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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玩偶派对3 庄队亲手捅出来的惊天巨篓……


    空气里混合着浓烈的酒精烟草味, 让原本就纸醉金迷的环境更添几分放纵颓糜。两人绕开人群,走到最安静的沙发旁,庄宁屿问:“你是在哪里见到的田璐心?”


    易恪示意他往门的方向看:“就这儿, 两分钟前, 刚被主管领进来。”


    庄宁屿将信将疑, 顺着他的视线转头, 竟然还真看到了田璐心。她此时正一个人站在门口, 脸上写满清澈茫然,更令人意外的是她的穿着打扮——灰咖套裙, 乳白手套, 棕色玛丽珍鞋。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酒吧清洁人员的制服。


    易恪手指故意一松,威士忌杯“哗啦”在地上跌得粉碎, 因为酒吧现在还比较安静, 所以引得不少人都朝这边看过来, 当然也包括田璐心在内。她在目光接触到庄宁屿和易恪的一刹那, 眼底瞬间亮起了光,不等提醒, 就想起自己“清洁员”的身份, 于是迅速拿起抹布和拖把小跑过来。


    “庄队!”她声音很小,尽量憋着哭, “你们终于来了, 简直吓死我了。”


    身为秩序维护部曾经的门面,庄宁屿每逢佳节就要被拉出来拍视频, 恭祝广大市民新春元宵七夕中秋元旦统统快乐,所以田璐心一眼就认出了这官方指定吉祥物,此刻的眼泪一半是吓的, 一半是激动的。还没等对方开口,她先泪流满面地承认错误:“对不起庄队,我不该为了博眼球搞探险直播,也不该被一时的网络热度蒙蔽双眼,更不该漠视规则,轻视生命,给社会带来不良影响,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事了,保证做一个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


    台词被抢,庄宁屿欲批评而不得,只能给这高觉悟少女递过去一张抽纸,安慰她:“先别哭。”


    田璐心擦了擦脸,断断续续说着自己的经历。前天晚上,她在和同伴钻进围挡铁皮后,立刻就感受到一股潮湿刺骨的浓稠寒意,看着在手电筒照射下变形的焦黑废墟,闻着空气里那仿佛被封存了许多年的沉沉死气,说不后悔是假的,本来想尽快离开,但手机镜头正在直播,同伴们又很兴奋,加上评论区的观众还一直拱火,为了面子,也只能硬起头皮继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自我壮胆,没事,反正这种违规直播肯定坚持不了几分钟。


    “结果走着走着,我周围忽然就变得寂静一片,世界像是被抽了真空。”困意席卷全身,白雾重重包裹,等双眼再度睁开时,田璐心说:“我发现自己居然正待在一个吵吵闹闹的大摄影棚里,周围有好多化妆师。”


    庄宁屿问:“摄影棚?”


    “嗯。”田璐心点点头,“我上大学时就兼职做网拍模特,对这一行还挺熟悉的。我知道自己已经被困在了规则区,在行动队员抵达之前,最好一切配合,就乖乖坐在那儿让他们化妆,他们给我化了一个……怎么说呢,很怪异的妆。”


    “像玩偶?”


    “对对对!”田璐心原本还在想要怎么进一步诠释这种“怪异”,被庄宁屿一提醒,立刻豁然开朗,连声附和,“就是像玩偶,很浓艳。虽然确实好看,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没那么好看过,但就是奇怪,说不上的奇怪,不像活着的人类。”


    “这家酒吧的店庆主题是‘玩偶之夜’,希望客人打扮成玩偶并不奇怪。”庄宁屿仔细看着她的脸,漂亮纯洁,确实像童话少女,和易恪一样,相当适合出现在这家酒吧。他继续问:“化完妆之后呢,他们就给你拍了海报?”


    “没有。”田璐心说,“化妆完弄完头发后,他们又让我换上一条蓬蓬裙,在那儿干坐了一个多小时。当时还挺冷的,我就主动问他们摄影师都来了,为什么还不开始拍,谁知他们却说不用拍了,等一下会有人来接我回宿舍,让我先自己卸妆换衣服。”


    再后来,一位自称是银·Bar清洁主管的人把田璐心带到员工宿舍,发放了工装和清洁小车,恭喜她应聘成功。


    易恪问:“准备得这么周全,摄影棚,化妆,做发型,换衣服,结果最后你成了清洁工?”


    田璐心对此倒是不奇怪,她说:“说明我没被面试上呗。如果放在现实生活里,直接通知我领路费走人就行,但这里是规则区,他们大概不能轻易放我走,就只能随便安排一个别的工作。”


    虽然道理能说通,但庄宁屿依旧觉得这件事逻辑不太对。田璐心既然能被规则主动选中,就说明她一定符合要求,而且刚开始时一大波工作人员又化妆又做发型,明显是为了拍摄海报,那为什么在换完衣服之后,忽然又不拍了?


    换完衣服,就不拍了。


    庄宁屿问:“那是一件什么样的衣服?”


    田璐心回忆,是一条裙子,很长的蓬蓬裙,主色调是灰粉色和黑色,下摆一直拖到地上,有点像婚纱,上面是束腰款的鱼骨吊带,还挺好看的。


    庄宁屿看过田璐心的资料,她的确经常穿类似风格的衣服,按理来说不应该出问题,于是又进一步斟酌着问:“能描述一下你穿上裙子之后的感觉吗?”


    这一次,田璐心果然被问住了,很明显心里有点不可言说的少女小秘密。她欲言又止,最后干脆默默弯起手臂,用眼神示意庄宁屿来摸一摸自己的肱二头肌。


    易恪抢先一步,用两根手指压了压她的强壮肌肉,点头称赞:“练得不错。”


    田璐心放下手臂,有些不好意思地坦白:“我从大一开始健身,大学毕业之后,原本想当个健身博主来着,结果老板说我肌肉练得一般,而且公司眼下不缺萌妹脸的健身博主,非要我装可爱换赛道。我穿吊带裙确实有点金刚芭比,不好看的,网上那些细胳膊细腿的图,纯靠PS。”


    庄宁屿点头:“如果是这样,那逻辑就能说得通。你的人设不仅骗过了网友,也骗过了规则。不过没关系,你不合格,就意味着他们要再重新找一名合格女主角。”


    也就是说,规则区会再次打开。


    白雾之外。


    “报告!又有新的招聘启事!”


    三区的行动区长名叫邱猛,他看着第三张招聘启示,任由绝望如汹涌潮水将世界淹没。怎么说呢,如自己所愿,这次这破地方倒是终于不再招男促销员了,可女性海报模特难道就很好找吗?三区当然有女队员,但并没有“高颜值,长卷发,笑容甜美,皮肤白皙”的女队员,尤其还要再加上“身材纤细,四肢修长,具有较强的镜头感和舞蹈功底”,舞蹈功底未免也太强人所难,换成平替武术功底行不行?


    作为全市驰名的文娱落后支队,邱猛深知自己的下属连秧歌都扭不明白,实在无计可施,只能再度求助领导。秩序维护部下发紧急通知,所有女性队员,只要有一条符合招聘条件,有空就都来试试,结果毫不意外地,全部被刷。


    规则可能是吸取了在田璐心身上的失败经验,这次直接往门口放了个智能体重秤,而长期锻炼,满身肌肉的人不可能“轻飘飘”的。二区有个副队长叫周萌,前阵子刚做完肠胃手术,在医院里饥一顿饱一顿,正好饿得苍白又纤细,自我感觉随时随地都能晕厥飞升,于是不顾家人反对硬要来试,结果——


    “滴,体重不合格。”


    “……”


    好苛刻的审美!


    剩下另一条路,就是在全市范围内招募志愿者。


    消息发出后,很快就收到了无数报名表,其中有一个应征者名叫温悦,单看外形,的确百分百符合招聘要求,她坐在面试办公室里,一字一句地说:“我姐姐也是五年前酒吧投毒案的遇难者。”


    温悦的姐姐名叫温苓,那其实是她生平第一次跟着新朋友去酒吧玩,结果却再也没能回家,只在警方资料库里留下了一张落满烟尘的照片,烈火烧毁了她的裙子,毒药夺去了她的生命。当时温家负责辨认尸体的人就是温悦,她全程都表现得很冷静,但也仅仅是“表现”得很冷静,姐姐那张写满痛苦的脸,早已在无数个夜里,把妹妹的世界也戳得千疮百孔。


    “我反应很快,胆子也大,如果能进规则区,一定不会拖累任何人。”温悦举手保证。


    “好。”工作人员合上文件夹,“做完测试,如果一切合格,我们会送你进规则区。”


    酒吧里,依旧是和昨晚一样的灯红酒绿。回到舒适区的易恪简直如鱼得水,庄宁屿觉得这里好像并不需要自己,于是端起保温杯想走,却被对方从衣领勾住。庄宁屿转过头,看着易恪脸上那熟悉的、无事生非得逞后的得意表情,心平气和地提醒他:“放手。”


    易恪得寸进尺,用指背蹭了蹭他脖颈处的一小块温热皮肤:“不放。”


    这可是你不放的。庄宁屿视线一飘,随意锁定一位富贵逼人的女顾客,张口就来:“姐姐救我。”


    易恪瞪大眼睛,一把捂住他的嘴,连拖带拽把人带离卡座,找了个最僻静的沙发按下去,酸得要死:“乱叫什么,你给我乖乖坐好!”


    庄宁屿提醒:“坐在这里没业绩。”


    易恪压着他的肩膀,固执地不肯松:“你要什么业绩,我的业绩都给你!”


    庄宁屿很讲江湖道义,倒也不用,大家一人一半就行。


    易恪这才放开手。他看起来像是憋了一万句话要说,但最后却一句都没说出来,反而把自己搞得面红耳赤,耳朵滚烫,离开时的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庄宁屿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会纯情至此,一时也很震惊,他本来想趁这段时间和霍霆通个电话,结果硬是半天没缓过劲。偏偏阿林还要来添乱,专门跑上二楼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连我想找你都找了大半天,更别提是客人,你业绩不要了?”


