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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徘徊之海14 但是话又说回来。……


    规则区内。


    白雾笼罩着整座城堡, 宴会厅里一片湿泞。人鱼族在昨晚午夜时分又来了一次,虽然依旧被诗集和摘抄本绊住了杀戮公主的脚步,也和前一晚一样丢盔弃甲地逃回了大海, 但他们明显在这场战斗里坚持了更长时间, 期间有几次, 利爪甚至险些刺穿了青岗的眼睛。


    “Princess——”


    青岗侧身躲过一条壮硕鱼尾, 作战靴踩在布满黏液和砂砾的地板上, 带着刺耳涩响顺势滑到了傅冬和宋乔薇身边。虽然不知道这群人鱼到底为什么非要攻击公主,但根据游戏规则来看, 王后的使命就是拯救她的孩子, 于是青岗用一种比较诚恳的态度提议:“要不然,你来试试?”


    宋乔薇张开空空如也的双手,一脸冷漠地和他对视。她确实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花, 也有过进入规则区, 围观公海杀戮秀的经验, 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但问题是,这个规则区并没有给她任何武器, 所谓的拯救公主, 是需要王后“决意用身体去抵挡”的,而这种纯粹发乎母爱的伟大行为, 要是没有真正的血缘做羁绊, 只靠着规则区的强拉硬塞,相信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 更何况是向来商人重利的傅氏夫妇。


    青岗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自己两百来斤的壮汉体重属实很难激发陌生女性的母爱,所以在被拒绝之后, 他就很有礼貌地撤到了另一边,没有再强求,至于为什么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使用窗口服务标准化微笑,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在行动中被群众投诉太凶,奖金五十五十扣得实在遭不住,所以现在已经习惯了有事没事就呲着牙笑一下。


    “Princess——”


    一条人鱼朝着他的方向快速滑过来,却在途中被一张椅子砸中后背,同时失去了重心和方向,摇摇晃晃改向宋乔薇的方向扑去!


    “小心!”青岗高声提醒,人也冲了过去,却没有挡在宋乔薇面前,而是“不小心路线偏移”,好巧不巧滑到了她的身后。人鱼利爪倏然而至,看起来是想直接穿透王后的脸颊,再没入公主的胸膛,但他并没有成功,因为在那腥臭指甲即将接触到宋乔薇的皮肤时,青岗早已先一步把人推到了另一边,旋即单手卡住伸至面前的枯瘦手臂,猛地向后一折!


    “咔嚓!”惨白的骨头割破鳞甲显露出来,下一刻,飞旋而至的金色诗集就打掉了人鱼的头颅。


    宋乔薇惊魂未定地靠在丈夫怀里,脸上有两道细细的血丝,不严重,只像被针尖轻轻划了一下。青岗刚才可以说是在万分之一秒里,精准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救下了她。死里逃生,宋乔薇心里却没有庆幸,反而将愤怒的目光投向青岗,以及不远处扔椅子的钟沐,她几乎能百分百确信,这两个人是在故意试验那句卡片上的预言,试验自己的身体到底能不能为公主挡住人鱼的攻击!


    “好了。”傅冬低声提醒妻子,“没必要得罪他们。”


    “你刚才为什么不开枪?”宋乔薇回头,不满地看向他。


    傅冬皱眉问:“你是想让我在人鱼和你几乎重叠的时候,对着他开枪吗?”


    宋乔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转头看向宴会厅的中央。


    金色诗集“砰、砰、砰、砰”,有条不紊对人鱼群发动着逐次攻击,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沉重但优雅的锤子,挨个敲击得孜孜不倦。当又一个灌满泥沙的头颅滚落在地时,鱼群终于选择了撤退,“噗通噗通”,一个一个扎回了正在漆黑夜色间咆哮的大海中。


    赢了,但诗集的攻击速度也变慢了。


    杜白猛猛搓了把脸,生平第一次领悟到了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他在高考时甚至都没有这么真诚地渴求过知识!为了能增加诗集的AOE伤害,他在白天时甚至把手机屏保都换成了易恪的照片,因为据说这位锦城秩序维护部的第一高富帅已经进化出了堪比扫描仪的超级大脑,记忆库容积惊人。


    “别拜小易的照片了,有空不如多拜拜这台信号传输仪。”青岗揽着他的肩膀,“我们已经向霍部提出申请,看能不能让小易进来。”


    “那你们的庄队会一起来吗?”艾丽斯怀里抱着银色的摘抄本。刚刚在诗集的攻击速度降低之后,摘抄本也受到了影响,这二者的联系很紧密。因为角色卡上注明了听众是诗人狂热的爱慕者,所以她理所应当就问了一嘴。


    “不确定,庄队还在休病假呢。”钟沐迟疑地回答,“霍部应该不会同意让他来吧。”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锦城行动队的其余同事:可是话又说回来。


    ……


    阳光照进卧室。


    庄宁屿睁开眼睛,维持着半趴的睡姿没动,看着透过窗纱的大片光晕发呆。易恪刚才已经刷完了牙,眼下正带着一身清爽的薄荷香气不轻不重压在他身上,温暖宽大的手掌紧密贴合小腹,拇指轻轻搓动指腹下那一小片薄薄的皮肉,落在耳畔的吻也湿湿的。


    这个早安吻的尺度明显有点过大了,电视上不能播。庄宁屿抱着膝盖一蜷,试图把背上的人顶下去,易恪却被这稍显幼稚的动作逗笑,手臂越发圈紧,手也顺势下移。睡裤被松松垮垮地拨开,庄宁屿抬眼看了眼时间,还早,于是听之任之,把脸懒懒埋在枕头里。


    起床时间被拉长了差不多半小时,庄宁屿后背冒出一层薄汗,额发也是湿的,他虚攥住枕套,习惯性等着对方的进一步动作,易恪却只是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又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很温柔。虽然也很浪漫,但明显有别于两人平时的晨间活动流程,庄宁屿稍稍疑惑,转过身用口型问他:“怎么啦?”


    易恪嘴角一撇,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带着一点郁闷坦白:“霍部刚刚让我做好准备,说可能要去徘徊之海规则区。”


    庄宁屿“嗖”一下就坐了起来,为什么?


    易恪把手机递给他,然后又把下巴垫在恋人肩头,和他一起看,同时继续絮絮叨叨:“霍部说只是初步知会我一下,首都那边也在找合适的人选,不一定就非得我去。”


    庄宁屿用一只手拍拍他的脸,另一只手则是继续翻看着手机。这次信号传输仪送出来的消息要比前几次详细得多,根据关键词,大致可以推出游戏里需要易恪的原因。


    吟游诗人、听众、人鱼,再结合之前的国王与王后,这个游戏看上去越来越像一个诡异的古老童话。秩序维护部里能出任“吟游诗人”这一角色的当然肯定不止易恪一个,毕竟就算锦城没有、首都没有,在全国撒网总能捞到适配者。庄宁屿抿起嘴,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犹豫,但眼下,他的确无法做到让易恪一个人进规则区。


    甚至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躯体就又出现了很明显的生理性焦虑,易恪熟练地把喷雾递到他手里,然后抱着人安抚:“没事没事,我不去。”


    庄宁屿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他认真地指了指易恪,又指了指自己,要去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你连话都说不了。”易恪哭笑不得,又有点无奈,扯住他的脸,“还休病假呢。”


    虽然这个假吧,休得本身也可有可无,但庄宁屿的患者身份可是千真万确没作假。或许是因为空腹吸入了大量药物,庄宁屿今早有些食欲不佳,头也是昏的,易恪就在送他上班时买了一小笼“好妹妹鸡杂馆”的辣牛肉粉丝包——即便墙上贴着的卫生公示牌依旧是C,不过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吃点不那么健康的高热量重口味食物,也还是可以的。


    庄宁屿啃着包子进了办公楼,还没等按下电梯,何墨助理的脑袋就从二楼围栏处伸了出来,激动地说:“庄队庄队,你快来实验室,还有小易,也来,霍部和何组长都在!快,那个,‘门’打开了!”


    庄宁屿不仅破解重组了序列,还精准预估出了整个过程所需的时间,说“后天上午”,就真的是后天上午。此刻望着满屏幕的绿色代码,何墨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有眼不识泰山了,我以为你只会破解教务处系统的密码。”


    那倒也没有。庄宁屿把嘴里的包子咽下去,一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继续在键盘上敲。


    现在“门”已经有了“门”。


    也就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从青鸟阁进入规则区,直达徘徊之海!


    ……


    “咚!”人鱼群第三次闯入了城堡。


    虽然在每一个清晨,管家和女仆都会尽职尽责地,把两扇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全新的大门安上,但也仅仅只能维持一个白天,等到了午夜,依然会被拆除。这一晚,拥有攻击权限的游戏玩家的还是只有杜白和艾丽斯,即使两人早已对整套流程很熟悉了,可人鱼也同样积攒了经验,除了比前两天更多的族群数量之外,他们抗伤害的能力也有所提高,当诗集深深插入脑袋时,有时甚至要等上两秒,躯体才会变成死亡海水。


    其余行动队员们不得不顶了上去,就算不能击杀怪物,至少也能拖延时间。青岗曾经试着在中途离开这座城堡,因为根据对方天一声地一声的“Princess”来看,公主才是最终目标,但此举却并没有成功引走所有人鱼,仍旧有一部分怪物留在了宴会厅里。


    “回来!”叶皎月高声命令,“你没有武器,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诗人和听众身边。”


    青岗按着耳机,一边答应,一边破窗滚回室内,短短十几分钟,他的身上已经出现了不少抓痕,这座荒岛太空旷了,在户外面对数百条狂躁的人鱼,他找不到任何对自己有利的掩体。


    “滴滴滴——”高处的信号传输仪还在累死累活地工作着,试图把刚才叶皎月新输入的内容送出去。


    金色诗集脱手而出,像一把菜刀砍进人鱼头颅,然后就严丝合缝地嵌在了那里!这本诗集无法做到同时攻击两个对手,人鱼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在诗集没有再度飞出来之前,另一条人鱼趁机张开布满利齿的大嘴,“咔嚓”一声,用力咬了上去!


    一页纸竟然真的被他撕扯了下来!


    杜白飞起一脚,赶在人鱼咬下第二口前,把诗集抢回了自己手里,但攻击却不能停,他只有咬牙再度抛出诗集,意料之中,迎来了和刚才一样的情形,击中、嵌合、再被撕咬。


    诗集正在变得越来越薄。


    而与之对应的,艾丽斯手中的摘抄本也正变得越来越轻,攻击性同样在逐渐减弱,有一次,甚至只把那条巨尾割开了一道血痕,并没有对人鱼造成任何有效伤害,而杜白也旋即被那条巨尾击中,整个人都撞在了柱子上,脊椎发出痛苦巨响。


    青岗一把拎起他,顺便抢下了人鱼口中的,已经没剩下几页的诗集。


    吟游诗人即将失去他的诗集。


    听众也即将失去可摘录的对象。


    这两张角色卡上的文字正在逐渐淡去,但其余人卡片上的文字却并没有改变,也就是说,并没有玩家因为吟游诗人和听众的退场,而获得新的攻击力。


    傅冬不得不掏出他的枪,黑色子弹脱膛而出,贯穿了一整排疯狂人鱼的头颅。


    这显然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因为目前在这个规则区里,战力排名是诗集>摘抄本>进化者的人肉攻击>房间类的一切板凳桌子盘子碗>子弹,所以即便他手里的枪来自隐形巨人,也只起到了一个穿洞加激怒的作用。


    人鱼群发现了他,并且说出了“Princess”之外的第二个音节。


    “King——”


    “Liar——”(注:说谎者)


    他们高高耸起上半身, 朝国王扑了过来!


    “咔嚓!”金色诗集准确砸中了冲在最前面的一条人鱼,给傅冬和宋乔薇争取到了一点撤离到掩体后的时间,此刻的摘抄本已经基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了,艾丽斯和青岗一人一边,各自拎起一张茶几,利用蛮力砸倒了一片新冲上前的人鱼!


    杜白顾不上身侧发疯的鱼群,拼死把残余诗集从排排利齿中拔了出来。他的脸上流淌着鲜血,胸膛也剧烈起伏,拳头逐渐握紧,目光凶戾扫过周围一圈蠢蠢欲动的怪物,然后高高抬起胳膊——


    本意是想用这仅剩一页的诗集,给鱼群最后一击,但等诗集被举起后,杜白才发现,金色纸张已然彻底失去了重量,自己如同正在攥着一团没有实质的、轻飘飘的空气。


    同样,艾丽斯手中的摘抄本也在逐渐变得透明。


    吟游诗人和听众,因为无法完成角色任务,最终被宣判出局。


    人鱼脸上浮现出了极为恐怖笑容,他们停下攻击,大嘴裂开弧度,缓缓地,无声地,齐刷刷的,朝着所有人“游”来。


    一时间,宴会厅内只剩下了滑腻的拖行声,和行动队员们粗重的喘息声。


    宋乔薇的美甲早已经深深陷入掌心,她无法相信,自己今天竟然会莫名其妙死在这鬼地方。她想求助丈夫,同时却又清楚地知道,即便求助也没用。


    “呵……呵……”


    人鱼口中发出了舌头搅动上颚的声音,他们舔噬着牙齿,嘴角流出贪婪的黏液来。


    “Princess——”


    距离正在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近。


    在极度的紧张与紧绷下,咸腥的臭味浓厚得像是有了实质,当双方快要贴在一起时,一条健壮的人鱼用巨尾做支撑,高高站了起来,他张开大嘴,伸展双臂,正准备很有仪式感地发出最后的杀戮号令,谁知下一刻,一道白色的光却突然从门的方向飞了过来,带着细微的“刷刷”声,裹风掠过利齿,最后精准无误卡进了他张大的嗓子眼。


    “呕——”人鱼眼球暴突,低头用双手狂抠,不顾舌头和口腔都已经被掏得鲜血淋漓,好不容易才从喉管里拽出来了一个散发着香辣牛肉粉丝味道的早餐食品袋,上面还有“好妹妹酸辣鸡杂”的定制LOGO。


    庄宁屿和易恪肩并肩,从夜色中走进了城堡。


    “庄队!”青岗几乎要喜极而泣,来不及多解释,抬手就把杜白手中仅剩一张的诗集扔了过去,“小易,接住!”


    艾丽斯也把自己的摘抄本丢向庄宁屿。


    ——“当丧钟在庆典敲响时,请吟诵一首诗歌吧,用它绊住死神的脚踝,那或许会使该死的噩运迟一点到来。”


    ——“你是诗人炽热的爱慕者,是他在世间唯一的伴侣,当肆意生长的毒荆缠住密林时,你将拆下血肉和骨头,为他铺就一条新的路。”


    角色卡上的文字重新显现,而诗集和摘抄本也在接触到两人时,瞬间恢复了原状。


    人鱼群发出愤怒的吼声,他们改变攻击目标,纷纷拖曳着丑陋的身躯,朝着门口扑去!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诗集如一柄巨型金色光刃,在宴会厅里直接横扫!在所有人,和所有鱼反应过来之前,地面上已经只剩下了深度几乎能没过腰的砂砾和浑浊的海水。


    这一次,没有一条人鱼逃出去。


    易恪张开手指,稳稳接住了在完成任务后,重新朝自己飞来的金色诗集。


    “什么情况?”他看着狼狈的同事们,有些疑惑地问。


    现场一片死寂。


    杜白胸膛剧烈起伏着,震惊地想,这个东西,原来是这么用的吗?


    第122章 徘徊之海15 游戏的第二阶段:远航。……


    虽然霍霆已经提前通知了易恪, 有可能会安排他进徘徊之海,但通知进入和真的进入之间还是衔接得过于突然。时间倒回两小时前,研究组一众人正在青鸟阁2801里进行规则区的复制实验, 刚一成功, 位于总部大楼的信号传输器就卡着点收到了一则叶皎月发出的紧急消息——SOS!


    来不及多做考虑, 现场最合适的人选只有易恪, 期间何墨曾经试图说服庄宁屿留在规则区外, 但还来得及没开口,当事人已经开始满裤兜地翻找起了吸入喷雾, 一边连连摆手表示不行, 一边拎起行动背包拔腿就往规则区里跑。


    何墨:“……回来!再商量一下!”


    没法商量。庄宁屿做不到让易恪一个人进规则区,也做不到对同事发出的紧急求助视而不见,而事实也证明不商量不拖延确实是对的, 因为根据刚才的情形来看, 哪怕自己只是迟来五分钟, 杜白的胳膊可能都要交代在那张锯齿交错的鱼嘴里。


    “没想到这本诗集竟然这么强。”艾丽斯感慨, “前两天看它慢条斯理‘邦邦邦’地挨个敲人鱼,我还以为知识分子本来就应该是这种优雅斯文的打法。”


    “幸亏你来了。”杜白嘴里叼着绷带, 也顾不上包扎, 先紧紧握住易恪的手,就差当场涕泪横流磕一个, 学霸从天而降拯救学渣, 我在上学时都没享受过这种超规格待遇,谢谢, 兄弟,谢谢,出去后我请你吃烤鸭!


    易恪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又接过绷带帮忙缠好。众人找到一张干净些的圆桌围坐,庄宁屿稍稍抬眸,视线恰好落在对面的傅冬和宋乔薇身上,这场游戏里的国王与王后,也是在现实生活中,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


    傅冬也正在看着他,和其余受困规则区的群众不同,他其实并不想见到庄宁屿和易恪,即便对方的出现终结了鱼群狂暴的撕扯,为大家赢得了短暂的安全,但在短暂之后呢?于更长远的自己而言,这两个人绝对是比怪物更加难缠一万倍的存在。


    他宁可继续面对鱼群。


    气氛微妙地安静了下来。


    十七张角色卡重新被摆放上桌,庄宁屿一张一张仔细看完,又随手递给身边的易恪。叶皎月介绍:“这就是我们目前得到的所有规则,哦对了,还有两句,在诗集和摘抄本的扉页。”


    庄宁屿翻开自己的摘抄本,扉页上果然有一段话——“假如你能看懂诗人的文字,那么你也将会成为他所钟爱的诗,投掷出摘抄本吧,当有人胆敢伤害你的爱与诗时”!


    在刚刚的战斗里,因为易恪的工作效率实在太高,所以庄宁屿并没有获得验证摘抄本的机会。艾丽斯介绍说:“这个本子可以用来攻击所有试图冒犯吟游诗人的怪物,杀伤力和诗集的杀伤力成正比。”


    易恪帮杜白三两下处理好伤口,也翻开了面前的诗集——“当诗集命中目标时,怪物将会短暂陷入思考状态,而假如其无法理解诗中深奥的文学,则会死亡”。


    这句话是原本就有的,但在扉页之后,还有另外一段新出现的文字——


    “王国的基石已然松动,


    震怒的人鱼即将复返,


    于是尊贵的王与后啊,


    决定连夜远航!


    众臣民紧随其后,


    乘星舟驶向白雾茫茫。


    而那吟游诗人,


    将会用命运赐予的神圣之笔,


    把沿途所有要事都忠实纳入他的篇章。”


    尊贵的王与后决定远航,通俗来说就是,打算跑路。


    易恪嘴角扯了扯,当说不说,这和傅冬丢下傅氏,丢人现眼地和老婆一起钻进规则区,还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傅冬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脸色很不好看,但宴会厅里的“众臣民”是不会在意他们的“王与后”脸色好看与否的,大家只会在意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任务,好把这对通缉犯夫妇带回现实世界受审。


    窗外很快就响起了游轮的汽笛声。


    众人走出城堡,但见在血红月光下,一艘中型游轮已然停靠入港,漆黑的海浪正在拍打着洁白的船身,窗户里散出惨淡灯光,像无数双空荡荡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众人,看起来有一种说不明的阴森。甲板上人影晃动,片刻后,跳下来几名怪物船员,朝众人做出了彬彬有礼的邀请手势。


    游戏的第二阶段:远航。


    ……


    游轮行驶得很平稳。


    船员为所有乘客都分配好了房间,易恪和庄宁屿分别在101和102,不过两人明显不会分开住。眼下,庄宁屿正靠在床头研究着手里的金色诗集,易恪则是帮忙把行李简单收拾好,手在他眼前晃悠了一下:“又在发什么呆?”


