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过去的真相/我过几日就来方府提亲劳……


    “后来,右相眼看着无法隐瞒过去,便对自己留在老家的妻下了毒手,使那妻子[病重而亡],只留下来一个女儿,匆匆送与族中亲人照看,后与华阳郡主百般赔礼,终于算是混过了这一遭。”


    宋知鸢听的面色发白。


    被戳穿的真相,突然病重的妻子,送走的女儿过去的真相被缓缓铺开在面前,犹如尘封多年的旧箱子,翻出来打开的时候,露出了里面已经烂透了的尸体与肥硕的蛆虫。


    这就是真相,丑陋的,难堪的,腐臭的真相。


    父亲为了稳住母亲,逼死了原先的旧妻,抛弃了过去的亲女,而在母亲死后,自己权势在握时,又将人接回来,千方百计地补偿。


    这件事,宋娇莺知道吗?


    她如果不知道,还算好,她只是怨恨宋知鸢,也算是情理之中,但她要是知道——


    “我知道了。”她闭上眼,低声的呢喃着,咀嚼着,用力的把这过去的真相咽下去。


    不要畏惧一切丑陋,她要想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一旁的侍卫老老实实地跪着,直到宋知鸢又一次开口,她声线嘶哑的说:“你——去宋娇莺的老家一趟,找一些与此事有关的旧人。”


    侍卫应声而下,自厢房中离开,而宋知鸢呆愣的坐了许久之后,才颓然的倒在了厢房之中。


    她这一回,又坠入到了梦中,但是却不曾做那些与北定王的梦,而是梦到了她爽朗明媚的母亲,记忆中的母亲如同一副画一样,渐渐泛白,破碎,突然间变成一具尸体,向她扑过来。


    宋知鸢骤然惊醒。


    这一回醒来时,天边已是大亮,瞧着是辰时功夫。


    不知是不是昨日的汤药的厉害,她今日起来不觉得欲念焚身,只觉得浑身沉重,似是浑身都灌满了水,走路的时候沉甸甸的往下坠。


    很不舒服,但总比意乱情


    迷、难以自控来得好。


    宋知鸢慢吞吞、迟缓缓的从榻间爬起来,准备去北定王府。


    今日蓝水来为宋知鸢梳妆打扮,替她选了一套水粉绸长裙,外搭泠光白的长衫,发鬓上簪了一排东海珍珠,瞧着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在给宋知鸢梳妆的时候,一旁的蓝水还道:“姑娘可知今日该放榜了?”


    宋知鸢当时疲惫的坐在梳妆椅上,瞧着镜中的自己,面色淡淡道:“估摸着时辰也快到了。”


    上辈子,齐山玉就是状元,这辈子应当也没差,只是她现在没有半点力气去打探这些,只一个润瓜便叫她分身乏术。


    蓝水见宋知鸢没什么兴趣,先是迟疑了片刻,后才道:“奴婢前些时候去胭脂铺里采买时候,遇到齐公子的小厮了,说是齐公子想约您出去今日出去看榜。”


    看榜?


    宋知鸢那发木的脑子动了动,想到那个死东西都觉得烦,她根本不想再嫁给这个人了。


    坐在镜前的姑娘深吸一口气,道:“快些。”


    蓝水剩下的话只能吞回去。


    其实那一日她见到那小厮,小厮是特意等着她的,与她说了不少好话,大意是想让她向宋知鸢转达,他们公子知道了宋知鸢以前受过很多委屈,现下想与宋知鸢好生说说话,今日出榜,请宋姑娘务必去看。


    但他们主子今日这般姿态,蓝水也不敢开口提,她是知道宋知鸢在这些事儿里面受过多少委屈的,以前齐山玉总是帮着宋娇莺,叫宋知鸢哭过多少回都不记得了,齐山玉一句轻飘飘的“已知道了”,怎么能弥补呢?


    她便也没继续说,只帮宋知鸢收拾好自己后,送宋知鸢上了长公主的马车。


    长公主的马车从坊间而出,直奔北定王府而去。


    ——


    是日。


    八月长安,风和日丽,因科考出榜一事,坊间久违的热闹。


    齐山玉早早坐上马车来看放榜。


    马车宽大,其内临窗摆了桌案,其上泡了一杯茶,茶香填满整个车厢内,他坐在马车上,都能听见其外的人的吵闹声。


    他自持身份,不会下马车、与人群拥挤,只遣小厮去看榜。


    他生而灵秀,刻苦自律,又有父友托举,处处远超常人,因此来路坦荡、去途光明,他知道自己定能高中,只是临到了头来,难免提心。


    而比看榜更让他在意的,还有宋知鸢。


    他之前一直以为她不懂事,欺负自己的族妹,呵斥她许多,所以自从那一日他知晓宋知鸢受过多少委屈之后,心中难免生愧。


    同心而论,他也无法接受一个卑贱的外室子与自己平起平坐。


    怪不得宋知鸢会如此决绝的与他提退婚,定然是觉得他也如同宋右相一样,没了心肝,被宋娇莺迷了眼。


    但是那怎么可能呢?


    宋父是宠妾灭妻,欺了自己的嫡女,但他不是,他之前帮扶宋娇莺,只当宋娇莺是恩师的亲缘之女,虽说是出身低,但照拂一二也无伤大雅,不过,自从知道宋娇莺的真实身份后,他立刻躲着走。


    宋娇莺不过是一个不明不白、见不得人的、被抛弃的乡野村妇生下来的女儿,这样的出身不仅低,还很贱,说出去都是脏污门庭的私密,这样的人,他不可能会沾染。


    而宋知鸢不同,她是宋府的嫡长女,是华阳郡主唯一的女儿,是他自幼钦定的未婚妻,他与她之间,是少年相伴,绝不会背弃。


    她性子急躁冲动,一点小事总爱情绪化的放大无数倍,吵吵闹闹没完没了,又善妒,不能接受宋娇莺这个亲妹妹,但没关系,他既是她未来的夫君,就不会因为她一点小小的情绪而放弃她这个人,任由她被自己的蠢笨毁掉。


    她虽有错,但他愿意包容她,教导她,因此,他也愿意原谅她这段时间的胡作非为,以后她若是与宋娇莺斗起来,他也一定会帮着宋知鸢,不会叫宋知鸢被一个外室子骑在脑袋上。


    思索间,他撩起帘子,向外望了一眼。


    马车旁边站着的小厮赶忙低下头听吩咐。


    “去四周瞧瞧。”齐山玉道:“看看宋姑娘到了何处,若是瞧见了,约到旁处的茶楼里。”


    此处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他需要找个僻静的地方,与宋知鸢好生说上一说。


    外头的小厮赶忙应下,转而去挨个儿马车外头看。


    闹市街巷间堵满了马车,马车外头有挂家徽,可分辨是长安中的那户人家,马车中多坐着闺中的姑娘,有的是来看自己兄弟是否在榜,有的是来看自己未婚夫的,姑娘才不能抛头露面,大部分的公子都自己带着小厮下去瞧了。


    小厮挨个儿走过马车,没瞧见宋知鸢的马车,只得回来通禀。


    马车里的齐山玉没有动静,只静默的等。


    他相信宋知鸢一定会来。


    贴榜之后,人群沸腾,他终于得来了状元,齐山玉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在马车里想,现在,他的问题只有一个宋知鸢了。


    他从人群鼎沸等到马车散尽,眼见着宋知鸢也没来,不由得微微拧眉。


    他想,宋知鸢一定还是在和他使小性子。


    罢了,女儿家,性子娇气些,现下又离了府门,一人住到了外头,难免再受些委屈,说不定现在还自己一个人在房中哭闹呢。


    他退让些,疼爱她些便是了。


    ——


    而此时,宋知鸢已坐着长公主的马车,一路行到北定王府。


    她到王府的时候,途径一处宽阔的湖畔,正瞧见北定王在湖畔练刀。


    他练刀的时候竟是打赤膊的,只身穿一条裤子与铁靴,墨刀划过时,带有沉重的破风声。


    一眼望过去,能看见宽阔的肩背与肌肉走向的轮廓,他身上充满雄性生物的野性与高位者的冷酷,杂糅成一种刺目的侵略气息,强壮,凶猛,火热滚烫的气息似乎要将这四周都烧着了。


    他似是没看见宋知鸢,只沉醉在刀锋之中。


    宋知鸢只一看到他,就觉得浑身发软,春/药与清心丸的的效用碰撞,让她匆忙偏过视线,不敢再看。


    男人的气息就像是毒药,远远飘来,摄人心魂。


    宋知鸢走的越来越快,转瞬间便瞧不见了。


    她走之后,耶律青野收回刀锋,眯着眼瞧着她逃掉的背影,微微勾唇。


    他倒要看看她能忍多久。


    ——


    宋知鸢今日在北定王府消磨了一上午,照例下午离去,回了方府。


    这一次回方府中后,她又一次接到了宫中的消息,但是并不是小福子的消息,而是太后亲自给她递的口信儿,说是科举已张榜,太后选在次日亲办琼林宴,要宋知鸢与长公主一同去参加。


    琼林宴是每年宴请新科进士之宴会,自前朝便有的规矩,一般时候都是由当朝皇上来亲自过手,但永昌帝时年不过八岁,心有余而力不足,朝中的许多大事便都是由太后来办。


    原本的状元也该是皇上见面钦点,但是到了太后这里,直接由太后在卷子上糊名而点,皇帝的权限被压制到最低,太后几乎把持朝堂。


    朝中偶尔也有人斥过“牝鸡司晨”,但不曾有人搬到明面上来说。


    琼林宴一批二百个进士都要去参宴,平时这等宴会,都是官家人去,不带女眷,宋知鸢以前只听过,不曾见过。


    太后在这个时候让宋知鸢一个女眷过去,外人看可能会觉得宋知鸢这是得了太后的眼,太后老人家想在琼林宴上给宋知鸢赐婚,但是宋知鸢自己知道,太后是想给她铺路。


    太后金口玉言,说要给她官职,可不是开玩笑的。


    太后都把饭喂到宋知鸢嘴里了,她自然不能张口不吃,这场宴她当去。


    因此,宋知鸢当夜派人去给北定王府那头送了信,说明第二日不能去北定王府的缘由,只交代了何时浇水,当夜连吃了三大颗清心丸。


    等到第二日,她便直奔


    公主府,与永安一同去了琼林宴。


    ——


    是日,清晨。


    齐府间早早便迎来了一片热闹,与他同中榜眼探花的三人,都在今日前来——琼林宴前,还有一道有趣的事情,便是前三甲同骑马游街,整整游上一日,晚间入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他这一批,中榜眼的是他以前在国子监的同窗,姓钱,父亲是大理寺少卿,与他自幼相识。


    而中探花的是一个从北江而来的李公子,名曰李观棋,三人言谈间,齐山玉只与这位钱公子言谈,少与李观棋说话。


    齐山玉只是平和冷淡,但钱公子便对李观棋颇为厌烦,面上倨傲到不肯看李观棋,甚至还私下里与齐山玉说上小话:“长安人才济济,他北江蛮夷之地前来,如何能坐上探花?是去投了长公主的行卷!得了长公主的照拂!叫太后钦点了探花——哼!这算是什么读书人?”


    说到长公主,钱公子挑了挑眉,再提到太后,钱公子又撇了撇嘴。


    长安人,没人不知道长公主是什么德行,能得长公主的行卷,只有上长公主床榻这么一条路。


    而大陈人又重风骨,君子高山白雪,不得有污,对于这种奴颜媚骨之人,自然十分厌弃。


    至于太后——文人没有一个会夸赞太后的。


    齐山玉听了这一番缘由,眉头微拧,便也不再与这位李公子言谈。


    而站在一旁的李观棋好像从未听到他们的话似得,从始至终都端端正正的站在原处。


    片刻后,三人一同打马游街。


    街上人流如织,姑娘们或站于高楼,或倚于街巷,一睹三甲容颜。


    能做官者,五官皆是端正,钱公子略胖,五官一般,但齐山玉与李观棋却是其中翘楚,三匹马并行,手帕与香囊一同砸了两人满身,唯独一旁的榜眼钱公子没人砸,气的钱公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讽刺了一句:“有些人啊,瞧瞧自己的身份吧,莫要仗着一张脸,便以为自己了不得了!”


    一旁的李观棋语气温和、眉目平静的回道:“钱公子,莫要这般说齐公子,君子从不嚼人口舌,你不能因为齐公子俊美,便横生嫉妒。”


    钱公子涨红了脸,冷笑道:“我说的是你!”


    李观棋微微叹息:“这可怎么办呢?生成您这般,碰见谁都要说上一说了。”


    钱公子被气的想当场挥拳,李观棋面上笑容不变。


    而在前方的齐山玉拧眉回了一句“够了”,身后二人才算停下。


    说话间,三人已经入了皇家园林,又从园林之中入了琼林苑。


    琼林宴开与琼林苑之内,因此得名“琼林”三人到时,礼部之人早已筹备好了宴会,其余二百多个进士也都等在宴会之内。


    琼林苑南处有一座堆砌的假山,高几十丈,山上造有阁楼亭台,山下设有长锦石路,围绕假山旁辟出池塘,琼林苑中种植南疆北江进贡的名贵花草,并且在北部还设有鞠僦场,跑马场,西部则是一片休息的客厢房。


    苑中东处建造一处临水的宫殿,殿名“琼林殿”,是专门用以琼林宴之用,此时早已摆满二百多张矮案,三人到场后,一群人便挨个儿行礼,三甲座位最前,其余进士则按照排名挨个儿坐好。


    宴席上的太后、公主、皇上等人不曾到,席面上都是本次登科的进士,其余人落座之后,一群人便都开始谈天说地。


    彼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正是金榜题名时,每个人似乎都有大好前途与光明未来,所以难免畅所欲言,但是,不管那个人说话,都会有意无意的避开李观棋。


    偶尔李观棋说话,四周便会静下来,一双双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任何一个人接。


    李观棋依旧微笑着,仿佛并未察觉,只是在垂眸给自己倒酒时,瞧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眼底浮起了几分冷。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他以为科考过后便能得来通天翻身路,但实际上,他跨上了另一条路。


    难,难,难。


    这些时日,他清晰感受到了“世家”与“出身”的重要性,没有这些,就算是他成为了进士,也没有一个好出路,一般中进士之后,还要等三年的“学习行走”、“差委试用”,有些人要等三年,但有些人甚至要等十几年,而最后能去哪里学习试用,全看身后的人给安排去哪儿。


    没家世的,被安排到偏远城邦,死路上都不知道,有家世的,进户部工部刑部,三年后便能正是授官。


    在朝廷,脚下的路都是用银子铺出来的。


    樽中落酒,酒面涟漪阵阵,李观棋看着自己的倒影被酒水打出涟漪,讥诮的勾起了唇角。


    他以前还以为自己应当脱离公主府,现下想来,若是没有公主府,他都无法坐在这里。


    樽中酒满,他放下酒壶,淡淡的抿了一口。


    而他们一群人落座之后,席面外渐渐又来了一些大臣,基本都是科考的主考官,和一些正在招收人的部门负责官员来此。


    至于一些大官,比如左右宰相,六部尚书,太傅之类的都不曾来。


    但是,眼前这群大臣们也足够他们这群新科进士们忙活了,他们要为自己未来找个好路子,谁都不想一年又一年的空等,或者被送到一处偏远地方苦熬。


    宴席间顿时热闹起来,唯有一个李观棋端坐其中——他知道,他就算上了,也没人搭理他。


    这时候,殿外传来一阵太监的通报声:“北定王到——”


    有人惊呼:“北定王竟是到了!”


    琼林宴与北定王可没什么关系,就算是要接纳新人,北定王也该去鹰扬宴和会武宴才对。


    北定王这三个字一落下来,众人匆匆起身行礼,彼此目光对视之中,又难掩激动。


    北定王。


    这三个字代表的是无边的权势,是顶端的地位。


    他们不知北定王为何来此,但每个人都绷紧了身上的弦。


    此时,门外的人正行进来,声线平静低沉,令他们“起身”。


    众人起身后,不敢直视北定王的面,只去看北定王身上的玄色金纹长袍、看他宽阔的腰,看他有力的手臂,看他画着云纹的锦靴。


    殿内的烛火映着他的面,在场的人不再言谈,每个人都怕自己一开口,就惊扰了什么。


    这是权势的味道。


    李观棋垂下眼睫,饮尽杯中酒。


    片刻后,门外又传来一阵太监的尖细声音:“太后、长公主到——”


    席间人又一次起身。


    有些灵醒的人听见了来人便诧异的挑了挑眉,这琼林宴向来都是帝王所来,怎么永昌帝不曾来呢?


    但是他们也不敢去询问,只老老实实地低下头迎人。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那时殿内明珠熠熠,烛火辉辉,站在大陈权势顶端的两位女人从门外款款而入,走上了独属于她们二人的名利场。


    而宋知鸢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跟在她们二人身后行了进去。


    众人起身时,先是瞧见穿着金色凤袍的太后,后瞧见一身金红的长公主,最后瞧见末尾的宋知鸢。


    宋知鸢今日也好生打扮过,一身浓翠广绣大衫,内衬一件珠光白抹胸长裙,浓翠雪白之间,是一截粉嫩的脖颈,墨色发鬓用一支百合花挽起,玉葳绿蕤,冰壶秋月,不曾加其余的装饰,就如同刚裁剪出来的花枝。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站在这,周身仿佛都裹着一股清新的雨后百合的气息,一扑进来,便使酒色中又添了几分馥郁。


    众人打量她的目光她自然能瞧见,但她神色自若,举止端庄,抬手垂眸间满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因着长公主的缘故,席间不少人都识得宋知鸢,旁人只当是两个姑娘孟不离焦,所以也不曾多想。


    三位女子落座之后,席间空前热闹。


    太后赐诸位进士笔墨纸砚,席间做行酒令,考验诗词文采,太后还特意点了宋知鸢来与那群进士一同作词。


    她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念了一首词。


    当


    时殿中光辉熠熠,翠白交映间,站在那儿的姑娘像是一块翠绿浓玉,引人看一眼,看一眼,然后就挪不开眼。


    ——


    齐山玉一直在看她。


    他看她入殿,看她入席,看她对诗,看她独立不惧游刃有余,看她一杯饮尽唇瓣胭红,美而端庄,木秀于林,心中顿觉一阵满意。


    虽说宋知鸢在内宅时胡闹了些,但人到了外面,却依旧是上的了台面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女人,才配做齐家的宗妇。


    ——


    而宋知鸢一杯果酒下肚、重新坐下之后,只觉得一阵燥热铺天盖地的涌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刚才没这么严重的。


    她来之前,吃了特别多的汤药,而且状态还不错,但偏偏一杯酒后,那些药效又一次翻涌上来。


    清心汤药快压不住了。


    这股酥软麻劲儿汹涌着卷上来,她甚至无法自控,当她出现这种问题的时候,她本能的向席间的北定王看了一眼。


    这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北定王,知道她的秘密。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帮忙的话——


    ——


    面色桃红,媚眼如丝的姑娘眼巴巴的望过来的时候,北定王正拿着酒杯饮酒。


    他察觉到她求助的目光,微微勾唇。


    他便知道,这女人装不了多久。


    告知他今日要来参宴,是暗戳戳的想要他也来,又当着他的面儿在席间饮酒——饮用酒会导致春/药药效更强烈,这种禁忌,他不信宋知鸢这个亲手下毒的人不知道。


    她知道一切,却还要在他面前演一出拙劣的戏码来,求他来帮忙。


    哼,这个女人,有点阴招全都使他身上了。


    罢了,看在猫的份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北定王摸了一下他的胸膛。


    他今日,给她带了一份礼物。


    宴席间,神色淡然的北定王缓缓放下酒杯,有意无意的向外一抬下颌。


    北定王的动作简单而隐秘,席间没有什么人发现,只有宋知鸢,掩耳盗铃似的低下了头,假装自己没看见。


    ——


    宴至中端,正是热闹时,宋知鸢似是吃醉了,起身随一旁的太监离席歇息。


    齐山玉赶忙随之一起离开。


    他有话要与宋知鸢说。


    当时宴席间正热闹,词韵窄,酒杯长,剪蜡花,壶箭催忙,珠围翠绕,红飞蓝舞,没人多去瞧这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的身影。


    唯有坐在高席案后的北定王撩起眼皮,用黑沉沉的眼眸盯着他们看。


    ——


    是夜。


    走出高大华美的宫殿,离开热闹喧哗、弥漫酒气的席间与灼烤的缠枝花灯,行到宽敞清爽的夏夜中与凉月下,身上那种沉闷潮热的汗也被吹散了些,晚风拂过面颊,使宋知鸢昏沉的脑子有片刻的清醒。


    前头引路的太监笑着带她去一旁的客厢房中,一边带一边道:“宋姑娘酒醉的厉害,可要用一些解酒汤药?”


    跟在太监身后的宋知鸢轻声回:“无碍,我先去歇歇就好。”


    她的尾音隐隐发紧,步伐迟缓,甚至走两步还要慢一下,太监只当她是饮醉了,便又放慢了步伐——只有宋知鸢自己知道,她并不是饮醉了,她是药效起来了。


    她昨夜晚间与今日清晨已特意饮了加倍的清心汤药,但那强横春/药还是来势汹汹,药效对冲,她头晕目眩,几乎要昏过去,她在席间甚至都难以跪坐,所以才匆匆离席,打算去客厢房缓一缓。


    琼林苑是皇家别院,故而这的客厢房也修建的金碧辉煌,殿内檐角下烧着淡淡的熏香,绕过回廊便能嗅到。


    太监将宋知鸢送到楼檐下时,几步外齐山玉已经跟了过来。


    “知鸢——”他远远唤她的名字。


    月下的姑娘回过头来,一张面烧的绯红,犹如海棠醉日。


    齐山玉的心里猛地窜过一句诗。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


    瞧见她的面,齐山玉心头一软,刚想开口,却见宋知鸢冷漠的转过头,对一旁的太监说:“快些。”


    太监赶忙将宋知鸢送到了一处厢房前,宋知鸢直接将门关上,从内部挂上门栓。


    门栓才刚刚栓上,宋知鸢便瘫软在地。


    她太低估这个药,也太高估她自己,倒在地上时甚至没有一丝力气——好烫,好热,好渴。


    而齐山玉匆忙赶过来,正隔着一道门,与里面的宋知鸢说话。


    一旁的太监瞧见齐山玉逼到门前这一幕,赶忙快步退走,没有去听,生怕得知了什么阴私而被连累。


    那时几乎所有人都在殿内去参加宴会、追捧太后,这客厢房的夜色便显得十分寂静,鸟从檐上飞,云从窗立出,庭前摇过晚风,疏影一片寂静。


    “知鸢。”就在这片寂静中,齐山玉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后道:“这件事我已经问过伯父了,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委屈,是我做得不够好。”


    好烫——宋知鸢在地面上翻了个身,用面颊贴在冰凉的木板上降温。


    “我原只当她是个妹妹,现下得知她的真实身份,我定不会再偏向她,你也放心,我的妻子只会是你。”


    好热——宋知鸢不受控制的去扯自己的腰带。


    “你跟我回宋府吧,好歹伯父是你的亲生父亲,当然,你若是不愿意回去,我也愿意理解你,我去方府提亲也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我们成婚之后,你不可以再私下里针对宋娇莺,你这性子也该收敛几分,我们齐府百年大家,每一房都好几口人,这样一个家族,其内摩擦也不少,你若要嫁进去,定然不能丢我的脸,叫我被人耻笑。”


    “当然,我知道,你也不是那样无理取闹的姑娘,你会替我侍奉好公婆,给我生三个儿子,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五年内有子,我日后就不纳妾。”


    说到动情处,齐山玉抬起手,抚摸着门框,深情款款道:“我知道你一定在听,你不出声,是不是哭了?”


    说话间,齐山玉温和一笑,道:“过几日,等我父亲的信来了,便去方府提亲。”


    “你会是我唯一的妻。”


    好渴——门板外絮絮叨叨的狗叫她已经听不清了,她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那一日在北定王府中,一眼瞥见的北定王练刀时的腰背。


    手臂鼓起的青筋,古铜色泛着润光的肌理,强健的骨骼,泛着薄茧的手——


    宋知鸢躺在地上,将自己拧成了一个可怜的形状。


    ——


    耶律青野从窗外翻窗而入时,正瞧见这么一幕。


    门外站着一个不速之客,正在不断的说着一些无聊的情话,听起来就是命很短、应该出门就暴毙的样子。


    耶律青野认得他——宋知鸢的前未婚夫,齐山玉,刚刚高中状元,年轻的文人书生,今日琼林宴的主角。


    而她匍匐在地上,衣领被她自己扯开,露出一截脖颈,雨后青山一般脆生生的白,因为难耐,她的面颊被烧出酡粉色,眼尾渗出泪光,似海棠醉日。


    林花著雨胭脂湿,水荇牵风翠带长。


    听见动静,宋知鸢昂起一张湿漉漉的、透着艳气的面,像是淋了雨又挨了饿的猫儿,浑身的毛发都被雨水浇透了,用一种渴望又可怜的目光看着他、无声的哀求他。


    耶律青野只觉得胸膛一烫。


    他慢慢慢慢走过来,蹲下身,声线压的很轻,不被门外的人发现,却又能钻进她的耳朵。


    她听见他问她:“宋姑娘寻本王来,是有何吩咐?”


    有何吩咐——多体面的话。


    宋知鸢羞于启齿,紧紧地咬


    着唇瓣,从唇舌间挤出来一句:“王爷是用了什么样的药,为何能坚持到现在?”


    她都已经成了这幅粘稠漉湿、难以站立的模样,他却还清清爽爽、神态自若。


    “本王不曾用药。”耶律青野神色依旧平静,那双黑沉沉的丹凤眼静静的看着她,道:“本王习武之人,以刀自律,横拒长欲,不曾想过这些。”


    这话听起来分外让人觉得羞耻,他说他能自律,不想过这些,倒显得现在的她满脑污浊、狼狈极了。


    宋知鸢委屈又难堪的低下头的时候,耶律青野一直都在看她。


    见她这一副忍的受不了,想要又不敢说出口的模样,耶律青野薄唇微勾,决定大发慈悲,给她一点好处。


    ——


    就在宋知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耶律青野又开口了。


    他道:“本王一生戎马,不喜女色,自然不受药物影响,但宋姑娘与本王不同,难以自控也不怪你,你受旁人陷害,这也是你的委屈,本王可以帮你。”


    他竟是乐于助人上了。


    宋知鸢抬起一张热潮潮的面,眼眸像是雨后被打湿的石头,清凌凌的黑,被咬的唇瓣胭红红的,就那样望着他,用她的目光问他:怎么帮呢?


    耶律青野声线淡然的开口:“本王帮宋姑娘解毒便是。”


    他要帮至于如何帮,宋知鸢已经不用问了。


    宋知鸢难免羞耻,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忍不住将脸埋进手臂间,而这时候,耶律青野似是见她不愿意,便语调平和道:“当时中药的是你我二人,眼下,自当是由本王来帮你。”


    他死鸭子嘴硬,还补了一句:“本王对宋姑娘没有那等心思,只是纯粹帮人而已,若是宋姑娘觉得不方便,本王去为宋姑娘去寻个旁人也可。”


    见宋知鸢久久不答应,耶律青野作势起身。


    “不、不必。”宋知鸢哪里敢让他去找旁人,这种丢脸的事儿还是可着一个人丢吧!


    所以她艰难的虚虚向前一伸手。


    她根本就没碰到他,那纤细的手指只是在半空中无意识的划过,那要起身的人便又缓缓单膝跪下来。


    他原本离她是很远的,但这回跪回来,已经跪到了她的面前来,男子的膝盖滑顶到她的绸缎附近,悄无声息的侵入她的领地。


    只是宋知鸢还觉得难堪,她无法在清醒的情况下与另一个男人如此,所以声线都有些发抖:“我恐污王爷贵体。”


    她还欲擒故纵了,也好,他也不想这么快就吃掉她——耶律青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低头,温和的对宋知鸢勾起了唇瓣。


    如果这里有耶律青野的亲卫,他们就会明白,他们王爷又要不当人了,每次王爷摆出来这张温和的、带着笑的脸的时候,都是要干点心狠手辣的事儿来,可宋知鸢不知道。


    她听见耶律青野说:“宋姑娘在想什么?本王说的不是那个帮忙——本王为你备了一件东西,可一解此难,又不必与本王如何。”


    她被耶律青野忽悠着问:“什么东西?”


    药物已经不管用了,她剩下的路只有男人,而现在,北定王却说,有一个东西,既能解决她的问题,又能让她不碰男人。


    这是什么?


    她真的很需要。


    而耶律青野便在这时,从胸口处拿出来了一个盒子,在她面前缓缓打开,道:“宋姑娘可知[角先生]?”


    宋知鸢当然知道。


    这东西在后宫后宅之中很盛行,后宫后宅女人多,男人就那么一刻,怎么够吃呢?人饿久了,自然会吃点别的,宋知鸢跟在永安身边,听说过,但是没用过。


    盒子一打开,她瞧见这东西,顿觉两眼发昏。


    她,她要用这些?