    庄宁屿本来就烦,被他一吵就更烦,于是随口敷衍:“因为我想丰富一下人设,从清纯小白花变成肩负着沉重生活压力,满腹心事的小白花,请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阿林由衷竖起大拇指,好,我就说这酒没人能卖得过你。我没有事,我马上走。


    人群最中央的易恪端着酒杯,正在和客人聊天。刚才的兵荒马乱已经不见踪迹,他此刻看起来像一团热情的火,也像一朵暗红的花,深邃眼眸无时不深情,笑容迷人又帅气,交谈时,因为身高的原因,他往往还会主动俯下|身体。


    好一个教科书般标准的花花公子。


    庄宁屿收回视线,坐在沙发上思考了大半天,对于这么一个花花世界里的花花蝴蝶来说,“姐姐”这两个字的杀伤力到底在哪里,还是说“姐姐”其实很正常,不正常的是易恪随之发散的思维?思及此处,庄宁屿立刻觉得这分析不析也罢,否则想死的人八成会变成自己。


    这一晚,易恪自如穿梭在灯红酒绿之间,一共卖出去三十多万的酒。他按照约定分了一半业绩给庄宁屿,搞得阿林又开始羡慕,感慨你这苦情小白花的路线确实好用,就算骗不到客人,也能骗到同事,横竖不吃亏。


    庄宁屿:“要么这人设分你一半?”


    阿林:“但是我没你这种天然的茶艺。”


    庄宁屿:“……”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回到宿舍,就见易恪已经先一步等在了自己门口,手里还拿着医药包。


    庄宁屿说:“我这次已经带够了药。”


    “裴院帮你找的升级版,刚从国外寄回来。”易恪侧身,“先开门。”


    走廊上人来人往,站在这里交谈确实不方便,庄宁屿刷开房门:“收到最新的工作文件了吗?”


    “这次的志愿者是酒吧遇难者之一的妹妹,外貌和田璐心是一个类型,各项测验结果完全合格,明天就会来规则区。”易恪取出药膏,他已经提前看完了药品说明书,还把用法用量都细心圈了出来,“先试一下,如果不舒服,就再换回来。”


    新药有一股浓厚的苦薄荷味,庄宁屿坐在沙发上:“为什么突然要换药?”


    易恪单膝蹲下,挽起对方的裤腿:“新药降低了对皮肤的刺激性,你会好受一点。”他手法熟练地拆旧绷带,换药,按摩,手指不经意触过那道狰狞的缝合疤。新生的皮肉还有些痒,更何况就算不痒,这姿势也实在暧昧,庄宁屿后背窜上细小的不适感,他想收回腿,好打发人早点回去睡觉,易恪却不肯松开手,也不说话,只是一味低着头,用拇指一下下摩挲伤痕。


    房间里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种状态明显不正常,但庄宁屿一时又说不好究竟是哪里不正常,仔细观察了半天,他才小心翼翼地,不可置信地试探:“你……那个,不会是哭了吧?”


    话音刚落,一滴眼泪就猝不及防溅落开在疤痕表面,带着从未有过的陌生温度,庄宁屿倒吸一口冷气,差点当场给这祖宗滑跪。易恪却已经先一步压过来,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整张脸也埋在胸前,带着那么一丝丝心疼的,委屈的,郁闷的,生气的鼻音,冒出来一句:“以后不许随便乱叫别人姐姐。”


    庄宁屿上半身战术后仰,面对这亲自捅出来的惊天篓子毫无应对之法,最后只能起手一巴掌:“起来!”


    易恪使劲摇头,声音闷闷的:“不起来。”


    第22章 玩偶派对4 这份庄重严肃的心情只持续……


    这是易恪第二次听他叫姐姐, 第一次是在读书会的活动里,负责领读《傲慢与偏见》里大姐Jane部分的读友请所有人喝果汁,庄宁屿靠坐在墙根的地毯上, 可能实在晒太阳晒得舒服, 懒得动, 于是只是远远伸出手, 带着一丝沙哑的鼻音说:“谢谢姐姐。”


    这实在没什么,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在跟着书里的角色叫姐姐,就连“姐姐”本人也不觉得有什么, 年轻弟弟偷懒撒娇, 挺可爱,但易恪觉得有什么。彼时的庄宁屿整个人都被拢在太阳里,照得他只剩下一个虚金色的影子, 宽松的毛衣领口下是一截洁白脖颈, 喝果汁时, 喉结会随着吞咽动作小幅度地上下动, 嘴唇被冷气冰得湿润泛红。


    易恪垂下眼眸,视线落回书上, 却没看进去半个字, 只在当夜的梦里氲出一片潮湿泥泞的玫瑰香。他确实没法抵抗对方任何刻意或者不刻意流露出的柔软姿态,带着一点不可言说的欲念, 兵荒马乱。


    这一晚, 庄宁屿使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才把易恪哄回去睡觉。胸前被对方眼泪洇出的痕迹还未消退, 湿潮触感像一股冰冷又微小的电流,贴着皮肤攀窣窣爬遍全身,带得手指一起哆嗦, 半天硬是没解开衬衫扣。偏偏电话又在此刻突兀响起,细针尖锐刺进脑仁,庄宁屿裹着轻飘飘的空虚心跳抓过手机,在看清来电人是谁后,才稍微松了口气,他抓了两把头发,又随手扯过靠垫挡在胸前,最后一屁股端正坐回沙发:“妈。”


    钟毓眯起眼睛,审视着屏幕里形迹可疑的儿子,略带狐疑地问:“你谈恋爱了?”


    庄宁屿一口否认,你这女同志不要造谣,我在规则区里。


    钟毓觉得这又不是问题,组织难道还能阻止你在规则区里谈恋爱。


    庄宁屿面无表情:“没事我先挂了。”


    “好吧好吧,再陪妈妈聊会儿。”钟毓妥协。她和丈夫都是动物学家,这些年一直在南美洲搞科研,平时全靠视频电话和儿子联系,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点手机信号,她关心地问:“这次是什么规则区?”


    “城东银·Bar,五年前被人无差别投毒放火的那家酒吧。”庄宁屿说。


    “银·Bar?”钟毓对这家酒吧有印象,“佳佳,你赵阿姨的女儿,那一晚也去了这家酒吧。”


    “哪个赵阿姨,赵惠芬?”庄宁屿瞬间坐直身体,“她一共有几个女儿?”


    “还能有几个,就一个,想介绍你俩认识,结果你死活不肯的那个。我记得我后来特意跟你提过一句,说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真就一点都没记住?”


    庄宁屿对此毫无印象,因为只要周围出现“相亲”这两个字,他的大脑就会进入自我保护机制,不管听到什么,都能在两秒之内一键删除。钟毓只好帮他回忆:“那一晚我刚好在你赵阿姨家里打麻将。”


    晚上快十点的样子,赵佳雪穿着漂亮的小裙子,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说要去参加银·Bar周年庆,当时一桌子阿姨都笑着夸她像洋娃娃。结果刚过十一点,有个女孩突然给赵惠芬打电话,自称是赵佳雪的闺蜜,语气焦急地说自己在城东医院急诊科,赵佳雪因为芒果过敏引发急性哮喘,目前正在抢救。


    钟毓说:“那孩子从小就爱过敏,尤其是芒果。接到电话之后,我们赶紧一起去了医院,幸好医生处理及时,没出什么大事。”


    在警方资料中,银·Bar被投毒的时间是在十一点之后,起火时间则是在凌晨,也就是说,赵佳雪和她的闺蜜因为这次过敏,恰好和死神擦肩而过。


    庄宁屿警觉地问:“为什么警方资料里没有相关信息?”


    “这我怎么会知道,可能是因为她出门太迟,所以错过签到了吧。”钟毓说,“况且她在事发之前就已经离开,即便警方想问,两个小姑娘应该也答不出什么,听说因为这件事,佳佳还被吓病了。”


    那一阵,社区也好,论坛也好,又或者是聊天群,到处都是关于银·Bar的消息,网友们讨论着出事前的奢靡璀璨,也讨论着出事后的焦黑残垣,二者的鲜明对比刺激着所有人的眼球。为了能最大程度地博取流量,偷拍者恨不能把镜头直接贴到遇难者脸上,鲜红色尸斑,发紫的嘴唇,死亡的狰狞与痛苦被无限放大,赵佳雪不小心刷到了几张图片,立刻被吓得浑身发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后来更是举家搬到了羊城。


    庄宁屿当机立断:“把赵佳雪的联系方式给我。”


    “你现在倒是积极了。”钟毓抱怨,她稍微思考了一下,“这样吧,我给你赵阿姨的联系方式,你先问问她,万一人家小姑娘不愿意见你呢。”


    庄宁屿:“什么愿不愿意见,我这是正经工作。”


    钟毓:“你就知道工作。”


    “妈咪再见!”


    “……”


    挂断电话后,庄宁屿把这件事同步给了邱猛和霍霆,让他们查一查赵佳雪和她的闺蜜。


    霍霆问:“你怀疑她们有问题?”


