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界面显示多人在线, 易恪帮他擦完脸后,又把头凑过来,疑惑地问:“开会怎么不叫我?”
“不算开会, 只是和叶队聊了两句。”庄宁屿说, “我让她想办法试试看, 这次的规则区是不是真的和摩托车有关。”
规则区外。第一支队的队员们已经整装待发, 原本巡逻用的吉普车全部被换成了重型摩托, 清冷月光照得整座山格外明亮。叶皎月自己也跨上一辆摩托,扣好头盔, 扭头说:“出发!”
发动机声轰轰连成一片, 在寂静而又空旷的夜中,显得如惊雷一般。这一次的巡逻并没有固定路线,每到一个分叉口, 队员们都会朝着不同方向随机散开, 很快, 山间到处就都落满了车灯的影子。
白色雾气也因此迅速凝结起来, 一团一团出现,裹着淋淋漓漓的水雾, 像孩童嬉戏般在山间相互滚动追逐着, 很快就吞没了钟沐所驾驶的摩托车,下一刻, 代表着她的坐标点就出现在了庄宁屿的电脑屏幕上。
“庄队, 我进来了。”钟沐加大车辆马力,“现在马上过来汇合。”
“注意安全。”庄宁屿提醒, “这儿有精神污染。”
十分钟后,青岗也顺利进入规则区,山间白雾再度散去, 看起来这场“游戏”似乎已经完成了全部“玩家”的筛选,因为下一刻,一段话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手机上——
“亲爱的朋友们,我将在家举办十岁的生日会,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分享这份快乐!生日会的地点在南屏路129号的三层房子,请你们一定要来哦。”这段话以手写的形式被誊抄在一张画满卡通小动物的贺卡上,字迹歪歪扭扭,还有许多拼音和书写错误。庄宁屿在纠纷调解部帮群众临时带过不少小孩,他说:“一般十岁的小朋友,字已经能写得很整齐了,像这种潦草程度,差不多也就是刚上一年级的水平。”
“那个穿蓝白裙子的小姑娘,看起来正好十岁左右,应该就是生日会的主角。”易恪说,“但这张邀请函没写明日期,地点是南屏路129号,清泉山上有这个地方吗?”
“现在没有,以前有。”周欢畅在规则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坐回了两人身边,他说,“在凤鸣山湾景区那一带,差不多七八年前就改名了,现在叫梧桐路。”
调查组的同事也很快就发来了详细信息。凤鸣山湾景区是从十年前开始开发的,为了方便游客记忆,整个景区的路名都被改成了凤凰相关。先前的南屏路129号是一栋村民自建小楼,宅基地的主人名叫王利,已经在三年前过世了,八十多岁寿终正寝。
庄宁屿问:“有家人吗?”
调查组的人回复:“有个儿子,家落在沪市,但儿子年龄也大了,又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八成也记不清当年的事,我们正在试着联系他,还有当年南屏路一带的老住户们,也在筛名单,当年政府针对这一带并不是统一动迁,所以稍微有些复杂,不过问题不大。”
庄宁屿并不担心调查组的工作效率,况且这种由政府牵头的工作,各种留底都相对完善,不大可能存在“找不到人”的情况。这时其余三人也醒了过来,他们在看完生日邀请函后,何雨的情绪没什么大变化,李昊也还好,反应最大的是褚绯绯,她可能是看多了恐怖片,“山间小楼”“小女孩”“生日会”这三要素叠加在一起,出来的效果实在有些阴。
“我最怕小孩儿了。”她小声对男朋友抱怨。
李昊搂着她的肩膀:“没事,这不比一上来就血淋淋的任务好多了,看起来也不用费脑子,规则区又不是鬼片,我们一切跟着庄队他们走。”
林中打出两束亮光,是赶到的青岗和钟沐,他们刚才在骑摩托车时,也出现了轻度的精神污染状况,不过因为防护及时,所以并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后果。
“庄队,我们要现在过去这个南屏路吗?”李昊问。
“是。”庄宁屿点头,“邀请函上并没有注明生日会的具体时间,说明只有在我们抵达正确地点后,‘游戏’才会开始,一直在外拖延没有意义。小钟,你载一下何雨,褚女士,出于安全角度的考虑,我建议你暂时坐青岗的车。”
褚绯绯下午时差点被男朋友飙车飙得物理飞升,心理阴影已达顶峰,就算庄宁屿不说,她也会主动提出坐秩序维护部的车,眼下正好借坡下驴,正大光明跑到了青岗身旁。李昊对此毫无意见,因为实不相瞒,要是能选择,他自己都想坐青岗的车。
于是跃跃欲试地开口:“庄队。”
庄宁屿:“你自己开。”
李昊:“……哦。”
庄宁屿跨上摩托,让周欢畅跟好自己,易恪则是负责看着李昊,以确保在精神污染再度出现时,能及时帮他们两个打开防护装置。
在出发前,钟沐不忘抽出两条防寒毯,蹲下帮褚绯绯把腿包住,这里距离凤鸣山湾景区还有将近半小时车程,就这么光着腿,肯定会被冻伤。何雨也跑过去帮忙,顺便看了眼一旁身穿全套防寒防护装备,把他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李昊。
这一眼的含义不言自明,但李昊觉得自己属实有点冤,他所有装备都准备了两套,两人离开别墅时还是晴天大太阳,褚绯绯又想出片,所以把行李都塞进了后备箱,准备拍完照片后再穿,谁知道规则区会突然出现,后来慌不择路地一路飙到这,行李早就不知道被颠到了哪里。
“走吧。”所有人都准备好后,庄宁屿说,“开慢点,注意安全。”
六辆摩托依次驶上山道,天将明时的雾气湿而淡,凉飕飕的,看起来要比之前那些稠厚的白色浓雾正常许多。精神污染依旧存在,不过因为众人都有了经验,所以并没有闹出太大乱子,这一段路开还算平顺,四十分钟后,一栋孤零零的三层小楼就出现在了路的 尽头。
南屏路129号。
“十来年前的农村自建房能修成这样,房东的审美还挺西化。”钟沐刹停车,看着眼前挂满常青花木的砖石建筑,“有点托斯卡纳的味道。”
“和房屋主体没关系,你觉得像国外,是因为门窗花卉,还有阳台软装的搭配。”易恪摘下头盔,“王利应该是把房子租了出去,这是租客改造后的手笔。”
庄宁屿也认可这个推论,资料里的王利目前看起来是一位非常传统的西南农民老大爷,不太像是会对意式风情感兴趣。
眼下天还没大亮,四处依旧是雾蒙蒙的,又冷。褚绯绯瞄了一眼小楼门口那个摇摇晃晃的昏黄灯泡,哆哆嗦嗦抱住男朋友的胳膊,有些害怕地问:“那我们现在要进去……啊!”
她这尖尖细细的一嗓子来得毫无征兆,李昊差点被当场吓尿,何雨也惊得一哆嗦。众人跟着褚绯绯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小楼的大门正在“吱扭扭”地向两边打开,不一会儿,从里面出走来了一个胖胖的,大概两米高的怪物,穿着裙子,系着围裙,看起来像是这栋房子的管家,或者保姆之类。看到众人后,她稍稍点头示意,然后就侧过身,做出了“请”的手势。
没有攻击性,看起来更像是引导任务的NPC,庄宁屿试着和她说了两句话,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味带着众人往前走。穿过小小的前院,是一间很大的客厅,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用彩笔写着“给嘉嘉(也可以叫我多萝西哦)的朋友们的欢迎信”,和先前邀请函上的字迹相同。
多萝西,童话《绿野仙踪》的主角,易恪想起了林地间那个穿着蓝白连衣裙的小女孩,她应该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才会取相同的名字,穿相同的裙子。
庄宁屿拆开信封,周围立刻凑上来一圈脑袋,何雨也想挤过来看,结果胳膊却被人重重点了两下,她起初还以为是褚绯绯害怕不敢看,所以想让自己转述,谁知道一转头,就见身后站着的竟然是怪物保姆!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接触到对方直勾勾的眼神,何雨瞳孔紧缩,要不是被身边的钟沐及时捂住了嘴,估计已经惊恐万分地叫出了声。此刻保姆臃肿的身体微微前倾,手也抬了起来,钟沐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小步,试图把何雨挡在自己身后,但并没有成功,何雨依旧被保姆拉住手腕,粗野地扯了过去。
褚绯绯看起来已经快被吓疯了,从嗓子里细细地往外飘着字:“不是说参加生日会吗,这怎么还随机抓人?”
“她她她要带我去哪?”何雨也脸色发白,她被拖得踉跄,又不敢挣扎,只能万分惊恐地回头问,说话间牙齿打架,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钟沐想跟过去,却被保姆的眼神制止,庄宁屿也说:“没事,让小何一个人去。”
何雨声音发颤:“我一个人?”
庄宁屿手里拿着那张信纸:“‘规则一,为确保生日会能顺利进行,所有客人都必须听从保姆的安排,请不用担心,她不会伤害听话的乖孩子’,所以你只要乖乖听她的,就不会有事,多留意精神污染,自信一点,按照你的入职考试成绩,处理这种场景没问题。”
何雨胡乱点头,也不知道是吓傻了,真觉得没问题,还是在给自己壮胆。保姆身材高大,步伐又快,本来走路就不太稳的何雨落在她手里,连脚落地的机会都没捞着,几乎是像鸡崽一样被提出了房间。
褚绯绯干咽了一口,打着磕巴问:“规则里有没有写明,怪物一共会抓几个人?”
“对啊庄队,其余规则是什么?”周欢畅也问。
庄宁屿把信纸铺平在桌上——
欢迎来到嘉嘉的欢乐生日会,嘉嘉很喜欢她的新朋友!
1、为确保生日会能顺利进行,所有人都必须听从保姆的安排,请不用担心,她不会伤害听话的乖孩子,只会惩罚不听话的坏孩子。
2、保姆每天都有很多工作,所以她不喜欢和客人交谈;
3、爷爷很喜欢嘉嘉,可他的年龄实在太大了,所以只会在生日会当天下楼。
4、不用准备礼物,因为嘉嘉已经收到了一件非常棒的生日礼物,是一盒拼图!
5、嘉嘉不会拼拼图,但没关系,保姆总能想到好办法。
6、只有在嘉嘉的快乐生日会完美结束后,离开这栋小楼的路才会出现哦。
那么,请大家一起准备好,祝嘉嘉十岁生日快乐吧!
背面还有一张图,儿童简笔画,写着不太工整的“多萝西快乐生日会”几个字,画面里穿着蓝白裙子的小姑娘正抱着一幅拼好的拼图,站在生日蛋糕旁。
“这算是什么规则?”李昊看得一头雾水,“参加完生日会,我们就能走了吗,这么简单?”
“根据字面意思,确实是。”庄宁屿看着墙上的电子挂钟,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一块电子倒计时牌,旁边用彩色塑料条贴着“距离多萝西的快乐生日会还有——”字样。
“剩余135个小时,那生日会应该是在五天后的晚上八点左右。”青岗拿起信纸,“规则里说‘只有在嘉嘉的快乐生日会完美结束后,离开这栋小楼的路才会出现’,根据这幅画来看,快乐生日会的要素有小女孩,蓝白裙子,拼图和蛋糕。”
“我跟何雨在树林里遇到过一个小怪物,的确穿着蓝白裙子。”易恪说,“生日蛋糕按照正常逻辑,应该是由保姆来准备,她不准备也没事,要做出图里的生日蛋糕很容易,我们现在要重点操心的,应该是这个。”他点了点简笔画,“拼图。”
“嘉嘉不会拼图,而保姆能想到好办法。”钟沐猜测,“这里的‘好办法’,是指我们吗?因为嘉嘉不会拼图,所以保姆找到了我们来帮忙,好让她度过一个完美的生日。”
李昊听完其余人的分析,倒是松了口气,假如这次的规则区真的只有“拼拼图”一个任务,那基本和送分题差不多。
“何雨那头现在什么情况?”易恪问。
“她的对讲设备没信号。”庄宁屿敲了敲自己的耳机,依旧只有一片“沙沙”声。
十五分钟后,保姆去而折返,示意所有人继续跟着她走。穿过会客厅后,就到了后院,这里修建着“冂”字形的三层小楼,两侧各有一个很窄的楼梯,保姆把众人领上楼后,就转身离开,而何雨正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手里端着一个盒子。
“小何。”钟沐赶忙上前问,“你怎么样?”
何雨一脸茫然地说:“不知道啊,她把我带到这里之后,就指着房间让我帮忙铺床,铺完了床,又交给我这盒钥匙,全程一句话都没说。”
这层楼一共有七间房,盒子里的钥匙也是七把,刚好小情侣一间,剩下六个人一人一间。房间布置也偏卡通童话风格,应该是为了配合生日会的主题,空间不大,摆完床桌椅后,成年人转身都嫌挤。易恪和庄宁屿住在靠近楼梯口的201和202,两套房共用一个洗手间,相互连通。
庄宁屿站在窗边,从这里可以看到“冂”形楼的另外两个面,既然二楼是客人在住,那三楼应该就是主人的房间。
“在看什么?”易恪从洗手间里穿过来。
庄宁屿对他这种乱闯行为丝毫不意外,只是抬了抬下巴:“三楼一共有四间房子挂着窗帘,是不是能说明这里一共有四个原住民?但是目前出场的角色只有爷爷、嘉嘉和保姆。”
“或许生日会还有别的客人吧。”易恪视线落在他腿上,“你的膝盖,要不要敷点药?”
庄宁屿的旧伤在追过一茬摩托车后,确实有些迟来的不适,他转身准备去背包里找止疼药,人却被易恪一把捞起来放在了床边:“坐好。”
庄宁屿看着他从外套兜里掏出来的东西,疑惑地问:“你哪来的药?”
易恪卷起他的裤腿:“自己带的。”
这种药只有裴源手里才有,度假山庄肯定是买不到的,庄宁屿复盘了一遍易恪在进规则区前的所有行程,带着那么一点不可思议继续问:“所以你一直随身带着这么一大包药?”
易恪用双手捂住那块紧绷肌肉,抬头看他,别管我带没带,你就说有没有用吧。
庄宁屿:“……”
掌心的温度有效熨平了骨缝间拧巴的酸痛。易恪把他的腿往前拉了拉,低头时,呼吸间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皮肤表面,细小的汗毛立刻就立了起来。庄宁屿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脊椎——虽然说不好为什么要僵直,但他此刻确实有点活动困难,静默许久,才抬手用指背贴了贴对方额前的头发,轻声说:“回去睡一阵。”
易恪替他整理好裤脚,又握住那双微凉的手,合在一起往热搓了搓:“我不困。”
庄宁屿说:“我也不冷。”
易恪笑了一声,依旧不肯松手:“都说了不让你进山。”
庄宁屿也懒得再重复“被周欢畅撞进来”这种拙劣的借口,他把自己的手强行抽回来:“你怎么看这次的规则?”
“从那张卡片上的字迹来看,嘉嘉应该没上过学,她有语言障碍,家里又只有保姆和爷爷。”易恪站起来,“这样的小孩,在十年前的清泉山,应该过得很孤独。”
“也不一定只有保姆和爷爷。”庄宁屿看着对面那四扇挂有窗帘的窗户,“那儿,应该还有一个角色。”
第42章 林中白雾7 庄宁屿慢悠悠地啃包子:“……
外面的天色此刻已经大亮, 几只南飞鸟雀掠过天际,清亮的鸣叫声在山间带起回响,更显四野寂静。
“在想什么?”易恪问。
“在想何雨。”庄宁屿坐在床边, 单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截至到目前, 她的确是我们所有人中最特殊的一个, 不像客人, 更像是保姆的助理。”
“你怀疑何雨和这栋小楼有关系?”易恪坐在他身旁,“但根据目前调查组上传的资料, 她是土生土长的鹿城人, 从小在海边长大,在考来锦城的时候,凤鸣山湾早就已经完成了动迁。”
庄宁屿“嗯”一声, 沉思片刻, 又扭头和他对视:“对了, 你的朋友里——”
“有没有骑摩托车的老手, 有,我已经在找了。”易恪熟练接话, 然后一乐, “怎么样,我这个富二代的身份, 还是有点用的吧?”
他脸上的伤还没好, 一道未愈的血痂,伴随些许不太明显的淤青, 笑起来时牵扯肿胀肌肉,有些疼,皱着眉毛还要得意洋洋邀功的样子, 实在有点卡通。庄宁屿拍了一把他的脑袋:“坐直!”
易恪不是很想坐直,想继续落实一下自己的特殊地位,但最后还是被庄宁屿赶到了工作电脑前,一条新消息在此刻恰好接入,发件人柏斯郁,庄宁屿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锦城有名的好吃嘴,也是多家餐厅的股东。
“你找的人就是他?”
“是。”
说来也巧,柏斯郁不仅是周欢畅那家机车俱乐部的会员,何雨在备考期间,也曾经在他的餐厅里打过工,而且这人和李昊还有点交情,也就顺理成章地认识了褚绯绯。易恪把电话打过去:“和规则区联系这么紧密,不然换你进来得了。”
柏斯郁躺在海边,穿着大裤衩,怀里抱着一个椰子悠闲地嘬嘬嘬:“也行啊,换我进来给你当参谋,省得这么久了连嘴——”
庄宁屿稍稍皱眉。
“我在会议室!”易恪及时打断他,“开着公放。”
柏斯郁的笑容僵在脸上,只反应了一秒钟,立刻换上字正腔圆的播音语调:“……省得这么久了连最基本的劳逸结合都做不到,天天加班,我知道你爱岗敬业,乐于奉献,但俗话说得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该休息时还是得休息。十几年前经常跑清泉山的俱乐部名单,我已经整理好了,马上发过来。至于何雨的资料,餐厅服务员这一行流动性很高,我只能尽量。李昊和他那女朋友我倒是熟,前阵子没少喝酒,不过也就仅限于喝酒,人嘛……还不错吧,至少在圈子里没听过什么烂事。”
“行,你继续替我多留意,有事随时联系。”易恪挂断电话,抬头看向庄宁屿,“就这些。”然后在对方开口之前,抢先一步举起手,“你别生气。”
庄宁屿问:“我要是生气了,你就要扇我吗?”
易恪顿了顿,手依旧没放下来:“……我是想发誓,绝对没有在朋友面前调侃过你,柏斯郁就是嘴欠,你别听,我是很认真的,很认真地在追你,我的朋友也都很尊重你,真的,他们一般只会笑我进度缓慢。”
庄宁屿把他的手按下来:“有人来了。”
“咚、咚!”脚步声由近及远。
易恪贴着老式猫眼往外看,就见怪物保姆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盒子,正在朝着走廊尽头走。
其他房客也注意到了这异常声响,褚绯绯裹着被子,小声问男朋友:“是……是谁啊?”