    宋知鸢不开口,耶律青野也不急,就那样等着。


    反正宋知鸢的药效一翻上来,难受的不是他。


    宋知鸢果然也没坚持多久,她颤着手去拿那盒子里的角先生,又突然记起来耶律青野还在一旁,便道:“劳、劳烦将我——安置在榻上。”


    耶律青野抬手将人抱起。


    当时齐山玉站在门板外,一句句的说着那些“齐家妇要如何如何的话”,耶律青野这人坏啊,他明明可以装作没听见,却偏不,反而低头问宋知鸢:“外面这位怎么办?”


    宋知鸢咬着唇,从唇瓣中溢出来一句:“我早已跟他退婚,纠缠不清的东西不要管。”


    耶律青野舒坦了。


    他满意勾唇,将宋知鸢摁在怀里,抱着从窗中翻出去,去了隔壁的客厢房。


    他要找个清净的地方,慢慢吃。


    ——


    客厢房的格局都是一样的,耶律青野带着宋知鸢到了隔壁厢房中后,将人放置到床榻上,又替宋知鸢拉好帷帐。


    “宋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唤本王。”耶律青野此时还装起正人君子了,他道:“本王就在外面。”


    帘帐之中的姑娘已经不说话了,但耶律青野可以听见一点别的声音。


    衣料的摩擦声,盒子被叩开的声音,角先生被拿出来的动静,锦缎被子被掀开的声音——他站在帐外,看不见,却几乎能听见里面的每一步。


    但是,很可惜,并不顺利。


    宋知鸢不得要领,本就不多的理智又被这么一刺激,越发雪上加霜,竟是捂在被子中、被逼得哭出了声。


    怎么这么难受啊?


    这时候,帘子外面的人慢慢的走过来,隔着一道帘子,声线嘶哑的说道:“宋姑娘可还好?此物女子不常见,若是宋姑娘实在不行,让本王试试——一会儿还要回席面上,宋姑娘莫要耽搁。”


    顿了顿,耶律青野还语调轻柔的补了一句:“宋姑娘不必在意这些,本王对女人没兴趣,也不会对外人言说。”


    那帘帐外的声音关切又温和,一点一点落到宋知鸢的耳朵里,蚕食着她的理智。


    王爷真是个好人,不杀人的时候还是很好的,她上辈子实在是骂冤了他。


    她的手颤巍巍的,将手中的角先生从被窝里推了出去。


    “劳——王爷费心。”


    ——


    耶律青野慢慢掀开了帘帐。


    姑娘躲在锦被下面不肯出来,只推出了一截东西,露出一点粉嫩的指尖,又飞快收回去,像是躲在被子里的小兽不肯见人。


    耶律青野缓缓挑眉,慢慢靠近,进了床榻,便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他轻声吸进,随后缓慢吐出,拿起了那角先生,慢慢探入锦缎。


    锦缎柔软顺滑,物事冰冷坚硬,他缓缓攥紧。


    第22章 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她吃掉……


    这是耶律青野的武器,同时,也是宋知鸢的解药。


    耶律青野有一双好手,手骨分明,上覆青筋,指腹间带有硬茧,掌阔能握住方天画戟,骨硬能刺入融融春水,这双手,替他打了人生之中最艰难,但也最享受的一场仗。


    试探,诱敌,逼入,黑牛角做出的弓箭在雨雾润湿的傍晚出征,号角,冲锋,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床帐大点兵。


    而他的敌人早已在他的手下溃不成军。


    绸被之中似是传来宋知鸢的哭声,他听不清了,床头上摇晃的帷帐,角落里融化的冰缸,燃燃散开的香薰,拼凑成了一个美妙的乐曲,让他如痴如醉。


    他什么都没吃到,但是却又因为宋知鸢的哭声而感到愉悦与餍足。


    他知道宋知鸢想要他,也知道宋知鸢说不出口,更知道宋知鸢很难受,但他偏要跟宋知鸢这样磋磨,磨到宋知鸢扑到他的面前来求,他才肯给。


    给也不肯直接给,非要一点一点施舍,让她吃一点,又不给她吃饱,等着她下次更激烈的反扑。


    这一次是角先生,下一次就是他的手,下下次就是他的舌头,再下下次——她还能躲在被子里面不出来吗?


    他这样想还不够,他还要问。


    “宋姑娘?”他


    隔着一道锦被,对宋知鸢问道:“这样如何?”


    他是一头坏心眼的狼,遇到了猎物,不肯干脆利落的一口吞下去,而是含在舌头里,压在利齿下,反反复复的吞咬,不真的咬下去,只留下一个又一个齿痕,逼着她咬着自己的手指才挡住声音。


    宋知鸢说不出话来,只能用些许破碎的声音回应,他却偏偏还要问些旁的。


    “可是热了些?”


    “要掀被褥吗——”


    宋知鸢颤抖着抓紧了被子。


    不,不要掀开。


    夜,还很长。


    ——


    这一夜,宋知鸢不曾从客厢房中行出来。


    她初尝云雨,哪怕没有动真刀真枪,也已力竭,藏在被子下,连起身都做不到。


    耶律青野慢慢抽出手,随后掀开被褥,将她被蒸的情念昏昏的面露出来。


    不要将人闷坏了。


    她在绸缎被窝里闷的浑身都潮热热的,发丝粘稠的贴在面上,露出面后喘了两大口新鲜气,像是濒死浮出水面的小兽,她才一探出脸面,就听耶律青野道:“今日之事太过危险,这病症要持续一个月,本王瞧你发作的厉害,日后可如何做?”


    该如何做?


    宋知鸢两眼昏昏的看着他,她的神志完全被蚕食,人在药物的作用下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那胭红水润的唇瓣喃喃的问:“我——该——”


    “送佛送到西,既如此,日后皆是本王来帮宋姑娘。”


    “只要宋姑娘需要,来北定王府找本王便是。”


    宋知鸢双目无神的想,好,有人肯帮她,太好了。


    北定王真是好人呢。


    她应下之后,筋疲力尽的睡着了。


    他贪婪地瞧着她,这是属于他的鸢鸟。


    ——


    宴会行至末尾,耶律青野姗姗迟回,期间还撞见了从门外折返的齐山玉。


    齐山玉似乎还沉浸在与宋知鸢的对话之中,见到了耶律青野后匆忙低头行礼,而耶律青野像是没瞧见一样,从他身前掠过,行入宴中。


    宴中正热闹,耶律青野落座后饮了一杯酒,太后正好偏过头来与他说话。


    太后时年不过三十有六,女人的艳美与高位者的权势气息杂糅在一起,满身气场,笑起来的时候也带着几分压迫感。


    耶律青野垂眸,一一应答,心中却难掩几丝排斥。


    他不喜太后,因为他能清晰的察觉到太后的野心。


    这些年,太后不只是把持朝政,甚至还在不断的打压皇帝,从皇帝手中分权,如此行经,与窃国无异,耶律青野甚至觉得太后想做下一个日月当空的女人。


    但这轮不到他开口,太后分权,朝中大多数人不曾察觉,甚至会觉得太后是为了皇帝筹谋,反正人家亲娘俩剪不断理还乱,而他是异姓王,称王本就三分罪,如果他还敢针对太后,旁人一定会立刻认为他会谋反。


    所以他选择明哲保身。


    左右他这趟来长安是为了长兄的案子,等他将一切筹备完,自然会离开,太后在长安搅和成什么样都与他没有关系。


    这长安,也没什么他可留恋的东西。


    不,还是有一点的。


    一杯热酒落了喉,耶律青野脑海中莫名的插进来了宋知鸢的嘤咛声,他捏着酒杯的手轻轻碾了碾,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在席间失神片刻。


    他应该是没中毒的——但是现下竟也跟宋知鸢一样,开始茶饭不思了。


    ——


    而这时候,太后开始亲自开口点官。


    殿中骤然一净——这是琼林宴的重头戏,封官。


    前三甲可以当场得来试用官职,三年以后可得造化,其余的人要看在场的各个部门有没有人收,


    以前都是皇帝分,但自从皇帝登基之后,一直都是太后来分。


    太后含笑问他们仨想去哪儿。


    齐山玉投了刑部,钱公子投了户部,李观棋则含笑说:“臣受长公主照拂,愿去供长公主驱使。”


    众目睽睽之下,不去选那些前途伟岸、为国效力的位置,反而把自己的前途拴在一个女人身上,这是完全不要脸面,想尽办法来贴长公主了。


    一旁的钱公子在听见李观棋这话,讥诮的勾起了唇,转而轻蔑的瞥了李观棋一眼,用目光挑衅——就知道抱女人大腿的东西。


    李观棋当做看不见,神态自若的站着。


    旁人都觉得他奴颜媚骨,但他自己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齐山玉岳丈是丞相,亲爹是东河郡守,钱公子父亲是户部尚书,他们去哪儿都有人照拂,但他没有,他要是真说要去什么三省六部,也一定会被人扔到角落去干最苦最累的活儿,还永无出头之日,反正欺负他就像是踢一只狗一样简单。


    他不想这样,所以他只能先给自己找一个大树。


    有长公主照拂,把自己打上长公主的烙印,他迟早也能混出头来——现在的长公主年纪还小,太后还在,她受尽宠爱,所以只知道吃喝嫖赌,不往朝堂上使劲儿,但是迟早有一日,长公主会明白权势的重要,那从最开始就跟着长公主的他,就是最好的棋子。


    只要能站稳脚跟,他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太后特意瞧了李观棋一眼。


    状元年年有,榜眼时常见,但肯跟着她那个草包女儿的探花,可就这么一个。


    “好。”太后微微颌首。


    三甲,一个状元齐山玉,被分到了刑部,一个榜眼钱公子,被分到了户部去,另一个李观棋——


    太后将其分到了长公主府上做邑司小吏。


    看起来前两位所处的平台更大些,是两部肱股之处,但这活儿艰辛,熬三年不说,若是犯了什么错处,罚的也重,而长公主又是太后最宠爱的女儿,跟在长公主身旁,待遇丰厚、人前显贵,又好似是一个肥水田,叫人一时之间难分好坏。


    三甲赏官之后,琼林宴至此结束,太后、长公主离席,太后直接离开此处,长公主则是去寻了宋知鸢,宋知鸢是她带来的,自然也得由她带着离开,北定王随之离席,其余人继续歌宴。


    其余的进士并没有离开,他们要通宵达旦的庆贺。


    按理来说,李观棋也不该在这宴席上久待,他知道这群人看不起他,所以他也该先走,但他偏偏不走,含笑和每一个人招呼,哪怕对方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依旧像是看不出来一样。


    而他也确实与几位进士聊了几句,这几位进士心里大概也是鄙夷他的,只是面上不曾露出来,不过,这也足够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攀上了长公主,就是他的价值,自然会有人过来与他来往。


    琼林宴上,樽中酒满,良夜尽欢,李观棋一脚踏进长安这个富丽堂皇,危机四伏的地方。


    客厢房中,永安去找宋知鸢,大张旗鼓的挨个儿客厢房拍开门,将睡梦中的宋知鸢惊醒,她心虚的去摸自己,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裤子都已收拾妥当,像是她真的只是熟睡了一会儿一般,但当她下床时,膝盖又磕碰到了一个小盒子,她在永安的催促声中,悄咪咪的把小盒子藏进了袖子里,与永安一起乘马车而去。


    宋府之内,齐山玉满怀激动的筹备去方府向洛夫人提亲。


    各方势力掺杂纠缠,拼凑成了八月长安的一个平静夜晚。


    窗外月华弹指过,檐下花影坐前移,流云几过,天明将至。


    ——


    第二日,李观棋入了公主府,做了公主府的邑司小吏。


    公主府的人都认得他,知道这位公子曾被宋姑娘养在公主府内,没想到一转头,竟然换了个身份回来,成了邑司小吏,叫人略有些不自在。


    但这位李公子却并不放在心上,他笑眯眯的与旁人言谈,安安静静的在公主府做活儿。


    公主府的事儿其实不多,还很清闲,月俸也高,还很体面,李观棋转瞬间便融入其中。


    直到那一晚,他自府外后门而出,准备去赴宴,恰好撞上有人从公主府后巷门外打马而回。


    说是后巷后门,但实则也修建的十分体面宽阔,足够人骑马而入,能从公主府后门骑马进来的,身份定然极高。


    当时他刚跟门房打过招呼,见有人来,他下意识的低头避让,没有去直视来人,而对方在经


    过他时,突然尾调上扬的“嗯?”了一声。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得腰间一紧,一根鞭子抽缠而来!


    他被一股巨力拖拽过去,硬生生跌跪而下、对方又坐在马上抬起靴子,用靴尖将他的下颌挑起。


    那时正是八月夜晚,临近九月,长安的夜已经见了几分凉意,头顶上残月当空,明河在天,他被拉跪在公主府后巷长街而上,被迫昂起头来。


    当他昂起头的时候,正看见一位身穿月绸书生袍的身影,对方身量极高,比之他一男子都不弱上半分,女生男相,眉目凌厉,皮骨皆艳,挺拔的骨上覆着一层有力的肌理,掩在书生袍下,但一旦爆发,便会鼓起流畅的弧度,男子的力量美与女人的艳美杂糅在她身上,连提靴抬人这种冒犯的动作都做的漂亮又蛊惑。


    像是一只狩猎而回的猎豹,懒洋洋的,但没人会怀疑她的力量。


    对方一低头,唇瓣抿起,便溢出略显嘶哑的声线来,慢条斯理的问:“这位小吏,我是否在哪见过?”


    正是林元英。


    前些日子,林元英为太后驱使出了长安,忙碌了一月有余,眼下才刚回,人还不曾进门,便见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这人她抓过。


    过了她手的人,她都记得。


    被她以鞭束在地上的人被迫抬起面来。


    这是个瞧着清隽的公子,竹清松瘦,身长如玉,一张面斯文白皙,被鞭子捆住一窄细细的腰,竟比女人还要细些,皮还很薄,被靴子挑起下颌时,面颊迅速涨红,连淡粉色的唇瓣都润出水色。


    叫什么来着?


    林元英用靴子碾着他的下颌,隐约间记得,姓李。


    见到了她的面,这位李公子隐忍的开口道:“林大人——下官与您曾见过,您引荐下官来过长公主府,后,宋姑娘要走了下官,送下官科考,下官又考回了公主府,做了邑司小吏。”


    李观棋被她用靴子挑着下颌,晦涩艰难的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后,一旁的守门侍卫连忙作证。


    原来如此。


    听了这些话,林元英顿时明白了其中关节——宋知鸢替他去讨过长公主的行卷,才使他高中,这人倒也有本事,不仅有几分才气,还很会审时度势,进了长公主府就伏低做小,去找最好说话的宋知鸢,出了长公主府得了进士后,也不自视甚高、立刻甩清过日龃龉,而是认清自己的能力,继续回来在长公主府忍辱负重来当狗,完全不介意自己过去当过男宠的历史,倒是能忍。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儿,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脱他们衣服他们就去死的君子们不同,这人是个满腹野心的伪君子。


    这种人很好玩的,他会在权势和金钱的边缘迷失,为了向上爬做出来很多有趣的事,光看一眼,都足以让人捧腹大笑。


    林元英玩味的瞧了他一眼,后道:“是林某冒犯。”


    当然了,她也不是真心赔礼,一个小吏而已,冒犯就冒犯了,北定王养子她都敢绑来,何况李观棋。


    李观棋也不敢真心计较,低头道了一声“都是误会”,便起身恭送林元英。


    堂堂左控鹤,太后心腹,位同三品,这种人,李观棋也不敢招惹。


    偏林元英要来招惹他。


    “明日有空。”林元英道:“陪林某出去掳几个人献给长公主吧——李大人有经验。”


    李观棋面上浮起几分难堪的热潮之意,他的尊严本就支离破碎,林元英偏要过来踩上几脚,让他难免暗恨。


    但他也不敢说出口,只挤出一丝笑意来应承:“得林大人看重,是下官的福气。”


    这叫林元英看的有趣极了。


    还是个很能忍的伪君子。


    与伪君子告别,林元英含笑而回,进了公主府,绕过长廊,回到采芳园住处后,林元英从厢房暗格中翻找几番,最终找出来一封信。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这是廖家军那头送来的信。


    他们俩一起合谋谋逆,联络方式就是送信,这信会随时出现在她住的地方的暗格里,所以她每次回到房中,都会翻找一番。


    今日的信拆开来,上面写了廖家军的一些新的动向。


    廖家军最近开始暗地里招兵买马,并向长安夜潜兵,挑合适的时候起兵——大概就是最近。


    之前他们是打算通过长公主激怒北定王,使北定王谋反,但是中途跳出来了个宋知鸢,硬生生拦下了这条路,她也只能作罢,另寻他法。


    林元英烧掉手中信封的时候,瞧着那火光,脑中闪过了宋知鸢的面。


    宋姑娘已许多时日不曾见了,不知现下在忙什么呢?


    ——


    宋知鸢现下日子也不好过。


    那一日从琼林宴上回来之后,宋知鸢在厢房中睡了许久,直到第二日正午才醒来。


    醒来时,她的身子酸麻凝涩,骨头间藏着一股麻劲儿,看起来好像是没吃饱,想要再吃一口,却又起不来身子。


    她混混沌沌的想了一会儿,昨夜的事情重新回到脑海里,越想越觉得觉得丢脸极了,几乎羞愤欲死,第一次被人下药暗害还说的出去,可是第二次却是双方都清醒的时候,这等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


    宋知鸢都恨不得把头插进缸里,把自己当个润瓜种了!


    这些事儿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就狠狠地憋在了自己的心里,连同那个盒子一起,被她藏在了床头前,不肯让任何人看见。


    她——她再也不去北定王府了!


    ——


    她不去北定王府,北定王那头却来了信,说是那一批被存放的润瓜看起来好像发芽了,旁的人不懂,还请她过去看看。


    宋知鸢在前途和脸面之间左右摇摆,最后选择了她的前途。


    第二日,宋知鸢又去了北定王府。


    宋知鸢啊宋知鸢!前途可比脸面重要!


    只不过,这一次过去,她不敢在北定王府看任何东西,只低着头行走,一路上脑袋都不敢抬,见了北定王转身就跑,还把清心药当水喝。


    这一回,她必不骑人!


    ——


    宋知鸢如此避嫌,倒是让耶律青野一阵不爽。


    分明对他的身子念念不忘,分明百般接近他,引诱他,却又做出来一副对他并不在意的样子——呵,欲擒故纵。


    宋知鸢一定是在跟他比耐力,她一定是想要让他忍不住,让他先低头,逼他先出手。


    呵,手下败将,心眼倒挺多,但是他不吃这套。


    忘了琼林宴时在他手里是怎么哭的了?


    区区一个宋知鸢,还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为了诱敌,耶律青野便故意在她面前练刀,故意多次不经意撞上她,掐她的腰,甚至故意在种植房中、趁着宋知鸢倒水的时候走路绊倒,与她跌到一处。


    与她跌到一起的时候,耶律青野清晰地感受到宋知鸢在抖。


    他知道,她药效快压不住了。


    她很快就要屈服了。


    但他没想到——宋知鸢竟是咬着牙从袖间抽出一把小刀,就要往自己手臂上插!


    “王爷放心!”宋知鸢竟是咬牙道:“我定能控制好自己,绝不会再碰王爷!”


    耶律青野暗暗咬牙。


    真是个狠心的女人,演戏演全套,对自己都这般下得去手。


    她硬说自己不想要,但又日日送到他面前来引诱他,现在又拿着一把刀作势要划伤自己,不就是逼着他来服软,让他来承认想要她吗?


    他若是不承认,她还真要割伤自己!


    她真是想方设法的逼他去低头。


    他倒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在宋知鸢即将把小刀插到她白嫩嫩的手臂上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天而降,死死的握住了那把匕首。


    宋知鸢面颊泛着潮红,抬眸望了过去。


    当时种植房屋内一片昏暗,为了模拟船舱,里面不仅放了冰,还没有光,略有些许冷,简直如同地窖一般,靠窗的地方摆了个矮榻,榻上矮案上只有一盏油灯亮着,耶律青野那张峻丽肃杀的面在这豆大的火光中一片阴沉,正


    死死的抓着她的手。


    她对自己倒是真下得去手!


    耶律青野捏着那只手,面色都隐隐铁青。


    他气她对自己下手都这般狠,为了逼他低头,她真是煞费苦心!


    若是寻常人敢这般算计他,早被他掐脖子弄死了,偏生躺在这里的是宋知鸢。


    像是玉一样的姑娘被他撞躺在地上,墨色的发散着流水一样的光泽,嫣红的唇泛出亮晶晶的润色,花光灯影,美人浮香。


    昏暗之中,她那双盈盈润润的眼眸含着水望过来,便让耶律青野胸腔中的恼意微微一凝。


    她不过是喜爱他而已,纵然是满腹心机,也只是想得到他的垂怜罢了。


    ——


    他的手越发用力。


    宽大的手掌死死的抓握住那只白皙柔嫩的手掌,老茧摩的宋知鸢的手背微微生痛。


    过了两息之后,宋知鸢才听见耶律青野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宋姑娘忘了——”


    耶律青野打了一辈子的仗,直了一辈子的骨头,终于在今天软下来了。


    就当是——看在猫的份儿上。


    “本王也中药了。”他喘着粗气、声音晦涩道,说到此处时,目光都跟着偏移了一瞬。


    其实他也没中药,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想要她,所以将那些罪责都推到药上。


    非我之过,实药之罪。


    听到耶律青野的话,宋知鸢恍然记起来,耶律青野身上也是有毒的,但是——


    宋知鸢茫然的看着他:“王爷不是能自治吗?”


    好,还嘲讽上他了!


    耶律青野气笑了,他眼眸泛着点猩红之意,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本王现下不能了,还请宋姑娘来帮帮本王。”


    他那双眼死死的看着她,像是要将她吃了。


    逼着他低头,有点本事。


    ——


    帮。


    宋知鸢听见这个字,就想起了之前耶律青野对她的宽容。


    她第一次上了人家,还是被她牵连的,人家没生气,她第二次求人家帮忙,人家也没拒绝,连着两次,耶律青野都帮了她,那她现在也应当帮衬一下耶律青野。


    而且,她的药效也越来越猛,她都被逼到带刀来刺自己了,也实在是快坚持不住了。


    他们两个能互相来,也算是件好事,总好过她发软瘫倒。


    她是个仗义人,公事公办,账都明白算。


    “好,我来帮王爷。”宋知鸢竟然生出了几分肝胆相照的豪气来,喘着粗气对耶律青野说:“臣女知道王爷不喜女色,您放心,我们只是互相解决药效,除此以外,臣女绝不逾矩。”


    他们俩各取所需。


    而在她放完豪言壮语的那一刻,她的腰间突然猛地一紧!


    耶律青野抱着她的腰,用力将她整个人勒到了怀里。


    宋知鸢不小心磕碰到他,怔愣的抬起了头。


    因为她发现,耶律青野已经嗯,看来随着时间推移,耶律青野的药效也翻上来了,让耶律青野也再难以忍受了。


    ——


    两人其实早已不是第一次,但宋知鸢羞涩未褪,不敢抬头去看,可耶律青野却等不及了。


    他们二人本就是撞倒在地上的,他一抬手,便悬在了她的上方。


    他太高太壮了,他的身影能完全将宋知鸢覆盖住,像是一座山一样压下来,连不远处的烛火光芒都被彻底挡住,一片昏暗之中,他的眼眸像是燃烧着火苗,要将人吞噬殆尽。


    宋知鸢心头一紧,下意识的伸出手挡摁在他的胸膛上,似乎是想将他推的远一些。


    但她的力道轻飘飘的,像是小猫抓挠。


    呵,欲拒还迎。


    心底里明明对他渴望至极,明面上偏要做出来一副害怕的样子。


    他急促又强硬的动作慢了两息,压了压急促翻涌的火儿,低声道:“宋姑娘莫怕,本王不会伤你——”


    他可以不计较她的心机,但绝不会让她痛痛快快的得逞,非要让她吃点苦头不可。


    他那点好胜心又翻出来,道:“本王会等你说开始。”


    在此之前,他绝不会再低头!


    思虑间,他那只手慢慢向下滑去,扯住衣裙,重重撕裂开。


    第23章 不过是痴缠他罢了心机阴沉的女人……


    之前在琼林苑的一切又一次上演,但这一回,耶律青野愈发放肆。


    他会在宋知鸢用手掌捂脸、不敢抬头的时候,一根一根的将宋知鸢的手指扒下来,直视她的面,问她:“宋姑娘——准备好了吗?”


    宋知鸢羞的脸都抬不起来了。


    明明是要互相做解药来着——做就做嘛,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好像也没什么交流,怎么这一回还偏要问起来了。


    她浑身发软,说不出一个字来,只从喉咙里冒出来一点含糊的音调。


    “什么?”耶律青野似是听不清,他低下头来,凑到她的面前,那双黑漆漆的眼眸凝着她的脸,道:“本王听不清。”


    听什么啊听!要弄就来,听个大头鬼呀!


    宋知鸢气急败坏,伸手就去抓挠他。


    纤细的指甲在他的胸膛上用力刮过,挠出一条红道子,不疼,但就是这样一挠,将耶律青野的火气挠起来了。


    他低下头,惩罚似得在她的耳垂上重重一咬。


    本来只是咬耳垂的,但咬着咬着,便换了地方,从她白嫩的脸蛋到她胭红的唇瓣,从她白嫩的足腕到她细腻的腿心,每一处,都要用力的吮过,他迫不及待的要品尝到她的气息。


    地上冰冷,耶律青野火热,两人胡乱的压坐一团,宋知鸢最开始还能说上两句话,但最后什么都发不出声了,只能压下来,用衣裳挡住耶律青野的脸,声线发着抖、低低的求着他:“不要看。”


    但没用,耶律青野偏要看。


    他不止要看,还要咬,要让宋知鸢知道引诱他、逼迫他的代价!


    这个女人,竟然敢压他一头!


    耶律青野对她又爱又恨又恼,恨不得把她折成两半撕碎了,却又想把她爱到最深处,宋知鸢被他咬的肩膀上都留了牙印,头顶上的天花板一直在来来回回的晃,她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王爷的药效看起来比她的还厉害。


    细碎的声音从厢房内冒出来,种植房外面的人早已被撤走,这间房百步之内再也不留人,其中发生了什么,也只有里面的人才知道。


    种植房内的冷冰一点点融化成水,偶尔冒出某种“滋滋”水音,瓷缸静静的立着,窗外的花影摇晃了几千次,檐上日头渐渐从脊兽旁落下,时辰一点点溜走。


    唯有厢房内的两人不辨昼日,不知疲倦。


    “王爷——”是下午,申时末,昏暗的种植房间,两人叠挤在一张小临窗矮榻上。


    厢房中的其余床榻、屏风之类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为了腾出地方来摆放瓷缸,这里只剩下一张小矮榻,耶律青野的手臂紧紧地勒着她的腿,男子强横粗壮的手臂,姑娘纤细的腿骨,在昏暗的厢房中拼凑成了一副暧昧的画卷。


    宋知鸢推着耶律青野的肩膀,声线嘶哑的道:“不要了。”


    从地上到矮榻上,她已经哭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她的药效早就解了,她每天就吃一次就足够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耶律青野一直吃不饱,他的药效为什么这么毒?


    更让人难为情的,是他总是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花样,简直与永安不相上下,她后悔帮他了,早知如此,她不如也给他个角先生。


    听见她这么说,俯在她膝盖旁的人用力一吮,算是终于放过了她。


    这声音让人难堪极了,她捂着脸,不敢看他。


    耶律青野勉强算是满意,这些时日来的浊气顿消,一片神清气爽。


    此时,他正慢慢正起身来。


    他直起身来时,目光也不曾从她身上挪开一点儿,他从她莹润的腿骨,看


    到她白嫩的臂膀,厢房中的蜡烛烧的只剩下最后一小截儿了,那一点橙亮的光落到她身上,为她镀了一层如糖水一般的柔光。


    她现下看起来,甜极了。


    宋知鸢受不了他的目光,赶忙收合腿骨,慢慢坐起来穿衣。


    她身上的骨头都酸涩的要命,动一下都打颤,才刚将手里的衣衫抖落看,宋知鸢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咬着下唇问:“王爷可有未婚妻?”


    虽然她一直都没听说过,但是还是要问上一问,若是有,她可真是造孽了。


    听闻此言,耶律青野动作一顿,得意的挑眉抬眸看她。


    白皙的姑娘双腿交叠蜷跪在床榻间,正用绸缎布料抱挡在身前,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回眸看他时,眼底里盈盈绕着几分羞怯。


    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嘴上问着他有没有未婚妻,实际上却是想让他负责。


    刚才那些事,她一定很满意了。


    宋知鸢一定是爱极了他这身子,才刚吃过一回,就难以忘怀,她对他的觊觎心思简直难以掩盖、才尝过他的味道,就开始幻想嫁给他,想日日与他欢好了。


    呵,但他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男人,区区美色而已,他根本不会动摇。


    “不曾。”他神色平淡道:“本王不打算娶妻。”


    当然,她若是肯求求他,他也可以给她一个位置。


    而宋知鸢大松了一口气,慢吞吞的艰难爬起来告退。


    见宋知鸢不曾主动提出来嫁给他,耶律青野暗暗咬牙,又绷起了一根弦——这个女人,又要开始与他较劲!