    “如果她当时已经喝醉了,那倒确实有可能误食芒果。”庄宁屿说,“但她要是没喝醉,一个从小就是高度过敏体质的人,没理由会误食这种本身气味相当浓烈的水果。赵佳雪和她的朋友是银·Bar事件的幸存者,不管怎么样,问一问总没错。”


    “好,我会安排。”霍霆答应下来,打算再照例问一下易恪的表现,对面却已经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可能是因为两人实在太熟悉,霍霆这次硬是从一片“嘟嘟”忙音里,听出了一点兵荒马乱的不寻常意味。


    ……


    淋浴喷头的水压被调到最强,庄宁屿闭眼站在花洒下,想利用冷水让自己回到心无旁骛的工作状态,但明显收效甚微。沐浴露的清淡香气被易恪身上的香水味全面碾压,胸前残余的湿热尤甚,庄宁屿在过去的年月里虽然没少招惹人,可被捧到面前的心也分一时兴起的轻浮和悃愊无华的真诚,他原本以为易恪是前者,直到两个小时前,被对方来势汹汹的缱绻委屈浇了个透。


    再这样下去,确实不行。


    庄宁屿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考虑一下和易恪的相处方式,尽量站在前辈的立场上,做一名合格的导师。虽然自己之前没正经教过学生,但好在教学理念这种东西,基本大同小异,照猫画虎,并不难。


    想明白这一点后,他伸手关掉花洒,决定一切从头开始。


    但可惜,这份庄重严肃的心情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因为易恪在气哭之余,不忘继续发来他的全新自拍照。


    庄宁屿攥紧毛巾,擦头发的手僵在空中。


    不行了想报警。


    第二天中午,温悦在行动队员的目送下,独自踏入了规则区。


    在暗沉沉的太阳照射下,浓厚白雾像一卷华丽又厚重的破旧纱幔,垂落在规则之间,被风吹动着,慢慢笼住少女最后一点单薄背影。


    “……她真的能行吗?”


    “应该没事,有庄队和小易在,他们会保护好她。”


    空气被抽离的窒息消失后,是如梦初醒的失重感。温悦在一片浑噩中猛然睁开眼睛,迎接她的是华丽的摄影棚和一条粉色长裙。摄影师快步迎上前,虽然顶着两个乌黑眼圈,但脸上却写满终于能给甲方交差的喜悦,他显然非常满意这次的模特——漂亮的脸,纤细的身体,像童话里最精致的洋娃娃。


    “来这里。”化妆师把她按在椅子上,弯腰看着镜子里的人,嘴巴裂开一道诡异而又灿烂的弧度,“你很漂亮,欢迎加入狂欢之夜。”


    温悦紧紧握着拳头,压下“砰砰”乱跳的心,也跟着咧开嘴。


    “姐姐。”在化妆刷轻触上脸颊时,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无声地说,“这次我真的来了。”


    下午三点多,庄宁屿接到了易恪的消息:来411,有情况。


    同一时间,酒水促销员的工作群里也不断弹出新消息,绝大多数人都是热爱八卦的,尤其是和金钱感情有关的八卦。半小时前,有人单枪匹马,径直闯进了老板办公室。


    “保镖没拦住?”


    “不敢拦吧,是尤总。”


    消息太劲爆,楼梯上瞬间挤满了人。


    而比起其他只能假借工作之由频繁路过三楼,企图听到一星半点新鲜消息的同事,易恪的八卦装备显然要先进得多。庄宁屿根据短信找到411号房,这里是酒吧的杂物仓库,楼下311就是童一帅的办公室。易恪此时正蹲在一堆箱子中间,一只手压着紧贴于地面的窃听器,一只手给庄宁屿递过来一副耳机。


    庄宁屿匆匆戴好:“尤红?”


    易恪点头:“是。”


    遇难者名单里确实有这个名字。五年前的玩偶派对,虽然童一帅没有邀请任何一位金卡客户,但其实当晚店里还是来了一个重量级VIP,锦城星美丽集团的创始人,尤红。


    这位尤总五十多岁,虽然年龄称不上年轻,但整个人状态维持得非常好,身姿曼妙气质高雅,在互联网上人气很高,算自家美业集团的活招牌。根据尤红的儿子尤途对警方的描述,母亲是因为要出席一场行业峰会,时间撞期,没法参加七天后银·Bar的贵宾之夜,所以才会提前出现在玩偶派对现场。


    “没想到。”尤途嗓音嘶哑,捂着脸痛哭出声。


    负责审讯的警察无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尤红的死因也是氰|化|物中毒,但她的尸体却是在酒吧外的绿化带里被发现的,推测应该是为了躲避大火,不慎从酒吧三楼的露台失足坠落。


    “卷宗显示,尤途对童一帅的意见很大,”庄宁屿说,“在他看来,自己的母亲是一位典型的事业女性,平时脑子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从不喝酒,尤其这两年年纪大了,又开始注重养生,实在没道理会和灯红酒绿的银·Bar扯上关系。他坚信母亲的异常一定是童一帅在搞鬼,控诉说童一帅及其手下的男销售假借谈恋爱之名,欺骗中老年女性的感情,以获取大额投资。”


    警方确实也顺着这个思路去查过,结果发现在酒吧客户群里,喜欢童一帅的人虽然不少,有钱的,有貌的,又或者有钱有貌的,可真正和他谈过恋爱的,却一个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位面具老板是为了保持神秘人设所以对外屏蔽七情六欲,还是真的如他所说,“是天生的无性恋者”,总之,童一帅亲自下场,利用美色欺骗尤红感情的可能性不大。至于其余男销售,和客人谈恋爱的也有,但还不至于上升到诈骗的高度。


    有人在群里发消息,说尤总不会是来给杰哥讨公道的吧?听说她最近因为杰哥的事跑上跑下。


    耳机里也传来一道女声:“你这次到底是在针对阿杰,还是在针对我?”


    童一帅态度平和地回答:“尤总,我在电话里已经和你说得非常清楚了,我尊重阿杰的一切决定,虽然那天没控制好情绪,但事后也没在任何手续上卡过他,甚至还多发了他三倍工资。至于针对你,就更是无稽之谈。”


    “既然没有针对,那为什么不邀请我参加店庆派对?从银·Bar开业到现在,哪一次店庆我拿到的不是001号请柬?”


    群里的促销员们排队发出“惊掉下巴”的表情包,不邀请尤总参加玩偶派对?这和把金主扫地出门有什么区别。要知道尤总平时不仅会自己消费,还会带领一众有钱的合作伙伴共同刷卡,这么一位至尊客户,不仅应该收到001号邀请函 ,甚至还应该收到001号镶金镶钻邀请函,更别提她还是投资人之一,这都能搞砸,老板是失心疯了吗?


    促销员A:BOSS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促销员B:可能他之前被杰哥气蒙了,现在被尤总这么一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吧。


    促销员C:但我觉得尤总还是挺好说话的,如果能让杰哥回来,老板再给她道个歉,这事八成就会翻篇。


    促销员D:但是老板那么爱面子的人,真的会道歉吗?


    促销员E:或许看在钱的面子上……


    促销员F:或许看在钱的面子上……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复制粘贴,确实,开店做生意,钱最重要。


    童一帅依旧长久地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他说:“尤总,你误会了。这次店庆,我不是临时收回了你的邀请函,而是根本就没准备邀请你,不仅是你,所有的金卡会员都不会被邀请,我不打算在派对之夜期间开放二楼VIP区。”


    这句话一说出来,安静的不仅有办公室,还有工作群。就算阿林向来不爱说老板闲话,眼下也忍不住想开弹幕吐槽,店庆却要关闭整个VIP区,这种用脚后跟想出来的敷衍理由……和尤总正儿八经道个歉,真的有这么难吗?


    尤红看着面前的男人,戴着冰冷的面具,说着比面具更冰冷的拒绝,她皱起眉:“为什么?我都说了——”


    “没有理由。”童一帅出言打断了她的话语,看着那张明显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胃里竟然忍不住开始翻涌,一种难以名状的奇异痛苦从腹部慢慢升起,他喉头发紧,继而全身的神经都开始胀痛,索性重重摔门而出。


    “砰!”


    楼梯口聚集的酒吧员工们没料到老板会出来得如此迅猛,纷纷大惊失色四下逃窜,生怕一不小心撞枪口。阿林本来也想跑,但考虑到自己是这家酒吧的销售主管,多多少少也应该起到一点管理作用,于是硬起头皮迎难而上,尽可能委婉地提醒,尤总是大客户,是酒吧投资方,她的朋友们平时也很捧场,实在没必要得罪。


    “……要不然,我去和尤总谈谈?”


    “店庆之后再说。”童一帅满声不耐烦,很显然不想再提起尤红,他对着反光的玻璃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面具,刚才的不适感得到些许缓解,又回过头,“你联系一下设计公司,问问他们,新海报什么时候能设计好。”


    “刚刚已经问过了,设计师说今晚保证交稿,还说这次的模特很完美,绝对符合我们的要求。”


    ……


    当晚,银·Bar照常准时营业。


    一楼一切如常,霓虹灯下,挤满了年轻的男男女女,他们蹦迪、喝酒、做游戏,在DJ的带领下,肆意挥霍着由年龄赠予的无上活力与热情。而与之相对的,二楼的场子却无比冷清,促销员们看着空荡荡的沙发卡座,个个愁眉苦脸。


    调酒师推过来两杯鸡尾酒,压低声音:“你们没听说吗?老板已经提前关闭了二楼VIP区,刚刚搞得好几拨客人都败兴而归。”


    “下午的时候听到过一点消息。”庄宁屿捧起酒杯,“但是我以为二楼只会在店庆当天关闭。”


    “大家之前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啧,可能老板是真的被尤总气到了吧,所以不惜提前关闭VIP区,宁可不赚钱,也不想见她,怎么说呢,听着好像还挺虐恋情深。”


    “老板和尤总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闹这么大,真的只为杰哥?”


    “这我就不知道了。”


    调酒师又调了一杯粉色的淡酒,弯腰往前一推杯,对面前刚来的少女彬彬有礼地说:“请你。”


    “谢谢。”田璐心今天上白班,现在是她的休息时间,刚刚一接到庄宁屿的消息,立刻就换衣服赶了过来。


    音乐在此刻来到一个小高|潮,俊男靓女们纷纷起身涌入舞池,很快,吧台前就只剩下了三个人。田璐心趁机把高脚凳往庄宁屿的方向挪了挪,当说不说,这怪力少女是真的没有白健身,“咣当”一声,感觉地板都要被她活活砸出坑。


    “庄队。”少女看起来有些紧张,干咽了一下,才悄声问,“老板真的关闭了整个VIP区吗?不会……不会真的是有钱人要搞……献祭吧?”


