风透过细窗纱吹进屋子,一只被细绳拴着的木头小麻雀晃荡起来,翅膀也在动,仿佛借风飞翔。
长夏手里拿着一只木头老鹰,老鹰的一双眼睛十分锐利。
比起可以握在掌心的小麻雀,老鹰大多了,几乎有他小臂长。
窗下就是炕,裕儿稳稳坐着,看见老鹰追逐飞翔的小麻雀,乐得拍起小手咯咯笑。
“哎呀,抓到了。”长夏手里的老鹰在小麻雀身上“啄”了一下。
“呜——”
裕儿睁大了眼睛。
见小麻雀离自己近了,他抬高小手,却没抓到,只碰了一下,小麻雀荡向了对面。
长夏跪在炕上,觉得膝盖不舒服,于是坐下来,伸长胳膊又让老鹰追麻雀,逗孩子玩耍。
老鹰是孟叔礼做的,几十年的手艺,他不止会做螃蟹,之前做了几个大件,听裴曜说秋凉要接孩子过来,就留下了这只老鹰。
院子里,裴曜坐在阴凉处捶打铁片。
小火炉烧得旺,汗水沿着脸颊流淌滴落,前心后背的衣裳也濡湿了一大片。
孩子的笑声稚嫩天真,宅院比平时热闹多了。
孟叔礼提着蛋篮子进了门,昨天裴曜几个一进门,忙忙乱乱,忘了买鸡蛋的事情。
裴曜抬眸看过去,手上不停,顺口问道:“师父,买到了?”
“嗯,三十个,够吃一阵了。”孟叔礼提着竹篮往灶房走,脚步一顿,又说道:“晌午给孩子蒸个鸡蛋吃。”
他不大懂照顾孩子的事,但鸡蛋羹细嫩,裕儿这个年纪正好能吃,鸡蛋又是好东西,天天给孩子吃一两个,长得壮实才好。
“知道了。”裴曜应一声,掏出手帕擦一把脸上热汗,又低头忙起来。
听见师父回来,长夏也玩累了老鹰抓麻雀,就下了炕,抱着孩子出来。
初秋凉爽了一些,但太阳出来后,依旧热意不断。
裕儿没见过爹爹捶打机括,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动,大眼睛满是好奇。
他看一眼长夏,伸出手指了指爹爹那边,嘴里呜啊了一声。
长夏笑着说道:“那边热,咱们不过去。”
孟叔礼看着胖乎乎的裕儿,眼神露出些慈爱。
知道孩子还认生,他没有近前,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喝了几口茶。
裕儿对捶打声很是好奇,而且那边是熟悉的爹爹,他一点儿也不认生,扭着身躯啊啊叫着,非要过去看。
长夏无奈,只好抱着孩子过去。
一靠近小火炉,热意扑面袭来,裤管都被烤热。
裴曜笑着抬头,说:“给他放下来,让烤烤,就知道冷热了。”
裕儿被抱着,离地上的小火炉较远,长夏一想也是这个理,就让孩子站在地上。
学走路的小娃娃试着靠近小火炉,然而热意让他皱起脸,小脚再也不往前走,反而后退了两步。
裕儿还摇着脑袋挥着小手,仿佛要把那股热意打走。
裴曜直接笑出声,说:“这下知道了吧。”
裕儿撅着屁股往后退,怕他摔倒,长夏又把孩子抱起来,远离了火炉这边。
一阵风吹来,胖娃娃还学大人一样舒了口气,长夏忍俊不禁。
孟叔礼脸上笑容也没断。
孩子在院里玩耍,笑声传到了邻居家,没一会儿,赵老太太就领着小孙子来串门了。
裕儿看见小哥哥,下意识就想跟人家玩。
小毛瘦瘦的,正是好动的时候,见有个漂亮胖乎的小弟弟,也心生喜爱,抬头对长夏说:“阿叔,我带弟弟去玩。”
长夏脸上笑容一下子变大,声音也带着笑意,说:“那你先试试,能不能抱得动,他还不会走呢,想出去只能抱着。”
他说着,就放裕儿站在地上。
五岁的小毛说干就干,两只胳膊往裕儿咯吱窝下一抄,然而脸都涨红了,才将将抱起来,根本走不了。
“这孩子可真壮实。”赵老太太被孙子和裕儿逗得合不拢嘴,哈哈直笑。
“算了,还是在这里玩吧。”小毛松开手,喘着气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裕儿习惯了被抱,见哥哥往后退了两步,他往前凑近,又张开小胳膊让抱着他。
小毛一脸为难,说:“可哥哥也是小孩,等哥哥长大了,说不定就能抱动你了。”
裕儿听不懂,哇哇乱叫。
长夏笑着抱起孩子,劝道:“哪有这么为难小毛哥哥的,阿爹抱就行了。”
小毛绕着长夏和裕儿玩起来,满院都是嘻嘻哈哈的声音。
·
辘轳咯吱咯吱摇动,麻绳一圈圈又缠回来。
长夏提起水桶,哗啦一声,干净的水倒进木盆中。
将吊桶丢回井中,他坐下用棒槌捣洗衣裳。
石桌那边,裕儿扶着石凳慢慢走,一边走一边叫,也不知在高兴什么。
怕孩子摔了,孟叔礼在旁边看着,神情稍显紧张。
裴曜坐在屋檐下削木头,一来府城,不用干农活了,但木雕天天都得做。
螃蟹、木雀等东西是眼下最熟练的东西,每个月都要给玩器店供一些,一直都卖得不错。
船只和其他物件的雕刻便当成闲暇时的练手,毕竟贪多嚼不烂,先专精一两样来,一边赚钱一边练着,总有熟手那天。
见裕儿玩得好,一个人慢慢扶着石凳转圈,长夏没有出声,两盆衣裳要洗呢。
他一来府城,自然而然就撑起了做饭洗衣的活。
在家有阿爹和阿奶帮把手,不过在府城没有别的活要干,无论裴曜还是孟师父都在家,能帮着看孩子。
外头忽然响起卖鱼人的吆喝声。
裴曜抬头,问道:“要不要买条鱼吃?”
知道他想吃鱼了,长夏放下棒槌,一边在襜衣上擦手一边起身往外走,说:“行,买两条。”
裴曜也放下手里的活。
见他俩往外走,裕儿一下子急了,哒哒叭叭喊了几声。
裴曜笑了下,路过的时候一把抄起儿子,说:“走,买鱼吃。”
“吃!”裕儿高兴极了。
长夏听见孩子说话,惊讶回头,忍俊不禁道:“第一次说的这么清,结果是吃。”
孟叔礼也是头一回听小徒孙说话,在旁边乐了下。
裴曜在儿子脸蛋亲一口,笑着附和道:“吃,我们裕儿吃小鱼。”
长夏在门口喊住卖鱼的,对方背着个大鱼篓,里面的鱼已经不多了。
“白鱼有吗?”裴曜问道。
卖鱼汉子笑着开口:“哪有这东西,白鱼要上山溪捉,我这些鱼都是在青眉河捞的。”
长夏有身孕时,家里捉过几次白鱼,山里的小白鱼刺少,炖汤尤其鲜,鱼肉也很嫩。
“还是等回去了,给裕儿抓一些白鱼吃。”裴曜说完,抱着孩子靠近鱼篓。
裕儿很好奇,跟着大人一起往里面看,小手还试探着往下伸。
“想摸?”裴曜挑眉,在裕儿没留神的时候,大手忽然一抓,将一条蔫嗒嗒的鲫鱼抓上来。
鲫鱼在水里挺蔫,被抓住后就甩动鱼尾,登时水花乱溅。
裕儿被水溅了一脸,慌忙用小手捂住脸和眼睛。
裴曜有点没想到这鱼挺能扭,自己也被溅了一脸,手一松就丢了回去,不过看见儿子狼狈的小模样,他还是笑出声。
长夏摇摇头,挑了一条草鱼和一条鲫鱼,鱼篓里只剩这两种鱼了。
鲫鱼草鱼刺都有点多,给孩子吃的话,得把小刺挑干净。
他正要进去拿竹篮装鱼,孟叔礼就提着篮子出来了。
卖鱼的汉子把两条鱼放进竹篮里,见胖娃娃生得讨喜,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说道:“你们家娃娃个头真不小。”
裴曜用手帕给孩子擦干净脸,闻言,他笑着开口:“饭量大,吃得多,跟小猪仔一样。”
长夏跟着笑了下,从怀里掏出钱,将鱼钱结清。
卖鱼的汉子得了钱,背起鱼篓又往巷子里面走,他今天生意不错,吆喝声又高又亮。
裕儿长得圆润可爱,自从来了梧桐小巷,许多邻居都喜欢,也都乐意抱一抱。
每次有人抱孩子,长夏都会在旁边看着,不敢错眼。
有时卖菜、卖扇子梳子的妇人夫郎看见裕儿,心喜之下说要抱一抱,长夏从不给他们抱。
又不认识,万一抱了孩子就跑。?