    明明很想跟他每天做这档子事儿,明明很想嫁给她,但是她就是不肯提,如同之前一样,又要跟她玩儿欲擒故纵的手段。


    但这一回,他是绝不可能主动提出来的!


    ——


    宋知鸢对此无知无觉,她已经行出了厢房间。


    当日,宋知鸢直到三个时辰后,才颤颤巍巍从房中而出,后回了方府,从晚间就开始睡,整整睡到了第二日正午。


    第二日,宋知鸢起不来身,她浑身的骨肉都酸痛,身上的筋都是麻的,干脆也就不打算去北定王府了,只带了个口信儿,叫人过去浇水。


    兴许是因为她昨日吃的太饱的缘故,现下不吃,也不觉得如何,一个人躺在榻间也睡得着,没有再辗转反侧。


    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她派去宋娇莺老家的侍卫带回来了个人来,说是知道当年的旧案,宋知鸢叫人将其养下了。


    第三日,她人还没醒,北定王府那头就开始催,说是润瓜发芽了。


    发芽了!


    这一回发芽了,就说明能够在北江的船上养殖,她就可以凭借着此物去找太后要价了!


    宋知鸢匆忙起身去瞧了一眼,但很可惜,润瓜没发芽,是北定王发芽了。


    她前脚刚到种植房间、走到缸前,还没来得及细细看,后脚北定王便如影随形的跟上来,蠢蠢欲动的搭碰她的腰,语调冷沉的道:“宋姑娘是忘了本王的毒吗?”


    一连两日不肯过来找他、与他耍脾气,就因为那一日他没有直接说愿意娶她?


    呵,心机阴沉的女人,难道以为他离了她的身子就不行吗?


    “王爷吃些清新汤药吧。”宋知鸢盯着那缸中黑乎乎的土,转而来埋怨他:“以后不准拿润瓜开玩笑!”


    她还以为她要飞黄腾达了呢,白高兴一场。


    耶律青野哼笑一声。


    口是心非的女人,嘴上说着“只是与王爷一起解毒绝不贪恋王爷”,但他随便一叫就叫过来了,还不是因为惦记他这坚如磐石的身子!


    什么润瓜,不过是接近他的手段罢了,这几个破缸里的东西根本就长不出来,偏她演的还挺真。


    他一抬手,便将宋知鸢整个人都捞起来。


    “王爷!”宋知鸢被他扛着放到了缸沿上,身形不稳,上半身抓都抓不到,慌的惊叫:“别——”


    耶律青野已经顺着膝盖跪下去了。


    宋知鸢眼底里被逼出来泪花。


    北定王这个人平时看着好像端正严肃,但是一旦到了床榻间,就会立刻变成一个、一个——一个特别特别讨厌的人。


    他会咬到宋知鸢哭,直到宋知鸢求他他才会停下,他会新奇的观瞧宋知鸢的每一处,甚至偶尔还会——


    “够了,王爷。”宋知鸢颤抖着坐在缸沿上,红着眼圈威胁他:“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来这帮你了。”


    耶律青野站起身,掐着她的下半张脸,把人面抬起来直视她,问:“你不喜欢?”


    宋知鸢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他又说:“不喜欢为什么会这样?”


    他昂起润湿的下颌,问她。


    会——


    宋知鸢的脸腾一下烧红。


    她说不出话,只用手去挡住他的脸,她真想把他这张嘴抠烂。


    但那手才刚碰上去,又被他一根一根拽下来,她挡脸都做不到,一时羞愤,抬头一口咬到了他的肩膀上。


    她不松嘴!她今天要咬死他!


    她咬他,他也不觉得疼,反正皮糙肉厚的人,给他一刀他都没反应,被她咬一口,他只勾唇将人抱起来,突然猛地一冲,随后在她的尖叫声中,慢条斯理的威胁她。


    “明天早些过来,本王的毒一刻都等不了。”再跟他玩儿那些拖延时间、故意撩拨的手段,他就只能惩罚她了。


    宋知鸢哪里有力气回他!她的手脚在半空中挥舞,动情时不小心将水洒到了润瓜的缸里,正惊得倒吸一口冷气的时候,听见耶律青野在身后笑:“马无夜草不肥,宋姑娘真是最好的种植师。”


    宋知鸢尖叫着又咬了他一口。


    这一日,两人又折腾了许久,宋知鸢嗓子都哑了,到最后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双目无神的瘫着,看着脑袋上的天花板。


    反倒是耶律青野神清气爽的起身,给她喂水,一反刚才的恶劣模样,还与她道:“本王药效太猛烈——这都怪给本王下药的人,伤了宋姑娘,宋姑娘莫要怪罪。”


    对,要怪也怪宋娇莺,跟你这个王八蛋一点关系也没有。


    宋知鸢听了这不走心的赔礼,只虚虚一笑。


    她算是看明白了,北定王这个人,就是这张皮看起来好像静水流深寒淡幽远,其实皮底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之前药效不猛烈的时候还能演一演,现在药效一上头,他连人都不是了,他要不说话,她还以为这是个吃不饱的畜生呢。


    算了,永安当年都打不过他,她肯定也打不过,不如认命。


    宋知鸢疲惫的闭上眼,心想,反正罪过由她起,磨难也该她受,要不是宋娇莺算计她,耶律青野也不会中药,怪不得这人。


    宋知鸢缓缓闭上眼,暗暗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


    药效就一个月,熬过去就是了。


    “王爷放心。”宋知鸢道:“明日巳时我会准时来的。”


    见宋知鸢如此乖顺,耶律青野满意了几分,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顿了顿,突然加了一句:“本王对宋姑娘并没有什么心思,近日的一切都是为解毒而已,日后解了毒,你我各不相干。”


    宋知鸢赞同的点了点头,道:“知鸢也是。”


    耶律青野暗暗咬牙。


    宋知鸢本想起身离开,但是在她刚坐起来时,便看见耶律青野神色铁青的又逼了过来。


    “哎?”她惊讶的问:“您药效又起来了?”


    不对啊——他们俩不一个药吗?她怎么没感觉呢?


    耶律青野也不回答她,只沉默而凶狠的逼近。


    ——


    这一夜,宋知鸢浑身疲惫的回了方府。


    她今日前脚刚回方府去,后脚又得来了另一个邀约。


    宋府给她递了一封邀请函,还是宋娇莺亲手所写,邀约宋知鸢明日去她的及笄宴上一观。


    宋府的及笄宴其实已经筹备了很长时间了,帖子也早都发出去了,只是临时,又发到了她手上一封。


    显然是宋娇莺私自发的——宋右相要脸面,不可能请她,只有宋娇莺总来她这里撩拨。


    宋知鸢拖着疲惫的身子,看着那请帖,冷冷一笑。


    这一刻,宋知鸢已经全然忘了耶律青野叫她明日午后去北定王府的事儿了,她满脑子只剩下了宋府。


    她这几日也没闲着,她可准备好了不少东西,本来就打算找个机会去打宋娇莺,没想到眼下宋娇莺自己来挑衅了。


    她是一定要去的!不止要去,她还要给宋娇莺带一份大礼!


    ——


    浮云一别后,流水一夜间,第二日,宋娇莺的及笄宴便到了。


    这一日,宋府大开门庭,广迎贵客。


    宴席自未时开始迎客,宋娇莺却在辰时时候便将一切都处置好,一大早便起身来,坐在镜子前焦躁的等着时间。


    今日是她的及笄宴,是她一生中最风光的日子,她如何能不急呢?


    她又一次看向铜镜。


    镜中的姑娘穿着一身浮光锦蓝绸,内里配同锦白绸,足腕踩着珍珠履,发鬓间簪了一支玉簪,墨发垂肩,眉目温婉。


    像是一支亭亭玉立的白玉兰。


    她从发鬓看到衣角,瞧见每一处都紧绷着、努力的美着,便获得了短暂的喘息,转而问身后的丫鬟:“方府那头有回信吗?”


    她之前打探过宋知鸢,虽然她不能得知那日宴席后具体的事情,但是她只要知道宋知鸢还活着就够了。


    宋知鸢饮下了那杯毒酒,除了死以外,必须要找个男人,无药可解,现在她活着,那她一定是早就脏了身子,只是不知道是谁。


    能是谁呢?那一日宴会上那么多男人,谁知道是哪个?说不准是个卑贱的小厮呢!


    一想到此,宋娇莺就觉得身心舒畅。


    见到了那封信,宋知鸢一定嫉妒死了。


    因为本属于宋知鸢的东西,现在都是她的了,宋右相变成了她的父亲,宋府变成了她的宋府,而宋知鸢的未婚夫——


    宋娇莺得意的伸出手指,轻柔地捋过自己的发丝。


    齐山玉是大家长子,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齐山玉的妻子必须端庄无瑕,而一个婚前失贞的女人,一文不值,宋知鸢从没了清白的那一日起,就再也无法与她相争了。


    眼下,这件事情没能挑发出来,宋知鸢还能做一个大家闺秀,但是一旦被戳穿了,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齐山玉若是知道宋知鸢毁了身子,是绝不可能迎娶宋知鸢的。


    现下啊,她才是风风光光的宋家大姑娘,宋知鸢不过是靠着长公主撑着一张皮的方家外归女罢了,眼下是辨不了长短,但以后时间长了,宋知鸢会越来越虚的。


    一个只能靠贵友、还失去了贞洁的女人,又能有什么出路?难道永安公主还真能养她一辈子吗?


    思及贞洁一事,宋娇莺就觉得,宋知鸢未必敢来她的宴会。


    她要是宋知鸢啊,肯定找个没人发现自己的地方,老老实实地躲起来,免得被人戳穿那一层遮羞布,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而宋娇莺念头刚转到这里,就听见一旁的丫鬟毕恭毕敬的回答:“回姑娘的话,方府那头回了信,说今日大姑娘会到。”


    宋娇莺那张姣好的面微微沉了几分,冷着脸道:“都已离了府了,唤什么大姑娘?”


    丫鬟吓了一跳,赶忙找补道:“是,方府那头说宋姑娘今日会到。”


    宋娇莺阴沉着面,过了好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没有再言语。


    来就来,她还怕宋知鸢不成?


    以前宋知鸢是宋府大姑娘的时候就斗不过他,现在宋知鸢连宋府大姑娘都不是了,又拿什么跟她斗?


    手下败将罢了。


    她捋过自己的头发,想,她要尽快挑出来宋知鸢不是处子的遮羞布,让宋知鸢身败名裂,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晃!当初宋知鸢与华阳从她与母亲哪里抢走的,都该让她抢回来!


    眼瞧着时辰一点点走过,等到了宴会前夕,宋娇莺便从瑶台阁而出,去了一趟翠竹居。


    她要去请齐山玉,与她一起去堂前迎客。


    及笄宴,都是家中长辈带着小辈出来迎客,以前府中办宴,都是宋知鸢与齐山玉一头站着,现在也终于轮到她了。


    ——


    穿过楼檐,行过宝瓶门,再绕过赤柱抄手游廊,远远便瞧见了一片翠竹,步行百十步,便能瞧见灰瓦白墙的翠竹居。


    远远瞧见翠竹居,宋娇莺心情大好,快步上前。


    今日宋府开及笄宴,宋父为她请了宋家的姑母、二姑太太回来持宴,她将要与宋家姑母、齐山玉一起,去府门口迎客。


    一想到要与齐山玉一起迎客,她便觉得心头一阵发软,人轻飘飘的像是饮了果子酒,但等她到翠竹居的时候,翠竹居的小厮才说:“启禀二姑娘,我们齐公子已去了前厅了,估摸着现下已经到了门口去迎客了。”


    宋娇莺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齐山玉这是特意提前走了。


    自从那一日从方家的赏花宴上回来之后,齐山玉一直在躲着她,他对她依旧温和有礼,但是却不肯与她有半分亲近。


    也不知道宋知鸢到底给齐山玉灌了什么迷魂汤,让齐山玉突然间对她态度如此转变!


    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会怕的。


    宋娇莺深吸一口气,轻柔的说了一句“无碍”,随后转身,带着丫鬟便往府门口行去。


    她有的是耐心,将齐山玉的心夺回来。


    这是宋娇莺与宋知鸢完全不同的地方,宋娇莺是在污浊泥水里扎根的野草,早已学会随着风势弯腰,只要有一点机会,她都会拼命地吸收养分。


    不管是天降的一场甘霖,还是死在她面前的尸体,她都不会放过,她不在乎对与错,只在乎自己的利益。


    而宋知鸢娇蛮中又掺杂几分傲气,像是站在树枝上的鸟,骄傲的抬着脑袋,不肯低头,不肯吃夹生饭,注定不可能像是宋娇莺一样为了博得别人的喜爱而屈尊降纡。


    两个人不同的生长环境造就了不同的性格,但又一同落在宋家这个花团锦簇的泥潭里,命运使她们纠缠,延续母辈们未尽的怨恨。


    宋娇莺行到府门前时,远远便已经瞧见了宋父、姑母,与齐山玉。


    齐山玉站在宋父之后,正在与宋父低声言谈什么——眼下齐山玉已入了官场,对宋父几乎可以说是言听计从。


    而一旁的姑母正看着宋娇莺。


    姑母是宋右相的亲妹妹,是朝中刑部尚书的继室,刑部尚书姓白,眼下便唤白夫人。


    当年宋右相高中、娶妻后,一并开始提拔自己的祖中亲朋,华阳县主身为宋右相的夫人,自然也承担起了宋右相妹妹的亲事。


    当时还是小姑娘的白夫人想上嫁,但那时候宋父门第不够,根基太浅,就算是攀上华阳,也找不到什么身价好、出身高的男人来娶她,最后挑来挑去,就给丧妻的刑部尚书做了继室,一直做到现在,吃了不少委屈,也算是熬出了头,成了朝中颇抬的出脸面的夫人了。


    也因为她嫁的丈夫是刑部尚书,所以齐山玉是去了刑部做小吏,明面上齐山玉好似没什么刑部认识的人,但实际上,早有亲戚暗中照拂——长安的这些亲戚关系弯弯绕绕,每个人身上都缠着好几条丝线,亲族,朋友,妻族,纠缠成一张巨大的网,将整个长安的人都紧紧网在里面,有的线拽你上去,有的线拽你下来,谁都不能轻易挣脱。


    所以齐山玉一直叫宋知鸢听话,不要胡闹,早点回丞相府来。


    宋知鸢不入官场,不知道一个宰相究竟有多强大的力


    量,她一个女人,不依靠她的父亲,不依靠她的丈夫,只跟一个没有血缘的友人玩儿到一起,那像是什么话!


    齐山玉与宋父说话的时候,宋娇莺正快步走过来,先给白夫人行礼。


    白夫人眉目弯弯,生的一副慈祥模样,瞧见了宋娇莺,面上闪过一瞬间的不自在——当初她自己哥哥是如何抛妻弃子的,她可是都看在眼里,后来到了长安,她也伙同哥哥一起骗了嫂子,现在时过境迁,又看到了这位小侄女,自然也有两分躲闪。


    而宋娇莺像是什么芥蒂都不曾有一般,清秀的脸蛋上带着几分喜悦,如乳燕投林似得跑到她身边来,一脸孺慕的与她说:“姑母,您瞧我今日好看吗?”


    “好看。”白夫人心底里那点不安就渐渐散了,当初发生哪些事儿的时候宋娇莺还小呢,小孩儿能知道什么?现下说不准都忘了。


    故而白夫人卸下了心房,语调温柔的摸着她的头说:“你今日是长安最好看的姑娘。”


    宋娇莺抱着白夫人的胳膊撒了一会儿娇,眼瞧着客人们快到了,她突然开口道:“姑母,父亲,齐哥哥——我有件事需跟你们说。”


    三人转眸过来,便听见宋娇莺说:“我给姐姐去了一封信,邀约姐姐来参加我的及笄宴,姐姐答应了我的邀约,说是要来,瞧着应该是不计较过去我的错事了——我知道姐姐前些时候跟父亲闹了矛盾,但好歹姐姐也是父亲的女儿,还望父亲不要因此与姐姐动怒。”


    听见宋娇莺的话,其余三人都是一阵感叹。


    “你就是太懂事了。”宋父叹了口气,道:“才一直受欺负。”


    宋知鸢都闹成那个样子了,宋娇莺还想着让这个姐姐回来——他这两个女儿,怎么完全不一样呢?


    白夫人揉着宋娇莺的头,说道:“姑母只会担心你难过,怎会动怒呢?”


    在白夫人心里,这俩姑娘都一样,都是她哥哥的女儿,可是一个女儿骄纵蛮横,一个女儿贴心懂事,她的心自然偏向另一个。


    就连一直不喜欢宋娇莺的齐山玉都不得不承认,宋娇莺虽然出身卑贱,但是做事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知进退,懂礼数,比宋知鸢还更强上两分。


    得了众人夸赞,宋娇莺似是有些羞怯,低下头不说话了。


    而正是这时候,远处传来一阵车轮辘辘声。


    宋娇莺抬起面来,看向远处的马车。


    未时的阳光将马车的檐角照的熠熠生辉,像是她的新生一样,闪闪发光。


    这些人都是为她而来的,他们将见证她的及笄宴,今天,她将真正成为宋知鸢。


    第24章 你爱我我爱你宋府家门甜蜜蜜恨海情天……


    诸位宾客坐车而来时,都瞧见了人群中的宋娇莺。


    宋娇莺今日风光极了,端端正正站在白夫人身后,外面的客人来了,男客宋右相与齐山玉招呼、送入席面,女客由白夫人与宋娇莺招呼、送入席面。


    宋娇莺这等做派,简直像是宋家的嫡长女。


    偶尔有些不常出来应酬的,还会将她认成宋家大姑娘,后被人提醒,才知道这是养女、宋二姑娘。


    便有些人趁着宋家人不在,悄声问了:“宋府不是还有个大姑娘吗?”


    旁的人便回:“说是回了方家了!前些日子啊,方家的大夫人特意回来接走了,啧啧,还办了一场赏花宴呢。”


    华阳县主去世不过半岁,这唯一的女儿就被娘家人接走了,难免叫人窥探是何缘由,但他们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什么来。


    那些阴私都被宋家人死死摁住了,高门大户就是如此,把名声看的比命重要,不管里面闹成什么样,都不往外露一丝,不让外人瞧见。


    越是打听不到越是好奇,这种疑问与好奇,随着宋知鸢与长公主到场后达到顶端。


    ——


    时辰临近未时初,宴席将开之时,公主座驾自胜英街巷尾而来。


    公主阶高,远远瞧见公主来时,府门口的四个主子都立刻前去,一旁的齐山玉与宋右相只行礼,白夫人则带着宋娇莺上前去迎。


    行过去的时候,宋娇莺还一脸欣喜的说道:“姐姐过来啦,定是不怪我们了。”


    这时候,永安已从马车上行了下来。


    众人行礼间,宋知鸢跟在她身后下马车,众人一起进府,永安淡淡的抬了抬手,道:“起身。”


    说完,永安直接行过去,并不曾多与白夫人讲话,那张艳丽绮浓的面上瞧不见半点笑意,进府门的时候,眉眼中都难掩几分不耐。


    在宋娇莺没回来之前,她只是不喜欢齐山玉而已,觉得这个男的装的要死,瞧着霁月风光浮白载笔,但实际上,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他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理所应当的要求旁人为他奉献,自高自傲的让人觉得可笑。


    等宋娇莺回来了之后,永安便觉得宋父也不怎么样了,特别是从宋知鸢口中得知宋娇莺的真实身份后,她更厌烦宋父。


    现在进了这宋府,都觉得处处不顺当,瞧什么好景色都觉得不舒坦,可怜她的好姐妹,从这鬼地方出生,碰见的男人没一个好的。


    她便说嘛,女人嫁人,万万不可挑那种穷男人!这些穷男人,为了往上爬,什么糟心事儿都干得出来!但一旦得了势,便越发不可收拾。


    思及至此,永安一回头,无视了一旁白夫人赔笑的脸,拉住身后的宋知鸢,将人拖至身边,转过头用团扇挡着与她说小话:“今日你拉本宫来,到底能瞧什么热闹?”


    永安讨厌宋府这个地方,本来都是不愿意来的,但宋知鸢与她说有乐子瞧,她就屁颠屁颠的来了。


    她们俩当时正走在游廊中,八月尾的夏季卯足了劲儿的热,檐角下的冰才端出来没多久便开始融化,长廊上挂着镂空出花样的丝绸来遮挡烈阳,她们从其下走过,花影便在她们的面上流淌而过。


    “好生瞧着便是了。”宋知鸢同她道:“今日你不白来。”


    这时候,一旁的宋娇莺含笑引她们二人入席。


    席面操办在前厅内,厅内早已摆好了数十桌案,按着身份操办,厅内客人几乎都已落座,中间放了一个圆台,一会儿用以表演。


    宋知鸢随永安而坐,尊左尚东,是身份最高的客人才能坐的位置。


    宋娇莺将她们引入此席坐下时,宋娇莺与宋知鸢对上了一个目光。


    只一眼,宋知鸢神色淡然,但宋娇莺却觉得心里得意,今日这及笄宴本来都该是宋知鸢的,现在落到了她手上,宋知鸢心里不知道多嫉妒呢!


    一想到此,宋娇莺就觉得得意。


    她从回到这个府门上就一直在忍耐,直到现在,终于轮到了她!


    “姐姐请用茶。”宋娇莺一时半会儿舍不得走,她非要在宋知鸢面前炫耀,所以一边给宋知鸢倒茶,一边开口说道:“这回及笄宴我本不想大操大办的,但父亲疼我,非要宴这些客人回来——也不知姐姐的及笄宴何时能办上。”


    宋娇莺当然知道长公主会生气,但是没关系,反正所有人都知道长公主脾气不好、人品不行,长公主欺负她,旁人只会觉得她可怜,她也不信长公主能弄死丞相的女儿,她被欺负,反而会引来齐山玉的心疼。


    果然,永安听的怒目圆瞪,骂了一句“不知死活的贱人”,抬手便要拿热茶去泼她的面,但被宋知鸢牢牢摁住。


    “你来参加我的赏花宴,我自然要来参加你的及笄宴。”宋知鸢摁住永安的手,随后抬起清凌凌的眼眸,神色平淡的看向宋娇莺,道:“姐姐也给你备了礼,希望你喜欢。”


    宋娇莺下意识看向茶杯,心想,她今日一整日都不会喝水的,宋知鸢若想给她下药,可真是想错了地方。


    这时候,一旁齐山玉急忙赶来,对宋娇莺拧眉道:“你先下去备琴  。”


    宋娇莺看见她们俩生气就高兴了,娇滴滴的应了一句“是”,随后转身离开。


    宋娇莺转身离开后,齐山玉又看向宋知鸢,深吸了一口气后,压低声音道:“知鸢,我知道因伯父为她办宴你不高兴,但是你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耍脾气,今日宋家大喜,你——”


    永安听的想抽烂他的脸。


    分明是宋娇莺过来先挑衅宋知鸢的,她一个外室女强占了宋知鸢这个嫡女的及笄宴,她还有脸面过来炫耀!而齐山玉,也不问三七二十一,只要见她们争执了,就觉得是宋知鸢的过错,这算是什么未婚夫?


    “够了。”宋知鸢抬眸,语气厌烦道:“离我远点。”


    她今日来此,是来向宋娇莺来给她自己报仇的,同时也是向宋右相来报仇的——这两个人,都欠她一笔账,至于眼下这个齐山玉,她看见了就恶心。


    要不是四周人太多,她肯定要对他破口大骂。


    齐山玉还想说话,但是四周贵客太多,他耽误太久实在是引人眼球,只得道:“今晚我去寻你。”


    说完,齐山玉快步走开。


    这两人走之后,宋知鸢安稳坐着,倒是一旁的永安气的直咬牙:“你竟是要拦本宫!”


    “现下好好坐着,莫要翻脸。”宋知鸢低声和她说:“说了是来看戏的,不要翻脸。”


    永安气鼓鼓的继续坐着。


    ——


    她们两人入席之后,本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客人来了,谁料过了一会儿,外头竟然又引了客人来。


    席面上一向是贵人后至,越身价高的贵人来的越晚,宋知鸢抬眸去看,心说是那位客人比永安身价更高?结果她一抬眼,竟然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耶律青野身穿一身凝玄紫色的武夫长袍自门外而来,被宋右相簇拥着入席,进门时,耶律青野淡淡的扫了宋知鸢一眼。


    宴上珠围翠绕,人群纷杂,四处都吵闹着,偏他那一眼望过来的时候,叫宋知鸢觉得四周的人都空了一瞬。


    天地间好像就剩下这么一个人,用戏谑的目光看着她,问她:忘了我的约?


    宋知鸢心头一紧。


    她突然记起来了,昨儿个耶律青野叫她白日间过去的,结果她给忘了。


    她只记得要安排那些人、只记得要来宋娇莺的及笄宴上捣乱了!


    宋知鸢心虚的垂下目光,假装没瞧见这人,顺带瞥了一眼旁边的永安。


    永安也完全没把北定王当回事儿,北定王出席丞相府的宴会很正常,朝中的人向来都是互相结交的——她又心大,大概已经将想睡北定王这件事儿忘到脑后去了。


    宋知鸢扣了扣自己手上的团扇,心说,她是失约了,但是耶律青野应当没那么小心眼吧?


    ——


    宋知鸢扣手里团扇的时候,宋娇莺已经离开了女席,随后去寻白夫人,筹备接下来的巡桌敬酒。


    从宴席桌上离开的这几步路,宋娇莺走的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上。


    看见宋知鸢随长公主坐在客席上、仿佛是个外人的做派时,她听见自己的血肉发出兴奋的嗡鸣,因为她知道,宋知鸢完蛋了。


    宋知鸢抛弃了最重要的身份,她竟然蠢到放了宋家大姑娘的位置,而去投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长公主,难道宋知鸢以为长公主能像是亲爹一样一辈子对她好吗?


    一辈子啊,那么长,说不定长公主过几年就不跟她好了!她把长公主当靠/山,真是当错了。


    真是个愚蠢的、没吃过苦、没见过世人丑陋嘴脸的大小姐啊。


    但她就不同了。


    她牢牢扎根在宋府,她成了宋父最喜欢的姑娘,以后迟早还能拿下齐山玉!到时候,丞相的父亲,状元的丈夫,一切都是她的!


    她兴奋地发颤,快步走向白夫人。


    当时白夫人正在与宋大人说话。


    白夫人面色并不好看,略有些发青,瞧见了宋娇莺过来,难免埋怨:“你这姐姐倒是大脾气,借着长公主的光,跑来压自家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客呢。”


    而宋大人则是冷沉着脸,道:“你现下也知道我为什么不疼宋知鸢了,她实在是任性妄为,哼——我简直就想当没生过她。”


    方才长公主过来,他给长公主行礼,宋知鸢身为女儿竟然不躲不避,站在长公主身旁受了礼!何其过分!


    就算是他确实对不住宋知鸢,但是他也是她的生身父亲啊!在宋家这么多年,难道都是白养了吗?


    宋娇莺连忙说好话:“姑母、父亲莫要在意,姐姐肯来,就已经是很好了。”


    白夫人叹了口气,道:“也就是你性子好——罢了,不提这些,宴席将开,你先去备琴。”


    宋父这时候则去男席间饮酒。


    及笄宴流程很简单,等所有客人到了之后,及笄宴的姑娘表演,琴棋书画歌舞都可,一般都选个乐器来,表演之后便由德高望重的长辈为其上簪,最后再挨桌敬酒,昭告所有客人,我们家姑娘已成年,可以谈婚嫁。


    一般姑娘们都是先订婚,随后办完及笄宴后筹备成婚事宜的,可以说,及笄宴是姑娘们最重要的事情。


    及笄宴越风光,姑娘们越长脸。


    宋娇莺闻言应下后,转身便去外面筹备琴,每一步都走的十分飘飘然。


    及笄宴上的一切都早已筹备好,丫鬟正抱着琴等在前厅后门处,一切按部就班。


    终于,时间到了。


    宋娇莺向前厅行入。


    她看见人头攒动的宴会,看见锦衣华服的客人,看见男席间饮酒欢笑的父亲与齐山玉,看见未来的大道,这些,都是她的。


    而就在宋娇莺抱着琴,抬腿行入前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台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高喊声。


    “娇莺——娇莺!等等舅舅啊——”


    宋娇莺疑心自己在紧要关头幻听了。


    她是有个舅舅,但是她母亲死后几乎就与舅舅断亲了,再也没见过,而且,她舅舅只是一个平头老百姓,丞相府的门儿朝那边他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来呢?


    所以她不回头,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向台上行去。


    但是,她看见席间的众人都随之回头望去,还有人低声言谈,让她心声疑虑。


    直到她身后爆发出一阵高喊声:“娇莺!不要上这家恶人的台啊!”


    宋娇莺听见这声音,浑身都是一抖,猛地一转头间,正看见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汉子红着双眼从前厅外冲了进来。


    这人是谁?


    在这人出现的时候,席间上的人都一脸惊讶。


    这里可是丞相府,私兵林立,这人是如何进来的?


    而看到对方的宋娇莺却被吓得面色土白,她认得,这人是她的舅舅,闵恒生,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土财主,连绸衣都穿不起,在土里抛食的人,自从父亲发迹之后,从不肯认的人。


    这人在她及笄宴时,跑来丞相府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岂不是丢她的脸面?