“保姆,好像抱了一盒拼图。”李昊站在猫眼前,“应该就是过生日要拼的那一副吧。”
怪物保姆双目平视,路过所有人的房间,最后停在了尽头207房,何雨的住处。她抬起手,“咚咚咚”就开始敲门,声音急促如打雷,毫无待客礼仪可言,庄宁屿沉声说:“小何,给她开门!”
“好。”何雨放下对讲设备,没时间犹豫,深吸一口气,咬牙一把拉开门,“早。”
与此同时,青岗、钟沐和庄宁屿的房门也被打开,钟沐距离何雨最近,她单手按住腰间激光枪,做好了随时冲上前的准备,结果下一刻,就见保姆双手直直往前一伸,把盒子粗野地塞进了何雨怀里!何雨毫无防备,被撞得向后踉跄两步,盒子差点落在地上,保姆眼疾手快一把接住,眉间瞬间染上不满的愠色。
“对不起!”钟沐及时上前,代何雨道歉。
保姆眼珠上下转动几圈,最终没有继续发作,也没有物理变异,她脸色慢慢恢复如常,把盒子重新递过去后,就转身离开,看到走廊上站着的其余人,不忘微微点头示意。
“你之前认识她吗?”等保姆下楼后,易恪问。
何雨的胳膊还在“哐哐哐”地哆嗦,一来害怕,二来这个盒子实在是重,哭丧着脸回答:“当然不认识。”
钟沐帮忙接过盒子,李昊刚才在猫眼里看得没错,确实是拼图,盒盖上绘制着绿野仙踪的经典插画图案,看起来至少有数千片,几十斤。
李昊、褚绯绯和周欢畅这时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所有人都挤进青岗房中,围成一圈看庄宁屿拆拼图。褚绯绯用双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瞄,李昊没懂:“这有什么好怕的?”
“盒子里真的是拼图吗?”褚绯绯声音很低,“有没有可能是……人体组织,比如说被大卸八块的多萝西本西?”
其余人:“……”
庄宁屿说:“放心吧,人体组织摇不出这种声音。”蝴蝶结缎带被解开,果然只是一副正常拼图,比常见的纸质版更高级一点,是由金属和亚克力板制成。
说明书说内含八小袋,可以各自拼好后再组装,现在却全部散混在了一起。钟沐说:“应该是嘉嘉撕开试过了,没拼好,所以保姆才需要找助手吧。”
李昊看得心理压力倍增:“这也太难了。”
“确实不简单,但就目前局面来看,这是我们离开规则区的唯一答案。”庄宁屿说,“其实也还好,虽然拼图目前混在了一起,不过根据背面的颜色,还是可以重新复原成八份,以降低难度。”
“我们一共有八个人,拼图也正好是八袋。”李昊又问,“是每人一份先各自拼好,然后再组到一起的意思吗?”
“拼图的完整性,直接关系到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成功还是失败。”周欢畅看向庄宁屿,“一张都不能少。”
庄宁屿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如果在场的八个人里,有人故意想破坏这场生日会,让任务失败,那他只需要撕掉或者扔掉一张拼图,就能轻而易举达成目的。所以最稳妥的情况,其实是只由秩序维护部的四个人来拼,不让别人有接触到拼图的机会。
周欢畅的顾虑不无道理。因为虽然绝大多数群众在进入规则区后,都会选择积极配合秩序维护部的工作,以求能尽快安全脱身离开,但概率并不是百分之百。这一次规则选择‘玩家’的标准并不明晰,所有人都没有“明牌”,针对这种情况,确实需要全程保持警惕。
何雨也问:“那我们现在要分拼图吗?”
庄宁屿摇头:“不分。”
“不分要大家怎么拼?”褚绯绯不解,“这么一大包,我们只有几天时间。”
庄宁屿说:“我来想办法。”
他把拼图带回自己的房间,顺便叫上了易恪、青岗和钟沐。包装盒和说明书在第一时间就被发给了调查组,这种大型玩具的价格一般不会便宜,又没有品牌加持,销量应该也不会特别高,如果它曾经在市面上流通过,说不定可以试着找一下买家。
青岗充满压力地问:“庄队,真就我们四个拼,不找点帮手?”
庄宁屿纠正:“不是我们四个拼,是你一个拼。”
青岗当场石化:“为什么?”
庄宁屿单手按住他的肩膀,抬起双眼,眉心微蹙,神情凝重:“因为——”
青岗万分紧张地和他对视,因为什么?
钟沐不忍直视这反应速度:“庄队,你就别逗他了。”
青岗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被耍了,但也没被耍得很明白,依旧一脸茫然:“啊?”
易恪循循善诱:“哥,不然你再想想呢?”
青岗彻底钻进了死胡同里:“不是,你们一个一个打什么哑谜,小易,小易你身为水灵灵的青春新人,不要学这些老油条话说半句的毛病!”
直到庄宁屿挑出拼图,一行一列摆整齐后让钟沐拍照上传,他才终于反应过来,哦,拍照让外面的同事帮忙拼啊!
规则只说要完成拼图,并没有规定要由谁完成,所以可以是规则区内的人拼,也可以是规则区外的人拼,更可以是规则外的计算机拼。
“庄队。”技术部的人很快就打电话过来,“我们刚才商量了一下,最快的方法,是你摆好一袋拼图之后,就不要再动它,我们会尽快用计算机完成配对,再发过来一个小程序,你只要点击某一张拼图,那它上下左右的四张也会相应地显示出来。”
“好。一共八袋。”
“明白,放心庄队,来得及。”
“摆好拼图后就不能动,那这空间有点小。”青岗四下看看,“这样吧,把小易的房间腾一下,床拆开靠墙放,当成拼图房,晚上小易来我房里凑合休息。”
易恪对拆自己的床毫无意见,甚至还很欢迎。木板床很好拆卸,行动背包里有现成的工具,两人在房间里“叮叮咣咣”地忙活,动静有点大,何雨好奇地把脑袋伸出来:“你们在干什么?”
靠在走廊上看热闹的钟沐回答:“拼图。”
拼图?何雨明显更疑惑了,走过来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拼图需要这么大的阵仗吗?”
钟沐笃定:“需要。”
于是何雨也就没有再多话,毕竟秩序维护部还是很权威的。
钟沐看她一直愁眉苦脸,主动问:“还在想怪物保姆拉你干活的事?”
“嗯。”何雨赶紧应下来,“钟姐,你知道原因吗?”
“目前还不好说,不过她看起来只是粗鲁了一点,但对你并没有实质性的恶意。”钟沐说,“不用太担心。”
何雨点头:“刚才绯绯也帮我分析来着,她说因为在所有人里,只有我看起来比较勤劳,所以怪物才会找我整理房间。”
这个用词应该是褚绯绯斟酌美化后的选择,说成“勤劳”,其实放在具体语境里,就是“好欺负,好使唤”的意思。确实,现场八个人,如果要挑谁性格最软,何雨长得最像包子。
“反正只要她没有故意针对我就行。”何雨看起来倒是并不排斥自己的“包子”人设,“如果没什么要帮忙的,那我先回去了。”
房里的三个男人也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等何雨离开后,青岗开口:“我们之前一直在分析她被选进规则区的原因,现在看来,会不会就像刚才说的,真和干活有关?”
这场生日会看起来对嘉嘉很重要,爷爷又帮不上任何忙,如果保姆一个人操持不过来,那她确实需要找一个帮手。
“有可能。”庄宁屿坐在椅子上,还在研究拼图的包装盒,找不到厂名和任何质检标识,也不知道调查组能不能刨出这款“三无”玩具的同款。
等四人摆完一袋拼图后,时间已经来到了清晨八点半,楼梯上再度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钟沐和青岗各自闪回房间。一分钟后,怪物保姆推着餐车出现,前来给每位住客分发早餐。庄宁屿打开餐盒看了一眼,馒头、包子、煎蛋、青菜、粥和一些小咸菜,很正常的菜式。易恪站在门口,看着保姆一间房一间房送过去,等到了何雨住的207,已经没有了餐盒,只有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包子一个鸡蛋一盒奶。
倒不能说虐待,但确实,更像是内部员工餐。
202房的桌子很小,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起吃饭,显得有些空间局促,但庄宁屿又没法把他打发回去,因为201已经被拆得家具全无。早餐的口味其实还不错,咸鸭蛋看起来也沙沙的油油的,易恪把所有蛋黄都挑给庄宁屿,自己咬着咸菜梗送粥,嚼了两下,抬头不解地问:“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庄宁屿回答:“看你吃得还挺香。”
自从调到纠纷调解部,庄队的固定饭搭子就只剩下了两个,吴桃挑食挑得匪夷所思,钱越倒是不挑,但又有点太不挑了,总之都达不到让领导如同在观看吃播的视觉效果。但易恪可以,他“咯吱咯吱”地吃了半小碟咸菜,生生把一旁的庄宁屿给听饿了。
易恪把嘴里的青菜咽下去,又问:“你为什么要笑?”
庄宁屿慢悠悠地啃包子:“我不能笑吗?”
易恪:“?”
在两人以往所有的相处里,他一直都是主动的一方,也一直能提前预判出庄宁屿的所有情绪,现在双方突然角色互换,易恪确实有些不适应庄宁屿这预料之外的笑,顶着一脑门雾水和他对视半天,越看心里越没底,于是又稍微往前凑了凑,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结果庄宁屿这次却并没有再往后躲,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让易恪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庄宁屿则是看着他发红的耳垂,上下滚动的喉结,以及略带不安的忐忑眼神,最后终于没忍住:“噗。”
易恪后知后觉:“你故意的是不是!”
庄宁屿笑着问:“你刚刚在紧张什么?”
易恪从来都没有把两人之间的年龄差当成过一回事,也早就习惯了庄宁屿日常所表现出来的,好像真对自己毫无办法的纵容和无语,但现在,刚刚,他发现对方确实有一种属于年长者的游刃有余,只要抬抬手指,就能轻松拿走所有主动权。
他有点微妙的懊恼,继而又发展成带着那么一点点恼羞成怒的懊恼,抬头看庄宁屿眼底还有笑意,干脆扑过去把人强行抱进自己怀里,破罐子破摔地威胁:“不许笑了,再笑亲你。”
庄宁屿没有再逗他,毕竟吃完饭还有一堆活要干,于是很配合地点头:“去,吃饭。”
易恪耳根上的红意退得很慢,直到吃完饭,还残余着那么一点点,庄宁屿只当没看到。几分钟后,何雨站在外面敲门,她说:“庄队,我来收餐盘。”
“保姆让你做的?”庄宁屿问。
“嗯。”何雨点头,“我的早餐袋里有一张纸,写着要把大家的餐盘送回厨房。”
有了前几次的干活经验,她已经不怎么怕了,临走时又想起来提醒:“对了,午饭要到一楼大厅去吃。”
“好。”易恪道过谢,重新锁上门后,回头问庄宁屿:“爷爷不会下楼,那嘉嘉会不会和我们一起吃饭?”
“应该会吧,毕竟规则里也说了,嘉嘉很喜欢她的新朋友。”庄宁屿站在窗边,看着对面的三楼。四间挂有窗帘的房子,其中三间此刻已经被拉开,只有角落里的房子,窗帘依旧紧紧合着,不知道是没人居住,还是住客没有起床。
中午十二点,除了守着拼图的青岗,其余人都陆陆续续地聚在了一楼饭厅。桌上已经摆满了丰盛的农家菜,嘉嘉,也就是易恪和何雨在林中碰到过的那个小女孩果然出现了,依旧穿着那身蓝白相间的裙子,梳着两根小辫子,坐在自己的专属小椅子上。
褚绯绯、李昊和何雨都不愿意和她同桌吃饭,但也不敢拒绝,只能各自挑了个最远的位置。易恪和钟沐则是分坐在小女孩的左右两旁,保姆单独给嘉嘉准备了西式的燕麦粥和蔬菜煎蛋卷,她的食量很小,吃饭时的动作也轻轻的,只有在对上身侧钟沐的视线时,才会稍微拘谨地笑一笑。
钟沐盛了一小碗汤,问她:“吃吗?”
嘉嘉摇摇头,又好奇地扫了一圈四周的“新朋友”们,褚绯绯原本正在偷眼打量她,冷不丁四目相接,被吓了一大跳,丢下筷子就开始弯腰咳嗽。嘉嘉显然也被惊到了,她跳下椅子跑出餐厅,等钟沐追出去时,小女孩已经像一阵风一样跑上了三楼。
保姆从厨房出来,示意钟沐没事,并且很快就准备好一个新的餐盘端上了楼。
饭厅里,李昊说:“你看看你。”
褚绯绯小声抱怨:“我害怕的嘛,谁知道她会突然直勾勾地看过来,小何刚刚不也差点丢了筷子?”
何雨赶紧辩解:“我我我还好。”
“我也觉得那小孩儿没什么好怕的。”周欢畅分析,“也没敌意,可能就是太孤独了,想拉一群客人陪她过个生日。”
“除了我。”何雨纠正,在吃完饭后,她还要收拾碗筷整理厨房,肉眼可见和“前来过生日的客人”关系不大。
钟沐说:“保姆只让你做清洁,但并没有禁止我们一起参与,今天吃完饭,大家各自收一下餐具吧,如果规则不制止,那就不要一直麻烦小何。”
其余人都没有异议。吃完饭后,庄宁屿给青岗打包了一份上去,钟沐和易恪则是端着餐具,陪何雨一起往厨房的方向走。怪物保姆正坐在院子里,看到众人后,立刻站起来,示意两人把东西全部交给何雨,她高壮的身躯实在太有存在感,居高临下地俯视时,眼底几乎见不到一丝白,视觉效果恐怖而又诡异。她虽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发怒,但很显然,也不希望有何雨之外的人来干这个活。
“以后这些事还是我来吧,反正也没什么难度。”在从厨房出来后,何雨苦着脸小声说,“免得激怒她。”
钟沐也不想节外生枝,只能点头:“那这两天就辛苦你。”
易恪站在院子里,抬头望向三楼,嘉嘉恰好正趴在窗前往下看,目光对上之后,她“嗖”一下,就消失在了玻璃后。
是个敏感,脆弱,又胆小的小姑娘。
第43章 林中白雾8 一圈柔软的玫瑰香气。
庄宁屿站在窗户旁, 看着易恪和嘉嘉的互动。他此前出过许多次任务,其中完全无害的也不是没有,单纯进规则区给小女孩过一个生日, 其实算不上多奇怪。
“在想什么?”片刻后, 易恪推门进来。
“在想嘉嘉, 她的身体很不好。”庄宁屿转过身, “太瘦了 , 手上完全没有力气,连筷子都握不紧, 一直在用勺子吃饭, 而且她除了不会说话之外,智力似乎也有点问题。”
“清泉山空气不错,没被开发成景区之前, 凤鸣山湾这一带也很清静, 或许他们一家是特意租的小楼, 为了能让患病的老人小孩疗养。”易恪说, “我刚刚催过调查组,他们说王利那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儿子应该是指望不上的, 一问三不知。至于附近居民, 目前只找到了两户,但都只记得这家人深居简出, 别的也不清楚。所以秦组长下午会发一个正式通告, 向全体市民征集线索,捞这家租户的身份。”
在吃早饭之前, 庄宁屿已经把柏斯郁发来的那份机车俱乐部名单交给了调查组。十多年前的清泉山骑士比现在要野路子得多,那阵政府还不怎么管,加上几部大热电影的影响, 引得不少“小白”热血冲脑,随便弄辆车就来玩漂移,闯出了不少祸。
“有类似嘉嘉的女孩在车祸名单里吗?”易恪问。
庄宁屿摇头:“没有。嘉嘉应该是喜欢摩托车的,不然不会让我们陪她过生日。”他从电脑上调出历史卫星地图,用手指点了点,“房子后门的这条路,当年通往一个很有名的赛车场,每天都有车辆通行,所以嘉嘉是完全有可能交到车手朋友的。”
对于一个智商不高,身体不好,又不会说话的十岁小孩来说,大朋友一般要比同龄人更加容易亲近,因为同龄人可能会嫌弃她,嘲笑她,欺负她,但大人不会,尤其是骑士这个群体,总有一点驰骋秋名山的大佬风范在胸怀,面对这么一个风吹都要倒的陌生小不点,大概率会贡献出极大的耐心和爱心。
所有小孩,不管特殊的,还是不特殊的,都是需要朋友的。
山风有些猛烈,易恪伸手关上窗户,想了想,又给时时刻刻都需要透气的某人推回去一道小缝。院子里的何雨仍在扫地,庄宁屿从窗户缝里往下瞥了一眼,说:“其实小何这个角色真不错,就像玩偶派对时的小田,能光明正大去许多其他人不能方便的地方。”
“话是这么说,但何雨和田璐心的性格差异你也得考虑一下,小田能半夜三更闯凶宅,何雨连和怪物对视的胆子都没有。”易恪从衣兜里掏出来几个苹果,准备给他煮热果茶,“不过规则并没有限制我们的活动范围,所以三楼也未必只有清洁工才能上,我下午找机会去看看。”
庄宁屿纳闷:“你从哪儿弄来的水果?”
