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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林中白雾16 论三个人里到底谁在尴尬……


    各种精美的包装袋堆满了小院, 缎带、彩灯、花束,还有队员们根据网络教程,现场做出来的气球装饰物。嘉嘉换上了全新的蓝白小裙子, 牛姐握着她的小手, 在原地优雅地转了一个圈,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热闹的鼓掌喝彩声。


    近百辆摩托车停在山道上, 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 就像小女孩记忆中的那个美好午后,但还要更酷一点。牛姐特意给她准备了新的头盔护具, 嘉嘉也终于第一次坐上了真正的摩托车, 但她一点都不怕,胳膊紧紧抱着牛姐的腰,神情激动, 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身侧伴骑的无数骑士, 他们黑色的身影像翱翔在高空的鸟, 速度或快或慢, 却始终绕在最中心的红色摩托四周。


    油门声被空荡荡的山体放大,传入密林另一端, 白雾正粘稠裹着坑里的两个怪物。黎茂盛和何远花在初时还会反抗, 两人带着变异后越发狰狞的外形,摇摇晃晃地试图攻击青岗和易恪, 但当几十名行动队员紧随而至, 同时端起枪时,他们就彻底消停了下来, 像两具尸体一般战战兢兢趴在了地上。时近时远的轰鸣如同警笛,发动机的每一帧转速都是正义审判,他们知道, 肮脏的秘密即将被揭开,或者说,已经被揭开。


    易恪用匕首挑起黎茂盛的下巴,强迫他整张脸暴露在太阳下,怪物被光刺得微微闭上了眼睛,他只能看清周围一个又一个高大的轮廓,健壮,挺拔,魁梧,和自己苍老衰败的身体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所以他自卑地蜷缩在一起,浑浊眼泪混着血,嗓子里发出一阵阵难听嘶哑的哭声来。


    这一天过得很快。


    虽然小楼里的所有人都希望能把时间拉长再拉长,但天最终还是慢慢暗了起来。吃过饭后,桌上摆满了不同形状的蛋糕,从一岁到十岁,嘉嘉足足许了十次愿,又吹了十次蜡烛,还拆完了近百件礼物,到最后,她高兴地张开双手,眼睛亮闪闪的,等着迎接最想要的拼图。


    庄宁屿蹲下来,手里端着一个打着漂亮缎带蝴蝶结的盒子,所有人都陪嘉嘉坐在了地上,看着小女孩解开了蝴蝶结。一副完整的,闪闪发光的拼图,多萝西和她的朋友们。庄宁屿并没有把那张被黎茂盛污染过的拼图放进去,而是选了来自规则外的替代品,他知道嘉嘉一定会接受它。


    玩累后的小女孩躺在拼图上,像躺上了小小的床。


    故事的结局是童话味儿的。


    白雾如清风消散在山间。


    ……


    这一次的规则破除任务对于秩序维护部来说,并不算难,除了庄宁屿使用过度的膝盖之外,没有任何队员受伤,归档时可以并进“简单”级,但对于警方来说,就和“简单”没什么关系了,牵扯到金康制药,估计要秃上好一阵子头。


    何雨被守在清泉山的警方直接带了回去,褚绯绯临时帮她收养了那只兔子,先治好伤再说。此外,她和李昊、周欢畅三个人也被警方要求短期内不要离开锦城。李昊心里没底,坐在车上小声问周老板:“这怎么还有我们的事?”


    “正常流程,不用紧张。”周欢畅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问,“吓哭了?”


    “没有没有。”李昊赶紧擦了把脸,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刚才确实在唱生日歌时,被感动得稀里哗啦,哭得比女朋友还要大声。


    褚绯绯反手拍了拍自己这虽然窝囊,但有些方面又其实还可以的男朋友,叹了口气,和他头抵在一起。


    从清泉山到市区还有挺长一段路程。另一辆商务车里,庄宁屿靠在后排座椅上,在两侧明灭不定的车灯中睡得不算安稳,易恪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人裹好,又找出一副眼罩替他挡住了光。副驾驶的同事无意中瞥见,回头悄声提醒:“小易,后面有个毯子。”


    “没事。”易恪说,“就这样。”灰扑扑的毯子也不知道被多少苦命加班人士使用过,盖不了香香老婆一点。


    后半程,睡熟的庄宁屿整个人都靠了过来,易恪一只手托住他的脸,另一只手在手机上来回发着消息,看起来相当日理万机。


    回城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司机先把车停在了福星苑,庄宁屿被空气里飘来的熟悉烧烤味熏醒,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到了?”


    “到了。”易恪替他拉开车门,又敲了敲司机的窗户,“王哥,你就不用管我了,我等会自己打车就行。”


    “别啊,半小时的事。”司机暂时没有领悟到小易同志在睡眠之外更深层次的需求,还以为他在客气,正准备阐述一下自己的工作职责,易恪却已经一手背起背包,一手拎起庄队,丢下一句“谢谢”,潇洒转身离开。


    庄宁屿走了两步,问:“你饿吗?”


    易恪一眼看穿:“不许吃烧烤。”


    炸串店老板尚且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还在笑容满面地和庄宁屿打招呼,牛肉串在油锅里滋滋沸腾着,辣椒面和孜然粉混合出一种极具攻击力的野蛮香气,庄宁屿肚子“咕咕”乱叫,脚下一个灵活走位,结果易恪比他更灵活,提溜着后脖颈就把奔向烧烤摊的某人扯了回来:“回去我给你做饭。”


    “我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门口有。”


    “门口有?”


    还真有。因为易恪一出规则区,就发消息让人准备了一兜子新鲜食材,掐着时间点,精准送了过来。庄宁屿看着站在自家门口的西装大哥,一时也有些词穷,不知道要不要请人家进屋喝杯茶,但大哥很有职业素养,送完东西立刻就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从购物袋里戳出来的蟹腿很生猛,不过也生猛不过易恪,他自从有了专用拖鞋,就无时无刻不在演绎何为“登堂入室”,开门后拎着袋子直奔厨房:“去冲个澡,我给你做完夜宵就走。”


    向来冰锅冷灶的厨房在大半夜迸发出了极为鲜活的生命力,水龙头和燃气炉一起轰轰轰地响,这画面实在有点隆重,庄宁屿站在厨房门口清清嗓子:“你不——”


    没说完的话梗在了喉头,因为易恪已经举着一勺海胆献宝一样地跑了过来。邓纵云女士明天要在家里宴客,正好准备了不少鲜货,大少爷搜刮起亲妈来毫不手软,专挑贵的拿,现开海胆形状饱满漂亮,他用手兜着喂到单方面认定的老婆嘴边:“尝尝。”


    饥肠辘辘的庄宁屿:“……”


    易恪眼巴巴地问:“甜不甜?”


    吃人嘴短,庄宁屿承认:“甜。”


    “给你冰着,等会儿一起吃。”易恪对海胆的质量很满意,又催促,“快去洗澡。”


    庄宁屿咂摸了一下嘴里甜嫩的鲜味,转身去了浴室。


    食材都是半成品,不需要太长烹饪时间,所以等他冲完澡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海鲜粥,可能是为了弥补没能吃到烧烤的遗憾,易恪还专门烤了几串鸡肉,配了个辣椒孜然的蘸碟。菜式丰盛,碗筷却只放了一副,看起来是真的准备“做完夜宵就走”。


    庄宁屿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


    易恪抽出一张纸巾擦擦手:“吃完多睡会儿,明天就先不去体检了,我后天再来接你去医院。”


    庄宁屿拉开椅子:“一起吃吧。”


    易恪稍稍停顿了一下,小心地问:“那我能不能先冲个澡?”


    庄宁屿已经懒得区分他这算得寸进尺还是洁癖本能,伸手一指客卫,你能。


    易恪心花怒放,蹲在玄关处在包里翻了半天干净衣服,但未遂。行李这种东西是这样的,在执行任务时能用,可一旦回归日常生活,就觉得哪哪都不想碰。庄宁屿只好又去客卧里给他找了套大号的家居服:“我爸的,穿吗?”


    “穿穿穿!”易恪抱在怀里,岳父好,聚酯纤维也好!洗完澡一看竟然不是聚酯纤维,老婆也好!他自己穿聚酯纤维,给我的却是百分百纯棉!


    庄宁屿不胜其烦:“你给我消停点!”


    易恪贴着他坐,像一只湿漉漉香喷喷热乎乎的快乐小狗。


    六点多,楼下的早市已经支起了摊,但热闹并没有传到楼上。201的窗户紧闭着,庄宁屿睡在卧室,易恪不肯睡父母房,所以睡在沙发上,连日来积攒的疲惫一股脑涌出,两人这一觉都睡得很熟,直到下午一点,庄宁屿才顶着昏沉沉的大脑从床上坐起来。


    客厅里静悄悄的,易恪还在睡。庄宁屿轻手轻脚洗漱完,给自己接了杯热水,靠在卧室门口慢慢喝。易恪一米八多的身高睡沙发,看起来属实有点委屈,俯趴着,侧脸挤在靠垫上,睡相不算规整,但很乖。


    庄宁屿笑了一声,放下水杯,上前替他盖好掉落的被子。卧室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嗡嗡”震动,来电显示霍霆:“睡醒了?”


    “是。”庄宁屿坐在床边,活动了一下筋骨,懒洋洋地说,“明天再来部里。”


    “不着急。”霍霆抬手按响门铃,“灵姐他们去春城买的现烤鲜花饼,正好顺路给你送过来,开门。”


    “叮叮咚咚”的声音就这么突兀地响了起来,庄宁屿实打实被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此人竟然不讲武德搞偷袭,正准备狂奔出去制止,迷迷糊糊的易恪却已经先一步爬起来,打着呵欠拧开了门。他满头呆毛乱翘,家居服领口大敞,垂着头睡眼朦胧从霍霆手里接过购物袋,嗓音嘶哑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丝滑锁了上门。转身见庄宁屿正在自己身后站着,也没觉得哪儿不对,顺势一抱,再把头往颈侧一埋,蹭了蹭,在半梦半醒里嘟囔:“怎么又叫外卖,不是说好我给你做饭吗?”


    庄宁屿深吸一口气:“滚去床上睡。”


    易恪松开手,梦游一般往厨房走:“等会儿再睡,别吃外卖了,我给你煮碗面。”


    庄宁屿扯着他的胳膊把人强行丢回卧室,又反手锁上了门。易恪趴在床上,以为他要在客厅办公,也没多想,伸手扯过枕头往怀里一抱,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在暖呼呼的被窝里继续睡回笼觉。


    至于霍霆,最终也没能成功踏进201的门,主要原因在于庄宁屿觉得易恪不可控,随时都有梦游出来的可能性,三人见面大家都尴尬,所以不如你先走。


    以往每次路过福星苑都会获得一碗跷脚牛肉的霍霆:“……我不尴尬,我觉得小易应该也不会尴尬。”


    庄宁屿不愿面对尴尬的人只有自己这一尴尬事实,抬手无情把人赶进电梯,眼不见为净。


    第52章 林中白雾17 小狗蹭头算什么亲?


    易恪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卧室窗帘紧紧拉合着, 只有一丝微弱的光透进来,床头柜上倒扣了一本打开的《金阁寺》,庄宁屿其实不大读日本文学, 不过易恪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翻出了这本旧书, 书里年轻的僧侣出于对金阁之美的扭曲崇拜, 最终走上极端道路, 选择以一场大火点燃整座寺庙, “如果不能拥有美,就让美和我一同毁灭”, 跟童一帅最后的疯狂有几分相似。书页空白处是庄宁屿潦草写下的一行字——当美丽成为执念, 是否只有毁灭才能让人类从中解脱?


    易恪抽出一根铅笔,在后面画了一个摇着手指Say No的小人,附赠一句——及时行乐, 不要拧巴。然后才伸着懒腰又在床上抻了一下, 被窝软软的, 枕头也是软软的, 舒服,不愧是我老婆的香香床!


    他在手机上点开一首钢琴曲, 作为起床背景音。音乐声传到客厅, 庄宁屿不愿再问这又是两人第几次见面的浪漫BGM,于是选择听而不闻。易恪在叮叮咚咚的乐声里回到客卫刷牙洗脸, 余光瞥见洗衣机上正整齐叠放着昨晚自己换下来的衣服, 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还有一股很好闻的茉莉香气。


    舍不得穿了!


    庄宁屿一边看文件一边说:“那你就裸|奔回去吧。”


    易恪一口拒绝, 不行,这么没有男德的事情我干不出来,有的地方除了你谁都不能看。他依旧穿着百分百纯棉爱心家居服, 弯腰把下巴架在庄宁屿肩头,随手拿过桌上一个空包装袋,皱眉念道:“雪媚娘玫瑰现烤鲜花饼,你中午叫的外卖就是这个?”


    庄宁屿虎躯一震:“闭嘴。”


    易恪撇嘴但不闭嘴,继续嫌弃地说:“还不如楼下那黄氏跷脚牛肉。”


    每一句话都在往庄队心窝子里扎,虽然为了避免发生不该有的盘问,他已经未雨绸缪地把霍霆拉进了黑名单,并且短期内不打算放出来,但一想起早上发生的事,还是觉得脑仁生疼。而罪魁祸首此刻还在浑然不觉地拆着鲜花饼,庄宁屿劈手夺过来,不许吃!


    易恪满脸无辜地和他对视,看了一会儿,突然冷不丁地凑上前,可惜亲脸未遂,庄宁屿及时抽出一本书狂拍他,气得要死。易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嗷嗷地抗议:“哪有用精装版打人的!”


    庄宁屿把书丢给他,自己去厨房泡钟女士的静心平气茶。易恪接过飞来的《绿野仙踪》放在一边,也跟进了厨房,昨晚送来的海鲜还剩下一些,易恪检查了一下调料,问:“想吃辣炒还是清蒸?”


    “都不想。”庄宁屿食欲全无,整个人都很佛,打算这辈子就靠着静心平气茶为生。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易恪:“懂,一半辣炒一半清蒸。”


    庄宁屿懒得接话茬,自己回客厅继续办公,把广阔的厨房留给他发挥。黎茂盛的女儿黎孟已经赶来了锦城认领尸骨,对于警方所提出的,黎茂盛当年在清泉山的所作所为,她表现出了极大的震撼,一口否认:“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们也不是没劝过他再找一个,但我父亲每一次都严词拒绝,对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兴趣,平时除了写书法就是摄影,怎么可能……恋那个?况且他心脏还不好,受不了太大刺激的,我们平时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庄宁屿翻看着警方最新上传的资料,黎茂盛在明面上确实表现得很正常,不过多多少少也能显露出一点端倪,比如说他曾经在十三年前因为食物中毒进过医院,原因是私房菜馆的一道红烧鹿鞭被诺如病毒污染,这家菜馆的特色就是壮阳,采取会员制,一般食客很难预约,而黎茂盛据餐馆老板说,是“老顾客”。易恪从厨房里探出头,问他:“看什么呢,这个表情?”


    “感叹一下黎茂盛的食谱。”庄宁屿抬起头,“你会主动进食动物的泌尿系统吗?”


    易恪的五官拧巴了一下,嘴里叼着的蟹腿瞬间就不香了:“肝腰合炒我确实会吃,但你这个表述……我以后不吃了。”


    庄宁屿笑了一声:“背街那家人民食堂的爆炒腰花还挺好吃,要吗,给你叫个外卖。”


    “不要。”易恪跑回灶边,“洗手,准备吃饭了。”


    他在201的地位正在越来越稳固,除了专用拖鞋,现在还有了专用的,蓝色带花边的碗。夕阳照得窗外一片金色暖融融,易恪一边帮他扒蟹腿,一边问:“调查组那头有没有什么进展?”


