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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复制实验25 病房里却空无一人——……


    在医生清晨查房之前, 庄宁屿听话地回到了自己的病床上。这间单人病房里没有任何医疗仪器,床头挂着的氧气管也处于关闭状态,可耳畔细如蚊蚋的“滴滴”声却依旧响个不停——他好像把一部分的自己留在了那间ICU里。


    走廊上传来护工推动病床的声音, 以及医生查房时的交谈声与脚步声。庄宁屿鲜少会有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 但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大脑似乎被浸泡在了胶水中, 使得每一次思考都异常艰涩, 神经也疼得焦灼, 而就在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即将达到顶峰时,身体或许是出于自保的本能, 又开始释放出一种温热的麻木感, 如那些湿泞浓稠的白雾般,先缠住心脏,再逐渐收紧。


    他按下制氧机的开关, 大口呼吸着, 想驱除窒息感。听到动静的护士赶忙叫来医生, 五分钟后, 两支镇静剂被注射进庄宁屿的身体,迫使他再度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原本剧烈起伏的胸腔在药物作用下, 逐渐平复下来, 黑发柔软贴在脸上,越发显得皮肤苍白, 像瓷器般, 几乎透不出一丝血色。


    中午的时候,叶皎月带着女儿来看他, 小姑娘坐在病床边,用细细的手指去抚摸庄宁屿紧皱的眉头,又悄声问妈妈:“哥哥是做噩梦了吗?”


    她对叔叔和哥哥有着独特的归纳体系, 根本不管年龄,好看的一律叫哥哥,只有不好看的才叫叔叔,而庄宁屿则是她认为最好看的哥哥,甚至还问过“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小来陪我上幼儿园”这种科幻问题。


    小孩子的手有一种很独特的柔软感,像是小动物的触碰,庄宁屿在这种笨拙的安抚下,眉头竟然真的渐渐舒展开来。双倍剂量的镇静剂剥夺了他的所有梦境,世界如同暂时被一张白纸封存了起来,看不到任何人,只有源于大脑深处力竭式的疲惫,拉着他不断下坠再下坠。


    被特别看护着的魏丽英迟迟未醒,调查组里,一张传单“啪”一声被重重甩在了金益面前,把这位“博爱善缘”慈善会的发起人吓得一激灵,而等他看清传单上的内容后,就更是连头发都竖了起来:“这玩意可和我没关系啊!”


    “为什么要资助魏丽英?”调查人员没有理会他的一惊一乍,开门见山地问。


    “这问题我都说了好几回了。”金益连连叫苦,“魏丽英那个死在规则区的女儿,是我女儿在幼儿园时的同学,她觉得同学的妈妈可怜,我手里又正好有这么一个机构,捐点钱,很正常吧?”


    “那为什么要捐得偷偷摸摸,生怕别人知道?”


    “这个……”金益稍微错了一下牙,像是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抬头碰上调查人员冷峻的目光,才破罐子破摔一样坦白,“她在网上名声不好,又一直在针对你们庄队,我明着帮她不是吃饱了撑得慌,自己给自己找事吗?所以才想着偷偷给点钱,随便打发打发,主要为了能给女儿一个交代,你也知道的,这个年龄叛逆得很,稍不小心就要闹。”


    他说得合情合理,隔壁审讯室的方涵也和金益一个说辞,她除了是他的私人助理,同时还是博爱善缘的秘书长,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按照老板的要求去送钱,根本不知道魏丽英为什么要跳楼,没教唆过,也没见过传单。


    监控室里,钟平鹤说:“问一下她和魏丽英一共见过几次。”


    调查人员照做:“你一共和魏丽英见过几面?”


    方涵回答:“八次。”


    “这么多次,都是你老板要求的?”


    “没有,其实真正送钱的只有两次。”方涵说,“魏丽英那个人不太好相处,她其实不太需要钱,只需要有人陪着她一起骂庄先生,第一次我拒绝了,她就把我赶出了家门,后来几次也一样,于是我就敷衍地应付了两回,才总算把钱送出去。”


    钟平鹤看着屏幕里的方涵,虽然她表现得很配合,甚至还有些惊慌,但他知道,这其实又是一个和倪睿灵高度相似的女人,不仅相似在美艳的外表,还相似在人格——她们都很享受能操纵他人命运的感觉。


    关于魏丽英的一切资料,钟平鹤早已经烂熟于心,偏激、固执、刻板、守旧,因为早年间丈夫“被狐狸精勾引走”,所以一直看不惯浓妆艳抹的年轻女人,还曾经在发病时无故撕打过一位穿着细高跟和超短裙的无辜女性,这事在互联网上闹得很大,方涵理应知晓,就算不知晓,按照她平日里严谨的工作习惯,也应该在登门拜访魏丽英前,先查一查对方的底。


    如果按照方涵所说,她的目的是尽快送钱,那么就不应该选这么一身容易激怒对方的穿着,来给工作增加难度。


    但她偏偏就是穿了。


    无论是基于何种原因,比如说要故意刺激魏丽英,还是说魏丽英其实并不会在意她的穿着,又或者是她已经自认能完全操控魏丽英的情绪,背后十有八九都还隐藏着另一个秘密。


    ……


    医院里,庄宁屿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醒了,他睁开沉沉的眼皮,入目是雪白的病房,以及耳侧传来的一声轻笑,惊讶地扭过头,易恪立刻殷勤地贴过来亲了亲他,哼哼唧唧地说:“老婆。”


    庄宁屿被药物控制的大脑其实并不算很清醒,记忆是一面被彻底打碎的镜子,他拼凑不起来,所以只能疑惑地看着眼前人,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而易恪依旧在笑,指背在他脸上轻轻刮擦,眼底有着化不开的浓厚不舍。庄宁屿能感受到自己脸颊上冰冷的痕迹,与此同时,一种近乎于恐惧的情绪正在自心底疯狂升腾,碎裂的镜片在脑海飞速旋转,最终化为一片刺目的红。


    不对,他不应该在这里!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庄宁屿满身冷汗地坐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发抖,喉咙也干裂得几乎要咳出血,他胡乱踩上拖鞋,推门朝着ICU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里正一片嘈杂混乱。


    发出尖锐刺耳声响的检测仪器、神色匆匆进进出出的医护人员、站立不稳的易家父母、情绪失控的朋友……庄宁屿没有再往前走,只是站在走廊尽头,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听觉似乎在这一刻再度进化了,监控声、呜咽声、哭泣声、哀求声、安抚声,以及医生急促的指挥声,一个又一个的医学术语,听起来冷冰冰的,也确实冷冰冰的。


    庄宁屿后背靠在墙上,脑髓剧痛,他张大嘴急促地呼吸起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在哪。不远处,青岗从乱哄哄的人群里挤出来,他没有注意到庄宁屿,只是急匆匆拿着手机进了楼梯间:“喂老大……什么行动……昨天的狙击手找到了?藏在哪?富林厂区?”


    富林厂区。


    “庄老师!”护士被走廊上急匆匆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庄宁屿吓了一跳,赶紧跟上去想看看他出了什么事,病房门却被“砰”一声关上。护士小心翼翼从门上的玻璃往里瞄,见人好像进了洗手间,于是赶紧打电话给同事,让她去向领导汇报,自己则是守在了病房门口。


    三分钟后,医生和何墨一起赶了过来,病房里却空无一人,床上丢着病号服,风正从大开着的窗户里呼呼灌进来。


    ……


    富林厂区早年是钢铁厂,近些年因为政府抓环保,所以从郊区搬迁到了更远的郊区,老厂房也就空置了下来,平时基本不会有人。几条凶狠的流浪狗把这里视为自己的地盘,对每一个入侵者都虎视眈眈,稍有动静就会狂吠不止,但这一次,还没等它们反应过来,就被突如其来的麻醉弹放倒,纷纷歪七扭八地趴倒在地。


    行动队员们悄无声息地潜入,从四面八方朝着五号仓库围拢。


    风卷得空易拉罐乒乒乓乓地到处乱滚,仓库里的男人骂了句脏话,然后站在窗前往外看了一眼,又转身向自己的同伙说了句什么。两人都是缅国人,一个叫阿坤,另一个叫Kyaw,在任务完成后,他们就躲到了这里,准备等风头过去之后再离开。


    Kyaw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着枪支,类似的任务他已经执行了数十次,从来就没有失败过,杀人于他而言已经变成了一种再简单不过的游戏,只有在子弹没入目标体内的瞬间,才会稍微感 受到一丝快感。所以他在这二十多个小时里,已经仔细回味了无数次昨天扣动扳机时的感受——酥麻的,像在血液里注入了能成瘾的兴奋剂。


    “汪汪汪!”一只狗突然从门外跑了过去。两人立刻警惕地靠近窗边,并没发现什么异常。


    “野狗。”阿坤说。


    Kyaw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是狗,但不是野狗,至少不是这几天见过的那群狗。


    “快走!”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脸色大变!然而还没等两人离开,“轰”一声,厚重的仓库门就已经被爆开。灰尘和碎裂的铁屑四处飞溅,密集如雨的枪击声响起,夹杂着“站住!警察!放下武器!”的暴呵,子弹穿过空气,在金属货架上打出一串火光,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填满整间仓库。Kyaw开火逼退了一波行动队员,“噔噔”几步踩着金属楼梯冲向二楼,撞破楼顶,纵身跃向隔壁的六号仓库,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身影就消失在了追捕者的视线里!


    紧接着,随着一声巨响,六号仓库生锈的大门轰然倒地,油门声响彻厂区,Kyaw骑着一辆改装后的摩托车撞了出来,一手握着车把,另一手举着重型火力枪,疯狂扫射撞破封锁,向着厂区西南方冲去!


    “他要往林子里跑!”


    “追!”


    Kyaw看了眼后视镜,唇角流露出一丝讥讽,油门再次被轰到最大,他将枪支挂到腰侧,正准备腾身而起越过围墙,迎面却扑来一道黑影!


    “砰!”


    他猝不及防,整个人都飞了起来,枪支掉进水坑,身体也重重砸在一棵粗树上!失控的摩托车撞向围墙,给予了原本就残破不堪的砖体又一记重击,Kyaw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面露凶光地站起来,从腰间迅速摸出了另一支枪。


    炼狱G7,世界上唯一能安装JHG-08号子弹的枪械,和从易恪体内取出的残片一致。


    Kyaw扣动扳机,颇有仪式感地说:“永别了,美——”


    下一刻,他的牙齿就从嘴里掉了出来,脖颈也发出恐怖的声响。庄宁屿拖着他的后领,“乓”一声,Kyaw的头被杵到地上,然后又用力往前一拖!


    地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迹,Kyaw半边脸几乎要被磨透,然而进化后的特殊体质使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在被庄宁屿像拖尸体一样拖行了两米之后,他终于找到了反抗的时机,手中寒光乍现!


    庄宁屿闪身躲过,手也一松,Kyaw趁机跨上摩托车,轰足马力冲向密林,然而很快,他脸上血肉模糊的笑就凝固了,因为他能清晰感觉到,身后多了一个人。


    庄宁屿追了上来,并且没有开枪,也没有杀他,只是像猫科动物一样,轻巧地落在了后座上。Kyaw晃动着摩托车的方向,想把人甩下去,但根本无济于事,眼看距离公路一侧的陡坡越来越近,Kyaw猛地一拧车把,想把行驶路线正过来,庄宁屿却挥手给了他的右侧太阳穴狠狠一拳,Kyaw被砸得头晕眼花,只是短暂一分神,摩托车就不受控地冲下了陡坡。


    “咳咳……呸……你,你疯子!”Kyaw摔得七荤八素,还没来得及从坑底爬起来,脑袋就又被强行杵进了一个脏污的雨水坑里,他呛咳两声,扑腾了好几下,才猛地发力挣开!身为一个专业杀手,Kyaw此刻并不觉得恐惧,只觉得羞辱,所以即便身上所有武器都已经被卸除,他依旧没有跑,只是看着面前一脸冰冷的男人,目光阴森地握紧了拳头。


    庄宁屿随手一扬,把刚从Kyaw身上卸下的匕首牢牢钉在远处一棵树上,随后就赤手空拳,猛兽般扑向对手。


    两人狠狠撞在一起!


    狂暴的情绪、远超正常人类的速度,以及能砸穿钢筋的力度。Kyaw并不是没看过庄宁屿的资料,但眼下自己所面临的攻击,显然远超资料之外。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华国放出的烟雾弹,还是对方又进化了一次,Kyaw徒手把自己错位的下颌骨正了回去,狠狠吐出一口血沫,他想夺回主导权,但后果却是又一次被压在了地上,胸口被膝盖重击,似乎所有空气都被挤了出去。雨点般的拳头落了下来,Kyaw终于发出了属于正常人类的惨叫,血液不断呛进他的喉管里,他胡乱摸索着想要抓点什么,手腕处却传来清晰的碎裂声,紧接着,又是另一声。


    自己的手被折断成了三截,曾经百发百中的手,被折断成了三截。


    彻底毁了。


    Kyaw崩溃地嚎叫着:“NO!”


    “在这里!”当行动队员们找过来时,Kyaw已经被打得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双手折断,右手的骨头甚至从绽开的皮肉里刺了出来,整张脸都是凹陷的,眉骨、鼻梁、颧骨,几乎全部粉碎。


    Kyaw直到此刻才恍然明白,庄宁屿刚才为什么不开枪,而是要一语不发,迫使自己开着摩托车坠山——只是为了能在无人的地方,给自己比枪击惨烈百倍,也耻辱百倍的痛苦。


    “庄队。”队员们拉开了满身是血的庄宁屿,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结结巴巴地汇报,“那个……同伙也被我们抓了。”


    “好。”庄宁屿从干哑的嗓子里吐出一个字,独自摇摇晃晃地向着上方走去。


    “庄队庄队!”队员们赶紧追上前,把他扶上车,一路风驰电掣地送回了医院。


    庄宁屿坐在后座,紧紧握着毫无动静的手机,弯下腰,把头深埋进膝盖,他觉得自己有些想吐,可胃里却空荡荡的,除了清晰的绞痛,似乎连胃酸都已经没了。


    何墨和庄岩正在停车场里等着接人,虽然两人已经接到电话,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庄宁屿的样子时,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庄岩用一件宽大的外套裹住了儿子,心疼地拍了拍他,庄宁屿抬起头,想知道答案,又不敢问出口。庄岩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水痕,主动说:“小易还在抢救呢,你先别担心。”


    庄宁屿闭了闭眼睛,声音嘶哑:“我想去看看他。”


    何墨说:“易叔叔和易阿姨都没能进得去,你就……其实不让进是好事,对吧,不让进,就说明医生正在忙。”


    庄宁屿看着他,过了半天,才懵懂地点了点头:“嗯。”


    何墨试探:“那我们先回病房?”