    庄宁屿回神,在手机上写:这次的规则区不像是规则区。


    易恪明白他的意思,不像的原因是“游戏感”有些过重了,找不到任何现实基础的影子,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惊悚冒险类大闯关。


    设计得越来越粗糙的规则区就是会有这种问题,你虽然能发现它的不合理之处,但却无法及时判断出这份不合理究竟是游戏需要解谜的一部分,还是单纯只是个Bug。就好像一道难题和一道题目有可能出错的难题,后者明显要更令人抓狂。


    只能一边做题,一边尝试修正题目。


    庄宁屿在纸上写下了人鱼说过的三个关键词,公主、国王和说谎者。


    国王,说谎者。


    找出国王的谎言,或许就是这一次规则区的关键。


    一个和公主有关的谎言。


    一个和公主有关,并且激怒了人鱼族的谎言。


    现实中的宋乔薇肯定不会保护青岗,但角色卡里的王后却愿意为公主牺牲,反派看起来只有国王一个人。


    关于傅冬和宋乔薇的关系,资料里已经标注得很清楚了,豪门联姻,原本两家算是门当户对,不过五年前宋家因为经营不当破了产,坐牢的坐牢自杀的自杀,一夜玩完,而傅冬当时连自己的烂摊子都收拾不清,自然也没有余力腾出手去帮老丈人,所以最后只在中间疏通了一下关系,给宋母洗白了身份,安排她去了美国照顾外孙,也就是傅冬和宋乔薇的独子,傅思恒,今年八岁。


    对于这种家庭来说,把后代从小送到国外算是常规操作。易恪说:“傅冬和宋乔薇很宠这个儿子,为他提供的成长环境已经不能简单说是富足了,简直算得上穷奢极欲,尤其是宋乔薇,更是溺爱得没边,如果角色卡里的公主换成傅思恒,那她确实有可能会选择为孩子牺牲自己。”


    爱自己的孩子,杀别人的孩子,庄宁屿又想起了惨死在2801储藏室的岳乐乐,和屏幕上傅思恒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虎头虎脑,命运却截然不同。


    游戏里的王后愿意为公主牺牲。


    现实中的宋乔薇愿意为傅思恒牺牲。


    庄宁屿指间夹着一根圆珠笔,熟练地转着圈,脑子里迅速思考着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如果自己的推测成立,游戏真的在映射现实,那是否能说明即将在午夜时分迎来悲惨命运的孩子,其实是傅思恒?


    易恪看出他的想法,在旁边补充提醒:“宋乔薇愿意为傅思恒牺牲自己,只是我的随口猜测,因为她确实表现得很爱孩子,但你知道的,他们傅家人都有点表演型人格。”


    庄宁屿好笑地看着他。


    易恪一脸严肃,怎么啦,我是在很认真地分析线索!


    庄宁屿丢下笔,捏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没怎么,你就算夹带私货也可爱。不过实事求是地说,傅寒还真的称不上表演型人格,甚至,他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表现出了和表演型人格完全相反的,分裂样人格特征,情感淡漠,社交只是出于工作需求,爱独处,不在乎他人评价,也很少表达感受和体验愉快。


    不过分裂样人格一般很少会有兴趣与他人发生一段基于爱情的亲密关系,所以庄宁屿以前曾经认真考虑过,傅寒对于自己不恰当的追求从本质上来说,是不是能归类为一种人格方面的自救,而不是出于爱情?但还没等他琢磨清楚人类复杂的精神世界,rou|体就差点被私人飞机带到了地球另一头,顿时失去继续分析的兴趣,只在落地锦城后,看在对方还不算太十恶不赦的份上,随手推过去了一张自己相熟的心理医生的名片。


    傅寒虽然加了,但一直没咨询过,可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问题,也有可能是因为张医生刚加上好友,就发过去了一张色彩缤纷的“每一次倾诉都值得被听见,每一次改变都值得被称赞!好日子心理咨询工作室,与您共赴未来美好之旅!双十一限量八点八八折超值优惠!”的土鳖海报,和傅总素日里表现出来的性冷淡高级风八字不合,总之,双方的聊天记录始于海报,也止于海报。


    但这就不是庄宁屿要考虑的事了,毕竟他又没有义务也没有爱好满世界地播撒关怀,这活得归圣母,而自己和圣母之间的唯一羁绊,可能只有一首《十四世纪金色的纺锤与神秘无瑕之镜》,还经常被易恪勒令不准听。


    金色的诗集里夹着一根羽毛笔,易恪试着在空白页上写了一句诗,因为扉页上写了,吟游诗人要用命运赐予的神圣之笔,把沿途所有要事都忠实纳入篇章,现在国王和王后带着臣民登船,勉强能算成“要事”。


    羽毛笔的出水很流畅,但金色的字迹却只在诗集上停留了短短五秒,而后就消失无踪,只剩下浅浅的笔痕——


    “王与后,带领着他们的臣民,踏上命运之舟,共同航向迷雾深处。”


    又过了几秒,连笔痕也消失了。


    易恪问:“是我写得不好吗?”


    庄宁屿摇头,你写得没问题,但它可能不是“要事”。


    船只随着波浪来回轻晃。


    白天很快过去,转眼就来到了下一个“子夜时分”。


    易恪觉得自己怀中的金色诗集正在微微发烫。


    他翻开之后,就见在其中一页,果然又出现了新的诗——


    “王与后洋洋得意举起酒杯,


    自以为悬于头上的利剑已被斩断。


    岂不知一张更大的罗网,


    正在暗处织编,


    就在今夜,


    就在子时。”


    在诗出现的一瞬间,墙上挂钟的秒针覆上了分针,分针覆上了时针,一起停留在了数字“12”。


    “啊!”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那是钟沐的声音。


    与此同时,船身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易恪一把拉住庄宁屿,两人都清晰感觉到了,这艘船只此刻正在朝着海底深陷!


    第123章 徘徊之海16 我们秩序维护部有自己的……


    汹涌巨浪争先恐后翻入船舷, 在甲板上咆哮激荡,一股巨大的外力正在带着船身向左右两侧剧烈摇晃。血色月光下,一只尖利的爪子突兀出现在了甲板上, 下一刻, 人鱼族湿淋淋的头颅就像寄生于海面的怪物一般, 密密麻麻、接二连三地冒了出来!


    “Liar——”(注:说谎者)呼声在激荡!


    伴随一阵刺耳的金属抓挠声, 仅过了短短十几秒, 手臂粗的安全围栏就被拧成破烂麻花,而人鱼族的进攻并没有任何要停止的征兆, 相反, 他们的怒吼声越发沉闷,仿佛来自海底深处的诅咒!


    “Liar——”


    船舱内的宋乔薇站立不稳,踉跄着靠住湿冷墙壁, 手里紧紧抓着一个救生圈, 长发凌乱贴在脸上, 她狼狈地咒骂:“你弟弟疯了, 利亚姆也疯了,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不直接和我们讲条件,却要制造出这么一个鬼东西!”


    傅冬铁青着脸没有回答, 宋乔薇胸口起伏, 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如一副空壳的傅氏,对于利亚姆和其背后的隐形巨人来说,已经失去了谈条件的资格。


    傅寒变成了兄弟二人间更有价值的那一个。


    船体再度颠簸晃动起来, 这一次却没有再继续下沉,而是随着海浪被抬高了一大截!失重感让宋乔薇惊慌失措地看向舷窗外,但见在一片漆黑之中,正有金色光芒一闪而过。


    厚厚的诗集再度发挥作用,将追上来的人鱼头颅悉数砍落!血月被乌云遮蔽,片刻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紫色闪电将天空劈成两半,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和一瞬间的光亮,可以清晰看见在游轮周围的海面上,正浮动着数千、甚至是上万条人鱼!他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如同AI软件在接收到指令后,绘制出来的诡异画面,手环显示目前的环境并不存在精神污染,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行动队员们依旧觉得头皮发麻,胃里翻涌。


    “Liar——”


    在这场逃亡之后,人鱼族关注的重点似乎已经从公主变成了国王的谎言。


    诗集从易恪手中飞出,金色光芒一直没入数百米之外,沿途不断有人鱼化为松散砂砾。鱼群们愤怒咆哮,却又无计可施,所有试图撕咬诗集的,都会被诗集吞噬。


    绝大多数人鱼都浮在海面,只有极少一部分成功攀上了船,他们很聪明,滑腻鱼尾悄无声息溜过甲板,以浓重夜幕为掩体,凸起的眼睛死死锁定着易恪,诗人死了,就不会再有诗集!于是鱼群屏住呼吸,像蛆虫一样缓缓向前蠕动起来,五十米、四十米、三十米……


    距离越来越近,甲板上、栏杆上,甚至桅杆上,全都挂满了贪婪而又兴奋的人鱼。


    他们在悄无声息地等待着。


    终于,当那本金色诗集再度飞向海洋深处时,人鱼们终于抓住了自以为最好的进攻时机!腥臭利齿流淌出涎水,利爪紧紧抠住甲板,然后猛然借力,炮弹般冲向易恪!天空中,十几条巨大的身体挂在桅杆缆绳上,也正在如荡秋千一般直直下坠!


    人鱼利用数量优势,在失去诗集的诗人周围织出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肮脏口水混合着雨水,淋淋漓漓飘洒在空气里,却没有一滴落上诗人洁白的袖口。因为忠实的听众抛出了他的摘抄本,写满华美诗句的纸张划过夜空,狂风翻动着书页“哗哗”作响,银色扣环早已被事先打开,所以所有诗篇都脱离束缚,轻盈自由地飞了出去!它们在空中整齐划一地起舞旋转,为诗人挡住了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根雨丝,而胆大包天的鱼群甚至没有得到哪怕只是一秒钟的撤退时间,就已经在银色锋刃下化为潮湿砂砾。


    上一任摘抄本的使用者艾丽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直以为摘抄本的杀伤力取决于诗集,但庄宁屿却让摘抄本拥有了比诗集更强的攻击力!


    半小时后,鱼群终于暂时放弃寻仇,再度回到了海底,海面重新恢复宁静,不过只是短暂的宁静,因为按照游戏规则,人鱼会在每一个午夜时分重复出现。


    庄宁屿接住了从空中飞回的摘抄本,而易恪手中的诗集,又开始隐隐发烫。


    “Liar!


    人鱼伴随怒吼潜回大海中央,


    危险却仍如苍白的幽灵般在船里四处游荡,


    为了结束颠沛流离,


    为了前程与命运,


    三重冠冕,各做抉择。”


    几分钟后,行动队员们聚在青岗的房间里,一起看着诗集上最新出现的这首诗。


    三重冠冕,无疑就是指国王、王后与公主。


    青岗忽然举起自己的角色卡:“快快,有提示!”


    钟沐凑过去看了一眼,不解:“在哪?”


    青岗被问懵了:“你们看不见?”


    其余行动队员和钟沐一起摇头。


    角色卡上的文字如同游戏中的加密对话,只对指定人开放。青岗给大家念道:“公主的厄运虽已注定,却也并非毫无生机,王国深处藏着一个鲜有人知的秘密,若想求得活路,就拿它来换取。”


    “没有了?”易恪问。


    “就这些。”青岗点头。


    其余人的角色卡则暂时没有变化。叶皎月说:“按照小易的诗,国王和王后的角色卡上应该也有提示。”


    傅冬和宋乔薇自从登船起,就一直待在船舱里没有出来过。人鱼群的撞击使得所有家具都散落一地,眼下宋乔薇正在一件一件地收拾,傅冬则是靠在沙发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翻转着手里的角色卡,并没有任何要给妻子帮忙的意思。


    宋乔薇并不擅长干家务,顶多能把从墙上震落的装饰画胡乱塞进垃圾桶,正准备坐下休息,胸口却传来一阵烫意,她皱着眉把属于自己的角色卡掏了出来,明显一愣:“老公,有字。”


    “是什么?”傅冬视线淡淡扫过,却没有接住,只是稍显倦怠地揉了揉眉心,“念。”


    “王后站立在交叉路口,彷徨踟蹰,身陷两难,一边是夫君的权杖,一边是骨血的目光。”


    宋乔薇念完之后,问自己的丈夫:“你的呢?”


    傅冬把指间的卡片递过去。


    宋乔薇面露疑惑:“没有字?可是它在发烫。”


    傅冬回答:“刚才有。”


    宋乔薇不疑有他,问:“是什么?”


    傅冬和妻子对视片刻,然后张开唇瓣,轻飘飘地说:“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他们的王。”


    ……


    “所有人都必须听命于他们的王。”


    叶皎月回来之后一五一十复述。


    满屋子一片“切”声,嫌弃惨了,没一个人相信,就连叶皎月自己也不信,但,傅冬确实是这么说的。角色卡的字迹只有角色本人能看到,也没有其他可验真的途径,姑且只能说什么是什么,听个响吧。青岗连连摆手:“可算给他装了个大的。”


    王个屁,而且我们秩序维护部有自己的大皇帝!


    易恪问:“那宋乔薇的呢?”


    叶皎月答:“王后已决意追随她挚爱的王。”


    如果傅冬没有说实话,那宋乔薇当然也有可能在撒谎,这两口子的话,都只能拿来当个参考。


    庄宁屿扯扯易恪的衣袖,易恪会意,说出了两人之前的分析:“人鱼群称国王为‘说谎者’,公主卡上又说‘王国里藏着秘密’,那很有可能谎言就等于秘密,所以国王肯定是秘密的知情者,至于王后到底知情与否,暂时还不能确定。虽然角色卡上的王后愿意为公主献出生命,不过现在游戏才刚开局,宋乔薇肯定不会和我们站在一起,所以可以先把她暂时视为傅冬的队友,后期边走边看。”


    “这一次游戏的解法,应该就是找出隐藏的秘密。”叶皎月用食指敲击着桌面,“但现在线索远不够。”


    “没关系。”易恪开口,说的也同样是庄宁屿的想法,“假如国王知道这个秘密,而他又不想和我们分享的话,就一定会想办法隐瞒并阻止,只要他行动,我们就有机会顺藤摸瓜,去寻找线索。”


    艾丽斯不解:“可国王也是玩家,如果解法是找出秘密,那他隐瞒的意义在哪里?隐瞒不就等于游戏失败?”


    “在绝大多数规则区里,群众和行动队员确实是紧密共同体,必须共赢共输,怪物是他们的唯一对立面。”易恪说,“但这种情况并非百分百适用,还有一种游戏,是两路玩家分别对抗,两种结局都是解法,守护秘密,国王赢,暴露秘密,公主赢。”


    哪一方输,哪一方即被视为任务失败。


    艾丽斯点头:“了解。”


    庄宁屿微微蹙眉,在想另一件事。照目前的局势来看,国王身边只有王后,王后还随时有可能会因为公主而放弃国王,傅冬似乎不占什么优势,颇有点孤家寡人的意思,赢面不大,但是,他习惯性捏了捏易恪的手指,如果在游戏规则里,国王能和人鱼族达成交易呢?


    等众人开完会,天已经完全亮了。


    甲板上的怪物船员们还在费力清扫着腥臭砂砾,“沙沙”声被双层玻璃隔去大半,再落进耳朵里,就变成了一种类似于安眠曲的白噪音。庄宁屿和衣靠在床头,闭起眼睛休息,易恪则是在旁边抱着他,宽大掌心覆在眼前,帮恋人隔去了一大半雨后新升的刺目晨光,自己也跟着眯了会儿。


    海浪悠悠然推动船只,床也跟着摇晃起来,比起惊悚片一般的午夜,白天的大海要友好光明许多。睡着的易恪手臂微微下垂,阳光透过他的指缝,悉数喷洒在庄宁屿薄薄的眼皮上,唤醒了原本就没怎么睡实的人。他拉开挡在自己眼前的手,又小心侧过头,发现易恪还在睡,于是就准备扶着人躺平,谁知对方却冷不丁换了个姿势,朝着熟悉的香香的味道轰然一倒,手也顺势一抱,就差整个人挂在老婆身上,呼吸热热落在脖颈处,庄宁屿很快就被闹得出了一层薄汗。


    一米五的薄木板床被压得“咯吱咯吱”响,至于为什么会响,因为易恪在睡了两三分钟后,可能是觉得不舒服,遂“吭哧吭哧”地往上挪了挪,手臂环过怀中人的身体,再把脸惬意侧埋在胸前,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左拧右拧,实在伸展不开,最后终于勉强在床的两侧找到了空位,屈着分开一趴,就这么像一只青蛙……一位青蛙王子般,压在庄宁屿身上又睡了一个小时。


    你不难受吗?当易恪醒来后,庄宁屿很想问他这个问题,但最终没问,因为易恪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才刚打着呵欠撑起上半身,还没等展露慵懒迷人的笑容给老婆说早安,就又“啪叽”一下趴了回去。庄宁屿毫无防备,有防备也没地方躲,被压得眼前一黑,差点闭气。易恪听着老婆发出的奇妙一声“呃儿”,心道大大不妙,但又实在爬不起来,只能嗷嗷嗷地说:“腿麻。”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麻的不止腿,还有尾椎和屁股。庄宁屿无情拒绝了给老公按摩一下屁股的提议,只把人平移到了床的内侧,又从行动背包里摸出来一个艾草经络锤,开始对着他的穴位“邦邦邦”地敲。


    如同高压电流灌入身体,麻痹和剧痛混合出的奇妙感觉直击天灵盖,易恪“嗷”地叫了一嗓子,当场飙泪,双手紧紧抓住床单,英俊的脸和灵魂一起扭曲变形:“老婆老婆轻点轻点——啊嗷嗷你出门为什么会带这种东西——”


    路过门口的钟沐和艾丽斯脚步双双一顿,然后又双双加速离开。


    饭厅里并没有多少食客,只摆着最简单的面包和黑葡萄汁,还有一些酱类和罐头果蔬。钟沐觉得自己有必要向首都同事解释一下,庄队和小易在工作的时候并不会经常发生这种状况,他们可能是在……钟沐组织了半天词汇,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按摩!对,就是按摩!”


    “嗯!”艾丽斯很配合地点头,“我知道。”


    两人端着餐盘趴在阴凉围栏边,一起吹着清爽的海风。艾丽斯吃了两口东西,又说:“我们单位之前传了很久,说庄队要调过来,后面没来成,我们老大那段时间,脸那个黑啊,简直听不得一个‘霍’字。我还纳闷呢,至不至于这么夸张,结果昨晚看到庄队使用那个摘抄本,真的太牛了,怎么就能想到事先拆开银环,让每一页都飞出去单独攻击的?”


    钟沐:“小意思,小意思,我们庄队厉害的地方还有很多,而且他人也很好,平时有事没事就给我们按摩。”反正三句话不离按摩,势必要把刚才小易的鬼哭狼嚎圆回来。


    102的易恪还在持续哼哼唧唧,即便此时剧痛已经变成了一种麻木迟钝的热意,舒服了起来,也还是哼哼唧唧,侧过头撒娇,来亲亲。


    庄宁屿丢下经络锤,不亲,好了就赶紧起来。


    易恪拒绝起来。


    庄宁屿转身,一屁股坐在他腿上。


    易恪:“往上坐。”


    三个字勾起了庄宁屿不太能细想的一些回忆,心很虚,于是无事发生地一摆手,站起来去浴室冲澡。易恪赤脚跑下床,趴在奶白色的半透明磨砂玻门上讨嫌地问:“老婆你的耳根为什么红了?”


    庄宁屿把手里的花洒调转方向,密集水流带着不轻不重的力度,在玻璃上打出“啪啪”声响,本意是想表达一下不满,顺便把人赶走,谁知起到了反作用。奶白磨砂面在被水打湿后,变得更加透光,使得原本朦胧的影子瞬间清晰了不止一个度,水雾中的腰线弧度收拢得如同艺术品,两条腿又长又细又直,不管了!易恪“哗啦”一声拧开门冲进去,老公帮老婆洗澡,天王老子来了我也有理!


    庄宁屿猝不及防,被他撞得整个人都贴在墙上。


    “谨防大型犬暴冲伤人!