“厨房,我们是客人,吃水果属于合理诉求,所以我就去问保姆要了。”易恪说得相当理直气壮,又蹲在地上,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压缩烧水壶。庄宁屿看着明显装不进去一颗苹果的小小壶腔,提醒他:“这个烧水壶的设计初衷,可能并不是为了让你享受生活。”
“但是能骗你多喝点水。”易恪只煮了一半苹果,自己啃完另外一半,看起来既居家又好养。在煮水的空档,他坐到庄宁屿身边,下巴自然而然想往对方肩头蹭,结果被庄宁屿用两根手指顶住,易恪脸颊被戳出来一个小坑,含含糊糊地撒娇说:“疼。”
庄宁屿被逗乐了,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好好吃你的苹果,吃完跟我去对面三楼。”
易恪继续整个人往过靠,他在庄宁屿身边向来没形状,不管是身体哪个部位,反正总要贴到一点才肯老实。庄宁屿推了两次没能推开,也就算了,继续在手机上办公,任由旁边的人“咔嚓咔嚓”,吃出一片香甜的清脆音。
一个小时后,技术部发来加班做好的APP,青岗和钟沐正式开始拼图,庄宁屿则是带着易恪,假意闲聊加闲逛,沿着“冂”形的走廊慢慢溜达。走廊一侧是围栏,望出去时,能看到整座被冬意裹住的清泉山,山路隐隐蜿蜒,看起来确实有点赛车道的意思。
爷爷平时不会出门,保姆此刻还在厨房,嘉嘉应该正在睡觉,所以三楼很安静。楼梯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飘着些许陈腐的味道,低一点的墙壁上画着一些卡通小人,看起来像是嘉嘉的手笔,其中最醒目的是多萝西、稻草人、铁皮人和胆小的狮子,易恪说:“看来她真的很喜欢《绿野仙踪》这个故事。”
“但是喜欢的时间并不长。”庄宁屿提醒他注意细节,“大多数图画的笔迹看起来都很陈旧,只有这几个《绿野仙踪》相关角色,是新添上去的,颜色还很鲜亮。”
两人的脚步停在第一扇门前,301,这就是那间一直没有拉开过窗帘的神秘房间。
易恪试着拧动门把,纹丝不动,是锁着的。
庄宁屿命令:“撬。”
易恪刚从裤兜里摸出细铁丝,还没来得及开工,楼下却突然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
怪物保姆跑得很快,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楼梯口。
但想象中的闯入者并未出现,她单手撑墙,目光狐疑地看着空荡荡的走廊。
工具间的空间很狭小,勉强才能挤下两个人。庄宁屿被易恪整个圈在怀中,只能用手象征性抵在胸前,对方的呼吸温热落在额发间,他有些不自在,却又找不到地方躲,顶多稍稍别开头。易恪在暗淡光线里,看着那似乎有点泛红的可爱耳垂,嘴角一压,继续若无其事地收紧手臂。
“……”
胸口紧密贴合,心跳频率也逐渐趋同,最终保持在了同一步调,139次/分钟的心率究竟是出于何种情绪暂时不好说,不过肯定和两人入职体检单上的“该名测试者在遭遇外界刺激或面临压力时,能够保持心理状态平稳可控,具有极强的环境适应性”完全不相符。
易恪在出这种任务时并不会喷香水,但庄宁屿依旧被包裹在了一圈柔软的玫瑰香气里,就在他头昏脑涨,觉得自己即将要被腌制入味时,保姆总算开始往前移动脚步,缓缓回了她自己的房间,再“砰”一声,重重关上门。
易恪声音又轻又正经:“还要去301吗?”
庄宁屿摇头:“先回去。”
在从工具间出来时,易恪顺理成章拉住了身边人的手,庄宁屿有气无力地扭头看他,结果易恪丝毫不为所动,拽起人就往楼下跑——但其实内心还是紧张的,具体表现在拐弯时一个不小心,差点撞上楼梯口端着盆的何雨。
“小心!”水花四溅,易恪赶紧把人扶住,庄宁屿则是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两人就用这种偷情被人发现所以决定灭口的狂野手法,生生把人姑娘掳回了二楼住客区。
“怎怎怎么了?”何雨被吓得不轻,满脸惊恐。
“没怎么,怕你叫出声,把保姆引下来。”庄宁屿连连道歉,“对不住。”
“没事,我本来也要找你和易老师。”何雨把手里的空盆放到地上,紧张地说,“刚才我收拾完厨房,以为就能回来了,结果保姆又让我去打扫301,怎么办啊庄队,我能不去吗?”
得来全不费工夫。庄宁屿双手握住她的胳膊:“你不能不去。”
何雨哭丧着脸:“啊?”
易恪安慰她:“我和庄队陪你一起上去,如果保姆不允许,那我们就在楼梯口等你。”
何雨刚才被泼了一身水,眼下风一吹,冻得直哆嗦,于是先回去换了身衣服。被她这么一打岔,庄宁屿在工具间里攒出来的别扭感多少也淡了点,他虽然已经抱着“算了”的心态,默许了易恪许多事,但对方最近实在太过步步紧逼,不是蹬鼻子上脸,是蹬鼻子上天。
比如现在,易恪在帮他把身上的水擦干净后,就又试图深情牵手:“冷不冷?”
庄宁屿忍无可忍,抽过桌上的文件夹“啪啪”殴打他的头。
易恪笑着躲到一旁。这时何雨也换好了衣服,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来。庄宁屿递给她一个微型摄像头,何雨转过去夹在了自己的领口,整理好后,才重新端起盆:“我准备好了。”
三人一起穿过长长的“冂”形回廊。楼梯口,怪物保姆正在用拖把清理着刚才易恪打翻的那盆水,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只是勤劳地干着活,听到脚步声之后,她站直身体,目光谨慎地落在庄宁屿和易恪身上。
庄宁屿笑笑:“我们想到处逛一下。”
保姆张开双手挡在楼梯口,面色阴沉。庄宁屿点头,态度很友好:“明白。”他和易恪后退两步,轻声说:“小何,去吧。”
何雨脚步虚浮,看起来走得相当心惊胆战,不过到底还是没有临阵跑路,比起刚开始时一惊一乍的状态,已经进步不少。
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了三楼。庄宁屿和易恪则是靠在栏杆上,开始假意互相拍照。何雨领口的摄像头能实时传输画面,几分钟后,显示信号已连通。
镜头有些摇晃,不过也能看出这间房子并不大,一张一米五的床就已经占据了大半空间,床品很整齐,没什么可整理的,于是何雨端着盆进了洗手间,洗手台上的陈设同样简单,只有最基本的洗漱用品。
“摄像头调低一点。”庄宁屿说,“等会出去,重点看一下衣柜和桌子。”
“好。”何雨答应一声,加快了收拾洗手间的速度。
保姆把老式手机揣回兜里,抬头朝这边看过来,庄宁屿立刻闭嘴,和易恪立刻双双眺望远方,演技虽然称不上炉火纯青,但也成功糊弄过了保姆,她并没有多做探究,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拎着拖把上了楼。
耳机里传来嘈杂的声音,紧接着,保姆的脸就出现在了庄宁屿的手机屏幕上。两人起先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结果对方并没有进一步举动,只是指了指门口,示意剩下的活自己会干,让何雨离开。
庄宁屿说:“听她的。”
何雨如释重负,赶紧端着盆出门。
“很久没看过这么毫无线索的房间了,不像是有人住啊。”易恪靠在栏杆上,猜测,“是不是客人还没到?或者说,客人快到了,所以才需要提前打扫?”
庄宁屿点头:“有可能。”
这时何雨也下了楼,她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打听道:“庄队,我录得怎么样?”
“挺好的。”庄宁屿从她手里接过水盆,“走吧,先回房。”
何雨撇嘴:“挺好的,那就是不怎么样。”
庄宁屿笑着说:“挺好的就是挺好的,谁告诉你挺好的等于不怎么样?”
“那房子里有什么线索吗?我反正没看出什么头绪。”
“暂时没有,没事,下次再看。”
庄宁屿三言两语打发她回去休息。201号房里,青岗和钟沐已经拼完了很大一块,有了APP加成,难度基本为零,累的只有眼睛和颈椎。
晚上吃饭时,轮到钟沐守拼图,青岗则是坐在圆桌边,龇牙咧嘴地做了半天绕颈运动。其余几个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拼的,但还是充分表达出了应有的崇拜和感激之情。李昊一边殷勤帮忙捏肩膀,一边说:“青哥,此前我一直以为规则区都贼凶险,里面全部都是血呼刺啦的陈年惨案,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十八世纪英国纺织女工的劳作类型。”
青岗问:“那你是想要纺织女工,还是陈年惨案?”
李昊果断回答,那肯定是纺织女工,真是辛苦你和钟姐,还有,也辛苦庄队和易哥。他在拍马屁方面来得相当雨露均沾,力图一个周全。周欢畅也跟着表示了一下感谢,连说出去之后要请大家吃饭。
何雨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给钟姐的我已经分好了,现在送上去,你们先吃。”
“我去吧。”庄宁屿拿起桌上的餐盒,屁股还没来得及离开凳子,耳机里就传来了钟沐略带紧张的声音:“庄队,你们快上来一趟!”
“出了什么事?”易恪问。
“不知道。”庄宁屿大步上楼,易恪和青岗也紧随其后,餐桌上其余四人面面相觑,周欢畅说:“不然……我们也去看看?”
走廊里,钟沐正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抱着嘉嘉,身上到处都是血。见到众人,先一步紧急解释:“我没事,是兔子的血!”
“兔子怎么了?”青岗从她手里接过来,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由牙根疼,“怎么搞的?”
钟沐看了眼怀里的小女孩,没说话,只让青岗去帮兔子处理一下伤口,这时候其余四个人也跟了过来,何雨看到青岗手上的兔子,顿时脸色发白,几步冲过来检查,来不及多问,就去房间里找伤药。嘉嘉睁着大眼睛,似乎并不明白外界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无措地捏着手指,沾满血的手指。
庄宁屿拧了一个温热的毛巾,帮她把手擦干净。嘉嘉侧过头往房间里看,还想找兔子,却被几个大人的背影挡得严严实实,于是嘴一撇,“噔噔噔”地跑走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易恪问。
钟沐无奈道:“刚才我在201,突然就听到了一声动物的尖叫,出来看时,就见嘉嘉正倒拎着受伤的兔子甩动。”儿童细细的手指甲嵌进那尚未完全愈合的毛皮里,伤口瞬间被撕得鲜血直流。
“她——”何雨气得眼眶通红,说不出话,褚绯绯也心有余悸地说,“这什么小孩儿啊?”
周欢畅倒是帮忙说了句情:“她明显智商不高,所以下手不会掌握轻重,这个类型的孩子就这样,应该没恶意,只想和兔子玩,其实也挺可怜的。”
“我同意周老板的看法。”庄宁屿说,“她没有主观恶意。”
何雨抿着下唇,站着没吭声,难得生气生得这么情绪外露。
庄宁屿上前:“兔子给我。”
“嗯?”何雨一愣,双手捧着受伤的兔子不想交出来,“为什么,我能照顾好它。”
“我知道。”庄宁屿依旧伸着手,耐心地解释,“但嘉嘉明显对这只兔子很感兴趣,随时都有回来找它的可能。”
“妈耶,那你还是快点给庄队吧。”褚绯绯光是一听,就觉得后背发凉,“要是她半夜来敲你的门怎么办?不对,她都不用敲门。”
何雨的脸色也白了一瞬,犹豫半天,还是把兔子递上前,又不放心地叮嘱:“那你一定要照顾好它。”
“放心。”庄宁屿接过来,“好了,大家继续去吃饭。”
闹出这么一茬,谁都没了食欲,匆匆两口填饱肚子完事。进入南屏路129号的第一天就这么正常而又不正常地度过,易恪回到202,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条毛毯,在201的墙角搭了个简易兔窝,兔子一瘸一拐地钻进毯子,很快就睡了过去。
庄宁屿坐在桌前继续办公。山间的夜晚会无限量地放大安静,静到似乎连感官都被黑洞剥夺,这环境其实并不舒服,于是他屈指敲了两下桌子,想让脑子清醒一点。易恪见状,点开手机选了首叮叮咚咚的抒情钢琴曲。乐声流淌,庄宁屿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耳熟,于是问他:“是什么歌?”
易恪回答:“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时的BGM。”
庄宁屿:“我是在问这段音乐……算了你不用说。”
易恪无限凑近:“《A Time for Us》,当时你正在看莎士比亚,罗朱第三幕第二场,恋人们可以在自身美貌的光辉里互相缱绻,即便恋爱盲目,那也正好和黑夜相称。”
庄宁屿:“好好好。”
敷衍。易恪撇嘴,不过还没等他盘算出下一轮新妖,庄宁屿已经抛弃莎士比亚,闪身去了兔窝旁,蹲下看了一阵,没忍住用指背蹭了蹭那毛茸茸的可爱脊背,易恪立刻提意见:“你怎么摸我和摸它是一个摸法?”
庄宁屿手下一顿,继而把指背换成指腹,但易恪必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一把抓高他的手腕,然后把自己的脸整个贴上来,摸吧,随便摸。
庄宁屿笑着骂了一句,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巴掌。
易恪被打得心满意足,然后得寸进尺地继续贴近:“今晚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睡?”
第44章 林中白雾9 庄宁屿:吨吨吨吨。
庄宁屿说:“好, 你在这里睡。”
答应得太爽快,往往代表事情没那么简单,果然——
“你在这里睡, 我去拼图。”
青岗和钟沐已经拼了大半天, 此刻正在双双活动筋骨。庄宁屿过去检查了一下进度, 按照这个效率, 再有一天半就能彻底完工, 他打发两人回去休息,自己则是捡起手机接着拼。青岗临出门前想把房间钥匙交给易恪, 却遭到拒绝。
易恪一摆手:“没事, 我就在这睡。”
青岗看了眼庄宁屿,见他也没意见,于是爽快地收起了钥匙:“也行。”
庄宁屿又说:“把兔子带回去, 今晚它和你睡。”
青岗虽然很茫然, 但也没多问, 捧着兔窝和钟沐各自回了住处。
手机里“叮叮咚咚”的钢琴曲还在继续, 易恪坐在庄宁屿身边,总算消停了下来。小程序很好用, 两人之间的配合也相当默契, 随着金属和亚克力板相互嵌合的“啪嗒”声,童话中多萝西的脸逐渐显现出来。易恪用指尖抚过微凉的板面, 不得不说, 这确实是一副相当精美的拼图,价格应该也不便宜, 但连大人都拼得这么费劲,很明显其实并不适合送给一个十岁的低智儿童。
“你说这会是谁送的?”易恪有些没想明白,“送礼的人难道没意识到, 嘉嘉根本就没法拼完这件礼物吗?爷爷身体不好,保姆又很忙,也不能帮她。”
庄宁屿继续研究拼图:“没错,这确实不是一份精挑细选的礼物,明显超出了嘉嘉的能力范围,所以送礼的人,要么是为了羞辱她,要么是为了敷衍她,要么其实是想陪着她一起拼,而如果是最后一种,我之前曾经想过会不会是嘉嘉的父母,但父母应该也不会送这么难的东西,毕竟《绿野仙踪》算经典故事,市面上应该能找到许多更简单的、更适合亲子时光的替代品,再结合嘉嘉把摩托车手视为朋友,邀请我们参加她的生日派对这一行为,你觉得,拼图会不会是十多年前的摩托车手们送给她的?”
易恪皱眉:“摩托车手送复杂拼图就合理了吗?”
“如果他们不是刻意准备礼物,而是在某次骑车路过时,偶遇了嘉嘉呢?”庄宁屿用掌心捂住酸胀的眼球,房间里的灯光很暗,这活实在不好干,“我在进规则区之前,翻了很久周欢畅的社媒,发现他们俱乐部在举行活动时,不光有摩托车,还会跟至少一辆拉各种设备和物资的SUV。所以有没有可能,当年曾经有六七个摩托车手骑车途经南屏路,遇到了正在后门玩耍的嘉嘉,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停了下来,并且和这个小女孩成为了短暂的朋友,在交谈和比划中得知她即将要过生日,于是从物资车上临时翻到了这盒拼图,又许诺会陪着她一起玩?”
易恪拧了一条热毛巾,抖开之后稍微凉了凉,等温度合适后,这才重新叠好,覆在了庄宁屿的眼睛上:“但现在白雾既然出现在了清泉山,就说明嘉嘉并没有如愿过好这个生日。”
庄宁屿“嗯”了一声,自己按住毛巾休息:“很晚了,你去睡吧,不用管我。”
易恪没说什么,自己去浴室冲了个澡。青岗和钟沐之前进规则区时,又各自带了两个行动背包,所以东西倒是不缺,他拆开一套T恤短裤当睡衣,把头发草草吹干后,就坐回了庄宁屿身边。
沐浴液是很可爱的桃子味,带着水汽暖烘烘地飘过来,存在感极强,庄宁屿不得不暂停手里的工作,问:“你不冷吗?”
易恪回答:“不冷。”
庄宁屿又催促:“去睡觉。”
易恪不肯睡,他说:“我想多陪——”话到嘴边,义正词严打了个弯,“工作一会儿。”
庄宁屿也就没再理他,继续专心致志拼图。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在四人一整天的合力下 拼图已经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一,易恪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呵欠,终于撑不下去,于是往后挪了挪,准备靠在硬邦邦的墙上打个盹。
“……”庄宁屿拍了他一巴掌,“去床上睡。”
易恪不肯,他裹着一点沙哑困意嘟囔:“我要是睡了,你就要在这里坐一整晚。”
庄宁屿耐下性子解释:“我不需要睡觉。”
“不行。”易恪很坚持,很少的睡眠并不是完全不需要,他不想让他在地上凑活。
庄宁屿没辙了,只好亲自把这狗崽子拎上了床。
易恪踉踉跄跄一摔,脸朝下趴在枕头里,抬手伸出一根大拇指,瓮声瓮气地说:“够霸道,我喜欢。”
庄宁屿哭笑不得,去浴室洗漱完,又检查了一遍门锁,确定一切安全后,才抬手关了灯。他没有关连通两间房的两扇浴室门,所以201的灯光还是能透过来,于是易恪就在这一片淡淡的光晕里,看着庄宁屿躺在了自己身边,他眼睛一眨不眨,被淹没在一种忐忑不安的,巨大的幸福感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过了很久,才偷偷活动了一下紧绷到僵直的身体。
庄宁屿问:“你还睡不睡了?”
易恪火速闭上眼睛。
他在这个夜晚显得异常乖巧,好像生怕自己稍微有点出格的举动,庄宁屿就会起床离开,所以即使睡着,也没有越界半分,只在桃子味道的梦里,代替现实中的自己,低头悄悄吻了一下对方的发丝。
第二天清晨,等易恪醒来时,庄宁屿已经起床拼了半个小时的图。听到202有了动静,庄宁屿这才伸了个懒腰,起身到浴室洗漱。水声哗哗,易恪趴在床上看着他,怎么看都喜欢,秩序维护部统一配备的鸭屎绿牙刷被他握在手里,也有了玉石般的温润质感,手指细白,骨节透粉,太会长了,怎么会有人这么会长。
易恪眼底冒出无限小爱心,大早上抱着枕头发癫,不愧是我的老婆!
下一刻,迎面就飞来了一条湿毛巾。易恪伸手接住,顺便擦了一把脸。
庄宁屿说:“起来!”
隔壁203房里,青岗正在和何雨一起喂兔子。何雨不解地问:“庄队为什么要把兔子交给你照顾?”
“不知道啊。”青岗也很费解,猜测说,“可能是发现了我卓越的护士才能吧!”
一旁的钟沐满脸嫌弃:“这话你是怎么说出口的?”
青岗摊手:“反正不懂。”
但易恪懂。
如果兔子留在202,半夜就有可能会跑去201咬拼图。
如果不想让兔子咬拼图,201就得整晚有人。
所以,庄宁屿让青岗拿走兔子,就代表他已经提前预判了201并不会整晚有人,也就是说,他已经默认了两人晚上会一起睡在202。
当然,关上浴室门也可以阻止兔子,但在201没人的前提下关上浴室门,就等于把拼图留在一间独立的房间里,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它被破坏的可能性,所以关门这个选项可以忽略不计。
庄宁屿问:“你在笑什么?”