    庄宁屿却推开他,自己摸索着,精疲力竭地跌坐在了地上,他不想上去,不想看到铺天盖地的白色,更不想闻消毒水的味道。


    何墨只好把自己的车开过来,又把人搬了进去。


    ……


    ICU病房里,各种检测仪依旧时不时就会报一下警,很吵,吵得人睡不好。


    易恪其实能听到四周的声音,却又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场奇妙的旅途,纯白色的,开满鲜花,手里紧紧牵着恋人,周围有父母,哥哥姐姐,还有同事和朋友。身体像是飘浮在半空中,他甚至能看到正躺在病床上的自己,毫无血色的脸,赤裸的上身,以及被切开的喉管。


    他在梦中皱了一下眉,这是什么鬼样子。


    又活动了一下身体,易恪惊奇地发现自己伤口处的剧痛似乎正在逐渐消退,一股冰凉的,奇异的冷冻感缓缓填满了整个胸腔,心跳也沉沉的,被拉得一慢再慢,于是他舒服地放松身体,如同完全坠进了蓬松的云里。


    “滴——————————”


    “快!”医生大喊,“肾上腺素!”


    最大剂量的药物被注射进身体,却并没有带给这具冰冷的躯体新的活力,检测仪显示他的心跳已经完全停止。警报刺耳,屏幕闪烁,ICU里兵荒马乱,五分钟后,就在所有医护人员都趋于绝望之际,有人突然叫了一嗓子:“患者的心跳恢复了!”


    “砰,砰。”


    一下比一下沉稳有力。


    “主任,主任!”一名护士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他的伤口——”


    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了易恪的胸前。


    就见原本血肉模糊的枪孔,此刻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速度,极速朝着中心愈合。


    第102章 复制实验26 老婆你快收回去我就当什……


    翻卷的肌肉似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生命, 彼此深深咬合,神经连接,血液奔腾。


    “快!”主任当机立断, “拆除所有外接生命支持系统, 只留下监测设备, 千万不要影响他自愈!”


    插入胸腔的硬质呼吸管被匆忙断开, 喉管切口处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的暴露, 看起来有些湿润肿胀。护士快速帮他清除了创面覆盖的药膏,不到两分钟, 新生的血肉就已经基本填平了那个圆形的呼吸介入口。


    心跳监测仪上, 一条绿色曲线正在以一种极为健康平稳的状态,起伏滑过液晶屏。满屋子的医护人员谁都没有说话,病房里静得能听清易恪的呼吸声, 虽然绝大多数进化者都具备自愈能力, 但强悍到能重塑生命的进化程度还是给众人造成了极大的认知冲击——而且易恪这次的自愈不仅速度惊人, 甚至连修复过程中最常见的瘢痕都没有留下, 哪怕是伤势最严重的枪孔处,也仅是皮肤颜色稍微变淡了些。


    主任摘下手套, 强压下声音里激动的情绪:“把所有数据上报管理中心!”


    ……


    庄宁屿沉睡在一片洁白的云絮里, 一动不动,已经这么躺了整整三天。


    那天在停车场, 当手机猝不及防开始震动时, 他呆呆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几乎是以等待宣判的心情滑过了绿色接听键, 心脏麻木得没有任何知觉,大脑也是懵的,云里雾里只听到了主任医师近乎于狂喜的声音, “进化”“自愈”“恢复心跳”,他拼命抓取着其中的关键字,再竭尽全力分析出这些关键字背后的意思,而在反复确认易恪真的已经脱离危险之后,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脑海中传来的空洞巨响,紧接着就手指一松,任由手机滑脱在地,人也彻底陷入了无意识的昏迷。


    霍霆一下班就匆匆赶来,他透过病房玻璃,看着床上安静躺着的人,转身问:“宁屿不是没受什么大伤吗,怎么会这么久还没醒?”


    主任解释:“三天前庄队的情绪临近失控,已经出现躯体症状障碍,所以我们给他注射了双倍剂量的进化者专用镇静剂,按理来说,他应该沉睡至少两天,但结果却连两个小时都没躺够,就醒了。”不仅醒了,还打车跑到十几公里外,把一个专业杀手级别的,以近战格斗闻名的进化者打得差点当场丧命,听说对方至今还在半死不活,含含糊糊嚎着要投诉。


    如果说易恪的自愈算奇迹A,那庄宁屿这一系列反医疗反常识的操作,至少也能算个奇迹B。主任继续说:“不过庄队的各项数据都很平稳,并没有生命危险,等他体内的镇静剂被代谢完之后,就会自己醒过来。”


    病房窗户被打开了一条很小很小的缝隙,风微弱地刮进来,吹得蓝色窗帘轻轻晃动,达成了一种仪式感远大于实际效用的“透气”。庄宁屿觉得自己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久得已经不想再继续睡下去,于是他艰难转动着眼球,想要从没有色彩的世界中彻底抽离。


    易恪捂住他不断颤抖的眼皮,俯身在额上落下一个吻,本意是想安抚,结果反而让昏睡中的人越发急躁。梦魇像浓厚沥青裹住双腿,庄宁屿在艰难跋涉中,冷不丁一脚踏空,身体顿时不受控地极速下坠,人也终于带着满身惊惧睁开眼睛,他失神看着天花板上的灯管,心脏跳得快要破出胸腔,手胡乱想抓些什么,却在空中就被紧紧握住。


    熟悉的触感,温暖、干燥、温柔有力。庄宁屿僵硬地转过头,怔怔看着身旁笑嘻嘻的人,几天前的噩梦仿佛又重新席卷,巨大的不安再度袭来,他的掌心几乎瞬间就挂满了冷汗,脸上血色尽退,白得像一片纸。易恪被吓了一跳,刚上前想要把人抱进怀里,庄宁屿却已经神色惶急地冲下了床,他想去ICU,又被脑髓里绵延不绝的剧痛牵扯得失去行动能力,最后只能跌跌撞撞扑进洗手间,趴在洗脸池旁疯狂干呕。


    “老婆!”洗手间的门被反锁,易恪在外面着急地“砰砰”拍,“开门!”


    庄宁屿被吵得越发头疼,胡乱摸索着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霎时“哗哗”流出,他把自己的整张脸都浸了进去,凉水呛进气管,带来辛辣的痛感,下一刻,伴随一声略显刺耳的金属音,洗手间的门被大力推开,人也被“哗啦”拎了起来。


    “咳咳咳咳!”庄宁屿咳得几乎要肺出血,易恪把人半抱在怀里,一边拍背一边连声安抚:“是我,我没事了,别怕,宝贝别怕,别怕。”


    庄宁屿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一下,呼吸依旧急促,他整个人都湿透了,水滴滴答答顺着发梢往下滑,宽大的病号服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一大片苍白潮湿的皮肤,锁骨和青筋都狰狞暴起着,脸颊因为刚才剧烈的咳嗽,被染上一片不正常的病态潮红,眼睛红而肿,手脚更是冰冷。他一只胳膊被易恪拎着,另一只手勉强撑着洗脸池,缓了许久,才慢慢抬起头。


    被水打湿的镜子有些模糊。


    而易恪就站在这面模糊的镜子里。


    庄宁屿看着他,睫毛稍稍动了动,眼泪猝不及防“啪嗒”落下,他试着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头脑原本昏沉一片,忽然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转身去扯易恪的病号服。易恪很配合解开纽扣,露出完整的,光洁的胸膛,他拉高恋人的手,重重按在胸前,想要证实自己的健康,心跳沉稳有力,砰,砰,血液沸腾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至掌心,庄宁屿细长的手指竟然被烫得往后瑟缩了一下,像是不敢触碰近在眼前的人。


    易恪没有让他再躲回去,而是把人用力抱得密不透风。


    专家又对庄宁屿进行了新一轮会诊,最后得出结论,由于他在体内的镇静剂浓度达到最顶峰时,非但没有休息,反而和药物效用相悖而行,进行了长时间、高强度的肢体对抗活动,致使镇静剂的中枢神经系统抑制作用被干扰,药物副作用被无限放大,进而影响了神经系统功能,临床一般呈现为短暂失语、神经痛、显著的激进情绪与过度警觉。


    “多久能恢复?”易恪问。


    “不好说,按照常理,一般在一周到三个月不等。”专家说,“不过比起药物治疗,情绪安抚或者更加有用。”


    “可以回家吗?”


    “可以,熟悉的环境更有助于患者放松,你也可以出院,但要注意准时回来体检。”


    当天晚上,易恪就把人带回了家。


    庄宁屿的大脑其实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的,但在清醒之余,整个人又始终处于高度不安的状态。钟毓送来了熬好的甜粥,一盘白灼虾,和一盘白切鸡,易恪抱着人坐在沙发上,一勺一勺喂给他。进入雨季的锦城十天有八天会下夜雨,细细的雨丝通过纱窗飘进来,带着一点清爽的嫩草味儿,很好闻。


    “还吃不吃?”喂完半碗粥后,易恪低头问怀里的人。


    庄宁屿点了点头。


    “吃什么?”易恪故意问他。


    庄宁屿皱着眉,像是在用力整理语言,整理到后来,始终没能成功发出声音,干脆扇了他一巴掌,用口型有气无力地说:“饭。”


    易恪失笑,俯身舔掉他唇角一点甜醋汁,庄宁屿其实不太喜欢在刚吃完饭的时候接吻,于是侧着头想躲,但易恪却强行把他的下巴掰了过来。火热的舌尖旋即探进口腔,又刮过敏感上颚,庄宁屿虚软地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张开嘴,被迫接受了他的索取,直到被亲得开始咳嗽,易恪才总算愿意松开手。


    庄宁屿抬手擦了擦,继续执着地,无声地说:“饭。”


    三四天没吃饭,他真的饿,饥肠辘辘,看见牛皮沙发靠垫都想抱着啃一口,好似黑暗沙俄时期的悲苦人民。钟毓很了解儿子的口味,给他煲的甜粥又滑又软,还加了一点香香的桂花酱,非常好吃,但易恪不让他多吃,或者确切来说,是医生不让他多吃,说要“循序渐进”,因为这四个破字,没吃饱的庄宁屿在晚上睡觉时把被子一卷,用后脑勺对了易恪一整晚。


    主任医师所说的“一周到三个月”似乎并不算准,因为庄宁屿在回家第二天,各种症状就减轻了许多,情绪看起来也比较稳定,中午吃饭时,还用手机打字的方式给他自己点了五个硬菜。


    易恪站在灶台边,一个一个地往过念:“辣子鸡丁,不行这个太辣了,毛血旺你还想吃毛血旺,也不行,跳水鱼,火爆黄喉,伤心凉粉多加小米辣?不行,全都不行,医生说你不能吃辣的,一丁点辣都不行!”


    庄宁屿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机打字,易恪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滚”,结果却在屏幕上看到了一个流着宽面条泪的小猫咪。


    易恪:“……”


    易恪:“???”


    易恪:“!!!”


    庄宁屿靠着冰箱门和他对视。


    易恪:“你不要这么看我看我也不不不……不……不是老婆你等等!等我!就五分钟!等我五分钟!”


    正在开会的王主任被他一个电话强行薅到了走廊里,刚开始还比较慌张,以为又出了什么事,结果越听越无语:“……什么叫辣子鸡丁也不辣……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呃,倒也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不至于吐血……不至于不至于吃点辣椒不会引起变异……那就少吃一点吧,注意不要太辣……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毛血旺……你再说一遍火爆什么?”


    易恪:“好的那就辣子鸡丁。”


    减辣版的辣子鸡丁也是辣子鸡丁,庄宁屿已经苦了好几天的舌头总算尝到了一点刺激性的味道,吃完饭后,易恪还给他洗了几个大草莓。洗碗机嗡嗡工作着,庄宁屿伸长脖子看了眼还在厨房里忙活的易恪,自己溜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老婆!”还没来得及登录工作系统,一道人影就飞奔而至,“啪”一声合住了屏幕,“医生说你这两天不能工作,要让大脑尽可能放松!”


    庄宁屿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地表示:“医生也不让我吃辣。”


    易恪:“没看懂。”


    庄宁屿摸过一边的手机开始迅速打字,势必要把这句话的意思精准传达出去,结果易恪拒绝阅读,什么东西我不识字。


    眼见电脑即将被抢走,庄宁屿又在手机上捣鼓了一下,把屏幕对向他——


    “老公。”


    在看清那两个小字是什么后,易恪瞳孔骤然张大,血液也“轰”一声涌入大脑,一股无法言说的灼热感沿着脊髓迅速攀升,头皮爽得几乎炸开,心脏也跟着疯狂跳动,脉搏牵扯耳膜,甚至让他有了一瞬间的失聪。


    庄宁屿发现了文字交流的好处,许多平时难以说出口的话,转换成打字的形式就会轻松许多,输出毫无压力,于是他满意地欣赏着恋人瞬间滚烫发红的脸和耳朵,以及肉眼可见的震惊和狂喜,正准备再接再厉,结果却见易恪“刷”一下扭过了头。


    “不行不行老婆你快收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你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事当成贿赂让我放你工作不行绝对不行我失忆了我失忆了!”


    他werwerwer乱叫着跑了。


    跑的时候还不忘端走老婆的电脑。


    留下庄宁屿一个人站在书房反思,我是不是太没仪式感了。


    五分钟后,他走出书房,易恪果然如刚才所言,“失忆了”,虽然脸红还没消退,但神情很自如,坐在沙发上招招手:“快过来吃你的草莓,据说是岳父专门去大棚里精挑细选的。”


    庄宁屿坐过去,弯腰从他手里咬走了草莓,没再提工作,乖乖看完了两集电视剧。易恪摸摸他的脑袋:“喜欢看吗?”


    庄宁屿没认出老熟人,可能是药物副作用还没退,总之他困得不行,连连摇头。


    易恪忙着要给老婆洗澡,所以这次没顾得上再去夸夸群里劝朋友改行。卧室里的灯光被调到刚好,易恪靠在床头,本来还想念一点浪漫的睡前故事,结果书却被抢走,下一刻,怀里就钻进来一个香香软软的人。


    “困了?”易恪低头问。


    庄宁屿把脸埋在他胸前。


    片刻后,卧室彻底暗了下来。


    加厚窗帘挡住了绝大部分窗外霓虹,只有一层很朦胧的光,像月亮。等易恪睡着后,庄宁屿半撑着坐起来,用指尖摸了摸那高挺的鼻子,然后俯身下去,在耳边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和工作无关的,不算贿赂,只有满满的,化不开的爱意。


    第103章 复制实验27 不是在玩换装游戏吗?……


    易恪的自愈能力被评为S++, 和庄宁屿意志力的稳定性同等级,而整体的进化程度虽然还没来得及走官方评测流程,但基本数据已经达到了全S, 距离正式认定就差一张纸, 不过他眼下并没有心情庆祝, 只想在家翻着菜谱荤素搭配搞烹饪。


    两家父母都觉得应该给他们请一个保姆阿姨, 或者干脆回随便哪个家住, 以享受长辈全方面的照顾,结果却被易恪统统拒绝,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第一天还半死不活躺在ICU第二天就站在锅边香煎阿拉斯加银鳕鱼这件事有什么问题, 我老婆爱吃!


