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蛊(修bug)◎
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是。
之前在脑子里构思好的劫狱造反计划,携幼帝登基赦免计划统统推翻。
这些计划无一例外都有极大的风险,前者伤亡惨重,后者时间漫长,还得帮忙解决当年的巫蛊之案。
不然想让钟慎登基难上加难,被建兴帝亲自斥责不孝之子的后代,宗室那边的阻力必然不少。
都不如一个成年、根基浅且清白的储君直接上位更快。
何意蕴见奚从霜看一眼桌上写了一半的书信,又看向手上的信,竟在一贯喜怒莫测的她身上看出几分激动。
不由好奇问道:“宗主?”
奚从霜回神,应了一句:“这是药谷寄来的信,我师尊卢谷主寄来的。”
何意蕴震惊:“啊?!”
奚从霜没有继续说,垂眼重新再读一遍信件内容,将其中细节牢牢记下。
难为避世而居的药谷因为她这个不孝徒关注永都这边的事情,眼见事情无法挽回,只好写信过来,将昔年往事和盘托出。
先帝梁妃怀有身孕时,恰逢先帝病重,即将册封其为太子,建兴帝担心事情败露影响了他,也舍不得容貌姝丽的梁妃,让其假死,秘密送往别庄静养安胎。
建兴帝答应过梁妃,待事情结束,一定会将她接入府中,并将出生时圣祖皇帝赐给他的双鱼佩一分为二,将其中一边送给了梁妃。
梁妃收下了信物顺利出宫,待胎像稳定,卷了别庄内的金银细软跑了。
孤身一人上路,还带着价值不菲的东西,梁娘子被人盯上,慌忙逃跑倒在了药谷弟子采药而归的路上,被带回了药谷内。
可一切都太晚,梁娘子一路奔波,为了生下孩子耗尽气血,在孩子不到两岁时病故。
她本应该在生下孩子后就会死,药谷用了不少药给她吊命,也只能抢了两年光阴。
因为不想让自己孩子跟永都那边有任何牵扯,索性不随自己姓,随自己的娘姓。
直到梁娘子身死,建兴帝依然是太子,数年后他登基,被梁妃留在药谷里的孩子也到了记事的年纪。
那一块游鱼佩也留给了孩子,她不希望这个孩子和永都再有牵扯,所以卢谷主才会在奚从霜表露想要走科举路时坚决反对。
药谷虽避世而居,但行事随性,不拘束弟子做什么,只是发誓不能暴露身份。
卢谷主是连不暴露身份也不同意,甚至不同意奚从霜离开药谷,谁知奚从霜跟她娘一样脾气,越不让干什么偏要干什么。
建兴帝叫她在别庄内不要离开,不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在意,梁娘子非要走。
眼见关住了人关不住心,卢谷主没办法,准备好好谈一谈这件事。
是奚从霜自己先跑了。
因为信上最后一行写的是:【你不告而别,还到处说自己是药谷弃徒,学艺不精的事,为师很不高兴。待你回来,必要罚你。】
“……”
奚从霜千辛万苦从药谷里跑出来,那时候也才十几岁,想要科举什么时候都不晚,十几岁刚好也是最合适的年纪。
她却没去,转头去闯江湖,用另一种身份回到永都。
不过也幸好是没有去科举,不然就算考上了,她现在应该是个底层翰林或者外放为官,更是处处限制。
某种方面上,和卢谷主说的不准去科举不谋而合,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听话好,还是钻空子好。
“只有一半的游鱼佩……”奚从霜摘下腰间玉佩。
这块白玉触手细腻,有股暖意,水头很好,的确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好玉。
美中不足的是这块玉连接处有点奇怪,这么多年过去,鱼口和鱼尾看不出有没有打磨的痕迹,但一眼过去总觉得违和,像是缺了什么,让这块玉佩缺了一半的月亮。
自在前往伏州的马车上睁眼之后,她身上一直佩着这块玉,奚从霜也没让玉离身,一直佩戴。
谁知这块玉身上还有这渊源。
*
听着雨声睡着的人又醒了一次,外面还是昏黑一片,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大理寺监狱建的地方不太好,刚好坐落在常年不见光的地方,阴暗潮湿,鼠鼠成群。
床上的人没有动,后脑勺枕着手臂,她心想这不对劲。
都过去一天了,那特别多话的大理寺少卿怎么没有再来了?
在荀随凰吃过的苦里,一两天牢狱之灾算不了什么,她倒是在这睡得香,也想好了怎么接着糊弄大理寺少卿,套一套谷代芳的情况怎么样。
奈何人压根不来,曾经在接风宴上跟她喝得尽兴的大理寺卿更是影子都没见一个。
难不成……外面发生了比平定侯兼北燕十三营主帅犯欺君之罪更严重的事情?
等到中午,荀随凰终于等到了远处传来的动静,是送饭的狱卒。
那狱卒一手拎饭盒,另一手拎了一捆新被子,战战兢兢地打开牢房门,把东西放了进来,马上锁上了门。
荀随凰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看完全程。
那狱卒连门都不敢进,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她永远不知道有多可怕,在人要走时叫住:“且慢,今天怎么没人来,昨天大理寺少卿还说必要破了本案,他人呢?”
到底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谁人不敬崇?
狱卒也不例外,多跟荀随凰说了几句:“您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大理寺卿和少卿大人都进宫去了。”
荀随凰奇怪:“进宫?你可知是什么大事?”
狱卒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不等那狱卒再多说几句,外面有人匆匆进来,大声喊道:“王大牛你怎么还在里面,快出来,吴王府的人太多了,你也来帮忙!”
“好,马上来!”狱卒应了一声,举步就走。
牢房内又安静下来,荀随凰不解:“吴王府?”
怎么会是吴王府?
远在大理寺之外的皇宫,这刚刚出了一件大事,宫人全都噤若寒蝉,生怕惹了陛下怒火,导致丢了小命。
两个时辰之前,长生宫二童子请求面圣。
原本已经到了皇帝吃完丹药,要打坐修炼的时辰,拒之不见。
可听身边太监通传两童子神色恐慌,言说有要事必须亲自禀告,事关师父不敢随意告知他人,一定要见到陛下才罢休。
童子嘹亮的声音传入殿内,青烟中合眼的皇帝睁开了眼睛,浑浊双眼闪过异样情绪。
“既然如此,把人传进来。”
这才被人放了进来。
两个神情慌乱,血色惨白的道童跟在太监身后进了门,见到建兴帝浑身哆嗦地直接跪在地上,瑟缩道:“参见陛下。”
这两孩子年纪虽小,面圣又不是一次两次,何至于紧张成这样?
表现得越是异常,越叫人起疑心。
建兴帝:“闹着要见朕,说吧,你们要说什么?”
这一对童子里,更为冷静些的绿衣童子道:“师父传道授业,我们为人徒弟,本该死守这个秘密,可是我们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陛下是永朝的天……”
受到惊吓的孩子说话语无伦次的,太监总管眉头一皱,刚好说话,却见建兴帝眉头越皱越紧,脸色也变得可怖。
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闭上,心头压了一块沉沉的巨石。
最终还是红衣童子终于忍不住了,哭着说:“师父他帮人做了个娃娃,上面写了陛下的年号,还有一串生辰八字!”
“……!”
一石激起千层浪,冒着热气的茶杯被扫落在地,激起的碎片划伤建兴帝的手背。
但是他没有去管,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去管。
“放肆!”
太监总管一惊,跟殿内的宫人一块齐齐跪下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两童子吓得一抖,将脑袋深深垂下,将唇角笑意深深埋进宽大衣袖中。
“放肆,简直放肆!”建兴帝彻底被惹怒,立马将这段时间的风寒推在诅咒上,他像是发怒的笼中兽,“你说,他帮谁做了娃娃?”
瘦小的身影根本不敢抬头,颤抖道:“我们也不知道,只听师父叫过他王爷,王爷还叫人问,说什么时候能去府上一趟,做场法事让、让……”
王爷?
是了,这个敏真道人就是吴王举荐入宫的,原来是打着里应外合的注意。
现在胃口被养大了,嫌他这个老子碍眼,竟在暗地里搞这些东西。
建兴帝逼问:“让什么?”
“让这个娃娃起作用。”
“……”
红衣童子还是她胆子比较大,泪眼婆娑抬头:“我们这次来是拼了命过来的,师父在收下我们给我们吃了药,要是我们胡乱说了什么话,就叫我们死……”
绿衣童子在皇帝恐怖的眼神里补充:“我们拼死禀告,求陛下救救我们。”
建兴帝:“你们,都起来。”
两人正想起来,外面传来了另一人的声音,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药童不在长生宫里,听说来了养心殿。
好端端的来养心殿做什么?
敏真道人就想把人给领回去,不让这两个小孩在皇上面前乱说话,把他没有新招哄皇帝高兴的事情说出去。
门前侍卫本想抬手拦住一无所知的敏真道人,却听里面传出皇帝沉沉的声音:“叫他进来。”
侍卫收手,敏真道人也不是第一次面圣,轻车熟路地推门而入。
偌大的宫殿里,殿内青烟袅袅,年老的皇帝站在中央,衣袍宽大,他的脚下跪了很多人,宫女太监有,还有他两个药童。
“难不成陛下叫两人过来,是过问钟慎的事情?”敏真道人不觉得建兴帝还有什么仁慈,可帝心难测,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于是迈入门槛,垂着脑袋往里走:“贫道参见陛下。”
跪在地上的两个童子忽然神色巨变,血色尽失,又变得紫黑,像是中了什么毒。
“噗——”
“呃!饶命……”
敏真道人正往里走,好好趴伏在地的两个童子忽然有了动作,一个双眼圆睁吐血倒地,另一人则是紧紧抠住自己的脖子,将咽喉处抠破出血。
然而她不过是垂死挣扎,很快也跟着到底而亡。
一切发生的太快,完全没有给任何人反应时间,别说一边的太监宫女,连建兴帝也被吓了一跳,连忙远离那两个死状恐怖的童子附近。
太监总管大着胆子上前,一一探过鼻息:“陛下,都死了。”
宫殿里的目光忽然都落在来人身上,其中含义叫人心慌。
敏真道人:“……”
怎么了?
这是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完全蒙住了,僵在原地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狡辩也难。
这番情状,更是让皇帝以为他做贼心虚,命人叫他拿下,侍卫们一拥而上,堵住了敏真道人的嘴拖了下去。
没有太久,大内侍卫从宫门鱼贯而出,闯入吴王府,在吴王的怒骂声中,有侍卫在墙角挖到了一个装在盒子里,扎了一身银针的娃娃。
“统领大人!找到东西了!”
吴王骂完那边,匆匆赶来,看见侍卫手里拿的东西直接呆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
侍卫统领看了他一眼,她冷冷道:“王爷何故问我?该扪心自问才是,宫中敏真道人已经伏法,王爷自求多福吧!”
吴王脸色一白:“敏真?敏真他怎么了?”
这关头,又有谁会回答他的话,除了吴王本人领进宫,剩下的王妃亲眷幽禁府中,至于仆从清客,全都入大理寺。
分开三批查案,不过在侍卫统领看来,大部分都难逃一死。
上一个从家里找出巫蛊娃娃的,还是皇后,就算是发妻也难逃一死,长子一同被牵连。
也不知道有老了几岁的建兴帝会不会心软。
也是不巧,从吴王府来的犯人关在了另一边,跟荀随凰的牢房相差甚远,搞得她非常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有这么大的动静。
只听狱卒讳莫如深地说大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
不过也托吴王的福,荀随凰一日两餐有人伺候,没人管她到底在牢房里做什么。
建兴帝都快被气到偏瘫,根本没有时间管监狱里的平定侯,他根本平静不下来。
才把吴王抓进宫里,便听宫人说关起来的敏真道人畏罪自尽了,他太害怕了,担心自己承受不了皇帝的怒火。
有前车之鉴实在害怕,他趁人不注意,吃了藏在袖子里的毒药死了。
“服毒自尽,好一个服毒自尽,处处死无对证,皇帝只会更加疑心病发作,谁都不信。”
何意蕴在檐下问:“接下来怎么办?”
奚从霜头也不抬,安心烤火:“什么都不用做,等就是了,闵韶闵瑶还没醒?”
何意蕴大手一挥:“吃了假死药出宫,宗主又为她们施针拔除药性早没事了,是说在宫里累到了,要多睡一会。”
奚从霜:“醒了就直接回冰州,别留在永都。”
“知道的,等她们睡醒就叫她们出发。”说起回冰州,何意蕴问,“宗主说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凶险,那红豆那个小丫头……”
话音刚落,卢红豆拎着裙子从门里出来,拔腿就追:“你又想让宗主把我送回去!我不回去!”
何意蕴扭头就跑,苦口婆心:“我只是担心你而已,你可不准拿药材丢我,好不容易天晴晒一晒!”
卢红豆的手一顿,稍加思考,空手去追,两人绕着晒药材的架子互相追逐,最终一块蹲在奚从霜面前呼呼喘气。
“……”
奚从霜没眼继续看下去,起身进屋。
宫里没有让奚从霜等太久,不过传来的消息里多了一则意料之外的。
建兴帝悲痛万分,审问吴王的时候被顶撞了几句,吐血昏了过去,待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右边身子僵硬。
太医说他怒急攻心,恐有中风之兆。
最心急的还是信王,因为皇帝右手动不了,谁能给他写传位诏书?
而且他现在连太子都不是,天下哪有没有当过太子的皇帝,就算是建兴帝本人也是当过十几天太子,等先帝驾崩才登基的。
这才名正言顺。
但联合众臣在这关节提起立储一事,只会把半边僵硬的建兴帝气成全瘫,气急了发生什么都说不定。
吴王不就被赐死了……
想起此事,正兴头上的信王浑身一哆嗦,心头发寒。
这不是信王不孝顺,是建兴帝太可怕。
连相伴多年的发妻都能杀,而且这已经是他杀的第二个儿子,他不认为建兴帝会看在他是仅剩的儿子份上,对他有更多的宽容。
为了名正言顺,他再次想起自己还有个包治百病的门客。
信王派人送来的信第一时间被送到奚从霜手中,半时辰后,奚从霜出现在信王府中。
信王已经在屋里急得不行,见了奚从霜就要问那个问题。
好在奚从霜这回没打算敷衍他,如实道:“王爷在信中担忧的事情,某的确有办法,只看王爷愿不愿意。”
“……”
信王只觉得无形的铡刀悬在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既然奚从霜会这么问,应该是个棘手东西,一时有点犹豫。
“皇位在望,王爷三思。”凉凉的声音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捶动信王的理智。
他问:“你有什么办法?”
奚从霜知道他会这么问,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金丝蛊,能续断筋断骨,陛下的病也会迎刃而解,只不过……”
信王追问:“只不过什么?”
奚从霜:“蛊虫入体后,需要有人用金针引路,否则不听话的金丝蛊会乱钻。”
这的确是真的,金丝蛊没有眼睛,却嗅觉灵敏,是奚从霜培养多年压箱底的东西。
她原本留着打算给自己续命,现在拿了出来进行皇位投资。
信王:“没了?”
奚从霜摇头:“没了,实不相瞒,这是我从我师尊那偷来的,为了寻找这个金丝蛊她说我是药谷弃徒。”
信王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你放心奚宗主,待本王登基之后,你就是头功。”
心怀鬼胎的人总容易怀疑自己的合作伙伴会不会搞小动作,但一听到合作伙伴也是偷鸡摸狗弄来的宝贝,又瞬间放心不少。
好像跟太干净的人站一块,会让他们太显眼,感到不满。
等了两天,奚从霜收拾好东西,佩上白鱼佩跟着信王一块进宫。
与此同时,偷溜出去洗澡,顺便逛一圈大理寺狱的荀随凰满头雾水。
她跟谷代芳都能说上几句话,那犟牛还不觉得自己是方太傅的孙女,因为她写字贼丑,没有半点文采,怎么可能是大儒之后,肯定是谁栽赃陷害的。
荀随凰没有反驳,她写字写字确实很丑,方太傅曾经对她抱怨过家里有个小辈的字怎么教都不甚美观。现在看来那个写字奇丑的正是眼前的谷代芳。
这也就罢,谷代芳也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荀随凰回自己牢房的时候看了其他地方的,说好的关着吴王府的人,现在都变得空空荡荡。
要不是荀随凰真的听见过模糊的哭喊声,连她也会觉得这帮人从没有存在过。
【作者有话说】
雪花战绩[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加一]……
第102章 思念成疾
◎不对,是真人◎
自关在偏殿的敏真道人服毒自尽,被吴王顶撞到吐血晕倒后,建兴帝再明白不过自己是被欺骗了。
他的儿子联合外人一块欺骗他,愤怒之余,他赐死了吴王。
但是死再多的人,也改变不了建兴帝僵硬的,无法自控的身体。
几个月前吃下仙丹,轻松不少的身体让建兴帝以为自己福寿绵长,如今美梦破碎,他想迁怒人都因为说不清楚话,提不动笔下圣旨而困难重重。
莫名的恐慌笼罩了他,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叫建兴帝愤怒又无力。
这时候却有最后一个儿子在身边侍疾,尽心尽力为建兴帝找到良医,这让建兴帝舒心不少,多有倚重。
到了养心殿宫门前,信王回身说:“你在这等着,本王去觐见了父皇再传你进来。”
说完,信王旁若无人走向养心殿大门,早有太监在门边为他推开大门,他直接提袍而入。
腰板也挺直不少,不再和以前那样,总躬身入门。
连拱卫着皇帝的侍卫也隐隐向着信王,态度隐隐恭敬。
奚从霜不用看周遭宫人的态度,听信王敢在养心殿门前说这种话,就知道这几天信王的确春风得意。
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有宫人出门通传,请奚从霜前往偏殿等候。
果然,面圣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奚从霜跟着宫人离开。
离开前,她余光看见了有谁在远处游走,转头看去,正是带着钟慎的杨娘子。
对方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奚从霜没有理会,跟着身前的太监离开。
她该是宫外的人,理应对宫内所有事情一无所知,谁都不能给予回应。
淡蓝衣衫的人影很快离开,杨娘子也觉得自己不妥,牵着钟慎离开。
“娘,我们去哪?”
“先回去,外面不太平,这段时间都不要出房间。”
钟慎从小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生得瘦瘦小小,这段时间还要假装取血入药,杨娘子更不敢让她在宫里多吃什么,怕明显长身体惹人起疑。
以至于她已经三岁了,还是小小一团,她抬起脑袋看杨娘子时,下巴尖尖小小的,惹人心疼。
钟慎问:“不去找娘要找的人吗?”