易恪手指如飞地拼图:“没笑没笑。”
庄宁屿:“……”
因为昨晚的兔子事件,这天中午,庄宁屿和易恪都没有下去吃饭,过了一会儿,嘉嘉意料之中又怯生生地跑了过来,易恪友好地朝她伸出手:“过来。”
兔子正被庄宁屿抱在怀里,嘉嘉小心地走进门,易恪蹲下,握住她细细的手腕,带着一起用手背蹭了蹭那软乎乎的皮毛:“小兔子要这么摸,轻轻地摸,不能掐它,也不能甩它,不然小兔子会疼,知不知道?”
嘉嘉眨着大眼睛,没点头也没摇头,但接下来触碰兔子的动作,果然就变得轻了许多,在庄宁屿说小兔子累了,要睡觉的时候,她也没有阻拦,转而拉着易恪的袖口,越过他的肩膀去看房间地上摆着的拼图。
“马上就能拼好了。”易恪摸摸她的脑袋,“喜欢吗?”
嘉嘉这回高兴地点了点头,又好奇地去摸他亮闪闪的钻石耳钉,用两根细细的手指捏住那漂亮石头,看起来是想硬往下拽,但在接触到易恪不赞成的眼神后,立刻就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再度转身一蹦一跳地跑走。
“没看出来。”庄宁屿说,“原来你这么擅长带孩子。”
易恪站起来,没个正经地往前凑:“怎么样,要不要把我调到你的部门打下手?”
庄宁屿一招挡开他:“小何来了。”
易恪猝不及防,捂着肚子趴在门框上,双眼含泪地提要求:“下次能不能只扇巴掌,我不喜欢被肘击。”
不能。庄宁屿绕过他,从刚上楼的何雨手里接过餐盒:“谢谢。”
“不客气。”何雨着急地说,“我刚看到小孩了,兔子——”
“兔子没事。”庄宁屿说,“嘉嘉来看过它,这次孩子表现得很好,不用担心。”
“嗯。”何雨松了口气,这才注意到泪眼婆娑的另一个人。庄宁屿继续说:“不用关心他,抽风呢。”
易恪:“……”
何雨抿着嘴,看起来是把笑憋了回去,她本来准备回去吃饭,走了两步又想起来问:“庄队,你和易老师今天还要去301吗?”
“看机会。”庄宁屿回答。
何雨也就没再多话,一瘸一拐地回了餐厅。
等她的背影消失后,易恪问:“你觉得有问题?”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但恰好和庄宁屿的思绪完全同频。他把手里的餐盒递给易恪,两个成年男人的饭量,加上汤,分量实在不轻,而何雨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上,腿部已经出现了明显不适,路都走不稳,青岗和钟沐对此不可能视而不见,还让她继续干这爬楼送饭的体力活,除非,是何雨主动提出要求。
“一般情况下,我会觉得她有问题,但考虑到小何是真的喜欢小动物,平时本身就经常去慈善小院,现在她关心兔子想早点看一眼,倒也能解释得通。”庄宁屿说,“总之,多留个心眼吧。”
下午的时候,调查组终于发来了关于小楼租户的新信息。据村民和房主外孙的回忆,这栋楼是在十二年前被租出去的,租户是个讲究人,重新做了外墙,种了花,粉刷了几间卧室,晾了大半年才住进来。
“退休老师?”易恪往下划着资料。
“你之前的推测没错,这位老教师确实身体不好,上山就是为了疗养。”庄宁屿说,“爷孙两个平时深居简出,难得出一趟门,老人家耳朵还不灵光,所以周围的村民只知道他姓李。”
“保姆呢,保姆总要出去买菜吧?”青岗停下手里的拼图,抬头问。
“保姆是外地人,听不懂锦城方言,同样,她说的话,本地人也听不大懂。”庄宁屿回答,“因此同样鲜少和村民交流,基本等同于不言不语的家务NPC。”
“这次调查组效率不行啊。”青岗活动了一下筋骨,“查了半天,住户信息依旧基本三无,姓李的退休老教师,锦城里一把能捞出好几万个。”
“还有张照片。”庄宁屿把电脑屏幕转向众人。
青岗和钟沐一起凑上前看,然后异口同声地说:“这也敢叫‘照片’?”
“凑合看吧,是当年一个小学男生用他爷爷的手机给喜欢的女同学拍照,镜头无意中带到了正在门口晒太阳的爷孙俩。”老人机的像素并不高,但小男生依旧把照片宝宝贝贝地存在了U盘里,一直保存到了现在。钟沐为他鼓掌:“情圣拯救世界。”
易恪:“嗯。”
庄宁屿:“……”
照片里的爷孙看起来关系很亲近,嘉嘉穿着T恤牛仔裤,手里抱着一本书,满头白发的爷爷正在指着书上的字给她认,虽然画质很差,两人的脸都很模糊,但依旧能看出来开心的笑容。
至于这户人家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村民们七嘴八舌,也没住多久,好像搬来一年左右,两年吧,顶多两年,就又悄无声息地搬走了,搬走之后又过了一年,南屏路也就拆迁了。
“知道的是爷孙两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国家保密单位。”青岗说,“这也捂得太密不透风了点。”
失语的小女孩,耳背的爷爷,听不懂方言的外地保姆,一起住在人很少的镇子尽头。庄宁屿稍稍皱眉,这种每一个成员都不擅长对外沟通 的组合……真的是巧合吗?还是,某种有意的安排?
因为照片实在太模糊,所以也没法到信息库检索,依旧只能靠调查组大海捞针。
何雨在厨房里忙了一下午,累得直捶腰。晚些时候,褚绯绯快速溜进来,说:“我帮你。”
“不了吧。”何雨赶紧拒绝,“规则——”
“哎呀没事,保姆还在往三楼走廊里挂彩灯,那是精细活,她一个人得干好久呢。”褚绯绯挽起袖子,“周老板在走廊假装看风景,监视着保姆,我男朋友在院子里望风,一有动静,他们两个都会提醒,我再走也不迟。反正规则又没说不允许客人进厨房,我看易哥这两天又要苹果又要梨的,进进出出好几趟都没事。”
何雨也就没再推辞:“谢谢。”
褚绯绯摆手:“别谢我,谢周老板吧,他提出来的。”
看着粗犷,还挺细心,果然和机车俱乐部会员评价的一样,大哥,侠义。
201房,易恪倒了三杯水,分别递给正在拼拼图的三个人,两杯朴素凉白开,以及一杯香气浓郁的苹果热橙蜂蜜茶,庄宁屿在拒绝和拒绝未免太丢人中间选择一把接过果茶,抢在青岗和钟沐抬头之前,先一步“吨吨吨吨”地喝完,然后把空杯子清清白白地放了回去。
易恪很满意,他早就发现了庄宁屿不爱喝没味道的水,下次还煮。
青岗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迷茫地问:“空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芬芳?”
感冒鼻塞的钟沐答:“拼出幻觉了吧你。”
“咳。”庄宁屿面不改色地站起来,“我接个电话。”
电话是调查组打来的,对面的人语调无奈地开口:“庄队,拼图少一片。”
庄宁屿揉了揉太阳穴,果然,又来,他说:“没事,有心理准备。”
“我们来回排了很多遍,橙红底色的拼图确实要少一张。”调查组继续汇报,“正面是森林里的一片树叶,很普通,看不出有特殊含义,应该属于随机丢失。”
“那拼图的出处呢?”庄宁屿问,“查到了吗?”
“还没有,这款拼图不是市售产品。”
“继续找,此外先做一片假的出来,具体细节等会小易和你沟通。”庄宁屿说,“至于假的有没有用,要怎么送进来,我来想办法。”
“好的庄队,没问题。”
回到201,转述完电话内容后,庄宁屿临时开了个讨论会:“各位,什么想法?”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青岗对此表示见怪不怪,他指间夹着一片拼图,“首先要确认,它到底是在哪个环节丢的?”
就目前已知的,拼图一共经过了至少五个人的手,送礼人、嘉嘉、保姆、何雨、秩序维护部。
“从后往前推,它肯定不会是在我们手里丢的。”庄宁屿说。拼图自从到了201,就寸步不离有人守着,昨晚嘉嘉来时,虽然引起了一场小小骚乱,但钟沐全程都守在门口,后来上楼的何雨,先去了207找药,再去了203给兔子包扎,褚绯绯、李昊和周欢畅当时也都只进过203,并不具备破坏拼图的条件。
“往前推一步,何雨,也不是。保姆把拼图交给她时,我们所有人都在场,她全程只拿了不到两分钟,上面还有蝴蝶结缎带捆着。”
再往前推,就不一定了。拼图被保姆端来时就是拆开的,至于拆开的人到底是送礼者、嘉嘉、保姆,甚至还有个爷爷,都不好说。
“规则不会出无解题。”庄宁屿说,“先继续拼,我们一定会找到最后一张。”
夜色再度降临。
青岗对于睡前流程已经十分熟悉,不用领导交待,主动抱着兔子就走。庄宁屿站在窗前,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面窗帘紧闭的301里一定藏着秘密,一个和缺失拼图有关的秘密。
易恪申请:“我进去看看?”
“白天再说,301的窗帘很透,晚上打灯太显眼。”庄宁屿转身往浴室走,“先休息吧。”
被窝里依旧是桃子浴液的香气。
庄宁屿靠在床头,上传今天的工作汇报,顺便丢了个枕头在易恪面前,挡住了他爱意横生的视线:“睡觉!”
“……哦。”
第45章 林中白雾10 褚绯绯:好了,他们两个……
缺失了一片的拼图, 给原本快乐童真的多萝西生日会添上了一层阴谋论的色彩。不过也有好消息,临近中午时,调查组发来了长达十六页的资料, 他们根据柏斯郁提供的机车俱乐部名单, 多番摸查, 费了好一番功夫, 总算找到了当年给嘉嘉送拼图的人。
“原来是江城的俱乐部。”青岗翻了两页, “怪不得找得这么费劲。”
调查组问本地俱乐部,本地俱乐部再问熟悉的朋友, 就这样, 一到十百到千,传播范围越来越广,十多年前、清泉山、智力障碍的小女孩、绿野仙踪拼图、生日, 数个关键词叠加在一起, 终于在三百公里外的江城, 捞出了一个当年的事件参与者, 名叫郑飏,和周欢畅一样, 他也经营着几家机车店。
“那段时间我们跟着俱乐部去锦城比赛, 结束之后,就顺便去清泉山玩了几天。”郑飏回忆, “碰见那个小姑娘, 挺偶然的,当时我们一行七个人, 本来想抄近路去桃花峰,结果路不熟,误打误撞就开到了南屏路一带, 反正错都错了,刚好又是饭点,就想着吃点东西再走。”
那时候的清泉山不比现在,饭馆很少,几个人停好车找了半天,最后也只在一家小商店里买了点速食和饮料,折返去取车时,却见一个小女孩正在用手小心翼翼地摸着其中一辆车,满脸新奇和惊讶。
“她实在太可爱了,瘦瘦的,大眼睛,穿得圆鼓鼓的,笑起来像个小洋娃娃,连我这不喜欢小孩儿的都被萌化了。”郑飏说,“见到我们,她好像很害怕,转身想跑,却不小心跌倒了。”
当时团队里有两个女骑手,赶紧上前把她抱了起来,拍干净身上的土,又拆了个棒棒糖请她吃。大家逗了两句才发现,小女孩不会说话,反应也有些迟钝。
“你喜欢摩托车吗?”面对特殊儿童,女骑心更软了,轻轻摸摸她的脸蛋。
小女孩很听话地点头。
女骑本来想带着她兜一圈风,却被郑飏制止了,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闹出什么事,更何况孩子身体看着也不好,一直在咳嗽。于是他蹲下问:“小妹妹,你家住在哪里?时间不早了,哥哥姐姐们送你回去吧。”
小女孩吃着糖,伸手一指。众人这才发现,在停车场背面还藏着一栋三层漂亮小楼房。他们把她送回了家,小楼的后门开着,旁边摆着一张小桌子,散落放了些卡纸和彩色蜡笔,上面画着生日蛋糕和蜡烛,还有“12.29,让我们一起期待最可爱小公主嘉嘉满十岁”字样。
“那阵是十月中下旬,我们十二月底正好还要再来一次清泉山,于是就和嘉嘉约定,要一起给她庆祝生日,正好老宋的车上有盒拼图,虽然大了点,但手边也没别的好送,老宋说拼图又是童话又是动物的,小女孩应该挺喜欢,实在拼不起来,抓着玩也开心。”
嘉嘉确实很喜欢,她没力气,抱不动盒子,干脆把整个侧脸贴上去,一边像小狗一样蹭一边笑,天真可爱,引得骑士们纷纷掏出手机给她拍照,就又多留下玩了一会儿,他们给她讲盒子上《绿野仙踪》的故事,说她像多萝西,还陪她画了几张画。郑飏说:“其中一个女骑叫牛姐,有钱有爱心,我们见她好像特别喜欢嘉嘉,就开玩笑说干脆直接用粉红麻袋装走得了,结果声音大了点,被嘉嘉的家长听到了,那应该是她的保姆还是姨妈吧,急吼吼从院子里冲出来,抱着孩子就进了院。”
“她真当我们是人贩子呢,一脸凶神恶煞。”郑飏哭笑不得,“于是牛姐就赶紧跟进去解释,这时候一个老头,可能是爷爷?听到动静之后,也从楼梯上跑了下来,一脸警觉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误会。”牛姐把整件事大概说了一遍,又从兜里掏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过去。爷爷接过名片看了一眼,面色依旧狐疑,这时嘉嘉主动挣开保姆跑了过来,张开手臂抱住牛姐,用大眼睛怯怯地看着爷爷。
“宝宝喜欢他们啊?”爷爷的态度温和下来。
嘉嘉使劲点头。
牛姐摸了摸小孩的头,笑着说:“实在不好意思,我朋友说话没轻没重的,闹了这么个误会。这样,我们这阵子还要再来好几趟清泉山,到时候给您带点自家产的白茶赔罪。”
“言重了。”爷爷伸出手,把嘉嘉叫回自己身边。
“那就说好了,十二月我们一起来给嘉嘉过生日,”牛姐弯腰,“现在先和姐姐说再见。”
小女孩摆摆手,目送自己的骑手大朋友们离开。
调查人员问:“只见过这一次吗?”
郑飏点头:“只这一次。其实牛姐手里有不少医疗资源,在门口陪嘉嘉玩的时候,我们还讨论呢,要不要帮帮这个孩子,一人捐点,结果一见她爷爷,人家鹤发童颜,斯文儒雅,穿着loro piana外套,爱马仕皮带扣还带钻,根本就不是穷人。”
“当时没多聊两句?”
“没,我们都被当成人贩子了,家长明显心存戒备,这还聊什么,再加上还要去山上试车,就先走了。”
七个骑手在回江城之后,并没有忘记和嘉嘉的约定,还各自准备了新的礼物,准备给小女孩过一个隆重生日。结果后来再到清泉山时,南屏路129号却已经人去楼空,打问了周围的邻居,也都稀里糊涂的,没人能说清楚。
这就是骑手们关于嘉嘉的所有故事。
庄宁屿说:“我们之前看到的,三楼走廊上的那些绘画,只有多萝西、铁皮人、狮子和稻草人的笔迹最新,这也和郑飏所说的相符,因为嘉嘉是在生日之前,才接触并且喜欢上了《绿野仙踪》,她大概很珍视这份难得的友情,所以才会相信他们的称赞,相信自己就是童话里勇敢的多萝西。”
七名骑手的资料已经被整理了出来,能聚在一起玩车的,经济实力都不会太差,不单单是牛姐,其余六个人也都有点身份,其中那个老宋经营着连锁文创店,《绿野仙踪》拼图就是他旗下工厂打的版,后来因为预估销量不佳,没出大货,车上两盒样品,拆开的扔了,没拆的送给了嘉嘉。
当年拍下的照片,大部分都被骑手们留了下来。庄宁屿一张一张地往后翻,这一次像素就很高了,正在画画的小女孩在一群骑手的簇拥下,笑得很开心,不过身体确实不好,即便穿着厚羽绒服,也能看出来很瘦,脸色苍白,病恹恹的。他又放大其中一张照片,歪过头看纸上歪过的字——12.29,让我们一起期待最可爱小公主嘉嘉满十岁。
正在专心工作的易恪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歪头可爱得不要不要,天性灵魂和理智全部离家出走,然后又被庄宁屿一文件夹扇了回来。
“啪!”
隔壁的青岗压低声音:“妹儿啊,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庄队被调去纠纷调解部,脾气好像就变得暴躁了许多?他以前可从来都不会暴力殴打我们。”
“庄队现在也不会暴力殴打我们,”钟沐单手撑着腮帮子,一语道破宇宙真谛,“只暴力殴打小易。”
易恪揉着脑袋,乖乖调回工作模式,凑过去看那行字:“不愧是退休老师,这都称得上是书法了吧。”
笔锋洒脱,用儿童蜡笔也写出了一股极为漂亮的雅韵。庄宁屿说:“到了这个级别,一般不会只满足于在家写写,更何况根据郑飏的描述,他还是个有钱人,吹捧求字的肯定不会少,你发给调查组,让他们去锦城当地的书法协会找找看。”
“好。”易恪说,“我马上安排。”
一整个早上,保姆都在三楼走廊里忙碌,庄宁屿没能找到机会去301。今天换成了何雨和周欢畅在厨房替大家准备午饭——反正只要保姆看不到,一般也没事。饭厅里,李昊问自己的女朋友:“怎么让周老板去做饭了,你不是说中午要给大家炒西红柿鸡蛋吗?我这还等着品尝你的手艺。”
褚绯绯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李昊听得一脸震惊:“真的假的,你这……不可能吧?”
“什么不可能?”庄宁屿走进饭厅,后面跟着易恪和钟沐。褚绯绯伸长脖子往外看了一眼,见厨房里的两个人还在忙,于是悄声汇报:“庄队,我有个重大发现,周老板和小何,他们八成之前就认识!”
“理由呢?”庄宁屿拉开椅子。
“我发现小何的手机锁屏密码是520625,我爱0625,周老板的生日就是6月25日。”褚绯绯生平第一次当福尔摩斯,分析得头头是道,“而且我偷偷看过了,他们在厨房里聊得特别自然,小何性格多腼腆啊,她和周老板要是不熟的话,怎么可能在那种小空间里说说笑笑?”