    ——福星苑街道办·宣 ”


    ……


    一个小时后,两人去了自助餐厅,正好撞见傅冬和宋乔薇。双方依旧没有交流,只用眼神的短暂碰撞维系着表面上的“队友”关系。易恪给庄宁屿捡了一餐盘食物,挑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好,一边涂抹果酱一边说:“他心里肯定清楚,就算展露出友好态度,我们也不可能放过他,所以还不如就像现在这样,至少能给自己保留一点面子。”


    庄宁屿认可这种说法,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展露出友好态度,无非基于两种可能,第一种,发自内心,第二种,想要通过友好态度骗取相应好处。套用在傅冬身上,第一种是绝对不可能的,而第二种,就目前秩序维护部对傅冬的观感而言,哪怕他友好上天,也不可能骗过任何人,这么一想,确实没必要白费力气客套交际。


    傅冬和宋乔薇在用餐完毕后,就回到了住处。傅冬依旧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指尖转动着角色卡,昨晚出现过的那些字迹虽然已经消失,但却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王曾庄严立誓于神明之前,


    然今却背信弃义撕毁诺言!


    听啊,人鱼正在齐声唱响,


    ‘背弃神者!必遭神罚!’


    ‘背弃神者!必遭神罚!’


    ‘背弃神者!必遭神罚!’


    趁丧钟还未敲响,


    迷途的旧王,


    是否要重建盟约,


    拾起那柄落满灰尘的权杖?”


    ……


    “滴滴滴滴——”下午的时候,桌面上那台信号传输仪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正分散坐在各处的行动队员们瞬间来了精神,齐刷刷地扭头看,就见屏幕上的字正在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狂飙,与此同时,每个人的内部手机都有了满格信号!


    驶出失联区了?庄宁屿心里一喜,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还没等他拨通霍霆的电话,何墨已经先一步打了过来,张口就是:“小易。”


    庄宁屿深吸一口气,本来想“啊”一嗓子以示抗议,结果被易恪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这种可爱声音必不可能被除老公以外的第二个人……第三个人吧,因为还有个医务工作者王主任,听到。他接过手机,沉稳地说:“何组长,是我。”


    “好消息,我们已经重新建立起了规则区内外的联系,不过仅限于内线。”何墨说,“不包括傅冬和宋乔薇在内。”


    庄宁屿戴着另一只耳机,默默竖起大拇指,干得漂亮。


    “这次规则区的信号缺失已经被证实是人为的。”何墨继续说,“我们其实有能力完全恢复,但就想先问问你们,看有没有必要。”


    庄宁屿立刻摇头。反正现在距离完全恢复,也就差傅冬和宋乔薇这两个潜逃人员,让他们继续处于和外界失联的状态才是最优解,免得又折腾出新的幺蛾子。


    易恪转述了一下庄宁屿的摇头,何墨说:“好,那就维持现状。里面现在怎么样?”


    “叶队已经在做资料传输了。”易恪说,“这次的规则区很奇怪,和以往的任务相比起来,更像是卡牌游戏,我们目前正在一艘游轮上。”


    近些年,只要和“游轮”沾边的规则区就没好事,何墨有些PTSD,他头疼地皱起眉,按揉了一会儿太阳穴,又提醒:“对了,根据白雾的走向来看,它似乎又要飘回公海。”


    在G国的短暂停留,似乎就只是为了能让华国救援队有理由进入。


    挂断电话后,庄宁屿还在琢磨这件事,白雾去而复返的走向,大概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随机,这没什么好分析的,第二种,人为操控,那操控者的动机又会是什么?


    因为傅冬和宋乔薇的进入,傅寒已经从受困者变成了颇具嫌疑的操控者,那就姑且先当成就是他吧。


    如果操控者真的是傅寒,庄宁屿能理解对方处心积虑想让自己进入,但问题是,自己这趟班上得其实也很随机,毕竟傅寒不可能准确判断出叶皎月的SOS会和自己同时抵达2801,不可能准确判断出自己能打开“门”的“门”,更何况自己领取到的角色里,诗人和听众间还有着类似于灵魂羁绊的爱侣设定。


    易恪也不认为傅寒会做出这么体面周到合理得体大方善良的事,除非突然疯了……不过疯了也不是没可能啊,话说回来,不会是真疯了吧?


    庄宁屿:闭嘴。


    易恪没有闭嘴,他撇嘴,撇完就撑着腮帮子陪老婆一起分析。操控者想让华国救援队进入,可能是因为卡牌游戏人手不足,需要凑齐玩家才能开始,但是在华国救援队之前,分明就还有另外两支私人救援队,为什么他们却没有被选为玩家呢,如果操控者真的是傅寒,那私人救援队于他而言,不是更方便控制吗?


    庄宁屿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子。


    易恪没懂:“什么意思?”


    庄宁屿在手机上打字:傅寒不会相信任何私人机构,哪怕那是他朋友特意请来的营救他的高手。在傅寒眼里,只要是能被金钱买到的,就都会因金钱而背叛,所以如果他真的需要挑选玩家,那么最值得信赖的,最专业的,并且一定不会偏向于傅冬夫妇的,确实是华国救援队。


    易恪点点头,明白。


    庄宁屿等了几秒,然后扭头看他,有些不适应,这就没啦?


    易恪摸摸他的脸,一脸义正辞严。老婆你放心,虽然你对傅寒的了解确实有点超出我预料的细致深入,但我是一定一定一定不会在工作时间打扰你的!


    你说,继续说。


    第124章 徘徊之海17 天选之子总得命运女神垂……


    距离午夜尚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庄宁屿让大家各自回去再补个觉,为了下一轮人鱼的到来做准备,自己则是靠在单人沙发上, 继续看之前没看完的视频资料。


    屏幕里是营救队初登海岛时, 首次领取角色卡牌的情形, 画面来自于队员们各自别在胸前的记录仪, 有些乱, 也有些晃,要理清楚得花费一点时间和视力。


    易恪坐在沙发扶手上, 拿着纸和笔做记录, 两人想弄明白在这个规则区里,玩家在选择角色方面,到底是指定还是随机。


    首先能确定的, 傅冬的国王, 宋乔薇的王后肯定是指定好的萝卜坑。


    其次, 青岗先后试过四个角色, 蜡烛都没有亮起来,直到最后选了公主才成功, 所以他应该也是指定角色。


    而吟游诗人这个角色拒绝了钟沐, 选择了杜白。


    “为什么呢?”易恪转了转指间的笔,看着沙发上的人, 声音里有些疑惑, “公主目前还没有明确技能,看不出它为什么会选择青岗, 但是吟游诗人的技能已经很清楚了,可杜白身上似乎并没有哪项特质符合这个角色。”


    首都组来的几个同事毕业于同一高校的同一专业,兴趣爱好也差不多, 吃吃喝喝运动旅游,不存在杜白的战力会更高或者更低,而后续的实战也证实了他确实无法很好地掌控诗集,那为什么会被特殊选中?


    庄宁屿勾勾手指,易恪立刻俯下身,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乖乖地问:“怎么啦老婆?”


    “……”庄宁屿哭笑不得,掐住他的一点脸颊肉稍微往下拉了拉,另一只手拖动进度条,示意对方别看自己了,正经看屏幕。画面第一幕,是钟沐坐在吟游诗人前,此时蜡烛没亮,于是她又坐到了大臣的位置,这回蜡烛亮了;画面第二幕,是杜白坐在吟游诗人前,蜡烛亮了。除此之外,两人都没有再坐过别的位置。


    庄宁屿拍拍他被自己掐红的脸,懂了吗?


    易恪反应速度很快:“你的意思,吟游诗人这个角色其实是随机的,谁来都行,但钟姐不行,而钟姐之所以不行,是因为她已经被事先指定成了大臣……大臣才是那个被指定的角色?”


    庄宁屿:“嗯。”


    他的“嗯”已经比前两天正常多了,不细听的话发现不了尖叫鸡。吟游诗人是随机角色,那和它配套的听众应该也一样随机,因为画面显示艾丽斯是第一个选择它的玩家,蜡烛很顺利就亮了起来。而这样也就能解释自己和易恪在刚进入规则区时,为什么没有经过任何筛选,直接就能成为第二任吟游诗人和听众。


    所以目前被指定好的角色,能确定的分别有傅冬的国王,宋乔薇的王后,青岗的公主,和钟沐的大臣。


    弄清楚这件事后,庄宁屿合上电脑,向后仰起头,易恪熟门熟路用温热的掌心帮他捂住眼睛放松,又问:“时间还早,要不要做一下最新的发声练习?”


    规则区内的信号才刚恢复,王主任的医嘱就接二连三发了过来,提醒他一定要少量多次按时完成所有康复疗程,绝对不能偷懒。庄宁屿把易恪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挪到脖颈处,整个人都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一起看手机上的发声指导——


    首先得放松喉部和颈部肌肉,其次要做几组腹式呼吸,这两个步骤庄宁屿已经很熟练了,每天都要重复,而第三步的发声练习则有了一点小改变。


    “放松嘴唇,尽可能用舒缓的气息发出‘嗯……’的声音,喉咙这时应完全放松,避免过度用力,感受到轻微的振动感即可,建议从中低音开始,然后再尝试在舒适范围内逐渐升高或降低。”


    庄宁屿只“嗯”了两嗓子就闭了嘴,因为他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离谱,虽然确实和舒适有那么一点关系但大不应该出现在此时此地。一旁的易恪咬住下唇,一只手继续在他漂亮的锁骨处轻轻摩挲,另一只手用力揉捏着自己的额头,侧头看向舷窗外。


    啊,太阳好大!


    庄宁屿把屏幕往下拉,算了这个步骤就先跳过吧,看看下一条。


    “挑选一个喜欢的元音音节,尝试发声并轻轻拉长,如‘啊……’‘呃……’或者‘哦……’。”


    庄宁屿:“?”


    身旁的人在瞄了两眼医嘱后,已经被调整成了震动模式,庄宁屿觉得自己此刻仿佛坐上了福星苑巷子里那家4D电影院的按摩座椅,连带着世界都在摇摆,易恪憋得整个人疯狂颤抖,最后终于在庄宁屿满脸无语地想走开时彻底爆发,他拖住他的腰,把头抵在后背凹陷处,笑了差不多五分钟。


    庄宁屿:没完没了的差不多得了。


    但练习还是要做的,毕竟像现在这样骂人都不利索,所以庄宁屿最终还是接受了易恪的提议,和他一起去室外做训练。夕阳还没完全落入海平面,经过一整个白天的暴晒,甲板正温腾腾地散发着热气,像一个巨大的蒸笼,一般不会有人选在这个时候来蒸桑拿。易恪给他挪了把遮阳伞过来:“好了,开始吧。”


    离开那间两人共住的房间,气氛就显得正常了许多,船尾环境空旷,也不用担心会被同事听到,于是庄宁屿用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喉结,放心大胆地张开嘴:“啊——”


    易恪这次没有笑,在旁边及时擦汗递水,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攻德!


    “啊”了一会儿,庄宁屿“啊”出了经验,嗓子扁扁又圆圆地拉扯出了“啊”的各种诡异形态,易恪被逗得直乐,他看了看腕表上的时间,提醒:“差不多了,回去休息一下?”


    庄宁屿呼出一口气,从他手里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来看着远处。易恪被老婆的河豚脸可爱得无法自拔,伸出手指刚想戳一下,庄宁屿却猛地把水咽了下去,皱眉紧走几步趴到了围栏处。


    “怎么了?”易恪问。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原本波光粼粼的平静海面上,那缕折射出的太阳金色突然开始激荡晃动,并且幅度越来越大 ,浓墨般的黑色黏液从海底丝丝缕缕漫出,片刻后,“哗啦”一声,一只有着荧蓝色皮肤的海妖骤然从旋涡最中央钻了出来!“黑色黏液”并不是黏液,而是她的头发,而海妖手中握着的,赫然是一柄镶嵌着红宝石的华丽权杖!


    海妖口中发出尖细绵长的吟唱,身躯高高跃出海面,把宝石权杖恭恭敬敬交到了庄宁屿手中,随后就像游戏中所有完成任务的NPC一样,重新沉入海底深处。


    黏液、旋涡与激荡的日光都消失无踪,夕阳也在此时跌入了海平面,而宝石权杖已经变成一张卡牌——


    【国王权杖】——忠心耿耿的臣子,满怀敬仰,愿俯首于权杖之下,听从其旨意。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人面面相觑,还没有理清头绪,一阵新的脚步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易恪拉起庄宁屿,紧走几步躲到暗处。


    傅冬和宋乔薇的身影出现在了甲板上。


    “你确定是这里吗?”宋乔薇问。


    傅冬回答:“是。”


    夫妻两人站在围栏处,看着即将被夜色吞没的海,天边的金色仅余下细细一线,风也越来越冷了。在一片寂静当中,宋乔薇看了老公一眼,像是在奇怪他怎么还不开始,感受到妻子的目光,傅冬终于张开嘴,从嗓子里挤出了细细的“啊”。


    庄宁屿和易恪:“?”


    浪花越来越大,但也仅仅是越来越大,日落月升潮涨潮落,再正常不过的事。


    见海中迟迟没有动静,傅冬不得不提高并拉长了声音。


    “啊——”


    “哗啦!”


    一个巨浪重重打在船上,溅起的海水把两人浇成了落汤鸡。


    “呸呸!”宋乔薇胡乱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扶着栏杆才勉强站稳。傅冬嘴里也被灌进去了一大口海水,咸腥,带着腐败的臭味,一想起这片海域下泡满了奇形怪状的人鱼,他险些把这辈子的饭都吐出来。等再喊的时候,声音里就多了几分气急败坏。


    宋乔薇的神情相当复杂,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丈夫会……看起来真的好像个傻子啊!


    庄宁屿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是钟沐新发的消息——


    “庄队,傅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现在正偷偷摸摸地站在船尾甲板上对着海面低声叫喊,宋乔薇也在。”


    庄宁屿:我知道,顺便通知其他同事,谁都不用干预,让他喊。


    钟沐:好的。


    半小时后,嗓子喊到嘶哑的傅冬并没有从海里得到任何东西,只能悻悻折返船舱。宋乔薇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很识趣地没有多问,只是关好门,坐过来安慰丈夫:“可能……还需要再等等?”


    傅冬捏着手里的空玻璃水瓶,用力到指节都发出错位的声音。大概在一个小时前,他的国王卡上出现了一句新提示——“若旧王有意重建盟约,请于日暮时至船尾低声吟唱,届时海妖将奉上权杖,以供君王执掌。”


    他按时去了,也吟唱了,却只被灌了满肚子腥臭的海水,权杖的影子都没见着。胃里的不适感再度翻涌,他不觉得卡片上的提示会出错,那么没有得到权杖,就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吟唱的方式不对,第二……他握紧水瓶,看向自己的妻子,目光中意味不明。


    或许自己刚才应该独自前去。


    其实傅冬并不是没想过一个人行动,但考虑到两人目前住在同一个船舱,很难悄无声息地做到单人离开,况且在这艘游轮上,到处都是对手,而妻子是自己唯一的,至少就目前来说,妻子是自己唯一的盟友。让王后太早觉察到国王的隐瞒,对这场游戏并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带上她,没想到竟会因此无功而返。


    宋乔薇看不到国王卡的文字,傅冬也没有告诉她诗篇全文,出门前只是敷衍地说,等一下会有海妖送上礼物。眼下丈夫没有拿到礼物,她当然也不清楚其中原因,只能起身把桌上的水瓶帮忙收进垃圾桶,而后就裹着披肩坐在了另一张沙发上。


    暗影沉沉,掩住了长长卷发下的眼睛。


    103房里,易恪正在看那张新获得的【国王权杖】,姑且就叫它【道具卡】吧,和角色卡不同,道具卡上的文字是不会消退的,在左下角烫金显现着目前卡片拥有者的身份:听众。


    听众获得了属于国王的权杖,但房间里的所有同事都觉得这件事很合理,包括和庄宁屿相处了加起来也没几天的首都组队员,可见皇帝就是皇帝,不需要亲见每一位子民,威严与仁慈就能遍覆四海之内。


    钟沐手机里录着一小段傅冬面对大海“吟唱”时的画面,算是为大家这一次的破解任务带来了片刻难得的欢乐,青岗一连看了三遍,笑得胃都疼了:“我靠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鬼动静。”


    钟沐笑够了才想起来问:“对了庄队,你怎么会知道从海里能召唤出海妖?”


    这个问题,庄宁屿扭头看向易恪,目光深深,想好了再答。


    易恪揽住他的肩膀,明白,老婆你尽管放心!


    “蒙的。”


    “蒙的?”


    “因为这一次的任务实在太像游戏了,而在所有和海有关的游戏里,几乎都会出现在海妖的吟唱。”易恪干脆利落地回答,“所以我们就决定在日暮时分试一下,正好觉得今天的太阳有点邪门,看起来就像是有事要发生,没想到真的抢在傅冬之前获得了道具卡。”


    首都组:“哇,这都行?”


    锦城组:“这当然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选之子总得命运女神垂青’,我们庄队可是从五岁开始就要抱着传国玉玺才能睡觉的奇人,据说连睡衣都是龙袍。”


    庄宁屿:“……”


    叶皎月看着道具卡上的提示——“忠心耿耿的臣子,满怀敬仰,愿俯首于权杖之下,听从其旨意”。


    这次游戏里共有十个大臣,那么根据字面意思来看,这张道具卡应该能在某些特定节点操控他们。


    “傅冬这次是误打误撞被我们发现了,但在我们没发现的地方,他肯定还有更多隐瞒。”叶皎月把卡片还给庄宁屿,提醒队员们,“后续多留意他和宋乔薇吧,毕竟无论是规则区外的傅总,还是规则区内的国王,都不是省油的灯,为了利益,他随时都能献祭他人。”


    ……


    晚餐依旧是典型船员餐,回去的路上,天黑沉沉的,易恪牵着庄宁屿的手,边走边闲聊:“实话实说,如果我们目前不是身处规则区,而是正在进行一场大型全息游戏,其实还挺有意思的。”


    庄宁屿用房卡打开门,站在窗边活动筋骨。易恪倒了杯温水,看着他吃完药和糖浆,这才从身后把人抱住,贴上来哼哼唧唧地问:“老婆老婆,你怎么不理我刚才说的话呀?”


    庄宁屿潦草一“嗯”,以示理了。


    “什么‘嗯’,你从来不会在工作上不理我。”易恪不依不饶。


    观察力惊人,记忆力惊人,力气大,还会蹭来蹭去地撒娇,属实不好敷衍。庄宁屿只好被迫重拾刚才的话题,和他分享了一下自己在听到“大型全息游戏”时的念头——在傅寒的产业里,似乎就有这个版块。


    易恪:“啧。”


    庄宁屿双手捧住他的脸,亲一下,别叫了。


    易恪:也可以。


    唇齿间还残余着咽喉糖浆的苦甜味,凉凉的。易恪把人抱起来,抬头去吻他的喉结,庄宁屿笑着躲了一下,示意放自己下来,有电话。


    易恪没有松手,单手把手机够过来,准备看看是谁这么不识趣——


    姥爷。


    “咳!”他火速把老婆规规矩矩放回小沙发上,用手背帮他擦了擦嘴,又抻抻衣服,自己也火急火燎拨了两下头发,这才挺直腰背坐好,接通了视频:“姥爷好,国内是凌晨四点多吧,您这是一夜没睡?”