    田璐心在这次直播探险之前,也查阅了大量关于银·Bar的资料。关于几年前那场惨案的原因,网上一直就流传有“邪|教献祭”的猜测,虽然听起来有点离谱,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全无道理,因为向来以高消费著称的银·Bar,在案发当晚,却只邀请了尤红一个金卡客户,除她之外,场子里都是年轻的俊男靓女,再加上毒药和烈火,别说是群众,就连警方都没有完全排除相关可能性。


    庄宁屿安抚她:“五年前这儿在举办周年活动时,的确没有邀请金卡客户,不过童一帅早在策划初期就给出过解释,他是把店庆拆分成了上下两场。”


    分别是上半场“玩偶派对”和下半场“贵宾之夜”,两场活动间隔七天。消费更多的金卡客户,将在“贵宾之夜”得到更私密的环境和更高端的服务,这种安排听起来也算合情合理。而且警方在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就详细调查了童一帅的社会关系和资金往来,并没发现大的异常。


    田璐心点点头:“也对。”


    “案件整体和献祭有没有关系不好说,不过童一帅和邪|教应该没什么关系。”庄宁屿说,“如果想打听更多消息,我给你的建议是,去争取一下打扫老板办公室的活。”


    话音刚落,田璐心手里就多了厚厚一叠规则币,她吃惊地扭过头,易恪稍稍一挑嘴角:“给你的事业启动金。”


    《规则教育与应对》早就被列入中小学生必修科目,田璐心虽然没有实践经验,但好在理论基础扎实,胆子够大,身体素质也强,她觉得靠自己这综合条件,想争取一个扫地职位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于是说干就干,当下就揣起钱包去贿赂清洁部主管。


    舞池中此时又掀起了新一轮尖叫,巨大的音响轰鸣震动,带得心脏也一阵抽搐。易恪拉住庄宁屿的小臂,带着他换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只是当“酒吧”和“安静”连在一起时,基本就等同于暧昧催发地,而易恪也是当真没有辜负这份暧昧,他今晚也不知道抽什么风,衬衫扣子恨不能解到腹肌,香水也是极具适配黑夜的木质琥珀果香,往沙发上坐的时候,两根手指顺势下滑,刚好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搭在了对方跳动着的脉搏上。


    手腕内侧,其实算很隐秘的部位,但庄宁屿强忍住了这份冒犯,在扇他和谈工作之间选择了后者,倒不是舍不得扇,而是因为昨晚留下的心理阴影尚未消退,万一又把人扇哭,还得自己哄,所以他只是不动声色抽回手,就继续分析:“现实中的银·Bar和规则里的银·Bar虽然都选择了在店庆当日关闭VIP区,但理由却并不相同。一个是因为要给金卡客户提供更好的服务,一个是因为尤红,单看字面意思,明显前者要合理许多。”


    “但尤红既然出现在了这场规则里,就说明她多多少少也承载了一部分真相。”易恪碰了碰空荡荡的指尖,终于舍得坐直身体,“要不要问一下那位‘杰哥’?我听阿林说他眼下还在锦城,好像在忙家人住院的事。”


    第23章 玩偶派对5 庄宁屿面无表情:“差不多……


    杰哥大名李杰, 虽然已经离开了银·Bar,但在规则区没有消失之前,作为怪物, 他的“生活”依旧会按照正常逻辑, 在这个世界中继续。庄宁屿手机里有他的联系方式, 两人是在送行那天互加的好友, 不过加好友不一定就代表要联系, 从李杰的声音里可以判断出,他对于庄宁屿会主动给自己打电话这件事, 还是颇感意外。


    “找我有事?”


    “今天下午, 尤总和老板因为店庆派对的事发生了争执。”庄宁屿说,“老板执意不肯邀请尤总,甚至不惜提前关闭整个VIP区, 但我……我还挺需要尽快赚钱的,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想辞职又觉得能进银·Bar不容易, 所以就冒昧地打了这个电话。”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闲话,觉得我和尤总有特殊关系?”电话另一头传来稍显无奈的笑, “假的, 这事我可帮不了你。不过你如果急需用钱,可以直接去找老板, 他眼下很喜欢你, 会借的。”


    易恪嘴角稍稍一撇,庄宁屿也觉得这个“眼下很喜欢”听起来不太对劲, 于是直白地问:“喜欢我?”


    “别误会,是喜欢你能为他源源不断地赚钱,他不会苛待自己的摇钱树。”李杰说, “只要你顺着老板的意思,他其实还算好说话,出手也大方,那天和我的争执属于意料之外。”


    庄宁屿借机问了他吵架的原因,但李杰却表示并不清楚。在他看来,这一行人来人往是常事,要辞职的事自己也早就和老板提过,对方当时虽然脸色不算好看,可也没多说什么,那按照正常人的逻辑,这不就是默认的意思吗?谁知等自己按照人事规定,正式提交辞职信时,等来的却是一场劈头盖脸的训斥,水杯花瓶砸了满地。


    李杰说:“当时我也情绪上头,就吵了两句,搞不懂他到底在狂躁什么。不过现在结合你说的,可能原本也不关那封辞职信的事,我只是太倒霉,刚好撞到了他和尤总闹矛盾的枪口上。”


    易恪之前和阿林聊过几句,对方也是刚打听的消息,说李杰从小是被姥爷在乡下带大的,现在姥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需要进城做一个手术,但华因医院的专家号不好抢,连黄牛都表示爱莫能助,上周是靠着尤红的私人关系,才终于请到一位飞刀医生,办好了入院手续。


    李杰很感激尤红,所以眼下对于庄宁屿略显越界的,关于尤红的更多疑问,并不是很想回答。庄宁屿敏锐地觉察出了对方的抗拒,于是略显歉意地解释:“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如果老板和尤总的矛盾能解开,就不用再关闭VIP区了,现在这样,不止是我,其余同事也很焦虑。”


    “老板是生意人,尤总也是生意人,生意人应该不会和钱过不去,VIP区肯定不会一直关闭,你不用太着急,银·Bar赚钱还是很轻松的。”李杰安慰了他两句,又说,“我家人明早进手术室,今晚我要陪床,先不聊了。”


    “好。”庄宁屿说,“打扰了,谢谢杰哥。”


    电话被挂断。易恪问:“真和他没关系?”


    “李杰离职的理由合情合理,但是他明显对尤红多有维护,所以说的话也不一定都可信。”庄宁屿点开手机,李杰也是当年银·Bar投毒纵火案的遇难者之一,不过在警方资料里,并没有提过他其实已经提前离职。此外,调查组还发来了最新整理好的,关于尤红的所有信息。诚如她的儿子尤途所言,尤红确实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强人,早年曾经是华因医院的知名一把刀,后来单枪匹马下海经商,很快又把锦城星美丽干到了行业龙头位置,这么一位有学识,有人脉,有经验的商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都没道理会肤浅地被男人的美色迷惑。


    易恪继续浏览资料页面,尤红是银·Bar最早的投资人之一,因为酒吧生意不错,所以她近两年也赚了不少钱,从商业层面看,没有任何问题。


    “再问问尤途吧。”庄宁屿说,“最贴近尤红生活的只有他。”


    易恪点头,填好申请表发给了调查组的同事。


    这一晚,因为没有生意,促销员们早早就回了宿舍。庄宁屿靠着二楼围栏,静静看向舞池里依旧在兴奋尖叫的男男女女,年轻,漂亮,每一张脸都是造物主精雕细琢的作品。美神替他们戴上欢乐花冠,死神却紧随其后,悄然张开黑色巨袍,等着痛饮从众人眼底泛出的滚滚泪珠。世界如同一棵横卧在潭水中的圆木,一半生机勃勃,一半正在腐朽。


    “在想什么?”易恪站在他旁边。


    “网上曾经有一张流传很广的照片,是出事前的银·Bar狂欢夜,画面和现在差不多。”庄宁屿收回视线,“照片的名字叫《美神流连极乐之境》。”由香槟红酒和钻石组成的璀璨世界,在出事前被誉为最光怪陆离的天堂,在出事后,又被解读为魔鬼的墓葬。但无论如何,这一幕确实有着直击心灵的蓬勃之美,值得让时间流连驻足。


    “谁拍的照片?”


    “童一帅,他很喜欢摄影,经常给客人免费拍照,审美不错。”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对这次店庆的海报诸多挑剔,修来改去依旧不满意。五年前的店庆海报上并没有人物,暂时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没找到合格的模特。提到这件事,易恪又试着给温悦拨了一次电话,依旧显示不在服务区。他疑惑地问:“海报需要拍这么久吗?”


    “说不好,毕竟童一帅有强迫症,听说第一版的海报,他光是玫瑰花枝的位置就改了三十多次。”庄宁屿说,“规则区外至今都没出现新的招聘海报,就说明温悦是合格的,她迟早会出现。”


    临下班前,调酒师活动着酸痛的筋骨,叫住面前正一阵风似奔跑的女孩:“小田!”


    “哎!”田璐心刹住脚步,“你看见庄……我是说,你看见小鱼和易哥他们了吗?”


    “回宿舍了,今晚VIP又没生意,留在这里还得无效社交。”调酒师给她调了一杯睡眠酒,“他们个个无精打采,你看起来倒是一脸兴奋。”


    “因为我竞聘成功了。”田璐心坐在高脚凳上,“主管同意我以后负责宿舍区和办公区的日常保洁。”


    调酒师满脸不理解,看你年纪轻轻又活泼漂亮,怎么竟然如此热爱保洁事业,来银·Bar真就只为扫地?


    田璐心清清嗓子:“咳,也没到热爱扫地的份上,不过我和她们不一样,我不爱泡吧,也不爱当网红,之所以应聘,纯粹是图这儿的高薪和工作不费脑。”


    “好!”调酒师冲她竖起大拇指,“头脑清醒,也不爱慕虚荣,这杯酒哥敬你!”


    田璐心一边敷衍他,一边往“银·Bar规则区”的三人小群里发了条消息,很快得到易恪一句简短表扬——干得不错。


    田璐心:庄队呢?