    庄宁屿拿着一个创可贴,在窗边帮易恪处理手上的小伤,刚刚煎鱼的时候不小心溅了滴油, 烫出了一个亮晶晶的水泡。易恪S++的自愈能力并非三百六十五无死角环绕, 管理中心出具的报告将之解释为“重度组织损伤后往往伴随极为显著的加速修复现象, 而轻微浅表损伤的愈合速度则相对迟滞”, 具体原因分析了足有五页之多,什么生长激素、细胞迁徙、重塑因子、活化信号, 以及一系列有的没的专业代码, 易恪只草草扫了一遍就算阅读完毕,粗略总结伤得越重, 好得越快。庄宁屿倒是很想逐字分析, 但易恪不肯把报告给他:“看多了又要头疼。”


    庄宁屿的神经痛其实出现得不算特别频繁,只要不激动, 每天就只会来个三四茬,范围主要集中在颅内和眼眶周围,已经算是相对轻微的副作用。而比较严重的除了失语症, 还有医生口中“显著的激进情绪与过度警觉”,具体表现在他要随时看到易恪,或者至少,要能确定两人正身处于同一个安全空间内。


    “叮咚!”这天晚上,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是物业工作人员上门来维修门禁系统。易恪刚给他打开门,转身余光就瞥见楼梯上闪过一道人影,下一刻,庄宁屿已经出现在了阴影里,身上睡衣凌乱,脸上带着未消的倦意,明显是刚被门铃声吵醒。在看清只是物业人员后,他并没有下楼,但也没有回卧室,而是坐在楼梯上,继续静悄悄看着两人。


    易恪问维修人员:“请问彻底修好要多久?”


    “半小时左右吧,要先拆开面板检查一下,应该是线路连接出了问题。”


    半小时,从客观角度来说确实不久,但衡量时间长短的除了钟表,还有心理和情绪,现在的易恪连五分钟都不想等,于是他三两下把维修人员的工具箱整理好,又塞过去两张钞票当小费,推着肩膀强行送客,对不起张师傅我突然有点事要出门这玩意就先不修了我们改天再约。


    有点事要出门?台阶上的庄宁屿听到这几个字之后,立刻警觉起来,他想问对方要去哪,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于是干脆站起身向着楼下跑。易恪反手关上大门,三两步冲上楼梯,一把抱着老婆回到了卧室。庄宁屿稀里糊涂被他压在床上,还在一片尖锐的神经痛里执着地用口型问:“你要去哪?”


    “哪都不去。”易恪用拇指帮他按揉太阳穴旁暴凸的青筋,低头亲了一口,“坐在楼梯上太凉了,下次等你睡醒之后,我再让师傅来修门禁。”


    庄宁屿手指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因为发力而变成了白色,他皱着眉没说话,像是正在尖锐的神经痛中辨别着对方话里的意思。易恪俯身抱紧他,掌心覆在那被冷汗沾湿的发旋处,直到觉察出怀里僵直的身体开始慢慢放松,才稍稍卸了力。


    庄宁屿拍拍他的背,脑髓里的痛过劲之后,思维也清晰了些。易恪刚想扶着他坐起来,手却在枕头下摸到了厚厚一叠硬邦邦的纸张,顿时满心疑惑,正准备掏出来看看是什么东西,庄宁屿已经先一步下手,只见他整个人飞速挪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枕头上。


    易恪:“?”


    易恪:“老婆你现在看起来好像一只兔狲。”


    庄宁屿对兔不兔狲的没兴趣,他皇帝一般挥挥手,示意对方可以退下了,自己要接着睡,但易恪必不可能被忽悠瘸,他扑上前力大无穷地把人拦腰一扛!庄宁屿趴在他肩头,整个人四肢悬空,眼睁睁看着枕头下压着的东西被掏走:“……”


    易恪翻了翻手里的打印文件,比较意外,并不是意外老婆会偷看自己的进化报告,而是意外他竟然能在自己毫无觉察的前提下,打开号称“高强度合金框架,未来感加密芯片,无惧任何物理与电子冲击,将绝对价值,锁入绝对安全”的,价格高达六位数的,国家金库级别的,据说一监测到风险就会高分贝报警的保险箱,这是什么强悍的特工手法,用我老婆的开锁视频可以申请产品质量问题退款吗!


    庄宁屿从他身上挣扎下来,在床头柜上找自己的电子书写板——他现在连能工作的智能手机都被没收了,易恪只给了他一个古董般的拥有5厘米*5厘米黑白屏的按键老人机接电话,上面最高级的游戏分别是弹珠和贪吃蛇。


    他用一根笔在书写板上噼噼啪啪地点:“还给我。”


    易恪翻了两下进化报告,发现庄宁屿看得很仔细,用不同颜色的笔把每一项关键数据都做了标记,不懂的地方注有问号,应该是准备把问题攒起来,好在下次去医院时咨询专家。


    庄宁屿继续在书写板上点,点了两下,又觉得凭什么我要这么手酸,于是改用触控笔去戳他的胳膊。易恪把人揽到过来,一方面觉得老婆怎么能这么爱我,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种撬老公保险箱的行为是不是应该略施惩戒,于是他比较严厉地说:“明天不准吃毛血旺了。”


    庄宁屿窝在他怀里,依旧抱着自己的写字板:“那吃什么?”


    易恪一下子就被可爱晕了谁懂我老婆写最后一点的时候还翘了一下像个自带波浪线小尾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忤逆我老婆,没有任何人!


    “柠檬汁脆鳌虾吃不吃老公刚学的,还有和牛里脊配烤蘑菇和烤南瓜,再给你做一个杏仁酱烩蔬菜啵啵啵甜点要不要?”


    庄宁屿点头,然后趁着对方没注意,“嗖”一下抢走了进化报告。易恪哭笑不得:“又不是不让你看,是怕你看了又头疼。”


    庄宁屿摆摆手,示意没关系。他已经总结出了经验,除了每天固定那三四次的神经痛之外,在其余时间,只要自己情绪不紧张,就没事,而易恪的进化报告各项数据都很良好,从A到S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所以没什么可紧张的。


    他懒得打这么一大段话解释,但好在易恪也没再把报告没收回去。晚上休息时,两人靠在床头一起看一本书,易恪翻了两页,突然低头问怀里的人:“那你看到保险箱里的那套珠宝了吗?”


    庄宁屿起手就是一巴掌。


    易恪后仰一躲,握着他的手腕亲了一口。


    夜色沉沉,卧室里盛满温软的玫瑰香。


    庄宁屿就这么无所事事地在家待了两天,虽然在药物副作用下,他每天能睡很长一段时间,但难免还是觉得无聊,也提不起精神看书,往往翻不了几页就开始坐在高层书架旁的梯子上看着窗外思考人生,于是易恪总算答应 给他一台电脑,没有网的电脑,只在上面下载了几个精挑细选的单机小游戏。


    ——刺激密室!高强度枪战!墓穴鬼影!多种地图!《枪械纪元》震撼来袭!


    看起来还不错。庄宁屿站在旁边指了指,我要这个。


    “不行。”易恪一口拒绝,这个太激烈了有枪有怪物还有密室你一定受不了。


    原秩序维护部第一任务手庄宁屿:“……”


    枪战类不行,探险类也不行,恐怖类就更不行了。易恪趴在电脑屏幕上逐一检查,最后总算挑出来几个萌萌的换装小游戏,温和、缤纷、有趣,他说:“老婆你先玩这个,如果玩腻了我们就再下载一个消消乐。”


    庄宁屿这次倒是很配合,坐在电脑旁单手撑着腮帮子,指尖一下一下点着鼠标。易恪摸摸他的头,看着屏幕里穿着紫色裙子黄色高跟鞋手提竹子绿爱马仕的水晶贵妇,感慨我老婆真是审美惊人:“那我去健身房跑一会儿,你慢慢玩。”


    “去吧。”庄宁屿用口型温和地说,然后在他离开书房的五分钟内,突破所有封锁,熟门熟路地登入了秩序维护部的工作系统。


    霍霆看到他上线,还有些疑惑,发来消息问:身体没事了?


    庄宁屿回复:没事。


    他点开通知栏,发现眼下正好有一个会,和傅寒有关——这人目前依旧被困在那个糟心规则区里,没能出来。并且庄宁屿还发现,在这一次的参会人员里,竟然有自己的名字,轻松一点就点了进去。


    参会名单是首都那边定的,霍霆虽然在会前就先一步解释了庄宁屿的缺席原因,但并没有禁他的权限,确实也没想过人会突然冒出来,眼下看着他已经丝滑进了会议室,也不好再踢出去,只好大致做了个介绍。


    庄宁屿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在屏幕上打字:“抱歉,不能说话。”


    他还穿着柔软的家居服,看起来格外苍白单薄,再加上前几天的勇猛事迹已经传开……这样子都要爬起来远程工作,参会者们纷纷为他鼓掌,辛苦了,辛苦了,真不愧是锦城秩序维护部的支柱之一啊!


    庄宁屿得体微笑,示意大家继续,自己则是翻看着刚才的会议记录。


    而厨房里,易恪正在“嗡嗡嗡”地榨果汁,准备等会儿就端给沉迷换装小游戏的宝贝老婆。


    第104章 复制实验28 “徘徊之海”


    困住傅寒的那片白雾被暂时命名为“徘徊之海”, 来自于他在失踪时所乘坐的小型快艇“The Wanderer”,徘徊者号,据说这名字是傅寒在订购船只时亲自取的。事发后, 网上对此也有不少相关讨论, 十个网友里有八个都觉得傅寒这次之所以会被白雾困这么久, 主要还是因为船的名字没取好, 徘徊者, 难怪直到现在还没徊出来。


    “按照目前白雾的蔓延速度,预计再有七到十天, 就会抵达G国海域。”参会者甲说, “G国目前已经通过大使馆正式递交了照会正本,请求我国遵照《全球规则区永久性紧急状态互助盟约》,及时派出任务执行者, 对该规则区实施破除行动, 以免影响范围进一步扩大。”


    在傅家老爷子多层次的努力下, 首都方面的第一选择, 确实是庄宁屿,甚至连文件都已经拟好了, 但他偏偏好巧不巧在这个当口受了伤, 还是精神类创伤,病例打出来足有七八十页,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大适合继续行动, 所以锦城这边已经把他和易恪从任务执行者的名单里剔了出去,重新上报了一批人。


    庄宁屿大致扫过一眼, 首批拟定的名单一共有十五人,其中首都秩序维护部四人,锦城秩序维护部十一人, 锦城这边还是以一区一队为主,叶皎月、青岗和钟沐的名字都在列。


    “听说庄队和傅寒认识?”参会者乙问。


    庄宁屿点点头,在屏幕上打字:“普通朋友。”


    参会者甲继续说:“傅家一直被传和隐形巨人有关,而目前世界上水平顶尖的私人营救队‘The Enigma’,恰好也和隐形巨人有关,但这次The Enigma却没有进入规则区,哪怕他们的大本营就在欧洲,傅寒的朋友也宁可花费重金,不远万里从南美洲和澳洲分别找来了另外两支水平和The Enigma相差无几的营救队。”


    庄宁屿打字:“傅寒和傅冬不合,隐形巨人未必愿意真心帮傅寒。”


    他的手指在静音键盘上继续敲击,敲出一大段分析后,却又迟疑着清空了对话框,针对前两天发生的事情,他依旧有着许多疑虑,但尚未经过求证,不大方便公开说。


    霍霆忽然私下发来一条消息:“咳嗽两声。”


    庄宁屿发不出什么声音,不过还是遵照领导指示,趴在桌子边假模假样无声咳嗽了半天。


    于是正准备提议“如果不能参与行动那是不是可以到G国加入外部指挥组”的首都工作人员只好把话原封不动咽回去,客套道:“庄队多休息,多休息,千万别累着。”


    庄宁屿坐直身体,打字回复:“谢谢,有家人照顾。”


    下一刻,“家人”就端着橙汁不请自来。庄宁屿不动声色,指尖在键盘上轻轻一点,隐藏会议界面,关闭摄像头,又按下了静音键,这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易恪凑过来检查了一下,发现换装小游戏依旧在“叮叮咚咚”地欢快进行着,于是在老婆额上奖励地亲了一口:“乖。”


    庄宁屿很配合,正襟危坐,端庄圣洁得好似圣母玛利亚,用口型问:“你这么快就练完了?”


    “没有,怕你渴了,所以先榨了杯果汁。”易恪揉揉他的脑袋,“那我再去练两组。”


    庄宁屿再度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直到确定脚步声已经远去,这才重回会场,在对话框里解释:“不好意思,家里网——”


    字还没打完,眼前就冷不丁掠过了一道人影!易恪的突袭速度快得如同晴空闪电,几乎只在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庄宁屿身后,半小时前老婆的电脑界面就是紫裙子绿包现在还是紫裙子绿包积分也是0呵呵他果然根本就没有在玩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换装小游戏竟然还妄图瞒天过海这就让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检查一下——


    然后他就毫无防备地,和电脑里的大小领导及首都同事们打了个照面。


    易恪:“……”


    庄宁屿:“……”


    世界安静,场面一时也有点复杂,复杂的点主要在于两人目前正穿小猫小狗款情侣家居服,以及易恪的头还甜蜜蜜架在了庄宁屿的肩膀上。两秒钟后,易恪“Chua”一下消失在了镜头里,庄宁屿则是继续维持圣母玛利亚的完美姿态,留下霍霆独自收拾这爱情的烂摊子,一脸疑惑地问:“小易不是因为要去医院复查,所以没法参会吗,怎么还是赶来了?”


    五分钟后,穿着正装的易恪出现在了视频会议里,被迫参加完了这场他本来不用参加的,针对傅寒的营救行动分析会。The Enigma的人现在已经降落到了距离白雾区很近的一座海岛,却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据说是因为傅家老爷子在和傅冬抗衡,看来他应该也知道,The Enigma对于小儿子来说,与其说是救援队,不如说是刺杀组。


    会议快结束时,负责主持这次工作的首都组二把手突然问了一句:“霍部长让易恪参会,是想安排他也参加这次活动?”


    “原本是。”霍霆没有经过一秒钟思考,也没有给首都组任何挖人的机会,面不改色淡然开口,“但小易刚完成一次进化,身体情况还很不稳定,他和宁屿都需要定期回到管理中心体检,无法长时间离开锦城。安排小易参会,纯粹因为他是我们锦城的重点培养对象,多了解一点相关工作内容,有助于他未来的成长。林副部长,请问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林副部长笑了笑,“那就到此为止,一切按计划进行,大家辛苦。”


    会议终止,庄宁屿合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随手抽出腰后垫着的小靠枕,往对面一扔!


    易恪声泪俱下:“老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以为你只是在看文件!”


    他上半身套着正装衬衫,打着领带,下半身因为不需要入镜,刚才换衣服时又很兵荒马乱,所以依旧穿着小狗家居大裤衩,脚下还踩着庄宁屿网购的超级玛丽蘑菇头拖鞋,就这么斑斓混搭werwerwer地冲过来,一把抱住老婆的大腿,把脸往上一贴:“对不起——”


    庄宁屿推了两把,没推开,把自己气笑了。易恪磨磨蹭蹭,趁机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带了那么一点心虚的理直气壮:“反正我们迟早都是要公开的!”


    话是这么说,但庄宁屿还是想让这段关系细水长流地被同事们知道,而不是冷不丁当着组织的面就开始贴脸,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庄宁屿掐了掐易恪的脸,用口型说:“以后稳重一点。”


    易恪可以稳重,他当着非熟人的面,一向是超绝冷酷大冰山,能用一个字表达的意思绝不用两个字,但谁能知道老婆竟然突然就开始开会了呢,这谁能稳重得起来?他哼哼唧唧把人往怀里一搂,搂了五分钟,终于想起来一件关键的事,严肃地问:“你是怎么连上网的?”