来府城之前,裴曜就跟他说过,一些乱地方会有拐子,去年冬天就出过事。
即使是邻居们要抱孩子玩耍,他都不敢不在跟前。
一个是梧桐巷的邻居确实不熟悉,不像在村里那么知根知底,根本不放心。
而且就算在村里,抱孩子出门,他也不让人从自己眼前抱走。
另一个是邻居赵老太太私底下跟他说过,要防着几个人。
别看平时和声和气,坏心眼子多着呢,她家小毛还不会跑的时候,那个死老太太说要抱小毛,结果偷偷掐孩子。
就因为对方家里没生出孙辈,小毛还是个小子,就遭了嫉恨,她和死老婆子大吵一架,还动了手,几年都没理过对方。
提着蹦跶的鱼回到院里,裕儿很好奇。
裴曜就抓着他的小胖手去摸鱼。
裕儿神情有点怕,摸到后立即缩回手,看一眼爹爹,就咯咯笑起来。
玩了一会儿后,裴曜闻了下孩子小手,鱼腥味挺重,语气带一点嫌弃,说:“臭小子真臭了。”
裕儿歪着脑袋,把自己的小手又伸过去让爹爹闻,被嫌弃推开后,他又笑起来。
“行了,找阿公玩去,爹要杀鱼了,晌午给你吃鱼。”
裴曜说完,就把孩子递给孟叔礼。
半空中小孩的腿在蹬动,孟叔礼连忙接住,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一时都没说话。
裕儿分量不轻,孟叔礼没抱惯,胳膊酸了以后,就在石凳坐下。
孩子坐在他腿上,抬头看了好一会儿,许是这几天熟悉了,裕儿没有哭,看见树梢扑棱棱飞走的麻雀,他伸手指了指,笑个不停。
第142章 糖葫芦
雨滴砸在水洼中,溅起一片片细小的涟漪。
屋檐下,长夏抱着孩子看雨。
雨慢慢大了,瓦片上的雨水汇集成束,一条条流淌下来。
裕儿看得认真,长夏瞅一眼孩子,没有说话,他胳膊酸了,又正好一阵风吹来,雨水扑来,于是他抱着孩子回到房门内,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裴曜在屋里削木头,阴天下雨,室内不甚明亮,因此门帘一直搭在门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长夏和孩子。
雨刚下时,裕儿很兴奋,一定要在外面看绵绵细雨,还用手去接,满眼的好奇,喊都喊不回来,小脾气上来,还只让长夏抱,他抱一下都不行。
长夏拗不过闹起来的孩子,只好拿了斗笠给孩子遮住头顶,刚才雨大了,雨中再也待不了,湿淋淋的一大一小才回屋换了干净衣裳。
所幸虽然下雨,但天没有那么冷,长夏也没让裕儿淋到太多雨水。
听着哗啦啦的雨声,裕儿安静了下来,不再闹着出去,他坐在长夏腿上,往后一靠,舒舒服服靠在阿爹身上,两只小手还扒拉起长夏的手。
带孩子哪有那么容易的,好不容易静一会儿,不用哄着玩,长夏默不作声,在心里舒了一口气,靠着椅子歇息。
没多久,裕儿打了个哈欠,还用手揉眼睛。
长夏低头一看,笑着问道:“想睡觉?”
裕儿哼唧了两声,就被横抱着轻轻拍打。
他乖乖躺倒,揉眼睛的小手被长夏制止住,也就不揉了,闭上眼睛,一手抓着阿爹的手指,就乖乖睡了。
裴曜削木头的动静本就不大,眼下又轻了一些。
孩子睡着了,长夏起身,把孩子放在炕上,脱下小鞋子和外裤外裳,好让孩子睡得更舒坦点。
刚给孩子盖好,打着伞的周婆子走到了门外。
她朝屋里望一眼,见孩子睡在炕上,压低了声音问道:“夏哥儿,晌午要吃什么饭?”
长夏想了下,说:“天冷,吃汤面吧。”
“行。”周婆子应一声,往灶房走的脚步又顿住,再次问道:“菜呢?我看丝瓜和吊瓜都有,茄子只剩两根了,还是吃这些?”
“嗯,先吃完,不然放久了就不新鲜了。”长夏说着,转头看一眼裴曜,又说:“婶子,再炒几个鸡蛋。”
裴曜爱吃肉,这两天没买肉,又下了雨,出门不方便,吃个炒蛋也行。
“好。”周婆子撑着伞,就往灶房和面去了。
周婆子是孟叔礼前几天托人寻来的,有做饭的手艺,这几天长夏吃她做的饭,觉得味道很不错。
那天孟师父出门没和他俩商议,再回来,就带了个干活的婶子进门,别说他,裴曜也愣住。
孟叔礼却不管他俩,只说以后就由周婆子来做饭洗衣。
裴曜原本想多问两句,怎么突然想起雇个婆子。
孟叔礼又说不止这几天,以后周婆子也会来洗衣做饭。
长夏听着,一下子明白了,这样的话,即使他不在这里,裴曜和孟师父也有饭吃,不必去小酒馆小饭馆吃,衣裳也有人洗了,会方便许多。
他之前就听隔壁赵老太太说过,曾经劝师父雇个婆子来拾掇扫洒。
乡下多是雇长工短工来种地,寻常人家少有雇婆子的,在府城却常有。
而且听赵老太太的意思,雇一个这样的婆子,工钱不算贵。
像周婆子,一个月就二百文,好处是孟叔礼许诺一天管两顿饭,因她家就在府城,夜里不必管住,不过还是腾出来一间耳房供她歇息。
那间耳房有一张床,曾经也住过婆子。
当年孟耀出生,家里添了新丁,孟叔礼见老妻照顾孩子辛苦,就和其他有点小钱的人家一样,雇了个婆子洗衣做饭,老妻只管带孩子就行,旁的不用去操心,喊一声想吃什么,婆子就去做了。
长夏带着孩子一来,又是洗衣又是做饭的,即使有他和裴曜帮着看孩子,想起曾经的日子,他手里又不缺钱,干脆就雇了个人,这样就算长夏和孩子回去了,他和裴曜也有人做饭吃。
做饭好、人又干净的婆子其实没那么好找,一些婆子专干扫洒挑水洗衣的粗活,于做饭上不甚精通。
因此像周婆子这样有一点手艺的,孟叔礼和其他人家一样,除了许诺一个月可以回家歇三天之外,和主家吃的是一样的饭菜,不必另做,荤腥也可以沾一些。
周婆子干了这几天,觉得这家人还不错,工钱给的不多,但胜在各种杂活事情少,无论孟老头还是他徒弟徒夫郎,人都和气,处起来舒心,便决定干下去。
她前几年在另一户人家做下人,也是小门小户,有一点小钱的人家而已。
都是讨生活的,那家人却把下人当驴当马,工钱就那么点,从睁眼就要被使唤到夜里,什么脏活累活都喊她去做,稍微慢一点,那家的老夫郎就要骂半天。
又没签卖身契,哪有这样挨欺负的,她忍耐了两月,实在挨不下去,就托人给自家男人捎口信,接了自己回去。
灶房传来切菜的声音。
来的时候想着要带孩子,还要做饭洗衣什么的,长夏没有带针线活,突然闲下来,他看了看屋里,打开衣箱整理。
等天晴了,太阳好的时候,把裴曜的厚衣裳拿出去晒晒,穿的时候更暖和。
即使他不在这里,裴曜自己也会收拾,屋里很干净,没什么要拾掇的。
周婆子这会儿只是提前把饭菜备下,离吃饭还有一阵。
风雨声不停歇,孩子睡得香,长夏看着,干脆也躺下小憩。
神思昏昏间,一阵轻微的衣物摩挲声响起,随即身侧多了一具温热健硕的身躯。
他睁开眼,便对上一双沉沉星眸。
这样的神色……
长夏垂下眼睫,耳朵微微变红,轻轻抿了唇没有说话。
粗糙大手来到脊背,时轻时重抚摸,然而渐渐往下。
长夏耳垂染上血色,下意识望了一眼房门。
门帘放下了,屋门也关上了,一切都在裴曜上来之前。
院里有人,又是大白天,他实在不敢,轻轻推了一把裴曜。
年轻男人的声音低哑:“不弄那些,就摸摸,等夜里……”
躺下的时候,为躺的舒服些,长夏解了腰间汗巾,此时却便宜了别人。
裴曜喃喃低语:“瘦了,还是多吃点。”
大掌下的触感细腻光滑,不用看也知道肌肤白皙而莹润。
被捏揉的长夏连脖子都变粉。
细腰盈盈一握,裴曜的神色逐渐迷乱,手上力气不由自主加重了些。
有身孕的时候,长夏吃得好,生了孩子后吃得也好,明显胖了些,不过一个夏天过去,又有点瘦了。
大腿和屁股上长胖的肉尚有存余。
长夏脸红不已,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两人面对面,他越来越羞,到最后直接钻进裴曜怀里,额头抵着裴曜胸口,一点儿也不愿意抬头。
男人低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
人声熙攘,各种小商小贩吆喝不停。
牵驴的、卖马的,牛车、骡车吱呀响着,从人流中挤过。
长夏紧紧跟着裴曜,穿过街尾后,耳边的喧嚣声总算没那么吵了,人也不再乱挤。
裴曜抱着孩子,裕儿在爹爹怀里高出旁人许多,又看见很多新鲜东西,满是好奇和兴奋,小手乱舞,嘴巴啊啊乱叫,时不时还蹦出几个较为清晰的字眼。
看见其他小孩吃东西,他就大叫着“吃、吃”,一着急还会喊爹了,奶声奶气的,听得长夏和裴曜眉眼弯弯。
长夏见儿子眼巴巴看路边两个小孩舔糖人,说道:“你还小呢,吃不了。”
他们家裕儿年龄小,但挺机灵,一些东西没见过,可只要看别的小孩吃,就知道是能吃的。
还有面人泥人那些,全是彩绘,颜色很亮,别的小孩拿在手里玩,他也眨巴着大眼睛伸手去指。
长夏哪能不明白孩子的意思,是跟他要呢。
可家里已经有师父给买的彩绘面人,是一个衣带飘飘的提篮仙女,等回去了再玩。
裴曜喘了一口气,看向卖油酥饼的地方,说:“逛了这么久,该回去了,不如买几个饼子吃。”
“行。”长夏见他额头出了汗,裕儿不轻呢。
他笑眯眯掏出手帕,示意裴曜低头,帮着擦净汗水。
在府城住着,买什么都方便,这一趟出来,他俩只买了十二个油酥饼,裕儿看上的东西一个没买。
抱着孩子往梧桐巷子的方向走时,裕儿趴在裴曜肩头,还眼巴巴看着后面的大集。
长夏看见,笑着说:“那些你吃不了,等回去了,阿爹给你蒸个鸡蛋吃。”
裕儿听懂了,蹦出一个字:“蛋。”
“对,蛋。”长夏笑眼弯弯。
裴曜抱着孩子,他拎着油酥饼,一边走一边和孩子说话。
裕儿正是学说话的年纪,大人说了什么,他逮着会说的重复一遍,多是单字。
等回去后,孟叔礼正坐在院里雕一只小船。
石桌上铺了一片油纸,油纸上放着一根红艳艳的糖葫芦。
他听见声音,抬头正想说话,胖乎乎的裕儿看见阿公,奶声奶气笑起来,露出几颗小小的白牙。
裴曜看见糖葫芦,眉头微挑,问道:“师父,你买的?”