    “暂时没有。”庄宁屿说,“黎茂盛的子女均表示对一切都不知情,说他们当年就算只有一丁点头绪,肯定都会第一时间提供给警方,一口一个‘老爷子的命最重要’,再三保证肯定不会因为私心耽误救援。不过我倒觉得,就算他们知道,也未必会说实话,相反,可能还要捂得更严实一点。”


    “确实,李红身为‘卖家’不想让事情暴露,黎茂盛身为‘买家’,同样违法犯罪。”易恪把剥好的蟹腿递过去,庄宁屿张开嘴,结果易恪把蟹肉放进了他的碗里。


    庄宁屿:“……”


    易恪:“……”


    庄宁屿抽出一张纸巾:“我仔细看了当年黎家人的报警记录,发现他们其实更像是在走亲人失踪后的正常流程,虽然表现得很急迫,但在许多事上都一问三不知,也并没有给警方太大破案压力,甚至还主动‘体贴’提出,要不要控制一下网络舆论。”


    易恪可怜巴巴地问:“我还能不能重新喂一次?”


    庄宁屿不为所动:“吃你的饭!”


    “来嘛来嘛。”易恪挪着椅子叮叮咣咣地坐过来。


    庄宁屿丢下碗就跑:“滚!”


    脚步声“咚咚咚”地传到楼下,幸亏熊奶奶今天不在家。


    易恪在这条烟火小街上住得有点上头,于是这晚试图继续留宿,理由是“反正我明早八点就要来接你体检”。庄宁屿靠在沙发上看电视:“你一定要把头架在我的肩膀上才能说话吗?”


    没有拒绝,有戏!易恪美滋滋,躺在他旁边继续翻着那本《绿野仙踪》,庄宁屿拍了他一巴掌,提醒道:“你从规则区出来,是不是应该先回趟家。”


    “我爸出差,我妈在忙着招待客人,让我周末再回去。”易恪握住他的手,“你不要总赶我走好不好?”


    你还委屈上了。庄宁屿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但未遂。易恪抱着他的胳膊继续看书玩手机,过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有些疑惑地问:“霍部为什么让我转告你,周一下午三点开会?”


    庄宁屿猝不及防,一口水全呛进了气管里。交友不慎,这都什么恶趣味?


    经此一战,霍霆又在庄宁屿的黑名单里多躺了整整半个月,才被勉勉强强地放了出来。周末,庄宁屿在秩序维护部加班,用的是自己之前的办公室。何远花是在嘉嘉病故后的第四十天出的国,算上办理签证的时间,易恪说:“所以差不多嘉嘉刚一走,雇主立刻就着手安排她出国,这么着急,没鬼才怪。”


    雇主是一对外国夫妇,和当初收养嘉嘉的蒋白玫一样,也只是出面走个法律程序的“手套人”,背后的操纵者依旧指向李红夫妇。何远花在出国之后,并没有同丈夫和子女透露过自己是在哪家做活,但她明显对雇主很满意,经常往家里寄大笔的,远超普通家政人员薪资的钱,直到几个月后车祸身亡。


    “何远花的丈夫拿到了大笔赔偿金,所以也没有对妻子的死提出异议,村里人对这家人的评价,大多集中在爱吵架、蛮横、贪财、欺软怕硬上。”庄宁屿说,“村民都说幸亏当年老人在去世时立下遗嘱,一定要让孩子上大学,否则何雨怕是早就被何远花彩礼置换到了隔壁村,甚至即便在有遗嘱的前提下,何远花也从来没放弃过让何雨相亲,曾多次让同村的妇女来游说侄女,劝她自己退学回家。”


    这么一个婶娘。易恪靠在桌上:“我不信她会为保护何雨,主动去杀黎茂盛。”


    办公室门被人敲了两下,钟沐探头进来说:“庄队,警方刚刚找到了黎茂盛曾经在国外参加过‘萝莉’聚会的证据,十三年前,整整五天,在一艘公海游轮上,有照片有视频,现在已经能百分百确认他就是个恋|童癖,可能是因为年纪大,心脏又不好,在第五天时,黎茂盛曾经发过一次病,被紧急送上了岸,是黎因和黎孟亲自去医院接的他,所以黎家这对儿女也是知情者。”


    当时黎因在医院走廊勃然大怒,逮着一个国人破口大骂半小时,但周围医护都是外国人,所以也没人能说清他到底是在骂父亲为老不尊,还是在骂主办方不负责任,没照顾好亲爹。庄宁屿道:“已经因此发过一次病,后面居然还要去清泉山,真就不要命了。”


    “现在有了新证据,黎家兄妹应该会吐出更多事。”钟沐说,“还有,李红也终于坐不住了,昨晚试图用假护照飞港城,结果被海关拦了下来,不过她的嘴依旧很紧,坚称自己不认识黎茂盛。”


    “南屏路小楼是现金租赁,何远花的工资也是现金,十年前的手机通话记录如今已经被系统自动清理,运营商没有存档,蒋白玫又躲在国外不回来,人证物证俱无,李红确实有底气装疯卖傻。”庄宁屿说,“她办事很小心,何雨说当年的黎茂盛有两部手机,一部智能机,一部老式旧手机,旧手机应该就是李红提供给他的,所有和嘉嘉有关的交流,都只存在于这部手机里。”


    “防得密不透风,怪不得当年警方什么都没挖到。”易恪摇头,“经验这么丰富,类似的事以前应该没少干。”


    “现在也应该没少干,走捷径是会上瘾的,她不会因为嘉嘉和黎茂盛就戒掉,况且这两个人的死也并没对她造成任何损失。”庄宁屿说,“相信警方吧,总能找出点线索。”


    钟沐“嗯”了一声,又打趣地问:“庄队,你都在这待一早上了,怎么还没外卖上门,我们今天还能有咖啡喝吗?”


    庄宁屿一把按住易恪试图点单的手,心平气和地回答:“没有,要喝什么,我点。”


    话音刚落,挂着十几杯饮料的电瓶车就停在了办公楼门口,易恪瞪大眼睛,庄宁屿及时安抚:“也不一定就是给我的!”


    “那还能是谁?”易恪撸起袖子,一副要和外卖小哥单挑的姿态,气势汹汹地去了大办公室,结果没到五分钟就拎着两杯饮料回来,问,“你要喝茉莉茶还是橙汁?”


    庄宁屿:“?”


    点单人是褚绯绯,她和男朋友周末要去一家孤儿院做义工,给小朋友买奶茶的时候,顺便往秩序维护部送了十几杯。小两口误打误撞进了一次规则区,对人生都多了许多感悟,眼下正处于慈善积极期,不过摩托车短期是不大敢再骑了。


    “李昊前两天还找过我。”易恪说,“探讨有没有可能是因为自家某位长辈十年前和黎茂盛沆瀣一气,才导致十年后的他进了规则区。”


    庄宁屿一乐:“这么有觉悟?”


    调查组已经做完了所有背景调查,李昊、褚绯绯应该和秩序维护部的四个人一样,是随机以骑士的身份被选中,真要硬找出谁有问题,周欢畅肯定排在李昊之前。李昊当年还是小学生,而周欢畅却已经二十岁出头,经常往清泉山跑,柏斯郁最开始时也说过:“你们去找周老板啊,他跟个山大王似的,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易恪喝完大半杯橙汁,看了眼同样叼着茉莉花茶吸管的庄宁屿,两人谁都没说话。


    但两人心里都隐约有同一种猜想。


    假如何雨当年就认识周欢畅呢?


    目前何雨对那一夜的描述,虽然看似合理,但仔细一推敲,其实有许多“理论可行但难以落地”的地方,而如果在故事里多加一个周欢畅,故事情节就都会变得更加顺畅。易恪揣着心事,叼起吸管来回晃,庄宁屿说:“先让警方去查李红和黎因吧,调查破案本来也不是秩序维护部的工作范畴,况且我们的推测未必就对,没必要说出来干扰调查视线。”


    易恪笑了笑,俯身用脑袋蹭他。


    霍霆推门进来。


    霍霆转身离开。


    易恪:“……”


    庄宁屿:“……”


    十分钟后,庄宁屿在进霍霆办公室前,先抬手敲了敲门,身体力行地展示了什么叫文明社会文明人,不请自推那叫元谋社会,展示完之后转身就走:“下班了。”


    霍霆用遥控器锁上了门。


    庄宁屿:放肆!


    “过来。”霍霆指着沙发,“坐下,交代。”


    庄宁屿从他桌上摸了一颗糖,含含糊糊地说:“什么事都没有。”


    “下次让科研院用你的嘴研究防护服得了。”霍霆把电脑屏幕转向他,摄像头忠实记录了五分钟前,两人在霍霆办公室前的所有不当言行,包括但不限于庄队抬起手,摸了摸小易的头,庄队抬起手,拍了拍小易的肩。


    霍霆佩服地说:“就来一趟我的办公室,你也至于。”


    庄宁屿面不改色:“他害怕你很正常,你刚入队时不也一样害怕老曹?我多哄两句有什么错。还有,走廊里什么时候安的摄像头?”


    “上个月,那么大一个挂在墙上,很难相信依照你的观察力会发现不了,除非你在过来的时候,正处于极度心神不宁的状态。”霍霆给自己泡了杯茶,“况且连裴源都能看出来你和他不对劲,就认了吧。”


    庄宁屿被噎了一下:“裴源是怎么看出来的?”


    霍霆说:“这是不是得问你俩在人家医院干了什么?就小易当时那紧张过度的反应,知道的你在体检,不知道的还以为 你在产检。”


    庄宁屿从来没有觉得霍霆的嘴如此之烦人过。


    霍霆继续一言难尽地说:“而且他刚才在办公室里……下次这种事你们能不能回家做?”


    小狗蹭头怎么了?庄宁屿对此持不同看法,但欲解释又止,在组织了半天语言之后,最终选择破罐子破摔,勉勉强强敷衍承认,行吧你说有就有。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自己对易恪的诸多包容代表着什么,但两人正好端端暧昧着,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封建家长非要一揽子强按头,凭什么,我又没吃你家米,我甚至都不是你的下属!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庄宁屿在临走前专门打开柜子,揣走了好几罐值钱茶叶,冷冷丢下一句,就当是你对我感情生活的咨询费。


    易恪还在走廊上等着他。


    庄宁屿无视墙上黑漆漆的摄像头,把茶叶往他怀里一塞:“走!”


    史密斯夫夫·打劫版。


    第53章 林中白雾18(完) 其余人的故事。(……


    周欢畅的名字在热搜上挂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也顺势推出了新车测评,又组织俱乐部成员参加了好几场慈善活动,看起来生活并没有因为规则区而受到负面影响, 相反, 还更红了一点。这天下午, 他正在店里整理东西, 抬头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于是笑着打招呼:“庄队,小易总, 什么风把你们刮来了。”


    “拆迁风。”庄宁屿说, “何雨租住的街道要整体动迁,她那一堆猫猫狗狗没地方安置,李昊好不容易才在郊区找了个闲置小院, 我们今天过去帮忙搬家。”


    周欢畅点点头, 从抽屉里翻出来一个厚厚的红包:“庄队, 这个能不能帮我转交给小何?那个救助小院刚刚起步, 应该挺需要钱的。她心细又敏感,始终觉得去铁锅坑找拼图的事连累了我, 离开规则区后, 干脆把我给拉黑了,其实真没必要, 我这有不少朋友都想领养小动物, 她要是有需求,我也能介绍客户过去。”


    “行, 那我们转告她。”庄宁屿爽快接过红包,“对了,铁锅坑那具骸骨前两天已经出了DNA比对结果, 确实是黎茂盛,警方又筛了一遍埋尸地,缺失的那张拼图也找到了,至少在这件事上,何雨没说谎。”


    “这样她就能没事了吧?”周欢畅试探着问,“不过李红还有黎茂盛的家人,会不会继续找她的麻烦?”


    “他们现在自顾不暇,看起来比何雨更想让这件事尽快揭过去。”庄宁屿说,“放心吧,那个郊区小院只安置猫狗,平时有志愿者打理,何雨本人不会住过去,单位就近给她安排了宿舍,只有几分钟的路程,很安全,警方办案时也会注意保密。”


    周欢畅笑了笑:“行,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小何尽管来找我,以后俱乐部里有宠物博主,我也会尽量介绍给她。”


    一旁的柜子上摆着许多俱乐部的活动旧照片,易恪弯下腰,一张一张看过去,忽然转过头问:“周老板,之前何雨说她曾经和你一起参加过的慈善活动,是哪一场?”


    “锦西敬老院,她是自发来帮忙的民间志愿者,所以没在大合照里。”


    周欢畅说得很流畅,他几乎给所有问题都准备了一个完美的答案,而何雨亦然,在面对警方和调查组一轮又一轮的问话时,她把每一个故事情节都衔接极为流畅,唯一的Bug是何远花贪财自私的人设和冬夜勇救侄女的高大形象实在相去甚远。何雨垂下眼眸,说:“二婶养了我这么多年,多少总该有点感情吧,况且当时的情况,她可能也来不及细想,正常人看到那种场面,第一反应不都应该是拉开吗?谁知道黎茂盛竟然有心脏病,轻轻拉一下就死了。其实刚开始我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她的雇主没有进一步追究,那么有地位的一个人,说埋就埋了,也没个人找,结果后来二婶在国外死了,我才反应过来,可能她知道的内|幕要比我以为的更多,车祸也不是车祸,而是谋杀,本来我想过要报警的,但……没敢,总觉得他们那些人,杀我们,就像踩死蚂蚁一样。”


    警方教育了她一通,法治社会,没有谁是蚂蚁,然后就替她办理了手续,说:“放心吧,坏人肯定会受到惩罚。”


    结果一查就是好几年。


    不过虽然过程艰苦,但好在结果还不错。李红暗中经营多年的领养、人口贩卖、色|情交易产业链最终被连根揪出,黎茂盛所参加过的那些本不为人知的派对也被接连曝光,一时间全社会群情激奋,关于金康制药和黎和基因的举报信如雪片般飞往各个信箱,蒋白玫刚一落地机场就被拘捕,司马风也在国外车祸身亡,和当年的何远花的死如出一辙,说不好是偶发事件,还是有人想让他彻底闭嘴。


    李红在审讯室里交待了当年所接到的,保姆的电话内容。


    “那阵子,黎茂盛一直吵着要换地方住,说南屏路不安全,怕是已经被一群骑手看出了端倪,所以我就安排他们三个元旦过后搬去随和路。”李红说,“结果十二月有一天晚上,何远花突然给我打电话,说黎茂盛死在了山里,我当时被吓得不轻,问怎么死的,她说老黎在小孩发病住院后,依旧管不住那儿,于是用嘉嘉的衣服自|慰,结果太激动,死了。”


    “他儿子黎因知道黎茂盛正在我这玩,现在人没了,将来肯定瞒不过去,于是我干脆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问要怎么办。”当然,没全说实话,毕竟她也不想留把柄在对方手里,所以李红转述给黎因的故事,是黎茂盛在侵犯嘉嘉的时候,激动过头,死在了床上,小孩目前也因为身体受伤,正在医院抢救。黎因一听就急了,除了急父亲的死,还急抢救的小孩,他压低声音怒骂:“你怎么把她送医院去了,被人看出来怎么办?”