    庄宁屿一脸无辜地抬起头。


    易恪:“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


    “不仅骗我,偷偷跑去开会,会议的主题还是傅寒!”晚上睡觉时,易恪站在床上,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指点点,“现在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庄宁屿盘腿坐着,随手从自己正在看的书里扒拉出一句话,看似真诚但又略带敷衍地指给他——


    “原谅我打碎了你送的玫瑰釉茶杯……它像我无法修补的心。”


    易恪没收了他的书,继续絮絮叨叨地教育:“我早上已经问过保险柜厂家了,他们说这款产品自从出厂以来,已经畅销全球三十九年,还从来没有接到过一起投诉,这说明什么?说明你的密码破译能力确实已经达到了世界顶级水准,但就算这样,我下午还是给了你一台电脑,我相信的难道是程序自带的免费防火墙吗?当然不是,我相信的是我老婆对我的承诺和爱啊!”


    庄宁屿被吵得受不了,但又说不了话,于是干脆选择深吸一口气,双手直挺挺向上一伸,然后整个人轰然往前趴倒,身体对折,保持着这种隆重姿势,再把脸深深埋在被子里——


    真的知道错了!


    易恪:“老婆老婆你先起来不至于不至于。”


    庄宁屿给自己争取到了安静的环境,拍拍屁股,钻进被子里睡了。


    留下易恪在旁边撑着腮帮子看他,苦恼而又幸福地想,管不了,根本就管不了。


    庄宁屿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并没有因为傅寒的事受到影响,一方面是出于对同事工作能力的信任,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确实不认为营救傅寒是自己必须肩负的责任。第二天清晨,才刚从软绵绵的梦境里睁开眼睛,脸上就被亲了一口。易恪举着手机凑过来问:“钟姐他们说下午想来家里,可以吗?”


    可以。庄宁屿点点头,晕头晕脑地去洗手间刷牙。易恪前两天也算死里逃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同事间会组织探病很正常,不过往常一般都是去医院,奈何这次小易同志出院出得太猝不及防,所以只有来家里。


    既然同事们要来,那情侣家居服就不能穿了,两人换上正经衣服,收起了蘑菇头拖鞋,庄宁屿还在网上下单了一点青岗爱吃的宫廷老点心,摆了满满一茶几,待客的诚意非常足。


    下午三点,门铃准时响起。


    易恪丢下手里的电脑,起身去开了门。


    庄宁屿也跟在他身后。


    其中一个同事诧异地说:“咦,庄队,你怎么也在这?”


    第105章 复制实验29 今日份的攻德也保住了!……


    昨天那场线上会议的参与者除了庄宁屿和易恪外, 剩下的都是首都和锦城秩序维护部的高层,他们震惊归震惊,但资历和阅历都在那摆着, 一般来说不会刚一散会就提着大喇叭四处传播, 因此这段恋情就依旧还是包裹在一层颤颤巍巍的半透明水膜里——虽然一戳就会破, 但问题就在于, 没人戳的嘛, 所以眼下门口这一大群浩浩荡荡的同事,在面对穿着羊绒舒适套装出现在小易家的庄队时, 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些许清澈的茫然之色。


    是的, 虽然庄宁屿在短短几天内,当着同事以及全市人民的面先后上演了不顾安危高楼飞扑抓绳、宁可自己暴露在杀手视野中也不肯松手、虚软跪倒在中弹的易恪身边站不起来、送医后情绪紧绷到需要高强度镇静剂才能勉强昏睡两小时、在易恪病危时一言不发翻窗离开病房单杀Kyaw等一系列放在爱情剧里能播二十集的光辉事迹,但, 同事们仍然没有领会到这世间最伟大的真相!


    易恪侧身请大家进来, 并且疑惑地问青岗:“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紧张?”


    我能不紧张吗!青岗此刻的心情十分唏嘘, 他一方面觉得其实庄队和小易看起来还挺般配的郎才郎貌不如就让我立刻为这对新人送上百年好合的真挚祝福, 一方面又觉得不行不行这种事始终很不道德虽然眼下他们幸福甜蜜但这甜蜜背后可是藏了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的无助的受骗的小易的老婆啊!岗啊,那些你所苦苦坚守的正义呢!


    易恪拍拍庄宁屿的腰, 轻声问:“刚才买的果汁在哪?”


    庄宁屿去冰箱里取, 转身之际,阳光洒在他身上, 温柔得不像话。


    沙发上的同事们面面相觑, 大脑一时处理不了“小易竟然让庄队去取果汁”这种好似AI疯了之后跑出来的画面,庄队什么时候干过这种粗活他不是皇帝吗!但偏偏庄队竟然还真的去了?两分钟后, 庄宁屿一手抱着七八瓶果汁,另一手端着马克杯走出了厨房,而那个马克杯, 和易恪此时正在喝水的杯子明显是情侣款!


    角落里终于响起了智者犹犹豫豫略显试探而又实在难掩八卦的声音:“庄队,你和小易……”


    易恪态度友好地替她接完下半句:“我们正在交往。”


    “咳咳咳咳咳!”青岗在剩余同事或兴奋或震惊的动静里,独自咳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不过其他人暂时也顾不上他了,爱咳咳吧。大家纷纷沉浸在小易的老婆竟然是庄队这件美好奇妙之旅里无法自拔,小易的老婆是庄队,于是能哭出星星的梦幻人设突然就变得合理且写实了起来,因为那可是庄队啊!世界纷杂,人心浮躁,而凝神思考的只有青岗,他的咳嗽在听到“小易你的老婆竟然是庄队”这十一个字的时候,戛然而止,脑海中也瞬间炸开了烟花!


    小易的老婆是庄队?


    原来那曾令自己备受折磨,每每想起就呼吸困难的道德重担,竟从未真正存在过?世界的另一重真相被揭开,在参透这一点后,一股酥麻热霎时流过四肢百骸,他缓缓坐直身体,看着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心里涌出诗人般的感叹,啊,这灼烫的、美好的、令人眩晕的光明!


    耳边再度响起嘈杂的声音:“卧槽青哥你哭什么?”


    青岗擦了一把自己滚烫的脸颊,好似一位慈祥的老父亲,充满喜悦地咬了一口香甜可口的宫廷老点心。


    我没事,你们接着说。


    因为对于阿坤和kyaw的审讯还没有结束,庄宁屿的身体也没恢复,所以公开关系之后按道理应该紧随而至的豪华大餐,就被易恪安排在了出国任务结束后。


    同事们并没有在家里待很久,他们等会还有内部行动会要开。在客厅重新安静下来后,庄宁屿把书写板戳得“邦邦”响,探讨了一下,你说青岗是不是和钟沐分手了?或者吵架了?


    易恪觉得这分析很有道理,因为只有受过情伤,才会在别人的爱情里流眼泪。


    青岗趴在方向盘上,一口气打了十几个喷嚏。


    钟沐坐在后座,没空理他,还在复盘事件全过程,试图分析出自己到底是怎么被此人一路脱缰地带到了沟里,这位在校成绩全优且《线索追踪与真相解构》一门课几乎达到满分的高材生,生平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业务能力。坐在她身边的同事默默往车窗旁边紧贴,略带惊恐地想,钟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整个人就充满了杀气大家后天才出差真的要提前这么久就进入工作状态吗我好害怕!


    庄宁屿把招待过客人的空饮料瓶丢进垃圾桶,顺便戳了戳易恪的肩膀,示意他沙发上的手机正在震动。来电显示是调查组的固定内线,庄宁屿也凑在了听筒旁——


    “易哥,钟老让我和你说一声,那两个杀手松口了。”


    或者确切来说,是阿坤松口了,至于kyaw,他被庄宁屿打得至今仍在医院里面目模糊地躺着,身上缠得像木乃伊,也不知道是不是精神受了刺激,反正说不出人话,只会扯着嗓子干嚎。


    华国法律采取的是属地管辖原则,具体判决与国籍无关,只取决于犯罪性质、情节及社会危害性。而单凭两人当天在对面大厦放出的两枪,就已经够上了死刑的边,阿坤明白要是自己还想活,只剩下戴罪立功一条路,所以没多久就选择了坦白从宽。


    据他供认,两人并不知道背后的雇主是谁,双方一直是通过暗网联系,款项结清时用的也是国际加密货币。对方开价不低,要求是“假如魏丽英不肯跳楼,那就杀了她,以及杀了一切试图营救她的人”。


    阿坤的电子密钥里近期确实被新存入了一笔加密货币,但数额并不多,对此,阿坤的解释是“仅为预付款”,等任务完成后,无论魏丽英是主动跳楼还是被击杀,雇主都会在三日内偿付另外百分之七十。


    “连对面是谁都不知道,不怕他跑了吗?”调查人员问。


    阿坤用生涩的中文回答:“不怕,我们,合作过以前。”


    接下来就全部是缅文,翻译人员同步转述:“这位雇主是朋友介绍来的,在五年前我就接过他的任务,很信得过,我一共替他做过四次事,付钱都很及时,这是第五次。”


    “之前的四次也是杀人吗?”


    “不是,也杀过,但不是为了杀人。”


    四次任务分别发生在非洲、南美洲和东南亚,都是为了摆平当地|黑|帮,这种事在法外之地很常见,阿坤也给出了相应的转账记录,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假如魏丽英不肯跳楼,那就杀了她,以及杀了一切试图营救她的人”。家里,庄宁屿翻看着资料上的这句话,抬头看着易恪。


    对方要让魏丽英死,而且不是悄无声息地死,是大张旗鼓地死。


    易恪坐在沙发另一头,伸手把人搂到自己胸前。魏丽英怀里抱着的传单他已经看过了,文字炸裂,标题耸动,全部都是针对庄宁屿的谣言,关于那次失败任务的,以及任务之外的,从作风到能力,从事业到家庭,桩桩件件编得有头有尾,甚至还有P出来的、看起来很真的模糊照片。如果那天没有下暴雨,让这些传单真像她所想的一样漫天撒下去,就是另一种的“大张旗鼓”,整件事会更加沸沸扬扬。


    庄宁屿把写字板递给他:“如果让她成功了呢?”


    如果成功了,魏丽英坠楼,或者魏丽英被枪杀、营救她的队员也被枪杀,传单飘满整条街道,那么毫无疑问的,全锦城、乃至于全国都会开始讨论这件轰动惊悚的案件,而庄宁屿身为事件第一相关者,哪怕只是为了安抚社会情绪,也肯定会被暂停工作,在家接受组织调查。


    名声受损,工作暂停。


    易恪皱眉:“他们不想让你继续工作?”


    而庄宁屿原本接下来的工作,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肯定是跟随锦城秩序维护部,前往徘徊之海。


    换言之,对方之所以演这么大的一场戏,是为了阻止他去G国海域营救傅寒。


    庄宁屿用口型说:“傅冬?”


    ……


    博爱善缘慈善会的两个人,金益和方涵,目前照旧咬死什么都不知道,金益坚称自己就是为了帮女儿幼儿园同学的妈妈,而方涵则是坚称自己只是单纯给老板办事。医院里的魏丽英在经过多番治疗后,倒是终于悠悠醒转,她先是以为自己死了,但很快又想起了那一天的事,想起了根本就没飘散出去的传单,眼底再度冒出仇恨的光来。


    “方涵都跟你说过些什么?”钟平鹤坐在她的病床边。


    魏丽英不回答,只是不断地咒骂。


    “那些传单是谁给你的?”钟平鹤继续问。


    魏丽英依旧脏话不绝,甚至还试图扑过来,结果被手铐拉了回去。


    “按理来说,你还没有为自己的女儿‘报仇’,应该不至于自杀,包括前段时间,你甚至还参加了厂里的健身协会。”钟平鹤没有理会她的污言秽语,继续说,“从对生命充满渴望到决定自杀,只有两种可能性,第一,你已经放下了仇恨,失去了活下去的支撑,这显然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了第二种,你相信了方涵的教唆,认为只要自己死了,就能把目睹你死亡的‘仇人’拉进由你主宰的规则区,以强大的怪物的身份对实施复仇计划,我说的对吗?”


    魏丽英剧烈地粗喘起来,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自己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跳下去就成功了,就能在规则区里见到自己的女儿,就能杀了那个害死她的队长。多年前的情形再度浮现在眼前,她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在尖声叫骂,声音传到病房外,易恪眉目阴沉,拽住庄宁屿的手,一路进到电梯。


    两人是来医院复查的,路过病房,正好遇到调查组问话,就停下听了一阵,但易恪已经后悔了,明知道魏丽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应该早点绕着走,何苦留在那儿。回到车里后,他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侧身把庄宁屿抱进了自己怀里,抱了一会儿,觉得中控台和档把有些碍事,干脆又把人整个捞到主驾驶。这辆SUV的车内空间很大,座椅后移后,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庄宁屿跨在易恪身上,拍拍他的脸,示意自己没事。


    易恪说:“我有事。”


    庄宁屿低下头,在他唇上安抚地亲了一口,舌间还带着一丝甜。


    易恪依旧没说话。


    于是庄宁屿开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易恪:“老婆老婆你这是干什么快住手!这里到处都是摄像头!”


    庄宁屿摇头,没有。


    确实没有,车子停在一个死角,不过易恪还是握着他的手没松开:“医生说你不能受刺激。”


    庄宁屿用自己黑白屏老人机打字,不会刺激。


    不行,不能不刺激,这种事不刺激那岂不是说明我的业务能力有问题!易恪帮他把衬衫纽扣重新扣好,在扣好之前,不忘先亲一口,香香的,硬一下。


    庄宁屿本来只是想哄一哄他,没想过真的要在此地行不轨之事,被硌到之后,立刻就手脚并用往副驾驶爬,结果被易恪一把扯住:“跑什么,我都说了不做,坐好,先把扣子给你扣好。”


    庄宁屿把自己的身体谨慎地往后挪了挪,坐在他的大腿上。易恪把衣服给他整理好,嘴里还在教育:“在你痊愈之前,我们都不做了,别来撩我。”


    视线下移,庄宁屿用手指戳了戳。


    易恪意志坚定:“说不做就不做。”


    庄宁屿拍拍他的肩膀,自己回了副驾驶,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易恪深呼一口气,心怀莲花地启动了车子,很佛,很平静。


    很好,今日份的攻德也保住了!


    第106章 复制实验30 小庄:开始遵医嘱。……


    两人今天的复查结果, 易恪一切正常,在经历过一次大爆发式的进化以后,他的各项指标已经趋于平稳, 只需要定期回管理中心记录数据, 不用再进行额外治疗。至于庄宁屿, 除了要继续吃药之外, 医生又单独重复两遍, 放松情绪,放松情绪, 接着叮嘱易恪, 家属一定不能催促他说话,也要尽量避免叠加刺激,比如强迫患者反复回忆创伤时的细节。


    易恪仔细听完照顾老婆须知, 先去药房领回一大包药, 又打算到商场买个舒服抱枕, 因为据说可以增加安全感, 但却遭到了庄宁屿的拒绝,他比比划划, 表示自己的安全感和抱枕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之所以离不开易恪,完全是因为镇静剂对于神经系统的副作用, 吃两天药就会好, 甚至现在似乎都已经缓解了许多。


    “真的缓解了?”回家之后,易恪问。


    庄宁屿拍拍他的肩膀, 真的。


    “那我下去拿个快递?”易恪试探。


    庄宁屿思考了一会儿,点头,好。


    “确定?”