    “刚起床,年纪大了觉少。”钟平鹤穿着睡衣,看起来还在招待所里,没在单位,他说,“小孙他们查到了点东西,还没整理好,但宁屿着急要,我就先打电话给你们说一声。”


    庄宁屿在进入这一次的规则区之前,就已经根据叶皎月发出来的零星关键字,在让调查组搜寻这片海域上和国王、王后有关的所有信息了,在通讯恢复之后,他又继续向调查组发送了更多细节,好让同事能更高效地配合自己。钟平鹤说:“欧洲那一片最不缺的就是国王、王后和公主的故事,但都年代久远,而且一大半都是童话,没有太多参考价值。小孙他们查到的,我觉得比较有用的,是一个卡牌游戏,在海员之间很流行。”


    游戏名叫“徘徊王权”,和这一次的规则区一样,每个玩家都要抽取角色卡,接着再根据该角色的人物背景和任务,决定各自接下来的玩法。


    “‘徘徊王权’在最开始时很简单,只需要一副扑克牌一样的纸质卡牌,攻防清晰,容易上手,非常适合在没有信号的海面上消磨时间,流行开之后,有厂家又把它做成了单机游戏,于是‘徘徊王权’就这么逐步迭代起来,情节越来越丰富,玩法也越来越灵活,然后,关键的来了。”


    庄宁屿点头,我准备好了,姥爷你说。


    “傅寒旗下的一家游戏公司正在研发同款游戏。”


    意料之内。易恪也说:“我们刚刚还在讨论这件事。”


    “当然,根据现有的技术,傅寒应该无法做到让一个游戏成为规则区,这违背了规则区出现的基本逻辑。”钟平鹤继续说,“所以我们目前的推测是,曾经有一群人,比如说船员,在那片海域上玩过类似于‘徘徊王权’的卡牌游戏,并且在游戏过程中,闹出了命案,形成了规则区,而傅寒则是在这个规则区的基础上,完成了属于他自己的复制改造,抹除掉原本的游戏玩家,改让卡牌角色直接成为玩家。”


    通俗来讲,原本的规则区是人玩游戏,改造后的规则区是游戏角色自己玩自己。


    调查组很快就发来了关于这款游戏的详细资料,庄宁屿粗略一拉,眼前一花,角色近百人,道具卡近千张,还有各种令人目不暇接的技能,连文字带图足有好几个G。


    “他应该无法做到让这么复杂的游戏完全融入规则区,”易恪说,“这些东西我来看吧,你只需参考一下基本逻辑就够了。”


    庄宁屿应了一声,又在线问姥爷,傅冬和宋乔薇的孩子怎么样了?


    钟平鹤回复,依旧由宋母带着住在美国,在傅宋二人出事后,傅思恒就没有再出门上过学,改由家庭教师上门授课。此外,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目前还不清楚是为了保护,还是监视。


    傅思恒从出生起就在美国,从来没有回来过,所以关于他的资料很难找。目前只知道,因为染色体先天异常,他的智商似乎要略低于同龄人的平均水平,虽然不严重,但傅氏夫妇依旧对此相当介意,宋乔薇曾暗中带着他跑过不少医疗机构,但都收效甚微。


    一向自视甚高的傅冬应该是很不满儿子这个缺陷的,或许这也是他不肯把他带回国,而是要藏起来的理由之一。易恪问:“那傅冬暗地里做的那些人体实验,有没有可能也是为了他的儿子?比如说想找出一个方法,来治愈傅思恒的染色体疾病?”


    钟平鹤回复,有可能。


    庄宁屿给调查组提交了申请,要求他们继续去找关于傅思恒的资料,越详细越好,游戏里国王和王后离心的关键点就在于孩子,青岗的角色卡上所体现出来的信息很有限,需要从现实世界里大量补全。


    在忙碌的工作里,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天就彻底黑成一块化不开的浓墨,而夜色笼罩下的大海往往会比白天更为可怕汹涌,暴戾狂躁!


    挂钟指针交叠时,新的午夜终于伴随着沉闷的雷鸣再度降临。


    大海仿佛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搅动,船只又一次被高高抛起再重重落下,海水寒得刺骨,庄宁屿紧紧抓住桅杆,目光冷峻地看着海面上熟悉的、密密麻麻的人鱼群,他们正在随海浪彼此扭曲推挤,鱼尾“啪啪”敲击着浪花,试图用更多的数量和更锋利的巨齿,将诗人和他的诗集一起撕碎!


    “Traitor ——”(注:背叛者)鱼群齐齐怒咆着。


    诗集的攻击力并不因恶毒的谩骂而有丝毫减弱,易恪张开手指,融化的金色焰火在漆黑风暴间发出刺目之光!它如一只正在极速飞行的机械鸟,在诗人的遥控下紧贴海面飒然穿梭,锋利羽翼割开厚重鳞甲,只留下一片惨叫与咆哮!


    易恪超乎寻常的记忆力和本身对诗的热爱,让手里的诗集变成了这片海域里最为恐怖的武器,他的视线紧紧追随着那条将海浪切割成无数碎块的金色光线,纤细轻灵,在暴风中低垂,于浪尖上跳跃,如亲眼目睹了一位翩翩精灵穿破黑暗,他心里竟然真的生出了一点类似于诗的浪漫,而人鱼族就在这丁点浪漫的诗人情怀里,被骤然膨胀的诗集砍得惨叫连连,七零八落。


    所有撕扯都是无用功,人鱼大张的利齿只会被诗篇悉数斩碎,而除了诗集,诗人本身也是不可被伤害的,银色摘抄页像雪片般包裹住了他,字里行间裹满汹涌的崇敬与灿烂的爱意,在这宛如地狱一般的狂风巨浪间,为诗人隔出了一片绝对安全的温柔港湾。世界颠簸狼狈,而诗人在爱人的保护下,始终洁白优雅。


    “Traitor ——”终于,浪花远去,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青岗抱着胳膊靠在桅杆上:“啧啧啧,这才来了多久,就骂骂咧咧地又走了?”


    钟沐对自己的听力产生些许质疑:“我怎么觉得他们刚才吼得带了一点绝望的哭腔?”


    艾丽斯看了眼身边的人:“你对此有什么想法吗?”


    杜白斩钉截铁地回答:“我回去就报网课,但是先说好,小易这水平肯定不是只背个唐诗三百首就够的。”


    “‘燕山雪花大如席’的下一句是什么?”


    “北风卷地白草折。”


    “……”哥,恕我直言,您这个胳膊被咬得真不冤。


    隐蔽处,两道身影在目睹完整场战斗后,闪身回了船舱。


    第125章 徘徊之海18 易恪拿着水瓶高高举起来……


    傅冬和宋乔薇回到住处, 打开门才发现,人鱼掀起的狂风暴浪让船舱也进了水,地面湿漉漉的, 仿佛连墙壁都渗透着腥臭的潮气。


    “那本诗集的攻击性正在越来越强。”来不及清扫住处, 宋乔薇看着自己的丈夫, 带着一丝忧虑提醒他, “人鱼根本就不是易恪的对手, 更何况还有一个拿着摘抄本的庄宁屿,如果说, 我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真的要选择站在诗人和听众的对立面,那诗集将来会不会同样攻击我们?”


    毕竟无论是角色卡上的文字也好,还是扉页上的诗, 都没有特意标明诗集的攻击范围, 尤其摘抄本上那句“当有人胆敢伤害你的爱与诗时”,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要无差别扫射所有试图对诗人不利的家伙。


    傅冬同样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可不想让自己的脑袋和那些丑陋人鱼一样飞向半空。


    就在今天下午,他根据国王卡上的提示, 选择了“重建昔日盟约”, 虽然没有拿到所谓的权杖,但却获得了人鱼族的许诺, 许诺他们将会“为王权之尊, 铲除吟游诗人那背叛之徒”,但结果就是像现在这样, 没有铲除,只有易恪单方面的碾压,简直像个笑话。


    其实按照易恪和庄宁屿, 以及整个秩序维护部在规则区的历史战绩,他知道自己确实不应该选择和这群人为敌,但与之合作也同样不可能,合作,顺利离开规则区,然后呢,等待自己的依旧会是法律的顶格审判,和死在规则区里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后者还要更体面一点。


    况且对自己来说,目前最棘手的问题不止是要怎么离开规则区,还有在离开之后,自己到底会出现在哪里。当初利亚姆给出的承诺是“出现在青鸟阁的规则区会与位于法国巴黎的某个规则区相连,所以当白雾散去时,身处其中的人也会抵达巴黎”。


    放屁。


    回想起数月前在傅氏集团的总裁办公室里,那个被利亚姆口中的“量子矩阵”所蛊惑,并且答应为其支付九位数酬金的自己,傅冬简直想要对着空气破口大骂。


    “我们会回到锦城吗?”宋乔薇问。


    傅冬没有回答,脸色越发阴郁。


    房间里再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钨丝灯泡在天花板上随着船身摇动,带得房间里所有的影子都在晃,“嘶嘶”的电流音彰显着这次逃亡的仓促简陋,片刻后,宋乔薇把视线从丈夫身上移开,准备起身泡两杯热茶,却看到桌上放着的国王卡再 度发出了微微的黄色亮光。


    “嘶!”她想把它拿到手里,不料被灼手的温度烫得一缩,有些惊疑不定地问,“又有字吗?”


    傅冬点头,视线落在浮动的金色笔迹上——


    “看吧,那吟游诗人与其听众,


    已然背弃了尊贵的王,


    王与后在大船之上,


    无任何倚仗!”


    四句话,如坏掉的弹幕一样,不断疯狂重复滚动刷屏,就好像人鱼一族在被打得落荒而逃后,气急败坏的挑唆与咒骂。


    ……


    103房里,行动队员们也开了个简短分析会,主要讨论人鱼的每日一吆喝——


    刚开始的“Princess(公主)”很好理解,后来的“Liar(说谎者)”是冲着“King(国王)”咆出来的,也不难猜,就是在骂国王说谎,但刚刚的“Traitor(背叛者)”到底是指代谁呢?


    “他们每回就不能多说几个词吗?”青岗脑壳疼,本来看到英语就烦,还打哑谜,一下就更烦了。


    庄宁屿指了指易恪。


    叶皎月点头:“我也觉得他们在说小易。”


    理由很简单,虽然今晚的对战很混乱,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鱼群密密麻麻爬得哪里都是,但绝大多数人鱼在怒吼“Traitor”时,视线的落点始终都是易恪。


    吟游诗人是人鱼眼中的背叛者。


    背叛了谁呢?易恪想了想,背叛了人鱼族?那么前提就得是自己曾经听命于人鱼族。


    庄宁屿把手里的写字板递过去,提醒他,还有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国王已经选择了与人鱼族合作,这样一来,正在屠杀人鱼的吟游诗人,自然也就成为了他本该效忠的国王的“背叛者”。


    傅冬选择和人鱼族合作,这事和庄宁屿获得国王权杖一样,怎么听怎么合理。易恪靠在沙发上:“你们说,傅冬现在知道即便他能顺利离开规则区,最终也还是会回到青鸟阁2801这件事吗?”


    “他应该能猜到,但可以选择不相信,顺便做梦梦一下当白雾散去时,他会出现在公海某个无人值守的荒岛上,然后逃出生天,继续过纸醉金迷的好日子。”杜白说,“毕竟人都是有趋利避害本能的。”


    庄宁屿在写字板上补充:傅冬虽然可以做梦去荒岛,但他同时也要保证,我们不会跟去同一座荒岛,否则他还是只有坐牢一条路。


    而要达成这一目的,除了寄希望于规则区本身之外,还有另一个更稳妥的方法。


    其余队员很快就猜出了“另一个方法”,那就是让除了国王与王后之外的所有人,都永远地留在规则区。这于傅冬而言确实是最好的结果,在全部行动队员都“出事”的前提下,他和妻子如果真的能回归荒岛,那么将毫无阻碍地获得自由,而就算实在点背回到了青鸟阁被拘捕,针对行动队员事件,也有怪物替他背锅,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的罪名大概率不会叠加。


    “也就是说,他迟早会对我们动手的。”易恪说,“大家多小心吧。”


    散会之后,回到了102的庄宁屿继续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咽喉,然后试着发了发比元音更复杂的音:“不。”


    易恪在身后抱着他,亲亲热热地点评:“老婆你好像一个吐泡泡的小金鱼。”


    庄宁屿:“谢谢。”


    易恪:“不客气。”


    庄宁屿向后扇了一巴掌,不客气个毛毛虫,没人给你道谢。


    易恪灵活躲开,把下巴架在肩头蹭蹭。


    继续继续。


    ……


    第二天下午,日暮时分,傅冬又去船头像傻子一样“啊”了半小时,这次他虽然没有带宋乔薇,但也一样没得到权杖。负责监视他的青岗抱起手臂靠在阴凉暗处,看着对方在热腾腾的甲板上“啊”得气急败坏,满头是汗,简直都有点同情这个超绝倒霉蛋了。


    国王的权杖都能被截胡,怎么说呢,天命不在你,世界上确实只能有一个皇帝。


    虽然行动队员们都很想让傅冬每天定时定点无功而“啊”一下,毕竟丢人现眼汗流浃背的又不是自己,可这么大一个人天天在船尾神戳戳地游荡,一直不干预也实在有点假,于是这天当傅冬嗓子都扯劈叉时,看够了戏的青岗总算丢掉手里的瓜子皮,拍拍衣服上的碎屑,大步走了过去:“喂,你干什么呢?”


    吟唱到此为止,傅冬面色铁青地转身离去,指尖紧紧攥着那张发烫的国王卡。


    “人鱼族将恪守盟约誓言,


    护送王之舟楫航路安然。”


    这一晚的海果然很宁静,没有暴雨,甚至连风都吹得很轻微。


    钟沐打着强光手电在海中搜寻,没有发现任何人鱼的影子,水面下只有浓稠到化不开的黑。她回头说:“不会真被小易打服了吧,我就说昨晚肯定没听错,他们真的在边跑边哭。”


    哭不哭的,今晚看起来应该就这么过了。众人在甲板上又等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易恪靠坐在沙发上,继续翻看着手里调查组新发来的游戏资料,试图把它们都灌进脑子里。另一边,庄宁屿还在撑着洗手台做发声练习,他深吸一口气,憋了许久:“吃葡萄……”


    易恪:“?”


    庄宁屿:“不吐……”


    易恪:“老婆,那个,你这难度是不是有点过于高了。”


    庄宁屿:“葡萄皮。”


    好!易恪像海豹一样“啪啪”鼓掌。


    庄宁屿累得气喘吁吁,他的喉部肌肉也不知道是因为生理因素还是心理因素,僵得像一块铁板,调动起来很困难,直到最近两天才变得稍微松动一点,但依旧很硬,没练多久就冒出了一身汗。易恪丢下资料走过来,把他拉到沙发上坐好:“休息一下,医嘱只让你每天完成发声练习,又没让你自己给自己加时长,今天不许再说话了。”


    庄宁屿单手按住他的肩膀:“你管……”


    “我当然能管。”易恪握住他的手腕向前一拽,让人整个扑进自己怀里,在腰窝处拍了一巴掌,“老公管你,天经地义。”


    庄宁屿并不介意在别的地方被管,但刚刚,就在一秒钟前,他突然觉得麻痹许久的喉咙好像正在渗出一点一点的痒意,并且很快就连成了一片,那层紧紧覆着声带的“硬壳”似乎也有了裂纹。或许自己距离康复已经只剩下那么一层塑料薄膜了,只要捅破就能发声?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又用力做了两个腹式呼吸,但不知道为什么,后背冷汗愈甚,双手也不自觉握成拳。


    “老婆老婆。”易恪很快就觉察出他的异样,把人拉开一点距离观察,“没事吧?”


    庄宁屿摆摆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却又没法清晰表达,更糟糕的是,或许是因为太过紧张,太过紧绷,他竟然莫名其妙产生了一种近乎于气管肿胀的错觉,胸腔里的氧气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得稀薄。易恪看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大致明白了是什么原因,于是果断把人放在床上,调整出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然后握着他的手:“没事的老婆,你的呼吸道没事,只是有点过度换气,来听话,放松。”


    庄宁屿胡乱点头。


    “乖。”易恪安抚他,“跟着我的节奏呼吸,别着急,先闭气。”


    在即将窒息的错觉下选择主动闭气,实在有悖本能,庄宁屿双手紧紧握着易恪的胳膊,硬生生忍住了想要深呼吸的冲动,配合地跟随他的指令屏住呼吸,指甲却不自觉深深陷入肉里,只短短不到几秒钟的工夫,整个人都已经被冷汗浸湿。


    “好,再用嘴慢慢呼气,慢一点,一——二——。”


    庄宁屿气息颤抖,一口气呼得并不连贯,但依旧尽量断断续续挤压着自己的肺部空间,眼睛始终盯着眼前的人。


    易恪的引导很专业,更重要的,他的声音对于庄宁屿来说,是最有效的安抚剂。恋人间百分百的信任能让一方在哪怕濒临缺氧的情况下,也依旧会毫无顾忌交出呼吸权,只等待被对方从绝境拉回。


    随着有节奏的呼气与吸气,喉头发紧的感觉总算退去,麻痹冰冷的手脚也找回了部分知觉,等庄宁屿的大脑慢慢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被易恪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在背上轻轻安抚着,似乎是想让那条酸胀的脊椎也松懈下来。


    “乖。”易恪侧过头,吻了吻他被汗沾湿的,冰冷的苍白脸颊,声音很低,“没事了,再趴着休息会儿。”


    庄宁屿把脸埋在他肩头没动,心脏却依旧在砰砰狂跳,喉头处的痒意此时已经消失了,换成了一种由过度呼吸带来的,干涸龟裂的刺痛。


    易恪拿过床头柜上的水瓶,拧开想喂他喝,庄宁屿的嘴唇却不怎么受控,水一直顺着唇角流下来,牙齿也不断磕碰着玻璃瓶口,易恪用手背帮他擦了擦嘴,没有再去找别的容器,而是自己直接仰头灌下一大口,再凑过去,唇瓣贴合唇瓣,慢慢的,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给他。


    大半瓶喂完,庄宁屿把人推开,摆摆手示意已经喝够了,哑起嗓子咳嗽。易恪扒掉他早已湿透的衬衫,看了眼刚才被踢到地上的被子,没捡起来,只脱下自己的大外套把人重新裹回怀里。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庄宁屿手臂环过他的腰背,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易恪伸手捏捏他的脸,眼神很温柔,没问刚才怎么了,也没问他能不能说话。


    庄宁屿的喉结上下滚动,又想喝水,但易恪知道他只是在紧张,其实不渴,于是中途拦截,握住那只没什么力气的手腕,凑在自己嘴边亲了一口:“要什么?”


    庄宁屿干咽了一下,不想说话,想用眼神蒙混过关,易恪却不允许,纠结半天,最后他只能勉强挤出一个字:“水。”


    很正常的声音。


    易恪拿着水瓶高高举起来:“叫老公就给你。”


    庄宁屿:“滚。”


    易恪大笑,单手把人捞进怀里狠狠亲。


    找回了久违的语言能力,庄宁屿反倒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可能是刚才那场过度换气综合征所带来的心理阴影还没消失,也可能是因为和声音太久没见面,大家彼此都有了陌生感,总之在张口时,多少会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应。


    “没事的老婆。”易恪信誓旦旦,“等你多骂我几句,就会习惯说话了。”


    庄宁屿哭笑不得,视线扫过他小臂上的那些抓痕,想去拿药箱,易恪却不肯松手:“不用,我皮厚。”


    “你还在流血。”庄宁屿不得不开口。


    易恪说:“哇,那我老婆真的好厉害!”


    说完又凑过来乱贴乱蹭,看起来势必要让人把自己骂两句,但最终也没达成目的,庄宁屿躺在床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在泄进舷窗的晨光下仔细看。易恪被看乐了,握住他的手有点欠欠地,拖长声调问:“我怎么觉得你这么爱我啊?”


    庄宁屿撑起上半身,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嗯,我就是这么爱你。”


    第126章 徘徊之海19 是这片海域的美神,瑟兰……


    中午, 在得知庄宁屿的语言功能已经恢复之后,锦城组的同事们纷纷鼓起了掌,连一向沉稳的叶皎月也不例外, 首都组一边感慨“原来你们平时都是这样的吗”, 一边也不甘落后地跟着一起鼓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将来庄队还有没有可能南帝北调, 但这当中拖后腿的一环必不能是我们!


    一时间, 整个103房里都洋溢起了快活的空气!庄宁屿简短道谢并表示出去之后再请大家吃饭,现在可以先去“扶墙进扶墙出”小程序各自提报需求, 于是首都组就又惊呆了, 你们部门聚餐还有专门报需求的APP?


    锦城组:“啊难道你们没有?”