    李红一听这措辞,就知道有戏,先再三保证小孩那头肯定不会出问题,自己会处理好,医生都是熟人,又问:“那你父亲要怎么办?他身上还有被小孩抓出来的痕迹,送医怕是会被发现。”


    她不想让警方牵扯进来,也不想因黎茂盛的死而让南屏路小楼登上热搜,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是把秘密从根上掩埋,而黎因在这一点上和她利益趋同,只短暂思考了不到一分钟,就选择了相信李红,相信她能“弄干净”,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公司,有一个“慈祥和蔼、爱好书法、离奇失踪”的正面父亲,明显要比搭上一个马上风死了的恋童癖亲爹强得多,事实上自从出了公海游轮那事,他就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将来的麻烦远不止于此,现在隐患完全消除,不孝顺地说一句,他甚至稍稍松了口气。


    李红连夜安排了两个朋友,把尸体弄到铁锅坑掩埋,并且一手导演了何远花的出国和车祸。


    庄宁屿和易恪之前的猜测没错,她确实不知道何雨的存在,否则肯定不会放过她。


    警方出公告那天,何雨和周欢畅不约而同的,各自给儿童福利之家捐了一笔钱。自从离开清泉山规则区后,两人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对方,何雨甚至在看到网上有关于周欢畅的新闻时,都会快速划过,相对来说,周欢畅反而要更放松一点,时不时还会介绍朋友去何雨的慈善小店买点东西。


    保姆那一晚确实回过南屏路,警方后来找到的医院义工也证实了这件事。不过,她回去并不是因为要给嘉嘉取东西,而是因为接到了侄女的电话。


    当何远花赶回家时,只见到了满身狼狈的何雨,她像是刚从深坑里爬出来的女鬼,一字一句地说:“那老头要强|奸我,我已经把他给杀了。”


    何远花五雷轰顶,第一反应就要报警,结果何雨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咬牙提醒道:“别忘了,是你安排我住进这里的。”


    “……”何远花报警的手果然停了下来。自己的侄女杀了雇主的客人,就算侄女被抓起来,那自己将来还能有好日子过吗?她嘴唇哆嗦着,想要狠狠地骂侄女,一张口却只剩下了无助的哭腔:“那要怎么办?大宝……大宝年底就要结婚了,他们不会找你哥的麻烦吧,他们,他们不会杀人报仇吧?”


    “我教你。”何雨松开手,“告诉你的雇主,老头子是在强|暴嘉嘉时发病死的。”


    “不、不能啊,他们私下肯定有联系,到底碰没碰过,我老板心里都知道的呀。”


    “那就说他用嘉嘉的衣服干那档子脏事的时候,死了。”何雨说,“总之只要他是自己死的,并且是因为那种事死的,就不会有人找你的麻烦,相反,你的老板还会主动拉拢你,大宝结婚,不是还要五十万彩礼吗?”


    何远花就这么被她说服了,她虽然蛮横,但也只能横在村里,外强中干,骨子里其实并不是已经上了大学的,侄女的对手。


    雇主果然没有提出要报警,只让她先把尸体找东西挡一下。何雨找到了一个大的编织袋,和二婶一起,把黎茂盛的尸体从满地散乱的拼图上抬起来,装进去,然后就换了身衣服,连夜下山回校。


    在一处山弯,一辆轿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何雨在躲避时不小心摔下斜坡,又咬牙站起来,不顾腿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继续走。


    边走边回头,远远看到车子最终停在了小楼门口。


    那是二婶的雇主找来的,处理事情的人。


    两个彪形大汉一语不发地抬起尸体,丢进后备箱,车辆再次启动,开过小路,开到了密林下头的铁锅坑。在他们埋尸时,上方林影里还站着另一个人,二十来岁的周欢畅一直看着他们夯实了最后一锨土,才转身离开。


    人是他杀的。


    或许那老头本身就有点疾病,但确实是在被扒拉了一下之后,才死的。


    周欢畅和何雨的相识很偶然,他骑着摩托车在山里乱飙的时候,惊到了正在路边的何雨,周欢畅眼睁睁看着她“咕噜咕噜”地滚下了山,赶紧连滚带爬地下去救人。幸好何雨没摔出什么毛病,她怀里抱着一只血淋淋的小白兔,周欢畅试探:“这总不是被我撞的吧?”


    何雨摇了摇头:“是我妹妹。”


    前两天有个卖小动物的小贩路过小楼,嘉嘉看到之后很喜欢,黎茂盛就给她买了几只,他心理变态,对弱小可爱的东西有着极强的施暴欲,嘉嘉虽然看不懂,但她本能地喜欢着好爷爷,也就自然而然地模仿起了这个看起来和好爷爷差不多的爷爷,并不觉得流血是一种伤害。


    何雨起初没发现,发现时,兔子已经鲜血淋漓地跑了,她赶紧出去追,就这么遇到了周欢畅,和他成了朋友。


    那个晚上,两人出去兜了一圈风,分别时何雨把手机落在了周欢畅的包里,于是他就想给她送过来,结果误打误撞,正好遇到黎茂盛把何雨压在床上。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看得了这种脏事,当场火冒三丈,拎着老东西的衣领给了他一拳,又狠狠往旁边一甩——


    就这么把人给甩死了,摔了一跤,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就死了。


    何雨拦住了被吓得魂飞魄散,慌慌张张要报警的周欢畅,过失杀人也是杀人,她决定把所有事都揽到自己身上,不要连累朋友。周欢畅起先还在犹豫,但何雨说:“他们干的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肯定不希望警察知道。”


    而最后警笛声也真的没有响起来,来的是一辆私家车,和两个看起来手法相当专业的“埋尸人”。周欢畅不相信正常人会这么娴熟地处理尸体,所以也就接受了何雨说的,“背后有一个我们惹不起的大团伙”,一旦真相暴露,法律层面是一回事,私下会不会有人灭口或寻仇,是另一回事,况且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被判定为过失杀人还是见义勇为,所以能躲则躲。


    事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被揭过,直到十年后,两人又在一次敬老院活动上重逢。


    他没想过她会回来,就连何雨自己也没想过重回锦城,但她偏偏就是回来了,在报考时犹豫再三,还是选了锦城的岗位。或许是因为每每去福利院做活动时,看着天真的孩子们,总会想到当年的嘉嘉,幕后黑手还在,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至少能先回锦城。


    当清泉山规则区出现时,她其实并不担心自己,只是不想牵连周欢畅,所以一遍又一遍对警方重复着那个其实不太合理的故事,不过好在,最终受到惩罚的只有坏人。


    褚绯绯和她成了朋友,经常会带着东西来小院帮忙,顺便八卦一下周老板,再八卦一下小易和庄队。


    何雨说:“我不想听。”


    褚绯绯仔细盘问:“不想听周老板,还不想听小易和庄队?”


    何雨:“都不想。”


    褚绯绯难以理解,你不想听周老板也就算了,但怎么会对帅哥亲嘴没兴趣,我跟你说,小易和庄队肯定有问题。


    何雨头摇得飞起。


    褚绯绯:“没品。”


    第54章 城南书店1 是因为我昨天说晚安的时候……


    自从有了专用拖鞋和专用小蓝碗, 易恪差不多每个周末都会准点出现在福星苑201,庄宁屿的作息也被迫前调一小时。两人都心照不宣乐在其中,而这段暧昧的第一受害者当属跷脚牛肉店的小伙计黄阿发, 他失去了每周六的固定一单生意, 于是在某一次见到庄宁屿时, 特意拐弯抹角地问, 庄老师中午吃了什么?


    庄宁屿端着柠檬水回答:“布列塔尼蓝龙虾, 黄油慢煮东星斑,奶油芦笋卷, 草莓舒芙蕾。”


    黄阿发:输得心服口服!


    又是一个新的周六, 早上九点,庄宁屿睡眼朦胧地看了眼时间,门铃并没有动静, 于是又眯了一会儿, 九点半, 也没有。超过上班时间半小时未到且未提前说明缘由的, 扣全天工资。庄宁屿摸过手机,熟门熟路地把人加入黑名单, 被子一卷, 蒙头接着睡。


    一个小时后,门铃果然“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 易恪拎着新买的菜蔬, 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委屈地问:“怎么又拉黑, 是因为我昨天说晚安的时候没有发你爱的小狗表情包吗?”


    庄宁屿:你猜。


    易恪猜不到,但他可以抢过老婆的手机,强行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清晨阳光很好, 庄宁屿坐在窗边躺椅上,摇来晃去地看闲书,身上穿着易恪上次买的家居服,羊绒材质滑软垂顺,稍微偏大一个码,袖子包住了手,不过反正他也不干家务,所以无所谓。“恶既非质料,又非虚无,恶只是存在的缺失,而不是一种存在”,手里这本《上帝之城》在这种温暖安静的周末,催眠效力胜过阿|普|唑|仑一百倍,庄宁屿打着呵欠往卧室走:“我再去睡会儿。”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易恪提醒他:“一个小时后起来喝鸡汤。”


    庄宁屿轰然趴在被窝里,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小火咕嘟,房间里溢满了食物的香气,又飘散进楼道。电梯门“叮”一声打开,一对中年夫妇大包小裹地走了出来,两人的身材都健壮高大,带着几分常年混迹于户外的精干利落。201和202是打通的,所以这一层只有一户,钟毓惊奇而又惊喜地说:“儿子还学会炖汤了?”


    庄岩肩上扛着一把从南美洲转运来的新椅子:“我就说,他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可能天天半夜偷吃烧烤,也就你乱想。”


    密码锁是新换的,于是两人按响了门铃。“哒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庄岩心里感慨,不愧是我儿子,走路都这么可爱,他放下椅子摩拳擦掌,并且在门被打开的第一瞬间,就热情张开双臂——


    停在了距离易恪零点零一公分的地方。


    两人大眼瞪小眼,钟毓在旁边满脸疑惑:“小伙子,请问你是谁?”


    “叔叔阿姨好。”易恪火速站直。他早上在出门前,特意捯饬了一番自己,发胶抓得堪比巨星,造型英俊帅气,说是下一秒就要去戛纳走红毯也有人信,就是衣服没配好,淘宝经典款家居套装已经被洗得微微褪色,手里还拎了个小猫硅胶汤勺。钟毓打量着眼前这超绝混搭的大帅哥,试探着问:“你是小屿的同事吧?我好像看过他发的大合照。”


    “对,我姓易,易恪。叔叔阿姨快进来坐。”


    卧室里的人还在睡,庄宁屿虽然迷迷糊糊听到了客厅里的动静,但没听太清,还以为是易恪又在APP大采购,也懒得搭理,做梦都想不到爹妈会不讲武德突然回国搞偷袭。易恪在厨房泡茶,庄岩实在没忍住,小声问老婆:“他穿的是不是我的衣服?”


    钟毓:“闭嘴,等会我去商场给你买新的。”


    庄岩:“……这是新旧衣服的事吗!”


    茶水很香,茶叶是易恪自带的,事实上厨房里百分之九十的东西都是他新添置的。庄岩放下茶杯,问:“小屿怎么还没起床?”


    钟毓单手捂住脸。


    易恪:“他昨晚加班!”


    庄岩:“呵呵呵年轻人加班好加班好。”


    厨房里的计时器“叮”地响了一声,易恪又从沙发上站起来:“叔叔阿姨你们先喝茶,我去看一下锅里的鳕鱼排。”


    他的手机正在床头柜上充着电,没法远程求助,只能站在锅边紧急思考,自己是要做完饭就走还是留下一起吃。而这时卧室里的庄宁屿却已经被香煎鳕鱼的味道熏醒了,他使劲伸了个懒腰,从被窝里惬意伸出一只手,解锁——新消息——


    AAA富森水果店王老板:庄老师,我看叔叔阿姨刚回来了,给你拿了箱橙子放在门口,就不敲门打扰了,记得取。


    叔叔阿姨刚回来了。


    庄宁屿盯着这行字,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消息送达时间十五分钟前。


    十五分钟前。


    叔叔阿姨回来了。


    卧室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钟毓走进厨房,易恪一个没拿稳,锅铲差点掉在地上。鸡汤已经炖好了,鳕鱼也盛进了盘子里,易恪硬着头皮说:“还有个油醋沙拉,料汁我调得偏甜口,倒进去就行。阿姨你和叔叔慢慢吃,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急什么,留下一块吃完饭再走。”钟毓取过一边的围裙系好,笑着说,“剩下的菜我来炒,你去客厅坐着吃点水果,你叔叔的朋友自己种的草莓,可甜了。杯子里这是什么?”


    “苹果干炖百合水。”易恪赶忙回答,“……那个,我最近有点咳嗽。”


    厨房里煎炒烹炸一片响,庄岩一个人实在坐不住,走到卧室门口,拧着把手往里一推,“砰”一声,已经蹲了半天的庄宁屿捂着脑袋无事发生:“爸。”


    庄岩伸手一指厨房。


    庄宁屿面不改色:“朋友。”


    并且在亲爹进一步询问“哪种朋友”之前,擦肩而过直奔厨房:“妈!”


    易恪如释重负,用眼神紧急问他,我现在应该走吗?


    庄宁屿一拍他的肩膀:“单位——”


    钟毓不为所动:“单什么位,洗手吃饭!”


    庄宁屿:“……”


    庄岩千里迢迢扛回来的餐椅,珍贵首坐由小易获得。盛饭的时候,庄宁屿指挥:“爸,你用那个白色的碗!”


    庄岩端着本属于自己的,蓝色带花边的碗,意识到了什么,心微微碎。


    餐桌气氛一片和谐,因为易恪实在是一个各方面都很能拿得出手的好青年,甚至连饭量都是长辈最爱的省心款,如果庄岩生的是个女儿——那未婚同居就更不行了!他清清嗓子,正准备发表一下意见,就被老婆在桌下踢了一脚,孩子们吃饭呢,你先不要嗯嗯咳咳。


    庄岩:“……小易来,多吃点,多吃点。”


    令两位长辈最胸闷的环节来自于餐后,易恪在离开之前,是去庄宁屿的卧室里换的衣服。庄岩站在窗边猛掐自己的人中,防盗门打开又落锁,电梯门打开又关合,钟毓一直把易恪送到了单元门口才折返,回家时,庄宁屿正坐在沙发上,抱着杯子“吨吨吨”地喝爱心苹果百合止咳水。庄岩在一旁痛心疾首:“怎么会是个男的?”


    庄宁屿回答:“因为人是自由的。”


    庄岩此刻不想讨论哲学,他想给自己弄点安宫牛黄丸,平复抽搐症状并帮助恢复清醒意识。钟毓把空杯子从儿子手里抽走:“什么时候开始的?”


    庄宁屿觉得这个问题不大能理得清,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两人其实还没开始,但“只是普通朋友”这种话说出来也实在有点假,毕竟他在这段时间真的被养得很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里到处都是易恪留下的痕迹,于是敷衍道:“一两个月吧。”


    才一两个月怎么就住在一起。庄岩:更心塞了!


    但心塞归心塞,到底也没拦着下一个周末小伙子继续来。庄宁屿给易恪买了一套新的家居服,从百分百纯棉升级为百分百羊绒,不凡地位可见一斑。易恪坐在自己的专用餐椅上,一边看着他喝汤一边略带紧张地问:“叔叔阿姨今天不来你家吗?”


    “不来。”庄宁屿说,“他们有不少朋友要聚,暂时顾不上我。”


    那就好。易恪深深松了口气,挪着椅子坐到老婆身边,拿起调羹给他喂虾仁炒饭吃:“别光喝汤。”


    “对了。”庄宁屿想起来问,“你上次说的读书会活动,是什么时候?”


    “下周日。”易恪说,“我已经报完名了,静姐说这次参加的人很多,可能因为快过年了,所以大家都有空,老地方不够坐,地点临时改在了城南书店新馆。”


    城南书店最早开在大学城,因为老板选书的眼光独到,所以生意很好,经营规模也越来越大。新馆位于郊区的青湖艺术公园内,上下三层,远看像一只白色飞鸟,现在还没开始正式营业,书友会才能以极低的价格包场。


    庄宁屿和易恪此前都没去过青湖艺术公园,路不熟。到了活动日,开着车在里面转了三四圈才找到停车场入口,到书店时已经迟了五分钟,组织者静姐笑着说:“没事,傅总也没到,你们先坐着喝杯饮料。”


    易恪觉得真是活见了鬼:“他不是去意大利都灵参加第十八届清洁能源科技周了吗?”