这段时间死了太多人,被取血入药的钟慎母女倒被皇帝遗忘,挪出长生宫后,住进了偏远宫室中。
今天偶然听见信王带人入宫,还是个擅长医术的女大夫,一下子就让杨娘子想起那夜里见到的女人。
还有她一直总挂念在心的白玉佩,她绝对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但第一次见到不是在奚嫣身上。
杨娘子摇头:“不找了,慎儿记住,娘今天没有带你出来找过任何人,只是走走。”
钟慎被抱起,趴在杨娘子肩头往后看,在晨阳下巍峨的养心殿装进她乌黑的双眼里,点点头:“好。”
到了养心殿偏殿,宫人为奚从霜开门。
“奚姑娘请进。”
跟屋里一群太医对上眼,奚从霜心想果然。
皇帝果然心有疑虑,留了信王在殿内,让一帮太医来试她。
“这位就是信王殿下举荐的奚姑娘?”
奚从霜颔首:“我是。”
“……”
淡然的态度引起偏殿内的太医们些许不满,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山野大夫,就敢越过宫廷御医夸下海口说能治。
至于毒医圣手是她手下的传言,说不定也是空有其名的江湖游医,敢招摇撞骗到皇帝面前,就是找死。
若是当真药谷门徒也罢,偏偏是个弃徒,说不定是学艺不精才被逐出师门的。
诸多猜测,都落在了奚从霜身上,她像是没看见这些眼神的意思,只看向她走来的太医。
为首的太医白发苍苍,宫人适时开口介绍:“这位是太医院院首,武院首。”
他早为皇帝的病忧心忡忡多日,有人说能治,作为太医院院首肯定要询问一二。
但他对来人的身份没有过多在意,因为当下最主要的是……
武院首说:“陛下说,凡宫外的药都要经过太医院的检查,才能送到养心殿去,奚姑娘将你要呈上的要交给我等,待检验过后呈于陛下面前,事后必然重重有赏。”
这要求放在旁人身上,那是过分,可谁叫是给宫里的皇帝治病,在不高兴也得受着。
太医们早已习惯,也不知这个乡野游医肚子里有几分本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武院首面前露怯。
奚从霜想也不想,直接点头:“好。”
有人代劳施针,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奚从霜不介意有人把这份功劳抢走,甚至乐意至极。
正以为奚从霜会觉得被冒犯而发怒的太医们:“……”
她说什么?
好?
压箱底的东西也能说好?
答应得太畅快,倒让太医们不知该做如何反应好。
奚从霜见众人沉默,她又问:“我拿来的金丝蛊需要用金针引路,哪位太医会?不会我也能现在教,谁来?”
看一眼都睁大眼睛的太医们,奚从霜说:“还是为了保险起见,你们都学?”
“……?”
她的语气太轻松,好像能续断筋断骨的金丝蛊是什么街边大力丸,随随便便就能用板蓝根熬成的药泥搓一颗出来。
不,金丝蛊蛊虫是活物,但也是极为珍贵之物,哪能这么随便对待?
还有配套的金针针法,这也是能让全部太医随便学的?
不该是和金丝蛊一块是压箱底的东西吗?
“金……金丝蛊?奚姑娘说的是金丝蛊?”
“我只在古籍中见过此物的记载,从未见过,此话当真?”
“担心真假,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奚从霜从袖中拿出约一指长的木盒,“东西就在里面,都拿稳了。”
别说,上前接过木盒的药童还真哆嗦了一下,马上被武院首拿过木盒,围在中间看。
只简单几句话,太医们对奚从霜的态度端正多了,尤其是见到了只活在传闻中的金丝蛊本虫,看奚从霜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是有真本事的人,可不是寻常江湖游医。
可能见到金丝蛊,和操控金丝蛊就是另一件事,引路的金针也不是随随便便扎几针就行,必须要有深厚的功底。
整个太医院能驾驭的,不过三人,经过商量,最终还是由武院首亲自施针最好,其余两位太医在一边辅助。
此法也得到了皇帝的同意,在第二天开始施针。
而奚从霜被隔绝在屏风之外,等着太医院院首施针出来,和周遭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她气定神闲的,笃定她的东西一定有用,让养心殿宫人和太医院太医们一样,态度尊敬不少。
原本紧张的信王也多了几分安慰,没人知道正盯着地面的奚从霜正在想什么。
漫长的时间过去,内室里施针的太医们都满头大汗,在浓重药味中开始拔除比银针更粗一些的金针,针尖沾的药早就成了金丝蛊口中吃食。
最后一根金针拔除,太监总管轻声呼唤:“陛下?”
这声陛下惊动了在屏风外等候的信王,他动了动,没敢擅自闯入。
只敢站在原地,伸长脑袋表忠心:“父皇?父皇可好?”
奚从霜也有了反应,目光落在绣着万里山河的屏风上,里面传出了建兴帝口齿清晰的声音:“将药端来。”
用金丝蛊的最后一步就是喝下专门激发药性的药汤,那药早早就熬好,一直在炉上煨着,就等皇帝开口。
听见熟悉而清晰的声音,信王脸上一喜,有点激动。
照顾了几天建兴帝的信王可太清楚他是什么状况了,口齿不清,提不动笔,连说什么都让人听不清。
有宫人端着药经过他身边,走进屏风之后,靠近床边跪下。
“陛下请用药。”
太监总管正要端起来喂皇帝,却被挥退,一只右手从床边伸出,稳稳端走了药碗,强忍着苦意一饮而尽。
“善。”建兴帝起身更衣,双脚稳当,不用宫人扶着侍奉,“传信王进来伺候。”
内室里的太医们识趣退下,奚从霜也跟着离开,她知道过不了多久,皇帝会召见她的。
信王走进内室:“儿臣见过父皇,恭喜父皇重获健康。”
建兴帝却说:“你这个大夫,就是你府上清客?”
信王深深低下头:“回父皇,此人的确是府上清客,忠心耿耿……”
“如今忠心耿耿,往后呢?”
“她会一直忠心的,她吃了儿臣给的灼华。”信王声音稳了稳,“不敢不忠。”
“不敢不忠,甚*好。”建兴帝换好衣服,“有这种诡谲手段的人,能为你所用实在好不过,若是不能……你可要想好了。“
“儿臣省得。”
“朕要见一见她,替你掌掌眼。”
没有走太远,奚从霜就被宫人叫住,说陛下传召。
没能说上几句话的太医们心有遗憾,还是放人离开,说不定是陛下要封赏她。
重回养心殿,信王也还在,侍立在一旁,高高在上的建兴帝给人极高的压迫感。
奚从霜从头到尾面不改色,跟第一次觐见的敏真道人大不一样,没有一丝即将受到封赏的急切。
这态度,建兴帝却觉得她心思深沉,可逆光而来的身影隐隐有种熟悉感,叫他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来人高挑清瘦,一身飘逸青衫,步伐缓缓引得腰间玉佩微动,鱼尾处垂下的淡青络子一块晃动。
建兴帝心头一跳,霍然起身。
“草民奚嫣参见陛下,陛下万……”
“砰!”重物落地的巨响打断了奚从霜接下来的话,她面露慌张,后退的步伐却更清晰地露出腰间垂下的游鱼玉佩。
“父皇?”信王不明所以,紧张看去,不知道他这江湖门客有什么特别之处,让父皇如此激动。
“你别动!你别动,你说你叫什么,奚嫣?”建兴帝忙叫住人,沉了语气,“你腰间的玉佩是从哪来的?摘下来给朕瞧瞧。”
“这位是我娘留下的,陛下也知道此物?”奚从霜的表情看起来奇怪又不解,摘下了白玉,放在太监端来的托盘上。
随后她趁太监转身,看向了信王。
见她也不知道发生何事,本还有所疑虑的信王立马消了怀疑,不过也是,奚嫣不过第一次面圣,又怎么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
白玉被呈到皇帝眼前,建兴帝没有上手拿,又让身边太监去内室取了一样东西出来。
那块白玉十分珍贵,是用一整块玉雕刻而成,被圣祖皇帝作为满月礼送给建兴帝,他从小佩戴,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块玉的每一处细节。
直到山盟海誓时,他掰了一半,送给一个女人,承诺她要接回宫里。
那个女人在建兴帝的记忆中还算深刻,并非她容颜多好至今念念不忘,也并非爱之深切,成了心头朱砂痣胜过所有人。
因为她是主动逃离自己的,还是留了一封书信,主动逃离。
她说她一点都不喜欢宫里,太闷,别叫人找她了,她也不会让孩子回来。
从此,梁妃渺无音讯。
那是建兴帝拥有过的最不顺从的妃子,与宫中故意耍小性子引起他注意的妃子不同,梁妃是说走就走,绝不回头。
“陛下,东西给您拿来了。”太监的声音唤回建兴帝思绪。
他又看了一眼站在殿中人影,模糊的记忆在此刻似乎越来越深刻,跟年轻时看见的人渐渐重合,好像梁妃又活生生站在了眼前。
一去不复返的女人,却在他病重之时再度出现,还治好了自己……
莫不是天意?
建兴帝打开了木盒,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信王悄悄用余光偷看,眼睁睁看见皇帝把两样东西拼在一块,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那玉分开了不稀奇,挂在奚从霜身上也不稀奇,但是能跟皇帝手上的合成一块就十分稀奇了。
这玉是打哪来的,父皇的玉又是怎么回事?
信王两眼一瞪,又看向了大殿中央的青衫人影,对方垂着脑袋,没给他反应。
不知为何,信王心里隐隐有种忧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叫人难安的沉默中,建兴帝急急问:“你说这是你娘给你的,你娘是谁,她人在何处?”
悬而未决的巨石沉沉落地,信王虽不明白这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他也不可能明白,毕竟梁妃是先帝妃子,是建兴帝隐藏许久的秘密,他之后会今天让奚从霜出现在建兴帝面前。
并且这种后悔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浓烈。
*
大理寺狱还是那样无人问津,本想一鸣惊人,在皇帝面前立下头等功劳的大理寺少卿也息声了。
因为自从皇帝病了,没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监狱中的平定侯给他添堵。
都不约而同忘了这人似的。
有交好的朝臣终于知道了事情,本想为她求情,可皇帝病了,奏折无人理会,更没办法上朝。
想要面圣?
那也不行,丞相来了都见不着皇帝,更别说其他朝臣。
大理寺少卿也不例外,他的顶头上峰也撇下此事不管,还叫他歇歇吧。
可今天,大理寺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浩荡尊贵的车架停在了大理寺前,马车中金贵的客人下车,受官员行礼。
“微臣参见瑞国公主。”
牢头也在行礼官员的身后,听见清越微冷的声音说:“平身。”顿时更加心情复杂。
上一次见到对方,她还是个白身,需要依靠户部尚书的手书才能进来一炷香时间。
然而现在,对方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前,接受官员行礼。
还是以一国公主的身份,怎么能不叫人心情复杂?
“谢公主。”
大理寺卿问:“不知公主大驾光临大理寺,所为何事?可让下官分忧?”
“有。”被簇拥着的华贵女人说,“平定侯,我来找平定侯麻烦。我向陛下请过旨,陛下同意了。”
众人:“……”
好久没有见过如此清新脱俗,不加掩饰的找麻烦。
没想到是出自公主之口,可以说不愧是民间长大的公主吗?
连欺负人都能直接说出来。
不过瑞国公主什么时候跟平定侯结仇的?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给出解答,奚从霜随着牢头的指引,纡尊降贵地走进了阴暗潮湿的监狱里。
而即将被找麻烦的荀随凰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她端着碗,盯着桌上的饭出神。
几天时间过去了,她没能再见到奚从霜。
这几天时间说起来不长,她在这里吃喝睡就过去了,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有点担心奚从霜的安危,她孤身一人在这偌大的永都,还身体不好。
近日的雨,会不会对她有什么影响……
正想着,荀随凰脑子里似乎想起奚从霜的声音:“怎么盯着饭发呆?”
荀随凰觉得自己应当是思念成疾了,竟然听见了奚从霜在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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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很会算计()
第103章 奉旨找茬
◎实则光明正大来私会◎
好一会,荀随凰觉得不对,抬起头来,还真在牢房外看见了奚从霜。
站在门前的人广袖轻拢,乌发挽起,一改从前清雅,变得华贵无双。
她身边簇拥着好几人,或是身穿官服,或是穿着宫中服饰,都俯首帖耳以她为首。
第一眼差点叫荀随凰认不出来人是谁,再看一眼,她觉得奚从霜就该是这样的。
奚从霜:“都退下吧。”
随行的官员有点犹豫:“可是……”
奚从霜下巴一抬:“门锁着,她出不来,难不成你们想看?”
荀随凰:“?”
看什么?
众人一凛,忙说不想看不想看,连忙离开了。
谁要听啊,公主奉旨找茬,还是跟平定侯找茬。
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说不定是平定侯出狱,那时候她说不定会反过来把围观过她落难的人一一找出来,找茬回去。
就算没有,这位公主也不是好惹的,也不是没可能把见过她找茬找出来,再次找茬。
吾等屁民,还是远离纷争吧。
没见信王殿下都在她手上吃了鳖,亲自做了她的踏脚石,还全程心甘情愿,事成了他也只能硬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不敢言语。
要是他们犯到公主手上,还真不知道什么下场。
反正两个人无论哪个拎出来都不是好惹的。
人都退下了,荀随凰扔下碗筷走到栏杆前,她刚想说话,忽然想起什么,从袖子里拿出钥匙,把手伸出栏杆缝隙开了锁。
锁应声落地,奚从霜刚要动,却见荀随凰一手抱着栏杆,另一手拉住挂锁的铁链不让门开。
奚从霜:“?”
不让进?
荀随凰一脸认真:“这里不太干净,鼠妹一家刚走,你要进来吗?”
“……”奚从霜抬手,覆在她手背上拿来,用另一只手拉开门进去。
荀随凰一看她表情就一激灵,不停地喊:“手手手!你手,我手!”
抓着她手的人充耳不闻,丝毫不顾身上的锦衣华服,迈入牢房之内。
除了总被荀随凰记挂的鼠妹,里面打扫的挺干净,虽然东西都不成套,各自不一,但都挺齐全。
被褥枕头,茶壶茶杯,水盆毛巾都有,还有给她打发时间的话本,就差要住下了。
这两天换了个新狱卒过来送饭,由大理寺厨娘友情扮演,她仗着自己年纪大,送得更加肆无忌惮。
大理寺狱卒都在争当睁眼瞎,反正老厨娘又没把人放出来,就随她去了。
况且这可是大将军!
人活一辈子,能有几次机会能和大将军说上几句话,还给她送点东西接济一二?
还是打败也蛮的平定侯,那行个方便又有何妨。
奚从霜将一切收入眼底,回头看荀随凰,她低头一直盯两人交握的手。
广袖下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指,与她交握,带着体温的袖子盖住两只交叠的手,犹如她们无法公之于众的关系。
连奚从霜想看看她,都得找点理由,荀随凰不傻,看得出来这帮官员怪异的表情代表这什么。
察觉到奚从霜的目光,荀随凰抬眼,跟她对视,第一句话就是:“你今天喝中药调理了吗?”
“……”奚从霜深吸一口气,“没有,不过我有丰富的压抑经验,曾经的痊愈经验可以用在这上面,暂时还感觉良好。”
其实荀随凰听不懂她说什么,但人家是大夫,说什么都有道理。
不对,现在不只是大夫,还多了一层身份。
“那你这……”
“此时说来话长,一时半会我解释不清,那我长话短说,我现在的封号是瑞国,祥瑞的瑞。”
“瑞、瑞国公主?”荀随凰好半天说不出话,抬起另一只手,“你把另一只手递给我。”
奚从霜不明白,但是照做了。
然后荀随凰抓住了另一只手,她要冷静冷静。
她说出去想想办法,结果给自己想出了一个公主身份。
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不是!这也太超过了吧!
“……”
也不知道是自己在做梦,还是建兴帝临老疯了,可人就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外面过去了很长时间吗?”荀随凰发出了梦游似的声音。
奚从霜:“挺长的,五天。”
如果不是皇帝太磨叽,事情进展只会更快。
五天?
竟然才五天吗?
五天把自己变成有封号的公主,光明正大到了大理寺狱里跟她私会。
荀随凰发问:“你是神仙?”
“我怎么可能是。”奚从霜表示不理解。
时间紧迫,她没法继续留下太久,估计是前几轮欺骗还是给皇帝留下心理阴影,皇帝把她当大夫和煎药工用,把她当成死去的梁妃送来的护身符,谁送来的药都不吃,只吃奚从霜送的。
这些小事就不用跟荀随凰说,以后再说也不迟。
荀随凰:“那……”
“澄之你放心,皇帝抽不出手处理这件事。”奚从霜又平静地给荀随凰放了个惊雷。
轰隆隆一道雷劈到荀随凰头顶一样,她第一反应就是奚从霜又干了什么惊天大事,皇帝也抽不出手的大事。
这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吴王已经被秘密赐死。
不止她不知道,文武百官也不知道,只在私底下悄悄揣测。
这是皇室秘辛,不为外人道也也正常。
奚从霜看出来她的疑惑,忽而笑了,觉得荀随凰震惊又迷茫的表情很可爱,凑了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荀随凰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奚从霜身后看去,外面空无一人,才叫她放下心来:“你要忍住,忘了这是哪吗?”
奚从霜:“我记得,作为交换,我跟你说点小秘密。吴王被皇帝赐死,但是他正在怀疑信王,腾不出手做别的事情。”
挑拨离间的事情,奚从霜顺手就干了。
荀随凰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不少,在公主奚从霜面前,死了谁都不觉得有多稀奇了。
她还有余力问:“为什么?”
她知道八成还是奚从霜干的,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
奚从霜:“因为我让人给皇帝呈上吴王可能是无辜的证据,巫蛊好像不是吴王埋的,挖到娃娃的侍卫,似乎跟信王私交甚笃。”
巫蛊?还有巫蛊的事情?吴王是死在巫蛊的事上?
方皇后的事情还没过去多少年,荀随凰可是亲眼见证过的人,怎么不知道这个的厉害。
被亲了一下的震惊瞬间被复杂的信息量冲刷殆尽,她抬眼和奚从霜的目光碰上。
也是这时候荀随凰发现一件事情,奚从霜一直在看她,尤其是现在,她好像有点紧张。
为什么会紧张?
奚从霜:“我这样让他们父子几人互相斗得遍体鳞伤,他们都是你的表哥和侄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了?”
这时候的奚从霜倒是完全忽略了自己跟他们其实也是亲戚这事,而且还是血缘亲戚。
“……”不提这茬,荀随凰都忘了她好像跟皇帝是一家的事情,不光她是,她娘也是。
不过奚从霜是为了她才这样做,不得已而为之。
也不知道九泉之下她娘会不会揍她,揍她也受着,奚从霜身体不好,还是别揍她。
纠结半天,荀随凰道:“大不了到时候我去我娘坟前多磕几个头,解释解释你不是故意的,如今情况,你也有很多难处……”
要保住北燕十三营,还要保她安危,保谷代芳安危……真神仙来了都分身乏术,别真把奚从霜当神仙,仗着她能干把担子全甩她身上。
荀随凰叹了口气,她是北燕主帅,欺君之罪真压了下来,跟她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也都落不了好。
这也是她咬死不认的理由,死了她,大概率还能保住剩下的人,要是认了,会牵连很广。
听她叹气,奚从霜心头一紧,以为自己做的太过,让她不高兴了。
她大可把吴王派人往平定侯府藏龙袍的事情说出来,给自己多博几分正当理由。
可她不愿意。
然而下一刻,荀随凰松开她的手,张手抱住她:“我怎么舍得怪你?”