    首都组:“……在开发,在开发。”


    并且迅速把话题转回了工作:“你们觉得今晚人鱼还会再来吗?”


    “我觉得不会。”钟沐说,“他们很明显不是诗人的对手, 来得再多也是送死, 继续正面进攻没有任何意义。”


    “那人鱼类NPC就算打完了?”另外一个同事问。


    “没这么简单。”庄宁屿说, “人鱼在这个游戏里无处不在, 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其实一直跟着我们, 只是不再冒头而已。”


    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齐刷刷把视线投向舷窗外,白天的大海平静得像一块缀满金线的锦缎, 碧波粼粼, 蓝与光摇晃交融,水鸟洁白, 浪花洁白,云朵也洁白,看不出任何邪恶生物的影子。


    “跟着我们?”


    “这艘船的吃水明显要比前两天深, 所以要么船上有东西,要么船下有东西。”庄宁屿解释,“考虑到船只在吃水深的前提下速度反而加快了,所以我倾向于是人鱼族正贴在船下充当马达、引领航向,想要带我们去某个地方,放个探头下去看看吧。”


    青岗答应一声,从背包里翻出一枚深蓝色的伪装水下探头,圆形机械缓缓沉向海底,画面也被实时传输至电脑屏幕。


    这片海域看起来并不适宜鱼类生长,水体悬停着许多颗粒物,起初只是有些浑浊,到后来,就逐渐变成了粘稠的泥汤,阳光很快就被深度吞没了,夜视效果下的海呈现出一种末日般的灰黄色,而很快,一缕乱蓬蓬的,如同黑色垃圾袋一样的东西就出现在了镜头里,正随水波飘来飘去。


    人鱼的头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水下探头将摄像头对准船底时,围在电脑前的众人依旧被瘆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见密密麻麻的人鱼此刻正如藤壶般吸附在船体上,引领着船只前行,被海水泡发后的皮肤如溺毙者般苍白肿胀,明明也能算得上是生物,看起来却毫无任何生的迹象,只有如复制粘贴一般的高度视觉污染。


    叶皎月隔着外套摸了一下内兜,从中掏出了自己的角色卡,庄宁屿用余光瞥见,问:“烫?”


    “没有。”叶皎月回答,“冷。”


    或者干脆称得上是冰,手指搓上去,会产生冬天搓冰棒的黏连错觉,并且所有的字迹都消失了。根据众人这段时间的经验,卡片变烫代表即将有新的指引出现,而卡片变冰……庄宁屿看向易恪:“能知道吗?”


    易恪已经抽空把“王权徘徊”游戏的资料看了个七七八八,他回忆了一下那些花里胡哨的技能,没有从中找到卡片变烫变冷的叙述,但,国王有行使【凛冬封印】的权力。


    【凛冬封印】吾王决定封印不详预言,以免搅扰人心。


    “封印时效呢?”


    “最长二十四小时,被封印过的预言在封印解除后也不会再出现。这个技能没有冷却时间,可以连续使用,但每次使用都需要消耗一张‘凛冬封印’道具卡。”


    叶皎月的角色是预言家,角色卡上至今只出现过一行字,“当神明需要祭祀时,国王执权杖的手将比刽子手更加沉稳”,说明她的预言并不受制于国王的权威。


    二十四小时内,庄宁屿看着屏幕上惨白的鱼群,心想,会发生点什么呢?


    ……


    人鱼族的活跃时间在午夜。


    黑蓝色的海水里轻轻往上飘浮着粘稠的气泡,随浪花上下起伏,泛出肥皂水一般的光。


    “咚、咚”!某处隐蔽的船舱内传出两声沉闷钝响,腥臊的风从窗户缝隙钻进来,吹得覆于其上的粗粝白布发出窸窸窣窣的“沙沙”声,粗壮鱼尾钻出舷窗,悄无声息潜回深海,与此同时,傅冬的国王卡上也出现了一行新的字——


    “预言家忤逆王之意志,


    深海盟友便遵照旨意,


    把礼物安全送达,


    预言之权,今夜将从旧者移至新者,


    从此君王耳畔,再无逆言!”


    “咚,咚!”奇怪的闷响还在继续。


    一枚小巧的摄像头如蜘蛛般挤扁自己,从门缝里爬了进去,高清夜视仪并不需要任何辅助照明,就能清晰传输室内画面。这是位于船舱底部的杂物间,刚才两条人鱼鬼鬼祟祟通过破损的舷窗爬了进来,肩上扛着一个由白布包裹的重物,看起来约莫有两人高。此刻这个重物正独自站立在房屋最中央,“咚咚”声就是“TA”左右挪动的声音。


    青岗:“什么鬼东西?”


    庄宁屿:“看下方露出来的底座,应该是一尊雕像。”


    话音刚落,那张湿淋淋的白布就被震了下来,确实是一尊雕像,一尊洁白细腻的雕像,背对着摄像头,身体线条流畅起伏,看不出具体性别,从肩到腰再到臀,都收得匀称简洁,肌肤质感如流淌于林间的清冷月光,有一种超越性别的美,美到让人不舍移开视线,美到让人很难把TA和肮脏的人鱼群联系到一起。


    青岗屏气凝神地看了一会,突然冒出一句:“有没有可能TA是被人鱼绑架了?”


    庄宁屿头都没转,直接按下了他腕间的防护手环。


    “滴——”精神污染被清零。


    清醒过来的青岗:“……对不起庄队,我给锦城组丢人了!”


    “不算丢人,绝对的美本身就自带压迫感和侵略性,是我没有预先提醒你。”庄宁屿随口安抚,视线依旧落在屏幕上。那尊雕像此刻正在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朝着门口方向转动,侧影依旧看不出性别,又或者说TA本身就没有性别,那些垂落在胸前的衣料褶皱,就是为了能让观赏者把视线落于美,而不是性。


    易恪也在看着屏幕里的雕像,当那张圣洁到令人心悸的绝美脸庞显露出大概三分之二时,他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而行动队员们腕间的防护手环则是已经快闪成了演唱会上的荧光棒,数值马上要超过500,到达“剧烈”等级!


    “什么情况?”杜白伸长脖子想仔细观察,易恪却把他拎了回来。


    “是这片海域的美神,瑟兰沙。”易恪警告,“别凑太近。”


    “有什么技能?”


    “没有技能,只是美,单纯的美。”


    “那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精神污染?”


    “因为,”易恪盯着浮动在雕塑四周的光晕,那其实并不是光晕,细看就会发现,是一层透明的,黏腻的薄膜,“这并不是瑟兰沙本人,而是一只因为觊觎神之美貌,而偷偷寄生于瑟兰沙雕像内的海洋怪物,水母幽灵。”


    【水母幽灵】无具体形态,能寄生于任意物体内,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取代原宿主。


    “无具体形态,那要怎么对付?”叶皎月问,“你的诗集能打它吗?”


    “不能,水母幽灵只能被精神摧毁。”


    “方法?”


    “让它见到真正的瑟兰沙。”


    在设定里,水母幽灵因为长时间附身于瑟兰沙的雕像,所以产生了自己就是瑟兰沙的幻觉,它成日里以美神自居,哪怕本体可以跟着海水自由流动,也一定要不辞辛苦套着重重的白色雕像前行。所有试图告知它真相的人,最终都被它寄生、吞噬,而后丢弃,直言不讳者的尸骸随巨浪沉浮,从此真话再难觅其踪。


    “唯一能制约它的就是瑟兰沙,和真正的瑟兰沙对视时,它会因羞愧而死亡。”易恪又重复了一遍,“不过水母幽灵的寄生是有条件的,只要不直视它的眼睛,就不会被占据身体,并且它只能在夜间行动,只要太阳出现,幽灵就会消失。”


    说话间,一团半透明的气泡状物已经从雕像上彻底剥落,它把自己化成了类人的形状,拖着两条细细扭曲的腿,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要怎么召唤瑟兰沙?”钟沐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半,距离太阳出来少说还有三个小时,难不成这段时间就一直戴着墨镜到处躲?


    “瑟兰沙无法被召唤。”易恪说,“在这个游戏里,TA始终只是传说、象征和符号,从来没有任何人有幸见过。”


    “那完了。”杜白看着正在走廊上往这边飘的幽灵,“没有瑟兰沙的话,这个姐……还是这个哥,还是随便什么吧,岂不是成了无敌的存在?虽然不直视也没有伤害性,但膈应得慌啊。”


    “有伤害性。”易恪纠正,“水母幽灵本身虽然无法通过非寄生手段伤人,但它长久以来,一直在利用瑟兰沙的外貌,蛊惑着丧生于海的海员骷髅,海员骷髅会帮它控制宿主,并且掰开宿主的眼睛,他们还会用斧子劈人,不过我们也能用斧子劈他们,这点比人鱼强。”


    “去甲板上吧。”庄宁屿说,“如果真要对砍,得找个空旷的地方。”


    水母幽灵果然也跟随着众人的脚步,一起飘向甲板,在不与它对视的情况下,周围环境的精神污染指数会直线降低。冰冷咸腥的海风迎面刮来,海面上还隐隐飘浮着几个黑漆漆的球状物,冷不丁一道刺眼的光从船上射下,球状物立刻把幸灾乐祸呲出嘴唇的利齿收了回去,“噗通”没入海底——是几条看热闹的人鱼。


    水母幽灵的身体在甲板上来回飘荡,无形的手轻抚过行动队员的肩头,它并没有和每一个人对视,而是目标明确地直奔叶皎月,先在身后悄悄靠近,然后把脖子骤然一拉,长长的脖颈顶着头颅,呈圆形“刷拉”绕到叶皎月面前,几乎鼻尖贴鼻尖!


    它要附身预言家。


    叶皎月早有准备,水母幽灵并没有得逞,很快,四周就响起了“咔咔”声,灰黑色的骷髅手爪勾住船舷,片刻后,一个残破的颅骨缓缓冒出,漆黑眼窝里灌满泥沙,再往上攀,肋骨间也挂着一条条海带。


    青岗:“我再也不吃海带了。”


    钟沐扣动扳机,激光把海带切成两截。


    “吼——”几乎要掉下来的下颌骨里发出空荡漏风的声响。


    “这些骷髅会重组。”钟沐提醒同事。掉落在甲板上的断骨会自己弹射起来,找寻其余可连接的部位,然后再组成一个新的海员骷髅。


    诗集和摘抄本在这场对战里并不占优势,因为水母幽灵无法被击中,而海员骷髅骨头与骨头之间的连接又太脆了,诗篇轻轻一碰,他们就会“哗啦啦”地散成一堆,然后再在三秒之内,重新组合完成。


    完整的骨头重组速度很快,而碎裂的骨头想连接起来,则需要耗费更长时间,所以对付他们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骨头砸成无法拼合的骨渣。青岗举着刚刚从海员骷髅手里抢来的斧子,在金属甲板上“哐哐哐”地剁,深深领会了什么叫不死人但膈应人,今晚出现的两个怪物攻击力都不高,就纯添堵。


    叶皎月侧过头,再度躲过了五厘米外水母幽灵骤然张大的眼睛,顺势把手里的斧子扔出去,两只正欲伸向她的骷髅利爪顿时应声断裂。


    “庄队。”樊小萦趴在船舷边,“骷髅的数量越来越多了!”


    骨头在海水中碰撞得“哐哐”响,青岗擦了把脸上的海水,感慨那坨果冻是真能忽悠,海里的老实怪也是真多。


    “叶队!”钟沐抬手一枪,把两具压在队长身上的骷髅击碎。叶皎月就地一滚站起来,敏捷闪开视线,水母幽灵的偷袭再次落空,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在原地飘浮两圈,眼见叶皎月已经被几名行动队员保护在了中间,它那团软啪啪的眼睛咕噜噜转动两圈,突然直接从头颅里飞了出去,快速刹停在守在外围的杜白眼前!


    没人知道这东西居然还能弹射起步,杜白躲闪不及,躯壳有了一瞬间的僵化!关键时刻,一枚银色子弹从远处射来,准确穿透了两枚眼球,虽然并不能对其造成实质伤害,却能让“视线”有一瞬间的晃动,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秒,也足够让训练有素的杜白夺回理智。


    易恪放下冒烟的枪支,扭头看向海洋深处,血月之下,又上演了和前几天一样的场景,不过主角从人鱼变成了海员骷髅。


    “这游戏只有人海战术吗?”艾丽斯大口喘着气,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去不到一个小时。


    想撑过今晚并不是难事,但这玩意要是天天来……艾丽斯咬紧牙关,来不及多考虑,抬手又剁了两个骷髅。


    而水母幽灵却已经改变了战术,虽然它更喜欢保持优雅美丽的姿态,只等着让那些愚蠢的海员替自己打开宿主的眼睛,但现在,眼看甲板已经快被肮脏的骨粉覆满,它不得不将身体重新团城一个球形,然后——


    “噗噗噗噗。”伴随着一阵细密的声音,无数兵乓球大小的半透明物体从母体脱离,仔细一看,竟然都是眼睛,它利用自己因为没有具体形态,所以可以任意“创造”的身体,捏出了近百双眼睛!


    “小心!”庄宁屿高声提醒!


    短短几秒之内,每个行动队员身边就已经围绕了至少五双眼睛,而叶皎月更是被无死角圈了起来。视线躲避已经不再有用,因为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有可能会看到一双眼睛。


    “全部闭眼!”叶皎月命令!


    视线被完全遮蔽,好在蒙眼作战是在校时的常规训练项目,众人在闭上眼睛后,立刻就默契散开至不同方位,避免误伤同伴。


    局面虽然不算完全失控,但再这么下去,大家就算不受伤,也会被耗费大量体力。庄宁屿清理完身侧的怪物,扭头看向左边,就见易恪也正在看着自己。


    下一刻,眼球瞬移而至,易恪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


    距离天亮还有两个小时。


    傅冬和宋乔薇站在暗处,看着甲板上混乱的局势,幽灵和骷髅并不会伤害王与后,或许是因为他们二人已经成为了人鱼族“忠实的盟友”。一个圆溜溜的骷髅滚了过来,宋乔薇嫌恶地皱起眉,又一脚踢了回去。


    骷髅很快就找到了属于它自己的四肢,重新站立起来。


    傅冬脸上出现了连日来极为罕见的轻松感,那是宋乔薇所熟悉的,独属于上位者的优越神情。国王与王后正在慢慢从无用卡牌的困境中脱离,逐步成为拥有切实权利的,局面掌控者。


    艾丽斯脚下打滑,踉跄着向前扑去,骷髅趁机压住了她的身体。


    杜白手臂也带了伤。


    青岗丢掉手里的斧子,徒手一拳砸穿面前骷髅的胸腔。


    叶皎月是所有人里处境最艰难的一个,水母幽灵始终紧贴在她眼前,等待着附身机会,而受幽灵蛊惑,新一批的海员已然爬上船舷!


    叶皎月擦了把脸上的鲜血,反手拎起一个挂在自己背上的骷髅,凌空往前一抛,“咔咔嚓嚓”碎裂声传来,但很快,连接声也传来。


    “叶队!”钟沐一把扫开自己面前的眼珠,举枪想帮忙,一道白色身影却已先一步在风雨中以极快的速度飞掠过去!


    “砰砰砰!”沿途海员骷髅不断被撞开,庄宁屿扯起叶皎月,把人推到甲板另一边,他并没有理会飘浮在自己周围的散装眼球,而是抬起头,用冰冷双眸直接对上了那对镶嵌在水母幽灵本体上的混沌眼珠!


    美神亲临。


    幽灵惊恐无比,用双手捂住脸,发出歇斯底里的崩溃尖叫!


    瑟兰沙——


    璀璨之光穿透卑劣之影,模仿者半透明的身体片片崩裂,稀里哗啦碎于狂风!


    而伴随它的羞愧死亡,海员骷髅们也变成了散碎的骨头,被巨浪冲至无踪。


    庄宁屿松了口气,又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转头看向易恪。


    易恪靠在围栏上,眼皮一掀,呵。


    庄宁屿:“……”


    至于其余队员,则都是一脸懵,什么情况?


    “不是说那个幽灵只有见到美神,什么瑟,才会羞愧而亡吗?”杜白震惊地问,“为什么见到庄队也炸了?”


    青岗一拍大腿:“我刚才就想说了,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雕像,其实和庄队有点像?”


    其余人:“是吗?”


    是。


    在看到雕像的第一眼,易恪其实就发现了一点端倪,那张自己每晚睡前都要亲许多次的脸,无论是以何种形态出现,无论有没有经过艺术加工,他都能一眼找出深藏其中的基本特征。而庄宁屿起初没反应过来,打到一半才灵光一闪。


    “那可能,巧合吧。”庄宁屿实在不想让美神、自己和傅寒的名字一起出现在分析报告里,事实上他现在已经开始胃疼了,于是有气无力一摆手,先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青岗一边走一边还在继续喋喋不休:“你们真的没发现吗?那个雕像确实很像庄队啊!”


    跟在队伍最后的庄宁屿抬手捂住半边脸,猛猛一搓。


    易恪带着人回 到102,反手关上门:“先去洗澡。”


    话越少,事越大,庄宁屿深谙此理。花洒里的水流有点小,稀稀拉拉淋淋漓漓,还不大热,于是易恪把人往自己的怀里拉了拉,免得着凉,又帮他把头上的泡沫冲干净。


    生没生气,可见一斑,毕竟小易同志平时给老婆洗头,都是要先亲一亲再提醒他闭上眼睛低下头的,手法也很温柔。庄宁屿在氤氲的热气里垂下眼睛,看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摸,结果易恪一巴掌拍开:“不许。”


    庄宁屿双手捧住他的脸,上下搓了搓,一脸无辜地问:“不会真的在因为那个雕塑生气吧?”


    第127章 徘徊之海20 拙劣的模仿者羞愧掩面,……


    易恪没有回答, 而是继续把他身上的泡沫冲干净,再用一条柔软的浴巾把人包裹起来。庄宁屿坐在床边,听耳边吹风机“嗡嗡嗡”地响着, 陈旧的船舱里再度飘散起一股热烘烘的柠檬浴液香。


    那尊雕像是圣洁的, 如纯净月光般, 雕塑者并没有赋予它任何基于情欲的凝视, 也不会让观赏者产生亵渎的冲动, 这一点倒是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了易恪,但安抚范围很有限, 更何况, 比起雕像,他更在意的是第不知道多少次贸然以身犯险的恋人。


    庄宁屿知道他的担心,可是出任务这种事, 机会往往稍纵即逝, 实在没有太多深思熟虑的时间。吹风机的响声停了下来, 庄宁屿握住对方滚烫的手腕, 话却哽在喉头,类似于“下次不会了”之类的话在这种场景下应该起不了多大作用, 更没多少可信度, 易恪也知道,所以他只是轻轻挣开自己的手, 把浴室大致收拾整齐后, 就关灯躺回了床上。


    外面的天已经变成了斑斓的蓝色,东边有一线狭长的粉红, 天快亮了。


    易恪闭起眼睛,压下心里的烦躁,微微皱眉转了个身, 怀里却挤进来一个人,单薄的木板床不堪重负,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音,动静大的惊人,他实在很难继续装睡。毛茸茸的头拱开手臂,庄宁屿蹬着床整个人往上一顶,顺利把自己安顿到了最合适的位置。


    “……”


    半明半暗的船舱里,一个小猫般的吻轻轻落在唇上,带着湿凉的柠檬香,易恪闭了闭眼睛,猛地收紧双臂把人压回床上,在朦胧的光中和他对视,庄宁屿用指尖摩挲他的脸,眼神如化开的一泓春水,温柔得不像话。


    只予一人的应许之地,流淌着奶与蜜。信徒虔诚跪地触碰落满甘露的玫瑰,易恪也俯下|身,在滚烫的呼吸间咬住那点柔软,辗转研磨,几乎要一次性掠夺尽他唇齿间所有的甘凉与甜美。


    “对不起。”一吻结束,他才抱紧他,在耳侧说,“我没有在生你的气,也知道你做出的选择已经是最优项,只是……”


    “我知道。”庄宁屿拍拍他的后脑,“没关系。”


    第一缕阳光已经照了进来,落在枕头上,有些刺眼,庄宁屿伸手想合上窗帘,却被易恪带着几分惶急握住手腕,像是连这短暂的一瞬都不想让恋人离开自己。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犹豫了一瞬,还是低声问:“我这种心态和表现,是不是很不合格?”