    庄宁屿疑惑地转过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易恪:这你别管。


    庄宁屿:“……”


    傅寒也是读友会的会员,按时缴纳会费,想来参加活动合理而应当。他出场时照旧西装革履,带着两个保镖,细框银丝眼镜显得整个人冷漠疏离,只有在看到庄宁屿时,脸上神情会稍稍松动一些,带上几分笑意:“好久不见。”


    庄宁屿说:“我以为你对俄国文学没兴趣。”


    “确实没兴趣。”傅寒看着他漂亮的眼睛,“但很久没有见过你了,又约不出来,只好报名读书会。”


    庄宁屿对此类表白基本免疫,面不改色敷衍两句就上了二楼。易恪正窝在角落的沙发里,抱着一杯颜色可疑的色素青苹果汁食不知味地嘬嘬嘬,嘬得整个人都被染成绿色,一见到庄宁屿,立刻丢下杯子质问:“他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庄宁屿:“老样子。”


    易恪:“我就知道!”


    明明对俄国文学不感兴趣还要来参加读友会,简直亵渎了伟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庄宁屿哭笑不得:“不要胡说。”


    易恪指着书上一页,理直气壮地复述:“胡说是世上一切生灵所没有而唯独只有人类才有的特权,胡说来,胡说去,早晚都会找到真理的,我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我胡说!”


    庄宁屿看着这活蹦乱跳的帅哥,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


    易恪恢复可怜巴巴的乖巧姿态:“你怎么了?”


    “我在担心。”庄宁屿拍拍他的头,“这家书店太小,等会儿的戏台不够你发挥。”


    第55章 城南书店2 宝石玫瑰花王子。


    这次参加读书活动的会员共有五十来个人, 就算是新馆二楼,乍看起来也有些拥挤。锦城的冬天很少出现像今天这么暖和的太阳,易恪把一个豆袋沙发拖到落地窗前, 好让庄宁屿可以舒服地晒会儿腿。志愿者端着托盘过来, 笑嘻嘻地打招呼:“庄老师, 易哥, 喝点什么?”


    易恪给自己要了杯冰水, 至于庄宁屿,因为最近一直在咳嗽, 被老中医诊断为跑步后没注意保暖, 风寒入体,所以暂时失去了喝饮料的权力,易恪的大书包里给他“叮叮咣咣”地装了五个保温杯, 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神奇炖水, 拧开一个一股姜味, 再拧开一个苦得要命, 庄宁屿紧紧抿着嘴:“我不渴,真的。”


    易恪端起杯子尝了一口, 又递回他嘴边:“哪儿苦了, 你都两个小时没喝水了,听话。”


    庄宁屿手里捏着等会儿要朗读的书页摘录, 还没来得及反抗, 就被强行灌进去大半杯调料水一样的玩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苦立刻就从精神领域延展到了现实里, 后脖颈“刷”地冒出一层细汗,憋着气半天硬是没说出话。


    易恪把手伸进他的后衣领里摸了摸,站起来连人带沙发一抬, 放到了稍微不那么被太阳直晒的地方,免得等会太热了又出汗着凉。其他读友们这阵还在忙着领朗读卡,他们闹哄哄地挤在活动台前,并没几个人注意到这边,但傅寒除外,他正坐在对面角落的一张沙发上,修长指间夹着几张书摘卡,那是《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一段对话——“……总之,我是施恩图报的,我要求立刻得到报答,也就是得到赞许和以爱还爱。否则我没法爱任何人。”


    “爱人类,不爱具体的人。”傅寒视线扫过书摘卡,默念完,暗自摇头。如果仅看肤浅的表面意思而不探查其深意,就目前而言,他的情况似乎和这句话恰好相反,几乎厌恶所有的人类,但,只爱一个具体的人。


    活动开始前,时不时就有人跑来找庄宁屿合影,身为前秩序维护部唯一指定吉祥物,他确实做到了“深受人民群众喜爱”,之前刚一调到十五区纠纷调解部,街道办原本无人在意的社媒号瞬间涌入数万粉丝,临下班前,负责新媒体的同事战战兢兢地跑来问:“庄部,网友说明天是国际海豹日,大过节的,您能给大家录个祝福视频吗?”


    庄宁屿猛猛拒绝。


    不过他对于这种线下合影倒是不大排斥,主要来都来了,而易恪在这方面也表露出了极为罕见的包容,甚至还能主动帮忙按一下相机,只不过爱和不爱真的很明显,庄宁屿在每一张照片里都被他拍得犹如新古典主义油画,静谧纯净,光晕柔软,而一旁的合影者的死活则是根本没有被考虑在内,闭眼睛的闭眼睛,整头发的整头发,失误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因此很快就失去了摄影生意,只能拖着沙发哼哼唧唧坐到另一边。


    当然,这里的哼哼唧唧只有庄宁屿一个人能感知,在别人眼里,他依旧维持着生人勿近的凉薄人设,慵懒靠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里的书。这时楼梯上又上来一群女读友,其中一个穿着合体的Dior套装,长发披肩,很漂亮,她抿了抿嘴上鲜红的唇膏,走过来打招呼:“傅总。”


    傅寒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眉头微皱,像是没认出对方。女人笑了笑,自我介绍道:“倪睿灵,我在之前在百花谷国际高尔夫俱乐部工作,接待过您。”


    傅寒收回视线:“我对高尔夫没兴趣。”


    一个保镖上前,礼貌地请她离开。参加这种活动还要带保镖,想不引人注目都难,所以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只看表面大概能粗浅地理解为美女搭讪富二代未遂,一时间大家的内心活动都很精彩,但事件的女主却似乎并没有觉得尴尬,她端着苹果汁坐在高脚凳上,一只手撑着头,咬住吸管,杯子里的水很快就下去了大半。


    见庄宁屿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易恪 同步解说:“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谁,那位女士?”庄宁屿扭头看他,“为什么?”


    “勾兑苹果汁,甜得发齁。”易恪刚才嘬了半天色素水,舌头直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吸管扎到最底下,她那一口喝的全是没化开的糖浆,这都能面不改色,要么没有味觉,要么心里有事,在故作镇定。”


    两人说话的时间里,倪睿灵一口气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旁边的男人可能是想借着美女被富豪拒绝,内心失落之际趁虚而入,结果还没等搭上话,就被她一眼瞪走,自讨了个没趣。


    活动比预计时间迟了将近四十分钟,没办法,大家对这地方都不熟,找不到停车场的,坐错地铁的,摸不到正门的一大堆,好在其余人也不急,反正等待的间隙里也能看看书拍拍照。易恪时不时就把手探进庄宁屿的后衣领摸一把,直到确定他的汗已经散了,背上也暖暖的,不再像昨天那样潮湿冰冷,才满意地说:“你看,我就说要好好喝水,来,再把这个喝了。”


    庄宁屿苦不堪言,整个肚子都在“咣当”响。


    读书会的发起人柳奇静调低了音乐,活动正式开始。这次读书会的主题是《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沙发只有五个,高脚凳又不舒服,因此绝大多数读友都坐在地毯上,易恪则是站在庄宁屿身旁。静姐介绍完两本书的主要内容后,就到了朗读环节,傅寒虽然拿着书摘卡,但是并没有参与,他的注意力并不在俄国文学,目光有意或无意,始终落在易恪的那只搭在庄宁屿脖颈处的手上。


    倪睿灵站在人群中央,念完了最后一句:“……等伟大的钟声敲响,每个人都将原形毕露。”


    “咚——”不远处的教堂里,真的有钟声响了起来。


    “嚯,准备好原形毕露了吗?”有人打趣。


    笑声传来,大家开了几句玩笑,下一个读友正准备朗读属于自己的部分,兀地却觉得视线有些模糊。


    庄宁屿最先反应过来,想带着众人离开,弥天大雾却已经自四面八方升腾漫开。


    “都坐着别动!”


    ……


    半小时后,秩序维护部出动大批车辆,一路开往青湖艺术公园。


    “霍部,这一次的规则区一共困住了五十六个人,其中有两名秩序维护部成员,分别是易恪和四区第五支队的董翔,庄队也在里面。此外,还有傅氏集团的副总裁傅寒,和他的两个保镖。”


    ……


    窗外狂风暴雨,刚才的明媚阳光仿佛是一场梦,或者说,眼下这个才是梦。风狂啸着灌进窗户,得益于从小接受的规则教育,大家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慌乱,只是紧张地握住身边人的手。


    “砰,砰”,窗户一下又一下砸着墙壁,玻璃很快就应声碎裂,原本充满文艺气质的装潢在白雾消散后,变得破败斑驳,有年龄大一点的书友颤声道:“这……这是宙斯大酒店?”


    宙斯大酒店是锦城著名烂尾建筑,也是各种都市传说起源地,后来被政府推平,才有了现在的青湖艺术公园。庄宁屿电话问负责这次行动的同事:“能进来吗?”


    “我们已经到了城南书店。”秩序维护部的同事看着空荡荡的二楼,和散落一地的书摘卡,头秃地说,“好像……暂时进不来。”


    易恪低声提醒:“有人。”


    庄宁屿挂断电话。


    门外果然传来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


    众人目前所处的地方是一个空荡荡的圆厅,四周耸立着高大的罗马柱,窗户玻璃稀烂,烂尾得名副其实。第五支队的董翔也是经验丰富的老队员,他很快就组织所有读友聚在了一起,自己从腰间抽出激光枪,和易恪一左一右守在了门边。


    “咚!”一只巨大的脚踩了进来,灰尘飞溅。


    “咚!”又一只大脚。


    一个身穿燕尾服的怪物出现在众人眼前,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庄宁屿和易恪同时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感,好像在哪见过,而傅寒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怪物的视线掠过所有人,最后停留在了倪睿灵身上,她的红裙实在太惹眼,搭配浓艳的五官,担得起现场“第一女主”。怪物二话不说,径直伸出手就要抓她,倪睿灵眼下倒是不再缠着傅寒了,她明显很知道规则区里谁才是大腿,尖叫一声就躲到了庄宁屿身后。


    怪物也跟了过来,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庄宁屿侧头:“认识?”


    倪睿灵咬牙:“当然不认识。”


    “但他就是冲你来的。”庄宁屿说,“如果你愿意跟他走,我会陪在旁边,保证你的安全。”


    倪睿灵一口拒绝:“我不愿意。”


    庄宁屿没说话,只是在怪物的手又一次抓来时,敏捷侧身躲得老远。倪睿灵猝不及防暴露在前,再想跑已经来不及,整个人都被怪物钳了起来,她在空中挣扎着,破口大骂:“信不信我投诉你!”


    庄宁屿摊手:“我已经不在秩序维护部了。”


    倪睿灵:“……”


    “放松,你得配合他,我们才能出去。”庄宁屿从易恪手里接过另一把激光枪,“如果我是你,就会停止挣扎,保存体力。”


    怪物带着倪睿灵出了门。


    易恪拦住庄宁屿:“我去。”


    “……注意安全。”庄宁屿叮嘱。


    每一个规则区都是一个故事,只有让情节继续推进,尽快触发规则,才更有助于找到“迷底”。这是写进小学课本的最基本准则,倪睿灵长了一张学霸脸,按理来说不应该不知道,但她偏偏极度不配合,易恪才刚出门,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一把匕首就深深扎进了怪物的脑顶!


    “嗷!”血浆涌出,怪物发出惊天动地的嘶吼。倪睿灵趁机从他臂弯里滑下来,甩掉高跟鞋,大步跑回了前厅,她的脸上和手上都沾着血,在和庄宁屿擦肩而过时,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廊里传来“砰砰”的声音,是怪物在毫无目的地发着疯,它踉踉跄跄地跑向白雾深重的走廊另一头,易恪紧随其后,却被对方一个刹停,猛地转身,两只手紧紧握住他的双臂,一举一抛——


    庄宁屿一把扶住了滚落在地的易恪。


    下一秒,怪物已经消失在了白雾尽头。


    “没事吧?”他问。


    易恪摇头:“没事。”


    两人重新回到前厅时,众人的情绪已经明显比最初紧张了不少,一半是因为怪物的出现,另一半是因为鲜血淋漓的倪睿灵。所有人都想说她刚才应该配合怪物,但又都敢怒不敢言,除了傅寒,他说:“你不配合,我们所有人都出不去。”


    “我不会为所有人负责。”倪睿灵擦着手,“只会为我负责。”


    “那你这样,自己也出不去啊。”人群里传来一声小小的抱怨。


    倪睿灵转身冷冷地瞥向她,那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大学生,明显没经历过多少风雨,很快就把脖子缩了回去。


    怪物没有再出现。


    规则也没有出现。


    风还在呼呼刮着,庄宁屿说:“这儿太冷了,大家先各自找地方避避风。”


    易恪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他。调查组这时候已经发来了宙斯大饭店的详细资料以及工程图,这栋建筑一共有四层,众人目前所在的位置是第一层的接待大厅,按照当时的广告宣传语,这里未来将会是锦城最奢华的婚宴场所。


    只是可惜,建到一半,开发商就资金链断裂跑路了,目前人还蹲在监狱里。


    “发生过命案吗?”庄宁屿问。


    调查人员回答:“有,而且还不止一起。宙斯大饭店是从十五年前开始修的,打地基的时候就因为塌方,造成三名工人死亡。修到一半开发商爆雷,卷款跑路,有受骗者绑了他的私生子,在仓库区域制造出了一起轰动全市的绑架纵火案,再后来,那儿先后还死过不慎从高空坠落的探险小年轻,流浪汉,以及,两名自杀人员。后来政府见实在救不起来,才推平建的青湖艺术公园。”


    还真是个“宝地”,庄宁屿揉了把太阳穴:“资料尽快整理好发我。还有,查一下照片里的这个人和宙斯大饭店有没有关系,刚才怪物短暂出现过,对方的目标好像极其明确,我怀疑他们认识。”


    易恪把倪睿灵的照片上传系统,这回拍得倒是相当清晰,烈焰红唇大美女,该有的细节一个不缺。柳奇静手机里有所有参与者的名单,她把名字指给易恪,小声说:“昨天刚报的名,我们都和她不熟。”


    人群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只有倪睿灵一个人落单,她已经擦干净了手,嘴里叼着发夹,三下五除二就盘好了头发。有人小声嘀咕:“妈耶,这姐是特工吧?”


    庄宁屿事先警告:“不要捣乱。”


    易恪从鼻子里哼哼:“……去吧去吧。”


    傅寒一直被两名保镖护在身后,见到庄宁屿过来,保镖自觉让开,避到了一边。


    “我不认识她。”傅寒清楚他的来意,直接开口,“刚刚在书店的时候,她说她叫倪睿灵,在百花谷国际高尔夫俱乐部工作,接待过我,就这些。”


    庄宁屿点头:“好,谢谢。”


    傅寒看着他身上的宽大外套:“我以为你对所有人都一样。”


    庄宁屿手插在兜里,握着一块暖烘烘的蛋黄小饼干,不假思索地回答:“他不一样,他是用宝石和玫瑰花瓣做的。”


    傅寒难以相信向来理性自持的庄宁屿竟然会这么离谱地评价一个人,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聋了。而庄宁屿已经回到了易恪身边,虽然时机不太合适,但他确实给自己的心底说了点绵绵爱意出来,于是把兜里唯一一块小饼干掏出来:“你吃。”


    易恪又给他装了回去:“我不饿。”


    庄宁屿紧贴着他坐下,易恪暂时不知道自己已经升级为玫瑰花宝石王子,还在专心工作,把手机送到他面前:“调查组新发来的,倪睿灵的信息。”


    锦城人,三十二岁,曾供职于多家高端高尔夫俱乐部,五年前离职,和几个朋友一起创立了一家美容会所,无犯罪记录,暂时没查到她和宙斯大酒店有什么直接关系。


    董翔往下滑动页面:“怎么只有这么两行字?”