孟叔礼这才说道:“嗯,刚才听见有人卖,就买了一根,原本想给裕儿吃的,他好像吃不了。”
就那几颗小牙,胡乱咬一咬,磨牙还行,真吃的话,看起来不大行。
倒是他疏忽了,只顾着买,忘了裕儿还小。
裴曜笑着说道:“最多给他舔两口,吃就别想了。”
周婆子正在洗拆好的被褥,见长夏进了灶房,问道:“夏哥儿,要做什么饭?”
长夏将吊在半空的蛋篮子取下来,说:“婶子,你忙你的,我就给裕儿蒸个鸡蛋。”
他取了一个蛋,拿了个小碗敲在里面。
一个鸡蛋就够了,饭时再跟着大人吃一点馍馍和菜糊糊,慢慢就学会吃饭了。
灶底小火烧起来,听见孩子哇哇叫的动静,长夏从灶房出来。
裴曜拿着糖葫芦给裕儿舔了两口。
头一回尝到甜滋味的裕儿睁大眼睛,两只小手就要去抓糖葫芦。
裴曜笑着避开孩子的手,说:“行了,你吃不了,这个是酸的,真酸到了,一会儿又要哭。”
裕儿哼哼唧唧的,非要吃。
长夏走来,想抱走孩子,裕儿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小胳膊伸得很长,啊一声乱叫。
“早知道不给你舔了。”裴曜无奈,想了想,干脆咬了一口山楂,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挂在签子上,他递过去,说:“舔一口。”
裕儿倒挺听话,在缺口的山楂上舔一口,随即眨眨眼睛。
“都说了是酸的,不好吃,你还不信。”裴曜张口就来。
长夏失笑,趁孩子还有点懵,赶紧抱进屋里,拿起漂亮的提篮仙女给裕儿玩。
没多久,裴曜举着吃了一半的糖葫芦进来。
“怎么没吃完?”长夏问道。
“给你留的。”裴曜说着,把糖葫芦递过去,自己又抱了孩子。
还有四个裹了晶亮糖衣的红山楂。
长夏拿着糖葫芦,想起小时候第一次吃冰糖葫芦,也是和裴曜分了一串,一人四颗。
记忆忽的涌来。
他看着糖葫芦,抿唇浅浅笑了下。
一抬眼,就见裕儿看向自己,长夏背过身,将剩下的糖葫芦吃完,才敢面对嘴馋的孩子。
天很好,太阳亮堂堂的,糖葫芦酸酸甜甜。
和孩子玩耍的裴曜笑容满面。
心跳了一下,光照进屋子,落在长夏侧脸,他眼中的温情越发柔软。
第143章 年少
绿意之中掺杂了一些黄意,风凉了。
一大早,陈知起来就催促裴有瓦套车。
下过一场冷雨,晒了这么几天,地面已经干了,路上好走,是时候去府城接孩子回来了。
窦金花听见动静,出来在院里看。
去府城十几天快二十天了,往常这个时候,裴曜会回来看看,这次带了孩子,肯定得家里去接,不然还得雇辆车。
裴有瓦从后院牵来毛驴,仔细套好车,早起风有点冷,他戴上了棉帽和风领,道一声就牵着驴车出了门。
要是往镇上去,离得近,他牵着毛驴走就行,今日要往府城去,路远,势必要坐车快赶,不然路上白耽误工夫。
毛驴踏踏踏跑起来,迎面来的风寒冷,裴有瓦穿得足够厚实,况且接孩子的心也急切,根本不畏惧。
上次送孩子过去的时候,就说了家里会去接,不必花钱雇车回来。
陈知在门口张望一眼,见跑远了,这才往回走。
见窦金花坐在院里剥新花生,他说道:“娘,一会儿你去赵李村转转,买两斤肉回来,有骨头也买几根,我去取钱。”
地里的活还要干,裴有瓦不在家,他自然要顶上。
不过家里也要留人,正好去买肉,等长夏裴曜回来,吃顿好点的饭。
蛋罐子里的鸡蛋也攒了好些,就等着裕儿回来吃。
·
嘟——嘟——
隔壁院里传来泥哨的响声,持续好一阵了。
长夏不用看,就知道是小毛在玩。
“别吹了,吵个没停。”赵老太太抱怨的骂声响起,哨声总算消停了。
长夏抱着裕儿坐在院里玩绒花蝴蝶。
绿色的小蝴蝶鲜艳漂亮,是昨天新买的。
家里那两只蝴蝶已经有些褪色,不过一直保管得好,没有破损受潮。
孟叔礼和裴曜两人都在削木头,各自占了一片地方,谁也不打搅谁。
孩子的笑声时不时响起,却并不聒噪。
有驴车停在门前,长夏下意识抬头,原以为是巷子里的人家,没想到是裴有瓦,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喊道:“爹。”
裴曜和孟叔礼听见,都抬头去看,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往外走。
裴有瓦栓好毛驴,还没进去,长夏抱着孩子就出来了。
裕儿看见了阿爷,一愣过后,就哇哇大哭起来,小手张开要抱。
裴有瓦见大孙子眼泪啪嗒啪嗒掉,顿时心疼得不行,连忙接过孩子,抱着不停哄。
裴曜捏捏儿子耳垂,笑着说:“也没人给你委屈受,一天到晚除了吃就是玩,怎么就哭成这样?”
“想阿爷了是不是?”裴有瓦抱着大孙子一边哄一边往里走。
孩子哭得快停得也快,被阿爷逗一会儿,又笑起来。
石桌正好在树荫下,几人在桌前坐下。
长夏端了茶水和点心来,问道:“爹,在家吃过了?”
裴有瓦点头道:“嗯,吃了早食来的。”
说着话,周婆子提着一篮子菜进来了。
早起长夏给了她一些钱,家里没菜了,让她帮着买一些菜回来。
“这位老大姐是?”裴有瓦疑惑道。
裴曜解释了一番。
原是雇的人,裴有瓦点点头,别说府城,芙阳镇上的一些人家,也会雇个丫鬟婆子来干活,不是什么罕见事。
坐一会儿,他想着趁时辰早,收拾了东西就走。
孟叔礼一看他着急,连饭也不吃,连忙就拦住。
裴家长辈来的次数并不多,要是饭都不给人家吃,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孟叔礼百般阻拦,一定要吃过饭再走,裴有瓦一想,也是这个理,便又坐下了。
这回有周婆子,晌午饭没有去外面吃。
裴有瓦一尝,周婆子的手艺很不错,又听孟叔礼说以后周婆子会长久干下去,赞同道是该这样。
常常在外头吃饭到底不方便,下雨下雪刮大风的时候,想吃的馆子不一定开门,而且去了还得等,那些生意好的饭馆酒馆,去迟了或许还没菜了,还是在自家做饭更好。
见老爹没会意,裴曜吃了一口菜,又给怀里的裕儿喂一口米糊糊,这才笑着说:“爹,师父的意思是,以后长夏和孩子来这边,你们不用操心,自然就有饭吃。”
原是这样,裴有瓦笑了几声,自己还真没想到这个,只顾着想裴曜和孟师父有饭吃了。
热热闹闹吃过这顿饭,略歇一会儿,瞅着天色不早了,不用老爹喊,裴曜和长夏就收拾好了东西。
孟叔礼送他们出门,见裕儿坐上板车后兴奋不已,他笑着摸摸孩子脑袋。
裴曜这么久没回家,跟着一起走了。
孟叔礼站在原处看着他们走远,顿一会儿后,背着手回去了。
周婆子在灶房收拾。
他在院里的木头堆前看一会儿,原本想挑一块木头,却有些走神。
孟家原有四兄弟,他在家行三,上头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幼弟。
然而少时家穷,幼弟染病夭折,他还算命好,有几分天赋,正好父亲与师父许璋是旧识,将他送出学手艺,磕了头拜了师,后来给师父送了终。
两个老哥哥里,大哥大嫂早些年就去世了,一双儿女倒是大了,只是侄儿去了他乡谋生,侄女也嫁去那边,早几年有过书信,按信中所言,日子应当过得不错。
后辈为谋生忙碌,再加上早早就分别,彼此并不熟悉,书信后来就不怎么寄了。
二哥入赘商人之家,年轻时就跟着搬去异乡做生意,路远迢迢,寄书信都不容易,更何况回来,只知对方有儿有女,却不曾见过。
子侄辈离得远,几个老亲戚死后,就没什么亲戚在燕秋府城了。
隔壁小毛又嘟嘟嘟吹起泥哨。
孟叔礼挑了一截木头,拿了锯子来锯。
东厢房又有了人住。
裴曜那个混账东西,都二十一岁了,还是那副脾气,顶嘴不服是常有的事,时不时就气人。
太阳升起又落下,日子照常过着。
秋高气爽,瓜果飘香的时候,裴曜第二次接了长夏和裕儿来府城小住。
·
春色怡人,只是下过一场雨,两天过去,依旧有泥泞处。
换了轻薄春衫,干活利落了许多,长夏背着一筐野菜往家里走,身后跟着四岁的裕儿。
胖娃娃雪白可爱,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嘴巴抿着,似乎有点不高兴。
裕儿背着一个小竹筐,筐子里全是摘的野花,粉花、黄花、红花等,颜色各异,花枝随着走动而摇晃。
到了家门前,长夏停住脚,将手里的一根长树枝掰成两段,递给裕儿一根。
他扶着墙,抬起脚,用树枝刮去鞋底的泥。
“真烦人。”胖娃娃奶声奶气抱怨。
裕儿小眉毛皱着,一手扶墙一手抓着小树枝刮泥,小大人一样。
长夏悄悄笑了下,这么一点大,已经很爱干净了。
刚才去河边挖野菜,裕儿的小鞋侧边沾了一点泥,就不肯走了,一定要弄下去,他揪了几片草叶,把泥巴擦下去,裕儿才哼哼唧唧跟着走。
孩子小,不喜欢泥巴,但在河边看到那么多野花后,又高兴极了,帮忙挖野菜也很卖力,小胖手忙得很。
“长夏?”