    庄宁屿潇洒一挥手, 去吧。


    易恪在他额上亲了一口,转身离开衣帽间。庄宁屿继续换家居服,顺便听他的脚步声顺台阶一路远去,鞋柜开合声,最后是防盗门重新落锁的电子音。


    而在电子音后,是突如其来的极端寂静。


    这间偌大的公寓似乎陷入了一片粘稠真空,所有正常的声音都被抽离,取而代之的是风吹动卧室窗帘的沙沙声,客厅里挂钟走动的秒针声,洗手间的排水管正在空洞回响,冰箱里的压缩机正在嗡嗡工作,新风系统似乎脱落了一个零件,一直在“磕哒磕哒”地跳跃,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吞咽声,还有那天的子弹出膛声,所有这些本不该被耳朵听到的声音搅动在一起,越来越嘈杂,越来越混乱,突然就如飓风般发出“轰”的巨响,先撕裂耳膜,再钻入脑髓,庄宁屿瞬间呼吸急促,大脑也再度不受控地弥散出刺痛,他来不及多做考虑,三步并成两步冲下楼梯,抬头却见易恪并没有离开,而是正靠在门上看着自己。


    庄宁屿猛然刹停,浑身冷汗地和他对视,下一刻,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用力的怀抱。易恪能感觉到恋人冰冷的体温和不可遏制的颤抖,于是手臂越发收紧,在耳边安抚道:“没事,我在。”


    细白手指死死攥着手里的布料,庄宁屿把脸深深埋在他胸前,又呼吸了几下,僵直的身体才逐渐卸力,随着尖锐神经痛慢慢褪去,他也再度确认了一件事,自己的听力似乎真的进化了。


    只不过这种进化并不稳定,从目前来看,只有在情绪极端紧张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比如刚才,又比如在那一天的ICU病房外,而且往往会伴随一种难言的酸痛,就好像有一把生锈的、浸满柠檬汁的钝刀正在蛮横切割着神经末梢。


    易恪把他的情况上报给管理者中心,又预约了明天的新检查。庄宁屿靠在沙发另一头,心不在焉听着易恪的打字声,又在一片浑噩的余韵里,反思了一下自己今天不遵医嘱的行为——王主任在检查的时候说没好,果然就没好。


    事实证明专家确实是专家,不容任何人质疑!于是等易恪填好预约单,过来打算把宝贝老婆重新抱在怀里时,就见他正在认真翻看着今天的一摞检查单。


    用抱枕或毯子可适当增加安全感。


    庄宁屿随手抓过沙发上的靠垫抱在怀里。


    腹式呼吸能有效缓解焦虑和紧张。


    易恪眼睁睁看着他家居服下的肚子一起一伏。


    可以尝试播放一些舒缓的音乐。


    两分钟后,客厅里响起了《十四世纪的金色纺锤与神秘无瑕之境》。


    易恪:“……”


    音乐声缓缓倾泻,庄严,神圣,不骄不躁,而庄宁屿就躺在这片如同有了金色实质的圣洁颂曲里,抱着靠垫,专心腹式呼吸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等易恪从厨房出来找他吃饭的时候,就见人已经盖着柔软的毯子,沉沉睡着了,身上冷汗散去,重新找回血色的脸看起来很暖,而原本轻颤的眼皮在觉察到落在额上的吻时,也彻底安稳了下 来。睡得太乖,易恪没忍心叫醒,也没开大灯,只轻轻靠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一边看手机里的工作文件,一边等着他睡醒。


    侧柜上的地灯散出昏黄又柔软的光,墙上挂钟的齿轮声也不再使人焦虑,变成了舒服的白噪音,秒针“哒哒”转动,落在梦里,像催眠曲。庄宁屿一直睡到了晚上八点多,觉得脖子痒痒的,睁开眼睛,就见一只手正搭在自己肩膀上,用指背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锁骨。


    “醒了?”易恪问。


    庄宁屿坐起来,嗓子沙沙的,不想开口,于是在他胳膊上写:“有工作?”


    易恪被震了一下,怎么这都知道:“你梦见的?”


    庄宁屿哭笑不得,指了指他的手机,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见了消息音。


    “没什么,还是金益那点事。”易恪坐起来,给他接了杯温水,看着喝了几口,“先吃饭。”


    庄宁屿也就没再问,主要他现在说不了话,实在没法一嘴多用,工作沟通效率骤降——爱情沟通的效率倒是没怎么受影响,因为易恪在短短两天内,已经进化到了能看懂他百分之七十的眼神,比如只需要在餐桌上看一眼虾,就能得到一只剥好的虾,这时如果不张嘴,就还能进一步得到一只剥好并且沾了一点芥末酱油的虾。


    庄宁屿其实睡得没什么食欲,但为了能赶紧恢复,他还是吃光了大半盘的白灼虾,饭后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手,又指了指易恪的手机,接着说。


    “……还记得我朋友提过,金益是个水军头子吗?”饭吃得太晚,易恪给他泡了杯助消化的茶,“经常会在网上抹黑竞争对手。”


    庄宁屿点点头,指指自己——金益的水军又要利用这件事在网上拿我做文章?


    “没有,他在魏丽英跳楼当天就被扣了,并没有下一步举动。”易恪说,“调查组在今天下午,发现他养水军的那家营销公司曾经替你说过话。”


    庄宁屿稍微一愣,显然也没想到会这样。易恪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庄宁屿粗略翻看几页,对方替自己说话主要集中在魏丽英事件上,几乎每次在魏丽英闹过事后,这批水军都会尽职尽责地出来澄清,没有阴阳怪气,没有恶意引导,而是以朴素的正义市民的身份,在网上发声,很专业,专业到根本看不出来是水军。


    “不止这些,他们平时也经常会在秩序维护部或者你的相关新闻下留言。”易恪把文件往后拉了拉,“在这儿。”


    对方这些事做得很隐秘,负责为庄宁屿发声的账号和炒作酒吧的账号完全分开,甚至连IP都刻意做了区分,明显不想被人察觉,这次调查组也是花了好一番精力才找到。庄宁屿稍稍皱眉,指了指金益的名字,又画了个问号——他自己怎么解释?


    “他说他崇拜你。”


    “……”


    调查组当然也不会相信这种鬼话,所幸他们又刨出来一个重磅内|幕,这批水军曾经在傅家内斗中,为傅寒发过声。


    金益是傅寒的人,或者至少曾经是傅寒的人。


    “是……那个……确实。”面对甩到眼前的证据,这位酒吧老板终于松口,“我和傅总认识,发帖子也是因为他欣赏庄队,那魏丽英就是个疯子,说的话压根不能信,网上偏偏还传得沸沸扬扬越来越夸张,说实话,哪怕没有傅总,身为一个正义市民,我也要站出来发声!”


    “那你还给魏丽英捐款?”调查人员问。


    金益被噎了一下,放低声音替自己辩解:“没捐款,没捐款,我不是都说了吗,就是怕家里孩子闹,所以随便给点钱打发打发。”


    话音未落,眼前就又出现了一张照片,他伸长脖子看,很模糊,但能辨出来,照片里是自己的助理方涵,她正在往魏丽英的住处走,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很重的单肩大包。金益都看怔了:“这是什么角度的监控,现在天眼监控已经进步到能飞在半空了?”


    “少废话。”调查人员说,“对这张照片,你没什么想说的?”


    金益一脸茫然地摇头:“我确实让她去给魏丽英送过钱,已经交代了啊!”


    调查人员从桌下拎出一个单肩包,和照片中方涵背的是同款,打开后,里面有五摞粉色大钞:“你说只给了魏丽英五万块,这就是五万块装进包里的效果,你觉得和照片里一样吗?”


    金益:“不、不一样。”


    “传单在哪里印的!”


    金益被这突如其来的拍桌子吓得一哆嗦:“真真真不知道啊包里装的是传单?”


    隔壁审讯室,调查人员把另一个同款的,装有和事发当天相同厚度传单的包丢到方涵面前,无论是大小还是形状,都和照片里一模一样。


    钟平鹤说:“你很聪明,在和魏丽英的沟通过程里,全程都没有提到自杀,却全程都在诱导她自杀,甚至连传单的内容,都是由她提供思路,由她跪着求你‘帮忙’,你才为难而又半推半就地偷偷印好给了她,对吗?”


    “证据呢,你的猜测,还是魏丽英的口供?”方涵说,“她就是个疯子,供词可没有法律效应。”


    “确实,魏丽英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不然也不会被你操纵得去跳楼。”钟平鹤说。


    方涵笑了一声:“什么叫我的操纵,钟老先生,魏丽英对于您外孙的憎恶,前因后果人人都清楚,和我没关系吧?”


    钟平鹤没有理会她的讥讽,继续让助手给她展示了一张照片:“我曾经疑惑过,为什么你要穿一身可能会激怒魏丽英的衣服去见她,直到见到了这个。”


    照片里是一张画,画里是一个穿着黑风衣,红底高跟鞋的时髦女性,笔触生涩,旁边写着这幅画的名字——《未来的我》,画者署名魏小芳,是魏丽英的女儿,画是在她八岁时画的,美术作业,稚嫩的小女孩对“长大后”尚且陌生一片,所以她就照抄了校门口书报亭的时尚杂志封面——Burberry的长风衣,漂亮的高跟鞋,当年最流行的趋势。


    “你确实是专业的心理分析师,在见魏丽英之前,做足了工夫,竟然能从网上找到这张魏小芳的作业。”钟平鹤说,“而你之所以要登门八次,也不是因为魏丽英不肯收钱,而是因为她依赖你,离不开你,所以你不得不去了一次又一次,只为能安抚她的情绪。”


    方涵面上并没有多大起伏,只在心里有些恶心,她忘不了自己叫那个疯女人妈妈的场景,以及被那双枯瘦的手摸脸的粗糙感,更可恶的是,她竟然没死,但,没事,她自信魏丽英不会供出自己,只会拼了命的保护自己。


    妈妈,真是一种极好操控的东西。


    “魏丽英的确什么都没有说,她很爱你。”钟平鹤说,“但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细节吗?”他举起一张照片,是魏丽英家的客厅电视柜,光线很暗,使环境看起来十分古怪阴森,方涵的视线落在照片上,后背忽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其实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但却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听钟平鹤说:“你只想短暂成为魏丽英的女儿,但魏丽英却想长久地、时时刻刻地看到你,所以在你第二次登门的时候,这个电视柜里就藏了一个摄像头。你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吧,一个疯疯癫癫的,只会在马路上撒泼的妇女,竟然会藏摄像头。”


    想利用母爱的,最后也折在了母爱。


    方涵依旧没有表情,冷汗却不受控地溢满了紧紧攥着的掌心,脸色也变得惨白。


    “故意杀人罪的后果,你应该很清楚。”钟平鹤冷冷看着她,“上线是谁?”


    一阵沉默后,空荡荡的审讯室里响起两个字:“傅寒。”


    ……


    庄宁屿视线落在“傅寒”两个字上,疑惑地抬起头。


    易恪双手一摊,谁知道呢,人在规则区还能作妖,这是什么法外狂徒,我老婆可是正义的公务员,以后千万要离他远一点!


    庄宁屿踢了他一脚,说正事!


    易恪乖巧坐直,问:“你觉得不是他?”


    庄宁屿继续和他对视。


    易恪:“……我也觉得不是他。”


    接着再补充一句:“但也不排除他突然疯了的可能性。”


    第107章 复制实验31(完) 或许可以真的不工……


    阿坤和kyaw收到的雇主指令, 是“杀了魏丽英,以及杀了一切试图对魏丽英展开救援的人”,单凭这一点, 庄宁屿就觉得背后主谋不太可能是傅寒, 更何况时间也对不上, 在阿坤接到这笔订单时, 傅寒已经身陷徘徊之海, 按理来说无法与外界发生任何联系。


    “我为金益做事,而金益为傅寒做事。”方涵不带任何表情地供述, “前阵子金益交给我一个任务, 让我去刺激魏丽英,要刺激得她因为当年的事而再度发疯,闹得越大越好, 总之得想尽一些办法把水搅浑, 造成新一轮的社会舆论, 好使秩序维护部迫于压力, 不得不重新展开对你们庄队的渎职调查。金益还专门为此准备了一大批水军,话术都准备好了, 你们随时可以去查。”


    “事情是这样吗?”隔壁审讯室里, 调查人员问金益。


    金益喉结上下滚动,面对放在眼前的证词, 他额上滑过一滴汗, 没想过方涵会这么快就供认,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起自己面对讯问时最优的应对策略。片刻后, 金益坐直身体,也收起之前略显夸张的表演痕迹,配合地开了口。


    “同志, 我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袭击国家公职人员,更何况那还是易总最看重的小儿子,不管是我还是傅总,都不可能也压根没必要得罪易国东。我只是让方涵想办法把魏丽英这件事闹大,她提议说最轰动的效果就是让魏丽英抱着控诉你们庄队的传单跳楼,我就……”


    “你就答应了?”


    “唉,一时昏头,一时昏头。”


    金益没什么信服力地狡辩了两句,但其实他自己心里清楚,头没昏,只是单纯没把魏丽英的命当成命,一个工具人而已,没有生与死,只有好用和不好用,况且根据她以前的种种行径来看,死了,或许还能让自己的老板更高兴。


    “至于传单的具体内容,我不清楚,事先也没看过。方涵跟了我许多年,做事情一直就很靠谱,从不需要我过问细节,况且她在替傅总办事的时候,其实并不需要全部经过我的同意,我们更像是同事关系,所以这一次的魏丽英事件,她全程只告知过我两个时间点,一是她已经顺利接触到了魏丽英,二是魏丽英会在某月某日某时跳楼。至于为什么当天会有杀手在对面放冷枪,这事和我真没任何关系。”


    “为什么要刺激魏丽英跳楼?”


    “为了让你们庄队留在锦城,不要前往G国参与营救。”这个回答和方涵一样。


    “让庄队留在锦城是你的意思,还是傅寒的意思,他是什么时候联系的你?”


    “傅总没有联系我,他真一进白雾区就失联了。刺激魏丽英,完全是我的主意。”


    据金益的供词,傅寒在很早之前,就发现了傅冬和其背后的机构一直在公海研究并制造规则区的事。他说:“所以傅总就特别交待,一旦哪天他被困在规则区,尤其是被困在公海的规则区,我就需要想尽办法阻止你们庄队参与救援,至于为什么要阻止,傅总没说,我也没问,但有一点我能确认,傅总此前一直在网上维护着庄队的声誉,所以他的阻止,肯定不是出于恶意,而是有别的苦衷。”


    “唆使魏丽英抱着传单跳楼,这算维护我们庄队的声誉?”


    “这算权宜之策,毕竟我的首要任务,得先阻止人进规则区。”金益给自己要了杯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杯,才继续说,“利用魏丽英事件,是我在短时间内所能想到的,最省事的办法。至少它不会对庄队产生实质性伤害……顶多暂时伤害一下名誉,但在风波过去后,你们肯定会出澄清公告,我也会组织水军去洗,舆论很容易就能扭转回来。”


    审讯结束后,金益在口供上按下指印确认,又强调:“我全程,全程真的只想过让魏丽英出点事,完全没计划伤害小易总和庄队,尤其是庄队,我这么大张旗鼓不就是为了能让他在身体不受伤的前提下,没法参与救援吗?怎么可能雇杀手杀他?”