    易恪说:“要么她的经历确实只有这么简单,要么就是瞒得太好。”


    纵观现场所有人,唯一能撼动倪女士特工心房的,可能就只有傅寒了,毕竟对方为了他,才刚刚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一大杯糖浆色素水,但这位傅总向来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而闻名,要让他去利用色相套话,可能稍稍有那么一点困难。


    易恪:“嗤。”没用!


    第56章 城南书店3 当冬天大家没有花看的时候……


    受伤的怪物去而不见, 就这么消失了,留下被强掳进来的众人惴惴不安,各自缩在避风的角落里, 小声讨论着关于宙斯大饭店的种种都市传说。因为这里发生过的命案实在是多, 所以当地政府在推平饭店重建时, 还特意找了一队武警来奠基铲土——说是阳气重, 能压一压。


    调查组已经发来了全部命案的详细资料。


    庄宁屿习惯于先快速扫一遍图片, 翻到第四张时,一张被熏得漆黑的脸突兀地霸占了整个屏幕, 尸体五官牵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很明显,这就是当年纵火案的死者,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 是绑架爆炸纵火案的死者。


    宙斯大饭店的开发商名叫鲍宇宙, 那时手下爆雷的不止这一个工程, 还有位于市区的两栋居民楼, 小区定位刚需房,业主大多需要掏空全家六个钱包才能置业, 死者窦德凯亦不例外, 他是再普通不过的打工族,小区烂尾就等于他在未来的日子里, 要赚钱供养一栋可能永远都住不进去的楼, 一时想不开,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鲍宇宙在外有个十六岁的私生子, 盯梢尾随三个月,最终一手缔造了这起轰动一时的案件。


    窦德凯向鲍宇宙开出了三百万的价格。虽然当时的鲍宇宙已经债台高筑,但不想还银行钱不代表手头没钱, 他的太太没有生育,用三百万换唯一的儿子一命,算是一笔划算生意,于是他没选择报警,自己悄不吭声地拎了一袋子钱,连夜赶到绑架犯指定的工地——也就是宙斯大饭店里赎儿子。


    鲍宇宙按照要求,把钱放在了仓库角落,然后就转身回到车上,等着出发接儿子,结果没过几秒钟,“轰”一声,地面震颤,仓库里冒出冲天火光,厚重生锈的大门被冲得破碎卷曲,向着四面八方飞去,鲍宇宙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连人带车被掀翻,但没死成,习惯性扣上的安全带和弹出的安全气囊护住他一条命,足足在ICU里躺了两个月才转到普通病房里。


    因为宙斯大饭店位置偏僻,所以这次事故并没有殃及周边群众,大火被消防扑灭,警方从焦黑废墟里找出来了两具残缺不全的尸体,经法医验证,一具是窦德凯,一具就是鲍宇宙的私生子,鲍铭铭。窦德凯的个人社媒在案发后的第二天,发了一条定时遗书,诉说了自己这几年的痛苦生活,并且表示要拉着鲍宇宙和他的儿子一起下地狱,给所有和自己一样买到烂尾楼的“房友”报仇,成为“撼动世界的英雄”。


    庄宁屿滑过那张焦黑恐怖的尸体照,下一张就是窦德凯的照片,这个脸……易恪也凑过来看,他说:“这好像就是刚才那个怪物?之前爆炸案刚发生的时候,这几张私人照在网上疯传,怪不得我们觉得他眼熟。”


    “是像,但有些奇怪。”庄宁屿微微蹙眉,“他出现的时候,穿的是燕尾服。”


    每一个规则区都是一个小世界,都有一条最基本的逻辑链。世界各地的规则破除部门历经多年,汇总分析了高达六位数的实际案例,发现所有诞生于规则的怪物,其行为逻辑都不会脱离于该规则的基本逻辑,并且该逻辑与人类现实社会大致趋同。换言之,在现实生活中违背基本逻辑的事,放在规则区内也同样违和。


    那么身为普通程序员的窦德凯,所有资料照片都是格子衬衫牛仔裤的窦德凯,为什么会穿着一身雪白的燕尾服出现在规则区?嘉嘉在出现时穿着蓝白相间的裙子,虽然也算特殊服饰,但那是因为她喜欢多萝西,是符合逻辑的,可窦德凯的燕尾服要怎么解释?外交场合、颁奖礼、音乐演奏者、正式舞会,以及,庄宁屿看着易恪:“和窦德凯距离最近的,可以穿燕尾服的场合,我觉得应该是婚礼。”


    “他结婚了吗?”


    “未婚。”


    不仅未婚,感情史也是空白,事发后警方调出了窦德凯的所有聊天记录,发现他在三年前就报了一个“地铁搭讪培训班”,手机里删删加加了至少五十名年轻美女,但因为自身条件不佳,情商也堪忧,所以没一个能成功聊满一周。


    未婚,但显然很渴望发展异性关系。易恪猜测:“难不成他上来就抓倪睿灵,是想带她去结婚?”


    庄宁屿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女人,正好倪睿灵也在往这边看,大美女冷艳得好似一柄刀,用世俗的眼光看,窦德凯的社交圈应该和她扯不上什么关系。


    “出门带刀,她也不是省油的灯。”易恪说,“我去谈谈吧,从进入规则区到现在,她的行为完全不符合规则内的基本规范,再这么下去,所有人都要被坑在这里。”


    倪睿灵对易恪的态度要友好许多,并没有因为庄宁屿而“连坐”他,主动从那张破破烂烂的高脚椅上站起来,礼貌打招呼:“小易总。”


    易恪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认识吗?”


    倪睿灵瞥了一眼,摇头:“不认识。”


    “他就是刚才的怪物,窦德凯,六年前宙斯大饭店绑架纵火案的主谋。”易恪收回手机,“在进入规则区后,越快触发具体规则,受困人员才能越快离开,并且受伤后的怪物有可能产生极强的攻击性,你刚才那一刀,已经可以被归为对破除行动的蓄意破坏。”


    “我很欣赏易慎先生。”倪睿灵双手抱在胸前,“所以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他的弟弟竟然会选择加入秩序维护部,在我看来,”她朱唇微启,一个一个字地往外吐,“这是最没用的一个部门。”


    庄宁屿按了按耳机,继续翻着资料。


    因为规则区的存在,秩序维护部的地位可谓水涨船高,人民群众自己愿不愿意加入姑且另说,但至少对在职人员是发自内心感谢并拥护的,毕竟绝大多数人在面对白雾时,都处于“菜菜,捞捞”的状态,秩序维护部是专门为规则而生的拯救者,拯救者,不说盖世英雄,至少也和“没用”两个字不搭边吧?


    易恪问:“理由?”


    倪睿灵转了转手里的书摘卡,借用了上面的一句话:“我只是‘不接受他的世界’”。


    易恪一笑:“能看出来,你对规则区很有意见。”


    “你难道不觉得很荒谬吗?突然有一天,世界就变成了一个游戏大厅,而人类却并不是玩家,只是‘被玩弄者’。”倪睿灵说,“虽然各国政府都在刻意回避‘主神’‘操控者’之类容易导致群体恐慌的字眼,但事实摆在眼前,我们,所有处在规则区内的人,都是‘操控者’的玩物,他们能任意制定规则,我们却只能服从规则,而你们,秩序维护部,负责强迫群众服从规则,这难道还不够没用吗?”


    “如果在规则区外,我理解并尊重你的一切观点,但在规则区内,不好意思,倪女士,你只能听我的。”易恪并没有驳斥她的长篇大论,只是提醒,“下次怪物再出现时,我希望你能配合。”


    “不可能。”倪睿灵一口拒绝,“那个程序员叫什么名字,窦德凯,还是窦凯德?”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一个在现实世界里,根本就无法靠近我的低级男人,只是因为进了规则区,变成了怪物,就能光明正大地扛着我走,而我还要配合?”


    “他在扛走你之后,规则就必须产生一条逻辑链,来合理化‘你被扛走’的事实。”易恪说,“逻辑链越多,越有助于我们尽快离开。”


    “我说了,我不会成为一个‘被玩弄者’。”倪睿灵语调冰冷,“况且刚刚我已经配合过了,按照规定‘第一时间寻求专业人员帮助’,结果是你们秩序维护部的人把我顶在了最前面。”


    “按照现行法律,倪女士,如果你还是不配合,执意要拉其余群众做你反抗规则的垫脚石,”易恪举着手里的枪,“我有义务保护他们。”


    “你会对我开枪吗?”倪睿灵声音里有些轻蔑,“别忘了,怪物选中的是我。”


    “不是不愿意成为‘被玩弄者’吗,”易恪眉梢微挑,“怎么现在却又要用‘被怪物选中’来自保?”


    倪睿灵语塞。


    “重申一遍,我的责任是保护所有人的安全。”易恪说,“现在规则还没出现,我就算开枪,也不会使这个世界的逻辑链崩塌,最多只会激怒怪物,但,反正你也一直在激怒怪物,二者并没有本质区别。”


    倪睿灵的视线从枪上挪到他脸上,像是在权衡利弊,片刻后,终于妥协:“好,我会配合。”


    易恪点头:“谢谢,出去后我会给你申请一张友好公民奖状。”


    倪睿灵不甘心地问:“难道你们就从没试过反抗规则吗?”


    易恪想起了庄宁屿伤痕遍布的膝盖,他回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没有?”


    庄宁屿看着走来的易恪,摘下单边耳机,双手一摊:“又是一个‘演说家’,要命。”


    像倪睿灵这样的‘演说家’并不少见,互联网上一抓一大堆,总有人以为自己考虑问题比国家更周到全面,置实际情况于不顾,恨不能靠着键盘在一天内荡平世间所有规则区,实际上观点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秩序维护部在出任务的时候,最怕遇见这种演说高手,上次有个大爷拉着庄宁屿大谈人生而平等,大谈凭什么规则能凌驾于人类之上,说得周围一圈受困群众眼含热泪群情激昂,结果在怪物袭来时,恨不能整个人挂在青岗身上,声嘶力竭地大喊了十几分钟“别管他们,先救我”。


    “至少她暂时愿意配合,先离开规则区再说。”易恪捂着他的膝盖,“这儿太冷了,我去给你找个暖贴。”


    “不用。”庄宁屿说,“喝点水吧,嘴都干了。”


    保温杯还在,易恪随手摸出一个,拧开喝了两口就觉察出不对,狐疑道:“你在书店里抱着这个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半天,怎么还是满的?”


    大意了。庄宁屿一秒否认:“没有的事。”


    易恪用力捏住他的后脖颈,万没想到这人喝水都能有假动作,他恶狠狠地说:“下次给你换透明杯子。”


    庄宁屿:“透明杯子没有隐私。”


    易恪:“喝水要什么隐私!”


    行行行,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庄宁屿把咳嗽强行压下去,免得又被压住灌水,他说:“你刚才怎么不问问倪睿灵,她和傅寒的关系?”


    “问她也未必说实话。”易恪晃了晃手机,“不如问别人。”


    庄宁屿看了眼聊天界面,群名“超完美人类夸夸小组”,群成员数量58。易恪在圈子里的人缘和庄宁屿一样,好得离谱,反正正常人追个老婆,肯定是组不齐57个狐朋狗友当军师的,数量都快赶上了两个排。庄宁屿此刻尚且不知道被夸夸的超完美人类就是自己,还以为是这群人在彼此自恋,随口问:“都是你朋友?”


    易恪点头,他之前已经发了消息,关于倪睿灵和傅寒,结果群里的人没细看,反正易哥在这个群里发消息,来回就一个主题,先夸肯定没错,因为第一个不读乱回的也是个文艺青年,所以其余人就排队刷了三十来条“哇,光是这个美貌就太迷人了,我的天性,我的灵魂,还有我本身,都深深为之沉醉”,然后才发现卧槽怎么故事的主角是傅寒,于是纷纷狂点撤回,超过时间的只有猛猛哭泣,表示自己一定将功折过,现在马上立刻去问。


    问出来的结果,倪睿灵和傅寒没关系,和傅寒的嫂子倒是有点关系,她开的那个美容院很高端,所以和不少阔太都私交甚笃。


    “除此之外,还有这个。”易恪点开一张照片。


    庄宁屿看着屏幕上的类人男性:“我的天呐。”


    “丑的没法看,但他是倪睿灵目前的男朋友。”易恪说,“已婚,美容行业大佬,之前尤红的星美丽和他的产业比起来,压根不够看。”


    “所以倪睿灵并不排斥规则,只排斥不能成为规则的既得利益者。”庄宁屿接过他的手机,又往下翻了两条——


    新消息。


    AAA专业钓鱼小王:兄弟们,我刚刚请维也纳的一位知名钢琴大师给《当冬天大家没有花看的时候,庄哥就应该待在花园里》谱了一首曲,我觉得以后它可以成为我们的群歌!


    庄宁屿瞳孔地震。


    这是什么东西?


    第57章 城南书店4 新郎:窦德凯,新娘:倪睿……


    易恪也瞳孔地震, 没想到群诗竟然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他本来试图把这件事合理化,但未遂, 只能含含糊糊地承认:“瞎聊的。”


    夸夸群的建立初衷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易恪能追到庄宁屿, 倒不是两人的客观条件有多不匹配, 而是因为庄宁屿实在是出了名的无差别拒所有追求者于千里之外, 互联网上广为流传的一张照片, 是他刚从规则区出来,身上的血还没来得及清洗, 黑衣浴光, 粗犷装甲车和那张清冷细腻的脸形成鲜明对比,如机械世界里被加入的一抹光辉神性,和其余人完全不在一个维度。


    开始的狐朋狗友:确定一上来就要挑战这种史诗级难度吗?


    后来的狐朋狗友:糟糕, 好像真的要被他追到了!


    庄宁屿把手机还给易恪, 扶着墙咳嗽了半天,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精神攻击, 此生不愿再想起五十八个人的夸夸群。易恪帮他拍拍背,比较心虚地继续谈工作:“倪睿灵的这段感情进行得很隐秘, 我觉得就算调查组再细查下去, 也未必能发现。这次我朋友能找到线索,全靠熟人误打误撞, 大佬名叫侯军业, 对她很舍得,自从两人在一起后, 候就通过不同渠道,先后给了倪睿灵许多事业上的支持,远超给其他情人花的钱。”


    “侯军业的其他情人, 也进行得这么低调吗?”庄宁屿问。


    “没有,低调的只有倪睿灵。”易恪说,“侯军业在男女关系方面比较混乱,有时同时能交往好几个,经常带往各大酒局,他应该并不觉得这种事需要隐瞒。”


    “但他却隐瞒了和倪睿灵的这段关系。”庄宁屿若有所思,“为什么?”


    “或许是倪睿灵不想让这段关系公之于众,所以提出了隐瞒,而侯军业只是单纯配合她。”易恪分析,“这样一来,是不是就合理多了?”毕竟虽然在当今社会,“傍大款”已经不算什么新闻,但侯军业实在是丑得别具一格,倪睿灵不想公开,实属人之常情,尤其是,根据她刚才的演说内容来看,这个人应该已经习惯了做上位者,因此,易恪继续说:“她可以接受委身于比她更加‘上位’的侯军业,但却无法接受被‘下位’网民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


    “那要说服她配合工作,假意接受窦德凯,确实有点难度。”庄宁屿说,“你刚才做得不错。”


    得到表扬的小狗立刻就要贴贴,结果没成功,庄宁屿及时战术后撤,拍掉他的手:“关于窦德凯的信息呢?”