裴曜的声音从院里传来。
“是我。”长夏应一声,等孩子弄干净后,才和裕儿一起进了家门。
院里铺了平整的青石板,下雨时再没有一层又一层湿泥粘到鞋底,扫洒起来也更干净。
“爹!”裕儿飞奔过去,小竹筐里的野花晃得十分欢快。
他给裴曜显摆这些漂亮的花儿。
裴曜弯着腰,刮一下儿子小鼻子,笑着问道:“真好看,你要摆在哪里?”
“罐罐里。”裕儿的声音高而欢快。
“行。”裴曜起身,从杂屋拿了两个陶罐出来。
长夏把野菜倒在灶房门口,顺便就坐下来择菜。
裴曜和裕儿一起往陶罐里倒水插花,他抬头看一眼,说:“一会儿阿爹回来了,咱们一起去舅舅家,我看路上泥泞,就不套车了,走着去。”
“好。”长夏点点头。
大舅舅前几天摔了一跤,怕麻烦亲戚去看望,没有声张,昨天陈知碰见陈家村一个熟人,听对方说了才知道,便张罗着要回去一趟。
亲舅舅摔了,做外甥的肯定要去看看。
裕儿耳朵尖,一听要出门,还是去舅爷家,大眼睛眨巴着,肉乎乎的脸蛋就往爹爹面前凑,小奶音憨憨的,说:“爹,找小庆哥哥玩。”
小庆是表哥的儿子,比裕儿大两岁,两个凑到一起就玩疯了。
裴曜一手点在儿子额头,轻轻将肉脸蛋推远了一点,笑道:“今天有正事,你不去,在家和太奶奶玩。”
裕儿兴冲冲的神色一下子垮下来。
裴曜将花枝塞进罐子里,说:“哭也没用。”
闻言,正要张嘴的裕儿闭上了小嘴巴。
他转头去看长夏,长夏连忙低头,假装一直在看手里的野菜。
窦金花喊了一声曾孙,但裕儿没有过去,气鼓鼓的,见白狗躺在屋檐下,他蹲在狗前面,不是戳狗脸就是戳狗耳朵。
白狗愁眉苦脸,尾巴也不摇了。
等陈知买了肉回来,匆匆忙忙把东西备齐,只是临出门时,长夏被抱住了腿。
扯着嗓子哭嚎的胖娃娃扯也扯不开,最后还一屁股坐在长夏脚上。
裴曜一言难尽看着儿子,真够烦人的。
见裕儿闭着眼睛乱嚎,他忽然伸手,在孩子嘴巴上拍了几下,哭声就变调了。
嚎声被打断,裕儿气得张嘴想咬他。
裴曜立马收回手,笑嘻嘻说:“没咬到,你眼泪呢?没掉眼泪可不算哭。”
见孩子更加生气,睁着大眼睛怒视亲爹,长夏笑了下,裕儿小胖手抓着他裤子,他都不敢乱动。
而且已经这么气了,还没忘了紧紧抱住他腿,显然今天很不好打发。
长夏只得戳戳裕儿发顶,说:“那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山楂糕,你在家和太奶奶玩,玩累了,吃过饭,阿爹就回来了。”
“对,给裕儿买山楂糕。”陈知在旁边笑眯眯开口。
裕儿抬头看着阿爹,一听有山楂糕吃,神色就犹豫起来,阿翁也说给买,那一定就有了,他一下子高兴起来。
“这下行了?快松手。”裴曜说着,将儿子从长夏腿上扯下,抱起亲一口,才把孩子放到窦金花面前。
裕儿四岁了,胖乎乎的,个头也不小,裴灶安还能抱动,窦金花已经抱不动了。
她牵起曾孙的手,怕裕儿又要跟,哄着孩子跟她进屋里拿杏脯吃。
长夏三人总算脱身,匆忙就出门了。
陈家村离芙阳镇较近,回来的时候绕到镇上买包山楂糕就行,不会耽误太久。
·
红色的山楂糕酸甜可口,弹而细腻。
裕儿一手抓一块,笑哈哈吃着,一点儿不见上午的赖皮样。
听大人说起过两天去府城,他知道自己和阿爹也会跟去,说:“阿公说给我做了一只小船,再去找阿公,就做好了。”
“小船?”裴曜眉梢微挑,他没听师父说过。
“嗯。”裕儿重重点头,又咬一大口山楂糕,脸颊鼓鼓的。
贪吃又贪玩的孩子天真无邪,长夏坐在桌前喝茶,裕儿往他怀里蹭,他顺手搂住,低头逗裕儿玩了一会儿。
裴曜拿起一块山楂糕,说:“这次去了,顺便上私塾看看,要是合适,正好过段时间开堂,就送他过去。”
他说的是裕儿念书的事情。
陈知和裴有瓦听着,一时没说话。
私塾是孟叔礼给找的,当年孟耀就是在李先生的私塾里念书,当年的李先生如今成了老先生。
李文贤是个老秀才,虽没教出什么状元榜眼,但品行很好,素来有口碑,为人也不迂腐呆板,开蒙识字这几年由他来教习,总不会出错。
府城的私塾比乡下贵多了,一年少说也得有五两,平时还得买纸笔书籍,一笔笔都要花钱。
不过对裴曜来说,一年十几两还是供得起的。
这几年他做木雕越来越熟练,除了木雀和螃蟹以外,大小船只渐渐也上手了,除去平时花用的,攒下了五十两。
过日子总有些想不到的地方要花钱。
家里无论谁病了伤了,都得好生去治,亲戚朋友之间的走动,也要用到一些钱,这五十两是最近刚攒够的,正好是整数,被长夏好生收了起来,不到大事绝不动用。
吃吃喝喝的钱留了一些,裴曜每个月也在赚,不愁没钱花。
陈知和裴有瓦不是不想让大孙子念书,只是府城离得远。
知道他俩的顾虑,裴曜说:“我觉得师父说得在理,找个好学堂念书总没错,况且离得也不算远,你俩要实在想裕儿,就坐船过去,住几天都行,西厢房不是空着,有睡的地方,再者,每个月我会带裕儿回来一趟。”
乡下地方小,很多人都没什么见识。
裴有瓦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很快就想开了,何必把孩子困到湾儿村这小小的一湾之地,多见见外头的世面,以后说不定比裴曜更有出息。
他劝了陈知两句。
陈知知道,那些读书有出息的人,总归是要往外走的,虽然裕儿还没去念书,但裴曜都能从乡下到府城谋条生路,大孙子既有好去处,哪能挡着拦着,岂不是因小失大。
说着说着,孩子去府城念书的事情就定下来。
长夏搂着孩子玩耍,看向裕儿的眼神满是欢喜。
念书识字很好,他只认得零星几个字,以后裕儿和裴曜一样,能写能看,出门在外就不怕被人哄骗了。
裕儿知道念书是什么,爹爹教过他写字读诗,但不知道私塾是什么,奶声奶气询问。
一听是念书的地方,他皱着眉,显然想不出来到底什么样。
长夏轻轻捏一下孩子肉乎乎的脸蛋,笑眼弯弯。
·
趁大孙子还没去府城,陈知出门割草都要带上裕儿,去了就十几天见不上。
裴有瓦怕大孙子渴着饿着,特地用个小竹篮装了水囊和糕点。
长夏看见,欲言又止,但最终没说什么。
裴曜去找杨丰年说话,没有在家。
新买的小母鸡叽叽叽直叫,他给木槽里倒了食,一群毛茸茸的小鸡仔瞬间围上去。
鸭圈里的小鸭子也是新买回来的,没有鸡仔多,死了几只,剩下十只都成活了。
喂完后院的牲口禽畜,长夏拎起竹筐拿了镰刀,朝堂屋喊道:“阿奶,我去打草了。”
窦金花在纺线,闻言笑呵呵“哎”了一声,又道一个“好”。
背着空竹筐出门,长夏想了下,干脆从屋后往河岸走。
只是还没走多远,忽然听到裴曜的声音。
“长夏——”
他停住脚,转身回头。
从老庄子那边过来的裴曜喊道:“等我。”
长夏在原地站着,看一眼自家种的苎麻,绿油油一片,心想麻线织了布,好像不多了。
等裴曜再出现,从家里取了竹筐和镰刀。
见长夏站在那儿等他,他跑起来,一张俊脸满是笑意。
恣意张扬的风一如年少,吹动发梢和衣角,扑面而来,长夏眨了眨眼睛,望着停在跟前的高大少年,倏然绽放出笑容。
【正文完】
第144章 付秀银
毛驴、骡子的口鼻呼出浓重白汽,沉默站在原地,偶尔动一下腿脚,低垂的头颅写满温驯。
板车上一筐筐的梅子货,一坛坛的梅子酱梅子酒,散发出浓郁的梅子味。
每个从旁边路过的人都能闻到,忍不住看几眼。
几个庄汉正往一个糕点蜜饯铺里搬货。
为首的赵连兴在和掌柜的说话,赵连旺和一个大伙计看着搬进来的东西,都在心里默默算着数目。
搬够了之后,大伙计一边清点一边打开坛子、油纸包查看。
这不怪他小心,赵连旺也知道,有些商贩不厚道,拿次等货甚至假货骗人。
他不怕人家查看,这是他们千里迢迢从金梅镇运来的好东西,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
果然,大伙计看完后点了点头。
裴有瓦和王桩子几人搬完货后,没有在铺子里多留,出来在外面等。
谈生意自有赵连兴和赵连旺在里面,况且铺面不算很大,人一多有些拥挤,车上还有很多货物,不看着也不行。
风小了,不再吹得脸疼,驴队的几个庄汉在说笑。
等赵连兴出来,看一眼天色,说:“不早了,找个地儿吃顿饭。”
这几天都是两个伙夫做饭,到了云济镇上,有了做吃食的摊贩,花点小钱吃一顿不算什么。
今年生意不错,这已经是他们第二趟贩梅子了。
昨天已经和众人商量好,过了云济镇,就不再停留,直奔他们燕秋府的大小城镇。
在一家面摊坐下后,裴有瓦和其他人一样,都要了一碗素面。
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他端起茶水喝两口,再次望向镇口,有些出神。
赵连兴抬头看一会儿天色,说:“吃完再走的话,天黑前赶不到下一个镇子,今晚就在这里歇下。”
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裴有瓦一听,心中再次动意。
吃完饭,一行人找了家客栈,将车马牵至后院安顿好,给牲口放好草料和水,离天黑还早。
一路奔波,今天算是少有的能早早歇下的日子,赵连旺和两个年轻汉子嘴馋,合钱买了一小壶酒,蹲在院里边喝边谈笑,颇有几分松快之意。
裴有瓦找到赵连兴,说了几句话,就独自出去了。
云济镇口,当差的衙役在闲聊,有人进出时,不过扫一眼,只有大小商队进镇子时,才会盘查。
裴有瓦什么都没带,两手交叉缩进衣袖中,匆匆往外面赶路。
他这幅模样,更像是在周边村落居住的农人,丝毫没有引起注意。
赶惯了路,他脚程很快。
出了云济镇后,裴有瓦在心中默默记着,到第二个村子的岔路口后,他犹豫一下,还是拐了进去。
村前的大柳树还在,只是一些人家的院墙门户和十几年前不一样了。
江家或许也变了模样。
见一户人家的门前坐了一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夫郎,见有生人,他俩不约而同看过来。
裴有瓦笑了下,靠近了问道:“大娘,同你打听个人,付秀银,嫁到你们大柳村的江海家了,是哪户来着?”