“你已经做很多,很累了。”
她怀疑奚从霜根本不知道自己眼底的疲惫遮都遮不住,也就仗着没人敢直视她的眼睛,把自己当灯油烧,殚精竭虑。
奚从霜沉默回抱,又是一个承诺:“不会让你等太久,我就接你出去。”
没法留太久,不过出宫不到一时辰,宫里就派人催她回去。
传话的宫人没敢靠近,在拐弯处高声通传。
等了好一会,宫人才等到了奚从霜出现,她上了马车,浩浩荡荡的仪仗队沿着来时的路回宫。
皇帝不让成年的公主出宫建府,赐住昭华宫。
他将遗落民间的公主昭告天下,赐封号瑞国。
从皇帝对祥瑞和长生的迷信程度,可以见得这个封号实在是深得帝心,还传达出了皇帝对她的在意。
但这点在意还不至于引起文武百官的注意,可放在患得患失的信王身上,就变得不一定了。
他直觉这个把他当踏脚石,半路出家的妹妹是莫大的威胁。
建兴帝本就子嗣不多,还痴迷长生,到头来只有四个皇子。
长子幽闭府中,次子早早病夭,第三个儿子也犯了和废后一样的错误,还顶撞他,说他活该孤家寡人,活该被人欺骗。
如今就剩下最后一个儿子,可他的人却查出了不一样的线索——他那爱妃病逝前求他照顾好的三儿子好像是被冤枉的。
是被他最小的儿子冤枉的。
这让建兴帝产生了新的猜忌,疑心信王这段时间的春风得意是不是胸有成竹,是不是有十足把握自己死了就一定会把皇位传给他。
要是自己不,他是不是会亲自动手?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奚从霜冷眼旁观。
忽然,奚从霜坐着的马车一停,有谁在前方说话。
同坐一车的侍女扭头去撩开门帘往外看,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奚从霜睁开眼睛,这是公主车驾没有几个人敢拦,拦下是死罪。
能拦下的人,还是在这时候拦下她的人也就是信王。
恰在这时,侍女扭头:“回公主,是信王爷拦住了马车,他说要见你。”
要问奚从霜的答案,那当然是:“不见。”
“事情不是轮到你说了算。”信王让王府侍卫掣肘宫里侍卫,大步走向车旁,抢过侍女手上的车帘撩开。
果然看见高坐车内的奚从霜,他从未觉得眼前人的脸竟是这样面目可憎:“奚嫣,你可真会吃里扒外,翻脸不认人,把本王当阶梯踩,现在想跟你说句话,你还摆起了架子?”
“王爷此言差矣,何来吃里扒外翻脸不认人,只是时辰不早了,我是赶着回宫煎药。”奚从霜不冷不淡道。
其实奚从霜态度一直都这样,不论是作为清客还是作为公主时,总是很少顺着他话说的,要是只顺着信王的话说,还真当不了他信任的门客。
那叫拍马溜须之辈,不是能解决麻烦的门客。
可如今身份转变,两人地位平等,信王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只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信王:“你要给本王一个解释,你到底对父皇说了什么,父皇不肯见我。”
奚从霜问:“你要听?”
信王:“是,你说,你有胆子做没胆子说?”
“好。”奚从霜答应了,她还真如实说她对皇帝说过的话,“陛下龙体如今虚不受补,不可再服丹药,安心修养,少食肥腻吃清淡些……”
奚从霜又不是傻子,她知道自己在皇帝的心里是心头朱砂痣送来的护身符,应该好好当一个护身符应该做的事情。
最好像梁妃,一点朝政都不懂,不在乎宫内外的事情,一心扑在药局之中,整日与药材打交道。
她在建兴帝面前就是这样的人,奚从霜对自己定位很清晰,她是来挑拨离间的,多余的事情根本不用做。
信王越听,表情越不对:“你耍本王?”
奚从霜静静看着信王,忽而反问:“那王爷希望我在陛下面前说什么?说,信王对储君之位……”
“住口!你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进宫禀明父皇!”信王直接慌了,他没想到这人如此口无遮拦。
“去啊,我没拦着你,你怎么不去进宫面圣呢,是因为不想吗?”奚从霜继续火上浇油。
信王:“……”
哪里是不想,分明是他不能!
皇帝根本不愿意见他,怀疑是他栽赃了吴王,他分明没有?
永朝可是出过圣祖皇帝这位女皇,现在父皇是不杀他,可不愿意见他,又有新的公主在身边吹耳边风,他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出怎样的结果。
奚从霜将信王的神色收入眼底,说信王窝囊吧,倒是谨慎,没有张狂到以为自己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得意自满。
而皇帝因也刚好在这这一点而对关于信王的处置感到犹豫,信王看起来十分恐慌,是否还有悔过之心?
他不能再失去最后一个儿子了。
奚从霜开口:“若是王爷没有别的话要说,我要回去为陛下煎药了。”
“且慢!”信王自认还捏着奚从霜的把柄,“你的灼华之毒……”
“这有何难?宫中这么多灵药,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奚从霜打断对方。
“……”
信王脸色突变,皇帝竟然连她的毒都帮她解了,那岂不是……
总被信王拦着,宫人也着急了:“王爷请您高抬贵手,陛下还在宫里等着公主回去。”
信王松了手,眼见奚从霜的车驾离他远去,最终他下定决心,认为不能继续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应该去要求面圣。
只有见到皇帝了,他才有解释的机会。
但他来晚了一步,宫人传话道:“王爷请回吧。”
“父皇不见我,父皇还是不见我?”信王已经不知道第几次来求面圣,也不知道第几次等到这个回答。
宫人为难摇头,只说:“陛下睡了,他说不见任何人。”
“……”
父子情分浅,信王得宠堪堪一年,皇帝连宠爱的吴王都杀了,自己不过是不受宠的宫婢所生,论尊贵根本比不上吴王。
信王摇摇晃晃的,被宫人劝走了,一路上他神思恍惚,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我还有什么办法?吴王死了,他真的会放过本王吗?”
信王回望宫门,默默下决定。
现在留给他的路只有一条了,不反则死。
当夜,信王秘密联系驻扎在城外洞山皇城军的消息传入宫内。
信件有二堂主何意蕴亲笔所写。
而她得到的答复是:帮信王瞒住,不要泄露。
何意蕴不明白,这不应该让他的马脚大漏特漏,马上传进皇帝耳朵里最好吗?
这个疑惑还是卢红豆给了正确答案:“可能宗主不想让皇帝觉得信王还有药可救吧,记得二堂主说过敏真道人,他输光了家产还是没有被赶出家门,直到他为了还债把小侄子偷去卖,才被赶出家门。”
一切还没变得无可挽回,身在其中的人很难最后的决定,包括历尽千帆的皇帝。
何意蕴恍然大悟,是她把事情想复杂了。
【作者有话说】
雪花最终成就结算倒计时……
第104章 太女殿下
◎我来应约,过来接你◎
临近皇帝千秋宴,愿意继续等待,只能等到皇帝将瑞国公主的存在昭告百官。
现在只是圣旨昭告天下,来日会如何可就说不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反就反其实很难做到,对于生长在宫闱中的皇子而言,反这个字出现在脑子里就是大逆不道。
以前光是想想就让信王战战兢兢,辗转反侧的话如今成了他心中的定海神针,如有神助般做了下去。
下决定要反是信王最不优柔寡断的一次,却不想事情远比想象中的顺利,更叫他信心倍增。
兵贵神速,迟则生变,短短三天内,信王就集齐了人手,效忠他的臣子。
一切实在顺利,几乎是一呼百应。
这更叫他觉得自己正在顺应天命,天也要帮他!
信王整装待发,骑在马上,看遍一众决意效忠他的人。
良久,他手一挥:“今日之事,背水一战,封王拜相近在眼前,出发!”
月黑风高杀人夜,在黑暗的遮蔽下,好像勇气也会跟着翻倍增长,做出从来都不敢做的事情。
今夜的永都不平静,入夜后,城外洞山上火把星星点点,连成一条燃烧的火龙,蓄势待发地下山。
那条火龙在寂静夜里冲破城门,轰隆的马蹄声惊醒了永都梦中人,随即夜空中响起檄文诵读声,消息灵通的一听,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外面在念什么?”
“好像是……讨伐的檄文?”
长驱直入的洞山皇城军自然惊动了长宁巷,全都怕惹火上身,都紧闭门府,不敢出门。
“永都怕是要变天了。”——这是此刻所有人心里的想法。
檄文说瑞国公主身世不明不过是平民出身仗着手段控制皇帝,谋图皇位谋害皇帝,还秘不发丧,作为儿子特来清君侧,还天下一片清明。
才找回几天的公主,还能控制皇帝,那真是天大的笑话。
今夜起事的真正缘故分明不在瑞国公主身上,是在“秘不发丧”上。
谁都清楚“清君侧”是一场连皇帝也在清除范围内的造反,不论今夜结果如何,永都都将迎来一场大换牌。
各自站队的人暗自希望是自己支持的人获得胜利,好一步登天,从此平步青云,也有人心神难安,一夜未眠。
夜才开始,已经有人忧愁得睡不着。
皇城军剑指皇宫,浩浩荡荡而来,顺利冲开了皇宫的大门。
而此刻,本该陷入惶恐和慌乱的皇宫内安静得过分。
身披盔甲,手握长剑的信王听属下来报:“没人?怎么可能到处没人,难不成这个只会跟草药打交道的大夫还学人家唱空城计?”
属下依旧单膝跪地:“我等起兵突然,宫里不知道消息才对。”
明明还有一道门就要突破前朝,即将闯入后宫,众人却在门前举棋不定,各自疑虑。
“王爷必要小心为上!”
“大内侍卫都是一群富家子弟,说不定闻风丧胆,弃战而逃了!”
“可是我等一路进来实在顺利,除了永都东城门有守将值守,用了一刻钟时间才打开城门。”
洞山皇城军首领沉默不言,身负武器,在烈烈火光中询问:“王爷,如今我们要去哪?”
信王一咬牙:“得去养心殿吧,但是一路上没人,会不会有诈?”
他一问,众人纷纷开口,都催促着信王快点行动。
要是晚了一步,就不是清君侧,是抄家灭族的造反,信王到底在犹豫什么?
早就听闻信王温雅谨慎,如今一看,确实谨慎,简直谨慎过头,优柔寡断了!
怨不得皇帝迟迟无法下决定立信王为储君。
一部将一抽缰绳,催马上前:“怎么可能有诈?宫里不过宫女太监,轮值的侍卫没办法那么快集结起来,肯定该在赶来的路上。”
“也有可能陛下听了风声,将人都叫到养心殿去了,我等该小心为上。”
“对对,是该小心为上。”信王抬头看似乎走不到尽头的宫道,硬着头皮策动马匹,在众人簇拥下撞开第二重门。
这一声巨响,终于惊动了宫廷深处,传来呼喝与骚动声。
正是这份人气,反而激起了信王血性,一马当先,朝可望也可及的养心殿奔去。
养心殿内,并不如外人所想象的恐慌,安静得一如往常。
一侍卫手扶腰间佩刀,在殿中单膝跪地:“回殿下,信王率洞山皇城打进宫了,约有千人。”
奚从霜:“他用什么理由进宫?”
被打到家门口的人还不慌不忙,不是等死就是胸有成竹,很显然桌旁的人是后者。
身旁侍立的宫人都不由自主放轻了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侍卫将身体伏得更低:“清君侧。”
奚从霜看起来没有很大的反应,只点头说:“不错,让人都动起来,迎战逆贼钟盛。”
回禀的侍卫应了一声,霍然起身大步出门。
宫人们却因为这一句不错感到胆寒,低垂的脑袋看见眼前的衣摆离开,才敢松了口气,缓缓抬起头。
也只能看见来人挺拔清瘦的背影,垂下的手修长莹白,那应该是用来写字或画画的手,谁能想到这双手搅弄风云也如写字一样轻松。
入宫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当她是下一个敏真道人,又是谄媚之辈,都对她的存在不以为然。
谁知短短几日,成了皇帝亲自拟定封号的瑞国公主。
圣旨上说,她是皇帝巡幸民间时留下的遗珠,在机缘巧合之下回到皇宫,还治好了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病。
一举获得皇帝的信任,也顺势留在了皇宫,成了近期皇帝最信任的人。
养心殿门前是宽大的广场,信王一马当先,他满心欢喜,胜利在望。
“咻——”从暗处飞来的箭矢捅破了信王的喜悦,紧随他身后的部将中箭倒地,轰然摔在地上。
受惊的马匹发出嘶鸣声,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扬声高呼:“有埋伏!王爷小心!”
可惜已经迟了,刚还觉得广阔的广场四周墙面冒出无数人,一路以来稀少的守卫在这一刻有了解释。
真正的守卫早藏身在墙头上,侍卫手持弓弩,利箭被火光映得发亮,无一例外瞄准着广场方向。
沉重有序的脚步声从暗部发出,全副武装的大内侍卫包围住,有人想要往后逃,身后的沉重大门轰然关上,呈瓮中捉鳖之势。
火光明亮,几乎照亮了半边天,也照亮了信王惨白的脸,他脑子里只来得及装下一个想法——完了,一切都完了。
侍卫统领抬起一只手:“逆贼钟盛,我等奉陛下之命,诛反贼,你可认罪?”
信王:“不,不,我要见父皇,我是父皇最后的皇子,我不信是父皇下的命令,我要见父皇!”
忽然他想起什么,恨声道:“是不是奚嫣搞的鬼,你叫她出来,本王要跟她当面对质!”
侍卫统领满脸冷漠:“信王拒不认罪,其罪当诛。”
“不!你不能——”
内室之中,奚从霜听见了外面的呼喊声,没有理会,连眼神都没有给。
红苹果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证夺嫡现场,感觉十分刺激,比它在电视剧里看见的速度快很多。
不少人都听见了信王的喊声,红苹果也不例外,它看了看面对寝宫深处的奚从霜,有点好奇:“你要出去看看吗?”
曾经的谋士一朝翻身,摆脱被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命运,走向明处,现在还要把信王当阶梯踩在脚下什么的。
红苹果是土狗,它真的会炫耀一下,感觉很爽。
有种底层小职员在老上司面前逆袭CEO的感觉。
奚从霜却说::“不去,感觉很浪费时间。”
红苹果:“……”
谁跟你做对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斗又斗不过,气的要死是肯定的。
不怕反派智商高,就怕反派话少,打出致命一击之前总要将自己遗忘苦水全部倒出,导致错失良机,被反将一军。
红苹果:“你变了,你变得不爱狗血剧了,现在应该是狗血剧的高潮之处,而你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
话没说完,里面传来了动静,皇帝醒了。
喊杀声四起,睡梦中的皇帝被惊醒,按住心跳快速的心口,今夜莫名心慌。
暂时睡不着,建兴帝觉得有点头晕,身子也很沉,吃了丹药轻松的感觉不复存在。
他最近睡得有点沉,太医院说睡得沉是好事,他病了几次耗尽太多心血,再睡不好恐难恢复。
这么想着,建兴帝开口叫来侍从:“邓勤。”
邓勤是太监总管*,在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早就习惯叫他伺候。
床上的人才坐起身,就有太监快步而来:“陛下有何吩咐?”
“怎么是你,邓勤呢?”
“回陛下,邓总管来不了了,今夜由奴婢伺候您。”
建兴帝下床穿鞋,听了这话他踢了身旁太监一脚,厉声道:“放肆,谁允许你自作主张,朕问你邓勤去哪里了?”
小太监就地一滚,才睡醒的老人力气不大,他挨了一脚不疼不痒的,还有力气回话:“自作主张的岂止奴婢一人?陛下您没听见吗?外面有人反了,冲着您来的,浩浩荡荡近千人,根本没想着让您活。”
建兴帝方才就意识到不对,邓勤向来不轻易离身,更不会小太监随便传话了事,这番话彻底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问:“你想说什么?谁反了?”
“信王反了。”
“混账东西!”在听小太监说有人反了时,他心中早有想法,可当真听见是谁后,还是怒不可遏。
“钟盛反了?他怎么敢的?谁允许他反的?”
皇帝的怒骂声惊动了宫人,宫女轻手轻脚进门,点亮了内室的烛火。
暴怒中的皇帝没有察觉到这点不对劲,就算有,也无心去管。
外头的声音逐渐平息,没有蔓延到养心殿里,便是守住了。
建兴帝理所当然地认为守住了,也清楚他的窝囊儿子没有那个血性,没有他的命令,估计这会还在嚷嚷着要见他。
“你,你叫他进来,朕要亲自打死这个混账东西。”暴怒的帝王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无力瘫坐在椅子上,模样瞬间苍老了数十岁。
建兴帝又重复一遍:“叫这个逆子滚进来!”
周遭却安静无声,烛火明亮,侍从成排,都低垂着脑袋没有人回答建兴帝的话。
“没听见朕说的话吗?叫这个逆子滚进来!”
大殿内响彻皇帝的暴怒声,若是细听,就能听出愤怒中的惶恐,并不微弱,听在门后人耳中十分明显。
“听见了,不过见面就不必了。”一道声音答道。
这声音耳熟,建兴帝倏地抬头:“何意?你是谁?”
内室门被宫人大开,染了血气的夜风被灌了进来,久居温暖内室的皇帝打了个哆嗦。
多少年没有闻过这么浓重的血腥气,不,顺利上位也从未去过伏州的建兴帝不可能闻过这么浓重的血气。
猎场里被驯养得温顺的猎物总是死的很快,也没有过多少年,建兴帝迷恋上了寻求长生,再也没有涉足猎场,双手早已变得弯不了弓。
一道清瘦身影背着腥气的风走进内室,干净得像个浑身书卷气的文人墨士,偏偏是她引动今夜风云。
门外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朦胧中熟悉的人影越走越近,建兴帝差点脱口而出:“梁……”
下一个字戛然而止,因为建兴帝清楚,古灵精怪的梁妃不会有这样的眼神,也从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无法言明那是怎样的情绪,但绝不是看一位尊贵帝王的眼神。
“钟嫣?”建兴帝准确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你在做什么?朕要见信王。”
奚从霜抬手,紧随身后的侍卫停住了脚步,守在原地。
她语气不紧不慢:“谋反者当诛,信王犯的是死罪,其罪当诛,业已伏法,就不必将尸体带到陛下面前,污了陛下的眼睛。”
建兴帝暴怒:“你杀了信王?朕没有下令,你竟敢杀了盛儿?”