    “这是什么人?胡言乱语,还不快带走!”这时候,齐山玉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命人上前来拖拽,但丞相府的小厮还不曾来得及跑上来,就见闵恒生向前快步行了几步,竟是直接跪到了地上,向席面上的所有人大喊道:“各位青天大老爷要给小人做主啊!小人要状告当朝宰相宋广义抛弃妻女,另娶贵女,谋害发妻!”


    这一声惊雷而落,将席面上的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扑到了一半的小厮、以及一群饮酒的客人,都跟着瞪大了眼——宋广义,就是宋右相,这群人都以为宋右相与华阳县主是明媒正娶的正头妻子,眼下,竟然又从旁处冒出来了个发妻?


    有人下意识去看宋知鸢,却见宋知鸢也是一脸的茫然,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似得。


    唯独一旁的齐山玉动作一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宋父。


    宋父勃然大怒的站起身来,吼道:“胡说八道!我不认识你,更不知道什么[发妻]!哪里来的人竟敢冤枉本官!还不当场打


    死!”


    宋父一见到闵恒生就知道旧事包不住火了,他只恨自己当初没有斩草除根,把这群人全都弄死。


    在宋父的命令下,立刻又有小厮上前来。


    被裹挟在其中的宋娇莺手足无措,齐山玉一时没有好办法,宋父则是目眦欲裂。


    而这位刚冲过来的闵恒生一边跪着往前爬,一边高声喊道:“诸位青天大老爷们,一定要给小的做主啊——小的妹妹名秋莲,当初宋广义还是个穷书生的时候就嫁了他!偏宋广义高中后,娶了华阳县主,我等小民不敢言语,谁能想到,那宋广义竟然还要斩草除根,下毒毒死了我妹妹!”


    “我妹妹死后,宋广义还将唯一的女儿宋娇莺以养女之名接进了府门中!至今为止,我这可怜的外甥女儿还不知道自己母亲是怎么死的呢!”


    说话间,闵恒生猛地看向宋娇莺。


    “娇莺,我是你舅舅啊!我是你舅舅,你告诉他们,你根本不是宋右相的养女,你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啊!旁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你告诉他们啊!”


    一双双眼睛便从一旁的闵恒生的身上落到了宋娇莺的身上,他们用目光审视着、质问着:“你真的是宋右相的亲生女儿吗?”


    宋娇莺被震在原地,面如土色的看着地上跪着的舅舅,只觉得后背刹那间逼出来一层冷汗,她白着脸,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舅舅为什么要害父亲呢?舅舅为什么要让她丢人呢?舅舅——


    而这时候,一旁的宋父快步走出来,大声说道:“胡说!本官根本就不认识此人,他定然是胡说八道的!娇莺——”


    宋父看向宋娇莺,目光凶狠,一字一顿道:“快告诉诸位宾客,你只是我的养女,你也不曾识得此人!”


    “我,我——”宋娇莺看着向她哭喊的舅舅,看着一脸严肃的父亲,看着不远处冷漠的齐山玉,突觉鼻子一阵发酸,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脸色发白的重复:“我只是父亲的养女,我不识得此人。”


    她的声音颤抖着,含着哽咽的水音落下,听起来可怜极了。


    但这一场战争并不会随着宋娇莺的一句话而结束,正相反,这一场大战,在宋娇莺的否认之后,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序幕。


    第25章 狗血宅斗之宋家大战你爱我我爱你宋府……


    随着宋娇莺这一声暗含哽咽的否认落下,宋父立刻喊道:“诸位可都听清楚了!娇莺只是本官的养女,根本不是什么亲女,这个人不知是从何处窜出来污蔑本官!其心可诛,来人,将他拖出去打死!”


    而闵恒生听见这话的时候,竟是眼眶微红,落下泪来:“娇莺,那是你的亲生母亲啊,你连你母亲的死活都不管了吗?”


    宋娇莺脸色苍白的要命,唇瓣都在抖,眼底还有泪花在闪。


    她其实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她就如同宋知鸢一样,对那些一无所知。


    她不知道过去,她只知道,她现在跟宋右相是一条船上的,娘亲已经死了,不管怎么死的,都是已经死了,她不可能去跟一个死人上一条船,她只能按照父亲的话来说。


    所以,她苍白着脸,又一次重复:“我是父亲的养女,我不认识你。”


    闵恒生恶狠狠地吼道:“你与你父亲一样,都是没心肝的白眼狼!”


    闵恒生恨毒了宋父,而宋父心底里也恨死了这个刚窜出来的闵恒生,当初他也是被华阳逼迫,才弄死他的发妻的,他心里也很不舍得啊!他也是被逼无奈的!为什么闵恒生要来怨恨他?为什么闵恒生不去怨恨华阳?要不是华阳当初看中了他,他也不会抛弃发妻啊!


    他弄死发妻之后,还对这些发妻的亲戚心生愧疚,没有为了保存秘密而灭口,反而给了他们一条生路,谁料,这个闵恒生不仅不感恩,还专门挑了这一日上门来恶意中伤他!


    但是闵恒生一定没想到,宋娇莺是个为他着想的好女儿,她是不会和闵恒生一起伤害他的!只要宋娇莺不改口,闵恒生也没有证据——当初宋右相迎娶华阳之后,曾特意回头去将自己成婚过的痕迹都抹除。


    他与原配成婚的婚书,成婚过的户籍都早已被他动用关系毁掉,时过境迁,任何书面上的证据都没有,闵恒生只有一张口,说出来的话也没人会信。


    他不知道是谁挑了宋娇莺及笄宴、他大宴同僚的日子将这闵恒生搞来砸场子的,他只知道,眼下,他必须弄死闵恒生!


    闵恒生死了,这件事才能压过去,闵恒生不死,他麻烦无穷。


    “还不快将此人拖出去!”宋父吼道。


    闵恒生则掏出来一本厚厚的书信,在众目睽睽之下高高举起。


    “当初有书信往来,诸位可看,可是宋右相的笔迹?”


    当初宋右相未发迹时,与他的发妻也是有一段甜蜜时光的,他也曾写信给她的发妻,讲别院深深,讲石榴开遍,问今日雨时,问妾心如何。


    后来闵家姑娘出了嫁,这些东西却被留在了闵家,放进了一个小银盒子里,算是姑娘家的少女心事,一直不曾掏出来,直到后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盒子又被姑娘的哥哥打开。


    过期泛黄的爱意重新被披露出来,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在剑拔弩张的怨怼里,变成了一份过去的污点。


    “这必定是伪造的!”宋右相当场否认:“本官的笔迹众人皆见过,你特意伪造假证,别有用心!到底是何人派你来的?是何人胆敢诬陷朝廷命官?”


    闵恒生跪地哀嚎:“非是我伪证!我这妹妹死的凄惨,还请诸位大人明鉴啊!”


    场面一时间陷入僵持,一个说“伪证”,一个请人“明鉴”,一方是权利不小的宰相,虽然不是什么权倾朝野的人,但也绝不是可随意拿捏的货色,而另一方看起来只是个平民,但是却能绕过满院的私兵悄无声息的闯进来,看起来背后也有点东西,其余的看客一时间也不敢插手。


    虽然这席间也有些人与宋右相有些官场上的仇怨,但是眼下局势也不明朗,这群人也不会贸然做什么,只会隔岸观火。


    而就在这关键时刻,那闵恒生突然开口说道:“我有一法,可以证实我话的真假。”


    众人诧异间,便听闻那闵恒生又道:“我手上有一土方子,可以断人血缘真假,既然宋右相坚称宋娇莺乃是你养女,今日来此一试便知。”


    “若是这宋娇莺当真是你养女,闵某今日便以命偿之!若不是,还请诸位大人替我那早死的妹妹做主啊!”


    而其余的客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大理寺少卿陈本善站出来,道:“这倒是个好法子,若是试上一试,定能还右相清白。”


    听见这位陈大人的话,宋知鸢微微垂下了眼,讥诮的勾了勾唇——她认识这位陈大人,与她父亲是政敌,背地里没少互相陷害,现在眼见着宋父落了难,这位陈大人立刻开始出来落井下石了。


    而这时候,其余人渐渐开始附和起来了。


    “就是如此,岂能让人白白冤枉宰相大人?就该将此事彻查。”


    “没错!该试一试!”


    “宰相一生端正,岂容他人污蔑?与他试便是!”


    宋右相脸色铁青,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若是否认,就是心虚,但若是顺着去做——


    众多琐碎的声音汇聚成了一条溪流,渐渐壮大,仿佛势不可挡。


    在这宴席之中,隐隐有一股力量窜起,打算掀翻这个宴会,而剩下大多数人都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搅和着。


    长安是一个大舞台,所有人都活在戏台上、活在众人的目光里,没有人一直能安坐在席面上,不管是谁,都有被逼到舞台上,如猴一般,被迫被人观赏的一日。


    那时候,华美的前厅变成了一个牢笼,死死的将宋娇莺与宋右相扣住,宋娇莺的目光环顾四周,希望有个人能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的时候,又发现每个人都高高在上的挂在这道天堑上做壁上观,向下俯瞰她的悲鸣。


    就连一旁的齐山玉都是紧抿着唇瓣不说话——旁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齐山玉却是知晓的,所以他不肯站出来说话。


    他可是堂堂的齐家嫡长子  ,日后是要继承齐家门楣的,所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沾上污点。


    当事情没被挑出来的时候,他可以帮忙隐藏,但是当事情闹大的时候,他会立刻退后。


    他并不是不在意宋右相的栽培之恩,他只是为了齐府着想,为了他自己的官途着想,宋右相也是在朝为官的人,一定能懂他的迟疑。


    当时的人群看热闹的踮起脚尖,明哲保身的往后躲,众生百相,似乎很期待接下来的场景。


    宋右相的养女大办及笄宴的当日,竟然被人指责当初成过一回婚,甚至被说养女是亲女,这等丑闻,当真是让人忍不住细看。


    这一群人里,唯有一个宋知鸢,一直在静静地饮茶。


    只在没人瞧见的时候,宋知鸢眼底里掠过一丝笑意。


    ——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儿是宋知鸢去安排的。


    宋知鸢筹备这件事已经筹备很久了,自打从舅母洛夫人哪里得知了这件事后,她就一直琢磨着怎么将这件事翻出来。


    这闵恒生是她借长公主的人,特意去宋娇莺老家里面翻出来的,又将这人千里迢迢的带来,混进宴席中,专门让这人来砸场子的。


    她打探过这件事,闵恒生对宋父十分怨恨。


    他家妹子当年嫁给宋父的时候,宋父还不是什么宰相呢,只是一个小穷书生,父亲早亡,母亲病故,他靠着族里供养活着,闵家那时候都看不上宋父,是他妹子非要嫁过去。


    嫁过去了,一直拿嫁妆填补宋父,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宋父就另娶了。


    另娶就另娶吧,起码妹子还活着,结果没过几年,妹子也死了。


    闵恒生如何能忍受得了呢?


    他之前一介平民,不敢报复,就这么一直忍着,一直忍到宋知鸢的人找上门来,闵恒生才敢跳出来。


    这样大的仇怨,他怎么能不报呢!


    所以他来了。


    他不知道是谁安排了这件事,宋知鸢做事一向小心,没给闵恒生任何消息,只给了他一笔丰厚的银钱,让他安置家小,孤身来长安。


    闵恒生家小安稳了,自己也敢豁出命来出头。


    而宋知鸢,只要躲在后面看就行。


    虽说这件事是她筹备的,但是,没人会把这件事往她脑袋上去想,宋家人不会信,这满院子的人更不会信。


    因为在他们眼中,宋知鸢还是宋家的女儿,他们是利益捆绑的共生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爹倒霉女儿也要落魄,毕竟降罚流放都是一家人一起去的,宋家出事儿,宋知鸢也会出事儿,宋知鸢不该蠢到给自己捅刀子。


    但实际上宋知鸢早就不在乎宋家人的死活了,因为在上辈子,宋家人在生死关头都没管她,只带着一个宋娇莺逃跑,若不是永安,她早死了。


    在宋知鸢心底里,宋家什么样都跟她没关系,宋家倒了,她还笑呵呵的看着,当初宋父干的那些事儿,不该一直埋藏在最下面!那些丑事就该翻出来,让他付出代价。


    而且,她现在还有润瓜傍身,就算是日后宋父真的不行了,她自己也能站起来。


    不过,这些事不能表现在明面上。


    宋知鸢不会跳出来与他们硬刚说“人就是我带来的”,当人来了,宋知鸢只会做出来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一旁看戏。


    反正台子搭起来了,就看谁能演的最好。


    思虑间,宋知鸢抬眸往四周瞧了瞧。


    好巧不巧,竟然一眼便与一旁的耶律青野对上了目光。


    宋知鸢立刻挪开眼眸,假装没见到。


    但耶律青野的眼眸一直落到宋知鸢身上。


    今日间宋知鸢忘了与他的约,大张旗鼓的来宋家的时候,他便知道了。


    这个坏女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让他等,故意磋磨他,吊着他,彰显她自己的重要。


    他本来是想来找宋知鸢算账的,谁料,人才过来,就看到了这一场好戏。


    他比其余人知道的还更多些——今日他是跟着长公主马车来的,他注意力一直都是放在宋知鸢身上的,只是宋知鸢没看见他,他让侍卫盯着宋知鸢,反倒看见了不少宋知鸢的小动作。


    他的侍卫亲眼瞧见长公主马车里藏了人。


    这个闵恒生能来这,与宋知鸢脱不了干系。


    以前他就知道宋知鸢与宋娇莺关系不好,再一瞧宋知鸢此时的模样,便知道此事八成是宋知鸢所做。


    耶律青野低低哼笑一声。


    小坏猫。


    ——


    而这时候,宴席正热闹。


    宋娇莺站在台上,几乎要被众人的目光逼死了。


    这本该是她表演的舞台,她应该在这一天变成宋家的嫡长女,她应该万众瞩目的,可是现在,她的一切都被毁了,舞台下的人没有鼓掌,没有羡慕,只有一张张看好戏的脸。


    只要断出来她与宋右相有血亲关系,她刚才的话就成了假话,这个舅舅的话就成了真话,宋右相的名望就毁了。


    闹出这种丑闻来,定然会被那群言官弹劾,保不齐她父亲要被降官处罚!


    她的及笄宴被毁的一塌糊涂!


    而就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宋娇莺似是心有所悟,突然看向宋知鸢。


    两个人同时抬眸、对视。


    宋知鸢站在长公主的身边,以团扇掩面,只用那双桃花眼无悲无喜的瞧着她,像是在看着一只已经掉入陷阱、无处可逃的猎物。


    见到她望过来,宋知鸢缓缓放下手中团扇,拿起一旁的酒杯,遥遥的敬了宋娇莺一杯。


    就像是当时的赏花宴,宋娇莺敬她的那一杯酒一样。


    第26章 一只坏猫猫和耶律青野被捉到了啊!……


    当时宴席一片吵闹,各色人**叠而现,绿鬓年少金钗客,缥粉壶中沉琥珀,每一位客人都昂着头,看着舞台上的她。


    就在这人群中,宋知鸢素手一抬,举杯尽饮,放下杯盏后眉眼璀璨,眼底里幸灾乐祸的笑意都掩盖不住。


    宋娇莺骤然想到刚才在宴席间,宋知鸢说要送她的礼。


    是宋知鸢吗?


    对,是宋知鸢。


    只有宋知鸢知道他们家的旧事,只有宋知鸢才会这么恨她!除了宋知鸢,不会有人在今日特意来打她!


    她以为宋知鸢要送她一杯酒,但并不是,宋知鸢要送她一个稀烂的人生。


    不,这不行。


    宋娇莺想,这不行,她不能被拆穿。


    她被拆穿的话,她就完了。


    她鳞不盈存,羽不盈尺,没有方家那样的母族,没有永安这样的贵友,她的所有都依附在宋父的身上,她对外的身份就是宋府的养女,一旦宋父完了、宋府养女的身份被拆穿了,那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能被拆穿!她见过长安的繁华,穿过最好的绫罗绸缎,尝过精美的鱼脍,她已经不愿意再去做原先的自己了。


    就在这紧要关头,宋娇莺一狠心,竟是在台上大喊一声:“住口!”


    她巨大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宋娇莺对着所有人哽咽着喊道:“我乃是宋家叔伯之女,因父早亡,才被父亲收养,此人居心叵测,胡言乱语,今因我之故,竟使父亲蒙受冤屈,是我之过!今日,我死于此,为我父喊冤!”


    她喊完了这一句后,竟是一咬牙,直接一头撞上了舞台的台柱上!


    宴席间一阵惊叫。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宋娇莺竟是这般晕死了过去!


    旁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一头撞死了,只瞧见她额头上青肿一片,人趴在地上,不知死活。


    宋右相瞧见此景,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连忙高喊:“快,快叫大夫!”


    见宋娇莺如此,旁处便有人惊叹道:“宋二姑娘竟是自裁以证


    清白,想来是遭受了极大的冤屈。”


    “看来真是冤枉了宋二姑娘啊。”


    她突如其来的以死明志,打断了为他们父女俩验明正身的进程,也让一旁的永安惊了一瞬,随后有些束手无策。


    宋娇莺居然真的去死哎!


    永安那草包脑袋被烧完了,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办。


    宋娇莺要是真死了,这不就死无对证了吗?她竟然肯为了维护一个谎言而去死哎!


    反倒是一旁的宋知鸢一点也不意外。


    宋娇莺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她懂隐忍,知进退,更豁得出去,她跟齐山玉是一个类型的人,骨子里都只维护自己的利益,宋娇莺是个女人,所以她拼命的讨好宋右相和齐山玉,一个娘家一个未来夫君,对女人最重要的两件事情她都抓的死死的,如果宋娇莺是个男人,她一定把所有力气都放在科考上。


    而更遗憾的是陈大人。


    这时候,陈大人出面,以下颌点着地上的闵恒生,道:“既然宋二姑娘已昏过去,眼下怕是不能辨此事真假了——此人状告宋大人杀了他妹妹,且将此人送往大理寺的牢狱间吧,日后此案交由旁的官员来判便是。”


    按理来说,这案子轮不到大理寺,但陈大人跟宋右相有仇,忍不住跳出来找麻烦。


    只要闵恒生还活着,这件事就过不去,今日不验,日后也是要验一回的。


    宋右相开口想拦,却见那位陈大人叹息着道:“也不是我不愿意给你,若是这人给了你,莫名其妙的死了,右相的清白岂不是无处可寻?这可如何是好嘛。”


    宋右相气的两眼发昏,却没有任何方式阻碍他。


    瞧见闵恒生被陈大人带走,宋知鸢手里的小团扇都紧紧的贴在了脸上,眨巴眨巴着眼、抻着脖子看着。


    收回目光的时候,她还没忍住笑,慢悠悠的靠近永安,道:“我们先离席吧。”


    宴席已经结束,大戏中途落幕,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永安这才回过神来。


    而这时候,齐山玉终于挤过来,匆忙叫人将昏迷的宋娇莺带下去。


    眼见着宋娇莺晕倒,宋父才算是得了一线喘息之机,一旁的白夫人匆忙将这一场宴会结束,赔笑着送客。


    贵客后至先行,这群人之中,第一个走的就是长公主,宋知鸢随之一起离去。


    ——


    两个小姑娘前脚一走,后脚便在马车间笑成一团,一齐倒在马车内的波斯地毯上,永安不小心碰倒了案上盛放冰镇葡萄的琉璃盏,琉璃盏翻滚下来,翠绿色的葡萄便在地毯上滚落一地。


    “你可曾瞧见你父亲那张脸?”永安笑嘻嘻捡了一个,塞进宋知鸢的嘴巴里,笑嘻嘻道:“他可吓坏了。”


    顿了顿,永安又问:“本宫可需做什么,给他们点教训?”


    一般来说,平民敢上告宰相,会先挨板子,因为以下犯上,以民犯官,是为不敬,很少有人能扛过这顿板子,扛过之后,才能上报官府。


    但是官府基本也不会管,官官相护这个词,自古以来便有,最大的可能,是这个闵恒生被悄无声息的弄死。


    现下永安特意来问问宋知鸢想如何办,长公主掺和进来,这案子自然不可能顺着之前那般来做了。


    宋知鸢轻轻一咬,口中饱满的果子便炸出甜美的汁水,她慢慢吮着,与永安道:“叫大理寺去查办就好,公正严明,莫要偏袒谁,只叫他们还了自己该还的因果,其余的,你不必干涉。”


    上一辈的账很难算,涉事的两个女人都死了,一个因为丈夫不忠郁郁而终,一个因为丈夫背叛还被丈夫害死,两人都很惨,宋知鸢无意去追究她们两个人的过错,在她心里,她最恨的人其实是她的父亲。


    如果不是她的父亲得陇望蜀、抛妻弃子,做出这等行径来,华阳与那闵家女都不会死,她只是想让活着的罪魁祸首付出代价。


    而宋娇莺——顺手也抽两嘴巴子。


    其实宋知鸢本来也是可怜她的,在知道她的身世之后,虽然因为之前宋娇莺一直在她面前挑拨的事儿而讨厌她,但是宋知鸢并没有想报复她。


    她觉得,她因为父亲的偏心而愤怒,那宋娇莺也可以因为父亲的偏心而愤怒,她是很苦,但宋娇莺与她一样苦,她以己度人,并没有想去害宋娇莺。


    从最开始,她只是想离开宋府,再也不见这群人而已。


    直到宋娇莺给她下药,逼得她清白尽失,宋知鸢才想报复她,所以宋知鸢才会在宋娇莺的及笄宴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切都挑明。


    等闵恒生这件事儿发酵之后,宋娇莺自然会吃到她该吃的苦。


    “好,那本宫过几日再看笑话。”永安根本没注意到宋知鸢那些复杂心思,她只知道看笑话和瞧热闹,顺带玩儿男人。


    “对了!”永安一拍手,道:“今日大喜,我们回府去好好喝一杯,我府上最近新绑来一些人,我分你俩。”


    宋知鸢虽然对男人没兴趣,但她愿意跟永安黏在一起,所以她没有推辞,随着永安便去了长公主府。


    ——


    长公主府里一如往昔。


    府内的新树枝丫如昨日一样的绿,松声风吟,玉葳绿蕤,分明已临近九月,但依旧不见凉爽,燥热的日头照在人头顶上,将人的发丝都炙烤的发烫。


    一进门来,丫鬟奴婢们便全都扑上来,迎着两位主子进殿。


    为了庆祝,今日合欢殿起了一场歌舞,永安与宋知鸢一起寻欢作乐,台上站了一位从波斯来的舞姬,身上以薄纱覆盖,一舞一跳间,像是一条灵动的银蛇,身上佩戴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永安给宋知鸢递了一杯酒,宋知鸢昂头饮下。


    淡淡的醉意涌上来,让她短暂的放下了那些仇恨与不安,放松的欣赏眼前的美景。


    不管外界闹成什么样,长公主府似是都没半点变化,永远歌舞升平,永远轻松肆意。


    如果这样的生活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宋知鸢想,会的,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大蟒蛇贞洁尚在,北定王不曾翻脸,永安活着,她还将这辈子的冤屈报了回去,一切都很好。


    自重生而来一直压在肩膀上的担子终于卸下,宋知鸢顿觉轻松,捻起酒杯畅饮——隐约间,宋知鸢觉得她好像忘掉了什么事情,但是又实在是想不起来。


    台上舞姬旋转,台下宋知鸢歪倒在长公主的怀抱里,嘟嘟囔囔的骂了两句永安。


    虽然不知道忘了什么事情,但是骂永安一定没错!


    “天天就知道搞男人!”


    “两辈子都不长记性!”


    “天天搞男人,男人有什么好搞的?”


    “我搞过了!一点都不好玩儿!”


    当时歌舞喧闹,乐器叮叮当当的转,宋知鸢的声音被淹没,永安没听清,低头问她“什么”,便见宋知鸢摇摇晃晃的爬起来了。


    “我得回去。”宋知鸢因为饮过酒,一张面涨得绯红,说话都有点大舌头:“洛夫人该等急了。”


    永安有心留她,但是也知道宋知鸢不似她这边随便能出去快活,便不曾多拦,只叫人多备一份厚礼,给洛夫人也送过去。


    永安对旁人很坏,但对宋知鸢很好,她知道宋知鸢太晚回去会惹洛夫人不高兴,所以还给人家备了礼。


    宋知鸢被送回方府的时候,洛夫人果然已在方府门口等着了。


    ——


    是夜。


    月暗云霄,星沉烟水。


    方府的大门一直开着,洛夫人在方府门口焦急的等着。


    门檐下的圆形长灯随着风来来回回的晃,那一点烛火也就来来回回的摇,像是流动的水,在洛夫人的裙摆上左左右右的流过。


    洛夫人站不住脚,不断地在府门口揪帕子,脑子里都是白日间听到的消息。


    之前宋家帖子过来的时候,洛夫人是支持宋知鸢过去的。


    当初宋知鸢被方夫人从宋家带出来、入住方府,用的就是陪伴姨母,为姨母尽孝的理由,外人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在外人眼中,宋知鸢现在还是宋府的姑娘。


    这人嘛,活的就是一个面子,就算是私下里闹得难看,面子上也不能被人瞧出来,做人留一线,日后方家来长安,难免还


    要跟宋家打交道,所以就算是明知道宋右相对不住宋知鸢,洛夫人也一直让宋知鸢不要吵闹,要顺从,要温婉。


    女人家做事,就是要柔一些,钝一些才好,那些年轻人总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但是上了岁数后便知道了,人啊,若是真的事事都计较,那会活的特别辛苦,连口气儿都喘不上,有些事儿,能过去就过去吧。


    所以洛夫人才肯让宋知鸢过去参宴。


    这样,明面上起码能过得去。


    但是这宴会参到一半,宋家的宴上竟然出事儿了,说是席间闯进来了个人,居然直指挑出宋右相当初抛妻弃女攀附县主的事儿,甚至还牵扯出了杀/人的案子,导致宴席四散,闹得不可开交。


    这事儿一翻出来,洛夫人反倒吓了个够呛。


    这些旧事,也就只有当年那些人知道,现在岁过境迁,竟然被人给翻出来了!


    这要是闹大了,宋家倒霉,他们方家也跟着丢人啊!


    而且,宋知鸢还在宴上呢,这孩子对宋家有怨气,若是处置不当,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出来——宋知鸢的婚事本就难办,宋家闹出来了这档子事儿,回头更是难找,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宋知鸢的父已经指望不上了,夫君要是再不挑个好的,以后那有什么好日子过?


    洛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正是犯愁时候,远处传来车轮声,洛夫人一抬眸,便瞧见长公主的马车缓缓驶来。


    她快步迎上去。


    长公主的马车缓缓停下,宋知鸢被丫鬟从马车中搀扶出来——小姑娘一看就饮了酒,面颊烧成潮粉色,下个马车都要人搀,一见了她,软绵绵的喊她:“舅母。”


    瞧瞧!醉成什么样了!


    见宋知鸢醉成这样,洛夫人心里埋怨长公主,给他们家好孩子灌成这样,赶忙将人接回来,送回府中,后又接了长公主的礼,又不埋怨了,喜滋滋的将长公主的人送走。


    洛夫人送走长公主后,又去送宋知鸢回厢房,路上便细细盘问宋知鸢关于宴会上的事情。


    “今日宴席上你可瞧见那个闵家人了?”


    “瞧见了。”宋知鸢喝醉了,比平时多了几分懵懂混沌,反应慢了些,说话也软乎乎的:“可吓人了。”


    “你有没有乱说话?”洛夫人问。


    “不曾。”宋知鸢摇着头说:“我赶忙拉着长公主跑了,那人被送到官府去了,旁的我也不知道。”


    顿了顿,宋知鸢又拉来了一个挡箭牌,道:“是大理寺的陈大人带走的呢。”


    洛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后道:“不管那闵家人为何而来,我们都不插手便是,他们的因果,我们不要管,举头三尺有神明,自然有人给你出那个头。”


    宋知鸢醉的两眼发直,听见洛夫人这般说,笑眯眯的用力点头。


    洛夫人见宋知鸢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儿都跟我没关系”的样子,心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让宋知鸢早点回厢房间休息。


    宋知鸢前脚关上了厢房的门,后脚喘着气,低低的笑了一声。


    舅母啊这神佛已经帮过她一次了,她莫名其妙的重新活了一回,不能再将这些麻烦事儿都推给神佛啦。


    她得想办法,自己去帮自己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呀。


    宋知鸢慢悠悠的往厢房之中走回去,想,今日做了不少坏事,现下她想要早些休息。


    当时夜色已深,厢房间没有光亮,唯有一片月华自厢房外落下来,在地面上照出一片正方形的月光。


    声静灯烛灭,月进屋更明。


    她拖着疲怠的身子,连洗漱都不曾,胡乱的扯下衣裳,囫囵的倒在了床榻间。


    ——


    耶律青野从窗外翻进来的时候,正瞧见这一幕。


    纤细的姑娘褪下衣裳,俯趴在床榻间,露出来一截香肩,白嫩的如牛乳一般。


    她似是醉了,在床榻间难耐的磨蹭。


    耶律青野慢慢自窗外翻进来,行走到她旁边来,将她从榻间抱上去。


    她还醉着。


    耶律青野把她脱到一半的衣裳慢慢扒下来,随后捏着她的娇肉问她:“又把本王忘了,嗯?”