    易恪:在洗澡。


    十分钟后。


    庄宁屿:我在我自己的宿舍里洗澡。


    五分钟后。


    田璐心:收到。


    这有什么可收到的!庄宁屿开始庆幸自己只需要极少的睡眠,否则迟早要被这两个神人搞出神经衰弱。


    他拉开椅子办公,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几张打印纸,分别是酒吧事件的遇难者名单,以及调查组刚刚发来的,每一位遇难者对应的社媒账号。五年前的店庆,受邀者大多是网络红人,所以童一帅在公布受邀名单时,也采取了分批@的方式,要找出这些资料并不难。


    文件下方还单独备注了一条——经多方查证,目前并无直接证据显示赵佳雪在派对邀请名单内。


    手机嗡嗡震动,是易恪发来的消息:睡了吗?


    庄宁屿站起身,直接走过去开门,对方果不其然正站在门口。他看起来刚冲完澡,头发还没来得及吹干,穿了一身家居服,领口微敞,身上不再有浓烈的香水味,取而代之的,是夏日花园里的夜风玫瑰香。


    庄宁屿侧身让开一条路:“看完资料了?”


    “看完了。”易恪熟门熟路走到餐柜旁,给他自己倒了杯水,“赵佳雪不是银·Bar的目标顾客。”


    庄宁屿也同意他的看法。虽然自己的亲妈一再强调“对方小姑娘很漂亮”,但长辈眼里的漂亮,不等于童一帅眼里的漂亮。赵佳雪是普通清秀的乖乖女长相,丢进人群找不出来,和银·Bar一贯追捧的光艳照人相距甚远,至于经济条件,赵家也只是中等殷实,养不出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夜店咖。


    当晚送赵佳雪去医院的闺蜜名叫宋观,两人是高中同学,关系很好。调查组已经约谈过这个女孩,她自述当年经常会去姨妈家开的便利店里帮忙,而便利店斜对面不远处就是银·Bar。


    调查人员问:“赵佳雪那天为什么会去参加店庆夜的玩偶派对?”


    宋观摇头:“不知道,我其实也觉得奇怪。他们邀请的都是大网红,按理来说应该和我们没什么关系。那天晚上我正好在店里理货,突然接到小雪的求助电话,说自己在便利店附近,当时听着她情绪就不对,声音也不对。”


    “赵佳雪当时喝醉了吗?”


    “身上好像有一点酒味,可能喝了吧,我只记得她裙子上都是水印,人也狼狈,但肯定没有完全喝醉,她的表述很清晰,一见面就说自己是喝了芒果鸡尾酒才会过敏,让我一定要给医生交待清楚。”


    医院距离酒吧并不远,在把赵佳雪交到医生和家人手里,确定一切安全之后,宋观就回了自己家。她是在第二天才看到了银·Bar失火的新闻,当时吓一大跳,第一反应就是给闺蜜发消息,结果赵佳雪过了很久才回复,又过了几天,赵惠芬阿姨打来电话,很小心地说佳雪因为那些新闻图,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请她以后一定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宋观说:“小雪那次住院住了很久,她出院时,我又恰好在江城一家公司里实习,不知道她的心病痊愈了没,也不敢问,就只偶尔聊两句别的,到后来,她家搬去羊城,我们的联系就越来越少了。”


    中间两人有过一次短暂交谈,是赵佳雪主动联系的宋观,要给她还钱。


    调查人员问:“还钱?”


    宋观点点头:“那是在酒吧出事之前了,有一次小雪说她要买个什么东西,但钱不够,问我借了三千块。后来她生病住院,听起来惨惨的,我就没再提过,想着等以后再说,反正钱也不算特别多。”


    “她要买什么?”


    “……应该是奢侈品吧,她那阵很喜欢买买买,衣服包包化妆品之类,有一次我们逛街,她看中了商场橱窗里的一条Tiffany钻石项链,要好几万,还挺贵的。”


    “最后买了吗?”


    “不知道,她没和我说。”


    如果真的买到了喜欢的项链,却不和闺蜜分享,听起来不大合理。调查组在和宋观谈完之后,又请羊城同事协查约谈赵佳雪的母亲赵惠芬,当时她刚刚下班,面对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工作人员,显得十分抵触,直言并不想再回忆当年的事。


    “我女儿好不容易才走出心理阴影,她和那家酒吧又没关系,你们为什么还要找她?”


    “赵老师,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尽量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调查员很有耐心,“当年赵佳雪是在没有拿到邀请函的前提下,主动去的酒吧,并且还在惨案发生之前,独自一人安全离开,她是当晚唯一的幸存者,只凭这一点,我们就必须向她问清楚。”


    赵惠芬语塞,沉默片刻,她退让一步,轻轻叹了口气:“当年的事情,我虽然没和女儿仔细聊过,但作为妈妈,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不远处就有一家咖啡馆。调查员点了两杯热饮,赵惠芬端着杯子,被氤氲热气熏得眼眶有些红,她说:“我女儿从小内向,闲下来就看书,也不出门,我一直在鼓励她多出去,多社交,所以在刚知道她和朋友去了银·Bar玩时,我是很高兴的。那阵子,她的性格外向了很多,学会了化妆,爱买衣服包包,人也变得越来越漂亮。”


    “她是和哪些朋友一起去的酒吧?”


    “我不知道名字,说是出去玩时认识的同龄人。”


    自从认识了新朋友,自家女儿就越来越活泼开朗,热情,爱漂亮,工作也积极不少,看起来都是正面改变,赵惠芬当然不会多加干涉,还经常带着她去逛街买东西。


    “只是到了后来,她的开支开始有些不受控,至于原因,一来银·Bar本来就是高消费场所,二来……我猜她大概是恋爱了。”


    “和谁?”


    “不知道,可能是酒吧里遇到的男生,我还没来得及问呢,就出了那件事。”


    赵佳雪遭受刺激,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精神也很恍惚。她的朋友不多,而在来医院探病的人里,并没有和她年纪相当的男生。或许是分手了,或许是还没开始已经结束,或许他已经躺在了遇难者的名单里,又或许一切都只是长辈的猜测,其实并没有这么一个人。赵惠芬当时满心都是女儿的身体,至于别的,自然没心思再去多问。


    “那在来探病的人里,有在酒吧里认识的新朋友吗,比如长相特别优越的那种?”


    “没有,都是她以前的朋友,至于新朋友,八成都已经……那件案子……唉。”


    赵惠芬深深叹了口气。


    目前调查组传来的资料只有这么多。


    赵佳雪在接触到银·Bar之后,就开始注重外形,钱也变得不够花。易恪单手撑着脑袋:“结合她在店庆当晚的表现,我猜赵佳雪八成是谈了一个,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她喜欢上了一个帅哥,这个人要么是店里的员工,要么是店里的常客。”


    庄宁屿接着他的意思往下接:“赵佳雪在去参加派对时,按照玩偶主题,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但众所周知,银·Bar的派对只有携邀请函者才能进入,所以,她一定知道要怎么样才能在没有被邀请的前提下进店。”


    “她也确实进入了派对现场,不然没机会喝那杯芒果酒。”易恪试着把所有线索理顺,“宋观是在便利店门口接到的赵佳雪,当时对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过敏反应,身边却并没有任何人陪同。”


    严重过敏会致命,赵佳雪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正常第一反应肯定都是向周围人求助,但赵佳雪却选择了独自离开酒吧,前往不远处的便利店找宋观。


    “两种可能性。”庄宁屿说,“第一,酒吧里没人愿意帮她,不过出现这种情况的概率很低,毕竟人命关天;第二,酒吧里没人知道这件事,是赵佳雪主动选择隐瞒,她在意识到自己已经接触到过敏物后,立刻就离开了酒吧。”


    “那她当晚会不会是……表白失败了?”易恪猜测,“喜欢上某个人,想在店庆时表白,结果没成功,所以借酒浇愁,期间不小心喝了芒果酒,又出于微妙的自尊和倔强,死活不愿意让当事者和围观者看到自己的狼狈状况?反正闺蜜当时就在酒吧斜对面,走不了两步路。”


    “或许吧,不过具体的情形,还是要等调查组出报告。”庄宁屿说,“虽然我也不认为赵佳雪有能力制造这起震惊全国的惨案,但在证据明晰之前,任何一种可能,都是可能。”


    易恪点头:“明白。”


    他窝坐在单人沙发上,看起来并不打算离开,两条长腿交叠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继续翻资料:“这个温苓,就是温悦的姐姐吧,个人社媒账号ALICE·WEN……事发前发布的内容,只有这三条?”


    一条随大流拍的手势舞,两条美食分享,看起来平平无奇,所以当初在被银·Bar的官方账号邀请@之后,有不少网友都跑去留言打卡求过照,想看看她到底有多漂亮。


    “案件发生后不久,温苓的家人就注销了这个账号,现在这些是技术部复原后的页面。”庄宁屿看了眼时间,“对了,调查组已经同意了我们的申请,回复会尽快安排和尤途的通话。如果没有别的事,今晚就先到此为止。”


    易恪伸了个懒腰:“哦。”


    庄宁屿无视这人宛如开了0.5倍速的缓慢挪动,拿过手机,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傅寒:最近还好吗?


    庄宁屿尚且没来得及感觉到任何情绪,易恪已经先一步把脑袋架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机再次震动,屏幕上又弹出来一张新照片,拍了一本书的内页,用钢笔潦草圈着一行字,“但愿你让我的心陶醉在虚无幻想中。”


    易恪:“……”


    什么脏东西!


    庄宁屿觉得自己命很苦,三更半夜还要处理这种隔空纠纷。他其实想忽视易恪,但又实在没法忽视,因为对方目前看起来犹如一位被掠夺走所有财物,正光脚踩在冰天雪地里的倒霉流亡者,既悲惨得像是要马上自杀,又透露出一股已经走投无路,所以立誓要杀光全世界的汹涌怨气。


    房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丝绒一般的安静,仿佛真的隐藏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蒙受不白之冤的庄宁屿呼出一口气:“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喂!”