他才站起身,宫内一众侍从都看向他,不用怀疑,这些人都在提防他,为了她提防他这个皇宫真正的主人。
“你说错了,怎么能说是我杀了信王?”奚从霜冷静补充,“是他谋反,打着清君侧名义,写了一封檄文,上面清清楚楚写着瑞国公主毒害陛下,秘不发丧。”
“……”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建兴帝站不住脚,重重往后倒去,捂住心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这一口血,似乎把他毕生的力气都吐光了,整张脸更加颓败,一切已经无力挽回。
“这个混账东西!朕如此宠爱他,他竟然也想朕死?”
奚从霜平静地看着他无能暴怒,她知道自己离成功已经不远。
直到死之前,信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心支持他的洞山皇军首领会拔刀相向,还在他死之后拿着他的头颅向门口的奚从霜邀功。
雄赳赳气昂昂跟着他谋反的人死的死,降的降,满宫的人都唯奚从霜是从。
大势已去,本来仅剩的儿子是入宫杀他的,清君侧的信王碰见被秘不发丧的建兴帝会发生什么,建兴帝再清楚不过。
本该死在瑞国公主手里的皇帝,就不应该继续活下来,起码钟嫣比信王强一点,不会杀他。
他还能如何?
若钟嫣想名正言顺,就根本不能杀他。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还想做什么?”建兴帝问。
“我什么都没有想,我只是为了捞人而已,以前我人微言轻,办事不方便。”奚从霜想了想,“现在方便多了。”
天下之主,莫敢不从,别说捞个人,把人捞出来封王都不是难事。
建兴帝:“?”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出了问题。
废那么大功夫,竟是这个理由?
奚从霜抬手招来宫人,一宫女双手捧着木匣,里面装着一封卷轴,另一宫女手捧托盘,笔墨备好。
显然是早有准备,这些东西都被呈到建兴帝面前:“陛下,我拿出了全副身家,这么大的投资也该有报酬了。”
还真以为她是愚孝愚忠,奉献所有,以身为阶依然无怨无悔?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传位诏书我已经写好了,您高抬龙爪,在上面签字落款就好,还有公章……不对,玉玺也盖一盖,我与天下愿意尊您为太上皇。”
这话意思很明显,他还能当太上皇,比“秘不发丧”强上不少。
当然建兴帝也清楚,钟嫣是为了不背骂名才留下他。
“……”
建兴帝瞪了她很久,目光复杂,最终还是无可奈何,衰败而发颤地接过笔,签下传位诏书。
在此之前,奚从霜还得再耐心一下,在储君的位置上坐几十天。
总得留点时间准备登基大典,快归快,不能匆忙简陋。
奚从霜不顾建兴帝悲痛欲绝哭声,转身出门。
新的储君站在台阶上,身边侍从提着灯笼为她照明,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着被宫人们一块清洗的广场。
“殿下您当心台阶,下面还在清洗,仔细路滑。”提灯的宫人提醒道。
奚从霜没有下阶梯,站在平台上俯视,目光落在遍地血水上,刚刚叫人胆寒的场景竟不能触动她分毫。
柔和的灯光落在她年轻的脸上,斗争胜利的喜悦没有让她产生过多的喜悦,好像今天只是寻常。
*
天还没亮,一匹快马飞奔在大街之上,踏过空荡的街道,停在大理寺门前。
一大早的,大理寺里留下值守的官员还在睡梦里,昨晚上听见了宫变的声音藏了起来,谁知藏着藏着就睡着了。
被人一叫门,又都醒了,睡眼惺忪地摸摸自己。
手脚齐全,还活着。
不对,大家还活着,外面叫门的人又是谁?
有胆子大的人打开了大门,悄悄探头往外看去,也不知叫门者谁。
“吾奉太女殿下之令,传殿下口谕赦平定侯与振威将军无罪!”
门刚开,一块令牌怼在眼前,占据了该官员的所有目光,差点变成斗鸡眼。
而后,他反应过来:“太女?什么时候有了太女殿下?”
“今天就有了,大朝会上正在宣旨,等不了多久就昭告天下。”
官员:“啊??”
那英姿飒爽的侍卫还说:“届时太女殿下会亲临大理寺,尔等准备准备。”
官员两眼睁大:“啊???”
太女亲临?!
真的吗?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那传令的侍卫才走没多久,天边开始泛鱼肚白,大街上传来了更多的马蹄声。
太女出宫远远和往常不同,仪仗更是比瑞国公主时更加浩荡。
有侍卫开道,后跟五匹马拉的马车,四角挂玉饰,随着马车的飞驰而晃动。
大理寺官员出了门往外看去,大喊一声我娘啊就又跑了回来,边往里跑边喊:“快!快派人把大理寺卿和少卿大人请来!不对,两位大人去参加大朝会了,应当很快就到。”
“还有平定侯,快叫平定侯起床,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宫里来人做什么?”荀随凰奇怪道。
也怪大理寺建得太深,有大半是在地下的,很多动静都听不见。
最近她无事一身轻,没事就想想府里还要怎么修,要是修不了就下地府找娘告状,总之忙得很,也睡得香,自然错过了昨夜的动静。
来不及过多解释,她被满脸着急的狱卒大姐拉出了牢房,外面天色大亮,荀随凰眼前一亮。
恰逢此时,不由分说的大姐终于有了回话的余地:“太女殿下亲临大理寺,发话要赦免平定侯,您可不能继续在那待着了!”
荀随凰被强行叫醒,满脸迷惑:“你说什么?”
刚好,她被拽着拐出牢狱,到了前庭。
高大的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带刀侍卫鱼贯而入,守在太女会经过的地方两旁,马车上正走下一道玄色身影,一众匆匆赶到的大理寺官员上前行礼。
“臣等参见太女殿下。”
荀随凰视线越过一众俯身行礼的官员们,跟来人对上了眼,顿时一怔。
奚从霜也注意到来人,情绪平淡的脸立马多了几分情绪,双唇牵起笑意。
跟温柔笑意截然相反的,她身上衣衫颜色深沉,气质也威严深重,两者相结合却不矛盾。
说好的出去闯一闯,意中人穿着太女衮服来接她了。
不过时间紧迫,这身衮服是临时赶工,取亲王衮服改成的,仍不失尊贵。
奚从霜朝她笑,好像除了身上的衣服,她什么都没有变化,语气柔和如常:“我来应约,过来接你,我快不快?”
荀随凰:“……”
快,那可太快了。
快得她根本反应不过来。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总容易偏头痛,今天通宵写了一章大肥章,开始祈祷今晚还能写的出来[求你了][求你了],写不了就要请假了啊啊啊啊啊[裂开][裂开]
第105章 舌头伸出来
◎还疼吗?◎
眼前人宽袍大袖,威仪无双,在场官员都对她俯首称臣。
好半天,荀随凰没找到自己该说什么,纵然是有,周边那么多双耳朵也说不出来。
一番欲言又止后,她沉默下来了。
在场唯有两个人是站着的,一个是新出炉还热乎的太女,另一个则是状况外的平定侯。
唯二站着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在场的人能管的。
狱卒大姐本想提醒一下傻站的平定侯,好不容易有希望放出来了,可别因为开罪太女又关回去了。
这段时间送饭送习惯了,荀随凰随性又不难打交道,大姐顿时抛弃永都把荀随凰能止小儿夜啼的传言,不把人当高高在上的权贵看,跟人混熟了。
但一看金贵的太女一进门只跟平定侯说话,顿时把脑袋给低了回去,把自己想说的话当屁放了。
人家太女殿下就是奔着人平定侯来的,自己瞎掺和啥。
“几日不见,你又清……”奚从霜话语一顿,双眼低眸一瞬,将未说完的话给收了回去,改口道,“时间不早,府上已经准备妥当,我送你一程。”
荀随凰:“……”
为什么不把话说完?
快说我在里面几天清减了啊!
大理寺伙食真的很一般,大家只是看在这是平定侯的份上没有缺斤少两,两餐正常。
原以为荀随凰一个权贵会受不了粗茶淡饭,浑然忘了这是个生死里打过滚的人,口渴的时候生啃过积雪,没有什么能让她吃不下的。
吃得饱还睡得香,还将生死置之度外,自然就跟清减没有太大关系。
“……”
奚从霜看见了她脸上的不满和沉默,又是低头一瞬,上前拉人袖子:“走,回去吃早膳,我忙了一晚上还没吃上。”
拉了一下,又拉一下,力气轻缓。
荀随凰动了动手,认真思索后,她没舍得抽走。
你这人可真是太坏了,到底是什么投生的,这么会戳人心窝。
她显然被说动了,无言看了一眼奚从霜,立马没了气。
一大早赶来的人才是真正的清减,本就浅淡的血色更加淡,被身上的衮服一衬,更是冷白如雪。
说来也是,为了这一天殚精竭虑,宫里可不是能让人享受的地方,估计在里面不好过,过得不舒服。
这时候的荀随凰还不知道,在宫里只有奚从霜叫人不好过的份,可没有人让她不好过的份,建兴帝也不例外。
出狱必清减的固定环节被打破,奚从霜让人平身,转头就把人给领走了。
这回可没人说瑞国公主奉旨找茬,害得平定侯郁郁寡欢,茶饭不思。
原来从一开始她们就是一伙的!
将人领到马车前,宫人们侍立在左右,有车辙旁的宫女素手一抬,打开了车门,迎人入内。
这是一辆能容十人同坐的马车,宽大非常,但里面只坐了奚从霜一人,桌上香炉白烟袅袅,侍女只倒了茶便退下,留下两人在车内独处。
饶是荀随凰也没见过这阵仗,眉毛一挑,跟着走入车内。
她才坐稳,就听身旁传来疑问声:“为什么坐得离我那么远?”
不等荀随凰回神,身边便多了人,温凉手指按上荀随凰手腕,一会后松开:“好在你身体康健,才在里面待了数日,入体的寒气很快就能养好。”
离开的手转而去端桌上热茶:“牢狱里寒凉,喝杯茶暖暖身吧。”
荀随凰恍恍惚惚,好像做梦似的,魂在天上飘,她还是不明白,怎么就成了太女?
她是真的还活着吗,难不成是赐毒酒后的一场梦?
眼神复杂地看了奚从霜一眼,接过热茶就要往唇边凑。
“等等。”奚从霜抓住她手腕,把她的手和冒着热气的茶杯离唇边远点,无奈道,“茶还烫,你吹吹再喝。”
她知道一时半会让荀随凰接受全部事情有点困难,亲自过来接人就是为了给她更多的适应时间,只是好像还有什么事被忘了。
不过想不起来,应该是不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还是眼前人。
“哦,好。”荀随凰慢半拍地吹了吹,喝了一口,又喝一口,果然嘶了一声。
第一口喝得少,不甚烫嘴,第二口喝得多了,在嘴里炒了一遍才吞下去。
“烫着没?”奚从霜眉头一皱,捏住她下巴,挨得更近,“把舌头吐出来给我看看。”
萦绕在身边的宫内熏香忽然变得不甚浅淡,一股淡淡草木味变得更加明显,也是这份熟悉感让荀随凰找到了几分实感。
坐在身边的是奚从霜,不是别人。
确实是她,不会再有人能和她靠那么近。
“很疼吗?快给我看看,要是烫伤了得上药。”
“……好。”
荀随凰觉得自己也是傻了,还真吐出了舌头,嫣红舌头探出双唇之间,贝齿洁白整齐,眼睛似乎不知道该往哪放好,不自觉往一边瞥去。
随后她意识到不对,抬眼果然看见对方陡然变深的双眼,想收回舌头,却已经迟了。
“咚”的一声,茶杯落在衣摆上,顺着衣袖滚落的同时,荀随凰后背被人压在车厢上,仰头承受来自另一人的亲吻。
荀随凰下意识回应,然而这是火上浇油行为,不但没法平息对方激烈的情绪,还被得寸进尺握住了手。
那双温凉而存在感明显的手顺着手掌往上,缓缓移动,不知道自己每一次动作都叫人心旌摇曳一样,越发得寸进尺,往深处探去,握住肘弯轻轻摩挲。
“唔……你轻一点,有点疼。”
“哪里疼?”
含糊的回应在紧密相依的双唇间黏糊,隐约的黏腻水声响在耳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奚从霜回应的声音似乎带着笑意。
不等迷糊中的荀随凰想清楚奚从霜到底有没有笑,刚被烫了一下的舌尖被人舔过,酥麻颤栗的感觉瞬间在脑内炸开。
直接给荀随凰脑子搅得七荤八素,好半天也没回过神,只失神地倚靠在奚从霜身上。
“澄之。”
“嗯。”
“缓过来了吗?”
“……”
奚从霜声音沙哑:“要是没有的话……”
“!”
荀随凰察觉到她意图,马上坐直要跑,环在她腰间的双手收紧,不光没能跑走,还坐在了奚从霜腿上。
吓得她忙说:“缓过来了缓过来了!你是奚从霜,在我府上定了一间屋子,说好冬天要一块赏梅的奚从霜!”
又要动手把人扳过来亲的奚从霜满意了,放松了力气,安心跟人窝在一块。
垂下的手摸到了什么,荀随凰说:“从霜,你的衣服要脏了。”
“怕什么,只是一身衣服而已,脏了就换了。”奚从霜看了一眼被濡湿的衣袖,毫不在意道。
在她看来,这确实是一件衣服,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衣服,就算有,那也不是对着荀随凰的。
不多时,车外传来侍女通传声:“殿下,平定侯府到了。”
侍女的声音叫回了荀随凰的理智:“……这么快到家了?”
头顶传来奚从霜的回答:“其实我也觉得快了,早知道让侍卫绕永都一圈,炫耀一下我的马车,顺便……”
荀随凰带着我要一头碰死你胸口上的悲愤,把自己埋在奚从霜肩窝出,露出发间通红的耳朵,一动也不动。
奚从霜笑而不语,怀里传出瓮声瓮气的埋怨:“你什么时候还对炫耀身外之物感了兴趣……”
“你说得对,我确实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真实目的昭然若揭。
马车外通传的侍女没有等到里面的回应,便没有再问,安静侍立在一旁。
平定侯府先一步接到消息,虽然满府上下没几个人反应过来,但是还是老实出来迎接,打开府门。
华贵马车缓缓停在侯府门前,等候许久的人翘首以盼,想要看看有些日子没见到的平定侯,等了好一会,都没有人下来。
“怎么还不下来?”卢红豆等得有点急了,她没能忍住,在人群中抬起头,眼珠子一转,溜了过去。
侍卫本想拦住,斥责其失礼,冲撞太女殿下。
马车门动了,里面走出一人,玄衣广袖,一步一步地走下马车。
她才站定,门前响起众人齐齐唱喏声:“参见太女殿下——”
马车里刚想动的人咕咚坐回原位,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早知道就自己先下马车了,现在下去要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看。
烟灰色双眼看遍在场所有人,她鹤立鸡群站在车前:“平身。”
“谢殿下。”众人都站起来了,看向奚从霜。
说不震惊那是不可能的,谁都想不到,拖了那么多年的储君之争是花落奚从霜,几乎是名不见经传的公主。
还是当了半个月不到的公主。
一会后,奚从霜没有等到人,转头看向马车门,朝车里的人眼神示意:“下来啊。”
荀随凰摇头,手划拉了一圈,用动作表示:“人太多了,我不是很想下去。”
率领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还不至于像个小孩怕人看,但是目前这情况就是很古怪,让人很难下定决定下车。
奚从霜了然点头,在众人迷茫不解的目光中,就要抬手将所有人都挥退。
“住手,别!”
察觉到她意图的荀随凰蹭地站起来,一把拉开门跳下车,把人抬起的手按了回去。
“走走走,我们回家,看看梅树吧,也不知道开没开花。”荀随凰提防奚从霜说出什么让人受不了的话,忙抢过话头。
“?”奚从霜迷惑,“最近快入夏了,梅树不能开花吧?”
“别管了,看不了花就看树!”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荀随凰拉住奚从霜大步往侯府大门走去,把所有没反应过来的人抛之身后。
众人:“???”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闪过去了,没看清人影就不见了。
进了大门,荀随凰放松了不少,抓着奚从霜的手也没放开。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到平定侯府自动染上她娘的毛病,忍不住话,连带着奚从霜的份也一块糟心。
“三思啊从霜,你现在不只是宗主,你还是太女,以后还要登基当皇帝的。”荀随凰边走,边跟身边的人絮絮叨叨,“不能因为我的小问题去做大动干戈的事情。”
奚从霜发出了色令智昏的声音:“可是你不喜欢,只能叫他们先离开。”
“……”要是荀随凰再年轻几岁,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肯定会很喜欢心上人说类似的话,什么排除万难只为你,不在乎旁人目光只为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听起来就很风花雪月!
可她不是啊,她也是二十多岁人了,好歹也是方太傅学生,读过不少史书:“你这样不行啊,作为君主就要成为天下表率,这才当太女第一天,万一被朝堂上那帮老东西蛐蛐你怎么办?”
奚从霜好笑:“那没办法了,我不是永都长大的,只会随心而为。”
荀随凰直觉不妙:“那要是惹你不高兴怎么办?”
奚从霜淡定:“那我也要让他们都不高兴。”
荀随凰:“那要是我也在里面呢?”
奚从霜想也不想:“你做任何事情我都不会不高兴,要是实在有那一天,肯定是旁人用君臣之道绑架你,离间我们。”
顿了顿,奚从霜说:“那他们就完了。”
千错万错都不会是你的错。
“……”
这一番昏君发言听得荀随凰脑袋都大了,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昏君。
不不不,要对奚从霜有信心,大夫悬壶济世,她肯定也有一颗仁爱之心,只是成长的环境不太对罢了。
一想也是,她实在民间长大的,以前还是大夫,一下子变成太女是有点适应不来。
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被奚从霜收入眼底,她说:“你要是不放心,亲自看着我。”
荀随凰抬手指自己:“我看着你?”