    宋知鸢都醉的一塌糊涂了,被掐了一下,在混沌中拧了两下腰,没甩掉他的手,反而被更用力的掐了两下。


    宋知鸢被掐的直哭。


    她本就饮了酒,身体里的药性又开始翻动,呼啸着顶上她的头颅,她在昏昏沉沉间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张讨厌的脸。


    这时候的宋知鸢半睡半醒,有点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她只知道,她的身体酸酸涨涨,而这个讨厌的人却不肯让她舒服,反而埋首在她膝盖旁。


    他喜欢这样,自下而上的看她,他可以看到她的所有反应。


    他一边张口咬她,一边囫囵不清的说:“这是惩罚。”


    惩罚她今日不去找他。


    宋知鸢恍惚间清醒了一些,在床榻间爬开了两下,声线发抖的说:“别在这里。”


    这个人,竟然因为她没有去王府就找过来了!


    这是方府,若是被人听见——


    可耶律青野偏喜欢这里。


    这里是她的闺房,处处都是她的气息,柔软的绸被是淡粉色的,她陷在其中,羊脂软玉,让他挪不开眼。


    唔,这里还有铜镜——


    多好的地方。


    耶律青野抬手,抓握住她的脚踝,一点点将人拖拽过来,道:“怕被人听见就小些动静。”


    宋知鸢咬着自己的手骨,尽量将那些声音都压回去,只是偶尔冒出来一点细碎的哭腔。


    纱帐摇晃,夜还很长。


    宋知鸢被耶律青野抱着置于镜前的时候,宋府里面正是一片鸡飞狗跳。


    ——


    所有宾客被送走之后,宋父急忙去叫人询问刺探陈本善的事。


    宋父将今日那个闵恒生窜出来的事儿全都记在了陈本善的身上——他跟陈本善本就有仇,今日陈本善又将闵恒生扣走,他自然将这仇都往陈本善身上想。


    他要想办法将这个闵恒生弄死!


    宋父忙活着这些,而齐山玉则送宋娇莺回厢房间,在外间等大夫诊断。


    在等待的时候,齐山玉一直在外间内盯着茶案发怔。


    他也在想今日的事情。


    当初宋父处理事情处理的不干净,眼下被翻出来,成了致命的污点,若是被有心之人攻讦,很有可能会影响仕途。


    今日他本该去找宋知鸢的,他们的婚事一拖再拖,眼下他已经进刑部任职了,不该继续拖下去了,该早些办了,但是今日出了这档子事儿,他还得处理麻烦,耽误了时辰,也没法抽身去见宋知鸢。


    看来只能等明日了。


    他正想着,内间里头的宋府家医正诊治结束而来,对齐山玉躬身行礼道:“齐公子,二姑娘已醒过来了。”


    齐山玉起身问道:“伤势如何?”


    “并不曾伤到肺腑,只是些皮外伤,但震到了脑子,可能需要静养几日。”家医道。


    齐山玉点头,让家医离开。


    家医走后,他并没有直接进入内间去看宋娇莺,而是隔着一道门,与内间的宋娇莺道:“你且先歇息。”


    而这时候,门内的宋娇莺跑过来,隔着一道门道:“齐哥哥等等。”


    齐山玉眉头微拧,问道:“怎么了?”


    他不愿意与宋娇莺多说话。


    以前宋娇莺的身份没被挑出来的时候,他还能与宋娇莺虚与委蛇一下,维持昔日的体面,但是当宋娇莺被挑破了身世,再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便难以忍受了。


    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污点,只要靠近她,就会被她沾染。


    这怎么行呢?


    他可是齐家长子,是当朝状元,他应当洁白无瑕,他不能有任何瑕疵的。


    所以他不愿意靠近。


    “今日有人那般为难我们,瞧着像是早有预谋。”宋娇莺没察觉到这些,她慢慢将门打开,看着门外的齐山玉,咬着下唇,小声说道:“齐哥哥,你说今日席间那人,有没有可能是宋知鸢送来的?”


    宋娇莺还不知道齐山玉已经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还在齐山玉面前期期艾艾的掩饰,并道:“今日席间,姐姐莫名其妙说要送我个礼物,我——”


    “不可能。”齐山玉想也不想的反驳道:“不会是宋知鸢的。”


    因为这不符合彼此的利益。


    他们都姓宋,他们有血缘,他的荣辱就是宋知鸢的荣辱,只要宋知鸢肯给宋父低个头,宋知鸢就还是宋府的大姑娘,宋知鸢天生就是站在宋父这一头的,宋家好宋知鸢才会好,宋家完了宋知鸢也完了,所以就算是他们之间有过些许龃龉,宋知鸢也决不会对宋父暗下杀手。


    大陈重孝道,重门第,就算是内里闹得再难看,在外面也不会翻脸,遇到了大事儿,也得互相兜着一些。


    “怎么不可能呢?”宋娇莺似是有些急了,匆忙说道:“就是她!齐哥哥,你不知道姐姐究竟有多讨厌我,姐姐她——”


    “我知道。”齐山玉拧着眉,一字一顿道:“我知道。”


    宋娇莺一怔。


    她搅着手里的帕子,心想,齐山玉是知道姐姐讨厌她,还是知道她的真正身世?


    这时候,齐山玉深吸一口气,道:“你出身乡野,不明白朝中局势,今日宋府这件事发酵起来,明日上早朝,右相会被弹劾,一个不好,右相就可能被降官、罚出长安,大陈一向是[连坐制],宋父如何,宋知鸢也会被连累,她也过不了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不可能是宋知鸢。”


    “你见识少,我不怪你,但这种胡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说完,齐山玉转身便走,不愿意与宋娇莺多说一句话。


    宋娇莺听着那一句句的“你见识少”、“你出身乡野”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钝痛,她一时失了方寸,没有低头应下,而是追出去,跟在齐山玉身后喊道:“她有长公主做依靠,有方家做依靠,怎么会被连累呢?被连累的只有我,今日是我的及笄宴,她特意挑了今日来辱我!”


    “够了!”齐山玉猛然回身,对宋娇莺积压多日的不满倾斜而出,他喊道:“这件事最开始就是因你而起!如果你不曾入住宋府,又怎么会有这么多麻烦?如果你的母亲足够贤惠,当初就该退位让贤,右相又怎么会被逼到杀妻的地步?身为女子,应当为丈夫的仕途着想,可你呢?你母亲呢?你的舅父呢?”


    “出身乡野的农妇,就应该待在乡野里!你的母亲不识趣,非要拉扯右相的官途,你的舅父不识趣,非要来毁掉右相的一切!而你,现在又在诬陷右相的女儿!你们一家人都是不知自己深浅的,当初右相给你养女的身份是心疼你,不是让你在这里诬陷宋知鸢的!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去处!”


    “我的去处?”宋娇莺喃喃的念:“我的去处是什么意思?”


    “你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你以为你还能留在宋府吗?”齐山玉冷声道:“你要是真有孝心,就该今早离开宋府,以后去旁处,再也不露出头来,不然你露出头的每一日,都会给宋右相带来麻烦。”


    齐山玉冷斥了一番之后转身离去,甚至都没有多看宋娇莺一眼。


    只有宋娇莺一人怔愣的站在原地。


    她委屈极了,豆大的眼泪都眼眶中落下,却又不敢言语,只沉默的回到自己的厢房中。


    厢房中寂静无声,她独自一人坐着,看着凄冷的月光,只觉得心里难过极了。


    她为什么要待在乡野里呢?明明她才是宋父正头妻子生下来的孩子啊!华阳县主才是后来的那个,就因为华阳县主有权有势,所以她的母亲就应当退让吗?


    退一万步讲,今日出来捣乱的也是她的舅父,并不是她啊!她一直都很配合宋父,她都自称是养女了,为什么还要怪她啊?


    她恨这样的道理,也恨华阳县主。


    如果没有华阳县主横刀夺爱,她的母亲就不会死,如果没有宋知鸢,她今日就不会丢这个人。


    怨来怨去,她还是最怨宋知鸢。


    旁人都说不是宋知鸢,但她偏偏就知道是宋知鸢,一定是宋知鸢,如果不是宋知鸢,今日宋知鸢就不会说那样的话。


    她却没有证据。


    就像是宋知鸢知道是她倒的那杯酒,但宋知鸢也没有证据一样。


    但她不能认输。


    宋知鸢做这些,不过是想把她赶出去罢了,等她被赶出去了,宋知鸢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回来了,到时候,宋知鸢还是宋府嫡长女,而她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决不能被赶出去,她决不能做一辈子见不得光的人!


    宋娇莺思索间,赶忙站起身来,叫旁人去准备吃食,她得去见见父亲,她要去跟父亲求情。


    ——


    宋娇莺前脚刚起身,后脚瑶台阁外头就奔过来个丫鬟,在宋娇莺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宋娇莺拧眉细听。


    “二姑娘,那位孙公子非说要私下里见您,您看——”


    孙公子。


    宋娇莺记起来了。


    之前在宋知鸢的赏花宴上,她指使那位孙公子去给一个很差劲的公子下毒,然后送进宋知鸢的厢房中来着——结果中途出了错,孙公子把毒下给了北定王。


    后来孙公子也没敢把北定王送到宋知鸢的厢房里去,只随意找了个厢房安置,后来孙公子就跑了,宋娇莺也跑了。


    后面的事情,宋娇莺和孙公子都不知道了。


    但是宋娇莺知道,宋知鸢一定是跟别的男人睡了,才能活到现在,不然药效爆发,她早就死了。


    那宋知鸢到底是和谁睡了?


    当天席面上的每个男人都有可能。


    但是直到现在,她也不曾听说过宋知鸢与谁家谈婚论嫁,说不准人家睡了她后,根本就没打算迎娶她。


    这样一想,宋娇莺心里头就舒坦多了。


    宋知鸢今日借过去的事儿压过她一头又如何?她连个处子都不是了,日后若是被人知道,是要被浸猪笼的!


    “他见我做什么?”宋娇莺问。


    一旁的丫鬟低声道:“孙公子说,您答应他的事儿得兑现了。”


    当初宋娇莺为了让孙公子去坏宋知鸢,许诺让右相给他安排个职位。


    本来这件事不是很难的,宋右相虽然算不上是权倾朝野,但是好歹也是丞相,找个空缺总是能找出来的,宋娇莺本来是打算在及笄宴后向父亲提出的。


    但是偏偏现在她的及笄宴毁了,父亲也身陷囹圄,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命人叫孙公子那头等一等。


    等回头,她腾出空来,再与孙公子回头私下会面再细谈这件事吧。


    宋娇莺思索间,外头的丫鬟已经端了吃食过来,宋娇莺赶忙提在手中,去翠竹居寻宋父。


    宋父果然在翠竹居内看书,瞧着是在看书,但实际上是在心烦白日的事。


    听见门外有人通禀说“二姑娘来了”,宋父拧着眉道:“进。”


    门被小心推开,宋娇莺提着食盒从门外行进来,见了宋父便微微躬身,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今日父亲操劳,女儿给父亲带了些吃食,还望父亲莫要伤身。”


    宋父瞧着这体贴入微的宋娇莺,轻轻叹息,道:“今日吓到你了?父亲也是无奈之举。”


    今日也并不是他不认她,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承认那些脏污之事。


    “女儿知道。”宋娇莺轻手轻脚的将吃食送上去,一边为宋父布膳,一边道:“是女


    儿不好,女儿自小没见过父亲,太过贪恋父亲,结果给父亲添了麻烦,若是女儿没回来就好了。”


    顿了顿,宋娇莺道:“父亲将我送走吧,日后,我去旁的叔叔家过活,再也不回来了。”


    宋娇莺这样含着泪说话的时候,看的宋父心口生疼。


    这是他的好女儿,他如何能将人送出去?


    “你不必担忧这件事。”宋父捏了捏眉心,道:“父亲自有法子。”


    宋娇莺唇瓣轻轻颤抖了两下,才问:“父亲觉得今日之事是谁做的呢?”


    宋父毫不迟疑的回答:“定是那姓陈的,父亲与他仇怨颇深,他为了给父亲添堵,可做过不少下作事,那闵恒生眼皮子短浅,被人忽悠来做了刀都不知道!”


    宋娇莺听到这一回答,失望的垂下眼眸,低声回道:“女儿知晓了,女儿告退。”


    看来父亲也不觉得是宋知鸢,那她那些挑拨的话暂且也就不必说了。


    她暗含着些许委屈,正想退下的时候,却听见宋父突然唤了她一声。


    宋娇莺抬起眼眸,便瞧见宋父神色认真道:“父亲这几日给你寻个婚事,你早些嫁出去吧。”


    宋娇莺心里一惊,她道:“齐哥哥——”


    她知道齐哥哥不喜欢她,只喜欢宋知鸢,但是她心里就是喜欢齐哥哥,齐哥哥越是不喜欢她,她越想嫁过去,她若是嫁给旁人,她不甘愿的!


    “齐山玉与知鸢的婚事定了多年了。”宋父也想让宋娇莺嫁给齐山玉,奈何齐山玉不松口,他只能道:“父亲另给你寻一个吧。”


    宋父本来也想趁着今日的及笄宴,让宋娇莺风光一场,然后由着白夫人给宋娇莺安排个好婚事,但是今日这件事儿一出后,白夫人都嫌丢人,急匆匆的回了白府,这段时日间都很难走动,恐怕没办法给宋娇莺找什么特别好的人家。


    既如此,只能往下找找,尽量早点嫁出去,避避风头。


    宋娇莺听见宋父的话,面色发白,最后扯出来一丝笑容,低声应下后,失魂落魄的从此处离开了。


    丫鬟跟在她身后,小声唤了她一声,但她都没有力气回应。


    从翠竹居出去,门外是一片翠竹,风摇翠竹,哗哗作响。


    夜色之下,横添几分凄凉。


    她魂不守舍的走在碎石子路上,脑子里想的都是宋父方才说的话。


    宋父倨傲,就喜欢听话顺从的女儿,不喜欢宋知鸢那样倔强的女儿,她这么一番卖惨之后,宋父果然不舍得将她送走,但是,宋父也要将她早早嫁出去。


    而且,因为及笄宴的事儿,她轮不到什么好人家,只能嫁给很差劲的人。


    她不愿意。


    凭什么宋知鸢几乎跟宋府断亲,还任性退婚,却依旧能嫁给齐山玉,而她却不能呢?


    她也要嫁给齐山玉。


    她也要——


    眼底里闪过几丝冷光,宋娇莺一回头,叫过一旁的丫鬟,与她道:“早些去联络孙公子,约个时间。”


    她要去跟孙公子见面。


    那是正是夜深时候,月白风清,黑色的竹影在她的面上摇晃,她的眼底里倒映着月华,亮晶晶的。


    像是她昭然欲揭的野心。


    这一夜,宋娇莺一夜未眠。


    她在这一圈儿人里挑挑拣拣,想找个人来恨,她刷掉了给她金玉生活的宋父,这个不能恨,她要依靠宋父,又刷掉了前途宏大的齐山玉,这个不能恨,她以后要依靠齐山玉,最后,只能来恨宋知鸢。


    当年种下因果,现在结出仇恨。


    她要想办法,趁着还不曾被宋父嫁出去之前,狠狠还击宋知鸢——只要她将宋知鸢不是处女这件事揭穿出来,宋知鸢就死定了。


    齐山玉受宋父栽培多年,利益与宋家捆绑,他一定要迎娶宋家女儿的,宋知鸢要是完了,那就只剩下她了。


    她要将齐山玉抢回来。


    她命不好,好事儿从来都不会落到她身上,所以她要自己去争,去抢,去拼命的、用恨全天下的力气撕扯。


    她总能抢过来的。


    宋娇莺望着月亮,静静地想,她绝不要像是母亲一样,被吃干血肉后死的悄无声息,成为没有地位的失败品,她要来吃别人的血肉。


    先从宋知鸢下手。


    华阳郡主欠她母亲的,她现在来向宋知鸢来要,很公平。


    ——


    而此时的宋知鸢并不知道这些。


    她正被耶律青野抱着坐在矮榻上。


    耶律青野太讨厌了,逼的她一直哭,姑娘白软细腻的皮肉被吮掐的泛红,月华从窗外落进来,照在她身上,将她如绸缎一般的肌理照出泠泠的润光,耶律青野看着她的肌理,觉得这比上好的云烟纸更美,这上面应该刻画出一点东**属于他的,只有他自己能看见。


    他突然间想起了之前在宫里,一墙之隔,宋知鸢跟永安大放厥词,说要在他的身上写下她的名字。


    他现在理解了宋知鸢的想法——这么漂亮的皮肉,就该烙上他的印记,让她永生永世都带着。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将她剥光了,置于镜前,就能看见他的名字。


    可是他手上没有笔。


    耶律青野慢慢低下头,以唇做笔,在她的身上作画。


    她泪眼模糊,神志不清的推拒他、放下脸皮来向他求饶的时候,这人还摆出来一张无可奈何的脸,凑过来轻轻吻着她的鼻梁,轻声道叹气,道:“本王药效未除,怕是停不了。”


    好讨厌、好讨厌的人!


    宋知鸢张口咬了他一大口。


    耶律青野也不觉得疼,他只觉得兴奋。


    坏猫猫还会咬人呢。


    他低下头,也在她锁骨下方碾咬。


    她的身上散发着香甜的气息,美味多汁,一口下去能爆出甜滋滋的水儿来,让耶律青野喜爱极了,他吃不够。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小东西呢?就连咬人都这样可爱,这水润润的小舌头若是能咬点别的——


    耶律青野意味不明的去摸她的唇瓣,用手指用力的碾,趁她张口的瞬间,伸出食指进去搅,在她呜咽的瞬间,他的后背绷紧,爽的一阵阵战栗。


    他一碰她就打颤,他一动她就要哭,手骨被她自己咬出一道道痕迹来,直到天方将明,他才放下她。


    她被他弄得一塌糊涂,眼泪将发丝浸湿,粘黏在面上,瞧着让人心疼极了。


    耶律青野慢条斯理的将她的发丝拨开,身上洗净,随后抱着人回了榻间。


    宋知鸢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混沌的倚在他怀抱中陷入梦中。


    她睡着后,他便该走的。


    他不该沉醉,他不是那样会被美色阻拦的人。


    可是怀里的小姑娘像是被雨浇透了的一支玉莲,眼睫毛湿漉漉的窝在他的怀里,鼻尖通红,嫩嫩的脸蛋贴着他的胸膛,看上去可怜可爱,让他爱不释手。


    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像是亲手浇灌了一朵花,这朵花艳丽的花瓣、柔软的枝丫,都是他亲手培养的,每一处都那样合心意,他一低头,就能吮到她柔软水嫩的唇瓣,一垂手,就能揉到她顺滑的腰背,他爱极了她的每一处,不管是她喊叫求饶的模样,还是她咬着手骨颤抖的模样,他都爱的挪不开眼,哪怕人睡着了,他也要一直盯着看。


    这一看,就是一整夜。


    他贪婪的拥着她,像是恶龙守着宝藏,要一遍一遍的舔过,要确定每一颗金币上都沾染了他的气息,要让每一处都停留在他的瞳孔之中,不肯挪开目光,不肯就


    此离去。


    ——


    次日清晨,宋知鸢是被人吵醒的。


    有人在厢房外面说什么,随后又催促什么,被催促的蓝水小声说了什么后,走到内间门口来敲门。


    “笃笃笃——”


    “小姐。”蓝水的声音传来:“小姐可起身了?齐大人前来拜访。”


    宋知鸢听到沉闷的敲门声,困顿的在温暖的被窝里动了动,酸麻的手臂缓缓恢复知觉,她觉得她身边好像放了什么东西,硬邦邦的,还很烫人。


    宋知鸢刚刚睁开酸涩的眼,便迎面瞧见了躺在她身边的耶律青野。


    这人身上什么都没穿,就紧紧贴在她身旁躺着,一只手勒在她的腰腹间,把她整个人都拥抱在其中,似是睡得很沉。


    清晨的光芒从床帐外落进来,照在耶律青野的身上,将他古铜色的肌理照的熠熠生辉,其上还有牙印、抓痕,他的一头墨发披散着,可见一张峻丽肃杀的面。


    宋知鸢的眼睛在看到耶律青野的瞬间瞪大。


    耶律青野!


    这人竟然在她床上!


    昨日种种浮现在了脑海里,宋知鸢还尚未回过神来,门外的蓝水又继续敲门,将宋知鸢惊得魂飞魄散。


    完蛋了,昨夜耶律青野来找她之后,两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眼下他竟然没走!


    她脑子里只剩下了四个大字:被!抓!到!了!


    第27章 她真是太爱他了赐婚


    清晨,方府。


    其实在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时,耶律青野就醒了。


    九月初的清晨已经多了几分凉意,伴随着叽叽喳喳的鸟鸣一起自半开的窗户外钻进来时,越发显得被窝中暖和,两道身子紧紧贴着,叫人骨头都变懒了,哪怕知道要被发现,他也不愿意动一下。


    直到他怀里的小姑娘睁开了眼。


    宋知鸢初初醒来时,人还是困顿的,可爱的脸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似乎想寻找一个舒服的角度拱进去,在听见敲门声、瞧见耶律青野后,她惊得脸色都变了。


    耶律青野抱着宋知鸢,颇有兴致的瞧着她。


    “姑娘可醒了?”蓝水见没有动静,便要自己推门进来,将姑娘叫醒。


    她也不想去将姑娘吵醒,但是外面的齐公子等了许久了。


    宋知鸢本就与齐山玉有婚约在身,后来虽然姑娘寄了退婚书,但是也藕断丝连,一直不曾干干净净的断下去过,眼下齐山玉纠缠不清,传出去容易影响姑娘的婚事,得早些将齐山玉赶走。


    但洛夫人处事绵软、瞻前顾后,不敢直接开口去赶,蓝水只能赶紧叫姑娘起来。


    ——


    当看到耶律青野时,宋知鸢像是一只被吓到后炸毛的猫儿,眼珠子瞪得溜圆,被吓得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当门外又传来丫鬟的声音的时候,她几乎从床榻上蹦起来!


    刚窜起来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床上爬来爬去手忙脚乱像是在跟空气作战,一会儿拉紧帘子,一会儿掀起被子,脑子里那么一句“你站住别进来”竟是一直卡在喉咙里,越着急越卡,竟是连一个气音都冒不出来。


    更要命的是,她在拉帘子的时候过于用力,竟然将那帘帐上缝制的帘挂一同给扯下来了!


    撕拉一声响,宋知鸢愣在了原地。


    那帘帐本来就是淡粉色的丝绢,透着光的、隐隐能瞧见里面的人,现在好了,被扯下来了,全都瞧见了!


    傻猫猫呆住了,抱着一个帘帐不知道该如何做。


    见她如此好笑,耶律青野的唇瓣缓缓勾起,竟是从喉管中冒出来两声低笑来,像是看什么笑话一样,撑着下颌看她。


    这!什!么!人!啊!


    他就不怕被发现吗?


    而就在这时候,门外的蓝水已经推开门走进来了。


    当时宋知鸢狼狈的坐在床榻上,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手里的帘帐丢了不是、抱在怀里也不是,这么大的人用被子盖住也能瞧见轮廓,她到底藏哪儿啊?


    她急的冒烟,耶律青野还撑着下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得看着她,门外的蓝水即将进来了!


    而耶律青野还在那里笑,甚至他还对宋知鸢说:“你说,若是被人瞧见——”


    正是电光火石的时候,宋知鸢一狠心,抱着被子往后一挪,毫不迟疑、重重用力的坐在了他的脸上!


    闭!嘴!啊!死!东!西!


    耶律青野被坐了个满脸。


    姑娘家身上的皮肉都是软的,就算是带着愤怒坐下来,也并不让人觉得痛,反而香气扑鼻,滑滑弹弹的触感一压下来,确实让耶律青野闭嘴了。


    他说不出话,却可以干点别的。


    这近在咫尺的美味他可不会放过。


    唔,好甜。


    ——


    “姑娘?”走进来的蓝水看着宋知鸢一脸视死如归的坐在枕头上,整个人都比平时高出来一截,不由得诧异的问:“您在做什么?”


    “我没事,你先出——”


    宋知鸢话说到一半,突然整个人颤了一下,脸色也骤然涨红。


    “姑娘?”蓝水疑惑的问:“您——”


    “先、先出去。”宋知鸢挥了挥手,语调发颤道:“我自己洗漱。”


    蓝水点头应下,行出厢房间,她一离去,宋知鸢立刻就想起身。


    但晚了。


    耶律青野突然伸出右手,重重勒住了她的腰,左手捏着她左腿往旁边分去,挺胸昂头间,宋知鸢被他结结实实的吃了个满嘴。


    宋知鸢的喉咙里冒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随后又被她自己死死的捂住了嘴。


    她险些没哭出来,只能用唯一能动的右腿去踢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舌头不要就剁掉啊!


    ——


    他好不容易松开她,她早已没有一点力气了,软绵绵的滚到一旁去,纤细的腿都在抖。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能这样!他讨厌死了!她要厉声斥责!


    “王爷!你——”


    而这时候,床榻那边的耶律青野缓缓坐起身来。


    宋知鸢清晰的看到了他眼底里勃勃的欲念,还有那如婴儿手臂般的——


    宋知鸢喉咙里的骂声一下子弱下去了,莫名其妙的人就怂了,她低低的说:“您怎么能在我这过夜呢,您刚才还——”


    “药效起身,昨夜不得自控,宋姑娘把本王忘了,本王只能自己找来了。”耶律青野伸手去抓她的脚踝,似是要往自己身边拖来:“宋姑娘见谅。”


    宋知鸢暗骂宋娇莺,给北定王下的药得是她的十倍多吧?药效也太强了些!


    想到过去自己的模样,宋知鸢也就不怪耶律青野了,因为这药效翻起来的感觉她也记得,确实难受到想死。


    但是现在不能弄了呀!齐山玉还等着呢。


    眼见着那只手伸过来,她赶忙爬开,一边爬一边说:“我要出去,您先忍一忍,实在不行吃些药吧。”


    她现下倒是不难受。


    这些时日里,宋知鸢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这药是有时效性的,会渐渐衰减,衰减到现在,已经不足以让宋知鸢动情了,若不是昨日饮了酒,她不会那般意乱的。


    ——


    白嫩嫩的足腕飞快爬走,手里抓了个空,耶律青野不善的眯起眼眸。


    他想到宋知鸢要去做什么,心里就不高兴。


    宋知鸢既然爬上了他的床,成了他的女人,就该与旁的男人保持距离,更何况是齐山玉这种原先与她有过婚约的男人。


    可她现在还要去见他。


    他慢慢收回手时,似是想起来什么似得,低低的“嗯”了一声,声线平静道:“本王方才听见了,齐公子来了——说不准是来和宋姑娘和好的。”


    他生气时候也与平时没什么不同,有时候就连他的心腹都看不出来,宋知鸢就更看不出来了。


    宋知鸢当时正想起身,但又不好意思当着耶律青野的面赤条条的站起来——他们俩虽然什么都弄过了,但光天化日的,宋知鸢还是会抹不开脸。


    她只能尽力伸长脚踝,将一旁地上的帘帐挑过来,一边往自己身上缠,一边回道:“我会处理好他的。”


    她才不会与齐山玉在一起。


    耶律青野靠在床榻的床柱上,那双眼漫不经心的看她,从她泛着粉的脚踝看到她白玉一样的腰,她用床帐把自己裹起来,遮遮掩


    掩的走到衣柜前给自己挑出来几件衣服,挑衣服的时候还猛地回头看。


    耶律青野在她回头之前,迅速垂下眼睫。


    坐在床榻间的男人随随便便用绸被往身上一搭,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并不如同长安中多见的俊俏少年一般清瘦,反而周身都透着一股强健的力量感,手臂肌肉轮廓明显,懒散的靠坐在床榻间时,像是一只刚吃饱的豹子。


    见他没看她,宋知鸢才放下心来,她一边换上衣服,一边轻声道:“王爷一会儿走的时候可要我打掩护?千万不要叫人发现了,我家舅母胆小,若是见了您,要被吓到。”


    耶律青野的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敲着身下的床榻,问:“洛夫人瞧见齐大人,可被吓到了?”


    他这人说话弯弯绕绕,没有点脑子是听不懂的。


    他是想问,齐山玉都能来,他凭什么不能来,但宋知鸢听不明白,只飞快换上衣裳,回道:“齐公子有什么可怕的?人家穿着衣裳、坐在大厅里呢。”


    耶律青野转念一想,也是,他可是宋知鸢千方百计才拐上床的人,身价与齐山玉那种倒贴都没人要的货色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这样一想,他心里立刻舒坦了。


    这时候,宋知鸢已经收拾好衣裳准备出门了,临出门前,她回过头看向耶律青野,道:“王爷早些回府,等我忙完了,去帮王爷解毒。”


    她得帮耶律青野解毒,省的这人半夜爬她床榻,除了毒,她还得看看润瓜。


    耶律青野听见这话,眉眼间一丝满意。


    呵,到底还是舍不得他,昨夜刚弄完,白日间又要来找他。


    食髓知味了吧?


    被他迷得要死了。


    呵,女人。


    手到擒来!