    易恪双手环过他的腰,和昨晚一样的姿势,只不过这次不埋胸了,改成用下巴抵住对方肩头。庄宁屿被他压得一屁股坐进懒人沙发,整个人毫无支撑地向后仰倒,双眼看着天花板上的筒灯,满心绝望,再度回到了那种熟悉的,既无语又想死的奇妙状态。


    易恪吸了一下鼻子。


    庄宁屿今晚不想再劝了,他想和他一起抱着头哭。


    易恪压了压上翘的嘴角,继续收紧双臂,直到把人全部圈进自己怀里,鼻尖触碰到一点温软洁白的脖颈,带着沐浴后的玫瑰味,越往领口深处,香气越浓郁。


    庄宁屿面无表情:“差不多得了。”


    易恪听而不闻,在他耳边委委屈屈地蹭:“我帮你把他拉黑。”


    庄宁屿握紧拳头。


    然后下一刻,他就感觉自己身上一轻,易恪笔直站在沙发前,双手插兜,无事发生:“那我先回去了,晚安。”


    一觉察到真的要挨揍立刻就跑,当说不说,这狗崽子体测表里A+的敏锐度是真的没有作弊。


    庄宁屿有气无力一挥手,用行动诠释出一个“滚”字。易恪反手带上门,动作轻到连走廊里的感应灯都没有被触发,落锁声后,四周陷入一片漆黑,阴影掩去了他的所有表情,只在狭长眼底透露出一点微带不屑的冷意。


    易恪掏出手机,一手刷开自己的门,一手随意拨出去一串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另一头的男人对这通深夜来电似乎也并不感到意外,他说:“我还没有祝贺你,顺利入职了秩序维护部。”


    易恪没有理会他的客套,直白地说:“以后离他远一点。”


    傅寒对此不置可否:“公平竞争。”


    易恪笑了一声:“姓傅的,你想多了,我不会给你哪怕是一丁点公平竞争的机会。”


    第24章 玩偶派对6 一场有关于美丽的极致纠葛……


    对于酒吧从业者来说, 清晨基本等于凌晨,所以即便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数字“9”,阳光却依旧被走廊尽头的遮光帘隔绝在外。整个店里都静悄悄的, 上岗的只有后勤组, 田璐心推着清洁小车按下电梯, 差点和里面出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易哥?”她纳闷地睁着大眼睛,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有点事。”易恪一手拎着一个牛皮纸袋, 另一只手帮她按住电梯,“你要去三楼?”


    “嗯。”田璐心点头, 她压低声音, “放心,庄队已经简短地培训过我了,保证贼不走空!”


    易恪和她隔空一碰拳:“贼可以走空, 但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有事随时联系。”


    送走这雄心勃勃的间谍少女后, 易恪先对着走廊里的镜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发型, 才屈起手指敲了敲503的门。


    庄宁屿放下漱口杯,扯过毛巾匆匆擦了把脸。他打开门:“现在还没到十点。”


    “先吃东西。”易恪把手里“叮铃哐啷”的纸袋放在桌上, 从里面 掏出来一个美丽的白色早餐盘, 一套同色系咖啡杯碟。房间里有现成的咖啡机,易恪把新鲜烤制的蟹排咸蛋黄三明治装进盘子里, 放好餐垫刀叉, 还配了一个小的水果酸奶碗,一把现烘坚果。


    庄宁屿不大想接受这份隆重的仪式感, 他说:“我想吃员工餐。”


    易恪应了一句:“好,记住了,明天给你做员工餐。”


    庄宁屿:“……你当我没说。”


    易恪把餐盘放到他面前, 同时掏出来一张纸:“刚才在厨房顺来的,童一帅近期的餐单。”


    老板和员工分餐,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事,但童老板这张餐单显然有些健康过了头,所有红肉、精加工食品、高糖、高油一律不碰,麸质不吃,玉米不吃,豆类辣椒葱蒜乳制品统统不吃,一把金贵命全靠蔬菜、水果、坚果、鱼类、姜黄粉和橄榄油吊着,更过分的,身为一个酒吧老板,他竟然滴酒不沾。庄宁屿问:“这人是要修仙吗?”


    “他很在乎自己的外形,而且在审美方面越来越苛刻。”易恪说,“我和厨师聊了几句,她说之前童一帅的饮食还算正常,最近可能是因为店庆的事压力过大,又受了点不知道哪里来的美学刺激,忽然就立志要把他自己减成一把轻飘飘的男鬼,好在摘面具时惊艳世人。”


    庄宁屿脑补了一下,那张阴森森的面具,搭配阴森森的身材,艳不艳不好说,但惊肯定是真惊。


    他问:“就没人劝一劝童一帅吗?”


    “没有。”易恪拆开一包新的咖啡豆,“你应该也发现了,童一帅这个人,自信自负,固执己见,所以没谁会在这方面触他的霉头,况且他粉丝众多,每条社媒下除了吹捧就是表白,信息茧房可谓牢不可破。”


    阳光照进窗框,在桌上撒下一片融融细碎的金。易恪弯腰继续研究咖啡机的用法,伴随“嗡嗡”的工作声,房间里逐渐飘散出浓郁的可可坚果香。庄宁屿对咖啡豆的品种其实毫无研究,但平心而论,他觉得易恪的手艺还不错,至少加奶加糖毫不手软,比之前那些送到办公室的,比黄连更苦的大师级手冲好喝。


    三明治也烤得刚刚好,面包酥脆蟹排新鲜,拌着蛋黄酱的生菜梗咬起来会“咯吱咯吱”地响。距离十点还有半个小时,易恪随手抽出一本书,靠在懒人沙发上消磨时光。他的确有一种其他人都不具备的气质,特立独行的,不被打扰的,反正在此之前,庄宁屿从来没想过,有人竟然真的能把身处规则区的每一天当成正经日子来过。


    但这个观点其实有点以偏概全,他觉得易恪慵懒,是因为易恪只在他身边慵懒,假如再多问一下其他同事,比如前几天刚刚借走易恪的江城第二行动区,就会知道这位大少爷在身边没有庄队的前提下,到底是一副多么不近人情的鬼样子。


    吃完最后一勺酸奶,庄宁屿放下空碗,抬头时刚好接住对面易恪干净的目光,阳光在此刻已经晕满整个房间,窗纱微扬,一切都是暖洋洋的。易恪冲他弯弯嘴角,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可爱乖巧,庄宁屿觉得在这种静谧友善的和谐氛围下,自己好像也应该回以礼貌的笑,但又怕笑出不该有的暧昧,于是整个人就有点卡壳,最终导致他脸上出现了一个似笑非笑,或者简称为皮笑肉不笑的奇异表情,易恪没忍住,“噗”一声乐了出来,后来干脆仰靠在沙发上,用手里的书盖住脸,笑得连肩膀都在抖。


    庄宁屿:“……”


    无语是我的母语。


    幸好,及时响起的会议提示打断了这场喜剧小会。庄宁屿抬腿踹了一脚易恪,示意对方收拾收拾,正经干活。连线成功,屏幕对面坐着一个大概三十来岁的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打扮很有品味,身后的办公室也装修得极为奢华——璀璨,闪闪发光,和银·Bar的环境有几分微妙相似。


    “庄队,您好。”男人说,“调查组的秦组长说您想和我谈谈。”


    他就是尤红的儿子,也是目前锦城星美丽的负责人,尤途。


    庄宁屿开门见山:“这次银·Bar的规则事件,种种线索显示当年那桩案子可能和你的母亲有关,所以有些细节,我想再和你确认一下。”


    尤途表示理解,事实上从这一次的规则区出现开始,他就知道调查组一定会找上门。


    “庄队想了解哪一方面?”


    “所有。”庄宁屿说,“比如,尤红女士和童一帅的关系,星美丽和银·Bar的关系。我们已经看过了案件相关的所有资料,尤总到现在依旧认为,你的母亲当年是被童一帅有预谋地设下了感情陷阱吗?”


    “是。”尤途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头,语调微微拔高,“我当初已经向警方说得很清楚了,那家酒吧肯定有问题。我妈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年轻时极度自律,滴酒不沾,甚至还有点轻微酒精过敏,晚年突然就爱上了花枝招展地泡夜店,庄队,你自己听听这事它合理吗?”


    “不合理,所以我们才要查。尤总,请你先不要激动。”庄宁屿简短地安抚他,“不过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性,你母亲只是单纯把银·Bar当成一项新的投资项目?她确实投了钱,但也确实赚了钱。”


    “我母亲在投资方面一向很谨慎,哪怕只是一家小店面,往往都要考察很长一段时间,而投资那家酒吧,真就是一拍脑门做出的决定,当时我拉都拉不住。赚钱只能说明她运气好,完全不能说明童一帅没有操控她的感情。”尤途说得斩钉截铁,“庄队,你一定要相信我,姓童的就是个十成十的爱情骗子,我们家真是被他坑惨了。”


    “被谁坑惨了,说清楚,童一帅,还是童一帅手下的那帮帅哥?”


    “……”尤途激烈的情绪被打断,稍微磕巴了一下,“有,有区别吗?”


    庄宁屿点头:“有。”


    尤途一摆手:“我不知道,我懒得问他们酒吧里的事。”


    “不,你知道。”庄宁屿隔着屏幕和他对视,“你不仅知道,还把巴不得我快点继续问你这几个字欲拒还迎地演在了脸上。”


    尤途依旧否认:“庄队,你想多了。”


    庄宁屿抄过桌上一叠资料,随意翻了两下:“根据你的描述,当年尤红女士之所以会推掉酒吧VIP之夜,改为参加玩偶派对,是因为VIP场和一个重要的行业峰会撞期。我们查了一下,时间能对上会议的只有‘南方新婷医疗抗衰大会’,主办方是你们星美丽的竞争对手,请问尤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不远千里跑去参加这个无足轻重的会?”