奚从霜一拢宽袖,老神在在道:“你劝谏我,说不定比别人说话还管用。”
“我看陛下这些年一看见人劝谏就头疼,你倒好,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了。”荀随凰脑子里下意识想起以前特别烦的,一言不合就撞柱子的谏臣。
想了想自己也这样劝谏皇位上的奚从霜,一不答应就去撞柱子,把满朝文武吓一跳,然后全都蜂拥上来拉住她千万别撞柱子,就没能忍住,噗嗤笑出声。
“行,我站一边看着你,到时候可别嫌我烦。”荀随凰越想越好笑,扶着奚从霜的手继续笑。
“我不会。”奚从霜被她拉着,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不解但扶着人继续往里走。
笑着笑着,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会拉着她不要撞柱的人还有谁来着。
可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忘了什么,刚要细想,就被奚从霜拉着去吃早膳。
奚从霜顺便叫上了身后探头探脑的卢红豆,这些天她在外面东奔西跑,能成事也有她一份功劳。
“来了!”卢红豆双眼一亮。
她在奚从霜一露脸就想喊宗主,可一想现在宗主是储君,要是还喊江湖身份是不是不太妥当。
可是叫她像其他人一样称其为太女殿下,她也不是很乐意。
感觉这样太生疏了,这可是把她捡回家养大,还给她请武师傅的宗主。
听了奚从霜的唤声,她松了口气,提起裙摆大步跟了上去。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可是侯府主人已经回归,好像也没有缺什么。
府门前的人都由管家安排妥当,不过侯府的院子放不下那么大的马车,只能停在路旁。
这辆马车竟有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出一时辰传遍了大半永都,引起不少议论。
大部分人的想法都不谋而合——手握兵权的平定侯与新储君私交甚好,想要对此事提出异议的朝臣们也得好好想想,能不能承受得住荀随凰的铁拳。
此时也传回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愁云惨淡地坐在桌案后,长吁短叹。
想起半时辰前,他才送走了太女和平定侯,本该是松口气,可以想到自己这些日子里干了什么,这口气便死死堵在了心口。
马车浩荡,如来时一般,消失在街道尽头。
缄默不言的大理寺官员们都松了口气,直起身,摇头感慨。
大理寺卿低声:“万万没想到是这一位被立为储君。”
“是啊。”大理寺少卿一脸颓丧,事情怎么还能这么变?
他这得罪了平定侯,如今她翻身了,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救。
小命应当是无虞,仕途难说。
谁知道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平定侯私藏罪臣之后的欺君之罪会有这等转机……
等等。
大理寺少卿霍然起身,终于想起一件事:“殿下接走了平定侯,还有个谷副将没人管!”
【作者有话说】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沙包大的铁拳……()
第106章 到底谁色令智昏
◎当真了怎么办◎
用过早膳后,宫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新储君去处理,奚从霜没能多留,起身回宫。
荀随凰也早吃饱了,丢下漱口的茶杯起身去送她。
路上,奚从霜有点遗憾:“好不容易把你给接出来,才见没有多久,又要回宫,该给你办个洗晦宴去去晦气才是。”
荀随凰一听,忙说:“免了,我现在是真不想见到太多人,不如叫我好好睡一觉再说。”
然后有空了,去她娘坟前多磕几个头,先把事情说清楚了再把人领过去。
说好了就算要入梦骂人打人都好,别去骂奚从霜,她愿意代为受过。
虽说到时候登基双方还是会在太庙里碰上,但不用让她九泉之下的娘太猝不及防。
就当是她也想她娘,屁大点事也想找她说说话了吧。
不过这种事情就不用说出来,她自己去做就行。
到了前院,人便多了起来,宫里来的侍从侍卫规矩守着,侍女及时打开车门,等着她上车。
奚从霜越众而出,踩着阶梯登车,即将弯腰进去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在门前转身,目光落在一处:“澄之。”
荀随凰以为她有话要说,不知人心险恶地过去,却是眼前一暗。
车上的人单膝点地,举起宽大的袖子挡住所有人的视线,在荀随凰脸上快速落下一吻。
她速度实在很快,快到荀随凰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撤回了宽大的袖子,只留下她通红的耳尖。
奚从霜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不敢多碰,亲一下好了。”
“……”荀随凰欲瞪又止,想说什么都觉得不合适。
再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好到底是谁色令智昏。
这时候奚从霜还像正经人一样,拍拍荀随凰肩膀:“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似乎她只是正经无比地跟荀随凰交代了什么,说完就要走,那个偷香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殿下快走。”
奚从霜好笑:“这时候不应该说慢走吗?”
荀随凰:“…………”
这话我说不出口,万一你当真了怎么办?
眼见人耳朵尖的颜色要蔓延到其他地方,奚从霜不再逗她了,起身进了马车内。
一行人在府门目送马车离开,等人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府。
荀随凰揉揉发烫的耳朵,回头看见不明所以看着她的侯府仆从们,双手一抬:“都撤,等会肯定又有人过来送请帖。”
刚好她趁这段时间好好消化消化这些日子的事情,顺便问问管家她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总觉得自己不是被关进去了十天,是十个月没有回永都,导致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觉的好像看不明白。
管家却说:“将军您说晚了,请帖在您与殿下用膳的时候已经着人送了过来。”
荀随凰也是稀奇了:“这么快就写好了请帖,都不吃早饭的吗?”
管家也不知道,她还说:“还有人已经提了东西想上门拜访您,但被侍卫们拦下,说太女殿下吩咐过不见闲杂人等。”
干得好,还是她想得周到。
荀随凰刚想高兴一下心上人的细心,就听管家终于说完刚刚没说完的话:“所以都说等您什么是有有空了就上门拜访,帖子都还在。”
“那不行。”荀随凰还是和以前一样,看也没看就说:“全拒了,本侯偶感风寒,闭门休养,见不了客。”
管家立马屏退端着一堆帖子的侍从,应道:“是,将军安心休息,等人来了我一个都不会放进来打搅您。”
跟之前相差无几的说辞被管家一遍一遍说给递请帖的人,不出半日,平定侯拒不见客的消息又传遍大半个永都。
之前拒不见客能说是明哲保身,这次拒不见客又是因为什么?
自从被陛下下旨无旨不得出京后,平定侯沉闷不少,都叫人差点忘了老平定侯还在时的荀随凰多爱出门结伴游玩,天天骑马被永都大街上的小姑娘扔花扔手帕。
思来想去想不通,只能勉强认为平定侯生来就不爱见客。
眼见在她那得不到什么消息,只好都偃旗息鼓,自己想办法摸清楚新储君的脾气,不再上门讨没脸。
可是……
那可是新储君啊,她做公主都没有超过半个月,还是民间长大,要怎么才能摸清楚这位的脾性?
唯一知道的就是她生母是寻常女子,生下她后撒手人寰,还在信王手下当过一段时间的门客,深得信重。
原以为多了一位公主并不会对朝堂有什么影响,谁知道恰恰是这位公主夺得储君之位,怎么不叫人稀奇?
但深想却不觉得太叫人意外,她都耐得下心在信王手下蛰伏,帮他获得皇帝的注意,又怎么可能是寻常之辈?
要怪只能怪信王自己有眼无珠,把明珠当鱼目。
不论怎么说,都不是奚从霜会关心的问题,她需*要处理的问题实在太多,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
宫里,建兴帝依然病着。
其实他之前的病已经被金丝蛊治好了大半,昨夜一口心头血,吐光了他仅存的心气,白发都多了不少。
这次的病,是心病造成的。
太医说皇帝是忧思过度才病的,身体并无大碍,心中郁结要是继续下去恐怕伤身。
随后大笔一挥,开了苦掉舌头的安神汤,让皇帝一天两碗,再继续静养必能康复。
奚从霜也能看得出来建兴帝为什么病,他是接二连三被打击,没了心气,只是她不在乎。
算计了一辈子的建兴帝眼见挽回无能,破罐子破摔,更是借病了的事撂挑子不干。
心里大约也是存了打压奚从霜气焰的想法,不让她继续这么嚣张。
圣旨好下,太女难为,当真以为储君是那么好当的?
届时还不是得回来求他指点,况且储君立了又不是不能废,用无能,不堪为储君的理由废。
此时的建兴帝还存着废了奚从霜的心,做着重掌大权的美梦。
他的两个儿子死了,可是还有世子在,只是被贬为庶人,想要还重新册封世子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情。
他在养心殿宫里待了一天,扔了好几碗安神汤,因为他觉得自己眼前看见的东西都是有毒的,吃了就会死。
宫人们也习惯了建兴帝的疑心疑鬼,继续去熬注定会被倒了一地的安神汤,也没察觉到宫中渐渐有了皇帝病入膏肓的传言。
理由很简单,没谁会去刺探皇帝脉案,但看一碗一碗的药送进养心殿里,怀疑皇帝命不久矣实在太正常了。
反而给了朝臣们错误的信号,都觉得皇帝被信王谋反气得不行真的快要驾崩,急病乱投医立公主为储君,甚至连亲自教导的力气都没有。
那何必现在就跟储君较劲?
她可是从没有碰过朝政的公主,让她稳稳当当登基,肯定会有很多事情都要倚靠老大臣们,这时候大家才能真正的有利可图。
于是奚从霜被立为储君的事情意料之外的稳当,至于质疑她是否皇帝血脉的人不是没有,但这番论调支持的人不多。
皇帝自己认的孩子,还都册封储君了,要不是亲生的,就是建兴帝真的被吴王埋的巫蛊咒到失心疯。
“啪!”又一碗药被扔在地上,随着一声暴怒的“滚!”准备上前收拾的宫人们都一顿,纷纷跪地齐声道:“陛下息怒——”
“出去,都滚出去!你过来。”床上的老皇帝点中一个太监,这人他记得是邓勤的徒弟,应当会跟他说实话,“你告诉朕,钟嫣如何了?”
太监跪在床边,如实回答:“太女殿下英武无双,将宫中上下的事情打理妥当,上下称赞,有明君之像……”
说着,太监听见一声闷响,他惊讶抬头:“陛下?”
就见皇帝仰面躺在床上,竟是被自己气晕了过去。
太监:“……”
太监惊恐起身:“传太医!快传太医!”
好不容易清净下来的养心殿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还引来了在议政殿处理事情的奚从霜。
当时她以为建兴帝应了宫中传闻,真的要死了,都差点忘了自己是个大夫,之前把脉结果是建兴帝至少还能造一年的事情。
这种好事那是得抓紧时间过来送终,谁知听了这啼笑皆非的理由。
无言片刻,奚从霜让那太监好好伺候皇帝,她转身离开养心殿。
回去途中碰上意料之外的人过来,准确来说是杨娘子主动拦下奚从霜仪仗,说自己有事相告。
说意料之外,其实也不算意外,奚从霜早知道杨娘子会主动见她。
只是没想到她主动求见的日子会这么早,还以为对方会为了求稳,再过一段时间才出现在奚从霜面前。
还带上了迷茫懵懂的钟慎。
奚从霜向后说一句:“不必跟随。”说完,她主动走向杨娘子母女。
杨娘子在对方越过她时也跟着站起来,牵着孩子往前走,钟慎年纪虽小,但很乖,亦步亦趋跟着母亲。
她不觉得走在前面的人有多可怕,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总盯着对方看。
开始和母亲并排而行,后来发现前面的人腰间佩戴的玉佩好看,不由自主追了上去,超过了母亲,可她挣脱不开母亲牵着自己的手,很快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影子上。
蹦蹦跳跳地追着前面人的影子跑,自己跟自己较劲。
因为年纪还小,很多事情她都看不懂听不懂,杨娘子从不将眼泪和愁苦给孩子看,让钟慎还保留着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
杨娘子越走,越想起这条路是自己走过的,在她还是秦王妃时,进宫给皇后请安,便经常走这条路。
昔日王妃生活好像只是泡影,被幽闭的前两年杨娘子也曾怨天尤人,甚至后悔过烧掉名录册,不该把侍从姬妾都放出去,还烧掉证据死无对证。
这些人自由了,自己却身陷囹圄,实在不公。
有时候连带丈夫孩子都埋怨了,都是他们的存在才叫自己也跟着被困在封闭的王府中。
之后也释然了,既然没办法出去,只能好好生活,为了慎儿好好活着。
光明正大走在宫里,不用退避任何人的生活,恍若前世。
不过很快她就再也不用看见这些熟悉的场景和画面,不必再为以前的事情触景伤情。
钟慎不懂母亲的忧愁,嘿的一声,从一块砖蹦到另一块砖里,鞋尖没有超过砖的两边,正正好在中间。
这一点小成就就让钟慎高兴不已,看准了下一块砖,准备瞄准蹦过去。
身后蹦跳的动静终于让奚从霜注意到她,余光往后看去,才想起小孩身量矮小,小短腿扑腾得不够快,放慢了些速度。
刚好钟慎起跳,她没能踩中想要跳进去的砖块,一头撞进了散着淡淡草木气息的怀中。
意识到自己撞到人了,她下意识后退,结果却差点左脚拌右脚把自己摔个屁股敦,还好奚从霜及时伸手,扶住了钟慎,才没叫她直接坐地上。
杨娘子一惊:“慎儿你在做什么?”
到底是亲娘,知道自己小孩情况,拔萝卜似的一把揪起钟慎,把她捋直了:“快给殿下赔罪!”
钟慎马上站直了,学舌道:“给殿下赔罪。”想了想,她抬起双手作揖,大声重复,“赔罪!”
奚从霜:“……”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这几天身体状况不太好,短小几天休息休息一下(轻轻跪下)
第107章 收留吗?
◎我没有拒之门外的意思◎
“慎儿,胡说什么呢!”
杨娘子冷汗都要下来了,还想说什么,奚从霜抬手阻止:“还是个孩子,孤不会同她计较。你想说什么,就现在说罢。”
“贸然拦下太女殿下,罪人失礼了。”杨娘子也不再纠结此事,说起了自己的真实目的,“罪人这次前来,是想向殿下辞行,我想带着慎儿出宫去,从此做个市井百姓,不再沾染朝堂之事。”
杨娘子向来是个果决的人,下了决定的事情就尽快去解决,免得夜长梦多。
二则也是提前向奚从霜表明自己的立场,她母女两为了自由愿意被利用,现在只求功成身退,绝不留恋。
奚从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而去垂眼看向刚扑到她腿上,大声赔罪的小孩。
对方也正在看她,准确来说是看着她腰间的葫芦形状的玉佩,察觉到奚从霜的目光,她抬起脑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清澈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
钟慎听见她说:“不,你们不能走。”
她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但是抬着脑袋脖子好累,她重新把视线放在对方腰间玉佩上。
这个很漂亮,她很喜欢,但是不敢要。
杨娘子瞬间慌了:“可是事情已经结束,殿下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东宫之主,不日就要入住,我和慎儿并无此意,也绝不会被任何人利用对付殿下。”
奚从霜:“别紧张,当初向王妃的承诺我都会一一兑现,可能中间有些事情变得太快,让你有点误会,有一点还是不变的,她将来依然是大永的储君。”
“……”
杨娘子一愣,奚从霜的话确实是她心中所想,当初对方问自己想不想做太后,她怎么可能会拒绝?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的确超出她的预料,饶她千算万算,也没想过还有奚从霜自己做储君的结果。
其实奚从霜自己也没想过这个结果,她把手一抬,按在钟慎的脑袋上:“留下吧,我将来不会成婚,我需要一个储君。”
矮墩墩的钟慎一懵,举起双手摸了摸脑瓜上的手:“哇,手凉凉的。”
不会成婚?
“……”这种话就这么轻易地说了出来,这是可以的吗?
杨娘子被奚从霜的话冲击,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认为奚从霜有什么必要对她撒谎,可当真听见了,还是觉得不切实际。
“我的手冷到你了?”奚从霜给她点时间回神,低头问。
“没有,慎儿不怕冷。”钟慎想了想,“你要是怕冷,慎儿帮你暖一下。”
奚从霜摇头说不必,继续问杨娘子:“三岁了,给请了开蒙老师吗?”
杨娘子摇头:“没有。”
先前入宫只是假借侍疾的名头入宫,实则是为了给皇帝入药,都被当药材用了,虽然不用继续在王府中消耗生命,但入宫后能长久活下去都是难事,更不可能请来老师给钟慎开蒙。
入宫一事有利有弊,好处是天下眼里有了钟慎这人,坏处则是还得谨小慎微做人,免得一招行差踏错,断送小命。
最终都得看储君的裁断。
奚从霜也知道建兴帝不干人事,没想到能不干到这份上。
随手摘下了腰间玉佩,放到钟慎手上:“那该请老师开蒙了,孤会着人去办。”
钟慎终于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双眼发亮地捧在手上:“谢殿下!”
杨娘子只好由她去了,也跟着说了句谢殿下。
交代完事情,奚从霜本打算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她又问:“你们住在哪?”
见杨娘子露出难色,也知道住的不是什么好地方,便说:“孩子还小,住得太差伤身,今夜你们就先挪去昭华宫吧。”
昭华宫是奚从霜现在的住处,杨娘子本能要拒绝,况且东宫还没有处理好,要是被她们住了,太女殿下住哪?
“无需多言,你们去住吧。”奚从霜没有给出正面回答,带着一行人离开。
留下一头雾水的杨娘子:“我们住了她住的地方,那她住哪?”
大小会被质疑鸠占鹊巢的罪就这么轻轻揭过了?
不过是太女殿下主动的,应该不会有事吧?
疑惑奚从霜今晚要住哪的不止一人,随行宫人听了吩咐也是一懵,下意识问:“东宫还未修好,那殿下您呢?”
奚从霜:“别管,我自有去处。”
宫人不解,待黄昏降临,她便明白太女的话究竟何意了。
因为太女殿下换了身衣服,坐上马车就跑了!
目标明确地直奔宫外,比进宫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
也不知道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
与此同时,一道模糊黑影蹲在荀随凰床头,眼神幽怨,活像一只座山雕。
察觉到床上人苏醒,她低头,幽幽道:“你醒了?”
荀随凰一激灵,彻底醒了。
要说谷副将年方十八,劲瘦修长,怎么看都跟座山雕没有关系。
奈何荀随凰刚睡醒,人也迷糊,猛然一眼没把把蹲在床头边的乌黑一团当成鬼,抄刀就劈已经是大将军见多识广,定力十足。
“……”荀随凰叹气。
随后她抬脚,一脚把人蹬下床。
那座山雕顺势一滚,掉下了床,她仰面躺在地上,发出一声喟叹:“我想不通。”
“别说你了,我也想不通。”荀随凰是和衣而睡,她翻身坐起,往下看去,见到人的那一刻,她终于想起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她忘了问这个倒霉孩子的下落!
荀随凰震惊道:“你怎么出来了!?”
谷代芳:“……”
她脸上的幽怨实在明显,荀随凰心虚又难以忽略,一手握成拳头抵在唇边:“咳,我是说是谁放你出来的?”
老实说,这二者之间没有区别。
谷代芳还是回话了:“太女殿下一封手书去了大理寺,我就出来了。”
荀随凰继续心虚:“原来如此。”
谷代芳在原地盘腿坐下,一手托腮,继续思索:“我想不通,将军,我太想不通了。”
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了,谁曾想外面直接变天了。
先是吴王死了,管家说坊间传闻疑似陛下赐死,不等谷代芳心惊好好一个王爷怎么就被陛下赐死就听管家说吴王曾派人往侯府里藏龙袍,顿时大骂死得好。
紧接着又听说信王死了,谷代芳继续震惊,管家继续说因为他谋反被被大内侍卫杀死了。
听着,谷代芳就觉得不对:“陛下就剩两个儿子,两个都死了,那谁来继承皇位?”
管家奇怪看了她一眼:“没有皇子还有公主啊。”
谷代芳:“???”