    “本王不一定有空闲。”耶律青野微微昂起下颌,不动声色的把腰上的被子往下拉了些,露出来一截劲瘦的腰和明显的轮廓,语调平缓道:“若是没见到本王,宋姑娘等便是了。”


    他还拿捏上了。


    宋知鸢心说见不到更好,她真受不了耶律青野没完没了的那个劲儿,她赶忙应下,随后从厢房中跑出去。


    她出去之后特意叮嘱蓝水过会儿再去收拾厢房,自己先去了前厅,去见齐山玉。


    绕过廊檐时,窗外正掠过一阵阴云,宋知鸢远远探头而望,心说这天儿即将落雨了。


    夏尾飘远,风携秋来,廊檐下早已不备冰盆了,原本遮阳的纱帐被撤下来,浅淡的日头透过长廊落下来,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跨过长阶,远远便可见前厅楼檐朱瓦,人自廊檐下走过,从大开的长窗可以瞧见前厅内摆放的桌椅,隐隐能看见桌椅上坐着一道穿着月牙白绸缎书生袍的公子背影。


    公子束发,书生袍上以银丝绣出一根根挺拔银竹,一眼望去,能见他端正的仪态,骨如松竹。


    隔窗看君,芝兰玉树。


    正是齐山玉。


    宋知鸢微微拧眉。


    她之前便与齐山玉送了退婚书,奈何这人总将她的话当做是置气,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像是听不懂话一般,今日此人更是直接拜上门来,真是惹人厌烦。


    思虑间,她已跨入门中。


    当时齐山玉正在前厅中饮茶。


    茶香芬芳,暖热氤氲的水汽冲到眉眼间,使他疲惫酸痛的眉眼有些许缓解。


    他昨夜间留在宋府中,与白夫人一起处理宴席的事,还要分心去为宋右相操心大理寺牢狱里面的闵恒生,分身乏术,直到今日,挨到巳时,才有空来方府拜会。


    洛夫人比长公主更好些——他是绝进不得长公主的门的,而方府这头,虽然将他晾在这里,不曾来人与他言谈,但是起码进门来了。


    到底是长辈,洛夫人比长公主更圆滑些。


    恰在这时,他听见了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侧头去看,正见宋知鸢从门外行进来。


    当时正是九月初,外头的日头正好,不燥不热,将宋知鸢的肌理照出牛乳一样明亮的光泽。


    她的发鬓只用一根红珊瑚的银簪胡乱的挽起,略显松垮,身上穿的是淡粉色的外裳与浓黄色的抹胸襦裙,这三样东西颜色样式都不相称,一瞧便是她自己胡乱搭配的。


    想来是听说他前来,一时兴奋的顾不上让丫鬟来伺候,自己着急跑来的。


    这样想来,齐山玉便觉得周身的疲累都散了几分——虽说宋知鸢一直因为宋娇莺而怨恨他们,但是在宋知鸢心底,他还是最重要的。


    这时候,宋知鸢已行进前厅间。


    她瞧见了齐山玉便觉得恼,但又不愿意开罪这个人。


    齐山玉刚入刑部,后面有齐家,未来岳丈是宋父,两边在朝中都是跟脚深厚,她日后还要进朝堂,免不得与人打交道。


    她以前没想进官场,还可以肆意一些,但眼下既然想进,就得学着平和些,不能仗着身后有点背景就乱来,刚过易折,想要往更高的圈子里混,就要更柔,更韧。


    所以她提裙进来之后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声平气和的问道:“齐大人今日为何而来?”


    齐山玉放下手中杯盏,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道:“知鸢,近日府中事多,我父又远在东水,近日东水多风浪,海船不安生,我父无法回来操办我们的婚事,只能让我们在长安操办,我知道这委屈了你,但你要以大局为重,你先回丞相府来,我们继续办婚事,日后——”


    “等等。”宋知鸢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她那张明媚的面上带着几丝淡漠,瞧不出什么情绪来,那双大而圆的桃花眼坚定的瞧着他,里面只有一片清冽的泠光。


    “我之前说过了。”她说:“我们早已退婚,我不会再和你成婚,洛夫人都为我办过赏花宴了,你也当明白我们家的意思,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来纠缠?”


    齐山玉听见这话,先是一怔,后略带几分恼怒,道:“知鸢,我已体谅你多次了,这些时日里你还没胡闹吗?发脾气也要有个限度!你难道真要因为一个宋娇莺就跟我分开吗?是,以前我不知道她身份的时候,是对她照拂颇多,伤了你的心,但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当时只以为她是府内上门投亲来的宋府族女!”


    “如果我最开始就知道她是贱民之女,如果我最开始就知道她外室子的身份,知道她是与你相争的庶女,我怎会对她如此宽厚?你我才是夫妻,我定然不会去帮一个与你作对的人!”


    齐山玉觉得自己被连坐了:“做错事的是宋右相,是宋伯父,是你的父亲!不是我,你怎么能因为跟你父亲置气,就要与我断了婚约呢?”


    这些过错,从来都不是他的啊!


    齐山玉说起这些,只觉得越发悲愤,他对宋知鸢的偏爱难道还不够吗?换了旁人家的姑娘,若是做出来离了自己家门,去投了祖母家这等任性妄为叛道离经的事儿,他早便退婚了!怎会如此容忍?


    “我与你退婚,并非是因为旁人。”宋知鸢这些话早就想与齐山玉说了,在上辈子就想说了,只是没机会,她本以为这些话会随着她一起被压在皇城的残砖破瓦下,却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一辈子终于能说出来了。


    “而是因为你。”宋知鸢站在这里,看着不远处的齐山玉,他们之间近在几步之间,但在宋知鸢的眼里,他们之间隔了生与死的长河。


    她早已将齐山玉看透了,这个人不值得爱。


    “因为我?因为我什么?”齐山玉一脸震惊:“我有何错?”


    “你不端,虽自诩君子,却做事偏袒,我父有错,你替我父隐瞒,你无情,做事永远只考虑你自己,和你的利益你便去做,对你无益你便从不去管,你无风骨,宋娇莺是宋家族人你就百般偏袒,是闵家女之子你就一口一个贱民。”


    “你趋炎附势,因旁人的身份变化而改变态度,说到底,不过是看不上宋娇莺出身差罢了,你在乎的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族的符号,在你眼中,只要是尊贵的,有权势的,那就一定是对的,贫穷的、落魄的,那就一定是错的,你哪里是喜欢我?你是喜欢丞相的千金,县主的女儿,长公主的贵友,你要的只是这个符合条件的人,而不是我。”


    “有朝一日,如果有比我条件更好的人站出来要嫁给你,你便会想,为了你的家族,为了你的官途,为了你的子女,


    你应该把我换掉!你从来没有真正的爱谁,你只是爱一个被凝结出来的符号!”


    她将上辈子残存的恼怒与愤恨一股脑的发泄出来,最后才说道:“所以我要与你退婚,我要嫁的人,可以是什么都没有,但心术端正的人,但不能是什么都有,却什么都可以拿去交换、衡量利弊的人!”


    宋知鸢说完最后一句话后,冷眼看他,道:“因此,我要与你退婚。”


    她说完这些话之后,齐山玉的面都跟着涨得通红。


    他无法接受宋知鸢这样评判他。


    “我是男子!我是为官者!我要承担家族,我要立于官场,自然要处处权衡小心,我之难处,你一个女子如何懂得?你每日只知道簪花绣鸟,听戏置物,可你的银钱哪里来,你的地位哪里来?不都是我去拼出来的吗?你如何可以质问我?”


    “我现下用了你的银钱、用了你的地位吗?你汲汲营营是为了你自己,你分明什么都不曾为我做,倒是先将自己的错处都赖在我身上了。”


    宋知鸢本来是想忍一忍,但齐山玉的话让她实在忍不住,她说道:“我用的是我母亲的嫁妆,住的是方家的宅院,出行是靠永安的坐辇,从不曾借你半分,现下不会,以后也不会!今日之后,你不要再来我这里了,我府上的百花宴还会再开,但永远不会请你来。”


    她喊完这一句,冲外面丢下一句“送客”,连看都没看齐山玉一眼,转身就走。


    齐山玉被她气急了,都失了方寸,跟在她身后快步走,一边走一边道:“你以为还会有什么好人来你的赏花宴吗?满长安的公子,那一位比我更强?那一位比我前途无量?你难道要去跟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庶子吗?你嫁给我,我绝不会叫你被欺负,我日后可以给你争诰命,你——”


    宋知鸢越走越快,顺手指着一个丫鬟便道:“把这人赶走。”


    她真是一句话都不愿意与他说!


    齐山玉也是个极要脸面的人,被宋知鸢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抨击,又被一旁的丫鬟一拦,心头正怒,便不再去追,只咬着牙放了一句狠话:“外面的贵女都等着我来娶,你与我退婚,我看你能找到什么好姻缘!”


    他放狠话后,头也不回的从府中长廊下离去。


    这两人是谈崩了。


    齐山玉气得要死,但宋知鸢却没被他影响多少,齐山玉前脚走了,她后脚就回了房中重新梳洗打扮,后也离了方府,去了北定王府。


    她这些时日忙,一直放着润瓜没管,眼下得去瞧一瞧。


    太后寿辰是九月四日,距离今日不过三天,她一切都得尽快。


    ——


    是日。


    北定王府。


    九月初秋,日头躲在云后,烈阳也显得浅淡,外头的蝉鸣不知不觉间已尽了。


    狂热的燥夏已经随风溜走,天上浓云深深,反而多了几分潮湿凉冷之意,偶有长风袭来,吹动高树摇晃。


    耶律青野自晨间从方府回来后,便在府中书房看密函。


    他手底下堆积了不少事,江北之事,朝堂之事,大兄案件之事,每一件都纠缠在一起,他需得细细查看。


    书房宽阔,案上依次摆着文房四宝,耶律青野的手掌捋过封漆,以信刀裁开。


    他从里面抽出来一张云烟纸。


    云烟纸上写了朝中暗处的一些动向,和四方探子给的回禀。


    将军不出门,尽知天下事。


    云烟纸上的消息一条又一条的掠过,直到看到其中一条时,耶律青野停下了。


    [西北万花城恐有兵变。]


    西北万花城——


    耶律青野微微眯眼。


    这一片地方是西北廖家军的地方,他从不曾涉足过,但是也听说过。


    此处临近西蛮,常年不大太平,但是兵变——


    他垂眸细细研读时,正听见书房外有心腹敲门。


    坐在案后的北定王并不抬首,只用信刀背面在桌上轻轻一磕碰,“笃”的一生响后,门外的心腹便立刻轻手轻脚的行进来,道:“启禀王爷,宋姑娘到了。”


    府中人不多,全部都是北定王自江北带来的亲兵,唯有一个宋知鸢是外来者,又因为她的种植房的所处地方就是书房重地,所以她每次过来,亲兵都要来耶律青野这边禀报一回。


    耶律青野当时正将手中密函拆开,闻言,那双锋锐的丹凤眼荡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呵。


    他刚从方府出来,才过去多长时间,宋知鸢便甩下了那一位前来拜会的状元郎,跑到了他的王府里——想来是对他思念至极,一刻也离不开。


    但他却没那么多时间去陪一个女人。


    他手上可有的是正经事。


    ——


    心腹禀报过后,听见北定王低低的“嗯”了一声,也不继续问,不知道是有兴趣还是没兴趣。


    心腹飞快的抬头瞟了一眼北定王,正瞧见北定王唇瓣一勾,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一双眼瞧着是看着密函的,但明显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时日里来,宋知鸢常来北定王府,北定王对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底线,就连种植房都放在了书房重地旁边,更别提每日北定王都进去,起码两个时辰后才出来。


    整个北定王府,长眼睛的都知道那位宋姑娘与王爷之间——


    心腹眼珠子一转,小心的试探性的猜了猜主子的心思,道:“宋姑娘进院门时,还问过王爷有没有给书房里的缸浇水,不知是不是要见王爷。”


    这心腹有心试探,但耶律青野也不见动怒,只低哼一声,道:“出去。”


    本王日理万机,哪里有空陪一个女人。


    心腹应声而下,转身关门踏出书房的门时,远远正瞧见宋知鸢从廊檐下走过来。


    ——


    宋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浮光锦的翠绿色广袖外裳,内衬了一件同锦的白色对交领长裙,墨发盘绕城花苞鬓,鬓边簪了一支白玉雕的玉兰簪,足下踩着珍珠履,正一步步行来。


    翠色裙摆行过朱色长廊,远远一阵风来,裙摆摇晃间,姑娘一抬手,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腕。


    心腹远远低头行礼。


    宋知鸢行过时瞧见了,但是没有太放在心上,而是步履匆匆,快步行向种植房。


    她方才问过旁人,耶律青野有没有给种植房里的润瓜浇水——这种植房太过重要,又是他们二人旖旎之地,所以从不让旁人进,宋知鸢不在的时候,只有耶律青野能进去浇水。


    那些侍卫回她“王爷有提着水壶进去”,但旁的他们就不知道了。


    宋知鸢心里记挂着润瓜,不曾多想,快步进了房中。


    种植房为了模拟船舱的昏暗,窗户都被木板封死,里面还摆了冰,一走到门口就觉得冷。


    宋知鸢如往常般推门而入,手持蜡烛,行到瓷缸前一看,竟是在缸中瞧见了一根根嫩绿的新芽!


    润瓜在不见天日的厢房中生芽了!


    小嫩芽就那么一点点,应是昨夜才刚冒出来的,莹莹翠色瞧着喜人极了。


    到时候将这消息送到宫中,太后定要赏赐她一个官职来!


    宋知鸢惊喜的绕着每一口缸快速走过,细细的翻开每一口缸的浇水时间、用量,随后行到厢房门口去,唤个人去将这好消息送到北定王处。


    这些时日,他们俩都对这缸精心照看,眼下得知缸中有物,北定王也定然会很高兴。


    更何况,这东西回头是直接用到北江的船舱中去的,能先过一过北定王的眼是最好。


    这消息从宋知鸢口中而出,由心腹带到,送到书房之中。


    ——


    书房内,耶律青野才将密函烧尽。


    蜡烛的火光舔舐过纸张,灰烬在案上缓缓散开,高大的男人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西北,万花城,廖家——


    万花城是西北的险要关卡,也是西北最繁华的一处城镇,一直都是由西北廖家军管辖,眼下万花城要出事,那这件事就绕不开廖家军。


    他与廖家还真有几分熟悉。


    大陈分四边,东南西北各有敌人,东水寇匪猖獗,南疆蛊人诡谲,北江大国威压,西蛮虎视眈眈,因此,长安往四方各自派兵。


    东放东水侯,南置秦家军,西有廖家军,北封北定王。


    四方鼎立,长安才安稳。


    他与廖家一北一西,有接壤之处,偶尔也互通有无,有事长安来不及派兵,北江军便会与廖家军互相支援。


    因为将军多坐镇,不下场,所以他与那位廖家军的家主只是通过信,却不曾见过面。


    这位廖家军的家主早些年也是征战沙场的将军,只是后来因伤多病,少亲自挂帅,时年而立有八,年近不惑。


    这位廖家主至今不曾成婚,说是早些年伤了身子,不能人道,所以收了十几个干儿子,各个都十分忠心,为他上阵杀敌,悍不畏死,万花城更是牢牢被廖家军把在手中,西蛮人都混不进去,堪称是西北大本营。


    这样的地方,能出什么事儿?


    他的思绪转到此处时,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耶律青野随手敲过桌案,外面的心腹便行进来,躬身行礼道:“启禀王爷,宋姑娘请您过去瞧瞧她的缸。”


    耶律青野那飘到遥远西北的思绪骤然被拉回来。


    西北那边冷,硬,满是风沙,人的思绪一飘过去,就也浸满了寒霜,但是宋知鸢却柔,软,香,像是一碗甜水。


    他的思绪被拉回来时,瞬间浸润到这碗甜水里,整个人都被恍惚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轻哼一声。


    邀他看缸——呵,那口缸能看出什么来?他昨日浇水的时候,还是光秃秃一片,什么都没有。


    不过是这个女人想见他的招数罢了。


    等到了那昏暗的厢房里,到底是看缸还是看人,谁又分得清呢?


    真是个喂不饱的馋猫,离了他一刻都不行。


    罢了,看在缸的份上——


    耶律青野起身,绕出案后,去往隔壁。


    他到隔壁间后,身后那些私兵便立刻退后,将此处让出一片空来。


    耶律青野提膝入房。


    他一行进来,就看见宋知鸢蹲在一个缸前,捧着脸看着缸。


    蜡烛被她放置在缸旁,火光照亮她的半张侧脸,她捧着自己的脸,手指将面颊挤出来一点小缝隙,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听见动静,她一回头来,正看见行进来的耶律青野。


    耶律青野觉得她现在不像是人,反而像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小精怪,蹲在地上那么小一团,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王爷!”她脸上还带着喜悦,粉嫩嫩亮晶晶的唇瓣一裂开,高高兴兴的指着缸喊:“长出嫩芽芽啦。”


    唔,小精怪还会撒娇。


    他的目光在她面上定格,随后无意间向旁处一扫。


    那是一口他看过不知道多少遍的缸,平平无奇,缸中的土黑乎乎一片,他昨日才刚浇过水。


    而现在,这缸中冒出了六颗嫩芽,很小,小到只有针尖似那么一点儿,但是在黑压压的一片土中那样明显。


    瞧见缸中生出嫩芽时,耶律青野心口都跟着颤了一瞬。


    这东西竟然真的能长出来!


    过去多日的种植过程飞快在他脑海中浮现,昏暗潮湿无关的环境,完全符合船舱的要求,甚至还有加冰,这种恶劣的地方竟然能有植物生长!


    这个东西,如果在北江全面铺陈,士兵飘在海上的时间就可以延长,作战能力大大提升,北江军的战力——


    耶律青野喉头上下滑动,死死的瞧着那几个嫩芽。


    而这时,一只白嫩嫩的手指伸过来,轻轻地点在其中一颗嫩芽上。


    “王爷。”手的主人似乎也怕惊扰了这嫩芽,声音也压的极低:“我们今日就将这东西送往太后处好不好?”


    耶律青野的眼眸顺着那只手,落到其人的面上。


    她依旧蹲在缸旁,用那双眼望着他,眼底清冽,唇瓣胭红,见他望过来,她似是有点羞涩,唇瓣一抿,道:“这等好事,我想早些与太后说呢——太后若知道了,还会赏我呢。”


    她说到最后,尾音也随之飘扬起来,似乎暗含期许。


    耶律青野几乎要溺死在她如春水一般的眼眸中,他唇瓣颤了颤,问:“你想要什么?”


    她竟是没有唬他,而是真的将这神物送到了他的手里,还为了他做了这么多辛苦测试,每日勤勤恳恳浇水,为他忙碌这般久,实在是爱惨了他。


    无须太后赏,她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听见耶律青野这般问,宋知鸢的眼眸飘忽了一瞬——她当然是想当官啦!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不就是为了当官嘛!


    只是这件事还没成,她不敢走漏风声,所以忍了忍,道:“我得先跟太后说。”


    小姑娘说这些的时候,一双眼滴溜溜的转,不知道在想什么坏主意,抬眸看他的时候,似是有一瞬间的羞涩,飞快将头偏到了一旁去。


    “可能”她说:“可能有点惊世骇俗,不知王爷听了,会不会发笑,也怕他人阻拦。”


    女子当官闻所未闻,以前是有一个林元英啦,但是林元英之前也是假冒太监得来的官职,而不是像她这样以女身去要,寻常人听了,一定会觉得惊讶的。


    不说别人,光说那些御史,一定会跳出来说上两句“不合礼法”。


    耶律青野瞧着她期待至极又紧张兮兮的模样,心口骤然一紧。


    怕他发笑,不敢与他说,却要与太后说难不成,她是想要去请旨为他们赐婚?


    她前些时日是问过他有没有婚约在身,这几日间又对他痴迷至极,想要嫁给他也是情理之中。


    耶律青野的喉头有些发干。


    他是不打算成婚的,这世间女人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样子,要不是中了药,要不是那只猫,要不是这口缸他都不会给她靠近他的机会。


    但是,若是她非要借着功劳勉强——


    他的目光落到宋知鸢的身上,像是要将她从头到尾舔过一遍似得,后又用了好大力气才挪开目光,声线嘶哑的说了一句:“这等功劳,宋姑娘要什么太后都会给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


    宋知鸢被他鼓舞到了,她兴奋地站起来,问:“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吗?要是有人阻拦我怎么办?”


    耶律青野的目光又转回到了她身上。


    赐婚这种事儿,谁会阻拦呢?也就只有他自己会阻拦了吧?这个贪图他的女人,生怕他明日不答应,所以特意来从他口中讨口封来了。


    今日应了她,明日她便有理由来逼迫他同意了。


    心机阴沉的女人。


    耶律青野一想到她那点小心思,就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又躁又痒,想狠狠地咬吮她的皮肉,又想把她捏哭。


    罢了,看在这润瓜的份上,这天大的功劳,牺牲一下他的美色和每晚的安宁也未尝不可。


    为了大陈的安宁,为了北江的战事——


    过了两息后,耶律青野闭了闭眼,转而道:“本王应你,无论你向太后要什么,都一定会成,太后不给,本王也会给的。”


    宋知鸢高兴极了,有耶律青野作保,朝中没人敢反对,她的官职稳了!


    “多谢王爷!我们现在就去找太后!”


    她抱着缸就想往宫中去送,小姑娘一动起来,耶律青野几乎听见了心口猛撞的声音。


    她这么急,真是——太爱他了。


    第28章 昭告天下他已经洞悉了她的一切……


    宋知鸢抱着缸便往门外冲,但在跑出门的瞬间,又被耶律青野拦下。


    他一抬手,宽大的手掌便拦在了她的腰上,连带着那一瓷缸,一起抱在了怀里。


    在厢房中被冰浸的寒冷的缸、撞入怀中茫然抬眸的姑娘、远处静静照亮的蜡烛,拼凑成了一个温暖的画面。


    耶律青野突然被烫了一瞬,他骤然


    收回手,喉结一滚,道:“这等重要的事物。”


    他的声音莫名的晦涩,每一个字似乎都是挤出来的,道:“不如明日早朝时,本王带此物与宋姑娘一起上朝进献。”


    耶律青野突然不再看她,目光飘往旁处,定定的盯着某一口缸,像是突然被其上的纹路吸引了一般,道:“你想要什么,应当昭告天下。”


    宋知鸢对朝堂之类的事情一点概念都没有,耶律青野一说,她顿觉也对。


    没错,确实当如此。


    “我得昭告天下。”她说:“不然名不正言不顺!”


    宋知鸢转头又将手里的润瓜放回去了。


    她将润瓜放下、又转身回头的功夫,却瞧见耶律青野依旧维持着刚才拦住她的姿势,连半空中的手臂弧度都不曾改,像是僵立在原处似得。


    被她看了一眼,耶律青野像是被火烫了一瞬,猛地收回了目光。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竟是说不出来什么话,只囫囵的扔了一句“本王还有要事”,竟是转身就走了!


    宋知鸢并未多想,只对着他背影喊道:“王爷明日寅时中我来寻您。”


    大陈早朝卯时开,青天坊临近紫禁城,寅时中到正好。


    耶律青野的步伐更快了,快到宋知鸢只瞧见那件武夫长袍在半空中一荡,“嗖”一下就不见了。


    宋知鸢也不曾放在心上,北定王日理万机嘛,她忙她的瓜就好啦。


    她喜滋滋的围着缸转了几圈,挨个儿浇过了水,随后便从北定王府中离开。


    她走的轻松自在,北定王却没有半分清闲。


    耶律青野回了书房之后,什么密函,什么案子全都读不下去了,他焦躁的在书房中走来走去,觉得这万般事物都不顺眼。


    桌案太矮了,坐着不舒服,临窗矮榻太高了,叫什么矮榻!窗外竟是要落雨,这样的天气,可会耽误明日早朝?


    明日早朝——


    一想到宋知鸢要在早朝上向太后请婚,耶律青野便觉得血肉翻腾,片刻不得安生。


    骨头里像是突然生了虫,在骨髓之中搅动,骨缝里都一阵痒,这虫子还不甘愿,又顺着骨头爬出来,在他的心口啃来啃去。


    他被啃的焦躁不已。


    宋知鸢完全不知道他已经洞悉了她的一切,他知道她对他图谋不轨,暗藏色心,离不开他这幅身子,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甚至连润瓜这样的滔天之物也巴巴的送到他的府门上来,就为了能接近他。


    而他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曾察觉到来配合她,明日到了早朝,他又当如何说呢?满朝文武一同见证,他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他本是不想娶妻的,女人这种东西他就没有半点兴趣,软绵绵的只会哭,娶了也没什么用处,但是若是她非要提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他应当如何推拒?他推拒之后,那些大臣又要如何劝他?


    润瓜这么大的功劳,是可推国运的东西,太后下懿旨,他是不好推拒的。


    耶律青野的脑子里总是闪过关于明日的幻想,连台词都思虑了几圈,最后恨恨的想,这个女人,为了一己之贪欲,竟将他逼到这个地步!


    就算是娶她,那也是被逼着娶的,待回了北江,他定然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若是他们日后生了孩子,他还要亲自教导,万不能叫他们的儿女长成宋知鸢这般色/欲熏心的模样来。


    越想越多,不只是赐婚生子,还有日后远嫁的流程,每一件事都十分重要。


    耶律青野今夜怕是不能入眠。


    而这时候,始作俑者宋知鸢已经从王府离开,回了方府之中。


    润瓜已成,压在她身上的重担卸掉了一半,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段坦荡官途。


    她即将要去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来,要去做大陈女子的第一人,一想到此处,她便觉得激动万分。


    一个小小的司农寺的官职,放眼整个长安去看,显得并不重要,长安的小官一抓一大把,一眼望去不计其数,但是这在宋知鸢的人生中,却是惊天动地的一笔。


    她从这世间给女子设下的框架中跳出来,又以不同与男人的另一个姿态,走上不一样的人生。


    宋知鸢难免为此而兴奋。


    回到了方府之后,她一直在厢房中思虑这件事,从司农寺一直思虑大理寺,又一路想到吏部。


    她现在只恨当初宋父教导齐山玉的时候,她以为这些事情跟自己没关系,只是草草听过些,却不曾认真去学,眼下赶鸭子上架,她才开始后悔。


    但已经是有些来不及了!


    直至扶光坠落,望舒遥升,她依旧难以入眠,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起身坐在矮榻上发呆。


    这时候,窗外掀起几分潮意,她抬眸去看,发觉是落了一场雨。


    盛夏已暮,连雨水也少了几分力道,不似是原先那般疾驰而落,反而轻细的像是耳边的低语,雨水沙沙打在树叶上,细雨湿衣看不见。


    宋知鸢干脆抱着绸被来,窝在矮榻上听雨打残叶。


    卧听疏雨梧桐,雨余淡月朦胧,拥被听叶声,残星映玉人。


    半个时辰后,雨渐渐歇了,宋知鸢也多了几丝困倦,正裹在被子里,将将睡着时,却听见有人敲动窗沿。


    宋知鸢从浅眠中惊醒,向外一探。


    ——


    是夜。


    雨已停,云散尽,明月流光,星沉烟水。


    一片昏暗之中,有一道人影蹲跪在窗外——正是永安给宋知鸢的侍卫。


    “进来。”宋知鸢拢了拢被子,道。


    她手底下的这几个侍卫都派出去做事了,今日回来,显然是有消息要带给她。


    门外的侍卫翻门而入,跪在珠帘外,道:“启禀姑娘,宫里的羽翼传来了新消息,他们研制出了新的减缓您所说的毒药的清心药丸,比之前药力更胜。”


    前段时间,宋知鸢中了药,吃了不少清心药,是有些用处,但是又不能完全遏制药性,等到北定王药效发作,她便不再吃这些了。


    但那些御医还在研制,今日正好研制出来了。


    也好,回头可以给北定王吃一吃,这人药性太强,真的需要清清心。


    按道理来说,他们已经厮混了大半个月了,她都有些感受不到药效了,耶律青野身上的药效也该结束了吧?