    庄宁屿笑了一声:“没事,你只管气你的,反正我会哄。”


    易恪也跟着笑,低头狠狠在他嘴上咬了一口,正经八百地说:“下次不用哄,晾着我就行。”


    庄宁屿却摇摇头:“舍不得。”


    易恪拉好窗帘,抱着他一起睡下,情绪也稳定些许。庄宁屿把脸埋在恋人胸前,在熟悉的香气里,安心地整个人放松。尖叫的幽灵和肮脏的骷髅统统被屏蔽在两人的梦境之外,甚至连那尊白色雕像,庄宁屿也是直到中午起床时才想起来。


    “怎么处理了?”


    “重新用白布包起来了,包得非常精致,还打了个蝴蝶结。”青岗回答。没有被附身的雕像就只是雕像,不带攻击性,而且因为这个瑟兰沙长得实在太像庄队了,所以没有人胆大包天地提出把它直接砸碎丢海里——要砸也是小易砸,反正我们肯定不砸。


    “傅冬和宋乔薇呢?”餐厅里,庄宁屿拉开一把椅子。


    “昨晚这两人来过甲板,一直鬼鬼祟祟站在隐蔽处,直到最后水母幽灵原地爆炸,海员骷髅被浪冲走,他们才回了房间,表情那叫一个精彩,没被记录仪捕捉到真是可惜。”


    “他想借助水母幽灵拿走预言家的权限。”庄宁屿用餐叉卷起一片胡萝卜,放进易恪盘子里,问,“关于预言家,资料包里还有什么相关信息吗?”


    “没有,所有角色卡都只有一个最基础的设定。”易恪不怎么爱吃胡萝卜,但老婆给的除外,他“咔嚓咔嚓”地咬着,回答,“这一款游戏赋予角色的初始技能很少,所以能力的强弱和战力的高低,应该完全取决于后期道具的积攒。”


    资料包里道具卡多不胜数,但并没有和具体的角色卡做好关联,还有不少废卡、重复卡和删除卡,也不知道调查组到底是从哪里七拼八凑扒拉而成,就这还命名为“精整理版”。其余同事刚开始还想着一起翻一下,结果没两页就开始眼花,转而开始吹捧小易,不愧能追到庄队的顶配帅哥!


    “我始终觉得预言应该是一项主动技能——”


    “命运之瞳!”


    庄宁屿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易恪打断。他脑子里灵光骤然一闪:“有一张道具卡叫命运之瞳,是水晶球的形状,会不会和预言家有关?”


    【命运之瞳】凡人若想捕捉未来轨迹,须前往宁静之海,于彼处寻得窥探之瞳。


    听起来还真的很像是预言家的配制,但问题是,现场没有一个人知道宁静之海在哪,而船上掌舵的怪物船长和大副,经青岗查看,已经消失了,现在船只的航向和动力,全由吸附在船底的人鱼决定。


    “人鱼应该是知道宁静之海方位的,毕竟他们是,呃,怎么说,本地鱼?”钟沐说,“但如果国王已经和人鱼族联手,他们身为同盟者,应该很难配合我们吧?”


    青岗提出:“或许小易可以尝试把他们打服?”


    以武德服人,是秩序维护部最常见的招数和套路。有诗集在,易恪确实可以对船底的人鱼做出有效攻击,但……他不大确定地说:“我觉得按照那个族群的智商,他们会被打跑,会被打死,但可能不会被打到带领我们去宁静之海。”


    别的姑且不论,沟通先成问题,青岗身为这些天里和人鱼族“对话”最多的人……被单方面追着嚎“Princess”也算对话吧,他自告奋勇:“到时候我试试!”


    易恪看向庄宁屿。


    庄宁屿点头:“试一下也行,反正这片海里多得是人鱼,属于可再生资源。”


    随便霍霍。


    船底的人鱼族可能也没想到,自己明明都躲起来了,大白天的竟然还会被诗集再度爆头。它们惊恐地瞪大眼睛,抱起脑袋飞速逃窜!一只又一只的人鱼从船底脱落,带得船体剧烈晃动,正在船舱内的傅冬和宋乔薇猝不及防,双双从沙发上扑了下来,摔了个很不“上位者”的狼狈姿势。一重又一重的浪花击打着舷窗,黑色絮状物不断从海底冒着泡翻涌上来,腥臊味瞬间弥漫包裹住了整艘船只!


    “什么情况?”宋乔薇扶着桌子站稳,她看着海面上突然冒出来的人鱼族,看着那些肥腻巨大的鱼尾“啪啪啪”地打在一起,像汛期里挤满河道密密麻麻的丑陋鲶鱼,让人心里发怵。


    国王卡和王后卡上都没有任何新文字出现,这场动乱来得毫无预兆,傅冬想去甲板上看看,开门却正好撞上两名行动队员。


    “不好意思,执行公务,请二位待在船舱内不要动。”


    昨晚还在享受王国权力的膨胀,今天就被“啪啪”打脸,傅冬脸部的肌肉微微跳动两下,最后还是反手关上了门。


    失去了动力的船只在海里原地转起了圈,颠簸剧烈,海浪裹着巨力一下下撞击船舷,发出恐怖骇人的声响。宋乔薇扑进洗手间里狂吐,傅冬也脸色苍白,颤抖着看着手里的角色卡,想要从中窥到一丝救命浮木!


    而他最后也获得了浮木,不过和角色卡无关,全靠行动队员们接管了驾驶舱。马达搅动着海浪,最后一条人鱼游得快似飞弦,眼看轰鸣声已经被越甩越远,还没等他松一口气,鱼尾根部却骤然一疼!


    “哗啦!”整条鱼都飞了起来!


    杜白手里拎着一根巨大的……姑且说是鱼竿吧,是青岗刚才临时用船上的工具箱组装出来的。磨尖的钢筋穿透坚硬鳞甲上方的血肉骨骼,哪怕人鱼再拼死挣扎,也还是顽强地把它拖了回来,重重砸向甲板!


    人鱼发出愤怒的咆哮声,却又在看到易恪手中的诗集时噤声。


    抓是抓来了,杜白看向青岗,你,去沟通吧。


    青岗摩拳擦掌,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用猛汉呼麦一样的浑厚声音低吟:“Tranquil Sea!”(注:宁静之海)


    其余同事表情僵硬,杜白握紧鱼竿,钟沐一把掐住围栏,艾丽斯咬着下唇,连叶皎月也抬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人鱼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庄宁屿之前所猜测的,它们的智商并不足以理解与原始设定之外的合作。


    青岗又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发音:“Tranquil——”


    “好了。”庄宁屿拍拍他的肩膀,“今日份的念咒就到此为止吧,我们想个别的办法。”


    话音刚落,易恪手中的诗集就把人鱼敲成了沙与水,青岗阻止不及,只好放弃夹着嗓子再多试几次的念头,问:“别的办法是什么?”


    驾驶室里没有地图,两名同事只是负责稳住了船只,也在等庄宁屿确定航向。人鱼族已经逃逸一空,这艘船目前也和这个规则区的名字一样,陷入了迷途后的徘徊。


    庄宁屿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来了一张新的道具卡:“靠这个。”


    昨晚刚获得的,当水母幽灵爆裂之后,这张卡片也旋即落入了他的掌心。


    【水母幽灵】拙劣的模仿者羞愧掩面,它的灵魂与那些船员将永受美神驱遣。


    骷髅船员和王与后没有任何关系,更谈不上结盟契约,他们只是单纯地被美神瑟兰沙的外貌蛊惑,所以很好用。半小时后,看着正在嘿咻嘿咻勤勤恳恳推着游轮,并且“夸差夸差”互相撞出一片响声的骷髅船员们,青岗大叹:“恋爱脑好,恋爱脑好啊!”


    “什么恋爱脑,这叫舔……舔骷髅。”艾丽斯纠正。


    也行,反正名字不重要。青岗欣赏够了眼前的海底劳工拉纤图,才想起来问庄宁屿:“庄队,你都有这张水母卡了,怎么不早点说?”


    “为了能让你有更多的练习机会。”庄宁屿回答,“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你真的能和人鱼族沟通呢,岂不是又多了一项技能,现在虽然沟通失败了,但是你至少多背了一个英语单词。”


    青岗一琢磨,也有道理,结果转头还不到五分钟,就问钟沐:“Tran什么sea来着?”


    钟沐:“……我劝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


    船舱里的傅冬夫妇依旧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也无法离开住处,他们只能通过舷窗,看到惊慌失措四处逃窜,很快就消失无踪的人鱼族,以及紧随而至飘浮涌入的骷髅海员,每张骷髅脸上还都顶着迷之幸福笑容。极其不搭边的两幕画面,饶是傅冬夫妇绞尽脑汁,也无法将它们合理串联起来。


    骷髅船员的马达效力并不比人鱼群差,而且他们甚至还要更快一点,因为没阻力,力气又大,偶尔抬头看到甲板上站着的庄宁屿,还能效率立增百分之五十,“嗖”一声,巨浪差点把青岗掀下船!


    易恪一把扶住庄宁屿,反身把人护在了自己怀里,海水并没能成功打湿他的冲锋衣,所以受伤的依旧只有青岗。他没人保护,也没穿冲锋衣,成为了甲板三人组里唯一变成落汤鸡的那一个。钟沐抱着手臂靠在走廊里,见到他后,丝毫不同情:“记着点,下次少当电灯泡。”


    规则区外。


    在G国的港口,这几天已经多了不少新“客人”,没办法,本来众人聚集于此,是为了找傅寒,结果现在傅寒和他的保镖依旧无影无踪,傅冬还被套了进去。两个儿子接连出事,公司也成了空壳,傅父当场就昏迷被拉进医院,傅家后来来了一大堆人,但都各自心怀鬼胎,帮不了任何忙,乱倒是添了不少。


    至于那两支私人救援队,至今也同样毫无音讯,救援队的老板、失踪者的家属都已陆续赶了过来,一时之间,港口的酒店价格都涨了十倍不止。


    而比这熙熙攘攘的人群更哄乱的,是各种流言,全球数以万计的网友几乎都在讨论着这一次离奇的规则区,傅冬夫妇从千万里之外的华国家中直接抵达了欧洲公海,听起来像是任意门成真的美妙未来,于是关于规则区对世界的正负影响再度掀起一轮激烈的口水战!


    这场面并不是华国政府想要的,同样也不是其余大国想要的。要将规则区彻底驱离地球的“磐石”计划已悄然启动许久,从繁华都市到偏远沙漠,从寒冷极地到炎热赤道,无数台计算机与科研人员的大脑正在同步高速运转着,庞大数据如浩瀚星云,只等着最后完成的那一瞬!


    在这种时候,所有牵头大国想要的都只有稳定,维持住原有的稳定,但偏偏,因为这次傅冬夫妇的“任意门”事件,网友们的视线再度聚焦,并且在新掀起的讨论里,“有利派”压倒性地占据了上风!


    背后很明显有人在操纵舆论,虽然对方隐藏得很好,但根据最基础也是最朴素的逻辑,只需要想想谁会获益。


    隐形巨人如一棵巨大的老树,根须经过多年发展,早已深扎于地下,正在朝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贪婪汲取着最后的养分。


    ……


    白雾之内。


    午夜,人鱼族依旧没有来,也没有新的幺蛾子出现。一轮血月挂在半空,骷髅船员们仍在不知疲倦地“哐哐”猛划,两名负责值守的首都同事靠在围栏上,感慨真不愧是庄队啊,指挥起怪物来,百公里只需一个眼神,比日系车还省。


    船舱里,易恪抬手拉合窗帘,把窗外胆大包天,试图依靠踩着“同事”叠叠乐的骷髅头挡了回去。庄宁屿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想靠关键字搜索一下其余角色的道具,国王——权杖已经归自己了,他接着输入“王冠”“御剑”“披风”“戒指”,逐条看完之后,又输了个“玉玺”,易恪余光瞥见后,乐了,打趣道:“那不是国王的,那是你的。”


    庄宁屿没接茬,把电脑放到旁边,向后使劲伸了个懒腰,于是易恪趁机贴过来,在他露出来的肚子上亲了一口。庄宁屿被痒得一缩:“去睡你的觉!”


    “不困,再陪你看会儿。”易恪挤过来,硬是把自己精准卡进了小沙发,手环着他的腰,“老婆,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厉害在哪?”庄宁屿拍拍正在自己胸前乱蹭的脑袋,好笑地问。


    易恪没有回答,但就是很厉害,比如说,之前嗓子一直不好,结果到规则区拿完国王权杖后,立刻就好了!由此可见我老婆果然就是天选的皇帝!亲一个亲一个,他精神抖擞地坐起来,抱起人就啵啵啵,动画片式陶醉亲法。庄宁屿被他糊了一脸口水,推了两把没推开,侧着头笑骂:“不许学U盾……别闹……好了好了……出规则区我再陪你……船停了!”


    易恪停下手:“船停了?”


    船真的停了。


    因为宁静之海已经到了。


    不再需要骷髅船员们的托举和固定,游轮就能稳稳飘浮在海面上。宁静之海名不虚传,确实静得像一块深蓝色的巨大宝石,血月早已退去,变成漫天繁星,倒映在光洁宝石的表面,闪烁明灭,美得仿佛一场幻境。


    “这里好漂亮啊。”艾丽斯说,因为太漂亮了,她甚至还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防护手环,因为根据多次行动所得出的经验,越美好的和越离奇的,往往都是越危险的。不过这次似乎是例外,因为手环检测到的环境污染指数为0。


    “水下闪动的那个东西,会是命运之瞳吗?”艾丽斯指着不远处,“旋涡那。”


    “应该。”圆形,璀璨,光芒流转,看起来很像水晶球。


    杜白把白天的鱼竿顶部改成了网兜,预备把水晶球捞出来,谁知那玩意看起来很浅,就好像飘浮在水面上,一旦真试着捞,却完全触碰不到。


    “算了,这种东西想来也不可能会被你这捞螃蟹的低端装备搞定。”青岗说。


    庄宁屿试着让骷髅船员去取,结果他们却踟蹰着不愿上前,上下牙堂疯狂打着磕,算是充分利用了自身唯一能表达出情绪的部位。


    “他们在害怕?”钟沐看出端倪,生长在海中的怪物,在害怕海?


    “我下去看看。”叶皎月往自己腰间系了条绳子,她是预言家,必须拿到属于自己的道具。


    庄宁屿点点头,提醒她:“注意安全。”


    叶皎月从小在锦城河边长大,据说还没走路就先学会了游泳,水性很好,也有过多次水下任务的经验,下海不是问题。骷髅船员们原本正飘浮在船体周围,看见她似乎要下海,立刻显露出惊恐神情,纷纷用手托住大张的下巴。


    “叶队,准备好了。”钟沐说。


    叶皎月换上特制的潜水服,握紧安全绳,沿滑腻的船身缓慢降向海面,结果双脚没接触到海水,倒是先一步踩上了一个坚硬的脑袋,骷髅头“咕噜噜”地滚进海里,然后又被同伴捡起来安了回去,他们没有散开,意图也很明显,想阻止叶皎月继续进入海中。


    青岗:“怎么办,我竟然从他们脸上看到了一种十分憨厚的淳朴表情。”


    昨晚明明还那么烦人,跟臭虫似的,“咔嚓咔嚓”砍都砍不完,今天却立刻就变得可爱起来,可见不管是人还是怪物,最重要的都得是跟对好领导!


    叶皎月深吸一口气,绕过骷髅海员,纵身一跃,整个人都没入海中!


    冰冷的海水漫过身体,叶皎月睁开眼睛,透过潜水镜,她竟然看到了一片璀璨华美如宝石王国的美好场景,脑部像是接受了一场高质量“马杀鸡”,她整个人瞬间变得沉醉飘然起来!不过这份沉醉与飘然只维系了不到零点五秒,零点五秒之后,她就清醒过来,重重按下了自己的防护手环!


    红色警告灯在海底剧烈闪动,两名队员迅速把叶皎月拉了上来!


    “咳咳。”她摘下潜水镜,大脑还沉浸在刚才的晕眩感中,缓了足足半分钟,才心有余悸地开口,“精神污染。”


    “明白。”庄宁屿看着她手环上的精神污染指数,已经爆表,这片海域的水上与水下完全归于两个世界。连叶皎月都下不去,别的队员更无法深潜,他站起来说:“我去吧。”


    易恪皱眉。


    庄宁屿拍拍他的胳膊,乖。


    第128章 徘徊之海21 《好老公美德伦理学》!……


    游轮一动不动飘浮在这片如梦境般美好的玻璃海面上, 此刻连风都静止了,漩涡消失,只有银河在海底璀璨明灭, 万千星辰簇拥着位于星河最中央的那枚剔透水晶瞳, 水天相接, 世界从未如此清晰地以“球形”出现过, 一眼望去, 星与海没有接缝,也没有尽头。


    很美, 但太多太美的东西堆叠在一起, 有时也是一种精神污染,尤其是,这里的“美”并非基于现实, 而是完完全全的人造产物。天穹的色彩正在缓缓变化着, 金粉色的云絮从星河间或快或慢地流淌出来, 像曾经很是流行过一阵的AI手机壁纸。易恪靠在船舷边, 微微皱眉看着这一切,潮湿的海风裹在身上, 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黏腻感, 或者说,油膜感, 多呼吸几口, 感觉呼吸道连同整个人都被包裹了起来。


    近乎于真空的静谧,轻微摇晃的世界, 其实和狂风暴雨一样会催发船上旅人的晕眩,甚至前者还要比后者更多出几分毛孔被潮湿油雾入侵的诡异寒意。青岗抬手搭住易恪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天穹, 提醒道:“小心点,虽然海面上没有精神污染,但这些反自然画面看多了还是会影响脑神经。”


    易恪潦草答应了声,视线却并没有移开,依旧落在云絮间,或者说,是落在云絮间那些细线状的物体上,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那究竟是什么,庄宁屿已经先一步换好潜水服,从船舱走了出来。钟沐上前把安全绳系好,金属扣环碰撞,易恪的思绪被打乱,脱口而出:“先等一下!”


    庄宁屿继续检查完安全绳,这才把潜水镜移到自己额头上,转头看着易恪:“有新发现?”


    其余队员都很识趣地把视线移向四面八方,小易的担心很明显,而庄队“仅接受工作相关信息”的提示也很明显,左手工作右手爱情确实难以把控,不然我们还是先回船舱待会儿?


    易恪没有说话,只是又转头看向天穹,同时可能是为了防止庄宁屿又在自己得出结果前就先一步跳下去,他还专门拉住并收紧了安全绳的另一端。庄宁屿看着紧绷在自己和他之间的“拔河绳”,被这个动作搞得有点哭笑不得,索性主动解开环扣,走过去说:“慢慢看,别着急,我等你。”


    其余队员:哇哦,庄队被干扰工作居然没发火。


    九个字,把易恪原本稍显焦虑的内心安抚得明明白白,他扣住恋人的手,定了定神,目光重新落回高处。那些云絮的流淌速度并不规律,忽快忽慢,时而又弥漫散开,再加上闪烁明灭的星海,给观测者的视线造成了极大干扰。细线的分布时粗时细,时有时无,易恪闭上眼睛,活动了一下酸胀的眼球,还没等他再度睁开,脚下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细微震动,原本平静的玻璃海也泛起涟漪,像是……世界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再抬头时,那些细细的线果然已经不见了,云环还在,星辰依旧,消失的只有那些线。


    庄宁屿能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兀然收紧,而随着这下收紧,他原本悬着的心反倒松了一瞬,对恋人充分的了解能让两人的思维基本同频,于是侧过头问:“找到了?”