公主?皇帝哪来的公主,进大理寺之前她也没听说那位后妃有孕啊。
就算有,皇帝真的能熬到小婴儿长大吗?
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管家把对荀随凰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给满头雾水的谷代芳听,“您入狱不久后,陛下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公主,封为瑞国公主,您和将军能出大理寺还是因为她,哦对了,我忘了跟您说,她现在是太女。”
谷代芳:“瑞国公主……不对,失散多年的公主什么时候跟将军有了交情,还把她救了出来?”
要是有这人,她没理由完全不知晓。
管家还真不知道她认不认识,犹豫道:“应该认识吧,她大名钟嫣,她还有个表字叫从霜。”
怕被人发现自己直呼太女名讳,管家还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声音清晰传入谷代芳耳中。
钟是永朝国姓,去掉钟这个姓氏以外的名字就十分熟悉了。
在她认知范围内,大名单字讳嫣,并表字从霜的女人就一个。
一蒿堂宗主,信王门客。
“……我想起来了。”谷代芳面容扭曲,蹲下抱头,“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是奚从霜啊!
这个表字瞬间激起了谷代芳的记忆,在脑海里浮现一张清冷虚弱的脸。
第一次见面就吐血,还打蛇随棍上住进伏州将军府的女人,竟然是公主???
我滴娘,熟人当太女了?
但是她跟将军入狱前还在奚宅围墙上吵了一架,在伏州时也多有怠慢,按道理能老死不相往来都是最好的结果,没有在狱中落井下石都是好修养。
怎么会是她救了将军?
时间回到现在,持续想不通的谷代芳坐在地上,对荀随凰念经。
“将军,我真的想不通啊,你要不给我一拳,看看我是不是还在做梦?”谷代芳似乎是下定什么决心,对床上的人说。
荀随凰倒是心宽,起床伸懒腰,路过她时拍拍她肩膀:“放宽心,世上想不通的事情还多呢。”
这话一语成谶,仆从通传太女殿下来咱府上了。
谷代芳立马弹起来:“那应该得去正门迎接吧?”
仆从摇头:“不必正门迎接,太女殿下嫌麻烦,已经自己走进来了。”
谷代芳:“那她带来的人呢?”
这等贵重人物,那次出门不是侍卫护卫,侍从随行,准备周全的,排场很大的。
仆从又摇头:“殿下是自己来的,只带了一个马夫驾车。”
谷代芳:“这未免也太随意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但是觉得怪怪的。
挠挠脑袋,谷代芳道:“太女殿下好像朋友串门啊,将军你说……嗯?”
她习惯转头找荀随凰说话,却不知身边的人什么时候消失了。
谷代芳指了指身边空位:“将军人呢?什么时候走的?”
通传的仆从奇怪道:“我说太女殿下到咱府上的时候,将军就走了,您没看见吗?”
当时将军如离弦的箭一般射出去,快是快了点,她以为谷将军看见了。
谷代芳:“还真没有……”
*
有早上那一遭,侯府仆从面对奚从霜时没有太拘谨,在将军还没到时,给她上了茶。
没有等太久,奚从霜就等到了相见的人,放下茶杯看去。
夜色将近,华灯初上,有人踩着灯影穿过点灯的人群走来。
荀随凰大步跨入厅内,还真看见了换了一身衣服的太女:“这么晚了,你出宫怎么没带多几个侍卫来,晚点回去的时候我亲自送你?”
奚从霜弯眼一笑:“我现在出宫,就是做好了今夜不回去的准备,别说现在就叫我走,现在这个时辰已经落钥了,我回不去。”
想说的话都被说完了,成功堵住了荀随凰的嘴。
她转而问:“不回去的话你住哪?”
奚从霜:“东宫还在修,我暂时没办法住进去,昭华宫我让孤儿寡母住了,思来想去,我只好来投靠你了。”
荀随凰:“……”
所以宫里那么多宫殿不去住,大晚上跑出宫里,来找她才修了一半的平定侯府借宿?
平定侯府修缮情况可不比东宫好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东宫只是没有主人,还是有宫人与工匠日日打扫维护,现在只是缺了布置,而平定侯府是实打实地空了一年余,草都长得有人高了。
要是留宿一夜,她不敢想事情传出去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奚从霜看了她一会,放下茶杯走近:“我突然过来,你不愿意吗?还是今早上我做得太过分叫你不高兴了,要是这样,那我还是回去……”
“等会。”荀随凰直觉不能让人就这么走了,抓住了要走的人的手,“不用回去,我没想过把你拒之门外。”
奚从霜不满足于只隔着衣袖触碰,握住荀随凰的手:“你愿意留我?”
荀随凰奇怪道:“我为何不愿意留你?”
奚从霜垂下眼睫,白日把皇帝气昏的人顿时多了几分楚楚可怜:“我以为我今早上做的过分了,你不高兴,讨厌我了。要是你不喜欢,我下次再也不了。”
不提也罢,一提荀随凰的心就跟着跳,早上那一遭真是给她莫大的刺激,生怕被人看见。
她下意识看向左右,还好没人在,她低声回:“讨厌倒是不讨厌,只是我还不太习惯而已。”
永都很多风雅都是荀随凰不大喜欢的,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够豪迈,谁知一山还有一山高,在奚从霜面前她就是手下败将,经常被搞得招架不能。
荀随凰没忍住,小声问道:“我说你是打哪学来的这些,实在是……孟浪。”
奚从霜闷笑,步步靠近:“你凑过来些,我在你耳边跟你说。”
神神秘秘的,还真勾起了荀随凰的好奇心,附耳过去。
熟悉的气息靠近,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待奚从霜开口说话时,荀随凰立马后悔了。
“其实我是看……”
话未说完,奚从霜话语一顿,因为荀随凰快速转头,抬眼看向从庭院中而来的人。
来人正是迟了一步的谷代芳,她正疑惑不解地看向这边,迷茫飘忽的目光忽而落在奚从霜脸上,但是看不懂她眼神,也就挪开了。
谷代芳:“将军,殿下,你们……”
其实荀随凰也不打算继续瞒着身边的人了,几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辈,告知她与奚从霜的关系也无妨。
可惜她高估了谷代芳这个犟牛,她的脑子里就装不下舞刀弄枪以外的东西。
谷代芳看着两人拉扯的手,近到离谱的距离,两眼清澈,发出了棒槌般的声音:“啊?原来将军和殿下交情不错吗?”
从神色微妙的荀随凰,看到分外坦然的奚从霜,一顿绞尽脑汁后,她觉得这应该是正常的。
史书君臣天天抵足而眠,殿下只是和将军说话距离近了点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要是正常的,这又是因为什么?
谷代芳一拍脑袋,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她恍然大悟:“那之前伏州那会,原来将军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我明白了!”
荀随凰没眼继续看,心说你明白个屁,你个倒霉孩子。
【作者有话说】
慎崽至今不知道自己到底跟大姐姐做了什么交换
第108章 啊,好冷
◎一块取暖吧(捉虫)◎
院门被人推开,庭院内场景映入眼帘。
才入夏不久,还不到梅花开放的季节,枝节上的绿叶也寥寥,沉默地立在庭院中。
正如荀随凰所说,整个平定侯府只修了一部分,还没达到金玉在外的效果,更像是家徒四壁。
这还是紧着先修缮主院的情况下,其他地方更是难以直视。
荀随凰走在前面:“委屈你今晚住一夜了,其他地方都没有修好。”
奚从霜跟在她身后,踩着灯影往里走,转头看周围。
之前她说她家挺大的,不过是随口一说,现在一看她家确实很大。
这个规格她在信王府时也看过,但对方在不受宠也是一字亲王,荀随凰只是一品侯,两者之间天差地别。
荀随凰带着人走过小路,走向主屋正厅:“还好当年上了一封折子缩小府邸规模,不然陛下赏的金子都不够用。”
门推开,里面灯火通明,早有侍从提前为她点上了灯。
当年圣祖皇帝对这个妹妹有愧疚,什么都给她最好的,府邸规格堪比亲王府,府内所用达到了爵位所能用的顶格。
不过老平定侯本身就是有封号的公主,能用得上亲王府规格的府邸再正常不过,无人会质疑。
这么多年过去,这座府邸从老平定侯年轻到年老,早就染上了不少岁月痕迹,有些地方变得腐朽。
但因为老平定侯还在,依然辉煌,直至传到这一代平定侯。
谁都没想到,荀随凰她继承爵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书请求缩小府邸规制,原以为她年纪轻轻,会年少袭爵而变得轻狂。
没想到意料之外的谨慎知进退。
只因自己不过是侯爵,使用亲王府规制是僭越,请求陛下同意缩小府邸规制。
起初皇帝拒绝了这种请求,在荀随凰的再三请求下答应了,在侯府西边砌起一堵墙,分走了一部分面积,如今是侍郎府。
那时候的建兴帝还没有吃仙丹吃到病入膏肓,还记得自己是荀随凰表哥的事情,赏了不少东西作为补偿。
求情之事发生后,平定侯彻底被皇帝厌弃,朝野皆知。
咎由自取也好,不知死活也罢,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很多人都说我愚蠢,既然能明白自请缩小府邸规格,避其锋芒的道理,又怎么会在这节骨眼上为方太傅求情?”
荀随凰没有第一时间进屋子,她停在一棵栽种好的梅树下,手掌按在枝干上。
抬头仰望,眼底装着天边残月。
估计是从生死里走了一遭的缘故,今夜的荀随凰格外有倾诉欲,将从不对外说的话说了出来。
“多少朝臣为方氏求情一块被清算,跟方氏有交情的更是没放过。”树下人影回头,回望奚从霜,“我是仗着老平定侯留下的北燕十三营侥幸保住了命,好在陛下只是罚俸思过,当夹着尾巴做人。”
但荀随凰当夜就翻墙去偷尸体,单枪匹马地去,把人葬在了鸣凤山,立下无名碑。
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个拖油瓶,差点被发现她私自离府治罪。
奚从霜听了一耳朵的离经叛道,没有半分意外,她问:“别人怎么说不重要,你是怎么想的呢?”
这是第一个跟荀随凰说别人怎么想不重要,反而问她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的怎么想的人,她稀奇地咀嚼这句话一会,开始理解自己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对方,就会下意识产生忌惮警惕。
也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几乎要拿盆接血的人会以太女的身份站在她面前。
“我怎么想的。”荀随凰说,“我当时什么都没想,只觉得为人学生,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
也从不后悔。
奚从霜赞同点头:“你就是这样的人。”
杀伐果决的将军皮下,长了一颗博爱的心,她明白为何建兴帝为何会这么厌恶她。
准确地说,荀随凰的确是个忠臣,在很多方面都做到分毫不差,很多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都自愧不如。
回想她以往人生,十五岁上战场,十七岁承爵,二十五岁大败骚扰了几十年大永的也蛮而归,封无可封。
放在史书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桀骜少年臣,要么功高震主,要么下场凄惨。
她在班师回朝后只要钱不要封赏,拿了钱安安心心窝在府邸里不出,依然没能改变来自皇帝的猜忌。
因为她根本不是忠君之臣,是忠天下之臣,无论皇位上是谁,荀随凰都会做那些事情,并不会因为皇位上坐着婴儿或是老头就改变想法。
偏偏对方还拥有能影响皇权的能力,没有人能看清楚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并非不能看清,而是不接受所看见的事实。
荀随凰好笑:“我是怎样的人?”
“是我心上人。”奚从霜向她走近,“你现在还有没有更想做的事情?比如翻案?”
“翻案?”荀随凰奇怪,“你要为谁翻案?”
建兴帝在位十一年,前几年堪为守成之君,这几年疑心病越来越严重,手下不少冤假错案,烂账一堆。
连荀随凰也分不出奚从霜打算为谁翻案。
秦王?方太傅?还是方皇后?
忽略恩怨关系,吴王和信王也能榜上有名。
不过此刻的荀随凰不知道造成后者两位的死亡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从她决定要从大理寺牢狱捞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这两个人活不长久。
信王就更不用说,提前半年死了,结局从壮年暴毙变成谋反而死。
奚从霜也抬手碰上树干,触感粗糙,其中蕴含着生命力,再多血时日就会抽条发芽。
不过她矜持许多,不是和荀随凰一样,将掌心整个贴在树干上,袖中伸出的指尖轻轻一碰,便收回。
她对荀随凰说:“信王死了,婉贵妃还没有死。信王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已经写好了的册封诏书迟迟不下,甚至还烧掉了。”
当时信王还为此担心不已,后面就发生了吴王为皇帝引见老神仙敏真道人。
这更坐实了信王心中的忧虑,担心自己要彻底和东宫之位失之交臂。
由贵妃册封皇后,是没有继任大典的,但会有一封圣旨,那封圣旨在奚从霜出发伏州前已经写好。
这一切都给了信王欣欣向荣的信号,他信心百倍地等着,谁知道等来这样的结果。
荀随凰惊讶:“还有这样的事?”
要是皇帝烧掉了封后圣旨,也不难理解一生谨慎的信王为什么能下定谋反的决心。
奚从霜点头,将事情和盘托出:“因为陛下一直犹豫要不要册封这个宫婢出身的女人为后,谁知这消息被婉贵妃得知,她一时心急,扯出了当年巫蛊案,想以此打压吴王。”
巫蛊案好端端的怎么又跟吴王扯上了关系?
紧接着,奚从霜就回答了这个问题的疑惑:“巫蛊案发生前,向帝泄密的人是吴王之母贤妃,皇帝大怒,果然在皇后宫中找到了生辰八字以及写了皇帝年号的巫蛊娃娃。”
“上面的字与方皇后笔迹一模一样,纵然与他貌合神离多年的方皇后如何解释,这些证据都坐实方皇后厌胜之术诅咒陛下。”
“证据摆在眼前陛下震怒,方皇后被废,秦王被牵连,然而仅仅过去一年,好像置身事外的贤妃病故。”
“吴王之母出身将门,一向健康,离世前一个月还跟陛下出巡,还有太医日日请平安脉,她会忽然病故实在奇怪。”
荀随凰:“她的死也有蹊跷?”
“的确有,贤妃是中毒身亡的,她的近身女史也在同一天死了,对外宣称是主动殉主,据传她很擅长模仿字迹。”
奚从霜语气平静地说出当年真相,“也是从那时候起,皇帝知道秦王母子是冤枉的,圣旨已下,就这样翻案有损英明,相当于当着全天下的面承认自己做错了,便将错就错下去。”
只是这样还不够,秦王死了还要将他弃尸荒野,无法面对。
奚从霜:“有贤妃的前车之鉴,皇帝很轻易地相信了吴王也会诅咒他的事情,吴王也知道自己被搜出厌胜之物,凭对方多疑,自己必然活不下来。”
恐慌之下直接跟皇帝撕破脸,怒骂他杀子杀妻,不得好死。
直接把建兴帝气到吐血,差点瘫痪在床。
思绪回到现在,奚从霜说:“贤妃死得突然,身为亲子的吴王肯定有所察觉,但他耐性极佳,直到他的王府上也出现不应该出现的厌胜之物。”
他没有荀随凰幸运,有人先一步及时转移并毁掉了东西,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己王府里搜出了这种东西,当真百口莫辩。
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造成无数人命的巫蛊案,源自于建兴帝的轻信多疑。
奚从霜脑子闪过审讯官记录下关于婉贵妃对自己的诅咒和谩骂,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吴王和吴王的死都和我有关,婉贵妃掌握的关于贤妃的证据也是我给的,入宫之后我就让人控制住了她,不让她自尽,可以说是恶事做尽。”
“你会害怕我吗?”
“……”荀随凰久久不能言,事实上她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听到了奚从霜问她会不会害怕,她第一反应便是自己出生入死,闯过尸山血海,怎么可能会听了点往事就觉得害怕。
很快她就意识到,奚从霜问的“害怕”并非字面意义上的害怕。
站在她眼前的奚从霜,不再是江湖宗主,现在是太女,将来是皇帝。
都说人心易变,奚从霜这番话像是在问她怕不怕自己将来被权势影响也变心,可她也不想想,会变心的人根本不会说这样的话。
“比起这些,我更想问你,”荀随凰抬眼,手碰上了她的侧脸,指尖轻*轻碰过眼下,“十天内做那么多事情,你是不是很累?”
奚从霜本能抬手握住她手背,强行压抑的情绪得到了满足,察觉到手下的手背在动,她用了更多力气握住,抬眼看去。
荀随凰没办法,又动了动手:“不回我就是不累了。”
奚从霜还真点头:“的确还好。”
荀随凰看不下去,还好个屁,人都把自己当灯油熬怎么可能还好。
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你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曾经身中剧毒的病人?好全没有学人家逞强?”
奚从霜从善如流:“那我很不好,体内余毒还没散干净,每天晚上都很冷,一个人的话睡得不好。”
不得了了,荀随凰紧张起来了:“真的吗?”
奚从霜没忍住,唇角翘起:“假的。”
荀随凰:“……”
把手抽走,扭头就走。
才走了几步就看侍女朝自己走来,说:“将军,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要用吗?”
荀随凰应了一声,站定在原地回头,奚从霜还在原地,歪了歪脑袋,面露疑惑。
最终还是她转身走去,抓起宽大衣袖下的手腕,把人拖进房里。
夜色渐渐深了,荀随凰在床上躺下,也不知是不是今下午睡得太久,现在竟睡不着。
她翻身坐起,屋里只留了一盏灯,灯火幽暗,床上的人只能看见房中央的屏风。
奚从霜也住在主院,只不过她在偏房暖阁睡,那里本是荀随凰冬天才会过去的房间,比这边更加温暖。
想起梅林里听到的话,什么余毒未清,夜不能眠……
弯月如钩,披衣出门的人推开了房门,手持烛火走向暖阁。
满脑袋想法的人即将碰上暖阁房门时忽然醒悟,自己这样贸然夜袭,好像也是扰奚从霜清梦的一员。
算了,明天再看吧。
虽然奚从霜自己就是大夫,但是她还是听过医者不能自医的话,谁说大夫就不能讳疾忌医的。
她看起来就很会讳疾忌医的样子。
肯定要想办法让她给另一个信得过的大夫把把脉,好问清楚情况。
记忆里口吐鲜血的场景后知后觉让荀随凰产生后怕,她之前见过的会吐那么多血的人大多都死了,侥幸活下来的都身体虚弱,恐怕命不久矣。
“怎么还不睡?”
荀随凰刚想走,里面传出了奚从霜的声音,要走的人顿时没动了,停在了门前。
果然,里面细微动静过后,有人走近了门前,打开了门。
门后是一身宽大中衣的奚从霜,洗尽铅华的她在夜色中颜色淡得几近剔透。
奚从霜以为她有什么事找自己,又问:“怎么了吗?”