    尤途一时语塞,过了半天,才尴尬地干笑一声,认输一般解释:“看出来了啊。是这样的,这事儿吧,当初警方问我的时候,我实在嫌丢人,就咬死了没说,反正说不说的也不影响他们破案。但现在你既然被困在了规则区里……我就想着,不然还是一五一十招了吧,但也不能太主动地招,万一被警方知道,还以为我选择性地只针对他们,所以才计划让你多盘问一下,好显得我确实遭受到了压力。”


    庄宁屿对这堆辩解不做评价,只是礼貌一笑:“没关系,尤总你继续。”


    “的确和峰会没关系,那破峰会年年都乱发邀请函,我正好就……不用白不用。其实我母亲是准备两场店庆都参加的,她不是嘉宾,而是主办者。童一帅手下那堆男模,虽然很擅长欺骗女性顾客的感情,但我妈多少算见过一些世面,不好对付,再加上童一帅还指望着从她手里捞一笔大的,所以是亲自下的场。”


    “你的意思,你的母亲和童一帅是情侣关系?”


    尤途眼皮子跳了跳,像是听不得“情侣关系”四个字,龇牙咧嘴半天才认了下来,他说:“我妈反正是当了真,又是投钱又是消费的。刚开始两个人还知道收敛,后来就越来越离谱,她甚至把那姓童的领到家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肯定不同意啊,她还问我为什么这么世俗,不是,我爸去得早,我非常支持她寻找第二春,但也不能找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吧,而且童一帅那是正常人吗?认识那么长时间,我就没见他摘过一次面具,一个大脑袋银光闪闪,身体骨瘦如柴,整个人在宽衣大袍里直晃荡,跟电影里的邪|教教主似的,当然了,他在和我妈独处时倒是不戴面具,结果好家伙,那给我妈感动的,当场泪流满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见到了什么惊天美神。丢人啊,庄队,实在太丢人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


    庄宁屿:“理解,我都能理解,你先冷静。还有个问题,既然童一帅和你母亲的交情匪浅,又极其看重外貌,那按照常理,他应该也去你们星美丽消费过吧,为什么警方当年没有找到相关信息?”


    “因为那根本就不算消费,他会定期来保养,做做皮肤,用的都是高端货,但是一毛钱都没付过。”尤途看起来又要开始骂骂咧咧,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只做皮肤吗?”


    “差不多,童一帅对他自己的外貌极度满意,我妈更是恨不能把那颗头倒个模出来当成范本,医院里几乎所有人都听她夸过,什么头骨增减一分都是对美学的亵渎,跟诗歌朗诵似的,简直没法说。”


    尤途喝了口水,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又试探:“规则区里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妈她……”


    “抱歉,相关情况我不能透露。”庄宁屿继续问,“刚刚你说的这些,有证据吗?”


    “算有吧。”尤途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发过来一个链接,“这是我妈的卧室,她去世之后,没别人再进去过,保洁一直是我亲自做的,里面的东西也基本都保持了原样。”


    庄宁屿点开链接,屏幕上出现了一间卧室的实时视频。据尤途所说,这些安防摄像头是房子装修时就布好的,平时断电,只有家里没人时才会打开。母亲去世后,这间卧室的摄像头就没再断过电。


    摄像头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庄宁屿慢慢操控着方向键。卧室很大,装修很是富丽堂皇,床尾的桌子上摆着化妆品和一些相框,相框里放着尤红和童一帅的合照——不戴面具版。其实平心而论,单看照片,两人的年龄差也并没有那么大,很符合大众审美里的俊男靓女。


    “P的。”可能是见庄宁屿一直盯着那些照片,尤途忍不住插了一嘴,“全靠美颜,纯纯逃避现实里都差了辈。”


    庄宁屿问:“这几张照片可以发给我吗?”


    “当然可以。”尤途答应,“我硬盘里有,马上就发。”


    “好,谢谢。”庄宁屿继续旋转着摄像头,卧室另一角摆着一个落地Y型书架,一张看起来很舒服的沙发,扶手上搭着一条毛毯,应该就是尤红的休闲阅读区。他把书架上的书目截了个图,然后重新回到会议界面:“尤总,今天非常感谢你的配合,以后要是有别的情况,可能还要继续麻烦你。”


    “没问题,你太客气了庄队。”尤途说,“有事随时联系。”


    庄宁屿按下退出键,一直坐在他身边做记录的易恪这才出声:“尤红当年前前后后,一共往酒吧里投了将近三百万,确实不算一笔小钱,但也不能算是一笔多么惊天动地的巨款。已知后期的童一帅是个审美独到的强迫症患者,他连一张店庆海报都要修改三五十次,这么一个容不下一丁点不完美的男人,真的会为了区区三百万,就亲自下场色|诱一位应该不太符合他审美的,不‘完美’的女顾客吗?”


    邮箱这时弹出新消息,点开之后,是尤途发来的照片,因为是手机翻拍,所以像素并不算很高,但也明显能看出尤红和童一帅的亲密关系。


    “这些照片不太像普通合影。”庄宁屿放大细节,“两个人都刻意摆过姿势,有些生硬,艺术照?”


    “这张。”易恪伸手一指,照片里的两个人都穿着华丽的礼服,童一帅斜靠在沙发上,尤红站在一旁,左手手臂圈过他的脖颈,又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指尖托住他的下巴,两人的眼睛都直直盯着前方,嘴角似笑非笑,看起来有些诡异的庄重。


    庄宁屿问:“这张怎么了?”


    “构图和色彩应该模仿了文艺复兴时期提香的《莎乐美与圣施洗约翰的头颅》。”易恪解释,“故事取自王尔德的戏剧《莎乐美》,你应该不陌生。


    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爱慕圣人施洗约翰,多番表白却仍遭拒,最后因爱生恨,命人砍下了约翰的头颅,而她也终于在自己死亡之前,颤抖着吻到了那张苦涩的嘴唇。


    庄宁屿意外:“你还对绘画有研究?”


    易恪提醒他:“我姐做的就是艺术品生意。”


    庄宁屿对莎乐美的故事确实不陌生,不过依旧不理解:“这死亡站位有什么可模仿的?”


    易恪说:“你不觉得这种隐藏在精致场景里的病娇扭曲,其实很符合童一帅颓废美学的口味吗?同时也符合尤红的口味,她看起来就像尤途说的,真的很爱这颗头。”


    庄宁屿把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照片,莎乐美,一场有关于美丽、欲望、毁灭和死亡的极致纠葛,联系到两人后来的命运,的确有些一语成谶的意思。


    见他的嘴唇有些干,易恪站起来,在餐台前拆开一盒普洱茶包,又按下烧水壶的开关。


    “所以他们两个人……真爱啊?”过了一会,庄宁屿看向易恪,“毕竟按照你的说法,这些照片已经上升到了灵魂共鸣的高度。”


    “就算不是真爱,他们至少也在某个层面上能达到精神统一。”易恪端过来两杯热茶,“我们都认同一件事,尤红绝对不是一个容易被骗的恋爱脑,如果童一帅只是单纯为钱接近她,那她不会把两个人的照片摆在卧室这么私密的位置。”


    庄宁屿同意他的看法。从房间的布置就能看出来,尤红多多少少有点精神洁癖,如果她真的已经动了心,应该不会允许另一方存在不对等的利用与欺骗。


    卧室里Y型书架上的书目没什么异常,都是医疗相关书籍。即便已经做到了行业龙头地位,尤红也不忘时刻充电学习,这些事在她的日常采访里常有提及。从书籍上明显的阅读痕迹来看,还真不是空口立人设。


    “尤途觉得童一帅和尤红八竿子打不着,但其实这两个人还是有显著共同点的。”易恪说,“他们都有一种严格到近乎偏执的,对美的追求。”童一帅自不必说,而尤红从事的行业直接就叫美业,当倾慕美的童一帅遇到制造美的尤红,会同频催生出尤途这种俗人看不懂的感情,也算正常。


    庄宁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那你觉得,尤红会爱童一帅胜过爱她自己的事业吗?”


    “应该不大可能。”易恪看着屏幕里利落精干的女总裁,“毕竟像我这样的顶级恋爱脑不好找……嘶。”


    庄宁屿收回拳头,无视对方扭曲的表情,继续问:“尤红的死因是什么?”


    “氰|化|物中毒后失足坠楼。”


    “氰|化|物被凶手大规模投放到了哪里?”


    “酒水。”


    “尤红喝酒吗?”


    “……不喝。”


    事情的疑点就在这里。庄宁屿此前已经翻完了调查组送来的所有尤红专访,有不少报道都提到了她从不饮酒,以此来佐证这位女强人的高度自律,而且尤途刚才也说她酒精过敏。


    易恪微微皱起眉,的确,按照尤红的性格和地位,来酒吧一掷千金却滴酒不沾,是有可能且合情合理的。那她在玩偶派对当天服下的氰|化|物,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而同样处于戒酒期的童一帅,尸检结果却和尤红截然相反,死因和氰|化|物完全无关,只在血液里检测出了极高浓度的酒精含量,说明他在酒吧起火时,处于深度醉酒状态。


    庄宁屿继续说:“而且在玩偶派对时,童一帅依旧戴着面具,所以并不方便当众喝酒,要喝酒,他就必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比如办公室。但一个酒吧老板,在满店都是客人的狂欢派对上,不去社交,也不去欣赏他一手缔造出来的美丽盛世,却躲在三楼喝得人事不省,说不过去吧?”


    “如果他当时已经当着客人的面,摘了面具呢?”易恪猜测,“会在店庆后正式摘下面具,这是童一帅早就给出的承诺。”


    庄宁屿摇头:“不会,第一,他摘面具算大事件,客人肯定会拍照发社媒,就算不准拍照,至少也会有偷拍或者文字记录,但现在满互联网全无痕迹;第二,玩偶之夜只是派对上半场,更重头的贵宾之夜还没开始,他没必要这么早就揭面具。”


    所以童一帅只能是在三楼喝的酒,而尤红坠亡于三楼露台,他们两个当时大概率在一起。


    庄宁屿伸手按住眉心,按了一会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易恪:“话说回来,你的那些朋友,应该正好就是银·Bar的目标客群吧,他们还好吗?”