    易恪坐回原位:“警方当年约谈了他在地铁里加的女性,发现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漂亮。窦德凯虽然自身条件一般,但眼光相当高,‘搭讪培训班’没能成功让他PUA到美女,他自己倒是先被‘搭讪培训班’给PUA了,光学费就交了八千多,深信不疑自己就是情感讲师口中的蒙尘明珠,只要假以时日,一定能娶到仙女。”


    这个“搭讪培训班”还有个学习分享群,经常会有学员现场直播自己的搭讪全过程,当然,用的是偷拍的形式。窦德凯也传过两次视频,他的手法直白到有些吓人,一旦认准了美女,就死缠烂打地贴着人家,姿态极低,但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哪怕被骂也不放弃。偏激、执拗、轻易就能被洗脑,这种性格的人,确实容易走极端。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惊呼,是一个读友因为低血糖和紧张而晕了过去,有人赶紧递过去一根棒棒糖。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城南书店里的同事因为规则未被触发,仍迟迟找不到进来的路径,易恪打算主动出击碰碰运气。


    倪睿灵瞪大眼睛:“现在跟你出去?”


    易恪点头:“规则还没出现,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去任何地方。”他又看向另一侧的傅寒,友好表示,“傅总也会和我一起陪着你。”


    突然被他点到的傅寒面露不虞,但易恪才不会管他虞不虞。这句话明显起到了作用,倪睿灵没有拒绝,而是转身看向傅寒。规则区里,群体利益大于个人利益,傅寒站起来,冷冷开口:“走吧。”


    他只带走了一个保镖,另一个则是守在了距离庄宁屿不远的地方。走廊里一片死寂,陈旧地毯上新鲜的血迹还未干,一路淋淋漓漓延伸向白雾深处,最后隐没在了一扇华丽的欧式宫廷门外,没有落锁,虚掩着,轻轻一推就能开。


    “吱——”合页干涩地摩擦着,门后是另一间空荡荡的偏厅,一般是婚礼中用来给新娘伴娘们休息化妆的地方,和前厅一样破败,但却在正中央挂了一件华美的白色婚纱,看装饰,和怪物身上穿的那件白色燕尾服是情侣款。


    倪睿灵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白眼几乎要翻上天。傅寒从桌上拿起一张卡片,抖落灰尘——


    婚礼请柬


    新郎:窦德凯


    新娘:


    1月31日中午12:0


    宙斯大饭店


    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三十一号,明天。”傅寒说,“怪物想邀请我们参加他的婚礼?但新娘一栏是空白。”


    “因为压根就没人想和他结婚,所以只能现场抓一个。”易 恪转过身,“倪女士,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眼光还不错。”


    倪睿灵接过请柬:“所以这就是规则?我把自己的名字填进新娘一栏,参加完婚礼,就能离开了?”


    傅寒在易恪开口之前,已经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根签字笔,递过去:“试试。”


    倪睿灵深吸一口气:“傅总——”


    “不管你想和我谈什么,都要先离开这里。”傅寒冷声提醒,“我不在规则区里谈生意。”


    倪睿灵静默,一把抽过笔,用一种吃隔夜馊饭的表情,在新娘栏草草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龙飞凤舞,咬牙切齿,力度几乎要滑透纸背。


    新郎:窦德凯


    新娘:倪睿灵


    在她写完最后一笔时,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变冷了一瞬,而后,又有一张新的海报出现在了墙上,那是一张招聘启事,为了这场婚礼,宙斯大饭店共需招聘宴会经理、厨师、服务生、清洁工、策划师、司仪、摄影、伴郎、伴娘……共计120人,此外,还需要准备食材、酒水、喜糖、鲜花等,林林总总,列出了好几十页,最后,来了个总预算0元。


    海报同样也出现在了大厅里,董翔看完之后佩服不已:“嚯,敢情这大哥结婚只出一个人,剩下的都要从我们身上薅?”


    “这是好事。”庄宁屿说,“通知四区的张队,让他抓紧时间去准备。”


    易恪并没有马上回到前厅,而是带着傅寒和倪睿灵,在所有楼层都走了一圈,期间身穿燕尾服的怪物也出现了几次,但每每都是双方刚一打照面,他就转身落荒而逃地跑开,消失得比风更快,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倪睿灵给打怕了,脑袋上的匕首还在,使他看起来既恐怖又凄惨。


    倪睿灵瞥向易恪:“现在你同意我的看法了吗?现实中的废物,在进到规则区后,依旧是废物。我之所以愿意配合,是因为你所说的,现行的法律,而不是因为规则。帮一个窝囊废完成他在生前无法达成的,找一个美女结婚的梦想,这就是你们工作的全部意义。”


    “我没义务也没兴趣和你进行一场关于过程和价值的哲学辩论,”易恪警告她,“但是倪女士,如果你再试图利用诡辩干扰我的正常工作,”讲到这里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倪睿灵和他对视,忽然就从那双眸底读出了一丝隐秘的寒凉,不同于彬彬有礼的表面,而是带着几分她所再熟悉不过的高高在上,于是倪睿灵总算想起了,易恪在小公务员之外的另一重身份。


    傅寒也在等他的剩下半句话。


    易恪继续说:“那我就收回已经决定颁发给你的友好市民奖状。”


    倪睿灵:“……”


    傅寒:“咳。”


    耳机里,庄宁屿哭笑不得:“活干完就回来。”


    易恪:好的好的老婆啵啵啵!


    规则区外,无数车辆正满载赶往城南书店。秩序维护部的行动队员们换好各自的服装,也分配好了各自的角色,拉着音响的,扛着鲜花的,拖着食材的,很快就组建完成了一个五A级婚礼筹备团队。白雾再度升腾,再消散时,全体“工作人员”果然带着他们的拉货车,全部成功进入了宙斯大饭店。


    五十多名群众,一百二十名行动队员及志愿者,安全感瞬间从零直接拉满。这一次进来的支队长名叫张虎刚,和庄宁屿也很熟,两人分工协作,很快就把所有受困者转移到了更加避风干净的小厅里,食物和保暖物品被分发下去,倪睿灵也领取到了一份。


    庄宁屿和易恪则是拿着地图,绕到了仓库区,当年爆炸案发生的地方。


    “这里,二楼西南角,是窦德凯身亡的位置,”庄宁屿伸手一指,“鲍铭铭被捆绑在二楼东北角,炸药分别堆放在一楼、二楼这五个点位。”


    易恪站在二楼往下看,在窦德凯当时所处的地点,并不能看到大门。他说:“这不符合常理吧,正常来说,绑匪都应该挑一个视野最好的地方。”


    “警方后来查明,他是利用暗网,在黑市购买的炸药,从按下引爆钮到炸弹真正被引燃,中间有三十秒钟的时间。根据鲍宇宙回忆,他在回到车内后,就解锁了手机,准备接收新的消息,好去指定地点接儿子,结果还没来得及点开消息,仓库就炸了,中间最多有个十秒钟。”


    算上鲍宇宙放完钱后折返的时间,差不多他刚进仓库,窦德凯就按下了引爆钮。庄宁屿继续说:“所以警方认为,可能窦德凯并不知道中间还有等待时间,见炸弹迟迟不炸,想去查看,于是主动走到了西南角。”


    易恪觉得这绑架案听起来确实有些离谱:“黑市买东西不给使用说明的吗,窦德凯也是,直接拆开就用?”


    庄宁屿摇头:“不知道,没买过。但据窦德凯的同事说,他在那段时间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所以可能没法用正常逻辑来判断。”


    “轰!”天边突然响起一连串惊雷!


    思绪正沉浸在爆炸案中的庄宁屿被这天降BGM吓得一哆嗦,易恪被一击即中地可爱到,立刻伸手抱住他:“我在我在。”


    你在发什么颠!庄宁屿拍了一把他的背:“松手。”


    易恪才不要松,反而还抱得更紧了点。


    庄宁屿说:“规则区里的时间和外界一致,也是一月底。”


    易恪把头使劲埋在他颈侧:“嗯。”


    “锦城的一月会下这种雷阵雨吗?”


    “……不会。”


    一般这种雷暴雨只会出现在夏天雨季。可按照国人的喜好,结婚都应该选一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那为什么规则区内会出现一场并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雨?


    “我们得找到一条合理的逻辑,来解释这场雨。”庄宁屿说。


    易恪终于舍得站直:“雨要怎么解释?”


    庄宁屿摸了一把自己湿漉漉的脖颈。


    易恪面不改色:“没亲,我流口水。”


    轰隆隆的雷声还在继续,配合这阴森的,发生过惨案的绝命大仓库,氛围实在别具一格。向来清新文艺的庄宁屿难以接受自己要在这种鬼地方谈情说爱,于是转身就走,易恪紧追两步跟上,顺势牵住他的手,他的掌心火热而干燥,刚好能包住庄宁屿细细的,微凉的手指,牵住之后还要前后晃悠两下,像快乐小狗在翘尾巴。


    庄宁屿也就没脾气了,笑着骂一句,听之任之,一直让他牵着手走到办公室门口才抽离。


    经过刚才一番忙碌,大厅已经被装扮得七七八八,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婚礼现场的意思。伴娘团和伴郎团由十名A+级进化者组成,负责倪睿灵的安全。虽然倪女士对秩序维护部意见颇多,但不可否认,她确实是这场规则的重要推进器。


    “庄队。”伴娘团里有一个新队员,她本来不在这个区,是庄宁屿专门要进来的,名叫姚琪,长得也很漂亮,和倪睿灵不同的漂亮,没有任何强势攻击性,遮掉常年训练出的肌肉后,看起来完全就是窦德凯最喜欢的类型,他经常在地铁搭讪的也是这种,黑长直大眼睛温顺,至少看起来温顺的美女。


    庄宁屿依旧对窦德凯直奔倪睿灵的行为持怀疑态度,所以他想试一下,在一个更符合窦德凯喜好的女生出现后,怪物还会不会更换新娘。


    第58章 城南书店5 最后还是抱了一个。……


    姚琪换好衣服, 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清水芙蓉娉娉婷婷,纯情得好似刚出大学的学生妹, 整个人看起来果然毫无攻击力。考虑到刚才怪物一见人就跑, 胆子应该不大, 而姚琪又有单独行动的权限, 所以张虎刚并没有安排其余队员陪同, 只让她自己见机行事。


    “没问题,张队。”姚琪在这方面经验很丰富, 并不需要多交代, 别好实时摄像头就出了门。


    宙斯大饭店,光听这个名字,都能脑补出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 而鲍宇宙在一开始也确实是奔着金碧辉煌去的。到处都是拱形穹顶和罗马柱, 一楼大厅里还矗立着一座巨大的无头宙斯雕像, 至于为什么无头, 因为鲍宇宙当初在和设计团队沟通时,强烈要求把他自己的脸替换上去, 设计团队第一次碰见这种惊人需求, 也很懵,但又不想得罪有钱甲方, 只能一直找借口拖延, 拖延着拖延着,也就不用再拖延了, 因为鲍宇宙爆雷了。


    “鲍宇宙是近乎于病态的自恋型人格,能干出这种事不奇怪。”庄宁屿说,“他早年全靠岳父起的家, 妻子的性格又是典型大小姐做派,很强势,因此鲍宇宙的家庭地位并不高。一个高度自恋人格,在家里却要卑躬屈膝,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极度难以接受的,包养情人除了好色和想要儿子之外,可能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对他充满崇拜的女人,来平衡情绪。”


    在鲍铭铭身亡后没多久,他的母亲,也就是鲍宇宙的情人,在万家团圆的中秋节选择了跳楼自杀。


    “你说这些有钱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两个都在外面有情人?”董翔连连摇头,目光无意中和易恪撞在一起,立刻又找补了一句,当然,我们小易除外,小易一看就是专一深情好男人,前两天我们几个队出去聚餐,他连吃到好吃的金桔都要装几个给老婆,说是能止咳。


    已经吃了好几天的金桔的庄宁屿:“咳咳咳咳咳。”


    易恪伸手帮他拍背,同时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姚琪上二楼了,刚刚我们就是在这个地点遇到的怪物。”


    其余同事都把头凑过来看。狂风暴雨已经使得天色彻底黯淡下来,雨水通过还未来得及安装玻璃的挑空处“噼里啪啦”地砸下来,走廊上很快就积起了一摊又一摊的水洼。姚琪撑着一把透明雨伞,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稀稀拉拉的壁灯伴随电流音或明或灭,忽然间,在走廊尽头,隐约有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他出现了。”庄宁屿提醒。


    姚琪停下脚步,风吹得她头发扬起在雨丝间,美丽清纯。


    片刻后,“咚,咚”,脚步声果然再度响起,怪物的身影被灯光投映在墙上,可以看出来,他正在缓慢而谨慎地朝这边靠近,而就在那只大脚即将迈过拐角的一瞬间,冷不丁又有一声巨响传来!


    “轰!”


    怪物的身影伴随响声踉踉跄跄俯趴倒地,嘴里发出痛苦的吼叫!


    姚琪面色一变,抬腿就往过跑。与此同时,指挥室里的众人也冲了上来,那是枪响,有人在袭击怪物!


    鲜血再度喷涌,把两侧的走廊都染成了酱红色,枪响声还在继续,几乎被打穿成筛子的怪物愤怒地爬起来,转身朝着持枪者扑了过去!对方并没有躲避,而是纵身一跃,像灵巧猿猴一般骑在了他的肩头,手中匕首从眼眶插入,再从鼻翼穿出,发力一拧,撕拉——几乎把怪物的脸切成了两半!


    怪物不会死,但并不代表不会痛,他狂躁地转着圈往前跑,庞大身躯把木质围栏撞得七零八落。姚琪在身后追着两人,大声命令:“快下来!”


    骑在怪物肩头的人并没有听,雨水浇透了她的身体,头发一丝一缕贴在涨红的脸上,那是一个年轻的女性。


    “怎么回事?”庄宁屿在呼啸的风声里问。


    “是志愿者!”姚琪一边追一边说,“花店那个女孩!”


    花店的志愿者,唐小缘,B级进化者,之前有过几次参与规则破除行动的经验,一直表现良好,从没出过这么离谱的乱子。


    易恪从三楼一跃而下,接住了被怪物掀飞的唐小缘,然而还没等他站稳,手里的女孩已经反手挣脱,她的力量大得离奇,砸过来时,像一把坚硬的铁锤。易恪手臂隐隐发麻,这绝对不是B级进化者应该有的攻击力。


    唐小缘一脚踹上怪物的前胸,和他一起从挑空处直接落向一楼,地面震颤,雷电轰鸣,恐怖的嘶吼近得仿佛就在门外,事实上也确实就在门外。受困群众被吓得脸色发白,秩序维护部的队员把他们护在身后,手里枪全部对准门口。


    唐小缘像是彻底失去了神智的疯子,在最终被易恪拉开时,双眼依旧死死盯着窦德凯,哪怕他已经被她捅得血肉模糊。怪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用仅剩一只的眼球看路,屁滚尿流地躲上了二楼,走廊里,白雾浓得几乎要结出一道实体屏障。


    与此同时,一张新的海报出现在了大厅里,只有鲜红的四个大字——


    婚礼取消。


    ……


    唐小缘的档案看起来很简单,锦城本地人,从小跟着离婚后的妈妈生活,中专毕业后先是在一家服装店里打工,干了一段时间后就主动提出离职,说要开花店。


    “花店开在什么位置?”庄宁屿问。


    “春林路329号。”调查人员回答。


    春林路是锦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一铺难求,329号位于地铁口,更是黄金位置中的黄金位置,租金高昂到令人咋舌,唐小缘却一租就是十年。庄宁屿继续问:“她哪里来的花店启动资金?”


    调查人员也不清楚,在事发前,谁会想到去调查一个普通志愿者的财务状况?现在出了事,不管是调银行流水还是问房东,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调查人员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试探道:“能不能问一下本人?”


    “本人一个字都不肯说。”庄宁屿说,“还有,她的进化程度不止B,能一把掀翻易恪,至少也是A+,或者S。”


    进化者每年都要去进化者管理中心体检,而唐小缘在去年八月的评级还是B,那么就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唐小缘之前一直在故意隐藏实力,第二种,她在短短四五个月内,从B进化到了A+或者S。


    “那还是第一种。”调查人员说,“第二种绝对不可能。”


    “靠自然进化是不可能,但如果是借助药物呢?”