    调查人员点头:“好,本次询问先到此为止,金老板,回看守所等候后续法律程序处理吧,我们也会依法及时通知你案件相关进展。”


    在被警察带离走廊时,金益侧头往隔壁审讯室瞄了一眼,隔着防窥玻璃,其实并不能看清什么,但他依旧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寒意,并不是出于对方涵本人的恐惧,而是出于突然消失的安全感——他确实对杀手事件一无所知,并且完全不清楚方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披着人皮的深渊。


    想到后来,他甚至有些感谢秩序维护部能及时抓捕自己,毕竟黑暗中隐藏着枪口,而自己此前竟毫无察觉。


    ……


    “目前的情况是,金益和方涵都愿意承认魏丽英事件,同时都否认和杀手有关。”公寓里,易恪长腿一蹬,坐着电脑椅潇洒滑到了老婆跟前,“阿坤所交代的,发生在此次事件之前的四次合作,外公已经查清了两起,一次是当地黑|帮和警察勾结,勒索不成干脆绑架员工,另一次是装满货物的车队被抢劫,于是雇主就找了阿坤和kyaw去解决麻烦,而这两次事件所牵扯的海外商行,一起和傅寒有关,一起和傅寒的朋友有关,另外两起结果还没出来,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现在至少能证实,付款方确实是傅寒的账户。


    “问题就在于,这个账户金益能用,方涵也能用。”易恪说,“给阿坤转账时,该账户用的是加密虚拟IP,无法确认地点,所以目前两个人正在扯皮。”


    庄宁屿在电脑上打字:“我想看一下传单。”


    易恪:“为什么?”


    庄宁屿:“快点给我!!!!!!!!!!”


    易恪:“……好好好给你给你,停!不要再打感叹号了。”


    庄宁屿把手指从键盘上抬起来,结束了聒噪刷屏。


    易恪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传单内容诚如之前所说,不堪入目,即便金益的要求是把事情闹大,但这张传单上下三路的谣言还是太过超标,所承载的恶意简直要明晃晃地溢出来。庄宁屿继续打字:“方涵讨厌我,或者说她极端厌恶我。”


    易恪点点头,刚才打电话时,姥爷也这么说。把事情闹大的造谣和充满敌意的造谣还是有些许区别的,很容易就能分辨,但庄宁屿和方涵此前从未见过,她也不可能是因为同情魏丽英而厌恶庄宁屿,所以唯一的交叉点,就只剩下了和双方都有关系的傅寒。


    庄宁屿继续打字:“她喜欢傅寒。”


    “那这喜欢也没多值钱。”易恪点评,“怎么一问就供出来了。”


    庄宁屿噼里啪啦地敲:“因为她现在不喜欢了,或者说没那么喜欢了。”


    “原因呢?”易恪问。


    庄宁屿指了一下自己,因为我的存在。


    易恪:“……”虽然有道理但不行我要先亲老婆一下。


    庄宁屿目前已经很了解并适应他的各种突发性行为,坐着没动,甚至还主动嘟了一下嘴,哄好之后才接着打字:“但傅寒大概率不知道她喜欢他,否则按照傅寒的性格,绝对不会允许方涵再留在自己身边。”


    易恪:怎么还这么了解傅寒不行我要再亲一个。


    这次庄宁屿没惯着,上半身维持坐姿,单腿飞起一脚踩在他胸前,至于为什么没扇巴掌,因为手要打字。


    但易恪:老婆甩了蘑菇拖鞋才踢我他果然很爱我!


    然后就握住那瘦瘦的脚踝,把脚丫子从胸前挪到了自己的肩头,放这儿放这儿。


    庄宁屿:“?”


    下一刻,易恪出手如风,接住了朝自己飞来的棉花靠枕,先好好塞到宝贝老婆的椅子后,再把腿放回去,最后抚了抚睡裤上不存在的褶皱:“你的意思,方涵当初之所以选择留在傅寒身边,是因为她喜欢傅寒,但傅寒却根本看不到她,长久被忽视致使方涵对他因爱生恨,从而被傅寒的对手,比如说傅冬拉拢?”


    庄宁屿点了点头。方涵和倪睿灵性格相似,这类人在遇到喜欢的人后,初期会想尽一切办法构筑对方对自己的好感,但一旦发现无法得偿所愿,就会触发其原始暴怒,展开报复,包括但不限于制造舆论陷阱,情感绞杀和资源破坏,俗称“得不到就毁坏”。


    尤其是,傅寒在忽视方涵的同时,又在热烈地追逐着另一段感情,甚至连这一次的任务,也是纯粹是因为要保护这段感情。庄宁屿指了指那张传单,这样一来,传单上满溢出来的恶意就有了解释。金益或许只想制造一些不大不小,传播度广,存在洗白可能性的谣言,但方涵显然不这么计划,她深谙舆论之道,只想让脏水变成难以洗涤的漆黑沥青,用来宣泄内心的怒火。


    易恪“啧”了一声:“还真是下作。”


    ……


    一天后,叶皎月带领行动队员们踏上了由锦城飞往首都的飞机,计划和首都同事汇合后,再统一飞往G国。


    审讯室里,方涵依旧面色冷漠地坐在椅子上,钟平鹤端着茶杯站在她眼前,看了良久,突然问了一句:“你应该很讨厌宁屿吧?”


    方涵猛地抬起头和他对视。


    钟平鹤点头:“你不用解释,我完全能理解。”


    说着,他把一部电脑放在距离方涵不远处:“这些东西是我们在你家找到的,袖扣、沾了红酒渍的男士衬衫、领带、笔,甚至还有擦完嘴的纸巾,纸巾油渍旁还有一个口红印,是你后来印上去的吗?”


    方涵面色由涨红变为雪白,她没想过这群人会找到自己藏在地下室夹层里的保险箱,隐私被毫无保留地扒开,所有的卑微爱慕都被记录在案。卑微,她实在深恶痛绝这个词,但在面对傅寒时,却又无法不卑微,而当自己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终于能接受卑微时,偏偏又有另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的卑微其实毫无价值。


    “这些东西,调查组会在工作进程里向民众公布,预计就在本周。”钟平鹤说,“你虽然可以申请不公开,但我不会批,因为案件尚未办结,所以我有权力,以此向社会征集更多相关线索。”


    方涵手紧紧攥着,鲜红的指甲无声折断在了掌心。


    “只有现在交代,你才有机会争取缓刑,争取隐私优待,反之,你的刑期大概率会顶格,所有的秘密也会被公开,不止是保险柜里的这些东西,包括你砸碎后丢进小区垃圾站的移动硬盘,我们也已经找到了。”钟平鹤放下茶杯,坐回了自己的椅子,“方涵,你的上线看起来并没有要捞你的意思,根据我多年的工作经验,你应该只是被他短暂地利用了一下,还是说你其实知道这是利用,但你在放弃傅寒之后,已经再次飞速暗恋上了这条上线,所以才会宁可赔上自己未来,也要替他保密?”


    “我没有!”方涵勃然大怒,如同受到奇耻大辱。


    “没有就没有吧,这只是我的推测。”钟平鹤说,“你不用担心,推测不会写在官方通告里,不过我会去相关论坛,匿名和网友商讨可能性,以求能尽快破案。”


    方涵听着他的话,掌心无意识在桌面上来回搓动,被指甲划破的手心在艰涩的摩擦力下,很快就变得鲜血淋漓,但她并没有觉察,只是刻板重复着这个动作,视线不断落到电脑屏幕上,又不断被灼烫一般挪开,终于在五分钟后,声音颤抖沙哑,像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女鬼一样说:“周李山。”


    “周李山,是他找的我。”


    周李山是傅冬副手的助理之一。


    但在魏丽英跳楼,金益和方涵被警方控制当天,他就回老家了。


    听到汇报的钟平鹤眉心一跳,暗道恐怕迟了一步。


    果然,警方并没有在周李山的老家找到人。


    两天后,锦河下游飘起来了一具肿胀的尸体。


    傅冬对此自然“毫不知情”,至于副手,则表示周李山平时就好赌好女人,得罪了道上的大哥,好像还借了烂账,会被灭口不奇怪。一番说辞滴水不漏,甚至有人证物证。


    “各位同志,今天真是对不住了,没能给你们提供什么有力线索,以后再有事,欢迎随时找我。”副总把调查人员送到了大门口。


    “刘总放心。”钟平鹤看了眼夕阳下金碧辉煌的傅氏集团,笑了笑,“这地方,我们应该还会来许多次。”


    ……


    华国规则救援队已经抵达G国,即将进入规则区。


    庄宁屿躺在沙发上,翻看着青岗发过来的照片,又听了听混在一片呼啸海风里的语音,易恪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出来,把平板抽走:“好了,你今天的工作时间到此为止。”


    他叉了块西瓜喂过来,庄宁屿咬了一半在嘴里,单手扯着易恪的衣领把另外半块喂给他,清甜味道在两人唇齿间迸开,易恪压根不用看,一把就握住了庄宁屿正欲摸平板的手,惩罚性在那湿漉漉的唇上咬了一口:“老实点。”


    庄宁屿没老实,反而手上猛地使力,把人完全拽倒在沙发上,自己则是翻身骑上他的小腹,脚踩在身体两侧,两只胳膊再往自己膝盖上一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易恪,盯了差不多两分钟。


    易恪诚心请教:“你这次大概说了多少个字?”


    庄宁屿在空气中随便一划拉,两千多吧。


    他最近已经懒得用口型,懒得写字,也懒得打字了,只想借助眼神和世界沟通,而易恪凭借自己超高的智商和超强的领悟能力和对老婆超满的爱意,经常能把送命题答成送分题,比如“好的不穿这件穿那件”,再比如“不能不吃番茄就吃一口吃一口就让你吃鸡蛋”,以及“再看五分钟的电脑你真的要睡了”,精准直达主题!


    但现在,居然发展到了两千多个字,可见老婆确实不能太惯着,易恪清清嗓子,冷不丁戳了他腰上的软肉一下。


    庄宁屿往旁边躲,被易恪笑着一把接住,超大型的沙发很适合两人搂着滚,五分钟后,庄宁屿靠在他怀里,心满意足继续看平板上的消息,短视频里的青岗正在和一个和欧洲壮汉聊天,对方叫艾德洋,法国人,是傅寒的朋友,这次针对傅寒的营救,主要也由他牵头。艾德洋本身就是强进化者,庄宁屿此前曾和他打过几次交道,印象里这老哥相当注重外表,被老法兰西时髦历史腌渍得喷香入味,自得于“如塞纳河水般的优雅”,恨不能随时随地掏出一块手帕,沾上露水擦拭他那美丽的手工皮鞋,所以现在冷不丁看到视频中胡子拉碴的抓狂流浪汉形象,庄宁屿差点没认出来。


    看来傅寒确实不大好救。


    “你觉得规则区会是傅冬制造的吗?”易恪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手顺便在肚子上揉。


    庄宁屿迟疑着摇了摇头,根据傅寒事先所做的准备来看,他可能是这么想的,但……不好说,因为假如规则区真是傅冬一手为之,那它应该在出现之初就做好万全准备,可按照目前事情的发展方向,好像又不是,因为前阵子傅冬还在绞尽脑汁地要让“The Enigma”的人进入白雾区,明里不行,又鬼鬼祟祟暗里来了一次,结果被亲爹及时发现并阻拦,还在电话里把大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想了一会儿,他转身看向易恪。


    易恪一口拒绝:“不行。”


    庄宁屿又转了回去,用后脑勺对着他,继续看平板。


    易恪想了想:“……老婆你刚刚看我的意思是想问我能不能去G国而不是能不能亲亲对吧?”


    庄宁屿伸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慢吞吞摇了摇,你猜。


    易恪不想猜,但也不想错过任何一点福利,于是他仗着自己力气大,强行把人扛进了浴室,并且非常纯洁地帮忙洗完了澡,全程面不改色,好似一位专业的打泡沫并冲水工!倒是庄宁屿看着他被花洒淋湿后紧紧贴在身上的性|感衬衣,稍微起了一点非分之想,谁知却被易恪迅速察觉并正色制止,老婆你怎么又不遵医嘱了可千万要冷静啊!


    庄宁屿:想报警并亲自出警。


    一小时后,两人窝在香香的被窝里看了几页书,易恪低头亲亲他的发旋:“睡觉?”


    庄宁屿打着呵欠往下一缩,忽然整个人都钻进了被子里。


    易恪:“老婆老婆老婆你干什么!”


    一边鬼叫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惊慌失措地把人拎了出来。


    庄宁屿手里拿着一个刚摸到的真丝眼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易恪:“……”


    来不及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旖旎妄想,已经使本就很富裕的家庭锦上添花。


    易恪缓缓整理好被子,悄无声息地滑了进去,好似一条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的帅人鱼。


    庄宁屿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转身撑着床头柜开始抖肩膀。


    易恪把被子继续扯高,这回把整个脸都遮了进去。


    世界旋即陷入一片黑暗。


    而他也在这片黑暗里等来了一个吻。


    “别。”易恪的声音湿湿的,哑哑的,很轻,带着一点残余的不好意思和十万万分的喜欢,他抱紧主动钻进自己怀里的人,在那蜂蜜般柔软的唇上珍而重之地蹭了一下,这才起身去了洗手间。


    庄宁屿在床上没动,只把脸埋在枕头里,四肢放松,软绵绵地趴着。


    呼吸间是好闻的玫瑰香。


    明天是周末。


    他心想。


    或许可以真的不工作。


    第108章 徘徊之海1 这张卡的内部编号和庄队可……


    清晨, 裹着夏意的阳光被厚重窗帘隔绝在外,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8”,卧室里却依旧一片安静。蓬松的鹅绒被凌乱堆积在大床上, 庄宁屿侧身蜷缩着, 睡得很熟, 镇静剂的副作用已经扰乱了他数年如一日的生物钟, 虽然从管理中心给出的报告上来看, 他“理论上”依旧只需要每天睡两个小时,但管他呢, 反正现在也不用工作。


    空气静悄悄的, 只有“哗哗”的水流声断断续续飘进梦里。易恪关掉花洒,只套了一条家居裤,没用吹风机, 一边用浴巾擦头发一边走出浴室, 就见庄宁屿已经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正半睁着眼睛, 冲自己懒洋洋地一挥手,权当早安。


    “早, 宝贝。”易恪走过去, 弯腰在他额上亲了一下,又随手取过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帮忙拧开。清凉甘爽的液体有效驱散了过长睡眠导致的头晕, 庄宁屿一口气灌完大半瓶, 眼皮终于从半掀改为全掀,他看着易恪仍在充血的胸肌, 伸手软绵绵地摸了一把,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去健个身,结果人还没来得及下床, 就又被易恪压回了被子里。


    早安吻带着薄荷柠檬香。易恪抱着怀里的人,掌心贴合后腰那片温软的皮肤,有一下没一下的按揉。周六、清晨、缠绵的吻和略带占有欲的爱抚,要是放在平时,庄宁屿已经要开始考虑自己今天到底还能不能准时吃上午饭,但放在当下,他只能心平气和地拍了拍易恪赤|裸微潮的后背,提醒对方,不做就少撩。


    易恪委屈地一哼,把手从他的睡衣里抽出来,再重新把人抱紧,下巴抵在肩头耍赖:“别动,再让我搂会儿。”


    庄宁屿放松身体,也回抱住他,大脑放空,无所事事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两人都鲜少会有这么大段的假期,冷不丁还有些不适应,又在床上躺了半小时才起床。易恪给他做了个豪华的烤芝士牛肉三明治当早午餐,庄宁屿挪开一把餐椅,随手拿起餐桌上放着的一叠表格翻看。


    “哦,那是管理中心发来的,我早上刚打印好。”易恪端着两个餐盘出来,“他们一直在催我去测评定级。”


    按理来说,这种事原本是不需要催的,大致等同于没有谁会在考上排名第一的大学 后却迟迟不去领通知书,况且在工资待遇方面,S级的进化者也会比A级高出一大截,但易恪又不缺钱,而庄宁屿除了用他的工资卡买过一次老冰棍还被抓包了之外,后来也没再用过,那张卡目前跟个貔貅似的只进不出,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员眼见物质诱惑无望,只好动用杀手锏——


    “亲,如果你现在来办理的话,那么进化者S级卡的内部编号就会是S01A98521哦!”