荀随凰:“我睡不着,就想过来问你冷不冷。”
奚从霜一愣,摇头说:“我不冷。”
荀随凰没有信,要眼见为实才放心,在对方否认的同时把手心往扶在门上的手一摸,触感冰凉,哪有她说的不冷。
她不满道:“你骗人,手那么冷还说不冷。”
奚从霜失笑:“可是我一直都是这个温度,可能我刚刚在看书的缘故,没有及时把手收进被子里。”
现在无论奚从霜说什么,在荀随凰听来都是在狡辩,她叫来了侍女烧水灌汤婆子,自己也没闲着,把人往房里推去。
“都入夏了,你出去打听打听,还有谁的手是这么冷的。”荀随凰也是奇怪,“你自己就是大夫,你不知道自己现在这状况不对吗?”
奚从霜一噎,没敢说她习惯如此,要是说了肯定免不了一顿被说。
可她说与不说,都被荀随凰看透,心想养身体之事得提上日程。
最叫人操心的不是明着抗拒的人,就是这种闷不吭声,问了也不说的。
看见床边翻了一半的书,随手拿走,在奚从霜抗议之前按住她肩膀,荀随凰俯身压住:“不看了,睡觉去。”
奚从霜没办法,只好躺下,眼睁睁看着对方把自己的睡前读物清走,还拿来了侍女灌的汤婆子,沉甸甸的东西往她手里一放。
她自己往床边一坐,拿出大将军的气势盯奚从霜,说:“你睡,我看着你。”
从奚从霜这个角度看,能看见柔和的光亮温柔地蒙在荀随凰脸上,雷厉风行的大将军也变得温和柔软。
在这时候会不得寸进尺的,就不是奚从霜了,被压进被子里的手探出,缓缓地,顺着荀随凰的手背往上滑。
“刚刚还不觉得,现在有你在,真的觉得有点冷,你陪我一块好不好?”奚从霜动了动身体,让出了点空位,“这张床不大,刚好我们一块睡,互相取暖。”
荀随凰:“……”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集妖妃与昏君为一体的储君,大晚上不肯睡觉,忙活着把大将军往自己床上拉。
没能抗住诱惑的人被拉动,躺在让出的空位上。
后背附上一具温凉躯体,张开怀抱将人环抱住,双唇在光洁的后颈落下一吻。
荀随凰瞬间一麻,她的动作被身后人按住,柔声道:“睡吧,晚安。”
*
谁都没想到,建兴年间第一个太女被册封后做的第一件立威的事情,是为废后翻案。
废后方氏是因巫蛊被废,于冷宫用白绫自尽,连带方氏一族一块被连坐,诛九族。
储君刚册封不久,册封大典也还没过去几天,大赦天下的圣旨都没来得及传遍大永国土,储君上书请求为方后翻案。
这句话里每一个字都叫众人震惊,然而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头。
面对暴怒的建兴帝,太女不卑不亢,当着一众朝臣的面拿出不少人证物证,证明当年的方皇后是无辜的。
荀随凰早就知道会有这一遭,在朝堂上向来沉默的她也跟着出列,请求为方后平反,正方太傅清名。
这么多年过去,荀随凰还是忘不了方太傅,那天正好还是大朝会,谷代芳也在场,她见荀随凰出列附议议,她也跟着附议。
不管发生了什么,将军说的话都是对的,将军做什么,她也做什么。
有荀随凰开头,渐渐有人跟着附议,站出来的朝臣越来越多。
可大多数还是按兵不动,坐观山虎斗。
本次上书最终还是被建兴帝压了下去,咬牙斥责奚从霜:“偏听偏信,不堪为储君。”
正待奚从霜东宫属臣人心惶惶,担心会被废,奚从霜却八风不动,只说:“圣旨下不了,陛下废不了孤,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这群东宫属臣来得晚,还不清楚奚从霜的太女之位都是自封的,自然会有更多办法让自己废不了。
事实也正如奚从霜所说,建兴帝的“不堪为储君”好像是一片落叶,或是他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无论说多少遍,奚从霜的储君之位稳如泰山。
然而这只不过只是开始,下一次大朝会,奚从霜再次上书请求为方后平反。
这一次附议的官员越来越多,几乎有大半朝臣同意。
不管是附庸还是跟着凑热闹,仗着法不责众看看事情最终结果,看起来确实很人多势众。
建兴帝当场被气得吐血,正要骂奚从霜不孝不悌。
朝臣们也惊慌失措,大呼传太医。
荀随凰也有点慌了,心想皇帝可不能现在就死,这会让奚从霜背上不孝的罪名。
但这些在奚从霜眼前都是小意思,只见刚还领着群臣上书为方后平反的太女殿下一扔笏板,大步跨上丹陛:“等不了太医,孤亲自来。”
说着,她从广袖中摸出扎好的针包,一字摊开,太监忙端来烛台给,扯掉灯罩。
众人:“……”
差点忘了,太女殿下在成为太女殿下之前是做什么的了。
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大夫,重金难求的大夫,更是治好了陛下因此被认祖归宗的大夫。
奚从霜简单把针尖在火上烤烤,她知道建兴帝现在一时半会死不了,就算要死她也会在方后彻底平反之前保他死不了。
还真当金丝蛊是随随便便就能培养出来的蛊虫?
建兴帝顺理成章的被扎醒了,一睁眼,他面对的不是养心殿龙床顶部的幔帐,而是奚从霜的眼睛,顿时一激灵。
这双眼睛跟他年轻时的眼睛长得很像,现在不像了,因为他老了。
奚从霜单膝跪在一边,衣袍曳地,手边的针包摊开,修长手指捻着另一根银针,说出来的话如数九寒冬般冰冷。
“陛下,请下旨为方后平反。”
建兴帝:“……”
有时候还真不如就这样直接死了。
她不动手,只纯折磨,开的补药比建兴帝之前吃的仙丹都管用。
建兴帝还想故技重施,直接晕过去,人中传来一阵刺痛,一枚金针扎进了穴位中,源源不断的疼意刺激着建兴帝的感官。
根本晕不了,还分外清醒。
奚从霜继续重复,且更大声:“陛下,请下旨为方后平反,肃清上下,还方氏清白!”
有她开口,更多人跟着开口重复:“请陛下下旨为方后平反——”
最终事情如奚从霜所料,建兴帝同意下旨为方后平反。
当着天下人的面,打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说】
驾崩不了,根本驾崩不了(咋可能)
第109章 现在呢陛下?
◎吃药药()◎
圣旨一下,为方后平反一事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展开。
不过半月,事情查明七八分,不久将大白天下。
被讳莫如深许久的秦王府话题也渐渐被提了起来,年轻而贤明的亲王得到了不少怜悯与士子的悼念,传送其的文章多了不少。
还一度传出若是当年亲王不死,东宫之位不会落在民间公主的手上,可惜了秦王。
这番言论甚嚣尘上,让杨娘子一度惶恐,经常带着钟慎过来请安。
她很担心奚从霜会因为这些言论而对她们感到不满,以为自己有了二心。
奚从霜听了一耳朵小朋友背书,听她说的磕磕巴巴,拆东补西的,满脸严肃。
东宫内侍从知道太女殿下要求严格,宫内上下莫敢不从,这样的水平,只会被太女嫌弃。
就是听不懂小孩结结巴巴念的是什么,也不知会不会被太女厌弃。
果不其然,奚从霜说:“把她老师叫来。”
给钟慎配的老师少说有七八位,其余的在完成本职要务之余还得为钟慎的学业负责,轮流前往昭华宫为钟慎授课。
主要的开蒙老师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最经常前往昭华宫的也是此人,宫人应答一声,便命人前往翰林院将人传至东宫。
这位侍读学士是往届状元,学识渊博,给钟慎开蒙绰绰有余,好不容易见一面太女,却是这样的这样的水平。
不会有人觉得是状元教得不好,但会觉得这孩子资质平平,不堪大任。
杨娘子心头紧缩,东宫内侍从也为两人悬心。
却又听奚从霜说:“不,不必叫侍读学士过来,这么会卖弄才华,阳奉阴违,拿《资治通鉴》给三岁小孩开蒙,不如去官办学宫展示才华。”
大笔一挥,写下一封调令书,吹干墨痕盖上印章,“去,传给侍读学士,叫他即刻上任,莫辜负孤的期待。”
“是。”侍从接过调令书,带着一身冷汗退出。
论阴阳怪气,太女也不甘落后。
就这么几行字,就将前途无限的侍读学士赶出永都,归期不定。
这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钟慎磕磕巴巴,说半天都让人听不明白的原来是《资治通鉴》内容。
她是怎么听出来的?身为亲娘都听不出来自己孩子在念什么。
把一脸无措的钟慎叫过来,端起桌上没碰过的糕点塞她手里:“拿去吃吧,今天表现不错。”
抬头她则对杨娘子说:“年纪尚小,过犹不及,改用《论语》开蒙。杨娘子有空可一块旁听慎儿授课,谁有意见叫他亲自来找孤。”
听这意思,不像是责怪的意思,杨娘子这才放心不少。
回去的路上,杨娘子忽然想起来:“开蒙不该是用《三字经》《增广贤文》吗?”
《论语》她七八岁才开始学,五六岁也可,但对三岁还是太难理解了。
这个问题很快就迎刃而解,因为被奚从霜亲自点过来的新侍读学士手里拿的是三字经,也不敢要求授课时不能有旁人在侧。
有前车之鉴,谁还敢捧高踩低,敷衍了事,就算要教导的孩童现在还没有身份也不敢。
关于为什么临时改成《三字经》,因为还有一个人问过奚从霜同一个问题。
“给小孩开蒙不应该使用三字经吗?”荀随凰问。
从小多语教育,不会写字就得学会背诵不然不能吃饭的奚从霜:“……是吗?”
荀随凰点头:“对啊,我娘小时候让人给我开蒙用的是《三字经》。”
桌案后的奚从霜提笔,刷刷写字,从四书五经改成了《三字经》。
荀随凰继续说:“但是我上学不专心,三岁到六岁都被不了一整篇的三字经,六岁学写字只比鸡爪子随便划拉好看一点,差点被我娘和开蒙老师以为是脑子有疾,不敢过多要求,只要我长大之后下雨了会往家里跑就满足了。”
“后来我被方太傅收入门下后,我娘才放心,相信了我不是脑子有疾,写字也不差。”
跟谷代芳比起来,大概是从伏州到一百次永都的距离。
奚从霜抬头:“你小时候真的下雨了不会往家里跑吗?”
荀随凰:“……”
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什么,她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你不觉得天热的时候,凉凉雨水淋在身上很凉快吗?”
奚从霜摇头:“不觉得。”
她抬手,将手上文书递出,侍立一旁的东宫长史双手接过,躬身退出东宫,端着新鲜出炉的文书送了出去,途中路过涕泗横流请求面见太女的侍读学士。
那侍读学士发现了昂首挺胸的东宫长史,正要扑过去说话,被一旁的侍卫二话不说架走,眼睁睁看着东宫长史领着随从离开。
外面的动静无法影响东宫里,侍读学士被侍卫架走,要么辞官不干,要么乖乖上任,别无选择。
果然她还是小时候太调皮了。
感觉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自己在奚从霜心里会变成下雨天不会往家里跑的傻子,荀随凰改而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慎儿,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不是奚从霜想办法把人从秦王府里捞出来,还这么没人能知道她的存在。
奚从霜答:“回去念《三字经》了。”
她刚刚就把文书让人传出去,免得钟慎对着《论语》两眼转圈圈。
荀随凰:“……《三字经》还能不能过去了?”
奚从霜噗嗤一笑,起身过去坐在她身边椅子上:“我没有逗你,她是真的回去念《三字经》了,最近外面有了些风言风语,杨娘子有点担心便把孩子带过来看看。”
荀随凰低头喝茶,沉默不言。
用行动表明,原来如此,但暂时不想理你,这茶真茶啊。
喝光了茶,她才说话:“这样啊,那不错,等长大点我给她当武师傅,教她骑马射箭。”
这让奚从霜明白荀随凰忽然过来的理由,她了然道:“你是因为外面传言过来找我的?”
自从入主东宫后,荀随凰很少正大光明地往东宫跑,平时都在家盯梅树,今天忽然过来实属稀奇。
与死人争名在奚从霜眼里是很没必要的事情,想要造势她还有别的办法。
况且盖棺定论的死人总不能从棺材里跳出来跟她争抢什么,她也不至于小气到忌惮一个话都说不全的小孩。
荀随凰矢口否认:“没有,我是来看小孩的。”
本还担心奚从霜会因为风言风语而不高兴,但看现在她挺好的,也就放心不少。
奚从霜盯了她一会,忽然凑过去在她脸上亲一下,在宫人们发现前起身,回到桌案前继续处理公文。
“……!”
而被袭击无数次次的荀随凰早就习惯,按住被亲过的地方,无奈平复心跳。
日子还在继续,甚嚣尘上的传言没有影响奚从霜分毫,因她善待秦王妻女还有了宽和容人的名声。
事情终将水落石出,被弃尸荒野的秦王尸身也被找了回来,还有方氏一族的后人。
被告知自己就是一代大儒的孙女,谷代芳忧愁了许久,但依然想不起以前的事情,在房间里闷了许久。
好不容易接受自己就是一代大儒后代,她连夜上山祭拜方太傅。
痛定思痛,下山了就闷在房里练字,不敢辱没先人名声。
谷代芳从一堆废稿里挑出几份觉得能看的,前往平定侯府请求点评,看看哪里还能修改一二。
荀随凰第一眼没看出来写的是什么,还问她:“你最近在家里养鸡了?别让鸡飞上书桌啊。”
凑近,仔细观察,她认真赞叹:“不过你家的鸡挺有灵性的。”
谷代芳:“……”
要是直接喝墨水的话,可以让字变好看吗?
期间建兴帝借故病了几次,依然没能拦住奚从霜端着圣旨找他的步伐。
日理万机的太女还不忘给皇帝开药方,一次比一次管用,喝了几次之后,建兴帝如鲠在喉,坚决不愿再吃。
倒叫众人不解,以前陛下穷尽天下也要找到长生之法,怎么要亲手倒掉真能延年益寿的汤药?
建兴帝心中想法无人知晓,他一看最近天气渐热,便要求去万庄园避暑,由太女监朝。
万庄园是历代皇帝前往避暑的地方,行宫面积与皇宫不相上下,内设园林,珍兽园,清爽宜人,在夏天时比宫里舒服许多。
这似乎是个退避的信号,都以为奚从霜会答应,她却拒绝了。
她以储君在位时间不长,国事都离不开国君为理由,把人留在宫中。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上书为死去的秦王恢复爵位,以秦王之仪下葬,在此之前已经下旨为方后追封皇后,生前衣冠葬入皇陵,依然享皇后尊荣。
奚从霜大手一挥,言说挪动方后陵寝劳民伤财,不如在原地修建,扩大至皇后规格即刻。
于是就有了永朝第一位和皇帝分葬的皇后,不跟皇帝挤一块,自己一座皇后坟。
一切事情仍未尘埃落定,死人的事情大部分处理完了,现在还剩下活人的事情。
于是开始有人上书为秦王后代请封,将秦王女加入宗牒,册封其为公主。
所谓有人其实是东宫属臣上书,这些都代表着东宫之主的意思。
事到如今,奚从霜的举动反而让人感到难理解了,要是想为自己造势夺权,为方后平反一案上已经做得很好。
现在为秦王女册封公主又是为了什么?
奚从霜的理由很简单,她对杨娘子说:“她会是我未来的储君。想要成为储君的第一步,就是恢复公主身份。”
“公主?可慎儿是曾经的亲王之女,当为郡主才是。”即将恢复秦王妃身份的杨娘子说。
她没有提起钟恒的世子身份,他能活着平安长大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些富贵荣华早就不在她的期望之中。
奚从霜不怕将事实如实相告:“要不是她慎儿年纪小,怕压不住,我还想直接为她请封秦王,秦王爵位该由其后代继承。”
谁都知道钟恒痴呆如幼儿,扶他上位比阿斗都不如,倒是天然的傀儡。
在奚从霜看来,他从一开始就被剔除在继承人选,就算他没有烧成痴呆,也绝不会在奚从霜选择名单内。
放在人均寿命偏低的时代,八岁已经年纪不小,过不了几年就会有自己的想法。
杨娘子神色犹豫,桌后的人提笔继续写:“看来五年的幽闭磨掉了杨娘子大半心气,只是继承个爵位就胆战心惊,往后成为储君又该如何是好?”
“你该为慎儿想想,尽快立起来才是。”
杨娘子:“……殿下说的是,我是该为了慎儿早早立起来。”
夏末,秦王女钟慎册封为安国公主的圣旨正式下达,因年纪尚小,暂不出宫府,依然居住昭华宫。
秦太妃也同居昭华宫内,亲自照顾公主生活。
这个封号起初引起了不少议论,纷纷猜测太女拟定这个封号的缘故,无他,因为和她之前的封号很像,并且也居住昭华宫。
此时的朝野还不知道,历史即将发生改变,永朝册封太女前的居住昭华宫的传统在此奠定。
第一个居住昭华宫,奠定此基础的奚从霜终于答应了建兴帝前往行宫避暑的要求,虽然这时候已经入秋了。
建兴帝忙不迭叫人收拾东西启程,实在是不想继续待在这皇宫里。
浩浩荡荡的皇帝仪仗离去,前往万庄园,被留下监朝的太女率领百官送行,山呼万岁。
直起身后,奚从霜带着人回东宫,留了平定侯共商大事。
被叫下来商量大事的平定侯喝了东宫一大壶好茶,才问:“我看陛下面色红润,中气十足,怎么还是着急去万庄园养病?”
奚从霜若有所思。
荀随凰满脑子天马行空,她问:“不会去了没多久,陛下就真病了吧?”
万庄园比较清凉,园内有不少湖泊池塘,其实不适合身体不好的人常住,容易因潮湿而生病。
“会,不到十天他就会重病。”奚从霜说。
荀随凰疑惑:“为什么是十天?”