他又补一句,说:“我是付家的远亲,正好路过,想来看看我那多年不见的妹子。”
江海和付秀银的名字他记得很清。
“付秀银?”老太太和老夫郎同时一愣,似乎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两人打量他一阵,老太太又在嘴里喃喃道:“秀银?”
老夫郎忽然一拍掌,说:“嗐,我想起来了,不就江海家的?都多少年没想起来了。”
他看向裴有瓦,目光有疑惑也有一些同情,说:“秀银是你妹子?早十几年前就死了,你不知道?”
老夫郎还在絮语:“算一算,哎呦,都有二十年了吧。”
裴有瓦愣住。
当年的女人不过一面之缘,在江家的时候,付秀银一直在屋里,没有出面。
也是,病成那样。
他默然不语,怔愣一会儿后,见老夫郎和老太太给他指江家在哪里,他道一声谢,转身离开了。
翌日。
一大早,白雾蒙蒙。
因有商旅往来,云济镇口的城门夜里也不关。
驴队很早就出发了,赵连兴打头,牵着骡车快步赶路,后头的庄汉们脚程也都不慢。
出镇无需盘查,早起寒冷,几个衙役聚在一盆火前烤手,时不时打个大大的哈欠,眼睛也迷瞪着。
裴有瓦看了一眼。
衙役们换了面孔,驴队的人老的老,换的换,儿子替代了老子,他和赵连兴几个早不复当年的年轻健壮。
这是裴有瓦最后一次跑商了。
年纪大了,心虽然没老,可腿脚再不如从前。
幸而儿子出息,有了谋生的本事,不必跟他一样只能卖力气。
裴曜去年就不让他出门了,可他跑惯了,有些放不下,裕儿要念书,买书买纸笔不都是钱。
小和是个双儿,吃穿自然娇贵些,将来长大了,嫁妆也不能少,得给孩子一些傍身之物。
可不服年纪不行了,今年再跑这一次,往后就歇下了。
一出镇子,到了宽敞的路上,毛驴骡子纷纷小跑起来,车轮骨碌碌直转,一圈又一圈碾过地面。
·
天色阴沉,街上行人都匆匆赶路,少有驻足闲聊的。
酱油铺门口,长夏将数好的铜板放进钱碗里,接过老妇递来的大罐子,道一声就走了。
浓郁的酱油味落在身后,他裹着风领,穿得也厚实。
酱油生意一直都不错,或许是攒下钱了,去年问师父卖不卖这间铺子。
置办的家业哪有轻易出手的,师父自然不肯答应。
长夏还以为不卖的话,对方可能会搬去别的地方。
后来见他们没有提,他也大概知道,这块地方不错,人多,而且没有别的卖酱油的,就这一家。
今年裴曜动了买一间铺子的心思。
只是他俩手里能拿出来的不过八十两,再多就不行,总不能为了买铺子,连吃喝都不顾。
这几天裴曜还去看了一些售卖的铺子,都是小门面,不大,回来说要么地段不好,要么太狭窄,买到手也没用,不好往外租。
北风呼啸,长夏看了看天色。
爹最近应该要回来了,他和裴曜打算回家住几天,酱油就是给家里买的。
一进门,正好裴曜从后院出来。
高高大大的男人面庞依旧年轻俊朗,富有朝气,瞳仁墨黑,一双眼睛天然带两分笑意。
又三年过去,他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体魄越发成熟,眉宇间的青涩悉数褪去,已然是个男人了。
看见长夏,裴曜一双星眸笑意灿烂,说:“我看后院的木头也不多了,这次回去,看看木匠家里有没有合适的,要是有,问他买两根。”
下过一场大雪,山已经不好进了。
不过很多木匠都有木料存货,回村里买,是为便宜一点。
“嗯,回去了问问。”长夏把酱油罐子放在窗沿上,洗了手就进屋收拾行李。
裴曜跟了进来。
长夏站在炕边叠衣裳,正忙碌,脸颊就被凑过来的人亲了一口。
他眼睛弯了下,小声说:“别乱来。”
“我知道。”裴曜说完,又亲一下才直起腰。
要带的衣裳收拾好,长夏坐在炕尾,打开衣箱看一会儿,裕儿这几天要穿要换的衣裳他已经交代了周婆子,不用操心。
小和的衣裳也包好了,这次回去,他跟小和要多在家住几天,裴曜自己过来。
阿爹阿奶他们想孙子想曾孙了,裕儿要念书,这十天半个月回不去,得等到腊月初,私塾放了年假才能回家。
他和孩子的厚衣裳家里也有,带两身就足够了。
长夏合上箱子,正打算下去,却被裴曜堵在炕上。
高大男人俯身,笑着吻来。
长夏听一耳朵外面的动静,没人回来,这才揽着裴曜脖子,回吻在唇角。
他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裴曜。
裕儿已经七岁了,裴曜二十有七,而长夏已经三十。
岁月眷顾,又天生白皙清秀,除幼时坎坷艰难,长大后他没怎么遇到过大事,外有裴曜,内有阿爹,很多事不必他操心忧虑,脸庞依旧年轻柔和。
扒开风领,闻一会儿细腻颈子上的香气,裴曜嗓音低哑:“今晚让小和去跟阿爹睡。”
“嗯。”长夏极轻应了一声。
还没听到脚步声,奶娃娃的呼唤就响起了。
“阿爹!阿爹!”
小奶音一点儿也不怯弱,随后就是一阵笑声。
长夏连忙整理好风领,和裴曜出了屋子。
孟叔礼领着一个穿红棉袄戴虎头帽的漂亮娃娃回来了。
小和眉心有一道红钿,看见阿爹,笑得见牙不见眼,飞快跑来,抱住长夏大腿。
他手里拿着一个不倒翁,举起来给长夏看,说:“阿爹,看。”
“看见了。”长夏从他衣袖探进两根手指摸了摸,热乎着,路上肯定跑了跳了。
小和松开他的腿,又缠着爹爹显摆。
裴曜抱起自家小双儿,笑着刮一下小和鼻头,说:“这回放的时候记得放好,别搁在桌边。”
小和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奶声奶气说:“我知道。”
他上一个不倒翁放在桌沿,不小心摔在了地上,早起阿公就说带他出门再买一个。
和孩子玩一会儿,裴曜放下小和,让他自己去玩,就和长夏收拾起来。
小和一个人玩不倒翁,小嘴巴嘟嘟嘟说个不停,有的话能听清,有的就是哇哇咘咘乱叫。
他大名裴景和,已经两岁了,说话还不像裕儿那么利索,小小一个团子,平时小尾巴一样跟着长夏,乖巧可爱。
家里和府城两边待,小和早已习惯。
裴曜雇了一架车,带车厢的骡子车,车夫按着时辰过来了。
长夏把行李放上去,又把孩子抱上去。
和孟叔礼周婆子道一声,他和裴曜也上了车。
车夫牵着骡子驶出梧桐小巷。
雇一辆板车更便宜,但四面透风,不如有轿厢的车暖和。
车中,小和裹得严实,和裴曜一人一个拨浪鼓,用拨浪鼓“打仗”,赢了就笑咯咯,输了就带着哭腔找长夏,喊阿爹和他一起“打”。
·
他三人到家后,裴有瓦已经回来两天了。
儿子年纪大了,冰天雪地的,年年要人操心,以后再不用跑那么远,窦金花和裴灶安都挺高兴。
热热闹闹吃过一顿饭,裴有瓦一个多月没见两个孙子,哪能不惦念,裕儿念书回不来,好在有小和。
长夏在东厢房整理,堂屋那边一直有孩子笑声,就知道玩疯了。
等裴曜掀开厚门帘进来,没听到他说话,长夏下意识抬头,疑惑道:“怎么了?”
裴曜张了张嘴,最终没说话,神色有些莫名。
长夏看着他,又问一遍,他笑着说没事,神情恢复如常。
·
再一次发现裴曜在出神,长夏将油灯拨亮。
火光颤动,映在墙上的人影也摇动几下。
他轻叹一声,带着疑惑和不解问道:“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裴曜抬头,眨了下眼睛。
小和跟着陈知睡了,东厢房只有他俩。
裴曜思索一会儿,眼神带了几分小心,迟疑着问道:“你,你有想过家吗?原来的那个。”
最后一句话很轻,但长夏听清了。
神思陷入不多的回忆之中,等他回过神,裴曜依旧是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长夏想笑一下,却没笑出来,末了怔怔开口:“小时候想过,后来……”
“后来就不想了。”
裴曜看过两人的婚书,也就是长夏的卖身契,知道长夏是哪里人。
他从小就知道长夏是怎么来的,可从没细想过。
两人一起长大,就好像,长夏一直在这里,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可今天老爹的几句话,让他忽然想起来,长夏八岁以前,没有在他们家。
一些事情可以瞒住,但梗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憋得慌闷得慌,又仿佛一根钝刺扎在那里。
裴曜眼睫颤动,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长夏没有哭。
从小到大也没提过家里的任何人任何事,仅有的几次哭泣,都是被他气哭。
也不对。
他忽然想起,长夏是哭过的,刚到家里的时候,一边吃灶糖一边掉了很多眼泪,却始终没有出声。
他那时候应该是五岁,看见长夏在哭,却不知道怎么了。
许久后,长夏看着油灯,轻声说:“那天,娘说那里不是我的家了。”
他眼神平静。
裴曜握住他的手,犹豫过后,问道:“那,你想她吗?”