    易恪听得莫名其妙,S01A98521怎么了。


    “庄队的编号是S01A98520。”对面压低声音,用间谍接头的语气透露着这超绝惊天大内|幕,“虽然S级进化者很罕有,但这套编号是全球通用的,我们当初也是好不容易才随机抽到了S01A98521,如果再不认证出去,这个宝贵的情侣号可能下一刻就会被别的新S级进化者占走哦。”


    易恪当场:“给我留下!”


    庄宁屿放下已经填满的表格,从易恪手里接过热红茶,低头小心啜饮。易恪把桌面收拾好,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试探道:“要是没事的话,吃完饭我们去趟管理中心?他们在电话里说双休日也能定级。”


    好。庄宁屿睡多了,正好也想出去透气,他记得那一片有家新开的书店,可以顺便逛一下。


    锦城进化者管理中心总部位于城南,三十层的摩天大楼在蓝天白云下,看起来犹如钢铁巨人。周六绝大多数部门都没上班,整栋楼里静悄悄的,只有位于八楼的测评定级中心还亮着灯。电梯门“叮”一声打开,坐在接待大厅的三个人齐齐抬头,一个是戴鸭舌帽的男人,一个是清秀女性,至于最后一个,庄宁屿讶异,小田?


    “庄队,易哥。”田璐心显然也没料到会见到他们两个,立刻激动地跑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叠和易恪差不多的资料,是B级进化者的评测表。


    “恭喜。”易恪递给她一瓶饮料,“一个人来的?”


    “我妈在楼下呢,她嫌这里冷气太足,刚刚出去了。”田璐心见庄宁屿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后,心下了然,把两人拉到电梯旁的逃生通道里,小声说,“那个男人是有点奇怪,我刚偷看了一眼他填的表,是S级。”


    庄宁屿皱眉,S级?


    S级进化者的数量并不多,迄今为止全球也仅有十万左右,且绝大多数都是由后期进化而成。法律规定所有进化者都必须定期前往管理中心体检,一般来说,从A到S会有一个相对明显的数据波动期,就像之前的易恪,而一旦测出数据波动,人员名单马上就会被上报给当地的秩序维护部,主要是为了提前预防进化者在进化过程中因可能出现的失控而造成的社会骚乱,但这个男人……庄宁屿侧过头,透过安全门的缝隙又往里看了一眼,对方帽子口罩,长袖长裤把他自己捂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细细的眼睛。


    庄宁屿登录自己的工作后台,文件搜索,近期并没有找到关于新S级进化者的报备。


    “也有可能是他自认为已经进化成功了吧。”易恪说。此前并不是没有过类似案例,曾经有一个B级进化者不慎感染食物病毒,在上吐下泻好几天后,整个人可能是烧迷糊了,自述“感觉血液中有一股蓬勃的力量在流淌”。


    当时记者还欢天喜地地采访他了,场面搞得又滑稽又喜庆,这个B级进化者则是趁机带起了货,据说短短数月已经赚得盆满钵满,所以后来陆陆续续也冒出了不少模仿者,可眼前这个,庄宁屿还是觉得不大像。他回到大厅,特意找了男人身后的位置,刚坐下,服务台却已经开始叫号:“五号。”


    男人站了起来,庄宁屿视线快速扫过那张资料表,姓名,赵开。


    以前没听过这个人。


    管理中心的S级进化测评室有时候一年也开不了一次,所以只设立了一间,易恪迟来一步只有等。田璐心和另一个A级进化者倒是很快就被叫了进去,大厅里只剩下了两个人,庄宁屿走到服务台,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其实也不用出示,因为前台实习生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就已经露出了标准又灿烂的笑容:“庄队好!”


    庄宁屿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指了指她刚刚收取的资料。易恪在旁边代为发言:“可以看一下这份资料吗?”


    “当然。”实习生刷读工作证,在确认过庄宁屿的权限后,就把资料双手递了过来。


    赵开,性别男,年龄二十一岁,锦城大学生物系在读,之前在进化者管理中心留下的进化程度是……B级。


    从B直接进化到S,目前全球也仅有不到百例,且该类进化百分之百都是在超紧急状态下,因为个体所面临的巨大压力从而突破人体极限。可赵开一个在校生,在没有进入规则区的情况下,会面临什么足以让他重建生命的压力呢?庄宁屿把文件还回去,道谢后,和易恪回到逃生通道,他手臂上正立着一层细小汗毛,也不知道是因为接待大厅过强的冷气,还是因为心里隐约的不安。


    “两个小时后就会出结果了。”易恪看了眼时间,“没事,我们等等。”


    书店就开在这栋摩天大楼对面,但赵开的出现显然打乱了庄宁屿的周末计划,他没有去看书,而是继续回到了大厅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新的进化者再来报道,空气里只剩下了前台实习生整理文件的订书机声。


    “滴——滴——滴——”


    三声绵长的警示音后,S级进化者测评室的门被打开,赵开从里面走了出来,帽子拿在手里,口罩也没来得及戴,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确实很年轻,见庄宁屿和易恪正在看着自己,他客套地笑了笑,然后就伸手去按电梯,按了两次,第一次没摸准。


    他在紧张,迈入电梯的脚步也很匆忙。


    “八号。”


    “小易。”


    在叫号机响起的同时,工作人员也亲自出来接他,电梯上的的数字正在逐渐变小,易恪问:“刚才那位也是S级进化者?”


    “是,虽然个别数据有些古怪,但根据我的经验,他整体确实达到了S级,具体报告明天才能出。”


    电梯此刻已经停在了一楼。


    “跟我进来吧。”工作人员叫他。


    “改天。”易恪按下另一扇电梯门,一边拉着庄宁屿往里走,一边回头叮嘱工作人员,“记得情侣编号留给我啊!”


    庄宁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情侣编号,全球进化者管理中心又想出了什么专门骗你这种有钱恋爱脑的新玩意吗,我还以为他们上次搞出来的那个专门针对华国的998、168、888进化者专属大吉靓号已经够无耻了。


    “这个以后再解释。”易恪说,“我已经给黄大爷汇报过刚才的事了,同事会盯着赵开,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他,我们也跟过去看看,但是先说好,只能远远看,你不许动手。”


    庄宁屿点头,你说了算。


    秩序维护部的工作效率很高,赵开乘坐的出租车还没开出这条街,另一辆黑色的轿车已经悄无声息跟了上去。这一带大多是写字楼,因此周末并不像平时那么拥堵,出租司机问:“去哪?”


    “元宝楼。”赵开回答。


    元宝楼,锦城最出名的脏乱差,周围都是老破小,路也窄,行人横穿马路从不看灯,全凭一身好胆量,大白天也有醉汉到处砸车。听到这个地方,出租司机果然立马皱眉,赵开像是觉察出了他的犹豫,往座椅上一靠,用鸭舌帽挡住脸,瓮声瓮气地说:“开吧,给你加五十。”


    “行,谢谢啊!”司机的语调重新欢快起来,他从中央后视镜里看了眼后座的客人,穿着有些陈旧的运动服,没想到出手还挺大方,五十块钱,放在大学城里,能吃不少东西了。


    车辆穿城而过,从高楼林立的繁华地带一路驶往城中村。易恪没开自己的车,因为他用来载老婆的车太过高调,不适合跟踪工作,所以眼下两个人只能挤在同事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破七座车里,没空调,安全带还是坏的,随着路越来越颠簸,在路过一个水洼时,庄宁屿终于被原地颠飞。


    易恪及时伸手挡住了他的脑顶。


    后座的同事:学到了!


    第109章 徘徊之海2 你今天还要去申请那个靓号……


    半小时后, 出租车稳稳刹停在了一条步行街的入口,路对面那栋陈旧的,颇具千禧年风格的蓝玻璃大楼就是元宝楼。


    赵开扫码付过车费后, 扣住身侧的塑料扳手, 他似乎有些晕车, 向外推了好几下, 才打开车门。


    下午这个点, 正是太阳烈的时候,年久失修的路面被烤得像融化后的糖, 各种复杂的“城市体味”被热意先混合再蒸腾, 直熏得人晕头转向,但即便这样,也没耽误步行街的热闹。这儿的年轻人大都打扮得很夸张, 穿着分属一年四季, 属于冷热不敏感时髦很敏感人群, 一眼望过去, 路上就找不出几个相同颜色的脑袋,一个染着粉红爆炸头的少女正坐在石墩子上抽烟, 另一侧, 一个老外游客则是兴致勃勃举起相机不停拍着她。


    赵开绕过老外的相机镜头,单手抓着书包带子, 加快脚步朝着元宝楼走去。他的身材高而细瘦, 双腿快速摆动时,简直不像是在走, 而像是在飘。


    “哎呦!”步行街正中央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以及“咣当当”的一连串响声,空气里顿时弥漫开辣椒和牛油的浓烈香味, 热汤四溅,俊男靓女们慌忙尖叫着往旁边躲。身穿饭店围裙的送餐大姨看着泼洒满地的大份火锅鱼,张嘴就要骂对面戴个帽子走路不长眼,却在看到赵开满身满手的红油时,顷刻闭了嘴。这锅东西刚烧出来,正滚烫着,就这么全泼在了人家身上……一想到后续自己可能会面临的赔偿和扯皮,大姨顿时连气都喘不顺了。


    “小、小伙子你你你没——”她视线落在对方手上,想先看看烫伤严不严重,却被一把挥开,更确定地说,是被重重撞开!大姨猝不及防,一脚踩到油乎乎的鱼片,差点滑得当场起飞,多亏被身旁的人一把提住胳膊,才勉强站稳。


    “站住!”行动队员放好大姨,立刻又向着不远处突然开始狂奔的赵开追过去,但对方却并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越发加速地冲向人群!一对小情侣原本正在举着烤肠和沙冰看热闹,万没料到这“热闹”居然还会九十度拐弯,一时躲闪不及,脑子都没反应过来,女孩就已经被他极速拖行了十几米!


    “救命啊!”女孩惊恐地呼叫。


    赵开却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挂了个人,只抢过那杯浸满凉意的冰沙,张大嘴“哗哗”往快要着火的喉咙里灌。女孩拼命撕打着他,因为过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胳膊——刚才被火锅烫出来的水泡并没有溃破,哪怕被自己尖锐的美甲抓过去,那层亮晶晶的皮肤也依旧只是裹着不明液体,晃悠悠的颤着。


    “砰!”下一刻,赵开的头被打歪,两个赶来的行动动员扶起了女孩,赵开却再度挣开他们,疯了般朝大马路的方向爆冲。步行街外车辆往来,眼看赵开就要迎面撞上一辆满载公交,关键时刻,及时赶到的易恪一把扯住了他的后衣领,公交车堪堪擦着赵开的鼻尖开了过去,血顺着人中流淌下来,他愤怒地回过头,视网膜里却倒映出一道银光,脖颈霎时传来刺痛凉意,易恪握着针管,把满满一支高浓度的麻醉剂“咔哒”一声,全部推入。


    进化者专用药物,却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反倒进一步激怒了他,赵开眼球不受控地痉挛上翻,双腿呈“X”状往前跌走两步,周围人群立刻倒吸一口冷气:“啊啊啊啊有丧尸啊!”


    “散开!都散开!”警方厉声驱散着人群,但挡不住群众接二连三举起的手机——主要还是得归功于吃得太饱还有整个社会所洋溢的安居乐业超绝安全感,以及锦城人民是真的祖传很爱看热闹。


    易恪把人用力压倒在地,单膝抵住脊椎,正准备从身后掏手铐,赵开的头却冷不丁诡异地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张嘴就想撕咬那只卡在自己后颈处的手,只是牙齿还没来得及接触到皮肉,脑袋就挨了一下。他越发狂怒,骤然挣脱束缚,“轰”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住易恪的手臂,试图把他整个举高。


    易恪并没有挣脱,而是顺势借力,整个人离地跃起,在空中猛地单脚屈膝踹向对方胸口!肋骨断裂的闷钝声传来,赵开嘴里泛出血腥味,他整个人摇摇晃晃跌坐在长椅上,眼神茫然,倒像是终于找回了几分理智,没有再反抗,只是浑浑噩噩看着自己被拷住。


    之前围着粉发女孩拍照的老外挤在人堆里看够了热闹,正准备收起相机,只是他插在裤兜里的左手刚一动,小臂就被人一把握住。


    “嘶!”他疼得倒吸冷气,面色不善地转过头,恰好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或者说,是一双冰冷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如宝石般镶嵌在那张同样漂亮到惊人的东方面孔上,像完美的艺术品。只是这位美人明显心情不佳,箍在自己臂上的手指如同刑具,正在越收越紧,利亚姆却仿佛失去了痛觉,非但不挣扎,反倒冲他轻佻挑了下眉,他含笑俯下身,嘴唇微启,而后——


    上身猛一发力!


    随着“刺啦啦”的电流声,他的整条左臂竟然沿着肩部关节连接处硬生生撕裂脱离!


    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秒钟之间,爬满金属手臂的蓝光如细小闪电,尖锐刺痛刹那间自指尖逆流至庄宁屿全身,他眉头猛地皱起,虽然进化后的特殊体质能无惧高压电流,但在高载荷冲击下,胸腔内的心脏依旧如同被重锤击打,带着闷痛停跳一瞬!而就在这短短一瞬里,利亚姆已经像炮弹一样撞开了七八名追上前的行动队员,期间他甚至还试图拐弯带走赵开,却被易恪一枪逼退,子弹擦过耳畔,血沿着脖颈流了下来!利亚姆不得不后退两步,在易恪再度扣动扳机前,纵身鱼跃,钻进了身后一辆飞驰而至的改装车中!他坐稳身体,单手抓着车窗上方的扶手,在车辆和易恪擦肩而过时,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旋即松开扶手,指尖灵活转出一个遥控器,在风中嚣张一晃——


    随着那枚红色按钮被按下,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轿车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启动,它斜着撞开护栏,直直钻进对向车道!红色大货的司机被吓得肝胆俱裂,一脚重重踩下刹车!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哨音,在它身后,则是一连串“滴滴滴”的喇叭和同样崩溃的刹车声,秩序维护部追击的车辆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开的,不要命了!”大货司机扯着嗓子骂,透过前挡风玻璃,他突然发现白色轿车的驾驶位好像没有人!无人驾驶的车辆在撞破人行护栏后并未停下,反而继续撞开石墩,又顶着塌陷粉碎的车头打了半圈方向,继续冲向步行街——


    易恪高速追击,凌空跃起,单脚重重踩上引擎盖,身体顺势落到车左前门,伸手一拉,却发现那里早已被焊死!强劲的发动机瞬间就带走了车辆,只在他手中留下半截残破把手。


    “轰——”


    “啊啊啊啊!”原本还在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群,这回总算被迎面冲来的车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尖叫着慌不择路撒腿想跑,但怎么可能跑得过发动机,身后油门声瞬时而至,一名恰好路过的、抱着孩子的母亲踉跄跌倒在地,她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死死把孩子护在怀里,蜷缩着埋下头——


    “砰!”一声巨响几乎震穿耳膜,却没有料想中的剧痛传来,而世界也在这声巨响后重新回归安静,胶皮味、汽油味、焦糊味、满地滚落的零件、漫天弥散的白色浓烟,和惊魂未定的喘息、尖叫与哭泣。这位母亲在行动队员的搀扶下,鼓足勇气颤颤巍巍地回过头,就见那辆疯狂轿车的车头已经被一分为二,卷曲金属和电线裸露在外,而在车体断裂处的地面上,正赫然深深插着一根残破的金属机械手臂!