    给他个药丸,说不准就能结束他们俩之间的荒唐了。


    宋知鸢垂眸,想了想,道:“好,下去吧。”


    侍卫应声而下。


    宋知鸢转而看向窗外。


    当时夜已深。


    清夜沉沉动秋意,灯前潮意檐花落。


    她倚在矮榻上,渐渐地重新拥着被褥睡去。


    明日,一定是很好的一天。


    ——


    次日,寅时初。


    宋右相疲惫的从厢房之中起身,由婢女伺候净面梳发,换上朝服。


    一切收拾妥当后,宋右相跨出厢房的门。


    迎面扑来一阵冷风——昨日落雨,浇灭了最后一丝暑气,连雨不知夏去,醒来方知秋至。


    秋日凉,一场秋雨一场寒,梧桐雨细,被风惊碎。


    宋右相捋了捋朝服,掩下眉宇间的担忧,抬步出府,坐上马车,前往宫中上朝。


    昨夜清雨,将街道冲刷洗漱,盛英街中的陈年老砖被洗出原本的青石砖色,车轮辘辘,翻出晨起的清新凉气与淡淡的土腥气,这是长安的味道。


    马车行至紫禁城前,一群大臣们下马车,沿着宫道入宫,后在金銮殿前、台阶下等候。


    台阶下早已等上了一群大臣,正凑在一起说些天气、近日的时令瓜果、哪里的学子做了什么诗词之类的小事。


    这群大人们远远瞧见宋右相,都默契的互相看上一眼,四周为之一静。


    宋右相近日的事情在长安闹得可不小——不仅弃妻另娶,甚至还为了官途杀发妻灭口,这等事儿,放到谁家门口都是大罪,在长安都不会有人与他结亲,名声都臭了。


    再一联想到方家请动洛夫人从南疆而来,硬是将华阳县主的女儿从宋府之中抢出来,安置在方府,另办赏花宴一事,这宋府之内的事情便更


    值得说了。


    只可惜啊,华阳县主已去世,当初故事里的主角已经没了见证人,现在重新翻出来,也都是一群看客站在门外看结局。


    而就在这样的静谧中,宋右相行至台阶前,沉默的站好。


    宋右相自然知道在场的人都在瞧他,但他好歹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事情未定,他绝不会先自乱阵脚。


    宋右相才刚刚站定,片刻之后,便见宫道间行来了一辆马车。


    当时朝阳刺出几丝明艳的光,马车迎着朝阳驶来,可见其上乌木沉沉流光。


    正是北定王的马车,他是当朝唯一异姓王,因此太后允其乘马车入宫,彰显其盛宠。


    北定王耶律青野,常年入驻北江,直到来到长安之后,才开始日日上早朝,素日里这些大臣们都是瞧不见他的,这人刚来的时候,旁人也看个新鲜,偶尔会多瞧两眼。


    但耶律青野在官场上是个极油滑的人,甚少有人能捞到他的错处,又因为他跟脚在北江,位高且与长安的诸位没有多少交际,所以也没什么人特别的关注他,只是见到来了,便瞟上一眼。


    ——


    马车驶至殿前阶下而停,但马车里的北定王并不曾直接下来。


    这偌大的马车停留在殿前,叫旁人侧目。


    隔着一层薄薄的锦缎帘子,外面的人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里面的人也顾不上去看外面的景色。


    马车极大,其上摆了临窗矮榻与背靠桌案,可容四人对坐,马车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毯,人跪坐其中不会跪倒。


    耶律青野就坐在马车临窗矮榻上,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手中的杯盏,但眼角余光却不断地扫向对面的桌案。


    在对面的桌案上,趴了一个鹅黄色长衫、盘花苞发鬓的姑娘。


    她的大部分面颊都埋入到了袖口中,只露出一点白玉一样小巧的耳垂,耶律青野记得那耳垂的口感,柔韧饱满,很好吃。


    正是宋知鸢。


    她昨日晚间折腾的一夜没睡,到了寅时又早早来寻了北定王,路上反倒困了,趴在桌案旁边竟是睡着了。


    她倒是心大。


    即将要去见太后,向太后请旨赐婚,这样重要的事情,她竟然都能睡得下。


    耶律青野坐在矮榻上,看似是在给自己倒酒,但醉翁之意不在酒。


    摇晃的马车,荡漾的酒杯,静静放置的玉壶全都成了陪衬,只有趴在案上的姑娘成了他眼尾固定的风景。


    他这一路上思虑颇多,从昨夜想到今日的话本想在路上说一说,可这姑娘已经沉沉睡去,叫他无话可说。


    这时候,马车缓缓停下,其外有人禀报:“启禀王爷,已到了。”


    耶律青野起身,并不曾叫醒她。


    早朝的事多了去了,待到一切忙完再唤她吧。


    ——


    马车门一开一合,北定王迎着初升朝阳,自马车上行下,一张面眉目锋锐,锋艳冷冽,北风拂过他的面庞,瞧不见一丝暖意。


    马车哒哒行驶离开,北定王在众人行礼之中走上最前端。


    他是踩着时间来此的,前脚刚到,后脚便传来阵阵钟声。


    太监敲钟,早朝时到。


    众人按官阶走上台阶,行入金銮殿上,殿内永昌帝早已端坐龙椅之上。


    永昌帝时年不过八岁,半大孩子,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显得格格不入。


    像是套了大人衣物的孩子,用稚嫩的脊梁强撑着威严,但任谁都知道,他薄弱的身躯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被推倒。


    他坐在上面,也像是一个沉默的玩偶,不开口,不说话,只偶尔看向一旁。


    在龙椅旁处,垂下一道长长的珠帘,其后有一道端庄威严的身影,这身影所坐的花凳甚至隐隐比皇帝更高一阶。


    正是太后。


    金銮殿下的百官跪拜,不知跪的是皇上,还是太后。


    一阵清风吹来,拂过珠帘,从帘后飘来一阵芬芳。


    这芬芳浓郁极了,不知是檀香还是牡丹,从太后的身上飘来,透着摄魂之意。


    起身的众人抬眸望去,只能透过珠帘反射的荣光瞧见一个金玉晃晃的轮廓。


    势力的香,贪婪的毒,让人迷醉又上瘾,地位权利财富,拼凑出了一个姿光荣艳的太后。


    与她相比,龙椅上的孩子黯淡无光。


    掌权人的界限在被模糊,龙凤颠倒,但没有人因此而感到愤怒,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把铁尺,他们会用冰冷的度量去衡血肉的温度,幼帝需要成长,权利需要争夺,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


    行礼过后,众人开始启禀早朝事宜。


    桩桩件件的事情被掏出来摆在面前来,三省六部九卿六寺二监一府表,有时候东厂还要窜出来说句话,每个地方各有各的麻烦。


    户部说财政赤字啦,没钱啦,吏部说外派出去的官员死了一个重要的官吏,事儿办不了啦,兵部说官员死了那肯定有动乱啊,我们得去打仗吧?吏部说人不是被强盗匪祸杀的,是在府宅里被谋杀的,刑部一看,哦,我活儿啊!你在这点我呢?官员死了凭什么不问地方官不问大理寺啊?就跳出来先说我是吧?私下里不说上朝堂上当太后面说,找麻烦是不是!你也别想清净!要倒霉一块儿倒霉!


    一大帮人你推我我推你,期间还夹杂着户部说几句“没钱啦没钱啦没钱啦”的动静,也没人搭理——没钱啦怎么办?国库什么时候有过钱啊,都没钱啦!还是先骂人吧。


    这朝堂有时候跟后院没什么区别,朝中的大臣们骂“彼其娘之”跟姨娘们为了管家权撕的你死我活也是一个道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姨娘们被困在后院,大臣们何尝不是被困在朝堂呢,不过是一个圈子比另一个圈子更广阔罢了,真要细细看去,他们皮肤的纹路里都写满了吃人二字,不过吃法不同。


    一群人扯皮来扯皮去,公事抨击完了,就开始抨击私事。


    等了半天的言官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站出来第一个抨击的就是宋右相,将宋右相德行无状、谋害原配的事儿掏出来骂,言官风闻奏事,连真相都不用管,只要听到个风声就开始骂。


    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就是你德行不好,品行不端,我抨击的是对的,这事儿要是假的,那就是你处事不正,不洁身自好,否则怎么会有这种传言呢?我抨击你还是对的,反正我就是对的,被言官盯上了就得站直了挨骂。


    宋右相硬着头皮等着言官骂完了,刚想为自己辩驳两句,一旁的大理寺卿陈本善又站出来,说要亲自调查此事,还宋右相一个清白。


    但是众所周知,这陈本善与宋右相是仇敌,两边人互相政斗很久了,真要是把这案子落到了陈本善手里,宋右相死路一条。


    这时候,一旁的刑部尚书白大人也站出来,说也要接这门案子——白大人娶了宋右相的妹妹,算起来还跟宋右相有些亲缘关系,所以白大人愿意争这个案子,轻拿轻放,到时候给宋右相个人情。


    而一旁的左相也不甘示弱,帮着陈本善来抢案子,一来是因为他女儿洛夫人嫁到了方家,他跟方家有婚事,顺手给方家出一口恶气,二来是因为当初先帝还在的时候,左相一直抨击太后祸水误国,等到先帝驾崩了之后,太后就搞了个右相来,宋右相就是太后安插下来制衡左相的棋子,没少给左相找麻烦,所以现在左相也乐意踩两脚右相,给太后找点麻烦。


    看看,远死在小城镇的小官没人管,朝堂上涉及右相的大案子撕的是一塌糊涂,口水乱喷。


    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的,他安静的坐了一会儿,等到听腻歪了,便转而问帘子后的太后,道:“母后看,如何处置呢?”


    朝堂诸公不言语了,只是用一双双眼看向那珠帘后。


    静可闻针的两息后,太后的声线响起,威严冷淡:“将这案子分于控鹤监,秉公办理。”


    噢!谁都没抢到。


    诸公低头,行礼称“是”。


    眼见着诸位都销了声,一旁的太监便喊道:“诸公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终于,站在一旁,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话的北定王上前一步。


    “臣有事启奏。”


    朝堂寂静了片刻。


    这位北


    定王自从来了长安朝堂,便不入党政,只偶尔参几次宴会,今日又有什么奏要启呢?


    当时已是辰时,殿中金光闪闪,晃的耶律青野睁不开眼,他竟有些发昏,昨日间思虑了不知多少遍的话,现在说出来竟有一种飘飘忽忽、不似自己的声音一般的感觉。


    “前些时日,臣偶得一件作物,可在船舱生长。”


    北定王一句落下,朝堂间静谧了几息,随后突然爆开了一阵哗然声。


    北江临近大奉。


    大奉征战百年,可以说是一座庞然大物,兵力不弱与大陈,甚至隐隐强上一线,先朝时期,大陈甚至还是大奉的附属国。


    多年以来,大陈一直活在大奉的威压下、人人自危,他们一直很怕大奉侵略大陈,北江的兵备一直都很紧张,又因为地理环境的问题,北江船只极度缺少食物。


    眼下,居然冒出来一种农作物能在北江船舱上生长,这代表北江战力得到补充,大奉威胁减少,日后养肥了兵马,他们说不准还能反过去抽大奉两嘴巴子呢!


    这可是个绝好的消息。


    无论是文人武人,反正一群人又开始在朝堂上哗然,一阵阵声浪似是能掀翻殿顶。


    这时候,珠帘后的太后缓缓勾起了一个笑容。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听了这么多废话,终于得了一个让她高兴的消息。


    而且,这东西竟然不是宋知鸢先送到她手上来、由她来替宋知鸢安排的,而是北定王亲自来朝堂上提出此事,替宋知鸢过明路,可见宋知鸢在这几日间,已经将这北定王给拿下了。


    不错,不愧是她看中的孩子,懂借力,还会攀贵人,前途无量。


    “哦,竟有此事?”雍容华贵的太后语调像是第一次知道这消息似得,语调轻柔的与北定王一同唱了这台戏,道:“这等神物,又是何人所做?且先请出来,叫本宫来瞧一瞧。”


    北定王压下了猛跳的心头,想让旁人去唤,但想了想,旁人近身不妥,便道:“臣去将此人带来。”


    她还在睡呢。


    第29章 她如何能离得开他呢?他堂堂北定王,……


    马车里温暖十分。


    门窗紧闭,四周无音,像是与世隔绝一般,偶尔窗外有冷风呼啸着卷过,反而使这密闭空间中更多出几丝静谧。


    宋知鸢早已经从矮案上滚下来,扭来扭去的缩在了马车地毯上睡,地毯软软厚厚的,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她沉沉的睡着,像是一只伏在暖炉旁的小兽,睡得四仰八叉的,让人想摸一摸她柔软的皮毛。


    耶律青野缓慢的推开车门,慢慢行进来。


    他身上还沾染着外头的凉意,一走进来,便将这马车内的沉闷暖气冲散,他在车门旁站了几息,才一步步走到矮案旁边。


    宋知鸢拧着身子挤在矮案下面睡,从矮案间露出来的半张白嫩嫩的脸。


    睡得像是一只小猪。


    耶律青野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粗糙的手指摩擦过柔嫩的肌理,沉睡中的宋知鸢缓缓醒来。


    初初醒来时,脑子还有些混沌,她一睁开眼,便看见平整的车顶。


    此车通车用乌沉木所做,坚硬沉重,可防利箭刺入,车顶上没有繁复的花纹装饰,只有一块黑沉沉的正方宽木。


    车顶,她在车上,车是北定王的,今日——


    宋知鸢“呼”的一下从车间坐起身来,一转头,就看见耶律青野神色平淡的坐在一旁,道:“润瓜一事已禀报清楚,太后正唤你进去。”


    宋知鸢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匆忙起身往车门口走,一边走一边语无伦次的道:“这般重要,怎么不早叫醒我。”


    耶律青野的目光飘忽了一瞬,没言语,只是随着她一起下了马车。


    宋知鸢踩着车凳下马车后,入眼便是恢弘高大的金銮殿。


    殿宇巍峨,琉瓦朱檐,近之使人生畏。


    宋知鸢以前来过宫中许多次,但是那时候她去的是后宫,看见的是精致繁琐、终日不得变化的后花园与锁在其中的奴仆,而现在,她终于靠近了真正让人迷醉的地方。


    长长的台阶立在她面前,她每走一步,都觉得手指发颤,几乎同手同脚。


    与她一同行上来耶律青野望着她僵直的背影,微微抿了抿唇。


    在踏入金銮殿的前一刻,耶律青野叫住了她。


    “你想好了吗?”耶律青野眉眼沉沉,神色冷冽:“今日之路皆是你自己所选,踏出这一步,便没有回头路。”


    她想方设法要嫁给他,日后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宋知鸢高高望着金銮殿,神色坚定的说道:“我不后悔!”


    以女子之身为官有多难,看林元英就知道了,但她重生一次,就该力争上游,而不是继续被人踩着、碌碌无为,以前她没本事攀这根枝,她可以继续愚昧,但现在有了这个机会,她不能后退。


    看着宋知鸢挺拔的背影、紧绷的脊梁、握紧的拳头,耶律青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就知道。


    她为他痴迷,甚至不顾一切,就连他自己都无法阻止。


    罢了,看在润瓜的份上他也可以给她王妃的荣光,但不要奢求他爱她,他是不会为一个女人失态的。


    思虑间,二人已行至金銮殿前。


    ——


    殿内太监高亢道:“宣北定王携宋姑娘进殿。”


    太监这一声落下,殿内的人都下意识的看向殿门口——方才北定王亲自离去之后,过了好久才回来,殿内的人难免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种出润瓜这样的物事,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北定王亲自去请来。


    当一声“宋姑娘”被太监喊出来的时候,殿内的人都想,竟然是个姑娘——姓宋的女人并不算少,没人往宋右相的身上联系。


    就连宋右相本人都没往自己女儿身上想过,他站在人群中间,瞧着神色淡然,但是实际上思绪已经飘出很远了——他这案子被交给了控鹤监,太后本身就偏向了他一些。


    他是太后心腹,否则当初他的女儿也不会跟永安玩儿到一起去,而控鹤监的左控鹤林元英也是太后心腹,他们俩以前没少打交道,那个女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也见钱眼开,只要给够银钱,放他一马也不是难事。


    他思虑此事间,正瞧见殿外并肩行来两道人影。


    他抬眸而望,北定王还是刚才那副模样,绯红官袍,上绣麒麟,头顶官帽,神色冷冽,周身都绕着端肃冷酷之威压,提膝入殿时,与素日别无二致。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凝聚在北定王身旁的人影上。


    对方今日身穿鹅黄色绵丝素锦长裙,外裹了一件兔绒毛长披风,发鬓挽成花苞鬓,其上簪着南海小珍珠,毛茸茸的披风簇拥着一张明媚白皙的圆面,瞧着活泼灵动,十分惹人喜爱。


    宋右相看见人的时候,先是觉得有几分眼熟,后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他那跑去方府、久久不归的大女儿吗?


    不只是宋右相认出来了,旁的满朝文武也认出来了,一双双眼先是看一眼宋知鸢,后又齐刷刷的看一眼宋右相,最后又一同重新落回去看宋知鸢,像是要用目光将这对貌合心不合的父女给盯出两个洞来。


    宋知鸢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所有人都会审视她,凝望她,他们会将她这个异类跟林元英摆在一起,她远不如


    林元英锐利狡诈凶狠,但她可以坚韧平和隐忍。


    她在今日来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绷直着脊梁跨进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太后与永昌帝行礼。


    “臣女宋知鸢,见过皇上、太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她行礼时,永昌帝用一种稀奇的目光看着她。


    他早就知道姐姐有一个好友,但也只是知晓,不曾多问过,毕竟他姐姐是大陈中大名鼎鼎的草包,玩物丧志的废物,对错不分的酒囊饭袋,招三惹四的街溜子,玩火自焚不知道多少次出事儿就找太后擦屁股的搅屎棍,她胸中无数虚有其表一无所长无知愚昧,还很能给自己找麻烦,碰到什么有趣的事儿,她真的会直接下去插一脚。


    永安当初干过的匪夷所思的事儿可不少,以前她在旁人府内作客,瞧见两个妯娌争风吃醋,觉得有意思,还特意给她们俩断案分辨到底是谁对谁错,闹得主人家十分没脸,还有一回,旁人家两个公子当街打架动手,永安又觉得有意思,把这俩人绑了一起带回公主府,收了当男宠后还要把他们俩关到一间房里,像是斗蛐蛐一样斗,在永安眼里,没什么对错与规矩,她就是给自己找个乐子,觉得有意思。


    身为永安的好友,宋知鸢就也被打上了玩物丧志的烙印,而现在,宋知鸢站在金銮殿中,说她发现了一个能加持国运的神物,能为大陈增福添寿。


    就像是石头突然变金子,这如何不让人感到震惊呢?


    “你说你找到了个作物。”永昌帝用稚嫩的声音开嗓,问她:“是何作物,又是从何而来?”


    宋知鸢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一讲来。


    “回皇上的话,臣女喜爱花草,常从外面购置名贵花草,无意间发现此物果实可以食用,生长期短,甚至还不需要阳光,极为神异,故进献而上,惟愿大陈万年昌盛。”


    跪在地上的女子条理清晰,言语诚恳,其中的赤诚之意可见一般。


    永昌帝虽年幼,但也爱听这好话,顿时高兴不已,大手一挥,道:“你想要什么赏赐?朕给你个永宁郡主的封号如何?”


    这等推进国运的东西,放到男子身上,得连拔升三阶,但是放在女子身上,却不好封赏,所以永昌帝想给个封号。


    永宁永宁,与永安只差一字,可见永昌帝的盛宠。


    封为郡主,就是皇亲国戚,日后可以与他的姐姐同进同出,也是个极好的安置。


    宋右相当时听了这事儿,激动地恨不得站出来替宋知鸢答应。


    他是真没想到,他这女儿竟然有这般好运气,竟然有这般好本事!她之前为何不先与他这个做爹的说呢?他这个亲爹可以帮着运作运作,回头女儿得了封号,他这个当爹的也可以沾沾光啊!


    而站在一旁的北定王与珠帘后的太后在听到封号之后,同时望了一眼宋知鸢。


    放在旁人身上,听见“郡主”两个字,估计骨头都发软,当场就要跪下来谢恩了,这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东西。


    但站在殿中的姑娘却抬起面来,看向永昌帝道:“启禀皇上,臣女不想要封号,臣女另有所求。”


    宋右相险些没晕过去,竟是没忍住,当着文武百官和皇上的面儿来呵斥她:“你还想求什么?一个封号还不够吗?”


    宋知鸢没回头,像是没听见。


    珠帘后的太后静静饮了一口茶水——封号虽好,却是空中阁楼,永远要依靠别人的宠爱来行事,宋知鸢敢拒绝,就证明她有靠自己的决心,这是个好姑娘。


    一旁的耶律青野却是缓缓闭上了眼。


    为了他放弃了一个封号,宋知鸢实在是太爱他了。


    而这时候,一旁的宋右相还道:“宋知鸢!你还不快顺了皇上的封号!”


    他真要被这个女儿给急死了!这么好的东西不要,她还想要什么?


    宋右相的声音虽然压的低了些,但在这金銮殿也显得十分刺耳,一旁的北定王微微拧眉,不冷不淡的刺过去一眼,道:“右相何必着急?宋姑娘上贡的宝物,自当由宋姑娘自己来选。”


    耶律青野也并不如何敬崇这位未来岳父,在他眼里,宋右相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有根骨的好东西。


    耶律青野的眼线颇多,宋右相干的那点事儿并不能隐瞒他,只稍稍查来便知,宋右相早些年出身贫苦,是靠着舔华阳县主的裙摆站起来的,华阳有个县主之称,早些年太后未出阁、不曾入宫的时候,又与太后有些交情,宋右相便因此与太后相识。


    后来太后在宫中大杀四方,宋右相自然就在后面追着女人裙子跑——他这发家史,全靠女人,委实是个没本事的软骨头,软骨头就算了,却又不忠,实在是个蛇鼠两端的小人,甚至还给宋知鸢吃了不少委屈。


    为夫不忠,为父不慈,为臣不力,做什么都不行,耶律青野是看不上的。


    耶律青野虽然不喜欢宋知鸢,但这人既然要嫁给他,那就是他的王妃,他的王妃还轮不到这么一个人来呵斥。


    宋右相哪里知道北定王的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不敢与北定王争锋,只能赔笑道:“女儿年幼胡闹,下官怕她肆意开口。”


    耶律青野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姑娘的身上。


    她当然肆意,也确实胡闹,但吾妻尚年幼,胡闹些又如何呢?她不过是被他迷昏了眼,一时做了一点错事而已,他还不曾开口,哪里轮得到旁人来置喙?


    而在此时,坐在龙椅上的永昌帝终于好奇的发问了:“宋姑娘既不想要封号,又有何求?”


    他是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宋知鸢放弃封号。


    永昌帝问完这一句后,坐在珠帘后面的太后也开口道:“你进献出如此神物,无论是何所求,本宫都允你。”


    这时候,站在一旁的北定王微微抿唇,下意识瞥了宋知鸢一眼。


    他的唇瓣颤了颤,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阻止的话来,只绷直了脊梁。


    为了大陈他给了她便是。


    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宋知鸢昂起头来,对龙椅上的永昌帝说道:“臣女喜爱种植花草,惟愿进司农寺中,为大陈多种良稻,广收良田。”


    宋知鸢话音落下之后,四周一片寂静。


    除了高坐在珠帘后的太后以外,朝中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坐在台上的永昌帝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后,太后这些年一直在培育女官,甚至想开放女子科考的权利,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因为年幼,太傅又教他韬光养晦,所以他一直不开口,现在宋知鸢跳出来想做官,可有太后的授意?


    他其实不在乎一个女官,在他眼里官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反正是给他干活的,他在乎的是太后的野心,如果太后铺垫一个女官进朝堂,是为了以后做武后之举,那便大大不同了。


    而站在其下的耶律青野却是如遭雷劈,难掩震惊的看向宋知鸢。


    她竟然不是要求太后下懿旨赐婚!


    她为什么不要求太后下懿旨赐婚?


    她怎么能不要求太后下懿旨赐婚!


    耶律青野看向宋知鸢的时候,宋知鸢回过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耶律青野不知道她在坚定什么!


    她明明那样喜欢他,为了得到他不择手段,甚至还是从永安手中硬生生将他抢过去的,他们已经做了那样的事儿,她的身子早都被他灌满了,她不嫁给他,又能嫁给谁?


    难道是她也如同那永安一样,生性放/浪,睡过了他,就觉得他没意思了,不打算与他成婚,开始去找旁的男人了?


    耶律青野原本的所有设想都被打破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愤怒。


    她凭什么不请太后赐婚?


    他这大好的身子都给她了,她凭什么不负责?当初既然将他从永安手中抢过来,她就该负责到底!她就该跟他成婚!


    一个官职,难道还比嫁给他更重要吗?


    耶律青野咬的牙龈嘎吱响,一双眼都跟着渐渐逼出了红血丝,连呼吸都跟着骤然加重。


    但是这时候已经没人能顾得上他了。


    因为一旁的右相“蹭”的一下跳出来,指着宋知鸢便骂道:“胡言乱语!你在发什么疯?你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官来?”


    宋右相有时候真搞不懂他这个女儿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之前在宋府的时候,为了一个宋娇莺闹成那样,断


    了自己宋家姑娘的路不说、甚至还随着洛夫人离了宋府,怎么看都是个不懂利弊的蠢姑娘,现在好了,到了金銮殿,竟然又来发疯了!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她做什么官?她又怎么懂做官!


    宋右相觉得,她这女儿简直比永安长公主还要胡闹。


    永安长公主顶多是玩儿两个男人,荒/淫了些,但好歹也是一个女人,顶多是不规矩了些,宋知鸢却是要挤进男人堆儿里做男人该做的事儿,这简直倒反天罡,阴阳逆施啊!


    女人怎么能当官啊!


    而满朝文武也多如宋右相同一个想法,他们也是一样的反对宋知鸢当官。


    “女子当三从四德,赡养长辈,哺育孩童,若女子为官,男子又去做什么呢?难道让男子去生孩子吗?此不和天地伦理,不应当。”


    “女子智不如男子,又生性好妒,怎么能做官呢?日后定会惹来麻烦的!”


    “右相府家风不正,竟养出了这么个胆大妄为的女儿来!”


    刚才还吵来吵去的男人们突然统一了战线,一起来抨击宋知鸢。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个男人,他们一定不会这样说,因为他们知道进献润瓜的功劳足够让一个贱民连跃三级。


    但是,这个贱民得是男人。


    贱民可以翻身,乞丐当皇帝那他是大丈夫,是该受人敬仰的英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但女人不行。


    女人,是比贱民更贱的人,换句话说,女人只能是男人的附属,以前属于父亲,后来属于丈夫,最后属于儿子,女人只能被支配,被拥有,如同猪狗牛羊一样冠上男人的姓氏,然后为男人劳碌,她们可以有荣光,但是她们的荣光是男人的,她们也可以地位超然,但是她们的地位必须得是男人给的,如同太后,如同皇后一般。


    但是,他们却不能接受女人靠自己而荣光,如果女人能靠自己而获得荣光,那她不就变成了一个“男人”吗?


    这让这群男人产生一种说不出的排斥与厌恶,他们不能接受。


    猪狗牛羊,你也想做人吗?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一声声抨击变成一把把锤子,猛烈的捶打在宋知鸢的身上,哪怕是来之前就想到了这种场景,但眼下,宋知鸢还是因此而心脏乱撞,手心发凉,后背冒出刺热的汗来。


    她求救一般看向那道珠帘,希望太后来说一句话。


    珠帘后的人影动都不曾动一下,静静地望着她。


    这是宋知鸢离开愚昧的族群,第一次试图走入狼群,太后并不言语,只用目光无声地鼓励她。


    不要温和的走入这个朝堂,你该依靠的不是别人,狼群不需要同伴,你应该去用力征服。


    ——


    宋知鸢没有得到太后的声援,而她的沉默,又似乎让旁人多了几分底气。


    她弱他就强,身后人群的责备的声量越来越大,如同一支支利箭,刺到宋知鸢的身上。


    宋知鸢被刺痛了,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一回头,对着文武百官喊道:“我智不如男子,为何男子没发现这润瓜,反倒叫我发现了?功劳难道还分男女吗?这润瓜难道非得男人种才能长出来吗?既是我的功劳,我爱要什么便要什么,你们谁再反对,我就要他被削官!”


    她这么一喊,素日里与永安胡作非为那个劲儿又翻出来了,殿宇都为之一静。


    珠帘后传来了太后的几声低笑,后只听珠帘一阵碰撞,太后从其中而出。


    见到太后,所有群臣匆忙行礼。


    今日太后穿了一身正红色绣凤纹的长袍,眉目带笑,像是看着一个顽童一般,笑着道:“女儿家家,哪懂什么官场的道理?不过是想为大陈做点事情罢了,谅你一片赤诚忠心,顺你的意便是了。”


    太后开口,下面的群臣就算是心有不满,也一个个都闭起了嘴。


    说话间,李太后看向龙椅上的永昌帝,含笑问:“皇上看,该给她什么官职呢?”


    李太后生了一双狐眼,乍一看像是带着笑的,但是仔细一瞧,那乌沉沉的眼珠里面像是浸着冰,人一望过去,就觉得周身骤然一寒。


    永昌帝看着李太后的眼,稚嫩的面庞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司农寺这头,好似还有两个位置空着,太后看,太仓属令与上林属令,那个更适合宋姑娘呢?”


    上林属令负责皇家园林和果林种植,以供朝廷皇宫使用,是个清闲职位,太仓属令则负责储存分配运输管理全国的粮食,是个劳碌职位,每每有大灾大旱,太仓属令都忙得冒烟儿,这两个位置,也都是七品小官。


    李太后那双漂亮的眼眸微微一弯,道:“知鸢之前种的便是粮食,而非瓜果,眼下自当要去任太仓属令。”


    宋知鸢刚才跟这些人吵架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颤,现在听了太后的话,更觉得心口怦怦乱跳。


    她忍着跳起来尖叫的冲动,绷着脊梁,躬身领命。


    结束了这一场明里暗里的博弈,太后心情不错,眼尾扫了一眼旁边的太监,太监立刻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群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的躬身退下。


    龙椅上的永昌帝也随之沉默的站起身来,跟在太后身旁,先行离开了金銮殿。


    头顶上的主子已经离开,大局已定,剩下的一群同僚似乎也没什么可吵的了。


    按理来说,这群大臣们还该恭喜一下这位新来的小同僚,但是瞧着宋知鸢那张脸,这群大臣们无话可说,都含着一口憋闷离开。


    太后个女人监国,就是胡闹!