长夏抬眼,说:“想过。”
他看向裴曜,几度张嘴,最后问道:“她……”
裴曜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抿着唇,不敢说话。
长夏却一直望着他。
“她……”裴曜嗓子发干,涩声说:“不在了。”
长夏忽然愣住。
就在裴曜以为他会一直出神下去的时候,他突然哑声开口:“我知道。”
裴曜一时没能理解。
长夏自顾自说了下去:“十岁那年,我梦见了娘,她说她要走了,来看我一眼。”
眼泪忽然涌出,眼前一片模糊,他声音哑住,停了一会儿,又说:“梦太短了,我不想和她说话,可又想和她说,还没想出来,梦就醒了。”
缘分早就断了,连梦里,都说不上一句话。
裴曜伸手,手帕全湿了,却擦不干那些无声掉落的眼泪。
长夏仿佛没有察觉,眼泪如水一样,就那么流出来。
“什么时候?”他声音很哑。
裴曜张了张嘴,眼中泪光闪烁,说:“二十年前。”
长夏眨一下眼睛,泪水簌簌落下。
压抑的哭声继而响起,呜咽悲鸣,哀伤无助。
裴曜抱着他,眼泪也不断滚落。
·
二十年前,大柳村。
江家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中。
屋里,江长莲呆呆坐在炕沿。
付秀银又咳起来,声音虚弱无比,瘦得不像样,眼里也没多少神采了。
江长莲帮她顺了顺心口,又倒了半碗温水。
付秀银摆摆手,没有喝,闭上眼又昏昏睡过去。
江长莲揉了揉红彤彤的眼睛。
本家的婶子走了,走之前让她早早给娘换上衣裳,该预备后事了。
院里来了人,江长莲被喊出去,再进来,领着幼弟江长林。
“叫娘。”江长莲哽咽着说。
江长林喊了娘,他想上炕,跟以前一样,和娘睡在一起,却被姐姐拦住。
付秀银勉强撑起一口气,笑着说:“长林真乖,先去外面玩。”
江长莲将他带到门外,说:“去玩吧,去玩。”
她关上半扇门,又坐回炕沿。
付秀银又咳了两声,却始终闭着眼。
天渐渐黑了,江家堂屋里的人没有散去。
不断有人进来,看一眼炕上的付秀银,见她已经不能说话了,有眼窝浅的,早流下泪来。
江长莲被喊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她给付秀银擦洗,一边擦一边说:“娘,见过长林了,叔叔婶婶他们也见过了,我,你不用操心,我好着呢,你安心。”
她泣不成声,抬手在脸上擦一把。
还有,还有长夏。
江长莲不敢提及,长夏离开家两年了。
可她没说,忽然睁开眼的付秀银却开口了,声音依旧虚弱,脸上却带着笑,她说:“长夏。”
江长莲手一顿,再忍不住泣声,长夏被卖掉了,娘要死了,都不在了。
“长夏。”付秀银又轻轻唤一声。
江长莲以为她要喊长夏过来,一边哭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娘,长夏,长夏……”
付秀银似乎没听到她的哭声,说:“我刚才看见长夏了。”
江长莲一愣。
“长夏长高了,还是那个不爱说话的样子。”付秀银说着,脸上笑容又淡去。
她眼泪淌出来,说:“我对不住他,对不住他。”
最后一声戛然而止,江长莲放声大哭。
·
付秀银不认字,她找人念了契书上的地方,牢牢记下,又打听了燕秋府芙阳镇的方向。
燕秋府太远太远,她想不出长夏是怎么过去的。
她的病好过一阵,出门时总同人打听,燕秋府那边的旱涝怎么样。
这一日,她去镇上卖了针线回来,也不知怎的,脚下轻飘飘的,身体也轻飘飘的。
太阳很好,一进门,八岁的长夏在院里玩耍。
付秀银一阵恍惚。
“娘。”长夏细声细气的,脸上带着笑容。
付秀银“哎”一声,笑着上前,将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买的一朵小绢花递给长夏。
他们家长夏就喜欢这些漂亮有颜色的东西。
第145章 打架
夕阳西沉。
天边橙红的晚霞绚烂,与深深蓝空交融。
赤脚的农人挽起裤管,挑着担从水田上来,满脚泥水,弯腰在水渠里洗腿脚。
水田里的涟漪荡开,渐渐恢复平静,如同镜面一般,倒映出蓝天和云彩。
一群鸭子陆续从河里上来,站在岸边甩甩尾,随着熟悉的喊声,就跟在一个瘦巴巴的小孩后面一摇一摆走。
鸭子认家,也认人,长夏背着一小筐鸡草,带着鸭子们回家。
走过一片野地。
草丛中星星点点的野花绽放,紫红、嫩黄,细细碎碎的,花朵随风摇曳。
再往前有几棵树,从树中间穿过去,再走一段,就到村后了。
只是……
看见树那边有两个小孩在玩,长夏脚步一顿,抓着胸前绳子的手不由自主握紧,神色也变得慌张。
鸭子嘎嘎叫了两声,吸引了那两个小孩的注意。
长夏想绕路了。
那两个小孩很坏,年纪比他小,只有七岁,但长得高一点,又是兄弟两个,在村里很霸道,连比他们小的小女孩小双儿都欺负。
他之前看见对方让一个哭泣的小孩喊爷爷。
很讨厌。
可他又很怕。
前两天骂他是小野种,还朝他吐口水,幸好离得远,没有被吐到。
长夏腿脚发僵,不知道该怎么办,心跳得很快,神色彷徨无助。
看见那两个小孩往这边走,他才回过神,往后退了两步。
鸭子们跟着他,有几只看看回家的路,又看看小小的长夏,似乎很不解。
裴继宗、裴继祖过来了,长夏神色畏惧,咽着口水不知该怎么办。
那两个小孩冲他挥了挥拳头。
长夏不知所措,一双眼睛睁大,慌乱眨着,嗓子也好似堵了什么东西,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在那儿做什么?”
童稚天真的娃娃音从不远处响起。
长夏抬头,就看见六岁的裴曜从大树那边拐了过来。
大眼睛的胖娃娃比去年长高了些,模样还是那么俊俏,直挺的鼻子,漂亮圆润的脸蛋。
看见裴继宗兄弟俩堵着长夏,裴曜的大眼睛忽闪一下,随即皱起眉头和鼻子。
即使裴曜来了,长夏依旧有些惶恐。
在裴曜冲过来,和裴继宗裴继祖厮打在一起后,他蓄在眼眶里的眼泪掉下来。
鸭子被惊动,慌乱往草丛里钻。
长夏顾不上鸭群,裴曜已经和裴继宗滚在地上了,裴继祖冲着裴曜身上乱打,他没敢哭出声,见裴曜挨了两脚,想也没想就上前,重重推开裴继祖。
裴继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而裴曜依旧压着裴继宗,肉乎乎的拳头一下又一下捣在对方眼睛上,拳头被挡住后,他狠狠咬住对方两根手指,疼得裴继宗嗷嗷乱哭。
小孩子打架没有太多章法,掐、咬、拽耳朵、抓头发,谁受不住疼谁就先哭。
裴继祖爬起来,狠狠瞪着长夏,他弓着腰,想跑过去打长夏一顿,可哥哥裴继宗被打得鬼哭狼嚎,他只好先和裴曜打。
长夏见他又打裴曜,连忙又上前去推,这次却没推到,裴继祖躲开了。
啪!
裴曜逮到机会,打了裴继宗一耳光,壮实的身体死死压住对方,肉拳头捣在对方下巴。
两人扑腾挣扎之间,还不小心一脚踩住裴继宗手指。
裴继宗被打得哭爹喊娘,哭得都抽抽起来。
六岁的裴曜很记仇,想起自己刚才挨了不少下,又踹对方脑袋一脚,听到长夏细细的哭声后,他起身,嘴巴紧抿,大眼睛里满是怒火。
裴继祖想踹长夏,长夏慌乱之中往旁边一躲,正好避开,裴继祖却没收住力道,一下子栽倒。
他气得乱骂,抓一把地上的土就朝长夏打。
长夏被一个土疙瘩打中,抽搭着哭了两声。
裴继祖想爬起来,却被腾出手的裴曜按倒。
两个人厮打一阵,裴曜脸被抓伤,裴继祖脸上的抓痕更重,往外渗血,脖子也有抓痕。
裴曜压着对方踢踹,这是他看一些大孩子打架学到的,对方打他他完全不顾,狠命抡拳头扇巴掌,还咬了好几口。
“服不服?”
小娃娃的声音没多少威慑力,但裴曜掐住裴继祖脖子,骑在对方身上,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裴继祖没说话,他狠狠抓住对方头发拽一把。
“服了服了。”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兄弟两个都哭得呜呜咽咽。
“嘿。”有大人扛着锄头从地里过来,看见几个小孩打架,乐了一下,又道:“行了,快回家去,小小年纪,脾气还不小,给人兄弟俩打成这样。”
“阿叔,他们先欺负长夏。”裴曜气喘吁吁,但小嘴巴说得很快。
汉子瞅一眼哭嗒嗒的长夏,朝裴继宗兄弟俩说道:“真是出息了,小子欺负双儿。”
裴继宗裴继祖哭着灰溜溜跑了。
长夏泪痕未干,见裴曜脸上有血痕,从怀里掏出手帕递过去,小声说:“你脸上有血。”
裴曜正拍打自己身上的土,滚了一身,让他有点不高兴。
见他两手忙着,长夏只好收回手帕,帮他拍背上的土。
“干净了。”长夏说道。
裴曜低头看看自己,确实干净了,这才摸摸自己脸上的伤,“嘶”了一声。
长夏想了下,上前用手帕帮他轻轻擦去脸上的血。
裴曜抬起脸蛋,让他帮自己。
沾完血迹后,长夏又帮他擦掉脸上的土,摘掉头发和衣领的杂草。
鸭子嘎嘎叫了两声。
两个略显狼狈的小孩这才想起鸭子,连忙嘎嘎学着鸭子叫,把鸭群唤回来。
到家后,裴曜脸上的伤没有瞒住。
陈知一看见儿子,火就上来了,厉声问道:“又跟谁打架了?”