“虽然有点道理,”易恪说,“但那手机是我的,锁屏密码也是我设的,小何自己的手机丢在了规则区外。”
褚女士的侦探之路遭遇惨痛滑铁卢,刚才一堆推理都白费。李昊赶紧给自家女朋友打圆场:“易哥,这么巧,你女朋友和周老板的生日在同一天啊?”
庄宁屿警告一瞥,易恪心领神会,没有再搬出会哭出星星的梦幻玛丽苏,只是简单回了句:“没有,他生日在七月。”
七月末的庄宁屿:“……”
李昊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崇拜,老婆生日在七月,那你的手机密码还敢设爱六月二十五?有钱就是牛逼!
易恪耐心给这文盲解释:“1952年6月25日,西班牙建筑大师高迪的生日。”
李昊:“……”
太好了,原本只想给女朋友缓解尴尬,结果现在连带着自己也一起尴尬了起来!他“呵呵”干笑两声,主动交待:“我的密码也不是绯绯生日,190424,复联四全球首映日,我们男人嘛,就应该有点自己的爱好,不能事事围着她们转,你说对吧易哥?”
易恪答:“不知道,我老婆喜欢高迪。”
最高记录一年跑了五次巴塞罗那的庄宁屿:“……”
李昊单手撑头,马屁好难拍,死了算了。
幸好,端着菜的何雨像天使一样及时降临,让餐桌气氛恢复正常。周欢畅像是厨艺也不错,还专门给何雨炖了一个鸡蛋羹,说辛苦她这两天给大家做饭。
褚绯绯看向庄宁屿,心里再度生出怀疑,就算手机密码是乌龙事件,那眼下要怎么解释这份额外的关心,一个大男人给异性做鸡蛋羹,他们两个真的没问题吗?庄队,你怎么看?
结果下一刻,周欢畅就给她和钟沐面前也各放了一碗炖蛋。
褚绯绯:他们两个是清白的!
庄宁屿暂时还没有把拼图缺失的事告诉大家,所以这顿饭吃得十分轻松愉快,尤其是李昊,已经在傻白甜地和朋友约几天后的饭,龙虾海参鲍鱼安排了个遍,还预定了一家顶级西餐厅。
“这就你上次和我姐去的那家吧?”易恪侧头,小声问,“好吃吗?”
庄宁屿被唤醒痛苦回忆:“不好吃,一道菜要锯半天。”
易恪趴在桌上,笑得肩膀都在抖。
周欢畅则是明显要比其他人稳重得多,他挪了把椅子坐到庄宁屿身边,放低声音:“庄队,我能问一下拼图的进度吗?”
“问题不大。”庄宁屿笑笑,“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这话明显另有深意,周欢畅心底顿时泛起一丝不安,目光快速扫过了桌上所有人。
饭后,庄宁屿把周欢畅叫到了自己的房间,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拼图缺一张。”
周欢畅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懵了片刻,才不可置信地说:“怎么可能缺一张?”
“根据调查组目前提交的资料,这盒拼图在被前主人交到嘉嘉手里的时候,是全新带塑封的,它应该是在拆盒的过程中被遗失了。”庄宁屿说,“所以我们接下来几天的任务,不仅要拼拼图,还要找拼图。”
“这要去哪里找?”周欢畅发怵,“一张薄薄的拼图,哪怕装在裤兜里都要翻半天,更别提是没头绪地找了,规则里为什么完全没有提到这回事?”
“这次的规则,完全是站在一个十岁小女孩,也就是嘉嘉的角度来制定的,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拼图少了一块。”庄宁屿说,“所以要靠我们这些大人想办法。”
周欢畅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办法能想,不过情绪还算稳定,只说自己会尽量头脑风暴。
褚绯绯和李昊就没法稳定了,在被叫到202,听说了拼图少一片的事情后,小情侣当场石化,离开的时候腿还在双双打飘,感觉龙虾餐厅又变得遥远起来。
至于何雨,在吃惊之余,倒是提出了和庄宁屿一样的想法,问:“我们能自己做个假的吗?”
“做一片简单,但不知道假的能不能触发游戏规则。”庄宁屿说,“最好还是能找到原装的。”
“可这要去哪儿找?”何雨捧着水杯,想了一阵,咬牙提议,“我再去三楼的房间里看看吧,不止是301,还有其余三间房子,或许会有线索。”
“三楼的彩灯马上就能挂完,到时候保姆会离开走廊。”庄宁屿说,“先不要轻举妄动,听我安排。”
何雨点头:“好。”她四下看看,又问,“易哥呢?”
庄宁屿摇头:“不知道。”
话音刚落,易恪就抱着一堆苹果橙子,用胳膊撞开了门。
真是好一款居家帅哥。
何雨离开后,果茶再度“咕嘟咕嘟”地煮了起来,在这一片清新的甜香里,庄宁屿问:“怎么样?”
易恪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稍稍一挑眉:“百分百完成任务。”
庄宁屿没有理会他这臭屁的邀功,自己抽出内存卡插进电脑,易恪坐在他身边,又把手伸过来哼唧:“看,受伤了。”
一道血痕横贯虎口,庄宁屿皱眉:“自己去包一下。”
易恪不想包,还试图把下巴继续架在他的肩膀上,结果下一刻,青岗就推开浴室门走了过来。庄宁屿手忙脚乱抱住差点掉下桌的电脑,易恪想要帮他,结果忘了自己手上还有伤,雪上加霜又挨了一下砸,瞬间从卖惨变真惨。
青岗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被电脑边缘以某个刁钻角度割出了伤,赶紧找来急救包。庄宁屿用碘伏帮易恪消毒了伤口,又涂上止血药,最后一圈一圈缠好绷带。他的动作轻而仔细,手指细腻微凉,从易恪的角度,正好能看见睫毛、鼻尖、一点微翘的唇,以及,青岗万分关切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第三次重复:“哥,我真的没事,请你回去吧。”
青岗不为所动,我回去啥啊,你看看你这血流满地的。
易恪:气死。
庄宁屿问:“疼吗?”
易恪委屈地说:“疼。”
青岗虎躯一震,你为什么突然发出了这种夹里夹气的声音?
易恪忍无可忍,连推带扯地把人送返201,原本想回202继续演一下,结果庄宁屿已经开始查看视频,他只好收起不合时宜的心思,拖过一把椅子坐好。
“下次小心一点。”庄宁屿看着电脑,一边打字一边说,“伤口别沾水,晚上再换一次药。”
在关心我!易恪瞬间离开椅子,美滋滋贴到他身边去坐。
庄宁屿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和他对视:“你是不是有点过于打蛇随棍上了?”
易恪其实也觉得自己跟个肌肤饥渴症患者似的,一点都不稳重,但是,他小声说:“喜欢你的嘛。”
第46章 林中白雾11 301的客人。
平心而论, 这种追人的方式其实称不上有多高明,先贴贴再告白,顺便装一点可怜, 别人如果全套照搬, 庄宁屿估计早就五雷轰顶, 连夜能扛起高铁跑出十里地, 但偏偏易恪又不是“别人”, 他眼下确实是有一些特殊地位的,具体表现在庄宁屿在听完“喜欢”之后, 也没想着去扛高铁, 相反,还很自然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好好坐直。”
态度之包容, 让远在纠纷调解部里的小钱一口气打出十几个喷嚏, 他抱着纸巾盒, 泪眼婆娑地, 第不知道多少次地问:“你说老大在和小易的朝夕相处里,会不会慢慢爱他胜过爱我?”
吴桃单手撑头, 假装没听见这种逆天言论。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 钱越迅速收起作了一半的妖,从苦情男主秒切回公务员, 拖过椅子正襟危坐:“请进。”
本以为又是哪个群众进来要水喝, 结果访客竟然不是叔叔嬢嬢,而是一个西装革履的都市精英男, 这个品种在纠纷调解部里实属罕见,连吴桃也有些纳闷,站起来问:“请问你找谁?”
“你们庄部长。”
“哦, 我们领导被借调走了,秩序维护部,目前还在规则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男人稍稍皱了一下眉。
啧?吴桃的敏锐程度比起田璐心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纠纷调解部干的就是这种活,微表情一分析一个准。最近她在自家领导眼不见为净的默许下,已经吃了无数超绝美味据说要排很久队的咖啡奶茶小蛋糕,是时候给予金主一点应有的回报了!于是她不假思索、字正腔圆地开口补充:“和易恪在一起。”
傅寒不悦地说:“他的腿伤一直没好。”
钱越突然福至心灵来了一句:“没事,小易会帮他按摩。”
吴桃和傅寒双双转头看他。
钱越被看得莫名其妙:“怎么了?之前我打电话给老大汇报工作,他一边骂我写的东西狗屁不通,一边骂小易让他轻点,抽空还要吃苹果,嘴一秒钟都没闲。”
傅寒走得略显仓促。
吴桃伸手按住钱越的肩膀,郑重宣布:“我决定不把你偷坐老大高级版办公椅的事告诉他了。”
钱越受宠若惊:“但我昨晚没抗住骂,已经向老大坦白,那篇部门总结其实是你写的,老大说让你这周内重新写好提交。”
吴桃笑容顿失,一巴掌呼过去:“叛徒!”
……
翌日清晨,207房里,周欢畅、褚绯绯、李昊和何雨四个人正聚在一起讨论分析着,少了一片的拼图到底有可能藏在哪里。李昊说:“我和绯绯想了一晚上,这得分两种情况,有阴谋以及没有阴谋。”
比如说被嘉嘉玩丢了,或者说保姆在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漏了一片,就属于没有阴谋,这种情况比较好解决,只需要翻箱倒柜地猛找。
至于有阴谋,就要复杂得多,反正依靠李昊留学四年归来仍是How are you的白板脑子,是罗列不出个四五六的,于是他把充满期待的眼神投向四人组里唯一的大哥。周欢畅若有所思地说:“规则既然让我们每人都带了一辆摩托车进来,会不会是要出去找?”
“去山里找?”褚绯绯听完,一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止住,纠结地开口,“你们说,缺的那一片拼图,会不会在嘉嘉的手里啊?不是规则区内的嘉嘉,是十多年前的嘉嘉。庄队他们至今也没确认这家人的身份,那个,嘉嘉当年,会不会在山里出了意外,拼图一直和她的……遗体,在一起?让我们找拼图,其实是为了找遗体?”
声音越说越飘,别说周欢畅和何雨,就连李昊也被她这讲鬼故事的天赋惊出一身白毛汗。四人面面相觑,房间里静得吓人,正在这时,屋门突然被人“咚、咚、咚”地敲响,褚绯绯尖叫一声,何雨也一把扯住了周欢畅的袖子,李昊哆哆嗦嗦地问:“……谁?”
门外传来庄宁屿疑惑的声音:“你们没事吧?”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周欢畅打开门,褚绯绯一脸要哭不哭:“庄队,你吓死我们了。”
庄宁屿无辜地举起手:“我就敲了个门。”
“我们正在讨论拼图的事。”周欢畅侧身,让他进来,“绯绯刚好说到怀疑十几年前的小女孩是横死,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横死?”
李昊把刚才女朋友的推论复述了一遍。庄宁屿说:“我们之前也这么怀疑过,所以调查组第一时间就调取了近二十年来,锦城所有的儿童失踪案和死亡案,但目前看起来都和嘉嘉没关系。”
当然,还存在另一种特殊假设——假如凶手就是监护人,那“嘉嘉横死在清泉山,警方却没有接到报案”的情况就是有可能发生的。毕竟照顾一个特殊儿童,往往需要家长付出数倍的精力和财力,在这种情况下,遗弃、漠视或者伤害儿童的事并不罕见,但是,庄宁屿又说:“根据目前的线索,嘉嘉的家庭环境很好,规则里也提及‘爷爷很喜欢嘉嘉’,她本人被养得白白净净,还有一个隆重的十岁生日会,所以,孩子被家人主动杀害或遗弃的可能性不算大。”
褚绯绯松开掐紧男朋友的手:“这样就好,我最怕惨死的小孩儿了。”
周欢畅又问:“那下一步有什么计划吗?”
“现在保姆在厨房,嘉嘉在院子里画画。”庄宁屿看了眼时间,“钟沐会带着小兔子下楼,吸引嘉嘉的注意力,小何,你去厨房拖住保姆,我和小易去三楼,剩下的人,随机应变吧,陪嘉嘉也好,想办法给保姆找点事也好,总之,别让她离开厨房,尽量给我们多争取一点时间。”
早上十点。
冬天的太阳穿过白雾和陈旧的窗玻璃,照到走廊时,就只剩下了一层暗淡的光,连墙壁都无法照亮。易恪掏出铁丝,很快就撬开了301的锁,窗帘依旧被紧紧拉合着,没有人住过的痕迹。上回何雨没有来得及录衣柜和书桌,现在看来,空空荡荡,也没什么好录。庄宁屿四下看了一圈,又随手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就见一个小小的,粉色的日记本正静静躺在里面。
两人对视一眼,易恪拿出日记本,是十多年前精品店里的常见款式,打开之后,上面并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幅画——一个骑着摩托车的骑手,正在山间风驰电掣,手里拿着的,赫然就是那片缺失的拼图!
“庄队,你和易老师还需要找多久?”耳机里传来何雨的声音,“保姆已经快忙完了。”
“十分钟。”庄宁屿把本子装进裤兜。
302是嘉嘉的房间,易恪同样轻而易举就打开了门,很可爱的,属于小姑娘的房间,衣柜里挂着无数条漂亮的公主裙,书桌上散乱放着一些画画纸和蜡笔,因为智力的关系,如果没有大人的陪伴,她很难独立完成一幅作品,纸上的白头发老头画得歪歪扭扭,“爷爷”两个字也写得七零八落,但能看出来,她在尽可能地用温馨色块去填满最爱的“爷爷”,到处都是代表快乐的小花、糖果、蝴蝶结。
303,保姆房,简洁整齐,没什么异常,架子上摆着一个黑漆漆的椰壳玩具,底部雕刻有“母亲节快乐”字样。
304住着爷爷,易恪贴在门上听了片刻,里面窸窸窣窣,明显有人在活动。
“要进去吗?”他用眼神问。
庄宁屿摇头:“撤。”
半小时后,所有人都聚在了203。在看完日记本上的画后,周欢畅第一个开口:“什么意思,真要骑车出去找?”
李昊这次抢先举手:“我要和青岗哥一组!”
褚绯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李昊赶紧补充:“我骑自己的车,你坐青岗哥的车,咱仨在一起。”
庄宁屿却说:“这次不用组队,所有人都分开,各自,随机,去山里找,画里只有一个摩托车手,我们要尽可能地还原它。”
李昊闻言脸都白了,他忘不了自己上次被精神污染后堪比赛车手的疯狂,尤其现在还身处规则区内,万一骑High了没人管,死了咋办?
“如果你实在没把握,可以不参加这次行动。”庄宁屿很好说话,“钟沐会留在201拼图,你们——”
“我们保证跟紧钟姐,绝不捣乱。”李昊接过话头,举手保证。褚绯绯一方面觉得自己的男朋友怎么如此之窝囊,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也挺窝囊的,大家谁都不嫌弃谁,挺好。
何雨不会骑车,当然也不用参与这次活动, 所以最后的“找拼图小分队”,就只有庄宁屿、易恪、青岗和周欢畅四个人。下午两点,山间的白雾丝毫不见稀薄,依旧昏暗腾腾地翻滚着,四野能见度极低。
怪物保姆并没有对这四人加以阻拦,已经邀请成功的客人,如果没有主人的允许,是无法离开的,所以她只看了他们一眼,就继续低头忙碌,在“哗哗”水流中,洗出一套又一套美丽的卡通鎏金餐具,继续为两天后的生日会做着准备。
油门轰鸣,在临出发前,庄宁屿提醒道:“小心。”
“放心吧庄队,我已经有经验了。”周欢畅扣好头盔,又确认了一次,“没有目的,随便乱骑?”
庄宁屿点头:“没有目的,随便乱骑。”
四辆摩托如离弦之箭,先后冲入雾中。
嘉嘉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好奇地看,一直等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了院子里。
山间雾气愈发浓厚,周欢畅看了眼手环,精神污染指数229,严重级,不过因为防护得当,他并没有再像上次一样情绪失控。刚才还能听到青岗的摩托车油门声,现在林中却已经静得只剩寂寂鸟鸣,生平第一次进规则区,他搓了把手臂上的白毛汗,咬牙继续向着白雾深处开去。
青岗所在区域的污染指数要更高一些,耳畔风声呼啸,他俯身紧盯山道,不停拐过一个又一个弯,飙车确实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很爽,但在爽之余,最关键的拼图却毫无影踪。
四点左右,天色慢慢变暗,周欢畅和青岗先后回到出发点,就见易恪已经先一步等在了那里,看表情,三人不用问也知道,彼此都没找到拼图。
全村的希望只剩下了一个庄宁屿,半小时后,他终于骑车出现在了路的尽头,满身草叶,看起来像是摔了一跤,下摩托车走路时,腿也一瘸一拐:“没找到。”
青岗想上前扶他,易恪已经先一步把人搀住——本来是想直接抱起来的,但庄宁屿明显不会愿意,于是就只用手臂环过腰,让他把大半重心都靠在自己身上,好走得省力一些。
四人一起回到小楼,何雨正守在院子里,褚绯绯和李昊听到动静,也从楼上跑了下来,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看着他们充满期盼的眼神,青岗无奈地说:“没有。”
“没有?”最有希望的一条路就这么被掐断,褚绯绯不可避免地开始慌张,忍不住胡乱猜测,“那,那幅画的意思,有没有可能并不是让我们自己找,而是说会有一个骑摩托车的人,给嘉嘉送来最后一张拼图?301的住客不是一直没出现吗,会不会就是这个神秘的拼图骑士?”
庄宁屿看了眼周欢畅,说:“先回房吧。”
李昊和褚绯绯还想说什么,易恪却已经扶着庄宁屿上了楼,青岗也揽过周欢畅的肩膀:“周老板,走吧。”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勾肩搭背,周欢畅心里不由一惊,但他的体能和青岗完全不是一个级别,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踉踉跄跄被一起带上了楼。
褚绯绯觉察出异样,有些不安地问:“他们没出事吧?”
何雨解下围裙,也匆匆跟了过去。
202房里,庄宁屿坐在床边,他的裤腿已经被卷了起来,微微涨热的膝盖透着几分不正常的红,看起来又有些淤肿,因为没有再打NO.9,所以眼下关节里细锐的疼来得格外明显。周欢畅一进门,就见易恪正在给庄宁屿敷药,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他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关心了一句:“庄队,你这是摔车了吗?”