    易恪“嗯”了一声,视线掠过整片天,最后在另一个方位找到了刚才的那些细线。


    所以,世界真的转动了一下。


    被这片世界之外的“预言家”,转了一下。


    那些细线,是预言家留在水晶球上的指纹。


    “指纹?”所有人听完易恪的话,都把视线投向天空,一旦有了参照物,很容易就能找出其规律,确实是指纹,甚至还可以找出位于最中心的箕型。


    青岗搓了一下自己汗毛倒竖的胳膊,不可思议地确认:“所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其实是水晶球的内部?”


    “是。”庄宁屿抬起头,看着天上仍在不断转动的指纹,“我们要让叶队取代水晶球外那个‘预言家’,接管‘命运之瞳’。”


    船只目前处于海域最中央,距离光芒流转的圆形球体已经非常近了,从这个角度,可以发现在球体四周,正连接飘浮着无数蛛丝般的半透明线,伸向四面八方。艾丽斯求证:“如果说整个世界就是一枚巨大的水晶球,那这个我们能看到的水晶球又是什么。”


    “是这片世界的内核,类似于‘主脑’的存在。”易恪说,“它一直在跳动,所以是有生命的,蛛丝等于血管,连接着外部的‘预言家’。”


    在绝大多数规则区里,主脑都等于精神污染源。庄宁屿觉得问题变得棘手起来,因为如果自己强行净化了这个世界的精神污染,也就等于摧毁了主脑,那么预言家就会失去对水晶球的控制路径。叶皎月也明白这一点,想要控制水晶球,自己必须占据主脑的位置,成为世界新一任的内核,她说:“我再试试。”


    “我们也可以放弃这张道具卡。”庄宁屿说,“没必要冒险。”


    “好,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放弃。”叶皎月从他手里接过氧气面罩,撑在船舷边定了定神,便没有丝毫犹豫的,再度纵身跃入海中!


    寒冷的水再度包裹上来,潜水镜外的世界一片璀璨,宝石王国依旧,净化手环疯狂闪烁报警,脑髓深处却涌出与警告截然相反的,从未有过的舒适感,仿佛有巨手抚过身体,试图带着裹于掌心中间的人不断下沉再下沉,好永远溺停在这片幻境乐土。


    叶皎月握紧拳头,预先佩戴好的指间刺深入皮肉,她要利用电流带来的刺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好继续划动着四肢朝代表主脑的光点靠近。随着她的逐渐下潜,面罩外传来雷鸣般的沉闷水声,如同一把重锤正不断敲击着鼓膜!叶皎月咬紧牙关,再度奋力一游,终于赶在神智涣散之前,成功握住了一大把“蛛丝”,猛然发力将其生生从主脑上扯离!


    原本红灯闪烁的海面,出现了三秒钟黄色,代表着手环所监测到的精神污染浓度有所降低,而叶皎月几乎在剧痛中失聪的鼓膜也找回了一丝听力,随着那些断裂蛛丝主动粘附上她的身体,世界之外的“预言家”拥有了两个“主脑”——原本的球形主脑,和现在的叶皎月。


    在第一次成功后,叶皎月划水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越往下潜,海水对胸膛的压迫感就越强,她有计划地放慢呼吸,如同深海中的采珠女,灵活晃动脚蹼,又扯下一把新的“蛛丝”!


    “哗啦!”海水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激荡起来!


    巨浪撞得船只几乎倾覆,叶皎月也被猝不及防地掀出海面,继而又重重落了回去!天穹上原本浅淡的指纹在一瞬之间变得格外清晰深厚——“预言家”感知到了危险,此刻正在疯狂摇晃着水晶球!


    海员骷髅猝不及防,几秒就被晃成了一片零碎骨头棒子,被巨浪冲得到处都是。易恪后背紧贴桅杆,迅速举起激光枪,瞄准了那枚镶嵌在天幕上的指纹,随着扳机的扣下,红光割裂星河,裂纹横贯东西,指纹倏忽变浅,水晶球脱手,世界先是在原地弹跳几下,随后就咕噜噜地滚了起来!


    一时间,海水变成雨水,天幕隐入地心,船只如过山车般在空中刺激滑过三百六十度,船体先是被灌满海水,而后再被颠倒着清空海水,庄宁屿和易恪单手紧紧抓着船舷,顾不上自己悬空的身体,先一人一边拎起了恰好被浪冲来的叶皎月,然后在下一个巨浪时双双借力,把她继续推向海的深处!


    被海水冲刷裹挟的身体如同一枚陀螺,飞速旋转着,万千根蛛丝被她连根卷断,似腰带缠在腰间,而随着蛛丝的脱落,主脑的光芒也在极速变得黯淡,直到最后缩成一枚干瘪的核。


    待旋涡散去时,叶皎月周身缠满闪光细丝,静静悬停在了海的中央。预言家拥有了新的主脑,或者说,新的主脑成为了新的预言家。


    星空散去,云环消失,宁静之海于一瞬之间分崩离析,几秒马赛克过后,它变成了和外界一样的,漆黑的海。


    骨头棒子们在海面上相互找寻着彼此的遗落部位,“咔嚓咔嚓”地恢复了原状。


    叶皎月湿淋淋地攀上舷梯,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她扯下穿戴装备,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先是用视线扫过所有队员,然后眉梢一挑,抬手展示了一下自己指间的道具卡。伴随着青岗的一嗓子“嗷”,现场响起一片热烈掌声,其中以首都组的同事尤为激动,情感十分外露——可能和锦城组待久了吧,近朱者赤。


    获得了水晶球的预言家拥有了触碰未来的权限,技能冷却时长48小时,也就是说,叶皎月每两天能使用一次【命运之瞳】,用来窥探王国内任何一个人的命运。


    “最终的命运吗?”钟沐问。


    “不是,是某个节点会发生的某件事。”叶皎月拿着道 具卡站起来,“先看谁的?”


    “傅冬。”所有人异口同声。


    几秒钟后,四行金色的字迹浮现在道具卡上——


    “王之躯体冰冷僵硬,


    鲜血自额角蜿蜒流淌,


    威严无存,


    唯有放肆讥笑!”


    青岗神情从嬉皮笑脸转成凝重:“这……”


    其余队员同样皱起了眉,这看起来像是国王死亡后的场景,叶皎月自己也没想过会搓出来这么一段话,难道傅冬会死在规则区?


    “叶队,庄队!”还没等大家理出这个“躯体冰冷僵硬”到底还能不能有第二层意思,船舱内负责看管傅冬夫妻的一名队员就狂奔而出,青岗见状惊恐地问:“不会刚一出预言立刻就死了吧?”


    “什么预言?”同事一直待在内舱,不清楚外面的事,不过傅冬确实和死差不多了,在刚才那阵剧烈颠簸袭来时,虽然有队员及时提供保护,并且迅速给两人套好了救生衣,但傅冬还是在挣扎中被甩到空中,先是腾身三百六十度,紧接着就“五体投地”磕了一个,头被擦破,满脸是血,人也晕得冰冰凉凉。宋乔薇倒是要比她老公稍好,目前仅仅是晕得站不稳,没躺倒。


    庄宁屿问:“你们放肆讥笑他了吗?”


    队员大呼冤枉,没有!


    庄宁屿:“说实话,不扣你的素质分。”


    说实话也没有,不过,队员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内心深处觉得傅冬趴那儿的死样子有点喜感算吗?没笑出声的那种。”


    庄宁屿:“这个……”


    还真不太好判断,毕竟讥笑是讥笑了,但并没有笑得很外露,可能也……称不上放肆?


    叶皎月带着两名队员去看傅冬,庄宁屿和易恪在队伍里都不属于医疗人才,所以没去凑热闹,一起回了船舱。经过刚才的颠簸,房间内早已一片狼藉。易恪先把倒在地上的小椅子拎起来,擦干净后抱着老婆往上一放:“坐,活我来干。”


    庄宁屿扯住他的手腕:“等会儿,今天还没夸你。”


    易恪一乐,蹲在他面前,捧着手贴在自己的侧脸:“准备好了,要夸我什么?”


    “夸你发现了宁静之海的秘密。”庄宁屿说,“帮我们顺利拿到了一张很重要的道具卡。”


    “还有呢?”易恪往前蹭了蹭,哼哼唧唧地问,“这就没啦?”


    庄宁屿抿嘴:“嗯,没了。”


    “老婆!”


    “去干活。”


    “不要!”


    易恪单手环住他的腰,掌心拖住后脑,不由分说就要亲。小板凳被迫撑起两个成年男性的体重,发出刺耳的响声,下一刻,就不堪重负“啪叽”一下,四条腿向着四个方向劈了个叉,庄宁屿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没等撑着站起来,便又被易恪卡住腰,往上一提再往后一推,后背牢牢抵住沙发,无处可逃,只有双手交叉挡在胸前,做了个没用的防御姿势:“好了好了我……喂!”


    易恪在这种有点小生闷气的时候,确实很像到处乱扑乱咬的小狗崽子,力气又大又不听话,他双腿分开跪在恋人身侧,用身体把人牢牢禁锢在方寸天地里,居高临下地不让他乱动,庄宁屿仰起头,两个手肘撑住沙发,上半身向后仰靠,眼里带笑看着他。


    “你还笑。”易恪哭笑不得,想教训又舍不得,最后只能俯身把人抱住。


    庄宁屿下巴抵上他肩头,蹭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无条件信任你的工作能力,所以下次如果再有新发现,只要告诉我等一下,我就会等,你不用着急,也不用有任何顾虑,判断错了也没关系,很正常。”


    易恪“嗯”了一声,声音软哼哼的:“我知道,我就是……好的,爱你老婆,我下次会注意。”


    庄宁屿拍拍他的后背:“你让我避免了一次精神污染,想要什么奖励?”


    易恪拒绝接受奖励,这点倒是大大出乎庄宁屿的意料。但易恪很坚持,因为他觉得保护老婆不被精神污染是自己的基本责任,如果因此索取报酬,就违背了《好老公美德伦理学》,是绝对不可以被原谅的!


    庄宁屿耳花缭乱:“什么学?”


    易恪坐在他腿上,一字一句地重复:“《好老公美德伦理学》,我自创的,主要参考了亚里士多德的《尼各马可伦理学》,你想听一下吗?”


    庄宁屿立刻摇头,不听,生怕听完之后对方也给自己捏出一个与之对应的《好老婆美德伦理学》。不要奖励就起来,你太重了坐得我腿麻。


    易恪没起来,而是亲了亲他的额头:“顺便提一下,你脑子里想的那些奖励,不叫奖励,叫夫妻正常生活。”


    庄宁屿一顿:“你确定?”


    易恪双手挤着他的脸,一脸正经地说:“我确定,老婆,你把黄香蕉睡衣解开两个扣子再钻进我怀里的行为,真的不叫奖励。”


    知道了。庄宁屿:“滚。”


    易恪笑着躲开他的手,一把抱着人站起来。庄宁屿虽然觉得岂有此理,怎么就不算奖励了,但到底也没有因为恼羞成怒而让他干活,挥手叫上来一群海员骷髅,免费劳工不用白不用。


    海员骷髅们的工作效率很高,拎着笤帚扛着水桶干得“嘿咻嘿咻”,不仅打扫干净了102和101,还顺便把船上其余的房间都整理一新,尖尖的手指灵活戳着洗衣机和干衣机,烘干机工作时间太长,他们干脆在甲板上扯起了一根根晾衣绳。傅冬刚清醒过来,睁眼就见一个骷髅正端着花脸盆在自己房里走,跟精神污染似的,差点又晕过去。


    杜白打开房门,从骷髅手里接过叠放整齐的衣服,平整,干燥,还散发着洗衣粉清新的香味儿,眼泪落下来。


    这是什么绝世好髅啊!


    处出感情了要。


    第129章 徘徊之海22 巧克力不行!


    游轮驶离宁静之海。


    新的清晨, 餐厅里准时摆出新的早餐,食客却稀稀拉拉,就连青岗都吃得一脸生无可恋, 大叹这个游戏倒也不必这么写实。


    远洋航行时, 船上的食物实在乏善可陈, 干硬的干硬, 软烂的软烂, 发黄的腌肉和甜腻的果酱统统难以下咽,只有面包和香肠还能勉强一吃, 但也架不住天天吃, 所以哪怕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庄宁屿也还是继续窝在沙发上没有动,只在嘴里叼着一包营养补充剂嘬嘬嘬。随着船身偏移, 一束太阳透过舷窗, 照得他微微虚起眼睛, 还没等挪位置, 一只温柔干燥的手已经先一步覆上眼皮,旋即营养剂的空包装被拿走, 换成了一个湿热的法式深吻。


    葡萄味儿的吻。


    易恪曾一度觉得后勤部新研发出的这个“果味系列”营养剂很像塑料、青霉素和香精混乱调配出的产物, 味道要多奇葩有多奇葩,甚至还怀疑过试吃员是不是个病入膏肓的异食癖, 但现在, 尝着唇齿间清润甜软的迷人味道,他承认后勤部确实有两把刷子。


    两人最近的早安吻总是难舍难分地有些过头, 缠绵缱绻极了,庄宁屿仰靠着,这个姿势完全无法借力, 只能用双手勾住对方脖颈,索取一点安全感。易恪双手紧紧握着他的腰,只觉鼻翼间充盈着温热的香气,于是又埋首在那白皙脖颈处用力吸了一口,才把人抱起来,又帮忙把被自己揉皱的衬衫整理好,免得被同事看出端倪。


    桌上摊开的金色诗集闪闪发亮,因为预言家的顺利易主,刚刚书页上又出现了一段新的叙事体——


    “水晶球如星辰闪烁,


    勇敢的预言家将永获自由!


    国王因此勃然大怒,


    人鱼族为平息盟友怒火,


    决意重新扬帆,


    驶达轮回之涡!


    那伟大的命运女神,


    将再度垂青于王,


    赐他心中所想。”


    十几分钟过后,吃完饭的队员们陆续来到103。


    樊小萦当初抽到的是命运卡,那么这首新诗中的“命运女神”……她迟疑着问:“会是我吗?”


    “根据那俩倒霉国王和王后想要什么,什么最终就会归我们所有的固定规律来看,我觉得是。”杜白说得有理有据。


    “资料库里有什么和命运相关的道具卡吗?”叶皎月问。


    “有很多卡里都提到了‘命运’两个字,但数量太多了,反而不好判断。”易恪说,“而且也没什么明显特征,不像水晶球,一看应该属于预言家。”


    确实,这个游戏很喜欢用“命运”,甚至就连属于预言家的水晶球,它都叫“命运之瞳”。


    “先跟随这首诗,去那个叫‘轮回之涡’的地方看看吧。”庄宁屿提议,“假如那儿真的有一个现成的‘命运女神’,那我们正好能参考一下她的道具,省得还要费脑子想。”


    读作“参考”,写作“抢过来得了”,可能是因为人一到海上,就多少会带点加勒比气质吧,大家纷纷表示,就这么干。


    庄宁屿没有让船员骷髅们继续充当游轮马达,而是把它们全部叫到了甲板上休息,反正一堆轻飘飘的骨头棒子也不占重量。失去动力的船在浪花中打着旋儿,五分钟后,人鱼族果然又冒了出来,他们自以为悄无声息地移动着,藤壶般接二连三贴回船底,摇曳着巨尾继续游向深海方向。


    “看见没,我们庄队从来不会让自己人吃亏。”青岗感慨,“也不会让自己髅吃亏。”


    跟对领导走对路的海员骷髅们不用再干体力活,集体惬意晒着太阳,晒了会儿,又趴在围栏上伸长脖子好奇地向下看。这一片的海水很清,正在“吭哧吭哧”拖船的人鱼族们感受到了上方投来的空洞视线,抬起头,本来就不怎么能上台面的脸庞被波光粼粼的海水一折射,愈发苍白丑陋。


    而在围栏内侧,头上戴着塑料假花,手里端着香槟杯,肩头还裹着美丽花纱巾的海员骷髅们则是齐齐呲开牙,冲他们展露出了独属于悠闲贵族老钱的友好笑容。


    人鱼族:“?”


    上一秒他们甚至还在为再次成功掌控了这艘船而窃喜!


    一阵沉默的对视后,一只人鱼突然猛地蹿出了水面,他在空中张开大嘴,凶残咬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骷髅,势必要将那可恶的傻笑颅骨拖入深渊,嚼个粉碎!肮脏利齿先在太阳下散发出沥青般的粘稠光泽,又把上下颌重重一合——却并没有品尝到想象中的酥脆口感。一道金色光芒似古希腊神话中天神射出的利箭,只一瞬间,那条胆大包天的人鱼就变成了一堆潮湿的砂砾。


    易恪张开手,帅气接住飞回来的诗集:“不用客气。”他彬彬有礼地说。


    海员骷髅们安回因震惊而大张脱落的下颌骨,纷纷为他鼓掌,现场一片其乐融融的“咔嚓咔嚓”。


    人鱼族们受到诗集威慑,再也不敢不讲武德搞偷袭,只能继续忍辱负重被参观。房间里,宁屿说:“没想到你还对他们挺友好。”


    “嗯。”易恪整个人贴过来,“夸我。”


    庄宁屿揉了两下他的头,说夸就夸:“真棒。”


    然后又从旁边的混合零食袋里摸出来一个香蕉味米果:“来。”


    易恪顺势咬走,趴在老婆肚子上嚼嚼嚼,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吃完之后,庄宁屿又喂了他一个,这次是草莓味,第三个,蜜瓜味,第四个,巧克力味……巧克力不行,庄宁屿把手收回来:“这个你不能吃。”


    “……”易恪先是纳闷地琢磨了一下,我为什么不能吃巧克力,然后就反应过来,wer一下扑了上去。庄宁屿笑着缩在一起,手机掉到地上,看了一半的小狗配餐注意事项的短视频还在继续播放。巧克力味米果最终一人一半——易恪主动咬走一半,庄宁屿则是被迫张开嘴吃掉了另一半,普通小猫小狗的确不能吃巧克力,但进化后就要另议。


    甲板上,樊小萦盘腿坐在阴凉处,抱着电脑,还在仔细翻看着资料包里所有和“命运”有关的提示。她算是这批队员里资历最浅的一个,虽然入职时间要比易恪长,但易恪是S级,她只是A级,这次之所以会入选首都行动组,完全是因为她超级准的空间感和定位能力——因为前两批进入徘徊之海的营救队员都消失无踪了嘛,海面上的白雾似乎已经变成了超级迷宫一般的存在,所以领导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只是没想到,进入之后的规则区却不是迷宫,指南针一直正常,甚至都不需要她在海上帮船只定位,人鱼和骷髅就已经带着众人驶向了既定目标。


    “给,喝点水。”艾丽斯坐到她旁边。


    “谢谢。”樊小萦摘下厚厚的眼镜,双手捂住酸胀的眼睛,“老天,这些东西实在太乱了。”


    “看一遍有个大致印象就行,不用全背下来。”艾丽斯说,“我们又没进化出小易的脑子,没必要为难自己。”


    “话是这么说。”樊小萦把黑框眼镜戴回去,苦着脸说,“但叶队他们实在太强了,我不想拖全队后腿。”


    “怎么会呢?”艾丽斯一摊手,“真要比这个,你看我和小白,拿着金光闪闪的诗集和摘抄本,还以为能大杀四方,结果何止是拖了后腿,还差点把整个队伍都送走,不也这么过来了。”


    “但是庄队和小易及时出现了,你和小白拼尽全力等到了他们来,并没有造成任何不好的后果,放在整支队伍里,这种表现完全是合格的。”樊小萦强调,“但却不会有人来接任我,我失败了,全队的进程就会在我这里掉链子。”


    “你还真是……轴。”艾丽斯劝不动了,只能一个字精准点评。


    船舱内,庄宁屿也正在翻看着樊小萦的资料,这是他向首都调查组新发的申请,在原有的队友信息基础上又做了进一步深度细化,足足有几十页,而当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入职前谈话。


    适度谨慎固然可以避免许多重大错误与灾难性风险,但过度谨慎却往往容易使人错失良机,形成一种“总是错过”的命运轨迹,而樊小萦就是这种“错过”的标准诠释,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从未被命运真正青睐过。


    “什么意思?”易恪没明白,“A级进化,首都户口,工作稳定,老婆,我觉得这不能叫‘从未被命运真正青睐’,而是应该叫被命运抱着一边亲一边跑。”


    “不是指这个。”庄宁屿换了种说法,“我的意思是,她在所有人生重大节点上所作出的选择,都在和真正想要的擦肩而过,甚至连行动组的工作,都是她考调查组失败后退而求其次的结果。所以即便从客观角度上来说,她的人生已经比百分之九十的同龄人更加幸运,但是站在樊小萦个人的主观角度来看,她确实每一次都在‘被命运选择’,而不是‘主动选择命运’。”


    更具戏剧性的是,有许多事她要是不努力,反而会得到想要的哪个结果。如同勤劳的学生在考场上,用十几个复杂的公式运算出了一个错误结果,而满分明明只需要动用1+1=2的加法等式。


    易恪被说服了:“要这么看,那的确有点倒霉。”


    “越谨慎,越错误,越错误,越谨慎,她性格里的缺陷其实很明显。”庄宁屿看着窗外一脸忧虑的队友,“也不知道这次在面对命运时,她能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船只于下一个深夜,顺利抵达了目的地,轮回之涡。


    命运女神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颅,即将迎接新的旅人。


    第130章 徘徊之海23 你做到了!你是最棒的!……


    和宁静之海不同, 命运女神所处的轮回之涡,看起来就好像是风雨和雷暴在这片海域中的激荡碰撞地。墨蓝色的天幕上无星无月,幸好还有几十片散发出深浅不一光泽的纸片灯悬浮在空中, 照亮了漆黑四野。


    嶙峋礁石, 白色巨浪, 金属碰撞岩壁时, 会发出令耳膜忍不住震颤的清脆巨响。


    咸湿海雾迎面袭来, 被锁链缠缚的命运女神高高端坐在峭壁之上,湿泞长发像海藻般贴着身体垂落, 惨白脚尖轻轻点着岩壁, 看似惬意无比。她用视线扫过众人,最后锁定在队伍中的樊小萦身上,看了一会儿, 忽然如发现了什么珍宝般瞳孔一缩, 又俯下|身进一步仔细观察, 即便粗重锁链如蟒蛇般“哗啦啦”下滑, 拽得她身体不住下沉,手指深深掐进岩石, 也未曾收回半寸目光。


    “命运流转不息,


    昼夜更迭交替,


    人鱼族双手奉上海底珍宝,


    恳请女神重启时光之轮,


    归还预言权于王座之上。”


    金色诗集上出现了新的诗篇,而与此同时, 几十条人鱼也已浮上海面,手捧无数闪闪发光的宝石和贝母,围绕在了礁石四周。庄宁屿问:“资料库里有叫‘时光之轮’的道具吗?”