    “药物?”调查人员一愣。借助药物让普通人成为进化者,让进化者成为更强的进化者,各国确实一直在进行相关研究,但目前并没有什么大的进展,除非是黑市禁药,可这类没有经过多轮验证的非法药物危险性极高,目前效果最好的,也仅能提供不足5小时的高强度体能,而在药效消退后,十有八九……


    庄宁屿看着手机上新收到的消息:“唐小缘死了。”


    调查人员叹了口气:“药物副作用,意料之中。”


    一个花店店主,能拿到禁药,还有激光枪,庄宁屿说:“先查一下她和鲍铭铭的关系吧。”


    唐小缘的尸体被暂时转移到了三楼。


    没有了婚礼,要怎么解决这一次的规则区成了众人需要再度面对的问题,但好在空间并没有因为怪物的面目全非而扭曲撕裂,任务不算失败,大家依旧有机会可以安全离开。


    临时医务室里,易恪正举着胳膊等待治疗,他的小臂上有一大块明显的淤青,现在已经高高肿了起来。庄宁屿推门进来,从护士手里接过药箱:“我处理吧,你去看一下被困群众,有没有需要类似降压降糖药的,及时发给他们。”


    “好的庄队。”护士不疑有他,拿着登记本就出了门。庄宁屿拎了张椅子坐在易恪对面,用指腹帮他把冰凉的药膏推开:“刚刚张队他们在二楼找到了十支空注射器,你刚好赶上了唐小缘在强制进化后,最失控的时候。”


    易恪哼哼:“疼。”


    庄宁屿说:“那我轻一点。”


    这对话怎么听怎么不对,易恪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立刻虎躯一震,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可这时候再找补一句“我不疼”好像也很诡异,于是称呼前置:“老婆我疼。”


    这是庄宁屿第一次亲耳听到这两个字,他大受震撼,差点没忍住又扇过去一巴掌,但易恪却很美滋滋,继续得寸进尺进丈:“老婆老婆老婆。”并且在叫完之后及时把话题扯回正经工作:“你怀疑唐小缘和鲍铭铭是情侣关系?”


    庄宁屿满脑子都是余音绕梁的“老婆”,暂时没法思考,抬头疑惑地问他:“你刚才在说什么?”


    易恪:怎么走神了,不会是在细细品味我对他爱的称呼吧!


    “老婆抱一个!”


    “滚!”


    最后还是抱了一个。


    在这种雷暴滚滚,意外频出的鬼天气里,亲密的拥抱也算一种放松方式。易恪的掌心托着庄宁屿的后脑,揉了揉那柔软的头发,两人之间还欠缺一个正式的告白,但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好环境。


    庄宁屿把脸埋在他肩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第59章 城南书店6 粗劣的“游戏”制品。……


    宙斯大饭店在主体框架修建完成后, 就一直被空荡荡地晾在这片当时还很荒僻的郊野中,鲜少再有人踏足,媒体在报道中描述它“已经被时间遗忘”, 但细究起来, 这种说法其实并不准确, 斑驳的墙体、裸露的水泥、开裂的雕像, 到处都是时间曾久居于此的证明。


    随着怪物窦德凯的仓皇消失, 暴雨也停了,大厅里灌满了雨后陈腐的泥土味。庄宁屿一个人出来透气, 他依旧穿着易恪的外套, 双手插在兜里,慢慢溜达到了饭店四楼的一处天台。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那间后来发生爆炸案的仓库, 门口还挂着几盏惨淡的白炽灯。


    “怎么躲这地方来了。”十分钟后, 易恪找了过来, 递给他一个热包子, “吃点东西。”


    “我在想规则。”庄宁屿说,“刚刚调查组说唐小缘当年在租铺面时, 用的确实是鲍铭铭的银行卡, 在汇完款后,唐小缘还给房东打过电话, 问他有没有收到自己男朋友的转账, 两人应该就是情侣关系。鲍铭铭能有这么多钱不奇怪,他的生母长得相当漂亮, 性格温婉柔顺,在日常相处中能给鲍宇宙提供极高的情绪价值,所以鲍宇宙对这两母子也很上心, 哪怕后来资金链断裂,自己都顾头不顾尾了,还在花大钱安排情人和儿子出国的事。”


    “唐小缘当年十八岁,鲍铭铭十六岁,说是情侣倒也过得去。”易恪扎好牛奶吸管,握了握瓶子又觉得好像还有点烫,于是说,“等凉会儿再喝。”


    庄宁屿在规则区里被他养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技能不得不暂时让位给恋爱脑,将来需不需要自己拿筷子都很难讲,但好在工作能力尚存,他继续说:“鲍铭铭不仅养着唐小缘,同时还承担着唐母每个月的医疗费用,唐小缘曾经和医院沟通过请国外专家的事,表示钱不是问题,本来医生已经和国外研究所取得了联系,结果唐小缘的经济状况却一落千丈,不仅无法支付国外专家的诊金,就连最基本的住院费也是一拖再拖,唐母在从特需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后,没多久就病故了。”


    “如果是这样,那窦德凯杀了鲍铭铭,就等于一次性杀了唐小缘的男朋友和母亲,她会走不出来,也算合理。”易恪把牛奶瓶放在他手里,“但唐小缘是从哪里接触到的禁药和枪支?”


    “我猜十有八九和鲍铭铭有关,鲍宇宙自诩手眼通天,应该没少带着宝贝儿子‘见世面’。”庄宁屿说,“至于唐小缘是主动想‘报仇’还是被某些组织利用,暂时不好说。”


    除了政府,不少民间组织也在或明或暗地研究着规则区出现的逻辑与规律,其中最知名的一个组织名叫“隐形巨人”,基地位于南太平洋一座岛屿,背后有多家财团支持,刚开始时该组织尚且能在明面上遵纪守法,后来就越来越肆无忌惮,洗脑“志愿者”让其进入规则区进行不同程度的破坏,用来测试规则区在面对这些破坏时的不同反应,算是他们的常规实验手段。


    “规则区近两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易恪说,“在刚开始的那一年,全球一共也只有五例。”


    而时至今日,规则区早已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开来。虽然各国政府都在竭尽全力维持着社会正常秩序,但恐慌情绪依旧不可避免地在民间四处弥散,意识形态层面的分裂也由此而来,服从派、抗争派、中间派,以及像隐形巨人一样,试图利用规则从中牟利的“军火派”,世界看似依旧平静,但谁也不知道在涌动的暗流中,这份表面上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假如有一天,世界彻底被白雾吞噬呢?


    庄宁屿看着远处,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规则区的数量虽然在成倍增加,但‘质量’却在成倍减退?”


    易恪不解:“质量?”


    “第一年出现的五个规则区,逻辑严密,规则详细,就像最优秀的推理作家精心打磨出的成名作品,不管从哪个角度去分析,都毫无漏洞,第二年和第三年的一百多场规则游戏,质量虽然也不错,但当中的逻辑链已经出现了细小Bug,完美程度有所欠缺,而发展到今天,像阿加莎或者柯南道尔一般的‘著作’早已不再出现,现在的规则区……”庄宁屿想了想,“更像是由初级AI生成的潦草作品。”


    易恪思考了一下他的话,试探着解释:“你的意思是,假设宇宙中存在着一个‘程序员’,那第一年的五个规则区,就是他亲自设计出的‘游戏’,后来随着人类不断进入规则区,该游戏的观测样本也在不断扩大,而等样本积攒到一定数量后,‘程序员’本人就不再亲自下场设计‘游戏’,只需要依赖由海量数据所构建出的模型,就能随机大量地在全球投放规则区?”


    庄宁屿点头:“就像现在这样。”


    易恪看向被白雾所阻隔的星空深处,撇嘴:“那他可够闲的。”


    庄宁屿说:“NPD。”


    易恪没听清:“什么?”


    庄宁屿重复了一遍:“NPD,极端自恋型人格,就像非要把自己的头安给宙斯的鲍宇宙,我觉得‘程序员’也和他一样,只是表现形式不同。截止到目前,所有规则区的基本逻辑,其实都是‘惩恶扬善’,这也是服从派存在的理论基础,他们认为规则区的出现,本质上是为了帮助人类社会挖出被隐藏的‘恶’,旨在让地球早日成为理想国,等到‘恶’彻底消失后,规则自然也会一起消失,所以造成如今混乱现状的根本原因还是人类本身。”当然,这个理论基础其实也很薄弱,以桃李小区举例,基本逻辑的确是蓝岚对小聪的母爱,但假如任务失败,时空扭曲带给桃李小区现有居民的伤害难道就不算另一种“恶”吗?


    “NPD高度以自我为中心,享受特权感,对他人缺乏同理心,所以‘程序员’可能根本不会意识到这是一种道德暴政,他的规则逻辑里只有最基本的善恶观,一旦游戏开始,除了刚开始选定的主角,其余参与者都只是NPC,就像我们在打‘超级马里奥’的时候,其实也不会在意板栗和乌龟的死活,只要能救出公主,就算通关。”庄宁屿说,“当然,这只是个不那么恰当的例子,人类在规则里所扮演的角色,还是要比板栗更高级一点的。”


    易恪笑了笑,把空的奶瓶从他手里拿走。


    社会的进步在于平衡善恶,而非彻底消除其中一端。庄宁屿把冰凉的手插回衣兜:“算了,先说回这次的规则区吧。”


    易恪问:“要不要先喝点水?嗓子又哑了。”


    庄宁屿警惕性很高:“什么水?”


    易恪面不改色:“甜的,刚问张师傅给你要了点他精心烹煮的招牌热苹果汁。”


    庄宁屿半信半疑地接过保温杯,尝了一口,立刻就被苦得当场变形。易恪圈住不让人跑,端着杯子连哄带骗带强迫:“听话,喝完就不咳嗽了。”


    庄宁屿:“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反作用立竿见影。


    庄宁屿:“我已经喝了半个月!”


    易恪用手背帮他擦擦嘴:“半个月没喝好是因为你大前天又吃了两根冰棍。”


    庄宁屿被噎了回去,没法反驳,他确实刚一不咳就斥资五块购入了两根老冰棍以示庆祝,结果当天下午立马蹲在垃圾桶旁边,对着里面两个空包装袋咳了个惊天动地,被下班过来的易恪当场抓到现行。


    易恪装好保温杯:“等会儿接着喝。”


    庄宁屿喉咙被苦到麻痹,从他的兜里摸了一颗糖,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这一次的规则,其实就有些像粗劣的AI制品。”


    “比如?”


    “逻辑很奇怪。”


    在桃李小区的故事里,逻辑链是蓝岚对小聪的母爱,她在生前想带着小聪离开,所以规则的解法是一辆公交车。玩偶派对的逻辑链是温苓对于逃脱的渴望,虽然后来因为温悦的进入,姐姐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妹妹,但解法是相同的,只要能在大火前离开,就算游戏通关。而嘉嘉的故事最简单,渴望得到拼图,解法也是拼图。


    总之,现行所有规则区的基本逻辑都是“替主角完成临终前最大的心愿”。


    “那宙斯大饭店的游戏主题,难道不应该是帮窦德凯得到一套房子吗?”庄宁屿说,“他是因为买到了烂尾楼,才精神崩溃,萌生了要和鲍家父子同归于尽的想法,可规则所给出的解法却是结婚。”


    易恪猜测:“会不会是因为在窦德凯心里,买房子就等于结婚?他把多次搭讪失败的原因归于物质条件,认为自己只要买了房子,就会拥有美满的婚姻?”


    “不太可能。”庄宁屿摇头,“他已经被那个地铁搭讪班PUA得走火入魔,认定哪怕自己没房没车,也会有慧眼识珠的美女深陷于他的个人魅力,在窦德凯心里,房子其实并不是婚姻的必备条件。他最后会失控,纯粹是因为钱被骗没了,没拿到房子还要还贷款,精神压力过大,遗书里也只提到了这个。”


    易恪说:“嗯。”


    夜风寒凉。庄宁屿看了眼时间:“走吧,先回去,等这一次的新规则出现再说。你该睡觉了。”


    易恪顺势把他的手握住,十指相扣地往回走,提出要求:“你陪我睡。”


    庄宁屿一口拒绝,我不需要睡。


    易恪:“求求你。”


    庄宁屿:“少演。”


    易恪熊抱住他:“但是我害怕,傅寒带了两个S级的保镖,而他今晚要和我睡在同一个大厅里!”


    庄宁屿被拖得没法走:“你睡你的,为什么要管他带什么级别的保镖?”


    易恪:“那我也不睡了!”


    庄宁屿:“你爱睡不睡。”


    结果后半夜时,小狗崽子困得双眼含泪,蹲在角落里吃咖啡含片,庄宁屿也不好说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只能一律当真的处理,过去把人拎起来:“睡睡睡。”


    易恪欢欣鼓舞,抽出一个洗漱包,刷牙刷得满嘴泡沫,好似一位快乐的圣诞老人,然后又拧了个热毛巾给老婆擦脸,最后和他一起钻进临时搭建的小帐篷,带着薄荷味儿在那香香的脖颈处蹭了蹭,小小声地说:“晚安。”


    周围帐篷里还有群众和同事,庄宁屿反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哭笑不得地说:“不许闹了,好好睡。”


    第60章 城南书店7 易恪:吐出来!


    易恪是被一阵雷暴声吵醒的。他迅速睁开眼睛, 却又在看到身边靠着的庄宁屿后,再度放松下来。大厅里昏黄的灯光透过窗纱缝隙透进帐篷,人声窸窣, 他随手摸过一边的水瓶灌了两口, 这才抬腕看了眼时间, 1月31日08:00, 按照原定规则, 四个小时后就应该是窦德凯的婚礼。


    只是现在,婚礼却取消了。


    “新规则还没有出现。”庄宁屿说, “怪物这次失踪得很彻底, 就连姚琪都没法让他现身,张队不信邪,又带着队员去搜了一轮, 结果每一层依旧只有白雾。”


    易恪贴过来, 伸手揽住他的腰, 把头一埋, 闷闷地说:“抱五分钟,五分钟后我就去干活。”


    庄宁屿放下手里的资料:“晚上梦到什么了?”


    “梦?”易恪皱起眉, 想了一会儿, 这才依稀记起自己昨晚好像确实做了个梦。他撑着坐起来:“梦到了‘程序员’,梦到在模型作用下, 批量投放 的规则游戏最终吞噬了整个世界, AI进一步演化为实体的‘善恶大法官’四处游走,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善恶定义被逐渐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大法官的机械裁定,换言之, 他们成为了善与恶的唯一定义者。”


    庄宁屿用指背碰碰他的耳朵:“以后不在睡前给你讲恐怖故事了,免得吓坏小孩儿。”


    易恪嘴角一翘,又握住他的手指,继续问:“会吗?那个本身就制作粗劣的潦草程序,仅靠海量数据野蛮扩张,就能把世界变成一个充满Bug的人性监狱?”


    庄宁屿摇头:“不会的。”


    易恪乖乖应了声:“嗯。”


    庄宁屿反而被逗笑了:“我说不会你就信?”


    易恪把他的手贴在脸上:“怎么啦,老婆说什么我都信!”


    庄宁屿抽回胳膊:“滚。”


    易恪没有滚,而是爬起来扑过去抱住他,理直气壮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做梦了,是不是一直在看我?”


    庄宁屿:“……”大意了。


    易恪得意洋洋,我就知道,老婆爱我!


    下一刻,帐篷门的暗扣“啪啪”被人一把拉开,张虎刚的脑袋旋即伸进来:“庄队……我去。”


    他火速撤回一个头,在震惊之中,还不忘把暗扣给两人重新按回去,心理素质既可以又不可以的。抬头见对面的傅寒正在往这边看,于是又赶紧回身检查了一遍,确定已经完全拉严实了,并不会让人民群众看到不该看到的,这才清清嗓子,无事发生地站起来离开。


    庄宁屿用手机敲了一下易恪的后脑勺:“别装死。”


    易恪在活过来之前先哼哼地问:“这不算我的错吧?”