桌案后的人在荀随凰的目光中站起身,在她身旁落座,修长白皙的手指端起茶杯,荀随凰的视线不由看了过去,听她声音响起时回神。
奚从霜说:“因为他的身体在常年累月的吃仙丹里已经吃坏了,金丝蛊就是他唯一续命的办法,没有我给金丝蛊养料,蛊虫会在陛下体内蛰伏。”
先前奚从霜开的药方,十次有八次是被偷偷倒掉的,但总会有一两次被吃下,勉强给体内的金丝蛊提供养分。
要是皇帝离开皇宫,不再有奚从霜按照太医记录的脉案提供金丝蛊养分,那么饿肚子的金丝蛊就会沉入休眠,不再起作用,也不再为皇帝续命。
饲养金丝蛊的办法只有她知道,所谓从师尊手里偷蛊的话是她骗人的,建兴帝没办法找到续命的办法。
*
在冬季来临之前,建兴帝驾崩,太女钟嫣继位。
忙活了大半辈子给自己的建兴帝驾崩于五十二岁,在位十一年,后定谥号为灵。
比一生多病的先帝永惠帝仅晚了一年驾崩。
永惠帝在位十五年,因天生体弱,有十年都在仰仗圣祖皇帝处理朝政,圣祖皇帝驾崩时哀恸不已,哭晕过去五次。
这似乎是个预兆,五年后自己也驾鹤西去,传位于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建兴帝。
建兴帝人生最后一段路是在万庄园里度过的,在他驾崩后,有传言说他前往万庄园十天就开始重病,一直说有人下毒害他,还让人把太女叫来治他。
可朝政这边离不开太女,她自然是没有去的。
不仅如此,建兴帝卧病在床时,总说方后在他床边看他,擅长女红的贤妃一直在绣娃娃。
终日梦魇,一日还将自己吓得摔下床,还能自由活动的另外半边身子也跟着瘫了。
即将登基新君在皇帝葬礼上听礼官念祭文,听见永惠帝和五年时,不小心笑了一下。
礼部的礼官是个老眼昏花,得戴着叆叇才能看清字的老人,没看见奚从霜脸上明显的笑意,继续用长而缓的语气念下去。
文武百官都站在她身后,更没人看见她的笑。
倒是一边记录帝王日常起居的起居郎看见了,两人同时一愣,互相对视。
一直都不爱笑,甚至很少笑的新君在先帝葬礼上笑了,该怎么记录?
苦苦思索过后,两人想出了好办法,提笔如实记下这一幕——“新君感怀先帝之教诲,悲极而笑……”
“这样可以吗?”起居郎问同僚。
同僚挠挠脑瓜,良久,她闭眼点头:“我觉得可以!”
不可以也不可啊,总不能写“新君被先帝祭文逗笑了,不明所以”吧?
先帝驾崩了,大家还是要活的。
停灵七日,灵帝葬于帝陵,因国丧,满城素缟。
月余后,再度恢复寻常,民间婚嫁照常,新君以身作则立誓守孝三年,绝不破戒。
突如其来的决心让众臣措手不及,先帝临死前下旨不愿扰民,民间婚嫁照常,女皇陛下也跟着凑什么热闹?
正常守孝一年即可,她倒好,还没登基就预定了三年!
但新君心意已决,她都当着历代祖宗发誓了,大家做臣子的还能有什么办法?
没关系,反正新君还年轻,三年而已。
只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历代女皇都对平定侯情有独钟,分外偏爱。
新君也不例外,还是太女就经常赐下各种赏赐让人送去平定侯府。
待建兴帝驾崩了,她跟群臣斗斗心眼之余,还能抽空下旨赏赐,并且更加经常,送东西的宫人得排着队才能进侯府内。
侯府依然在修缮中,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但是时间漫长得有点久,久而久之大家有点相信了之前平定侯在跟建兴帝诉苦时说过的话。
——说不定,平定侯真的很穷。
因为穷,所以修府邸修的慢,那就太正常了。
在平定侯离京前,她备受先帝厌弃还得咬牙找户部要钱养北燕十三营,离京后,她依然想尽办法到处要钱养北燕十三营。
现在女皇陛下接过了北燕十三营这个吞钱大窟窿,但平定侯以前肯定用自己钱补上不少,还因为跟先帝僵持兵权之事,补进去的钱肯定没办法张嘴要回来。
说不定先帝之前不着急就是打着把平定侯耗得撑不住,向朝廷求助的主意。
要是这样的话,还是别给平定侯说亲了吧,她都穷到家都修不完。
就这情况成亲了,不得害人害己吗?
最近莫名被朝臣用同情还欲言又止目光看的荀随凰:“……”
这些人怎么回事?
眼睛有毛病为什么不去找大夫?
谁知流言越传越广,谷代芳都找上门来,询问要不要自己给将军送点钱,才让她明白最近的眼神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是在同情她!
荀随凰脑门青筋直冒:“回家练你的鸡爪字去!”
谷代芳欲言又止,嘀咕一句:“怎么还恼羞成怒了?”便挠着脑袋走了。
荀随凰:“…………”
被塞了一堆工匠不说,还增加了一条地道建设工作,结果因为地道修建日期被以为自己穷得响叮当。
思来想去,越想越气。
荀随凰当夜就从地道去了皇宫,当着面控诉奚从霜把她害惨了!
控诉完了,顺便盯着女皇陛下将苦掉舌头的药汤给喝光。
此人先前果然撒谎,跟荀随凰说她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已经无恙,体温偏低是天生的缘故。
结果药谷谷主迟迟等不到徒弟回家认错,自己出谷找人,便听见了奚从霜是新君的消息。
千里迢迢来永都,药谷谷主一个照面就看出了奚从霜余毒未清,直接把她的老底给揭了,叫奚从霜防不胜防。
要不是奚从霜反应迅速,用皇宫药库里有许多珍稀药材,引起了谷主的兴致将她引走,奚从霜身上要插满了荀随凰飞来的眼刀。
不过最终还是奚从霜棋差一着,沉浸在皇宫药库中不止天地为何物的药谷谷主还记得抽空给她开药,让人给送了出来。
这才让大家明白,原来喜欢百忙之中开药方劝人吃药是师门传统,师尊是这样,教出来的徒弟也是这样。
但天底下能盯着女皇陛下把药全喝光的,也只有平定侯一人。
今天也是如此,批阅奏折的奚从霜在侍女还没进门就闻到了药味,想找借口溜走。
荀随凰就学谏臣说话:“陛下,切莫讳疾忌医,为天下苍生着想,您得保重身体啊!”
她学得认真,大有你不答应我我就去撞柱子的架势。
奚从霜:“……”
她哭笑不得,只好端起药碗,盯着药汤酝酿片刻,放在一边。
荀随凰盯,搬来一张太师椅放在她桌安旁坐着盯。
奚从霜说:“有点烫,我等会喝。”
荀随凰从袖子里拿出油纸包:“吃吧陛下,你吃完臣给你献蜜饯吃。”
奚从霜:“你带来的蜜饯就是我让人从宫里送出去的,没什么特别的。”
荀随凰一想也是,捻起一块蜜饯在奚从霜目光中舌尖上靠近,作势要放在舌头上。
看来的眸光潋滟,她问:“那现在呢?”
【作者有话说】
好啊橙汁,你也学坏了!
第110章 给陛下留点清白吧
◎荀侯教我◎
隆冬之际,永都下了一场大雪。
才撤去国丧麻布的永都被覆上一层白,天地同色。
雪初停,长宁巷经过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只一眼就知道,女皇陛下又去了平定侯府。
为何说又?
女皇陛下爱往平定侯府上去早就不是稀奇事,朝臣们从一开始的大动干戈,上书劝谏,到之后的见怪不怪。
去就去吧,还是少上书了,先帝不上朝是真的,新君会贬官也是真的。
她不爱杀人,纯爱贬。
一言不合就一封调令书下来,继续上书继续贬,天南海角地贬,立志向各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调任。
被点中的官员都归期不定,各自天涯海角,有的忍受不了路途艰辛,或是治理的下县实在穷山恶水,自己辞官不干。
不用担心朝廷班子转不动,新君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多得是人削尖脑袋要当新君的心腹大臣。
这帮人不干有的是人干。
据说平定侯家里的红梅盛开如火如荼,实属世间奇景,女皇陛下数度御驾亲临就是为了观赏这等美景。
搞得大家十分好奇,平定侯府家的梅花有多好看,连陛下都要从宫里跑过去看,递上拜帖的人顿时络绎不绝。
梅花到处都有,在哪都是看,非想去平定侯府的人只是纯凑热闹。
其实平定侯府树上的梅花根本还没完全开放,只有稀稀疏疏两三朵,被新雪压着枝头埋在雪中,还没到完全开放的时候。
如此梅园没有什么可赏的,可无人知道,女皇陛下看的梅花本就不是树上的梅花,是平定侯身上的梅花。
外面细雪纷飞,房内却是满室春.情,迎来送往,雪白山峦落下点点*红梅。
终了,荀随凰趴着床上,外面还是寒冬,她却在室内出了一身汗,晶莹湿漉的,睫毛也被泪水濡湿,一缕一缕地垂下。
从小到大,荀随凰挨揍的次数可不少,也受过深可见骨的致命重伤,次次都是咬着牙没掉一滴眼泪。
在奚从霜面前却是相反,对方分明柔情蜜意,动作缓缓,轻而易举拨动她的深思,叫她快把前二十几年的眼泪都流光。
被濡湿的被子已经被清走,屋内烧了地龙,未着衣物趴在床上也不觉得冷,就是有点不习惯。
压在被褥上的手一动,慢慢摸索至身旁位置,那里的温度已经凉了,刚刚还在身侧的人不知何时起身离开,在她还在余韵中失神时。
忽然,荀随凰睫毛一颤,发红的耳朵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垂下的床帐被人撩开,露出奚从霜的脸。
“你醒了?”奚从霜坐在床边,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轻薄里衣,一头长发随手用木簪挽起。
屋外天色大亮,天光透入屋内,行动间隐约能看见她的轮廓。
荀随凰脸下意识一红,含糊应声的同时垂下视线,避开视线里的人影。
光天化日的,成何体统,此人就是昏君。
很快又抬起眼光明正大地看,又不是第一次看,自己都从里到外被啃完了,看几眼又会如何?
奚从霜是昏君又关自己什么事?
反正本侯不是妖妃。
说好的体弱多病,奚从霜还有力气下床,早知道不该哄骗着自己动,浑身力气都卸完了,后半程无力躺着,任人摆布。
一堆腹诽都不能被床边的人听见,奚从霜没听见回答就知道她累了,还不想跟她说话。
转过修长白皙的脖子,将双手浸入她端来的热水,拧干了帕子按在她落了吻痕的后背上。
慢慢擦去上面的薄汗,动作轻缓,反而磨人。
“……唔。”荀随凰一抖,咬唇闷哼一声,绯红的眼角似乎变得更红。
“……”
奚从霜的手停顿,目光从落满红梅的后背上移开,看向了荀随凰的脸侧:“我弄疼你了?”
“没有。”荀随凰哑声道。
房内再次安静下来,似乎能听见外面的风雪声,实在安静,好像天地只剩下她们二人一般。
荀随凰意识到自己正被人看着,斗气似的,将脸埋进枕头间,说什么都不肯抬起来。
“不理我?”奚从霜双手撑着被褥,在她耳朵上吹气,痒痒的,闹得人难耐,荀随凰双手捂住耳朵,也不管春光乍泄。
奚从霜低笑一声,被她的姿势可爱到,就着这个姿势撑起一点身体,双唇在她背上亲吻。
从后颈开始,一直往下,还坏心眼的着重照顾曾经的伤痕,身上全部伤痕都已经好全,但被身后的人一碰,痊愈的地方变得格外敏感,只是温热的呼吸呼在上面就浑身跟着颤栗。
“你别……”一声啜泣之后,撩起半边的幔帐再度垂下,将外面天光挡住,床上重新变得昏暗。
荀随凰的后背压上被褥,抬手揽住身上人的后颈,扬起下巴回应。
被端来的热水最终还是没能派上用场,直到放凉了也没人去管,之后更是用不上,直接去沐浴。
夜间,荀随凰终于穿上衣服,在榻上看上次没看完的画本子,侍女看她正在看书,将灯火调得更亮,轻声退出。
“陛下。”
“嗯。”
盯着文字发呆荀随凰回神,抬头看去,门前果然多了一道人影,随手放下手里的画本。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正是刚出门的奚从霜,身上披了一件狐裘。
边进门,奚从霜边解开披风边跟荀随凰说话:“好了,让红豆穿我衣服上马车回宫了,我没有在平定侯府留宿。”
荀随凰:“……”
这话简直自欺欺人。
奚从霜先到炭盆边烤火,烤暖了手才过来:“有点冷,给我抱一会。”
无法抵抗,荀随凰被整个抱紧怀中,随手扔下的话本也被奚从霜拿走继续看,这本来就是她看的。
讲的是一个红娘在给人牵红线的故事,以红娘的视角看各种人的人生,文中故事都涉及市井生活,跟王公贵族没有半点关系,有时用词之粗糙,叫荀随凰惊奇地说这成何体统?
荀随凰本不觉得这些家长里短,鸡飞狗跳有什么意思的,但奚从霜还挺爱看的,她也就着她的手一块看:“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喜欢跟人挨在一块?”
只要没人,就要跟她黏在一块,至少保持一个地方有长时间肌肤相贴,可以什么都不做。
奚从霜下巴磕在荀随凰肩膀上:“一直都喜欢的,只是在忍耐,那时候也有比满足欲.望更重要的事情。”
确实。
那时候危在旦夕,棋差一招变会陷入无边地狱,怎么可能还有心情想别的事情。
说起这个,荀随凰用脸蹭奚从霜耳朵,凉凉软软的:“你今天怎么坐马车过来了,从地道过来不是更快吗?”
奚从霜翻了一页:“有人参你,理由是你之前修府邸时种了梅树,引诱了皇帝不思朝政,没有做好臣子本分,还顺便参了我一本,说朕玩物丧志。”
她差点就要把这个只会嘴上说说的御史发配下县,让对方跟满山的土匪斗嘴皮去,没有治理好就不准回来。
但是对方都八十岁了,即将致仕,她怕人死在路上,但没理由就这么忍了,折中一下,就发配他儿子去跑了几个县令的下县。
荀随凰啼笑皆非:“你才登基,御史台的人肯定要做点什么,不然会落下尸位素餐的印象……”
“哼。”奚从霜轻嗤一声,大有朕知道,朕不在乎,朕还要跟你对着干的意思。
这许久未见的叛逆风味,跟她讳疾忌医时如出一辙。
又来了,昏君。
荀随凰失笑,继续看她手上的话本,待夜深,便熄灯同睡。
这几天是休沐,不用上朝。
奚从霜闲来没事,光明正大在府上乱逛,府中上下生怕惊扰圣驾,战战兢兢伺候。
这凝固般的场景被没事过来串门的谷代芳打破,她如今改回方姓,但她还是更习惯荀随凰给她取的名字,也就这么继续叫了。
谷代芳轻车熟路到了主院,看见有人对着雪景写字,十分震惊:“将军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闲情逸致写——”
奚从霜抬头。
谷代芳:“微臣参见陛下。”
大步过去的人在看清桌后站着的人脸后,动作从招手转换成躬身行礼,规矩得简直不像本人。
举着题字晾干的侍女们:“……”
第一次见谷将军这么规矩,真是稀奇。
奚从霜低头继续写:“平身吧。”
谷代芳像是浑身长了虱子一样,浑身不自在地站了起来,她没看见荀随凰,正绞尽脑汁怎么离开去找将军。
说谷代芳犟牛就是太直,多好的跟皇帝独处机会,她倒是想着要怎么离开。
低着头的奚从霜说话了:“澄之还没起,你且再等等。”
谷代芳瞬间站直了:“臣遵旨!”
奚从霜:“……”
低头,继续写。
她给荀随凰还没取名的院子给取名,把一整座侯府能起名的都起了,稍后先让人做成匾额送送来,免了荀随凰自己找工匠做匾额的功夫。
看了半天,谷代芳没能憋住:“陛下是在题字吗?”
奚从霜再次抬头,只见谷代芳抬手指了指自己,肩上垂着几根编了两色发带的细辫子:“也能给微臣赐一幅吗?将军说您字好看。”
“……”
奚从霜忽然明白为什么荀随凰会那么操心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点头:“可。”
拿了题字的谷代芳欢天喜地地回去了,全然忘了要等荀随凰睡醒,赶着回家做匾额。
时至中午,一睁眼,得知家里即将会多了一堆匾额的荀随凰:“……”
真是好大一惊喜。
等匾额做好了,运到平定侯府上,那数量远比她想象的还多。
旁人能得一块皇帝御笔,都恨不得供起来,传到天荒地老,荀随凰满家都是,看到麻木,连仆从们都觉得平常。
*
过了年,登基大典就该提上日程,同时也选定了年号。
——启元。
启元二年始,起居郎正式更名起居官,设二人,从六品,专司帝王起居记录。
启元三年,春末。
帝召平定侯入宫伴驾,谈及箭术,命平定侯传授之。
准备周全的靶场中,难得换上窄袖衣袍的女皇站在靶前,弯弓射箭。
只是陛下长期在书房中处理政事,射艺平平,不是射错靶,就是半途不中,插在了草地上。
平定侯可算找到了女皇陛下不会的东西,兴致勃勃地讲了几次,手把手地教。
途中下学的钟慎也过来了,她可算到了学四书五经的年纪,颇为老成。
钟慎板板正正行礼:“臣参见陛下。”
奚从霜还在瞄准,头也不回道:“平身。”
谁知覆在她手上的手松开了,荀随凰往后看去。
奚从霜:“……”
荀随凰:“秦王殿下下学了?”
钟慎努力抬头:“下学了,荀侯也在。”
荀随凰蹲下,跟钟慎说话:“现在殿下年纪还小,暂时不能练习。”
钟慎绷着小脸:“那要跟陛下一样高大才可以联系吗?”
荀随凰:“倒也不用。”
老成的小.秦.王吸引走了平定侯的注意力,互相约定等她再长大一点,能拿得动弓的时候请平定侯做她的老师教她射箭。
荀随凰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小孩,没忍住手捏了捏人家的脸颊,她小时候一天不打上房揭瓦,原来世上真有一本正经还不叫讨厌的乖孩子。
殊不知,被晾在一边的女皇陛下挽弓如满月,咻的一声,箭矢快如闪电,正中红心。
一次不够,又来一次,在小.秦.王忍不住高兴的说话声中,连中三箭。
奚从霜放下手,示意侍卫更换新靶,才换好,平定侯就跟小.秦.王说完话回头。
荀随凰:“我刚刚听见你射箭了,怎么样?”
奚从霜愁苦摇头:“不怎么样。”
荀随凰了然,安慰道:“没事的,这并非一日之功。”
奚从霜把手一抬:“劳爱卿指点一二。”
钟慎个矮,但是能看见被侍卫扛走的靶子,三根箭正稳稳当当地插在红点上。
钟慎沉默了:“……?”
不怎么样?
不远处,两个史官凑在一块,在绿荫下嘀嘀咕咕,抓耳挠腮。
“启元三年四月,帝与荀侯于长围共骑射,君臣相得……”
“你说这样对吗?”
“那你说要我怎么写?”起居官问身边的同僚,“写启元三年四月,陛下休沐什么都不干,净拉着荀侯射箭,荀侯在就中不了,荀侯不在百发百中,帝威猛过人?”
“……”
要是真这么写,那真是太完了。
为了不让陛下形象在史书上各种完了,还是想办法给陛下留点清白吧。
其中一个起居官看见一边的小.秦.王,一拍脑袋:“把小.秦.王请安也写进去吧。”
要是放个孩子在一边,看起来就很光明磊落感觉。
【作者有话说】
不用留也行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