    不远处,庄宁屿垂下僵直的右臂,浑身冷汗地靠在一根电线杆上,虚脱般松了口气。


    步行街外,原本井然有序的马路已然变成了打翻的积木盒,栏杆被撞得七零八落,路面上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刹车痕迹,十几辆车追了尾,不过好在并没有人员受太重的重伤。昏昏沉沉的赵开被带往秩序维护部,他在押运车上怔怔地坐着,看起来像一尊没有知觉的胶皮人偶。


    庄宁屿和易恪也跟了过去。


    总部的会议室里早已坐满了人,霍霆也在,一个大屏上正共享着交警那边的信息,监控录像清晰显示,那辆改装车在飙过几个街弯后,就一头扎进了一个巷子里,顺着老破台阶一路“哐哐哐”地撞下去,等警方赶到时,车里自然早就空空荡荡。


    “巷子里没有摄像头。”霍霆说,“老吴他们已经去找了,海关那边也在比对身份。”


    闻讯赶来的医务人员在会议室角落里给庄宁屿测心率,一边测一边不住地叹气,叹得连庄宁屿本人都开始没底,用十分迷茫而又十分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小护士初时还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然后才反应过来,慌得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庄队,高压电并没有对你的心脏造成损伤,我就是觉得……”她压低声音,悄悄叮嘱,“你还是应该把假先休完,本来身体就没好,不适合工作。”


    庄宁屿也不愿意工作,苍天可鉴,他在今天出门时真的满脑子都只有被易恪念叨出来的情侣号。不过眼下既然来了会场,该干的活还得干,况且现场发现那名外国人异常的只有自己,至少要给同事说明一下当时的情况。


    “但我确实没想到他的胳膊是可拆卸款。”庄宁屿在键盘上打字。他身上潦草披着一件单位下发的制服外套,而原本的白色衬衫因为高压电的关系,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两条袖子上到处都是碳化的破洞,头发乱糟糟竖起来几根,手也受伤了,喉咙还不能说话,都这样了竟然仍在身残志坚地打字开会……霍霆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旁边二区的副区长,一个素来视庄宁屿如亲孙辈般的慈祥大姥,忍不住开口批评:“现场那么多的同事,你说说你,怎么就非要自己跑去抓那外国人。”


    “凌区长,凌姥。”在庄宁屿打字前,一旁的同事先一步惭愧解释,“庄队本意是想让我们去抓的,他在行动前看了我们一眼,但是我们确实没有及时领会他的意思,我们的错,我们的错。”


    庄宁屿一脸无辜,发现那名外国男子想掏枪只是一瞬间的事,当时易恪正在抓捕赵开,该男子则是保持着双眼紧盯两人、右手高举相机、左手插进裤兜的姿态,而根据休闲裤所凸显的轮廓来看,那儿应该是一把冷隼G90或者类似型号的枪械。步行街上到处都是群众,庄宁屿看了眼身边的同事,觉得自己应该没能力在一秒钟内让此人明白整个复杂的故事,所以只能选择自己上。


    总部大楼人声嘈杂,今天明显又要加大班。霍霆没让庄宁屿在会议室多待,在做完相应记录后,就让司机把他和易恪送回了家。


    路上,庄宁屿捏着手机打字:“那你今天还要去申请那个情侣靓号吗?”


    易恪看着身边被高压电打得乱七八糟的人,又气又笑又心疼,并从灵魂深处泛上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半天硬是没说出一个字。


    哦。庄宁屿收回手机,默默坐直身体,平视前方,知道了知道了,改天。


    第110章 徘徊之海3 三个字,外加三百个感叹号……


    从总部大楼到观兴大厦有半小时左右的车程, 加上市中心拥堵,等两人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庄宁屿换好拖鞋就直奔浴室, 却被易恪伸手拉住, 不放心地问:“头疼吗?”


    不疼。庄宁屿晃晃脑袋, 自己也觉得纳闷。诊断报告上明明白白写着“情绪应激会诱发或加重颅周神经痛症状”, 而下午在那辆无人驾驶的轿车即将冲向几十名群众时, 自己的情绪也确实应激到不能再应激,耳膜鼓胀, 疯狂跳动的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腔, 大脑也在充血,每一根神经都是紧绷的,那么按理来说, 在危险警报解除之后, 躯体应该很快就感受到细细密密的疼才对, 结果居然全程没事。


    易恪凑近观察, 又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确定一切正常后, 才把人放进浴室。水声“哗哗哗”地响了起来, 花洒恒定温度在平时刚刚好,眼下打在皮肤上却有些轻微灼痛。庄宁屿轻“嘶”一声, 往后退了两步,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有不少电流烫伤,虽然不严重, 但大片红痕连在一起,看上去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他把水温调到最低,给烫伤冲淋降温, 但并没有冲太久,因为只要超出惯常的洗澡时间,下一刻立马就会有人来敲门……甚至今天没超也要敲,五分钟后,冲完澡的易恪靠在浴室门口,扯着嗓子问:“老婆,我进来啦?”


    庄宁屿单手拧开门,他已经换好了全套家居服,头发没有完全擦干,还在滴水。易恪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就洗完,稍微一愣,旋即担心地问:“不舒服吗?”


    庄宁屿摆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饿。


    易恪松了口气,随手抽出一条干毛巾,把人拉到床边擦头发:“我叫了你爱吃的那家藕汤,马上就到。还有,刚才我咨询了一下王主任,他说这次你之所以没有被高度紧绷的环境诱发不适,不排除是因为高压电,那股强电刺激有一定概率会减缓神经性头疼的可能性。主任让我们明天再去一趟治疗中心,此外他还再三强调,这种情况属于极偶发现象,临床上强烈反对任何形式的自主触电行为,让你一定不要跑去摸插座。”


    这医嘱虽然听起来离奇,但每一条离奇的医嘱下,都有一个更离奇的病人。庄宁屿的护理等级在医疗中心至今还是最高的A0+,主要归功于他在有一次任务结束后的抽血环节里,突然就毫无征兆地丢下背包,单手翻出十五楼化验室,来了个潇洒的高空速降,只留下一屋子震惊的同事和医护人员,短暂寂静后,青岗突然大吼一声“庄队是不是还处在精神污染里”?一句话吓得体检部主管头发竖起,当场派出七辆救护车东西南北地满城扯起警铃去追。


    最后还是霍霆出面解决的这件事,他安排庄宁屿在裴源的私立医院里住了一周,理由是“治疗精神污染”,即便那次任务的污染等级极其轻微,但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庄队直到抽血之前,才反应过来他体内的违禁药品八成还没代谢完毕吧?


    吹风“嗡嗡嗡”地响着,易恪干这种活已经很熟练了,平常几分钟就能搞定,但这次,庄宁屿觉得自己头皮都有些烫了,他竟然还没吹完,于是疑惑地伸手一摸,很干啊!


    易恪欲言又止:“呃。”


    庄宁屿的头发其实很软,平时需要一点发胶才能抓起来,但现在,他看着镜子里大抵可以取名为“我自横刀向天翘”的凌乱发型,眼里全是问号,易恪则是站在旁边不停安慰他,没事的老婆,很可爱,你现在看起来好像动画片里的小野人。


    “通上电流时它们跳舞,断电后便乱如破布”,且不论作者写这句话的本意是为了隐喻什么,至少眼下庄宁屿觉得自己的发型可以直接搬来套用,他钻进衣柜,一语不发地给自己扒拉出了一顶鸭舌帽。


    易恪:“在家戴什么帽子老公又不会笑你!”


    庄宁屿坐在沙发上一挥手,示意他闭嘴,连头没没抬,继续在手机上搜索着附近的男士理发店,打算借助化学力量解决这个棘手问题。


    易恪旁敲侧击:“反正最近不上班。”


    庄宁屿:要上。


    易恪撇嘴,确实,市中心出现了这么一个“疑似后天药物进化者+国外悍匪”的法外狂徒组合,秩序维护部里谁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书房的电脑打开着,上面不断闪出秘书发来的会议纪要,庄宁屿先把选中的理发店保存好,然后才理直气壮手心朝上,电脑给我,干活!


    易恪被气笑了,屈指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头真的不疼?不许骗我。”


    真不疼。庄宁屿拍拍屁股自己进了书房,海关那边并没有在系统里比对出持枪外国男子的护照信息,他应该是偷渡入境,带走男子的黑色改装车在公安系统里留有失窃记录,失主称已经丢了大半年,那辆无人驾驶的白车也是一样。监控显示,白车是在事发前半个小时,由附近的市政公共停车场驶出,停靠在了步行街对面的临停位,全程都没有司机。


    “白车损毁严重,不确定还能不能复原出它的智驾系统。”技术组的同事说,“不过根据当时的行驶路线,明显有人在远程操控,车肯定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而步行街附近最高的建筑,就是元宝楼。”


    赵开当时要去的也是元宝楼,只是仅仅定位元宝楼还不够,那里面少说也藏着两百来家店铺,从美容美发到电影院到私房菜,各种业态应有尽有不应有的也有,查起来要费一番功夫。


    当然,要是赵开愿意配合,事情会容易很多,但问题就在于,他现在无法配合,和在新因生物里给他自己注射了非法制剂的施城一样,赵开在被带回秩序维护部后,也陷入了情况差不多的深度昏迷状态。


    施城已经死了,现在这个一定不能再死。医疗中心专门为赵开清空了一整层楼,首都专家也已经登上了飞往锦城的航班。如果赵开真的是由药物制成的进化者,那么他或许是全世界迄今为止,“催熟”最成功的一例,甚至通过了定级中心的审核。


    现在距离步行街事件尚不足十小时,各部门报上来的资料还很混杂,易恪没让庄宁屿看太久,刚过九点,就把人强行带回床上,双手捧着他的脸谆谆教诲:“不要什么鸡毛蒜皮的东西都亲自过目,要学会取其精华,这样将来才能当领导,知不知道?”


    庄宁屿虚心接受,他确实也看累了,于是趿拉着拖鞋去浴室刷了个牙,又从床头柜里摸出来一张冰敷眼罩,就打算进入睡前时间。易恪很满意他的听话:“等着,老公去冲澡,回来继续给你讲故事。”


    他回家时已经在客卫洗过一次澡,但晚上因为收拾了一下两人明天要吃的排骨,总觉得一身八角大料味儿,所以打算再冲一冲。花洒琴键被按下后,倾泻而出的水流冰得刺骨,易恪打了个激灵,有些疑惑地看了眼温度,然后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扯过浴巾草草围在腰间,回卧室二话不说,把人从被子里提溜出来。


    庄宁屿被吓了一跳,他揭开自己的眼罩,耳机从耳朵里滚落,庄严肃穆的《十四世纪金色的纺锤与神秘无瑕之镜》戛然而止,睡衣也被高高掀起,捂是来不及捂了,那些红色疤痕烫得易恪眼底一紧,他没说话,只是看了一会儿,就把衣服轻轻放了下来。


    瞒伤不报,实属大罪,庄宁屿搓搓脸,试图再次伸直双臂向前趴平,以此来蒙混过关,结果掌心还没接触到被子,人就已经被拎进了怀里,易恪平时总喜欢把他圈得很紧,但这次下手却很轻,只是虚虚拢着,在耳边问:“疼不疼?”


    其实不太疼,真疼了庄宁屿也不可能瞒着不擦药,他估计自己有个三五天就能自愈,但眼下既然被发现了,就还是配合地表示,有点。


    易恪去楼下取来烫伤膏,顺手把他的裤子全部扒了下来,庄宁 屿被脱得毫无防备,他神情疑惑地撑起上半身,总觉得对方此举有点假公济私的意思,于是伸手就去抢内裤,结果易恪问:“要给你拍张照自己看吗?”


    大可不必!庄宁屿立刻趴回原位,选择充分相信恋人高洁的人品和高尚的医德,而易恪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手法之专业好似明天就要加入医院护理部。房间里并不冷,易恪的动作也很单纯,但庄宁屿身为一个已经习惯了穿衣服的正常人类,此刻光溜溜地躺在卧室大亮的灯光下,被他翻来翻去地检查了半天,心中难免还是油然而起一种对于当代社会更文明看诊方式的客观需求。


    于是他拍拍易恪的肩膀,把写字板递过来:大夫,我有点尴尬。


    易恪被气笑了,一直绷着的脸总算放松下来,庄宁屿也一乐,顺势侧头冲他勾勾手指,易恪却没上当,只扯过一边的薄毯帮他盖住身体:“别乱动。”


    卧室里萦着淡淡的药香气。


    等易恪处理完所有烫伤,又收拾好东西回到卧室时,庄宁屿已经重新戴上眼罩,侧身背对他睡了,耳朵里冒出一点小小的可爱耳塞,以及,在另一个枕头上还放着写满字的写字板。易恪带着一点疑惑和一点期待拿起来,结果——


    “我错了!!!!!!!!!”


    三个字,外加三百个感叹号。


    他哭笑不得,钻进被窝,故意把人狠狠搂进自己怀里,胳膊特意绕开了伤处,因此庄宁屿没觉得疼,他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把后背整个贴在对方胸前,闭上眼睛,放松地进入了睡眠。


    易恪却没什么倦意,一部分是因为他的烫伤,另一部分是为了别的。他握着他放在小腹处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揉捏,原本应该是很温情的时刻,但脑海里却始终是下午看过的视频,画面来自同事胸前的记录仪——那名身份不明的外国杀手在看见庄宁屿时明显充满兴趣眼神,主动俯身靠近的肢体动作,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所有的所有,都让他感到极度不高兴。黑暗或许真的会放大负面情绪,不知不觉间,一股和那天在训练大楼水房里相似的,压抑的,暴躁的,如笼中困兽般的失控感又再度袭来,他不自觉就想收紧手臂,想把怀里的人揉碎进骨子里,却又在听到恋人安稳的呼吸时,于“噩梦”间生生刹止。


    庄宁屿没睡太熟,他像是觉察到了什么,正想转过身看看,却被易恪从身后抱紧。


    “没事。”温柔的吻落在发间,带着一声低笑,“好好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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