    “不算。”庄宁屿哄他,“算不敲门的人没素质。”


    张·不敲门就乱闯·虎刚:“……”


    易恪拿过外套穿好,弯腰钻出帐篷,见傅寒居然就在对面,一时间心情更好了,连带着看这个破烂大厅都顺眼了一点。五分钟后,庄宁屿也从帐篷里出来,一旁等着的张虎刚立刻扯出一个热情洋溢的灿烂笑脸,试图让这一切都被风吹散,又恭恭敬敬双手送上一瓶水:“早。”


    “早。”庄宁屿随便洗漱了一把,刚擦完脸,眼前又出现了一个面包。张虎刚又吃又喝地殷勤伺候完,这才觉得此大劫应当已经过去,于是把话题扯回正经工作:“调查组在唐小缘的家里没找到任何电子设备,她的手机通话记录也没有异常,应该还有个备用机。”


    “假如唐小缘是某组织的‘志愿者’,那她应该背负着两项任务,一是破坏,二是记录规则区被破坏后的数据变化,这样的实验才有意义。”庄宁屿说,“按照她注射的药量来看,是打定主意要和怪物同归于尽的,并不具备成为‘观测者’的条件,那在剩下的人里,是不是还应该有一个她的同伙?”


    “也未必。”张虎刚说,“我昨晚和领导讨论过,还有另外两种可能性。第一,秩序维护部就是他们的观测者。反正每一次的任务我们都会详细记录,其他人哪怕观测,也不可能观测得比秩序维护部更详细,他们大可以在任务后直接窃取数据,比培养一个专业观测者要更省力,这种事在国外有先例,用技术也好,金钱也好,或者美色,想腐蚀总能腐蚀,只要成功一次,就能获得海量数据。”


    庄宁屿点点头:“第二种可能性呢?”


    “第二种,冲傅寒来的。”


    “傅寒?”


    “豪门恩怨可能小易更熟一点,要不要叫他过来?”张虎刚小心谨慎地问。


    庄宁屿当场制止:“不用叫他,你接着说。”


    “傅寒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傅冬,目前是傅氏集团的大掌权人,兄弟两个向来不合,而傅冬一度被怀疑和隐形巨人有牵连。”张虎刚说,“所以第二种可能性,傅冬想通过破坏规则让任务失败,以此来消灭眼中钉,傅寒不是进化者,他的身体无法承受空间的扭曲和扩张。”


    “但规则区的出现,截至目前一直被视为随机事件。”庄宁屿微微蹙眉,“如果真是第二种可能性,那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规则区已经可以通过某种手段被操控?”


    ……


    傅寒看了眼腕表,十点整。


    庄宁屿挪过一把椅子放在他对面:“我有些事想问你。”


    傅寒点头:“请。”


    庄宁屿没有拐弯抹角,直白地问:“这一次的规则区,有没有可能是针对你来的?”


    傅寒不解:“我和宙斯大饭店的所有事件亲历者都毫无关联。”


    庄宁屿进一步解释:“和特定的规则区没关系,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有人想让你永远留在规则区内?”


    傅寒皱起眉,片刻后说:“你是指傅冬?”


    庄宁屿看着他,等了半天:“然后呢,你不会觉得仅靠这两个字,就能让我们所有人出去吧?”


    傅寒笑了一声:“傅冬早年参加过一次游轮派对,在公海,当时整艘船都被白雾吞噬,完全和外界断联,一直到三天后,规则区才消散,绝大多数参与者都平安无恙,但派对的组织者却曝尸甲板。”


    没有人承认罪行,他们把一切都推给了规则里的怪物。傅寒继续说:“傅冬原本对规则区深恶痛绝,但在游轮事件之后,他或许发现了规则区其实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公海’,在被白雾裹挟的地方,是可以随意妄为的,怪物就是最完美的替罪羊。”


    当然,这里的“随意妄为”说得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在不违背规则前提下的随意妄为”,依旧有所束缚,并不是百分百的自由。傅寒说:“如果能彻底操控规则区,我想傅冬应该会很乐意。”


    “他能吗?”庄宁屿问。


    傅寒摇头:“不知道,我和他分管不同业务,这两年交集很少。”


    “好的。”庄宁屿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如果还想起什么要补充的,欢迎随时找我。”


    傅寒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了当年在花店窗外的初遇,那一天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店内照出一大片奇异光晕,如上帝落下一笔神迹,点燃了整个干枯冬日。


    不过“神迹”本人眼下并没有心情装神,他习惯性看了眼时间,然后就顿住了脚步,1月30日16:32,这是昨天所有人被卷入规则区的时间。


    “怎么回事?”其余人也发现了这一异常情况,现场顿时发生了小规模的紧张骚乱。


    张虎刚带着队员去安抚群众,规则区内经常会出现时间错乱的状况,近两年尤甚。易恪大步跑回庄宁屿身边:“结合昨晚的‘程序员’理论,这算不算是一种‘游戏回档’?”


    因为规则区的出现本身就毫无规律可言,所以此前当规则内出现时间倒错时,亲历者和分析者们一般也只会把它视为规则的一种,至于为什么有的时间倒错和解题逻辑链有关,有的时间倒错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时间倒错一下,目前还没有一个统一的解释。


    但假如把它视为一种系统崩坏后的读档重来,那“和逻辑链完全无关的时间倒错为什么会出现”这一问题,似乎就能得到答案——因为规则区的实际情况和设定好的善恶逻辑链发生了严重冲突。比如这次,庄宁屿说:“有没有可能在唐小缘出现后,规则突然发现它所认为代表‘善’的窦德凯,在整个故事里却变成了‘恶’,但现有模型又无法计算出转为‘恶’的窦德凯要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继续走完‘善者’才能拥有的原剧情,所以干脆粗暴地选择读档重来,直接抹杀掉了唐小缘的存在?”


    “直接忽略Bug,强迫所有人继续进行一个充满错误逻辑的游戏,就这还想成为道德大法官?”易恪嫌弃。


    庄宁屿示意他噤声:“有异响。”


    “咚!咚!”熟悉的脚步声。


    一只大脚,然后是另一只大脚。


    身穿燕尾服的窦德凯再度出现在了众人面前,和昨天一样的造型,脑袋上没插刀,也没被打得七零八落。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次被困者们已经冷静了许多,纷纷把视线投向倪睿灵。只是这一次怪物的选择却发生了变化,他的目光先掠过所有人,紧接着就开始在倪睿灵和姚琪之间来回往复,似乎正在纠结衡量两个大美女谁更适合自己,足足过了十分钟,才终于下定决心,单膝跪在了姚琪面前,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由易拉罐拉环做成的戒指。


    周围一圈男人:服了,这出去不得给小姚申请个工伤。


    姚琪配合地戴上戒指,窦德凯立刻欣喜地站起来,试图抱起未婚妻深情转圈,结果被易恪伸手挡住,庄宁屿拍了拍怪物的肩膀:“兄弟,你该去为明天的婚礼做准备了,伴郎团呢?”


    几个人高马大的行动队员立刻站出来,连推带搡地把窦德凯闹哄哄推出了门。请柬上的名字变成了姚琪,招聘海报倒是没再出现,不过也没必要再出现,因为整个“婚庆团队”现在就在规则区内。


    庄宁屿推推易恪:“在想什么?”


    易恪若有所思地说:“在想如果游戏已经读档重回,那为什么后进来的一百二十个人还在?他们难道不应该在时间回到1月30日的时候,就从规则区消失吗?”


    “因为进入规则区的人,除非游戏正常结束,否则无法安全离开,这是第一准则。”庄宁屿解释,“这条逻辑链粗暴简单,不需要任何设计,所以从没出过Bug。”


    “庄队。”一旁的姚琪突然说,“拉环上有字!”


    她试图把戒指拿下来,结果这破玩意像是已经长进了肉里,只好把手伸过来:“是个日期。”


    “新历898年6月7日”


    这是爆炸案发生的四年前。字看起来是窦德凯用小刀自己刻上去的,歪歪扭扭,痕迹深浅不一。


    张虎刚松开姚琪的手:“还知道找个红牛拉环,敢情他自己也知道金的好看。”


    庄宁屿查了一下天气预报,新历898年6月7日,锦城,暴雨,他扬了扬手机:“这一天对于窦德凯来说,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


    “一般这种刻在婚戒上的时间,都应该是新娘新郎初遇的时间?”张虎刚说,“但小姚那时候还在国外上学吧,才多大点,不可能见过窦德凯。”


    姚琪自己也摇头。


    但如果是和“新娘”无关的日期,为什么又要刻在婚戒上,甚至连当天的天气也要照搬?


    雷声响得几乎能炸开整座宙斯大饭店,雨水灌进穹顶,一如窦德凯在婚礼前狂喜的心情。


    天色再度变暗。易恪坐在庄宁屿身边:“在看什么?”


    “爆炸案的资料。”庄宁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块地方,“我始终觉得,窦德凯为了房子而选择自杀,却在规则区里完全不提房子,这件事有些奇怪。”


    “你不是说了吗?”易恪帮他拿着电脑,“越来越粗劣的,充满逻辑错误的游戏。”


    “这确实是一种解释,但也能分析一下别的可能性,毕竟这个Bug实在有点明显。”庄宁屿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又点开了那张窦德凯的遗照,熏黑的笑容被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在来回十几次后,易恪说:“我要做噩梦了。”


    庄宁屿双击关闭:“窦德凯那封遗书写得愤世嫉俗,行文间充满了对社会的怨念,哪怕最后选择成为‘英雄’,也更像是一种被迫的‘英雄’。”


    易恪点点头,问:“然后呢?”


    “如果是这样,那他在选择和鲍宇宙父子同归于尽的时候,心里应该是充满不甘和悲愤的,为什么会出现微笑的表情?”庄宁屿说,“当然,非要说成电视剧反派里得逞后的失心疯狂笑也可以,但我总觉得他这个笑……笑得还挺发自内心。”


    易恪指出:“你昨天还说他笑得诡异。”


    庄宁屿:“所以我今天才要重新反复观看,以纠正错误。”


    “……继续说。”


    “诡异更多的是因为他的皮肤颜色,如果忽略这个,他其实笑得很正常。”


    “那代表什么,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终于大彻大悟,原谅了整个社会?”


    “代表他有可能不知道自己会死。”


    易恪瞳孔扩大。


    从庄宁屿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在灯光下“刷”地立了起来,于是“噗嗤”笑出声,伸手拍拍他的脸:“小孩儿怎么这么不禁吓?”


    易恪握住他的手:“你是说,窦德凯死于谋杀?”


    大厅里人很多,庄宁屿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你之前也觉得‘黑市上购买的炸药有延时,而买主不知道’这件事有些不严谨,那假设窦德凯的尸体之所以会出现在视野并不好的西南角,并不是因为他要查看炸药呢?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炸药的存在,仅仅是想通过西南角的那道细窗,观察鲍宇宙是否已经离开。”


    装有三百万巨款的包近在咫尺,他脸上的狂喜就能解释得通,除此之外,关于“这一次的规则里为什么没有提到房子”,也就同样有了合理的原因——因为窦德凯在临死前,已经和烂尾房取得了和解,他不仅拿回了购房款,还多赚了一百万,所以未完成的心愿才会再度回到“结婚”上。


    “如果真是一场谋杀,那窦德凯应该只是个工具人,他的社会关系简单,顶多在地铁里烦人了点,但并没有对哪位女性造成实质性伤害。”易恪思考,“这场爆炸案真正的谋杀对象,其实是鲍铭铭?身为鲍宇宙的独子,他能拉的仇恨要比小职员窦德凯多得多。”


    庄宁屿“嗯”了一声:“有可能。”


    易恪又想了会儿:“那爆炸延迟的十几秒要怎么解释?”


    如果幕后黑手只想杀鲍铭铭,大可以在鲍宇宙到来之前就引爆炸弹。


    如果想杀鲍铭铭和鲍宇宙,那就应该在鲍宇宙走进仓库时按下按钮。


    但他却偏偏选择了在鲍宇宙离开仓库后,车子发动前——等于给了鲍宇宙一个或生或死,全看运气的开放结局。


    “我倾向于他想杀父子两个。”庄宁屿说,“宙斯大饭店地势空旷,当时四周又没有高楼,对于凶手来说,最方便也是最稳妥的方法,是在仓库隐蔽处安装一个摄像头,用来决定引燃炸弹的时机。我让调查组去查过,发现当时这一带正好在进行基站检修,设备的关闭或调试都会造成局部信号减弱,而插卡摄像头在信号不好时,会出现延时现象,所以凶手在电脑另一端看到的鲍宇宙,有可能是几十秒前的鲍宇宙。”


    易恪说:“那鲍宇宙也算命大。”


    庄宁屿搭着他的肩膀:“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你大概整理一下发给余区长和霍部吧。”


    “好。”易恪问,“你去哪?”


    庄宁屿从他兜里摸出来一瓶水:“我哪都不去,看你写文件。”


    “别喝这个,太凉了。”易恪把水瓶拿走,从另外一边摸出来一个保温杯,庄宁屿一看这熟悉的商务杯型,立刻就觉得自己公务繁忙,可能还需要去别的地方继续干会儿,于是一拍屁股就想跑。结果易恪实在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把人重回拉回自己身旁:“不骗你,这次真是苹果水,老张刚煮的宵夜。”


    庄宁屿猛猛摇头,拒绝相信,你已经在我这里失去了最宝贵的信誉,“狼来了”的故事最多也只能讲三遍。


    “装给你的水昨天就喝完了,老张总不能带着化橘红进来。”易恪帮他拧开杯盖,“慢慢喝,小心烫。”


    庄宁屿将信将疑:“真的?”


    易恪点头:嗯嗯嗯。


    庄宁屿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眉毛鼻子再度皱成一团,痛苦地问:“什么味道?”


    易恪只愣了不到半秒钟,紧接着就迅速反应过来,伸手猛拍他的背:“吐出来!”


    庄宁屿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巴掌拍得真吐了,单手撑在地上猛咳嗽。易恪拿过杯子闻了闻,凑近紧张地观察他:“你觉得怎么样?”


    庄宁屿莫名其妙得要死,又背着气半天没缓过来,压根没法说话,于是易恪就更慌了,丢下电脑拉着他就要去医务组检查,庄宁屿被拖得踉踉跄跄走了好几步,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抓着走廊一扇破窗户站稳:“等……等会儿。”


    “水具体是什么味道?”易恪双手捧起他的脸,继续焦急地问,“你刚才喝了多少,有没有一次性吐完?”


    庄宁屿声音嘶哑地回答:“具体就是苹果水的味道。”


    易恪:“?”


    庄宁屿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响。


    易恪松了口气,帮他擦擦嘴边的水光,自觉道歉:“我还以为水有问题。”


    心路历程具体如下:老婆真可爱——老婆啵啵啵——老婆真谨慎——等老婆发现杯子里真的是他喜欢的小甜水一定会快乐地吨吨吨——老婆怎么了——我靠水的味道不对有人给我老婆下毒!


    庄宁屿难以忘怀自己刚才被他一巴掌打吐的震撼感觉,胸腔发闷,后背直到现在还在痛。易恪自知理亏,趁着走廊上没人把他往怀里一抱,伸手在背上揉揉:“对不起对不起,还疼不疼?”


    警惕性高是好事,骂也不好骂,庄宁屿只好自我反思了一会儿,确实不应该在出任务的时候假装水苦来逗他,身为队长就要有队长的样子,刚才那一巴掌就当是天降正义吧。易恪帮他揉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心地问:“那水还喝吗?”


    庄宁屿接过保温杯,有气无力一挥手:“继续去干你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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