“没有。”庄宁屿看着他,“我根本就没骑车。”
周欢畅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他本能地想起了在初遇庄宁屿那天,对方如猫科动物般极速穿过林间的身影,比摩托车更快,也比摩托车更轻。自己能根据青岗的油门声判断出他距离自己的左右远近,但庄宁屿奔跑时的腿却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环境越发死寂。
几小时前,四人在停车场分开后,周欢畅骑着摩托车,如鬼魅般自如穿行在密林间,他是所有人里最熟悉清泉山的那个,因此没用多少时间,就驶抵了目的地——铁锅坑。这地方其实没有正式名字,因为看起来像个铁锅,所以山民们都这么叫,不是景区,也没种农作物,平时鲜有人至。周欢畅停好车,从储物包里拎出来一把伸缩镐,顺着斜坡就溜了下去。庄宁屿则是站在高处的树影里,静静看着他挖了两个多小时,最后颓然地坐下粗喘。
“我已经把坐标同步给了叶队,”庄宁屿继续说,“周老板,你猜我的同事们会不会在那个坑里挖到什么?”
周欢畅一语不发地和他对视,脸部肌肉微微跳动着,过了许久,他一咬牙:“是——”
“是我!”屋门被人“砰”一把推开,风浩浩倒灌进来。
何雨干枯的头发被吹得越发凌乱,人瘦而单薄,她直视着庄宁屿,又重复了一遍:“和周老板没关系,是我让他帮我去铁锅坑里找拼图的,我以为……它还在那儿。”
庄宁屿示意她:“进来说。”
何雨走进屋,反手关上门,她的胸口上下起伏,整个人看起来高度紧张。青岗回到201,把钟沐换了过来,她拎着一张椅子放好:“没事小何,来,先坐。”
何雨乖乖坐下。
庄宁屿拿起桌上的粉色日记:“这是你放的吧,画也是你画的?”
何雨眉心跳动,本来还在疑惑是哪里露出了破绽,而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在我放日记之前,你们已经进过了301?”
庄宁屿点头:“是。”
昨天下午,在他依次告知众人拼图缺失的事实时,易恪早就从窗外翻进了301,完全没有惊动走廊里的保姆。他把所有角落都细致地搜了一遍,没找到缺失的拼图,当然,也没看到这本日记,当时的床头柜抽屉里空空如也。原本以为要无功而返,余光却在离开之前敏锐地扫到了一丁点异样——在紧贴着床的那面墙上,有一些斑驳痕迹,像是曾经长时间贴于墙面的贴纸被撕掉后,留下的明显色块。
具体的贴纸内容虽然已经无从知晓,但其中几个靠轮廓也能辨认出来,蝴蝶结,兔子,和英文字母“Bugs Bunny”,早年流行过的动画片《兔八哥》,现在已经基本在中文互联网上销声匿迹,但易恪前几天才刚见过一次——在联合执法队上交的,何雨的大帆布包上,也有类似的布贴图案,兔八哥,红色蝴蝶结。
庄宁屿接着说:“301的房主是你,或者说,是十多年前的你。保姆并没有在二楼准备你的房间,但恰好褚绯绯和李昊是情侣,所以你顺理成章安排他们住在了一起,正好用来掩盖你其实是‘主人’,应该住在三楼的事实。”
何雨捧着水杯,水面微微颤动,过了很久,她才沙哑开口:“没错,我的确应该住在301,但不是‘主人’,我也是这里的‘客人’,只不过,是十多年前的‘客人’。”
“保姆房间里摆着鹿城特有的椰壳雕塑,和你是同乡吧,具体什么关系?”庄宁屿问。
何雨回答:“二婶。”
“她叫什么名字?”
“何远花。”
桌上手机“嗡嗡”震动,来电显示叶皎月,听筒里传来的声音相当嘈杂,人声,机械声,还有警犬的吠鸣,庄宁屿问:“怎么样?”
“在铁锅坑找到了一具骸骨。”叶皎月回答,“但不是小孩儿,是个成年人。”
庄宁屿挂断电话,转身问何雨:“嘉嘉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病逝,她有很严重的遗传病,在十岁生日前就去世了。锦城小关县第一人民医院,穆荣嘉,你们去查吧。”何雨说,“应该还有记录。”
“那坑里的死者是谁?”
何雨低着头,一滴眼泪落在了膝盖上。
第47章 林中白雾12 第一个故事。
何雨说:“他……是自己死的。”
庄宁屿的手机里能看到铁锅坑的实时画面, 法医正在把一根又一根黑黄色的骸骨捡拾归类,根据骨盆形状判断,死者性别应该为男。
何雨也在看着屏幕里的转播, 当那颗沾满泥土的颅骨被挖出来时, 她的胃里开始感到极度不适, 多年前噩梦般的记忆重新涌入脑海, 又挣扎了许久, 才缓缓开口:“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因为海难离世了, 奶奶一直养着我, 但她的身体也不好,我初一那年,她没能熬过那场病, 临终时当着村长的面立下遗嘱, 说将来谁养我, 谁供我考上大学, 老房子就给谁。”
后来经过一番商讨,何雨就成了二叔二婶的孩子, 好歹算是有了个家, 能免于挨饿受冻,但也仅限于不挨饿和不受冻, 她性格腼腆自卑, 并不讨长辈喜欢,叔婶也没打算给这个侄女付出多少爱, 总归给口饭养着,对得起大哥就行。
“何家村是贫困村,没什么赚钱的门路, 家里又有三个孩子要养,所以我二叔就让我二婶出去打工,给人当保姆,他一个人留在村里捕鱼。刚开始时,我二婶经常跳槽,干顺之后,慢慢就固定下了一家,她很高兴,打电话说工作轻松,只需要照顾一个小姑娘,就能拿一万多块钱。”
“那个小姑娘就是嘉嘉?”
“是。”何雨点头,“大一那年,在放寒假前,我二婶突然问我有没有空,说有件急事要找我帮忙,于是我第一次来到了锦城,来到了清泉山,来到了这栋小楼里,也第一次见到了嘉嘉,当时她正在大哭大闹地砸桌上的拼图,声音尖锐得像哨子。”
何雨被吵得头皮发麻,何远花看起来也被吵得满心焦躁,说这幅拼图已经折磨了全家所有人整整一个星期,嘉嘉想拼好,但又根本就没有能力拼好,而一拼不好,就开始扯着嗓子哭,把她自己哭到吐,甚至哭到晕。何远花实在没办法,于是只能把放假的侄女叫过来,让她赶紧带着嘉嘉把拼图弄好。
何雨这个学年只有基础课,早就考完了试,也就没推辞。起初她以为这里只有二婶、嘉嘉和自己,直到吃晚饭时,才发现还有一个爷爷,下午的时候之所以不见人影,是因为他被吵得受不了,所以一直待在房间里。爷爷看起来很慈祥,笑眯眯的,不停地给嘉嘉夹菜,偶尔还会和何雨聊一两句,夸她长得漂亮。
何雨知道自己不漂亮,不喜欢这虚伪的夸奖,也并不喜欢对方说话时的语调,所以席间大多数时间都保持着沉默,顶多敷衍地笑一笑。二婶端菜出来时,见侄女一副闷头鹌鹑的样子,别人问话半天不吭声,也是恨铁不成钢,陪着笑打圆场,连说让李老师别介意。
饭后,何远花说301已经收拾了出来,何雨就带着嘉嘉和拼图一起回了房间。两人坐在地上开始拼拼图,有了大人陪伴,嘉嘉总算变得安静下来,她像小动物一样专心致志地盯着何雨的手,高兴又好奇,拼了一会儿,何雨觉得眼睛累了,于是想休息一阵,结果刚放下拼图,还没到两秒钟,嘉嘉就又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根本不让她停。
何雨这下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家里明明有个退休的爷爷,二婶却要找自己来干这个亲子游戏的活,一般人确实受不了。不过嘉嘉本身的身体也不好,往往闹不了多久就会睡过去,所以何雨自己的空闲时间倒也不少,有时还能抽空去城里玩。
“在清泉山住了半个多月之后,我慢慢接受了嘉嘉,给她讲了很多遍《绿野仙踪》的故事,楼梯口那些图案也是我陪她一起画的,所以在伪造日记本里的摩托车手图时,我一点都不担心会被庄队看出破绽,因为我知道嘉嘉的画画习惯。住在清泉山的日子其实挺好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就不喜欢那个爷爷。”虽然对方平时除了喝茶就是写书法,看起来相当修身养性,也很和蔼,脸上始终带着笑,但何雨就是惧怕看到那张脸,总觉得对方像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虚假诡异。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我二婶叫他李老师,我也跟着叫他李老师。”
“嘉嘉父母的名字呢?”
“也不知道,二婶从来不提,只说都是有钱人,让我少打听,免得给家里惹事。我本来也没想招惹任何人,直到有一天,我看到……看到爷爷在抱着嘉嘉晒太阳,晒着晒着,他好像把手从嘉嘉的衣服里伸了进去。”
听到这里,房间里所有人都大为震惊,钟沐猛地握紧拳头,易恪则是微微皱眉,疑惑地看向庄宁屿,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好像哪里没太对,庄宁屿却示意他稍安勿躁,先听何雨继续说。
小女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捧着童话书看,只是不安地扭动了两下身体,以示抗拒。头发雪白,已近暮年的老人和如花朵般漂亮的孩童,何雨脑海中已经隐隐有了一些可怕的答案,却又实在不愿意相信,于是她故意咳嗽了一声,想试试对方的反应,结果那只诡异的手却并没有拿出来,相反,还故意往里一伸,又往下抻了抻小女孩的毛衣,就像是爷孙间最正常不过的相处。
“小何,中午好啊。”他笑呵呵地抬头,又拍了拍怀里的嘉嘉,“宝宝,快给姐姐打招呼。”
“嘉嘉。”何雨伸出手,“走,我们去拼图。”
听到拼图,小女孩丢下书,高高兴兴地过来牵姐姐的衣袖。何雨脚步匆匆,一路把她抱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就掀起衣服检查——当然是检查不出什么的。儿童的身体和成年人有很大的区别,小小的,脆弱的,瘦而稚嫩,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何雨替她整理着衣服,脑海里却依旧是刚才的画面,她无比希望是自己想多了,甚至反复洗脑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但……要是没有想多呢?
何雨继续说:“我先拐弯抹角地去问了二婶,想弄清楚爷爷和嘉嘉到底有没有血缘关系,结果她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想说,总之没问出什么结果,没凭没证我也不好报警,如果是误会,反而会害二婶丢了工作,可完全不管嘉嘉吧,又实在良心过不去,所以后来我就找了个机会,说要带着嘉嘉去山里玩,其实是偷偷坐车下山,找到一家诊所,给她做了妇科检查,想先证实一下我的猜测。”
“结果怎么样?”庄宁屿问。
“没事,嘉嘉没有被性侵过。”何雨回答,“所以我就想着,可能真是我看错了。”
“哪家诊所?”
“安康诊所,在华平路那边,我当时坐的287路公交车。”
易恪把诊所名和时间发给了调查组。
做完检查后,两人就一起回了家,何雨本来想继续观察一段时间,结果没过两天,嘉嘉却突然发病住院,还很严重,保姆连夜带着行李下去医院陪床,何雨也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准备回学校找一份寒假工,谁知当天晚上,就出事了。
“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我正在睡觉,隐隐约约觉得床边有人。”
庄宁屿猜测:“是爷爷?”
何雨点头:“是,我当时被吓坏了,大声吼他,他却不肯走,一直夸我长得漂亮,说想和我交朋友,还说要给我钱,再后来,他就开始动手动脚,我尖叫着让他滚,但完全无法挣脱,他的力气实在太大,后来我还被堵住了嘴,本来都绝望了,没想到关键时刻,我二婶却回来了一趟,要给嘉嘉取东西,她一把拉开那老变态,两人一起摔在了地上,二婶让我赶紧跑出去报警,我就跑了。”
“然后呢?”
“我跑出小楼后,想打110,却发现手机丢在了房间里,想到邻居家求助,结果天太黑了,慌乱中又不小心滚下了山,腿也是在那时候摔断的。”
“最后为什么没报警?”
“因为我二婶后来找到了我,她不让我报警。”
“是你二婶杀了爷爷?”
“没有,那老变态是自己死的。”何雨态度坚决,“我二婶只是拉了一把,他就死了,可能是脑溢血,也有可能是心脏病,总之,他是自己死的,没有谁杀他。”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就走了,二婶给了我钱,让我赶紧走,连夜走,别再回小楼,直接回学校。其实当时我的腿根本没法走路,但我真的太害怕了,就拄着木棍硬往山下挪,后来靠止疼片坐了两天火车。回到学校后没几天,我又接到了二婶的电话,她说嘉嘉没抢救过来,已经走了,我问她尸体的事,她说已经处理好了,在铁锅坑,那儿不会有人发现,让我别管。”
“那你的二婶呢?”
“被雇主带出了国,我问过她是不是嘉嘉的父母,她敷衍着不肯说,只让我不该问的别问。没过多久,她也在国外出了车祸。”
“为什么你会认为拼图和尸体在一起?”
“因为那一晚我看到了,那老变态摔倒时,脸上就插着一片金属拼图。何雨嗓音干涸,“十年了,我以为这件事不会再被人发现,谁知……其实在刚进规则区时,我还心存侥幸,觉得可能和嘉嘉无关,南屏路的老房子出现后,我依旧自己骗自己,希望就像规则里说的,只要帮嘉嘉过完生日,就能轻轻松松安全离开,直到后来,庄队说拼图少了一张。”
“所以你就去找了周老板?”
“是,我和周老板去年其实见过一次,在一家敬老院的慈善活动上,他是赞助方,我是志愿者,他不记得我,但我却知道他是个好人。”何雨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才继续说,“所以我就私下找了周老板,把当年的事说了一遍,求他帮我去找一下拼图。我告诉周老板,如果能找到,那我们所有人就都能安全出去,如果找不到,我也会坦白交代所有事。我只是不想失去工作,不想被重新牵扯回案件里,并不是想拉着大家一起死。”
钟沐拍拍她的肩膀:“先喝点水吧。”
沉默了许久的周欢畅也在此时开口作证:“小何确实是这么和我说的,不过我并没有在铁锅坑里找到拼图,也没看到尸体。”
庄宁屿看向何雨:“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何雨点头:“是,这就是全部的故事。”
钟沐微微蹙眉,还想说什么,却被庄宁屿制止。他看了眼时间,提醒道:“该准备晚饭了,在找到拼图之前,一切照旧,不要激怒保姆。”
众人各自散去,钟沐陪着何雨一起去了厨房。褚绯绯和李昊等在202门口,眼巴巴地看着大家,很没有底气地提出:“我们也在规则区里,是不是能共享一下会议信息?”
“能,但不是现在。”庄宁屿说,“先回房休息。”
小情侣手牵着手,心事重重地回了房间,临近门时还不忘双双回头,结果只来得及看到202无情关上的门。
李昊不死心,又把视线投向正在走廊抽烟的周欢畅。
周老板表示,看我没用,一切听庄队的。
易恪问:“腿怎么样?”
“晚上再换药吧,只是有些疲劳过度,不严重。”庄宁屿扶着他,一瘸一拐地坐回床边。这时候调查组也刚好打来视频电话,说已经找到了安康诊所的负责人。
“当年确实有这么一件事。”屏幕里的女医生说,“正好就是我接的诊,所以有印象。那天下午四点多吧,一个小姑娘,瘦小极了,可能也就十三四岁,带着一个比她还小还瘦的女童,两人在诊所门口犹豫了半天才进来,进来也不肯摘帽子口罩,我问了好几遍,小姑娘才说怀疑妹妹被路上的坏小子给欺负了,想让我帮忙检查一下。我听完也被吓了一跳,问她家长在哪,为什么不报警,她说只是怀疑,还不确定,于是我就给女童做了检查,幸好,孩子没事。”
“确定没事?”
“确定没事,我是专业的妇科大夫,这种事不可能看错。”
既然没事,好像也就没有必要再报警。所以女医生也只是叮嘱了两句,让她们一定要记得给家长说,以后离坏小子远一点,又免了诊金,这事也就过去了。
通话结束后,庄宁屿问:“你怎么看?”
“何雨刚才说的,一半真一半假,或者至少,她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易恪帮他捂着膝盖,“不说别的,毫无背景的保姆杀了有钱雇主,却没有一个人报警,现代社会,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在处理完尸体后,就等于完美掀过了整件事?”
“她说了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故事。”庄宁屿若有所思,“最大程度地和骸骨撇清了关系,让已经死去的二婶扛下了尽可能多的罪名。”
“这倒是人之常情。”易恪起身,到桌边倒了两杯水,“假如她当年真的险些遭遇侵犯,那施暴者无论是自己心脏病发身亡,还是被保姆杀的,还是被小何杀的,还是被保姆和小何一起杀的,都好过让他得手,何雨交代这件事时懂得提前打好预防针,给自己争取脱罪的机会,算她聪明。”
“何雨不可能无缘无故带着嘉嘉去安康诊所做检查,既然去了,就说明她当时确实怀疑嘉嘉遭遇了性|侵。”庄宁屿接过杯子,水里加了点蜂蜜,有很淡的甜,于是他一口气喝完,才接着说,“其实如果‘爷爷’真的是个恋|童|癖,那他试图侵犯何雨也能说得通,刚才安康诊所的医生不就误把十八岁的何雨当成了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吗?她从小就营养不良,又长了一张小孩脸,头发枯黄,体型偏瘦,喜欢小动物和蝴蝶结,话少,性格懦弱,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立场不明的婶婶,的确是犯罪分子眼中最好下手的那一类人。”
但现在最大的违和点在于,嘉嘉明明是很喜欢爷爷的,虽然她有智力缺陷,但并不是完全没有思考能力,刚才何雨也说了,嘉嘉很抗拒被外人触碰身体,那她怎么会直到生日前夕,还依旧愿意用各种美好的图画和颜色来代表爷爷?
“也是,何雨只住一个月,都差点被侵犯,更何况嘉嘉在这里待了至少两年,比起何雨,她明显更没有自保能力,没任何理由被犯罪分子放过。”易恪坐在椅子上,和庄宁屿面对面,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除非……”
“除非先后有两个爷爷。”庄宁屿说,“真心疼爱嘉嘉的好爷爷,和最后一段时间才出现在小楼里的坏爷爷。”
第48章 林中白雾13 小易厨房,好!