长夏忐忑不已,战战兢兢开口:“阿爹,裴继宗他们俩,欺负我,裴曜帮我打。”
细弱的声音不大,陈知听清了,火气总算下去。
他问道:“他俩欺负你了?”
长夏点头。
陈知又问:“打你了?还是骂你了?”
长夏声音小小的:“他俩说我是野种,要打我。”
刚消下去的火在听见“野种”这么难听的字眼后,腾一下窜起。
陈知怒不可遏,一边骂一边往外走:“小王八羔子!一家子都是野种!”
两个小孩站在院里,长夏惴惴不安,裴曜歪着脑袋看阿爹走远,他摸摸脸,也有点无措。
窦金花在院里洗衣裳,见儿夫郎气势汹汹走出去,她想了下,放了手里的活,跟了出去。
老庄子,陈知站在裴继宗家门前破口大骂。
“小杂种!老野种!敢打我儿子,敢欺负我长夏,呸!缺德老王八!”
村里人在一旁看热闹,纷纷问他怎么了。
陈知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其他人劝了两句,见劝不动,就由他骂了。
裴继宗娘出来对骂,却骂不过陈知,村里人有和她不对付的,帮着陈知骂了她儿子几句。
俗话说揭人不揭短,朝小孩心窝子捅一刀,实在缺德。
而且她两个儿子能这么骂长夏,肯定和家里大人脱不了干系。
窦金花在旁边帮腔,长夏被骂,大孙子脸上被挠成那样,岂能忍受。
眼瞅着裴继宗娘和陈知要动手了,裴有瓦匆匆跑来拦住。
他同样不待见这家人,伸胳膊拦在陈知面前,说道:“孩子不知轻重,要不是你们大人在那里说,他俩岂会知道这些?要再有下次,也不必小孩打架了,叫裴金柱来找我,我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裴有瓦劝走了陈知,又喊上跟来的长夏和裴曜。
窦金花落在最后,她冲这家门前啐一口,这才离开。
回家后,陈知给裴曜洗干净脸,给他俩一人取了一小块冰糖,让含着慢慢吃。
裴曜挺高兴,打架回来没挨骂,还吃了糖,夜里做梦嘴巴里都甜滋滋的。
·
裴曜脸上结了血痂,他忍不住摸两下,又想扣一扣。
长夏看见,按住他的手,细声细气说:“等好了,就掉了,你一扣要流血的。”
“好吧。”脸颊肥肥的娃娃嘟囔一句,放下了手。
见他兴致不高,长夏走进灶房,站在板凳上,从锅里捞出一枚鸡蛋。
已经煮熟了,阿奶出门时让他拿给裴曜吃。
上次吃鸡蛋有他的份,昨天卖了十几个鸡蛋,就剩这么一个,裴曜受了伤,阿奶说要给补补。
鸡蛋热乎乎的,已经不烫手了。
裴曜的小胖手拿了根棍子敲敲打打。
“吃吧。”长夏把鸡蛋递给他。
裴曜看一眼:“没剥。”
长夏在桌子上磕一磕鸡蛋,剥好又递过去。
裴曜看看自己手,摸了树枝,有些脏,他懒洋洋的,不愿意去洗手,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长夏:“你喂我。”
长夏呆愣愣的,见裴曜张开嘴巴等着吃鸡蛋,他伸出手,喂胖娃娃吃起来。
小孩最会蹬鼻子上脸。
发现长夏什么都依着自己,裴曜越来越懒。
饭桌上,陈知和裴有瓦惦记着地里的活,匆匆吃完饭,就扛着锄头出门了。
窦金花和裴灶安撂下碗后,紧跟着往地里走。
长夏已经会洗碗刷锅,他和裴曜吃得慢一点,大人都没管。
裴曜吃着吃着,转头看向长夏。
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像天上闪烁的星光。
长夏嘴巴笨,话也少,拿起裴曜的碗筷,手一张腿一张,裴曜就顺势坐进他怀里。
胖娃娃身上暖乎乎的,干干净净带着野澡珠的香气,还有股说不上的奶味。
长夏搂着裴曜,一筷子一筷子给喂饭。
·
裴曜脸上的伤彻底好了,血痂掉了,再看不出痕迹。
犯懒要喂饭的事情被陈知抓了个正着,挨了顿骂,再没有找长夏喂饭。
冬去春来,河边柳枝一天比一天长,山上竹笋一节节拔高,清俊的少年长得很快。
长夏站在梯子上,翻动竹匾里的红枸杞。
一转头看见裴曜回来,他目露疑惑,平时走得挺快,步步生风,今天却慢腾腾的,还一边走一边摸脸。
他下了梯子,裴曜也走近了。
十五岁的少年高了长夏半头,眉眼间全是少年人的青涩、稚嫩,俊极了。
只是脸上带了青肿的伤,唇角也有点血迹。
“又跟人打架了?”长夏小声询问。
裴曜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一眼让长夏不敢再多问,只说:“阿爹还没回来。”
裴曜明显舒了一口气,腰杆直了,走路也快起来,径直回了屋。
长夏看见他衣袖上有不少血,但手上脸上没有,应该是别人的。
铜镜前,裴曜皱着眉,拿手帕擦拭嘴角血迹,忍不住轻嘶一声。
颧骨处的青肿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半掩的房门被敲了下,他转头,见长夏手里拿了一瓶药油,忐忑看向他。
“进来。”裴曜声音清越,并无嘶哑之感。
长夏往手心倒了一点药油,搓热后,往裴曜脸上敷。
清俊的少年抬头,一双眼睛直愣愣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长夏不敢和裴曜对视,眼睫轻颤,躲开了视线。
裴曜忽然想起其他人的话。
长夏是他的童养媳,过几年就要跟他成亲。
长夏已经长大了,已经十八岁了,要不是他年纪不到,或许早就成亲了。
可……
长夏不漂亮。
也不是不漂亮,嘴巴挺好看,粉粉的。
离得近,长夏的脖子他看得一清二楚,很白,好像也很细腻。
一股淡淡的香味笼罩过来,是长夏身上的味道。
裴曜喉结滚动。
长夏突然被抱住,来不及惊呼,就被压着脖子往下,和乱了气息的裴曜撞在一起。
嘴巴磕的有点痛,随即下唇被含住,吮吸的力度很大。
齿关被启开,长夏还愣着,就被搅乱一切心神。
凶猛激烈的吻从坐着变成站着,清瘦的长夏被力气极大的少年箍在怀中,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眼睫一颤,就有委屈的泪珠掉落。
粉色的唇变得红艳艳,长夏逃不开,又被野兽一样的少年急切吻在颈侧,留下一连串炙热的触感。
他挣扎哭叫,却还是被压到炕上,细瘦的腰被紧紧握住。
裴曜气息起伏很大,再想吻下时,忽然一阵鸡鸣。
他倏忽睁开眼,好半天才回过神。
是梦。
长夏给他上完药就出去了。
第146章 小宴
溪水汩汩,一颗颗圆润的小石头铺在水底,大的石块露出水面,尚有棱角凸起。
石块被翻动,泥沙翻涌,流水一瞬间变得浑浊。
一只螃蟹举起双钳示威,剩下的八条腿飞快挪动,却还是不敌,被一只灵活的小手抓住。
“阿爹!”裴景裕举起手里的螃蟹,高兴极了,喊道:“看,我抓到一只大的。”
长夏直起腰,看见那只螃蟹,笑着说:“是挺大。”
山里的螃蟹小,能长到这个个头,确实不多见。
十岁的裕儿抽了条,不再像六七岁时那样胖嘟嘟,长高了,也瘦了,但力气不小,时常跑着跳着,异常活泼。
他胳膊长腿长,模样也俊俏,挺直的鼻梁,眼睛大而有神,贪玩、捉弄人的时候,总闪着几分机灵狡黠。
因太调皮好动,小猴崽子一样不知疲倦,裴曜干脆给儿子找了个教拳脚的师父,一早一晚都要练,累得裕儿叫苦连天,夜里爬上炕就睡着了,都来不及拉被子。
见儿子和长夏偷偷诉苦,抱着阿爹掉眼泪,裴曜一点儿也不心软,这才哪儿到哪儿,师父来家里教几招,磨磨性子而已,要是真拜师学武了,那才叫一个苦。
不过裕儿也有几分念书的聪慧。
前段时间他和同窗打架,被人家家里告到了私塾。
裴曜被李老先生喊去,一听是对方挑衅在先,打起来后却技不如人,挨了顿揍,裴曜训斥了儿子几句,但言语间皆是维护。
李老先生并不偏袒谁,他素来有一些威望和品德,三言两语让那家大人心服口服,确是自家儿子有错在先,惹事生非,反被揍了一顿。
原本还畏惧爹爹的裴景裕一下子昂起了脑袋。
但这点神气,在裴曜眯眼看过去后,就立马识相的消散了。
临走之前,裴曜顺势向李老先生询问儿子近来念书的状况。
李老先生倒是颇有厚望,直言明年可以试着去考童试,过不过没什么要紧,先探探路,毕竟年幼,往后机会尚多。
这让裴家一家子都挺高兴,往祖上数七八代,少有能念书的,更别说考功名。
陈知和裴有瓦乐得不行,举人什么的不敢想,大孙子能挣个秀才回来,就已经光耀门楣了。
山溪冰凉,树荫遮蔽,时不时有风吹来,暑气消解了不少。
长夏和裕儿在这边翻找螃蟹,另一边,裴曜带着五岁的小和在抓虾。