    易恪摇头:“没有, 也没有哪个道具是轮状。”


    叶皎月握紧手中的道具卡,不太清楚命运要怎么夺走自己的预言家身份。海中风暴更甚,命运女神沿锁链滑了下来,她停留在海面上,指尖随意拈起一枚漂亮的宝石,却没有搭理谄媚的人鱼族,而是抬起头,朝游轮方向勾了勾手指。


    钟沐问:“她在叫小樊?”


    艾丽斯回答:“是。”


    樊小萦透过厚厚的镜片,直直对上那双鬼魅般的漆黑瞳仁。在踏入这片海域之前,她脑海中的命运女神一直是金色的,圣洁的,强大的,可现在,她却只从她身上看到了狼狈,和自己在无数人生十字路口崩溃时同等的狼狈。


    或许是见樊小萦迟迟没有动作,并不会被珠宝蛊惑,命运女神放弃利用财富,转而用掌心托起三张卡牌。


    “嚯!”青岗大感不公,“她竟然有这么多道具?”


    【幸运骰子】在每一次犹豫不决时,它都将帮助使用者做出更为正确的判断。


    【因果链接】无论使用者做出何种选择,因果律道具都会将未来链接至同一结局。


    【命运天平】假如使用者认为命运对自己不公,天平将无条件为其倾斜。


    “完全就是人生作弊器啊。”队伍里也有人惊叹。


    艾丽斯有些担心地看了眼樊小萦,这三样道具,简直就像是为她的人生量身打造,太过契合,反而显得一切都像是一场阴谋。


    樊小萦咬住下唇,视线紧紧锁在那三张卡牌上,红、绿、蓝,它们此刻正悬浮在命运女神掌心上方,发出淡淡的光。


    “小樊?”叶皎月有些担心地看向她。


    “放心吧叶队。”樊小萦说,“我会拿到道具。”


    看到她脚尖往前挪动了半寸,命运女神眼眸里突然就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她挥手扫落周围聒噪的人鱼,不顾对方哀嚎一片,纵身飞掠到船舷旁,继续将那些卡牌送至樊小萦手边!


    她在笑,双眼死死盯着樊小萦,细如枯骨的手指微微颤动着,显露出一种难以遮掩的迫不及待。


    “新旧两位命运女神,


    即将实行权力更替。


    妄图操纵命运之辈,


    终将囹于命运之间。”


    易恪看着浮现在诗集上的文字,脱口而出:“先不要!”


    樊小萦却已经伸手抓住了那三张卡牌!


    霎时间,旧女神嗓子里发出计谋得逞后的尖锐笑声!粗壮锁链从她身上根根脱落,又被风浪卷向樊小萦,如巨蟒般紧紧咬住了她的腰!


    “小萦!”艾丽斯大喊,冲上前想抓住樊小萦,对方却已经被铁链卷得飞至半空!


    或者说,那些其实并不是铁链,而是命运的无情束缚。海浪重重打在樊小萦身上,将她浇得浑身湿透。甲板上,青岗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呼啸攻击,想吼一嗓子提醒樊小萦用道具,抬头却发现那三张卡牌竟然消失了!


    幸运骰子、因果链接、命运天平统统被狂风吹散,而后就变身了三根同样粗壮的锁链,将樊小萦以更快的速度拖向峭壁方向,而旧的命运女神正悬停在久违的自由里,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的继任者!


    “靠!”杜白骂了句脏话,“那竟然是假的道具卡?”


    命运总是善于伪装,待人类欢喜接纳之际,方才显露狰狞獠牙。樊小萦咬紧牙关,在一片狂风暴雨中艰难呼吸着,错误的选择,和自己过往的二十多年一样,又一次错误的选择!哪怕出发的本意是好的,只是想尽快完成任务,可却再一次被命运戏弄。她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一尾缺氧的鱼,以为能挣脱罗网,但在奋力一跃之后,跌入的却是另一张新的网。


    越来越多的铁链正在缠上她的身体,就如无法挣脱的命运!


    “再这么下去,小樊会被绞断的!”钟沐着急地喊,“得想个办法帮她!”


    易恪和杜白同时端起枪支,子弹与激光沿着不同路径撞向那些在空中飞舞的“巨蟒”,却没有任何成效,物理力量无法改变注定的、更高维度的未来轨迹。


    能主宰命运的,唯有命运本身。


    樊小萦手中握着一把匕首,竖着插进缠绕胸前的铁链间,奋力绞松之后,总算给自己争取到了一点喘息的时间,但不够,远远不够。她向下看去,无数条铁链正在从海底升腾而起,密密麻麻。人鱼族被掀得七零八落,骷髅海员们也战战兢兢地抱在一起,似乎所有人,甚至是最凶残的怪物,在面对命运时,都唯有俯首与惊惧一条路。


    “哐当!”伴随一声巨响,又一条新的铁链缠住了她,肺里原本就不多的空气被挤压得愈发稀薄,铁链在她身上快速绕行,越收越紧,樊小萦很快就觉察出了它们的意图——随着密密匝匝的缠绕,自己最终将被收拢成一颗茧,被命运控制,也被命运孵化,最终或许会死,又或许会成为一只看似漂亮,实则只能依附于命运的脆弱蝴蝶。


    “咳!”她满脸涨红地咳嗽着,手臂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下一根铁链朝自己袭来!


    但这次却并没有叠加的窒息感,两根铁链相互碰撞,震颤出漫天湿蒙蒙的水雾!庄宁屿单手握着铁链,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漂亮弧线,硬生生缠绕走了那根即将击中樊小萦的“巨蟒”!很快,其余队友也用相同的方式冲了上来,艾丽斯和杜白一人一边,强行从樊小萦身上扯走一根链条,束缚稍松,潮湿的空气总算重新灌入胸腔!


    眼看“茧”还未彻底形成就要被破坏,旧神忍不住愤怒地尖叫起来,没有被命运调教“孵化”至彻底屈服的继任者,心中将仍存对抗命运之念,永远无法成为新一任的女神,也就意味着,那些冰冷的铁链会再度缠上自己的身体,不,不!


    她不甘被命运掌控吞噬,于是在亲眼目睹又一根缠绕在樊小萦身上的铁链被强行拆除时,旧神终于拿出了属于命运女神的,真正的道具卡!


    【吞噬之渊】命运张开深渊巨口,终将以利齿嚼碎万物。


    一瞬之间,这片海域中出现了无数凶险的黑色旋涡,它们高速旋转着,像饿兽一样张开大嘴,狠狠咬住铁链一端,再重重下拖!位于铁链另一端的行动队员猝不及防,险些被拽入深海,幸好一把攀住船舷,才与危险擦肩而过。


    哗啦!哗啦!哗啦!


    黑色漩涡不断挑选吞噬着链条,它们大多围在樊小萦周围,行动队员们不得不暂时后撤。旧神大笑,命运,是的,命运终将吞噬一切!她悠闲坐在旋涡边沿,欣赏着正在铁链中间挣扎的继任者,狼狈不堪,没错,被命运束缚的人,本来就应该这么狼狈不堪。


    “小樊!”庄宁屿暴呵,“醒来!”


    趋于昏迷边缘的樊小萦在队长的声音里,猛地张开眼睛!她的眼镜上已经布满裂纹,又被水雾蒙了一层,此刻视线模糊得只剩下一片白雾,只有在冰冷雨丝落上镜片时,才会冲刷出一道相对清晰的世界,而自己的队友们就在清晰的世界外等着自己。


    “小萦!”艾丽斯握着铁链,也冲她大喊,“你能自己挣脱的!”


    “啪!”或许是这声提醒激怒了旧神,她操纵深渊拖拽起一根铁链,冷不丁重重抽打在艾丽斯身上,给了冒犯者一点教训。血从艾丽斯的唇角溢了出来,易恪一把把人接住,想送她回船上休息,对方却不肯,依旧攀在暴雨中看着自己的朋友,“小萦!”


    铁链再度密密麻麻地响了起来,这次却不是对准樊小萦,而是扑向了其余行动队员!或许是旧神意识到了他们对新神的影响,所以决定改变计划,要先将他们绞杀!铁链灵活得像听到笛音的蛇,不断抽打向空中胆大包天的人类!世界乱成一片,樊小萦的胸腔内如同扯起了风箱,她双眼血红,泪水模糊视线,同事和朋友,正在为了营救自己而遭受着怪物的暴击。


    她愤怒地扯动着腰间铁链,想要冲出去帮忙,却毫无作用,命运,该死的命运!樊小萦的指甲在金属表面生生折断,伴随着它们新一轮的收紧与滑行,她几乎能听到自己肋骨出现裂纹的声音。


    庄宁屿看着即将被彻底包裹住的樊小萦,来不及擦去脸上冰冷的海水,吼道:“想想看为什么这些铁链只缠住了你!”


    樊小萦半闭的眼球动了一下,略带茫然地想,对啊,为什么铁链只缠住了自己?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游戏玩家,但铁链却只缠缚住了自己,而对于队友们,却只能发动最原始的粗暴攻击?


    仅仅是因为自己抽到了命运卡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被命运所困的只有自己。


    狼狈,愤懑,又无法挣脱。


    可……自己其实也不差啊。


    伴随着这个念头的出现,樊小萦发现缠在自己腰间的铁链好像突然松了一瞬。


    从小时候开始,自己就总是越想抓住什么,越会失去什么,听起来很倒霉,可仔细想想,在失去之余,自己也总会得到一些别的东西,或许不是最好的,但总归是好的,还不错的大学、还不错的男友、还不错的工作……“失去”本身其实并没有让自己的生活举步维艰,困住自己的,是自己在面对失去时的强烈不安。


    铁链无法缠缚住同事,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完全战胜了命运,而是因为他们比自己更能坦然接纳人生中所有的不可控。谁没有被命运假意“抛弃”过呢,艾丽斯、杜白、叶队……甚至连看起来完完全全被命运捧在掌心的庄队和小易,也不可能逃脱这一规律。选错了不要紧,只要能在做出错误选择后,依旧对未来负起责,就不要紧。


    樊小萦费力地抽出了一条手臂。


    两条铁链失去助力,疲软跌向深海!


    “小萦!”艾丽斯喜极而泣,“你做到了!你是最棒的!天赋炸裂!神级发挥!你比想象中更强大!这还不是你的极限!世界因你更明亮!我们为你而骄傲!”


    其余人:怎么这么多夸夸词能不能教我们一点!


    铁链逐渐松脱,樊小萦在艾丽斯的夸赞声中,闭眼努力回忆并接纳着自己过往的人生,回忆着那些自以为是失去的得到,虽然因为长久以来形成的惯性,脑海中依旧会时不时闪过“如果……就好了”的遗憾,但遗憾已经不足以再次成为束缚。


    遗憾只会变成经验,帮助每一个处于十字路口的旅人,做出更加正确的选择。


    包括樊小萦在内。


    旧神却被进一步激怒了!


    她无法接受有人竟然胆敢向命运宣战,于是下一刻,那些旋涡便拖动着铁链从四面八方抽向樊小萦,不是为了将继任者再次困住,因为她明显已经无法再被困住,此时的攻击更像是一种恼羞成怒的情绪发泄,既然胆敢对抗命运,那就尝尝被命运吞噬的滋味。


    樊小萦挣脱身体上最后一道束缚,抬手稳稳抓住迎面而来的铁链,和队友一样飞腾在了狂风暴雨之间!暴怒的命运掀起滔天巨浪,打得众人连连后退,樊小萦却没有退缩,她要去抢夺旧神手中属于自己的道具卡。


    易恪和庄宁屿从两侧握住她的胳膊,三人一起冲向旧神,海浪筑成高墙,又在下一秒被巨力冲碎。旧神在峭壁上后退几步,看着迎面而来的挑战者,嘴角显露出一丝讥诮的笑,她张开双臂,任由代表命运的铁链再度缠上自己的腰,没关系,没有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下下一个,总会有人不断前来谒见伟大的命运女神,而自己总能找到机会,摆脱这该死的命运!


    至于现在,她双手猛地向上发力,海水立刻听从指令,裹着旋涡冲上天穹!钟沐猝不及防被卷入,只短短一瞬,她的左臂就发出了脱臼般的声响,幸好被青岗一把扯离水柱 ,又把她的胳膊合了回去。


    横向、纵向、斜向,漩涡状的水柱肆意翻转着,很快就把世界切割为无数个不规则的小形状,队员们分别被困在不同区域,高速转动的水柱让每一个空间边缘都变得无比清晰锐利,仿佛只要稍加触碰,血肉就会被无情穿透。


    命运似乎真的困住了所有人。


    樊小萦握住两根铁链,看着混乱的水世界,强大的空间感知力让她在极短时间内,就判断出了眼前所有水柱可能的流向,紧接着找准时机,把一根铁链用力推了出去!


    水流受外力影响,撞向对面的另一个水柱,两个较小的世界立刻被合并为一个较大的世界。樊小萦没有停止,而是在空中继续变换着方位,利用那些从深渊中衍生出的命运,不断改变着命运。铁链一次次和水柱碰撞,狭小的世界也一次次交汇融合,最终,所有水流都连接到了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环!


    “小萦!”夸夸高手艾丽斯再度上线,“好!天花板级别!”


    樊小萦没有理会好朋友的彩虹吹捧,而是扣动扳机,利用一颗子弹,进一步改变了整个大水环的流动路线,让它高速旋转着砸向旧神!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下一刻,水环竟然又回到了原位,就好像刚才那一枪根本没有存在过。


    庄宁屿皱眉,和易恪同时转头看向峭壁之巅的旧神,时间被回溯了?


    铁链此刻已经把旧神举至高空,命运的束缚于她身下堆叠,看起来竟好似一张骄傲王座。


    “没有人能抵抗命运。”她高高在上地宣布,掩饰住急于逃离的仓皇真相,继续扮演着俯瞰凡人的高贵神祗。


    那些薄薄的纸片灯悬停在她四周,组成了一片不怎么美丽的奇怪“星空”,水环还在不停旋转着,樊小萦不甘心,又开了一枪……和刚才的结果一模一样,水环在短暂地步入攻击路径后,就又重新悬停回原处。


    “星空”迅速明灭。


    樊小萦又开出了第三枪,第四枪,到第七枪的时候,庄宁屿终于看出端倪,侧过头,向身侧的易恪说了句什么。


    易恪按住胸前麦克风,樊小萦的耳机里传来他的声音,在听完之后,她点了点头,又开出了第八枪,而后很快,第九枪,第十枪,十一、十二……密集的枪声如雨点般响了起来,水环虽然仍然在不断复位,但在樊小萦的强势碾压下,它复位的速度正在逐渐落后于开枪的速度,在外人看来,就是庞大的水柱正在缓慢向着旧神移动!


    面对眼前的空间操纵高手,旧神眼底总算闪出一丝慌乱,为了自保,她不得不动用更强的力量。只听“哗啦”一声巨响,时间被推向更前,樊小萦好不容易连出来的巨型水环,又重新变回了纵横交错的数百根锋利水柱!


    铁链撞击声再起,旧神讥讽地笑了起来,樊小萦并不理会她,只是重新计算构造着水流空间,水环出现,这回却没有连接成圈,而是形成了一个类似圆柱体的存在。


    旧神显然也发现了这个变化,面露疑惑,然而还没等她想清楚原因,眼前已经冲来两道迅捷黑影。庄宁屿和青岗为了干扰她的思绪,同时伸出手,看起来是要直接抢夺道具卡。旧神灵活滑下王座,卷着铁链闪到远处,庄宁屿和青岗却对她紧追不舍。


    旧神跑动两步,难以相信凡人竟会试图以这种粗暴方式来抢夺自己对命运的掌控权,于是在不胜其烦之中还不忘施以怜悯一瞥,而后才再度升起深渊,想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水环随着深渊的移动出现道道裂纹,青岗重重一脚踹向旧神的眼睛,庄宁屿则是扯着铁链飞向高处,最后帮了易恪一把!


    50码的坚硬军靴底部和脸颊亲密接触,旧神毫无防备,短暂失去了对深渊的掌控,只有三秒,但已经足够了。三秒后的旧神愤怒操纵着所有深渊水柱砸向胆大包天的偷袭者,它们汇聚成一道巨大旋涡,竟然硬生生把青岗吸了进去!


    世界在一瞬间之间变得安静,青岗一动不动悬浮在真空中,像被装进了一个巨大的罐头瓶,水流就是玻璃瓶体。他身体紧紧蜷缩着,是自保的姿势,但无济于事,因为从来没有人能从命运涡轮中逃离。


    旧神优雅回身,得意看向已经回到甲板上的挑战者们。


    “你们输了。”她宣布,“为自己而哭泣吧,因为你们即将得到和他一样的结局。”


    “未必。”庄宁屿摇头。


    旧神用看蝼蚁的眼神注视着他:“为什么?”


    易恪抬起手,手中正握有一整副发光的卡纸。拇指一搓,闪闪发光的卡纸顿时变成了一把闪闪发光的扇子,他把它们递到樊小萦眼前,视线却始终锁定旧神,眉梢一挑:“你说呢?”


    在看清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之后,旧神顿时脸色大变,她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此刻在天上照明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回溯之牌,而是几十架陌生的……无人机?


    刚才樊小萦利用最后一个角度的转折,把水环拧成了一个巨大的克莱因壶,薄薄水流卷住天上闪烁明灭的所有灯群,并最终高速将它们带向同一个方向,帮助易恪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齐了五十四张闪闪发光的“纸片灯”——那其实是一副纸牌。


    樊小萦擦干净眼镜,戴好之后,从易恪手里接过属于自己的道具。


    真正的命运女神,即将重新洗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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