    人流如织,飞快从旁边离开,似乎生怕被宋知鸢沾染上一样。


    就连宋知鸢的父亲宋右相也混在其中,一句话都没跟宋知鸢说——他女儿要是当了郡主,他敲锣打鼓,准备给女儿找个顶好顶好的婚事,备一大堆嫁妆,但是女儿去当了个太仓属令,他觉得自己家风不正,教出来个疯子,让他气的肝疼。


    宋知鸢也没在乎她爹,在她心里早没这个爹了,她只往耶律青野的身边凑了凑,低声问:“王爷怎么不走?”


    说话间,她抬眸看耶律青野。


    从刚才开始,耶律青野就一直站在她旁边,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但她刚才实在是没顾上看耶律青野,现在抬头一看,正看见耶律青野面色铁青。


    铁——青!比宋右相都青!


    宋知鸢惊了一下,小声问:“王爷难道也觉得我不当做官吗?”


    她以为耶律青野是因为她要做官才气成这样的。


    耶律青野那双锋利的眼眸一寸一寸挪到她的脸上,满身的黑雾几乎要凝成实质,如果眼睛会说话,那宋知鸢就会听见他的咆哮。


    [为什么不请旨赐婚为什么不请旨赐婚为什么不为什么不为什么不!]


    为!


    什!


    么!


    不!


    “除了请旨做官这件事。”耶律青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宋姑娘就没有旁的事情要跟本王说吗?关于——我们之间的。”


    时至今日,他们中毒时间都拖出大半个月去了,药效都快过了,宋知鸢还不提婚事,日后她又该找什么理由赖在他身边呢?


    离开了他的身子,她如何能在这漫漫长夜中活下去?


    他们已经睡过了,他已经让她夜夜笙歌杯满至溢了,她总该给点反应吧?


    这一夜一夜又一夜,他一直都不知疲倦的跟头驴一样伺候她,她难道还不满意吗?寻常那些废物两三次就算了,他可是一整夜!一整夜!一!整!夜!


    她这辈子都不会碰到比他更厉害更满足更完美的男人了!她为什么还不过来求着嫁给他!


    “有。”宋知鸢听见耶律青野的话,眼珠子一转,心说北定王怎么知道?她确实有一件关于他们之间的事情要说。


    但是没关系,北定王知道就知道吧,她之前就答应要跟北定王说清楚的,现下说也是一样的,所以她低声说:“此事隐秘。”


    宋知鸢往北定王的身边稍稍走了两步,轻声说:“还请王爷移步到马车上,知鸢与您细谈。”


    宋知鸢靠过来的时候,身上淡淡的香气扑到耶律青野的身上,一张小脸看上去又乖又软,娇滴滴的语调落下来,熄灭了耶律青野身上的怒火。


    看看她这勤勤恳恳,亲亲热热的态度,显然是对他情根深种。


    他深吸一口气,心想,宋知鸢一定是觉得刚才人多,拉不下脸面与在这么多人面前说罢了  ,一会儿上了马车,她还是会提这些的。


    姑娘家家面皮薄些,他可以接受。


    “回马车。”耶律青野咬牙道,骤然猛地转身,快步走向马车。


    虽然他一点都不想娶她,虽然他对她毫无兴趣,但是他们之间不能这样不清不白下去!他堂堂北定王,一定是要有个说法的!


    第30章 北定王永不认输!小小女人,一切尽在……


    耶律青野与宋知鸢一前一后从金銮殿出来时,正是巳时初。


    皇帝三日一上朝,每次上朝都要吵,今日早朝尤为凶,吵来吵去,从户部赤字吵到朝中案子,吵得热热闹闹,竟是足足吵了两个时辰,出来的时候人都是头昏脑涨的,看谁都觉得很招骂——恨上同僚,如呼吸一样简单。


    宋知鸢再从金銮殿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和上去之时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走上来时,惶恐期待不安,但走下来后,又觉得这路没有那么难走。


    宁做我,岂其卿!满朝文武都看不惯她又怎么样?太后看得惯她就行了,她又不是没有靠/山。


    她现在已是官了,下午就应当去司农寺报道,她还是头一回做官,不知做官是什么样的光景——


    远处恰见朝阳笼照檐角,万瓦宵光盛,重檐夕雾收。


    烈阳摧开云海,烧艳金銮翠霞,她走下台阶,似乎也扑进了这一片闪耀中。


    宋知鸢胸膛间荡漾出几分豪气,连下台阶的脚步都轻快了些,颠儿颠儿的跟在北定王后面下了金銮殿。


    一阵微风吹来,拂动北定王的官袍,发出些许细微的风声,宋知鸢抬眸望去,正看见北定王挺拔的背影。


    唔,还有北定王。


    她还得将北定王这件事好好处理掉。


    经过她重生后的一系列努力,本来他们俩应该毫无交集的。


    如果不是宋娇莺的暗害,他们两个也不会滚到一起,这是一段错误的关系。


    而现在,她想解决掉这个错误的关系,只需要将宋娇莺制造的过错重新掰回来就可以了,只要将他们俩以后不会继续滚到一起,他们两个人就能重新回到自己的轨迹上。


    他做他的北定王,她当她的太仓属令。


    她早在重生之时便想好了,这辈子不嫁人,男人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她爹是这样,她的未婚夫也是这样,男人,是最碰不得的。


    比起来男人,权势与地位,才是真正该追求的东西。


    幸好北定王对女人没兴趣,不打算娶妻,跟她在一起也不过是为了解毒而已,只要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就好,想来北定王也没什么理由报复她。


    宋知鸢思虑间,已经随北定王走到了马车之前,两人一前一后踏上马车。


    王爷驾四,出行规格高,故而马车内极为宽敞,右侧为临窗矮榻,上摆茶案,左侧为靠墙矮案,可四人对坐,并不显得局促,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


    宋知鸢走到靠墙矮案处,找到刚才窝睡了一路的角落坐下,舒舒服服的向后一靠。


    北定王则坐到了矮案外侧。


    他高壮,一坐下来,几乎牢牢地堵住了所有的路,影子像是一座山一样压下来,宋知鸢一抬眸,就看到了一张冷冽平静的脸。


    耶律青野多数时候都是这样的脸,端肃冷冽,锋利幽深,让人很难探究他的想法,宋知鸢连他是否生气了都看不出来,还以为他与平日里一般呢。


    “宋姑娘有何事与本王说?”落座之后,那坐在案后的男人语调平和的向她发问。


    宋知鸢看向耶律青野,想起来他这些时日在床榻之间对她的痴迷,她略有些不安的问:“王爷上次说自己不会娶妻,与我那般只是想解毒——可还记得?”


    坐在案后的男人抬起眼眸,似笑非笑的睨了她一眼。


    不知是她说的话哪里好笑,宋知鸢觉得耶律青野突然很高兴,他的面上没什么变化,但那眼尾间却荡出几分压不住的笑意,像是烧沸了的水,腾腾的往外冒。


    “本王从不打算娶妻。”两息后,耶律青野开口了:“与宋姑娘如此,不过是为了解毒而已,若非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毒,本王也不会与宋姑娘如此失态。”


    耶律青野说到此处时,眸光一转,不动声色的瞟了宋知鸢一眼。


    宋知鸢坐在对面,一双桃花眼大大的睁着,一脸紧张。


    呵,一定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耶律青野微微勾唇,难掩得意,转而又道:“本王中毒的时间已经很久了,算算时日,也快到一个月了,这几日间,本王已经对宋姑娘没什么兴趣了。”


    宋知鸢浑身一颤。


    耶律青野眼眸流转,压了又压,才没当场哼笑出声。


    他的手指无意识的拨弄着自己手骨上的精铁扳指,语调平缓道:“不过——宋姑娘这些时日里,帮扶本王颇多,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


    说到此处,他的唇瓣缓缓勾起,语调也放慢了几分:“看在润瓜的功劳上,本王都不会拒绝。”


    宋知鸢听到此言,大喜过望。


    “如此甚好。”宋知鸢抬手就将自己怀抱中的盒子掏出来,放置在耶律青野的面前。


    “好在哪里?”耶律青野抬眸道:“这是何物?”


    难不成是宋知鸢给他的定情信物?


    这些小女儿家,就是爱送这些没用的东西,什么玉佩、剑穗,他何时佩戴过?


    罢了,也是她一番心意,这些女儿家都矫情着呢,他若是推拒了,怕是会让她神伤落泪,女人哭哭啼啼的,最是麻烦。


    让他看看,这玉佩剑穗都佩在哪里呢——


    “咔哒”一声响,耶律青野抬手开了盖子。


    盖子被打开,里面放了两颗白色的药丸,散发出一阵草本清香。


    这是什么?


    耶律青野疑惑的看向宋知鸢。


    坐在他案对面的姑娘用手掌撑着下颌,一双桃花眼笑成了月牙儿,对他道:“这是清心丸。”


    “正好我今日要去司农寺报道上职,润瓜也已经出土,日后我应当也不会再去北定王府。”


    “之前的春/药时效一月,眼下已近一月,药效已是强弩之末,不再那般凶残了,再叠加上清心丸,日后,王爷便不再需要我了。”


    宋知鸢说到此处,面上浮现出几分腼腆来,道:“当日,我被宋娇莺陷害的证据我还没有拿到,但是我不会放弃的,等我拿到我被陷害的证据,一定会立刻告知王爷,洗清我身上的脏污的!”


    “当然啦。”马车摇晃间,宋知鸢还给北定王卖了个好:“无论是中药这件事,还是润瓜这件事,王爷对我照顾十分,我心里感激王爷,日后王爷若有吩咐,知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时马车正辘辘行驶在出宫的路上,车身因木轮行驶而微微颠簸,角落中摆的熏香静静地燃着,女子的声音轻柔落下,缓缓逸散在马车之中。


    吃药宋知鸢每天晚上抓他后背的时候怎么不让他吃点药?下了床倒让他吃上药了!


    耶律青野跪坐在案后,捏着盒子的手微微用力,那精致的檀木小盒子都发出了细微的木头碎裂声。


    不是要嫁给他,而是要离开他。


    她是在和他断了每夜间的关系。


    这不可能,这一定不可能。


    他是北定王,他站在大陈朝堂的顶端,又如此强盛,她对他早有心


    思,废了这么大力气才爬上他的床,又送润瓜来给他,他对她分明重要极了!


    综上所述,她一定不是要离开他。


    耶律青野飞快分析局势,他认为,这是敌人佯退。


    这些时日间,他们两人如胶似漆,花蕊都不知道让他吃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她离开他又能找到什么人呢?她假意说要离开他,不过是要激起他的情绪。


    她是欲擒故纵,想让他因此而着急,想让他跟在她身后跑,想让他追着她求娶。


    他真是小瞧了这个女人,不止有胆识,还很有耐心。


    呵,拉锯战。


    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但耶律青野不可能低头,他这辈子就没打过输仗!


    是她痴缠他的身子,又不是他非她不可,他熬得住!


    看他们俩谁先受不了!


    “好。”坐在案后的男人神色平静的将手中木盒子“啪”的一声关上,学着宋知鸢的话,道:“如此甚好。”


    宋知鸢心里大松一口气。


    北定王这个麻烦圆满解决!


    她就说嘛,北定王是个还不错的人啦。


    恰好此时,马车已经行到了北定王府,后缓缓停下。


    身体向后微微一倾,宋知鸢瞧了一眼窗外,便从案后爬起来,道:“王爷先回府吧,我要去司农寺报道。”


    坐在案旁的耶律青野神色淡然,仿佛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似得。


    宋知鸢就如同一直灵巧的猫儿一样,从他身边爬过,头都不回的走了!


    马车的门一开一关,耶律青野手背青筋鼓起,几乎将手中紫檀木盒攥碎。


    忍住,这是拉锯战。


    本王必胜。


    ——


    而跳下马车的宋知鸢只觉得无债一身轻。


    一切事情都那么顺利,她像是一只灵巧的鸟儿一样从马车上飞下来,先去了司农寺。


    司农寺的同僚对她十分客气,因为她的功绩,也因为她脑袋上顶着的“太后”俩字,陪她走完了流程,发了官牌之后便叮嘱她,她近日不怎么忙,每日辰时点卯,申时下职,三日一沐休,其余的听吩咐。


    明日正赶上沐休,她后日上职点卯便是。


    从司农寺出来,她先去了公主府。


    她得先将这好消息告诉永安。


    永安讶然的“啊”了一声,后撑着脸道:“那多辛苦啊。”


    官大一级压死人,给人家当下属,定然是要受委屈的。


    永安得知宋知鸢做了官后,并不觉得多稀奇,当官就当官呗,林元英还是官呢,她要是愿意,她也可以管母后要个官儿做——宋知鸢倒腾那润瓜的事儿她知道,却不成想能倒腾出个官儿来。


    宋知鸢知道永安理解不了这些,她也没那个心思与永安多说,只叫永安替她在公主府开宴,她明夜晚间要宴请些同僚。


    凭她自己,自然是请不动那些同僚的,司农寺里的人看不上一个七品小官,而宋右相与她貌合心不合不说,宋右相今日在朝堂间还很看不起她做官,她也不打算去借宋右相的势。


    她要借永安的势来抬她自己,这么大一个活招牌,不用白不用。


    “可以呀。”永安对开宴这一类的事儿十分喜欢,人多热闹,她想玩儿谁就玩儿谁,闻言道:“给谁下帖子?你且说一说。”


    宋知鸢点了几个人名出来,都是司农寺的人,她先与永安商讨完毕、在永安处收拾妥当后,匆忙回了方府。


    她得去跟洛夫人通口气。


    她做润瓜、求官的事儿一直都瞒着洛夫人,直到现在,瞒不住了,该到了坦白的时候。


    ——


    公主府的马车奔向方府的同时,宋知鸢以润瓜请功,以女子之身入朝堂的事情也像是长了翅膀一样,传入长安贵人圈子里的大街小巷。


    这消息最先送到方府,洛夫人当时正在书房里筛画像。


    偌大的书房间,洛夫人坐在案后,左边的丫鬟怀中抱着一个木托盘,盘中放着各种画轴,右边的丫鬟挨个儿将画轴翻开,露出里面的公子像,再介绍里面是那位公子,什么出身,性情如何。


    坐在案后的洛夫人端着茶杯,抬眸瞧上一眼,若是感兴趣就听完,若是不感兴趣就摆摆手,丫鬟赶忙去换下一个画像。


    这些画像里,全都是洛夫人翻出来的公子哥儿们。


    上次的赏花宴没挑出来什么好的——不,之前宋知鸢说是那位孙公子不错,但是洛夫人后来特意去瞧过,四方一打探,探出来些不大好的消息。


    说是这位孙公子不仅年幼爱玩乐,逛青楼,还十分没本事,科考考不上,武举举不了,就是个混吃等死的风流公子,这样的出身和本事,确实是不能让宋知鸢受委屈,但是也不能让宋知鸢享清福啊!


    女子嫁人,就像是于水中寻一浮木,得找个能托举的、牢靠的木才行,否则必定要滚落到滚滚洪水之中,被吃的连骨头都看不见。


    而孙公子显然不是一支立得住的木。


    所以洛夫人匆忙去弄来了旁的适龄人家的画像,摆在面前来一一查看,希望能赶紧翻出来一个差不多的世家公子来给宋知鸢。


    她这趟过来,得过夫家的授意,一定要将这孩子安置好。


    若是安置不好,回去必定要与她那不争气的夫君争吵。


    她正瞧得仔细,外头突有人来启禀“宋知鸢一事”,说是来启禀,却又欲言又止的不肯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洛夫人心里一沉,想,难不成又是宋家那几个没良心的来找宋知鸢麻烦了?不应当啊,宋右相深陷闵家舅哥的争端里,自己都自顾不暇,那宋家的女儿更是风口浪尖上,不丢到乡下庄子里都算好的了,这个时候,他们怎么敢来找宋知鸢麻烦?


    洛夫人当场呵斥道:“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说,什么事儿!”


    之前为了体面,再加上宋府如日中天,所以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但眼下,宋府身陷囹圄,她便也显得有了几分底气来。


    天还能塌了不成?


    “回夫人的话,咱们姑娘得了官啦!”那外头的奴婢一脸焦灼的将听来的话学了一遍,后道:“宋姑娘成了太仓属令了!”


    洛夫人目瞪口呆。


    女人当官,大陈上一个还是林元英呢,林元英那名声烂到茅坑里去了,他们家知鸢以后要是也这样,可怎么婚嫁呀?


    什么润瓜,什么官职,宋知鸢从来都没跟她说过半个字,这老实孩子怎么突然就给她霹了这么一道雷啊?


    完了,这回天塌了呀!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洛夫人喃喃的念叨了两句之后,抬脚就往外面走:“我得出去问问。”


    这定然是有误会!她得出去看看。


    洛夫人用那点侥幸心将自己脑袋上的天又补上了,心慌意乱的准备出门一趟。


    但她前脚刚要出院门,后脚宋知鸢就回来了。


    两人一撞上,洛夫人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宋知鸢道:“舅母,我做了官了。”


    完了!刚补好的天又塌了!


    ——


    除了方府以外,这消息还送到了各家各户,旁人是大吃一惊,后又当成谈资来吃嚼。


    他们旁人看戏,倒是不觉得天塌了,只觉得有意思。


    “宋府竟然还出了个女官来呢!”


    “女人做官,真是痴心妄想。”


    “牝鸡司晨、阴阳颠倒!咱们大陈这大好儿郎,竟是让女人给祸害了!”


    “想不到那宋姑娘有一手增润田产的好本事。”


    “天爷,宋姑娘竟是官了,这以后谁敢娶啊?”


    “女人就该在府门里生孩子,出去当官是男人的事儿,她狗拿耗子,以后可没有好下场!”


    外人对宋知鸢做官一事褒贬不一,夸的骂的都有,敢为人先者,必被人嚼以口舌。


    但没关系,宋知鸢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并不在意这些。


    这些消息送到旁人哪儿,是个热闹,但送到了宋府里,却叫宋府闹得鸡犬不宁。


    ——


    这一日,宋娇莺正在府中膳堂种研制新鲜的糕点。


    最近从南疆那头传来了一种叫[惊上春]的糕点,出自桃李出深井,花艳惊上春的诗句  ,就是将桃花与面粉捣在一起,然后捏做成桃花形状,又以木枝摆出桃木的姿态固定,最后将糕点插放上去,做出来一个缩小了很多倍的桃花树,惟妙惟肖,最近正在长安中流行。


    秋日的午后并不燥热,但是膳堂里蒸煮糕点,水汽突突的从蒸笼里面冒出来,氤氲的热雾几乎填满了整个膳堂间,凭白叫人蒸出一身汗来。


    宋娇莺从中午便来做这糕点,做到酉时才做成,后背都润湿了,却也不肯走。


    她要亲手做这个糕点送给她父亲去。


    这些时日里,因舅父之事,她在宋父之中地位尴尬,她深知自己依靠的只有父亲,所以每日乖巧请安,贴心侍奉,昨日父亲随口说了这“惊上春”糕点,她今日便匆忙弄过来,为的便是讨好父亲。


    只有父亲喜爱她,她才能站稳脚跟。


    ——


    惊上春并不是很好做,滚烫的糕点要维持如真的桃花一样美丽轻盈的形状,小心地插到桃枝上,做出来一颗桃花累累的桃花树来,需要极精心。


    宋娇莺纤细的手掌时不时便被烫一下,但她不敢停下。


    她要再争来一点宠爱,再争来一点,再争来一点,积少成多集腋成裘,她迟早能——


    “姑娘,老爷下职回来了。”宋娇莺前脚刚将手里的手里的惊上春做好,后脚便听外头丫鬟禀报,她赶忙端起惊上春放到食盒中,快步往外行去。


    谁料到,她今日到父亲的翠竹居外时,却被人拦下了。


    管家笑眯眯的跟宋娇莺道:“老爷和齐公子在里面商谈事宜,二姑娘还是莫要进去了。”


    宋娇莺心头一紧。


    以前不管父亲与齐哥哥说什么,她都是能进去的,怎么眼下就进不去了?


    她心里头一阵发紧,但面上不显,只将手中的食盒递给管家,笑道:“既父亲与齐哥哥在忙,我便先回去了,劳管家将这食盒带给父亲。”


    在即将离去的时候,宋娇莺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回头道:“他们可是在谈牢狱里那疯子的事儿?”


    管家笑呵呵的打了个太极,不肯告诉宋娇莺:“老奴也并不知晓。”


    宋娇莺扯了扯唇瓣,转而离开。


    从管家哪里问不出来什么,但她自有旁的路子,她去命人偷偷去问齐山玉的小厮。


    她入府已久,又这般聪明,想知道什么东西,总能知道。


    齐山玉的小厮嘴可没有管家那么严,宋娇莺只用几两金子就撬开了小厮的嘴,得知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宋知鸢因为进献润瓜有功,被太后亲封做了官儿了!午时左右,宋知鸢便去司农寺去了,据说,长公主亲自为宋知鸢办宴,将司农寺今日上职的官员都邀约去公主府了。


    因此,齐山玉才回来与宋父商议,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商议什么。


    而宋娇莺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一脸震惊。


    润瓜是什么东西?宋知鸢又凭什么做官?


    女人怎么能做官呢?


    她不是没听过女人做官,但上一个做官的女人是林元英,是在宫里女扮太监的多年的人,是长安里臭名昭著的鹰犬走狗,与她们这些闺阁之女完全是不同的人。


    可是突然有一天,宋知鸢也跳到了那一条线上去的时候,宋娇莺才惊觉,她与宋知鸢不一样了。


    不行啊,不行啊!


    宋娇莺害怕了。


    她完全比不上这个人了!


    午时左右,她在做什么呢?她在膳堂里做糕点,但宋知鸢却要去做官。


    这怎么能行呢?女人怎么能做官呢?女人做了官,她还如何跟宋知鸢打呢?


    宋娇莺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之前还跟孙公子商议,想让孙公子去替她害宋知鸢,之前孙公子一直在犹豫,她也一直在加码,但现在,想来不管她加码多少,孙公子都不敢了。


    她知道如何毁掉一个女人,但不知道如何毁掉一个官员,后宅与朝堂泾渭分明,宋知鸢跨过去了,她站在河岸的这边,只觉得茫然。


    她心里慌,所以又一次派人去细细打探,花了不少银子,终于从看茶丫鬟嘴里挖出来父亲与齐山玉在说什么。


    原来是宋父和齐山玉两人商讨一番,觉得宋知鸢既然已经当上了官员,他们就不该继续把宋知鸢赶到外面去了——好歹宋知鸢还是宋家的血脉,她姓宋,肥水不流外人田,他们应该将宋知鸢接回来。


    一个女儿可能要不上什么价格,但是一个做了官的人价值就不言而喻了。


    但是宋知鸢与宋娇莺之间矛盾严重,两人无法共处,所以宋父和齐山玉商议,打算先将宋娇莺送走,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生活。


    这也算是宋父和齐山玉给宋知鸢的补偿——你之前不是因为讨厌宋娇莺才离开府门的吗,现在我们将宋娇莺赶走啦,你应该高兴了吧?


    宋娇莺如坠冰窟。


    当宋知鸢还只是个女人的时候,她们两个相争,宋父和齐山玉都当时女儿家的玩笑,都不太在意,但是,当宋知鸢突然变成女官的时候,不需要宋知鸢去说什么,宋父和齐山玉自己就对她动手了。


    她瘫软在地上,一句话说不出。


    要被送到庄子里去,那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她想,她终究还是斗不过宋知鸢吗?


    ——


    宋府是这样的光景,而北定王府,则是另一番光景。


    回了府的北定王坐在书房之中一言不发,只沉默的看他的密函。


    密函上说,廖家万花城在屯兵。


    屯兵!


    多么危险的事,可坐在书案后的北定王像是丢了魂一样,一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密函,不知道在盯什么,半天也不翻一页看。


    他唯一做的,是每隔一刻钟,便唤人去问问宋知鸢在做什么。


    他不是想宋知鸢,他只是在了解敌人动向。


    侍卫便一次次的往返,和耶律青野禀报。


    “宋姑娘去了司农寺。”


    “宋姑娘去了长公主府。”


    “宋姑娘在长公主府做宴,宴请那些同僚。”


    “请了很多人,正在挨个儿送帖子。”


    “没请我们。”


    “现在也没请我们。”


    “还没请我们。”


    “宋姑娘回方府歇息了。”


    “现在也没请我们。”


    “请帖已经发完了。”


    耶律青野狠狠咬牙。


    这个女人才跟他提断情,转头就去大张旗鼓的宴请旁人,就是为了激他去参加宴会,他才不会主动前去,他要熬住。


    持久战!忍耐!不要认输!


    这只是她吸引他注意力的计谋!


    她一定会忍不住,而前来请他的!


    侍卫说话间,眼见着北定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觉得后背都开始冒汗。


    人家根本就没想请我们啊!


    侍卫简直想去公主府求一个邀请函来。


    求求了,请一下我们吧!


    ——


    而宋知鸢并不知道这些事。


    她今日春风得意,在司农寺邀约了同僚、从长公主府里回方府之后,便一直与洛夫人言谈。


    洛夫人一直很慌乱,她没听说过女人做官的事儿,她又是个没主意的女人,所以转头就去给宋知鸢的舅父写信去了,倒不曾多掣肘宋知鸢。


    宋知鸢也不在意这些,她收拾好自己,准备早些歇息。


    明日沐休,长公主府还要宴客呐!


    ——


    这一夜,白鹭暖空,素月流天。


    明月将整个长安俯瞰,偌大的长安是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格子,每个人都在格子间走动,像是一幅幅有趣的连环画。


    各家欢喜各家愁,密密麻麻的门户与暗地里相交的脉络拼凑在一起,正是一个盛世长安。


    ——


    当夜,方府。


    宋知鸢前脚刚沐浴完、换好衣裳,后脚便有侍卫在门外敲窗,宋知鸢瞧了一眼门外,点头道:“进。”


    得了她的允诺,外面的侍卫悄无声息的从门外行进来,后走到珠帘后跪下,道:“启禀宋姑娘,您吩咐的关于孙公子的事情有了些着落。”


    宋知鸢正张手给自己戴扣子,闻言抬眸看向那侍卫。


    隔着一层摇晃的珠帘,她看见那侍卫呈上了一封信,低着头道:“最近我们一直跟着孙公子,前几日,孙公子与宋娇莺私下里见过面,商讨密事,宋娇莺要求孙公子想办法接近您,揭穿您中药之事,孙公子不大愿意冒险,两人在僵持。”


    “见过面后,孙公子在厢房暗室中查过此物,属下翻找过,特意给宋姑娘带来。”


    宋知鸢


    想起那些旧事,恨得牙根都痒痒。


    这是她前两日的事情,宋娇莺对她实在是恨到了骨头里,一计不成又来一计。


    “将此物给我。”宋知鸢抬手。


    珠帘外的侍卫飞快行进来,低垂着头将信封递给宋知鸢,转而又去外面跪着。


    宋知鸢抬眸打量这封信。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保证书。


    人家孙公子也不是蠢货,既然要为宋娇莺卖命,那一定要从宋娇莺这里得到点报酬回来,宋娇莺手上没钱,人过的是体面,但她来宋家时日尚短,手里那点碎银子远没有孙公子多,只得给孙公子写一封保证书。


    信上写了她请孙公子陷害宋知鸢,日后定请宋右相去给孙公子弄个官职来,还印了手印。


    孙公子有了这东西,才肯给她卖命,替她来害宋知鸢。


    等日后宋娇莺若是不肯兑现,孙公子只要将这书信翻出来,就能将宋娇莺钉死了去——当然了,这东西拿出来孙公子也不得好,若不是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孙公子也不会拿出来。


    眼下这信到了宋知鸢手里,倒是能做点事情。


    宋知鸢大可以凭借着此物,将这两人一起锤死,但是此事不宜闹大,她眼下要入朝为官,若是掺和上了这一桩恶心的官司,日后定然有影响。


    不如暗地里悄无声息的把他们弄死。


    宋娇莺这个人,宋知鸢想亲手打。


    宋娇莺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设计陷害她,俨然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宋知鸢也决定斩草除根,至于孙公子——


    孙公子她爹是户部郎中,她不想开罪。


    宋知鸢想了想,心说,她大可以借刀杀人。


    北定王这把刀,悬在她脑袋上这么久,应该用来砍点东西了。


    “宋府那头如何?”


    宋知鸢将这一封保证书收起来,继而问向珠帘外跪着的侍卫。


    侍卫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态,回道:“回姑娘的话,宋府那边正忙,右相眼下正在跟大理寺那边交涉,大理寺的陈大人扣住了闵姓人证,正在组织弹劾。”


    宋知鸢“嗯”了一声,道:“好。”


    顿了顿,她又道:“给北定王府去一封信。”


    今日这场宴会,她本来是不打算请北定王的,但眼下证据在手,还是请来好。


    挑个时间,她得把这封信给北定王。


    ——


    这最后一封邀请函,兜兜转转、阴差阳错的进了北定王府。


    一直熬到明月高悬的北定王盯着那张请帖冷笑一声。


    呵!


    小小女人,一切尽在掌握!


    本王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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