按照时间线来推测, 前期一直陪着嘉嘉的、村民们看到的、“情圣”小男生无意中拍到的白发老者,是好爷爷。而在嘉嘉的十岁生日前,好爷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离开了这里, 取代他的, 则是新入住的坏爷爷。
两个爷爷都姓李, 或者说读音“li”。
庄宁屿说:“按照江城七名骑手的描述, 他们见到的老人‘鹤发童颜’,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之后, 是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明显身体不错,所以,大概率是坏爷爷。”
“骑手是在十月底遇见的嘉嘉, 何雨是在十一月中进入的这栋楼。”易恪大致算了一下, “如果十月底的爷爷已经变成了坏爷爷, 那从十月到十一月, 中间还有将近二十天的时间,他为什么没有对嘉嘉下手?”
“因为骑手。”庄宁屿回答, “假如坏爷爷也是在十月左右入住这里, 那他有可能还没来得及实施犯罪行为,就遇到了郑飏和牛姐一行人。牛姐误打误撞给了他一张名片, 又说了一句‘这阵子还要再来好几趟清泉山’, 并且还约定要和嘉嘉一起过生日,这一系列行为在嫌疑人看来, 就是七名充满江湖匪气的、有钱有闲有地位的成年人,将会在嘉嘉的生日之前,不定时地突击出现在自己家里, 他本就心里有鬼,不可能不害怕。”
加之嘉嘉在得到拼图之后,就出现了焦虑地大哭大叫,直至晕厥的症状,所有原因叠加在一起,让嫌疑人不得不考虑暂时中止犯罪。庄宁屿说:“对他而言,当时最佳的选择,应该是第一步,先安抚好嘉嘉,让她尽快变回他所喜欢的,怯懦安静、容易摆布的小女孩,第二步,带嘉嘉离开清泉山,重新换一个更安全的地方,再度切断她和骑士、和外界的联系。”
第二步很简单,但第一步却并不容易做到,因为那盒《绿野仙踪》的拼图实在太大了,秩序维护部四个青壮年借助APP,都拼得颈椎僵硬,更何况嫌疑人还上了年纪,估摸多少有点眼花的毛病,拼它无异于受刑,不拼又难以安抚狂躁的嘉嘉,所以后来何雨才会住进来。
易恪又问:“你觉得何远花知情吗?”
“我倾向于她知情。”庄宁屿说,“第一,嘉嘉没有自理能力,何远花每天都要帮她洗澡,单凭这一点,如果孩子受到侵犯,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发现,所以嫌疑人必须先弄清楚何远花的立场,才能下手;第二,嫌疑人曾经试图侵犯何雨,何雨和嘉嘉不一样,是完全能自主报警的,但嫌疑人却依旧没有被吓退,那我合理推测,他当时已经把何雨的二婶,也就是何远花看成了‘自己人’,所以完全不把何雨放在眼里。”
“如果何远花是‘自己人’,那她后续的出国和死亡,或许就是身为‘知情者’所要付出的代价。”易恪拿过桌上的平板电脑,递给庄宁屿,“通话邀请,是调查组赵哥。”
“庄队。”视频很快被接通,调查人员此时正在医院,“我们确认过了,锦城小关县第一人民医院确实有过一个名叫穆荣嘉的十岁死者,死因是免疫系统疾病。这孩子一出生就被遗弃在了第五区的阳光之家儿童福利院,在八岁时,被一个名叫蒋白玫的单身女性收养,详细资料我已经发过来了。”
蒋白玫是锦城本地人,履历相当简单,大学毕业后进了锦城金康制药,未婚,三十一岁时领养了嘉嘉,紧接着就被公司派往美国常驻,近些年很少回国。资料显示,蒋白玫的父亲早亡,所以他不会是照顾了嘉嘉一两年的好爷爷。
庄宁屿短暂思忖,正准备让调查组去查一查金康制药,易恪已经把刚刚在手机上搜到的资料递了过来。金康制药,董事长司马风,总经理李红,两人系夫妻关系,而李红的父亲李德刚就曾任职于锦城第五中学。姓李,退休教师,庄宁屿问易恪:“有照片吗?”
“有。”易恪点开另一个网页,屏幕上出现的老教师,和“情圣”小男生所拍到的,抱着嘉嘉的爷爷看起来很相似,他是好爷爷,因为不是名人,所以互联网上能查到的资料并不多。调查人员说:“没问题庄队,交给我们,马上。”
庄宁屿道谢之后,结束了视频通话。他抬手按揉着自己有些胀痛的太阳穴,李红的父亲是不可能给蒋白玫照顾孩子的,最大的可能,收养嘉嘉的其实是李红,而蒋白玫只是一个替老板在明面上走法律程序的工具人。
“我怀疑,”庄宁屿说,“李红收养嘉嘉,就是想把她当成‘礼物’来养,将来好送给有着特殊癖好的伙伴交换利益。这种事当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租下了这栋僻静的建筑物,安排自己的父亲和嘉嘉一起过来疗养,还能顺便监督保姆,让她照顾好嘉嘉,等到有需要时,再随便找个理由把父亲接走。”
至于“好爷爷”究竟知不知道女儿女婿私下的安排,庄宁屿更倾向于老教师并不知情,李红没必要把这种事一五一十告诉父亲,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只需要利用自己父亲的慈祥关爱,让嘉嘉对类似群体脱敏,以便于将来能更加容易地接受“坏爷爷”,就够了。
钟沐敲了敲门,来给两人送晚饭。她说:“何雨情绪还算稳定,但明显心不在焉,所以饭基本是我做的,你们咳……凑合吃吧。”
这种时候当然不会有人挑食,然而钟女士的“凑 合”也真的是很“凑合”,完全从事实出发,绝不含一点谦虚成分在内。等她走后,易恪用筷子很不文明地在那堆形状和颜色双双可疑的菜里扒拉了半天,试图给庄宁屿找出一点可食用部分,然未遂。庄宁屿敲了敲他的手:“好好吃。”
“等着。”易恪丢下筷子起身出门,片刻后端了碗炒得黄澄澄的鸡蛋进来,加上行动背包里剩下的圆面包,刚好能做两个简易版汉堡,“你吃这个。”
庄宁屿接过来咬了一口,软乎乎的甜面包夹着嫩嫩的咸口炒蛋,在这种时候绝对能称得上美味,如果再和钟姐小炒一对比,说是国宴也不为过。他说:“自己把另一个吃了。”
“我不吃。”易恪扒拉了两口饭盒里的不明混合物,结果被咸得龇牙咧嘴,端着杯子疯狂喝水。庄宁屿把汉堡推到他面前,但易恪男德满分,坚决不和亲亲老婆抢食,只是把脑袋伸过来,“给我尝尝咸淡。”
庄宁屿还没来得及拒绝,易恪已经开启自助模式,他没有吃更靠近自己的那一半,而是侧过身,就着庄宁屿刚才那一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出了一个新的月牙。
庄宁屿:“……”
易恪嚼两下,为自己的厨艺竖起大拇指:“好!”
庄宁屿哭笑不得,脑瓜子嗡嗡响。易恪在挨打之前及时撤退,从行动背包里翻出来一包压缩饼干,坐回床边“咔嚓咔嚓”地啃,像一只患有多动症的松鼠。他在“敏锐感知庄宁屿情绪”这一方面有着极高的天赋,并且总能在对方稍显低落时,精准折腾出一点不容忽视的动静。
“吃吗?”他又把饼干递过来。
庄宁屿没拒绝,抽了一块:“汉堡——”
易恪一听这话立马低头,把他手里的饼干又叼了回去,含含糊糊地说:“汉什么堡,两个都是你的,快吃!”
庄宁屿也就没再推辞,一边吃面包一边问:“你觉得304里住着的,会是好爷爷还是坏爷爷?”
“如果嘉嘉能决定,她肯定希望见到好爷爷。”易恪给自己倒了杯水,把干噎的饼干顺下去,“但根据时间点来判断,我猜大概率是坏爷爷,而且在这次的逻辑链里,也只有在坏爷爷出现后,才会触发‘拼图缺失’。”
“缺失的拼图应该就在304,解决了坏爷爷,嘉嘉才能拥有最完美的生日。”庄宁屿说,“十年前她没有等到梦想中的生日派对,十年后,我们补给她。”
“今晚行动吗?”易恪问。
庄宁屿摇头:“再给警方和调查组一些时间,目前关于死者的线索已经足够多,应该很快就能确认其具体身份。”
夜已经很深了,对面304房间的灯还未熄,透过薄薄的窗帘,只能看出一个模糊而又变形的黑影,白雾很快又浓而不散地聚在窗前,在黯淡月光下,像一块吸饱了水的灰色棉絮,拧一下,就会淋淋漓漓流出令人不适的脏水。
因为何雨和周欢畅目前都不算“干净”,所以两人这一晚分别被留在了钟沐和青岗的房间。
钟沐递给何雨一个苹果:“吃点儿吧,我的厨艺也就那样了,看你们都晚上没吃两口。”
“谢谢钟姐,我不饿。”何雨接过苹果,勉强笑了笑。
“当年你也是受害者,不用太担心。”钟沐安慰她,“总之,先出去再说。”
“我不会害了周老板吧?”何雨又问,“他刚开始其实并没有答应,所以我……我就稍微夸大了一下当年的事,骗他说那老变态强|暴了我,又说人是我杀的,一旦被你和庄队知道,我出去后就得坐牢,他觉得我可怜,才会应承下来。周老板是个好人,他先帮我找拼图,后来在202得知了真相,知道我在有些事上骗了他,也没向庄队拆穿我,反而还继续帮我说话,我实在不想连累他。”
“不会的,放心吧,庄队也会帮你。”钟沐拍拍她的肩膀,“乖乖把苹果吃完,早点休息。”
隔壁房里。周欢畅掏出一根烟想抽,却看见了桌上正在呼呼大睡的兔子,于是又把烟装了回去。
“没看出来,”青岗一边铺床一边说,“你还挺细心。”
“我本身也不爱抽这玩意儿,就是……实在心里没底,嘴闲得慌。”周欢畅靠在椅子上坐着,“要不,我们再回铁锅坑找找?万一是我没刨出来呢。”
“庄队会安排好。”青岗说,“有他在,你尽管放心。”
202房,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庄宁屿正靠在床头,抱着电脑继续办公,期间还接了亲妈一个视频电话,刚开始尚且气氛和谐母慈子孝,岂料钟毓女士慧眼如炬,没两句就发现不对:“等会儿,你床上怎么会有两个枕头?”
庄宁屿面不改色:“农家乐标配,妈咪再见。”
下一刻,洗完澡的易恪就推开了浴室门,他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见岳母的机会,还在一边擦头发一边问:“手机一直在响,调查组又发了什么?”
“赵哥拿着李德刚的照片,找当年南屏路的老住户和江城七名机车骑士分别辨认了一轮。”庄宁屿合上电脑,用掌心按揉了一下眼睛,“老住户们纷纷表示照片里的人就是小楼里住着的退休老师,而机车骑士则和他们正好相反,都很笃定照片里的人绝对不是自己当年交谈过的,嘉嘉的有钱爷爷。”
所以他们见到的的确是嫌疑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迷路的骑士们误打误撞,恰好保护了小女孩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段时光。
易恪把湿毛巾丢在一旁,弯腰取出药包,庄宁屿见状,自觉地坐起来屈好腿。他现在已经很习惯被他换药了,反正拒绝也拒绝不了,搞到最后还很像欲拒还迎,那不如一开始就不拒。他在洗澡前已经撕掉了旧的药膏,目前淤肿处又开始微微发烫,不过幸好,看着不算太严重。易恪坐在床边,一边撕包装一边说:“这次有我们三个在,对付304的老怪物绰绰有余,你就别再动了,知不知道?等会儿把包里所有的止疼剂都给我。”
庄宁屿不假思索地说:“没有呢,没带进来。”
易恪手下一顿,继续默不作声地替他换好药,又用两只手捂了一会儿,虽然不知道这种手法有什么用吧,但就是要捂,捂完之后,才算走完了整个换药流程,收拾收拾剩下的药品装回原处,再顺势伸手往庄宁屿的包里一掏——
果,不,其,然。
庄宁屿无视他手里“叮叮咣咣”的声响,选择安详躺平,兵强则灭木强则折,该装死时就要装死。易恪把那一包NO.9都塞进自己包里,不放心地再搜一遍,果然又从夹层里摸出来一支,庄队,大大的狡猾。易恪毫不手软通通没收,直到确认嫌犯绝无再次作案的机会,才洗手关灯上床。
十分钟后。
“至少给我留一个吧。”
“呵。”
庄宁屿:“……”
反了天了。
第49章 林中白雾14 一分钟后,两人一起:嚼……
一米五的床对于两个成年男人来说, 只能算是勉强够睡,翻个身就能撞在一起。于是易恪小心地往边上挪了挪,把大半张床都留给了睡觉不怎么老实的庄宁屿, 过了一会儿, 又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 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半夜, “砰”一声, 有人滚下了床。
庄宁屿惊魂未定地坐了起来。
易恪捂着被撞疼的脑袋重新爬上床,困天困地一伸手, 把人捞回被子里裹好, 嘟嘟囔囔地说:“怎么还坐着,快睡觉。”
刚刚被他吓醒的庄宁屿:“……”
易恪的呼吸很快再度变得绵长,他占了一点点对方的枕头, 手也顺势搭过来, 睡得相当理直气壮。
庄宁屿皱眉, 抽出一只手, 把他的碎发从自己脸上弄走。
清晨。
易恪下床后,先凑到桌前仔细端详了一下庄宁屿的脸, 没有黑眼圈, 也没有疲态,容光焕发, 很好, 老婆昨晚睡得不错!于是屁颠屁颠去洗漱。
庄宁屿被看得莫名其妙,但也没空搭理他。调查组已经把李德刚的详细资料发了过来, 十年前,这位老教师因病离开锦城,先后前往日本、德国和美国就医, 后来就随从事科研行业的小女儿一起定居在了马萨诸塞,目前已经八十多岁高龄。
“还……健在啊?”易恪拖了把椅子坐过来,“这么看来,304住着的就只能是那老变态了。”因为仍活在现实中的人,是无法以怪物的形态出现在规则区的。
“他的记忆已经不太好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嘉嘉。”庄宁屿说,“不过现在也不好联系这位李老先生。前两天调查组刚一发公告征集南屏路129号的租户身份,翌日晚司马风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国,跑得影子都没一个,只留下李红一个人在国内继续操持着公司事务。”
还有当年嘉嘉病亡的更多细节,也被挖了出来。据医护人员回忆,小女孩是急性发病,在ICU里躺了没几天就宣告不治,当时没什么亲人陪着她,只有一个外地保姆和一个医院护工。
易恪往下翻了两页:“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何雨险些被侵犯的时候,何远花到底有没有离开过医院,调查组问出来了吗?”
“医护人员的原话是‘应该在医院吧’,毕竟孩子正在ICU躺着,正常来说大人都得守在门口。”庄宁屿说,“但具体在不在,谁都不敢打包票,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至于那具骸骨,法医说DNA比对还需要更多时间,不过警方已经根据七名骑士的描述,绘制出了一张嫌疑人画像。中午吃完饭后,易恪把画像混在其余十几张类似画像里,让何雨进行辨认,她只看了一眼,就挑出了正确的那张。
“看来他确实长这样。”庄宁屿看着屏幕上一头白发,似乎一脸慈祥的老人,又看了眼窗户紧闭的304。
真相正在一点一点被剥去覆于外层的壳,目前依靠画像、笔迹、以及“在十年前的寒夜离奇失踪”三条线索,基本已经能做到精准锁定目标。
青岗和钟沐完成了拼图的绝大部分,多萝西、铁皮樵夫、稻草人和胆小狮子正快乐地在金黄田间穿行,金属和亚克力板的光泽度极好,表面覆有一层小姑娘都很喜欢的,亮闪闪的粉,确实漂亮,只要再补全缺失的最后一块,嘉嘉就能得到这件她整整期待了十年的珍贵礼物。
白雾越聚越浓。
嘉嘉并不觉得冷,依旧穿着那条蓝白相间的,已经有点旧的小裙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和她相比,大人们就比较菜了,清泉山的风混合着冬天的寒意,精准地钻进窗户缝,刮得人脸疼,庄宁屿:“阿嚏!”
易恪脱下自己的外套把他裹好,试探着问:“我关窗啦?”
透气爱好者庄宁屿:“……”不甘不愿,关吧关吧。
衣服上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以及很淡的玫瑰香气。庄宁屿办了一会儿公,忘了这不是自己的外套,顺手往左边兜里一掏,一包甜话梅一包无核枣,右边兜里,一包牛肉干一包苹果干,冲锋衣兜多的优势被易恪发挥得淋漓尽致,跟个藏宝袋似的,庄宁屿虽然没有再继续往下摸,但他总算反应过来了为什么身上这件衣服会如此之沉——并不是什么有钱人专用的特殊面料,纯粹是因为小易同志太能装。
易恪单手撑着脑袋看他,语调不紧不慢:“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东西?”