用石头围起来的小坝已经聚了很多水,小鱼小虾被投下的鸡肠鸡胗吸引来,见围了一群,他俩才下水。
小和的裤子挽得高高的,袖子已经湿了,但全然不在乎,满心满眼只有水里的小虾。
他的手小,最初还有些畏惧,不敢上手,但看见爹爹猛地伸手就逮住两只小虾,乐得咯咯笑,忍不住有样学样,弯着腰也朝水里探手。
今日上山其实带了网子,见孩子跃跃欲试,裴曜就没用,跟小和在小坝里玩起来。
长夏转头看一眼,小和腿短人小,比不了大人,更别说裴曜的身量,扑腾几下,衣裳就湿了大半。
算了,已经湿了,就这么玩吧,回去了再换衣裳。
在山里玩耍戏水,两个时辰后,才带上背篓网子等往山下走。
小和浑身都是湿的,长夏把他的湿衣裳拧了一遍,好歹强了点。
他人小,遇到不好走的地方,裴曜伸手拎住他后领,提起就走。
裕儿平时就跑得快,进山后依旧跳脱,根本不用大人管,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用树枝打草玩。
小和也捡一根树枝,眼巴巴追上哥哥,一大一小一起打草。
裕儿还教弟弟怎么把树枝抡得更有力气。
一路就这么嘻嘻哈哈回了家。
小鱼小虾倒进大木盆里,螃蟹倒在了更高的木桶里。
长夏舀了一盆热水,带小和回屋里擦洗,给换上干净衣裳,才让他在院里玩耍。
裴有瓦去地里忙了,陈知在家做饭,大孙子忙着念书,回家住几天不容易,他天天都想着法子变花样,今天汆丸子明天炸豆腐,样样不带重的。
小和今年也念私塾了,因尚小,只是开蒙识字,课业不重,倒是回家多一点。
为孩子上学堂方便,长夏和裴曜常常住在府城。
窦金花和裴灶安年纪大了,重活再也干不了,这几年常常是农忙的时候雇两个短工。
裴有瓦和陈知原本有些舍不得雇工的钱,但形势逼人。
老爹老娘下不了地,裴曜和长夏不在家,别的还好,夏收秋收时紧迫,他两个人忙不来,就只能雇工了。
后来他俩渐渐习惯,裴曜能赚到钱,雇两个人做活,自己也轻快些。
裕儿跟小和蹲在木盆前玩小鱼小虾。
叮嘱他俩别出门乱跑,长夏就进灶房帮忙。
陈知正在揉馒头,一个个白面团揉得光滑。
大孙二孙小孙都在家,给孩子蒸一屉白馒头吃。
两人正忙着,窦金花带着小宴回来了。
“跟哥哥来,看小鱼,哥哥抓了好多,可难抓了。”小和最高兴,跑过去就牵起弟弟的小手,兴奋说起自己抓小虾的英勇。
小宴大名裴景宴,是个小小的男孩子,才两岁,已经会走了,胖嘟嘟的,眼睛没有裕儿那么大,偏狭长一点,同样漂亮有神。
“这是虾虾。”小和从水里抓起一只虾,教弟弟说话。
从前只有他叫别人哥哥姐姐的份,有了小宴后,他总算是哥哥了。
裕儿也牵起小宴的手,笑嘻嘻亲一口小胖手,从木桶里抓起一只螃蟹给弟弟看。
小宴眨着眼睛,抬头看看大哥哥,又看看小哥哥,小嘴巴闭着,一直没说话。
裴曜在院里劈柴,见两个大的围着小的叽叽喳喳,时不时还在小宴肥肥的脸颊上亲一口,彼此亲近极了。
长夏出来看一眼,就看见小宴默不作声用小手擦了擦脸颊。
他笑一下,没有出声,又进灶房忙。
小宴说话晚,一岁半的时候还不怎么会说话,比起裕儿跟小和,小宴性子看起来更稳重,只是一直不会说话。
他和裴曜有点着急,也怕孩子是不是说不了话,在府城到处打听哪个大夫能治孩子的这种病,不想两岁的小宴就开口了。
裕儿跟小和调皮,凑到一起就说个不停,他俩带小宴玩,教小宴一个字一个字说话。
许是烦了哥哥在耳边的絮叨,小宴指着每一样东西奶声奶气开了口,说完哼一声就走了,留下裕儿小和在原地挠脑袋。
长夏目睹了一切,才知道小宴不是不会说,只是性子闷一点怪一点,不想张嘴。
从那以后,小宴倒是开始说话了,但依旧不多。
裕儿、小和两个人能说十个人的话,小孩子的精力和兴致是大人没法儿比的。
裴曜沉浸在劈柴中,两耳不闻喳喳声。
直到无意间转头,跟雪团子一样的奶娃娃对上视线。
他笑一声,放下手里的斧子,过来抱起小儿子,在小宴脸蛋上亲一口,就说要出门买豆腐。
裕儿小和对买豆腐的兴致不大,听一耳朵又低头玩水玩鱼虾。
抱着孩子出来,耳畔清净了不少,裴曜下意识舒了一口气。
“哥哥吵,是不是?”他笑着问道。
小宴点点头:“嗯。”
裴曜安慰道:“惯了就好了,你才听两年,爹爹都听十年了。”
小宴眨两下眼睛,突然丧气般靠倒在爹爹肩膀上,惹得裴曜笑出声来。
·
暮色降临,长夏和陈知给三个孩子洗了澡,总算折腾完了。
裕儿独自一人睡在西厢房,在府城也是,正好都是西厢房。
小和跟陈知睡去了。
就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小双儿,陈知和裴有瓦爱的不得了,一对小银镯子早就给买上了,只是怕孩子平时贪玩弄丢,逢年过节走亲戚才给带上。
裕儿躺在炕上,一时睡不着,问道:“阿爹,大后天再走吗?”
“嗯。”长夏点点头,把薄被拉过来给盖住肚子,又说:“明天带你去姑奶家,摘桃子吃。”
裕儿一下子睁大眼睛:“好!”
长夏笑着伸手,罩住他眼睛,说:“好了,快睡吧。”
明天也有地方玩,还有桃子吃,裕儿很高兴,被盖住眼睛后,他乖乖躺好。
不过等长夏出去后,炕上半大的孩子打个滚,无声乐了一会儿。
东厢房。
裴曜已经哄了小宴睡觉。
比起裕儿小和,小宴睡觉也安静,不用抱不用搂,拍一会儿就睡着了。
长夏轻手轻脚上了炕。
外头风声、虫鸣声不断,月光星光透过窗纸照进屋子。
两人相拥亲吻,克制着声音悄悄亲昵。
长夏衣襟敞开,一下又一下摸着裴曜脑袋,温柔包容了一切。
·
在家待了八天,孩子玩得极为尽兴。
裴有瓦套了驴车,往车上搬菜搬米面。
家里的面和米都足够,正好要赶车去,带两麻袋去府城,就不必买别人的了。
鲜菜挑了最好的,野蘑干、笋干、木耳等干菜带了不少,还有盛春那会儿陈知晒的肉干。
毛驴拉着车往前奔跑,渐渐远离了小山村。
·
梧桐小巷。
周婆子拎着盐罐,从外头买了盐回来。
和原来的周婆子不同,她叫周五娘,年轻一些,是原本周婆子的娘家堂妹。
周婆子年纪大了,做饭还行,但洗衣扫洒那些活干不动了,正好堂妹想找份差事做,便同孟叔礼说了一声。
尝过周五娘的手艺后,孟叔礼点了头。
因孩子多了,周五娘的工钱渐渐由裴曜开,买菜钱即使孟叔礼给他,他也不要。
他、长夏还有三个孩子,五个人在这里吃饭,怎好让小老头来养活这一大家子。
一进门,周五娘就进灶房备菜。
长夏抱着小宴在门口说道:“婶子,今天煮米汤,鸡蛋也给放上。”
“知道了。”周五娘答应一声,手底下很麻利。
鸡蛋是给小宴的,小宴这几天爱吃煮鸡蛋,吃得很好,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用管,就把一整个鸡蛋吃得干干净净。
比起裕儿的饭量,小宴吃得也多,身板自然壮实一些。
长夏抱一会儿小宴,觉得胳膊酸了,就坐下来陪儿子玩拨浪鼓和九连环。
小宴再稳重,也只是个两岁小孩,阿爹逗着时,忍不住笑起来,脸颊胖乎乎的,声音也奶气天真。
裕儿小和都去学堂了,院里总算清净了些。
等裴曜回来,四下望一圈,问道:“师父不在?”
长夏说道:“拎着酒葫芦,带着鱼竿鱼篓出门了。”
这两年孟叔礼做的木雕越少了,平时只是指导裴曜做船做狮虎猛禽,有那间铺子在,他一年收的租子,就足以让手中有一点小钱。
这些东西也都有图纸,裴曜早看过许多遍,只是上手没有那么容易,都要下功夫。
坐下后,裴曜从怀里掏出荷包。
长夏接过来,打开看一眼,里头是十五两碎银,不轻呢。
去年开春后,他俩买下了早就看好的一间小铺子,收拾打扫了一番后,就到牙行挂上了信。
因铺面小,一个月二两半的租钱,去年初夏才租出去,到今年捋顺了,六月、腊月各收一次。
当初花了八十五两买下的,还没挣回本钱。
长夏眉眼弯弯,起身说道:“我去放好。”
小宴坐在石桌上,胖乎乎的腿垂下来,他没解开九连环,正好爹爹回来了,他举高手。
裴曜接过九连环,坐在儿子前面,一点一点解开。
小宴看得认真,眼睛眨巴着,十分专注。
长夏出来,见他俩玩得好,就坐在井边洗几个孩子换下来的衣裳。
暑热天,清晨的凉爽总是很快过去。
太阳变得刺眼了,坐在石桌上的小娃娃看见九连环解开,一下子拍着小手笑出声。
几只麻雀扑棱棱落在树上,长夏听见,下意识抬头。
一缕光穿过树叶照在他脸上,眉目间的柔和温静展露无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