喝过话梅水和红枣水,也吃过牛肉干和苹果干的庄队丝毫不上当,继续目不斜视敲键盘。易恪他一乐,继续说:“左边内兜里有你爱吃的咸蛋黄小圆饼。”
庄宁屿:“不吃。”
易恪:“那我吃。”
一分钟后,两人一起:嚼嚼嚼。
晚上,调查组终于发来了关于“坏爷爷”的初筛结果。
黎茂盛,男,祖籍福城,黎和基因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之一。十年前,他把公司大半事务都移交到了儿子手里,自述“功成身退,以后要淡出大众视野,开始全球旅游,享受生活”,结果刚出门半年,人就彻底“淡出”没了。
“七名骑手已经确认过照片,当初在这栋楼里见到的人就是他。”易恪说,“黎和基因,规模不算大,当年黎茂盛的失踪案也只在小范围引起过一阵热议,所以郑飏他们并没有看到过警方的寻人启事。报案人是黎茂盛的儿子黎因,称父亲在羌县失联了。”
黎茂盛最后可查的交通记录,是十月二十一日,从福城到锦城的飞机,落地之后,他在电话里告知家人,说朋友在锦城附近的羌县开了一家位于古林中的隐世度假山庄,环境不错,自己要过去住三个月,等春节前再回福城。黎因对警方说:“我当时就觉得有些奇怪,羌县的冬天又湿又冷,更何况还是住在林子里,但我父亲却很坚持,说要和老朋友相聚,顺便拍拍雪景,我见他挺高兴的,也就没再多问。”
“警方并没有在隐世度假山庄里找到黎茂盛的入住记录,甚至,他在十月二十一日后,连一条可查的消费记录都没有留下。”钟沐说,“当时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过现在来看,应该是黎茂盛甫一落地,就被李红安排车子秘密接到了清泉山中。”
这种事见不得人,所以无论是李红还是黎茂盛,肯定都想“绝对保密”,他们也真的做到了“绝对保密”,差点让当年的警方挠破头皮,硬是没查出来从十月二十一日到十二月二十九日这段时间里,黎茂盛到底住在什么地方,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自己也在刻意向亲人隐瞒行踪,否则不会明明没住在羌县,却还要在家族群里假模假样地称赞风光,再赋诗《咏·隐世古林》。
“黎茂盛死在了李红的地盘,对她来说,堪称恐怖故事。”庄宁屿说,“因为无论黎茂盛是自己死的,还是被别人杀的,一旦被警方知道,关于嘉嘉的秘密都会悉数暴露,甚至,我怀疑李红手里远不止一个‘嘉嘉’,一旦黑产被连根揪出,他们两口子也就完了。”
对于当时的李红来说,反正黎茂盛来得悄无声息,他死之后,只要能同样埋得悄无声息,那对自己而言,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保姆当年具体是怎么和雇主说的,暂时无从得知,但很显然,李红接受并隐瞒了黎茂盛的死,也放弃了继续拉拢黎和基因,把自己彻底从案件中摘了出来,并且还在最合适的时机,灭口了保姆。
“那李红一行人为什么放过了何雨?”青岗不解。
“她确实没理由放过何雨,但前提是,她得知道何雨的存在。”庄宁屿说,“这栋楼背后的秘密见不得光,于李红而言肯定希望知情者越少越好。保姆当年被嘉嘉吵得神经衰弱,实在需要一个帮手,在‘和女主人据理力争’以及‘偷偷安排侄女住进来,赶紧拼完赶紧走’之间,肯定是后者更容易,反正李红半年都来不了一趟清泉山,只要黎茂盛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而黎茂盛当时很可能已经对嘉嘉产生了兴趣,加之一个乡下保姆的侄女,在他眼里,应该是不具备任何威胁性的,比起眼睁睁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他肯定希望维持现有居住结构,更何况何雨除了不大漂亮之外,其实也是他所钟爱的类型——瘦小如孩童,自卑,怯懦,容易摆布。
“这次警方和调查组有的查了。”钟沐说,“大活。”
“查呗,反正头疼的不是我们。”青岗活动了一下筋骨,“庄队,咱什么时候动手?”
“先弄清楚304住着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庄宁屿问,“谁去?”
其余三个人异口同声:“我。”
庄宁屿站起来:“我去。”
结果被易恪一把按回了椅子上。
青岗:“……”大逆不道!
“我去。”易恪手依旧按在庄宁屿肩头,“钟姐,你守着拼图,青哥,你看好庄队,他腿还有伤。”
钟沐和青岗双双对他投来钦佩的目光,果然还是年轻,没有见识过庄队的嘴,先说好,等会你要是挨骂,哥哥姐姐可只能站这儿干看。
庄宁屿问:“要我教你吗?”
“不用。”易恪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304的窗帘拉开了。”
庄宁屿拍拍他的胳膊:“去吧,注意安全。”
青岗和钟沐并没有等到庄队的经典雅音,相反,最后那句叮嘱甚至还有点温柔,两人不由再度对小易肃然起敬,前途不可估量啊这是。
保姆眼下正在一楼前厅里剥着豆子,只要她不出门,就不会打扰易恪的行动。
庄宁屿拖着椅子坐到她对面,也抓过一把大豌豆开始剥。
保姆面露疑惑地抬起头。
庄宁屿一脸男大清纯:“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你干点活。”
第50章 林中白雾15 她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嘉嘉坐在楼梯口, 正在抱着画板画画,突然之间,“咚”一声, 一个小皮球落在了她面前。小姑娘被吓了一跳, 茫然地抬起头, 就见易恪正站在自己对面, 手里还拿着一个摩托车头盔。
“要不要戴一下?”易恪邀请。
嘉嘉听懂了他的意思, 眼底顿时亮了起来。易恪笑了一声,走上楼梯, 蹲下把头盔给她仔细戴好, 成年款对于小女孩来说有些大,嘉嘉用两只手小心扶着,跑到自己的房间去照镜子, 然后又高兴地跑回来。易恪顺势接住她, 举高高转了一圈, 嘉嘉“咯咯”地笑着, 裙摆在空中飘。
她没有朋友,所以鲜有能开心玩闹的机会, 像一只对人类社会充满渴求的小动物, 只要稍微逗一下就会乐个不停。笑声传入院中,保姆立刻警觉起来, 丢下手里的豆壳想去楼上查看, 却被庄宁屿伸手拦住。他眉眼微抬,眸色中带着些许警告, 冷冷开口:“坐下。”
保姆后退两步,过了片刻,竟然真的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旁边已经做好打架准备的青岗整个人都看呆了, 在群里挨个问,这到底是什么原理,难道她也怕被扣行动分吗?
同事甲:怎么,你听庄队的话只是因为害怕被扣行动分?
同事乙:我还以为你和我们一样,是因为折服于他高贵的人格、低调的作风和优秀的才能。
青岗:领导又不在这个群里,别装了。
同事丙积极答疑解惑,你这怪物还只是听话,不算什么,之前有一次,哦你那阵好像还没调过来,我们跟着庄队进了规则区,结果里面有个怪物一见庄队就磕头,精神状态太领先了,给哥几个吓够呛。
青岗大为疑惑:“为什么要磕头?”
同事语音叭叭地回复:“谁知道呢,可能在他们的世界里,另有一套行为逻辑来消化庄队的美貌吧,反正拉都拉不住。没几天庄队就开始头疼咳嗽,吃药总不见好,请二队小冯大仙儿远程算了一卦,说就是被他磕的,给咱庄队功德磕没了。”
青岗问:“然后呢?”
同事答:“然后每次那怪物再想磕头时,我们就赶紧往他面前摆一尊财神像,让他磕点正经该磕的。”
青岗:“……”论我还没调来一队时都错过了什么。
小皮球被抛向走廊尽头,嘉嘉“咚咚咚”地追过去,和易恪比赛谁能第一个拿到球。童真的笑声灌满整个走廊,虽然因为声带发育的原因,她的嗓音听起来稍微有些古怪,但依旧稚嫩单纯得能掐出水,落在某些别有用心者的耳朵里,能令那肮脏的血液瞬间燃烧。过了一会儿,304的门把手果然按捺不住,缓缓转动了起来。
易恪扶住嘉嘉踉跄的身体,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肩窝:“嘘。”
小女孩睁着大眼睛,乖乖地捂住了嘴。
“咔哒”一声,304的门被打开,露出一双浑浊的瞳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易恪的眉心依旧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那是一张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诡异的脸,就像之前何雨的描述,如白发老人强行戴上一张年轻人的面具,试图表露出和蔼的姿态来,却又适得其反。他的皮肤被撑得丰润饱满,牙齿洁白,嘴唇鲜红,五官虽然和资料中的黎茂盛有几分相似,但明显经过了多重变异——眼下的他,是一个不甘于老去的,如灰黑枯藤般紧紧吸附在孩童稚嫩躯壳上的伪人。
更显眼的,是那张牢牢贴在他脸上的金属拼图,四周毫无缝隙,几乎已经成为了皮肤的一部分。黎茂盛转动了两下眼球,目光投向走廊上的的嘉嘉,可能没料到会见到陌生人,他的神情又由贪婪转为警惕。易恪微微点头,态度良好:“你好,我是来参加嘉嘉生日派对的客人,请问你是?”
“砰”,屋门被粗鲁关闭。
易恪摸摸嘉嘉的头,抱着她下了楼。他之前想的没错,黎茂盛之所以不下楼,并不是规则中嘉嘉以为的“身体不好”,而是因为他厌恶,或者说是惧怕见到小女孩的骑士朋友。
秩序维护部的另外三人已经通过易恪领口处的摄像头,全程看完了发生在走廊里的所有事。钟沐面露嫌弃:“不会是要把那片拼图生抠下来吧?”
“抠就抠呗,洗洗还能用。”青岗问,“庄队,动手?”
根据规则中的那幅画来看,嘉嘉快乐生日会的关键要素只有蓝白裙子、蛋糕和拼图,爷爷和保姆都不是必要选项,所以庄宁屿原本也没打算让黎茂盛出现在孩子的生日会上,不过有一点必须要提前考虑,被激怒的怪物是有可能变异的。
钟沐说:“但我觉得他没可能主动撕下脸皮送给我们,所以该激怒还是得激怒。”
“我和青哥把他带出去吧,只要不让怪物回到小楼里,嘉嘉的生日会就不会被破坏。”易恪说,“在外面,随便他怎么变异。”
庄宁屿微微皱眉,看起来还在犹豫。易恪的提议虽然理论可行,但并不算百分百稳妥,一者没人能说清怪物到底会变异到哪种程度,也就意味着他的攻击力成谜,行动队员未必能1v1,二者小楼里还有个保姆,假如保姆所服务的“金主”失踪,她有可能会跟着一块变异。
易恪干脆利落:“那我们把保姆也一起带出去。”
青岗赞同:“我和小易对付两个怪物,没问题。”
庄宁屿扫了两人一眼,易恪乖乖抿起嘴,听领导的,而青岗在这方面的敏锐度就要差很多了,还在问:“庄队,你觉得怎么样?”
“第一,要怎么把保姆和黎茂盛带离小楼?第二,就算能带离,对你们两个来说也太危险,第三,怪物被拖住的时长,就是生日会的时长,虽然按照规则,只要让嘉嘉穿上蓝白裙子,吃上蛋糕,得到拼图,就等于成功完成任务,但这是她等了整整十年的生日派对。”
一个生长在不健康环境里的小女孩,绞尽脑汁能想到最好的生日,也就只有这些,她或许不会计较派对时间的长短,只有短短三五分钟就能满足,只是……庄宁屿说:“我想给她过一个真正的生日。”
青岗揽过易恪的肩膀:“好的庄队,你们放心陪孩子过生日,我和小易绝对当好门神。”
易恪被他晃得左摇右摆,眼神无辜地和庄宁屿对视,我没说,是他说的。
庄宁屿又问了一次:“真想不出来办法?”
房间里三个人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齐齐和他对视,还有别的办法?
庄宁屿遗憾地说:“你们集体错过了一次在我的总结报告里加分的机会。”
事关考核分,钟沐果断抬手:“老大等会儿,先别说,我觉得我还能再想想。”
青岗紧急求助场内观众:“小易,你有什么想法?”
易恪:“……”
五分钟后,三人谁都没能成功加到分。庄宁屿不得不进一步提醒:“规则之所以选择了七个骑手,是因为嘉嘉以为她只有七个朋友。”
易恪心里一动,这回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只要让嘉嘉认为她还有很多很多个朋友,规则区就会再次打开?”
庄宁屿点头:“她应该不会拒绝。”
规则区外,叶皎月在和庄宁屿简单沟通过后,一口答应:“给我一点时间,明早九点,我们会做好所有准备!”
“好。”庄宁屿说,“那就明天见。”
这一晚,穿梭来回的车灯照亮了整座清泉山。
规则区内,李昊和褚绯绯终于隐约知道了一点当年的真相,一时也是心情复杂。周欢畅说:“小何挺可怜的,出去之后还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工作,她并不是恶意想隐瞒,你们多担待吧。”
“那肯定,人之常情嘛,杀人这事儿哪能随便往外说,况且她也是受害者。”李昊说完,又有点不解,压低声音继续探讨,“但她上学时都出了这种事,为什么大学毕业后还要往锦城考啊?按照常理,难道不应该心存恐惧,离这儿越远越好吗?”
“不会还瞒着什么事吧?”褚绯绯有些紧张,“我们不是想打听她的隐私,但……周老板,庄队怎么看?”
“庄队说时间紧张,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规则区。”周欢畅吐出一口烟,重重摁灭烟头,“别的事情,出去再说。”
202房里,洗完澡的易恪甩掉拖鞋爬上床,依旧像昨晚一样,只占了一点床边。庄宁屿瞥了一眼,一边打字一边说:“往里面睡,别又掉下……喂!”
易恪扑过来,用力抱着他的腰,把头埋在枕头里,召之即来挥之不去,不管,你让我过来的。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比起其他挖空心思却连一个眼神都得不到的追求者,易恪这毫无技巧的一抱,还真就安安稳稳地抱了半个小时,至于为什么没能抱更久,因为半小时后庄宁屿就写完报告要睡了,他合上电脑放在床头柜上,伸手一拍身边人的脑袋:“松手!”
易恪把鼻尖离开他暖暖香香的腰侧,心满意足地跑下去关灯,很好,下次还抱!
庄宁屿看着他通红的脖颈和耳朵,抬起胳膊搭在自己眼前,想表达一下无语之情,结果下一刻,就被易恪握住手腕塞回了被子里:“外面有风。”
夜说长也短。
似乎连一个梦都没做完,床头的闹钟就响了起来。
保姆依旧起得最早,她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下楼,给客人们准备早饭。302房里,嘉嘉也醒得很早,或许是因为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生日会,她这几天都显得异常兴奋,穿着小裙子出门后,抬头看见庄宁屿正站在楼梯口。
她立刻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庄宁屿张开双手接住她,蹲下问:“嘉嘉想不想让更多朋友参加你的生日会?”
嘉嘉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庄宁屿把她抱起来,一起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蜿蜒的山道:“有很多人也很喜欢嘉嘉,如果嘉嘉同意,他们就会骑着摩托车从那儿出现,带着很多漂亮的礼物来参加派对。”
嘉嘉原本苍白的脸蛋变得通红,她看着庄宁屿,像是不敢相信他说的话。
庄宁屿笑着看她:“要不要?要的话,就点下头。”
嘉嘉用力点头。
白雾瞬间弥散于山间,油门轰鸣,近百辆摩托车同时出发!不仅有秩序维护部的队员,还有江城俱乐部的七名骑士,他们连夜买了机票,为这场十年前的约定,特意从全国各地飞了过来。许多车上都挂着一个礼品袋,里面装满了裙子、毛绒娃娃、糖果、积木……一切众人能想到的,小女孩儿会喜欢的东西。
庄宁屿盯着电脑屏幕,绿色的坐标点此刻正在以秒为单位,不间断地出现在地图里,每一个坐标点都代表着一名新队员的进入,整座清泉山被打开了无数扇门,欢迎着每一个想要参加嘉嘉十岁生日会的朋友。
正在干活的保姆觉察出了异常,一把打开院门——
远处烟尘滚滚,像是刮起了飓风,而且不难发现,那“飓风”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逼近小院。
她的嗓子里发出可怖的声音,转身想带着嘉嘉离开这里,然而下一刻,后脑勺就挨了重重一棒子!保姆瞬间失去平衡,庞大的身躯踉跄两步勉强站稳,愤怒地回头,青岗丢掉作案工具,双手无辜一摊。他目 前尚且不能判定出眼前这人到底是敌是友,其实按理来说,在何雨的故事里,她单杀了老变态,那应该……还是算了吧!
青岗敏捷一侧身,躲开了迎面砸来的巨大沙包拳。十年前是敌是友不好说,但现在看来是没法“友”了,于是他飞起一脚,赶在怪物变异之前,把她踢到了门外,下一刻,一根套索就勒住了保姆的前胸,再收紧,青岗跨上摩托加足马力,拖着这体积庞大的怪物,一路叮叮咣咣、树倒石飞地驶向了密林深处!
202房的嘉嘉听到声音,有些害怕地瑟缩在一起,庄宁屿拍拍她的头,温和地说:“没事,小兔子还在等你的萝卜,快喂它吃。”
易恪一脚踹开304的门,没有给黎茂盛任何反应时间,干脆利落地迎面一拳,把他砸飞出了窗户。“砰”!那具穿着昂贵衣着的躯壳直直坠落在地,楼下的钟沐踩上他的胸口,伸手去撕那张拼图,血肉粘着金属,流淌出腥臭的液体,黎茂盛痛得大叫一声,一把捂住自己珍贵的、精心保养过的脸,把那张拼图又重新按了回去。他知道这是小女孩最心爱的东西,所以理所应当把它视为所有物,自己确实已经不再年轻了,所以总得用一些别的手段,才能顺利接近那些花骨朵一样稚嫩的面庞。
钟沐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皮肉如藤蔓般攀延,交织,最后再度把拼图封了起来。
画面恶心得够呛。
黎茂盛爬起来,却没多看她,而是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刚从三楼一跃而下的易恪。他的眼底充满嫉妒,嫉妒这个年轻的、帅气的、高大的男人,视线甚至带有几分难以掩藏的艳羡,往下移了移,结果下一刻,人就再度被迫“飞”了起来。
易恪扣动激光枪的扳机,直接把他最肮脏的部分烧了个对穿。巨大的冲击力让黎茂盛几乎头脚折叠,一屁股跌坐在了院外。
油门声越来越大,如同蛆虫一样正在地上扭动的人狼狈地扭头,漫山遍野的摩托车显然唤醒了他极度不好的回忆,于是黎茂盛张开双手想要阻拦,但很显然,没有人会理会这个阴暗小丑。
黎茂盛转过身,面容狰狞地看着易恪和钟沐。
与此同时,他脸上的肌肉如同有了生命,几乎在一瞬之间,就彻底吞噬掉了整张拼图。感受到钟沐眼底的慌乱,黎茂盛带着几分计谋得逞的恶意,呵呵地笑了起来。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易恪指间正捏着一张拼图,和自己脸上那张一模一样,但是是全新的,干净的,没有任何瑕疵。
刚刚抵达的行动队员说:“小易你放心,按照模型做的,保证严丝合缝。”
易恪抬眼看向黎茂盛。
黎茂盛明显无措起来。
然而更令他恐惧的事还在后面,一辆又一辆的摩托车刹停在空地上,来参加生日派对的人多得超出了他的想象,几乎每一个人都带着礼物。
嘉嘉突然有了很多很多的朋友,也有了很多很多的礼物。
前者会保护她,而后者,会让她再也无法被一颗糖,一张画,或者一个洋娃娃骗走,她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
黎茂盛惊慌地叫出声来。
又有两辆摩托车裹着风抵达,从上面下来的女骑看了他空荡荡的部分一眼,然后:“啧,阳|痿。”
黎茂盛感受到了极大的羞辱,他仓皇地想要爬走,却被钟沐一把拖了回来。锋利匕首“噗嗤”一下刺穿脸颊,易恪戴上手套,从那堆黏腻的血肉里,把还没有来得及被“消化”的拼图生生抠了出来。
抠出来后,他才说:“我觉得嘉嘉可能更喜欢新的那张。”
钟沐闪身躲过突然暴起的黎茂盛:“以防万一。”
易恪把血呼刺啦的拼图丢给钟沐,自己和新赶到的另一个同事合力制住黎茂盛,拖着他丢上摩托车,一扭油门,远远驶离了小楼。
南屏路129号里,终于只剩下了愿意真心祝福嘉嘉的大朋友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