    易恪嘴角一抽:“承蒙挂念,都还健在。”


    第25章 玩偶派对7 手好白。


    八年前的易恪还不够十八岁, 五年前的易恪也就勉勉强强刚摸到二十的边,他高中大学都没在锦城上,是真没去过银·Bar, 不过朋友圈里倒能找出几个这家酒吧的VIP。易恪取过桌上文件夹, 从里面抽出几张纸递给庄宁屿:“在我进规则区之前, 已经让人帮忙去打听了, 这是他们刚整理好发过来。”


    玩偶派对那晚, 二楼VIP席处于关闭状态,所以这几位富哥富姐才侥幸逃过一劫, 得以继续酒地花天地“健在”。庄宁屿接过那叠A4纸, 第一眼扫过去,只见上面写得密密麻麻,当下虎躯一震, 还以为自己拿到了多么了不得的详细线索, 于是精神抖擞虔诚阅读, 一分钟后, 他茫然抬起头:“这都什么鬼东西?”


    “我提的要求,”易恪理直气壮地说, “让他们每个人必须写够三千字。”


    三千字, 高考作文才八百!富哥富姐们试图反抗,然未遂, 易恪对于他们的统治力可谓是碾压性的。毕竟纵观整个圈子, 眼下也就出了这么一个学习好,体能好, 品行好,不黄不赌不毒不盲目创业,也不和兄弟姐妹争家产的绝世道德模范, 这哥对人生有着极度清晰的完整规划,一毕业立马“哐哐”考试光速端上铁饭碗,进化程度直逼S,入职成绩门门全优,下班就去逛书店,甚至还会自己在家荤素搭配搞烹饪。在长辈眼里,完全就是白月光级别的存在,和年画里抱红锦鲤的光屁股福娃一个级别。


    这么一个别人家的小孩,甚至都不需要多做什么,光是每逢佳节穿着他那身秩序维护部的破制服,提着鲍鱼海参罗曼尼康帝到各家各户叔叔阿姨的拜个年,再乖巧说一点单位上的事,就已经足够烦死一众同龄人了。


    所以大家只有屈服于易恪淫威,绞尽脑汁地在手机上抠字,还不能用AI扩写,因为大少爷再三声明会AI查重,一旦出现人工智能痕迹,就要在大年三十拎着茅台巡回共享年夜饭,并且向所有狐朋狗友的长辈表达自己想要立刻相亲结婚,好尽早让亲爹亲妈庭院温馨亲意暖,儿孙满堂乐无边的美好愿景。


    堪称史上最歹毒的挑拨离间计划!


    “三千字包括标点符号吗?”


    “不包括。”


    “靠,标点符号凭什么不算字!”


    五年,整整五年了啊,哪有那么多细节可供回忆?


    于是小作文里就出现了诸如“大厅里有一个用真正的铜杆搭起来的酒吧,备有各种杜松子酒、烈性酒和早被人们遗忘的甘露酒,来的大多数女客都太年轻,根本分不清这些酒的品种”,或者“这光彩照人的容颜,只是个面具,那向后仰起的真脸正躲藏在蒙过你眼睛的假脸的阴影中”之类的高质量描写,一看就知道是关键字搜索酒吧+面具,然后从中挑拣能沾上边的新鲜现抄。倒也不算违规,毕竟易恪只说了不能用AI,没说不能用搜索引擎。


    庄宁屿:“……”


    易恪单手托着额头,宽慰他,同时也宽慰自己:“没办法,字多总比字少好,凑合看吧。我要是不提要求,他们五个人加起来撑死只能憋出六十个字。”


    庄宁屿只好继续痛苦阅读,试图在满篇狗屁不通的中文排列组合里,抠出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到最后,五个人,一万五千个字,有用的信息只汇集出一条——曾经有十几个VIP客户,向童一帅提过也想来玩偶派对一起玩,图个人多热闹,但是却被尤红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怎么会是由尤红出面拒绝?”


    “因为尤红也是酒吧的投资人,正常来说,她确实有权力决定邀请名单和派对流程。”易恪回答,“当时尤红给出了解释,说玩偶派对和贵宾之夜有许多流程都是相同的,但贵宾之夜要更加有质感,如果先参加了前者,就会严重影响下一场的惊喜体验。”


    庄宁屿迟疑:“听起来好像也合理?”


    “是合理,不过并不是每一个VIP顾客都愿意接受。尤途那个‘行业峰会’是假的,我有个朋友却是货真价实要赶着出国开会,来不及去贵宾之夜,可即便如此,尤红也没给他发玩偶派对的邀请函,只说要和童一帅再商量一下。”


    “商量的结果呢?”


    “没结果,尤红压根没回复他。”


    被拒绝的这个朋友虽说是个玩咖,却也货真价实有点家底,平时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当然受不了被一家酒吧推三阻四,当下就在朋友圈子里放话,说以后再也不会去银·Bar。


    庄宁屿问:“他算银·Bar的大客户吗?”


    易恪点头:“算,家里挺有钱的。”


    “所以尤红所谓‘影响下一场惊喜体验’的理由完全就是借口,她只是单纯不想让VIP顾客出现在非VIP活动里。”庄宁屿有些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银·Bar宁可得罪金主,也一定要把非VIP和VIP分开呢?”


    易恪看着那叠七拼八凑的小作文,突然冒出一句:“你有没有注意到,在店庆筹备后期,和VIP顾客的沟通事宜,其实全部都是由尤红出面进行的?”


    庄宁屿稍微一愣,确实,在所有人的叙述里,都没有出现童一帅的名字,而尤红俨然成了银·Bar的新晋代言人,勤勤恳恳出面处理着VIP顾客的所有事宜。


    餐台上的玻璃烧水壶“咕嘟咕嘟”地冒出泡,易恪起身,走过去把新煮的果茶沏出来。


    庄宁屿皱眉:“尤红把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银·Bar,肯定就没空再去管自己的事,行业龙头女总裁,天天待在酒吧帮童一帅打客服电话?这电话就算童一帅不想亲自打,他还有助理,还有一堆副店长,为什么不是他们去打?”


    易恪没打断他的自言自语,倒好茶,又试了试温度,确定能直接入口后,才端到沙发旁。正在想事的庄宁屿果然接过去就喝,完全没考虑烫不烫。热茶很好地中和了房间里微冷的空调,他呼出一口气,问易恪:“你怎么想?”


    “如果她那时候深爱童一帅无法自拔,这件事就很好解释,毕竟爱情能在一定程度上,让所有反常变成正常。”易恪回答,“但尤红又不是恋爱脑,那她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有两种,第一种,她在精神层面,比如说美学层面被童一帅的策划案征服,从而心甘情愿成为拥护者,第二种,她能从中获利。”


    “美学层面?”庄宁屿捧着杯子,被这四个字戳得心弦一动,忽然就反应过来,“等等,我好像知道童一帅为什么要把店庆分成两场了!”


    或许那根本和消费能力无关,而只是纯粹出于对“美”的考虑。VIP顾客的准入门槛是钱,但非VIP顾客的准入门槛是美,如果童一帅想在不得罪“钱”的前提下同时拥有“美”,那把店庆分为上下两场无疑是最省事的选择。当然,VIP里肯定也有符合童一帅审美的顾客,可放进来一个,就要向剩下的百十来个做出合理解释,实在得不偿失,所以他必然会选择一刀切!


    易恪竖起拇指,嫌VIP顾客太丑,这理由听起来虽然离谱,但童一帅确实能做出来这种事。


    庄宁屿拖动鼠标,匆忙点开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玩偶派对当晚,受邀网红们发到社媒的现场照片,彼时没人知道死神将至,场子里装满的只有年轻靓丽的纸醉金迷。易恪凑近问:“你在找什么?”


    “童一帅。”庄宁屿放大一张照片,可以看到在空荡荡的二楼围栏后,赫然站着一个身穿华袍的男人,脸上的银白面具被霓虹灯照出斑驳彩块,整个人正如耶稣圣子一般,微微仰头张开双手,看起来已经百分百沉浸在了璀璨的至美中。


    “这人到底哪儿帅了。”易恪确实欣赏不来这份阴湿,“就这状态,真跟中邪差不多,怪不得当初网友都猜测是他自己走火入魔烧了酒吧。”


    “警方顺着邪|教的方向查过,童一帅的各项社会资料,只要留下过记录的,都被技术人员分析了个底朝天,但并没找到相关证据。他在惨案发生前一直在积极筹备银·Bar新店的开业事宜,精神状况和财务状况看起来都很正常。退一步说,就算不考虑这些,仅从实操难度来分析,他虽然可以轻松下毒,但当夜的火是被人分层引燃的,三楼先于一楼,这就意味着童一帅要先烧三楼办公室,再去一楼纵火,然后再回到燃烧着的三楼,不符合行为逻辑,更别说他在死亡时还处于深度醉酒状态。”


    易恪点点头,又提议:“我们试着联系一下规则区里的尤红?她应该知道许多事。”


    “我之前找李杰要她的联系方式,没收到回复。”庄宁屿晃了晃手机,“现在只能看田璐心了。”


    话音刚落,走廊上就传来一声响亮甜美的“House keeping”!


    易恪起身拉开门,田璐心推着清洁小车,神采奕奕地站在门外。庄宁屿示意她进来,打趣:“看来你对自己的工作挺满意。”


    “大多数员工都还在宿舍睡觉,我暂时没法去他们的房间里找线索,但老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田璐心掌心里攥着庄宁屿之前给她的微型摄像头,“这个,所有我看到的东西,都录进去了,庄队你先收好。”说完又从围裙兜里摸出一张名片,“这是我在童一帅的柜子底下扫出来的。”


    庄宁屿把名片接到手里,浅色烫银,很有设计感,一看制作成本就不低。底图是一栋华丽小楼,左上方印着星美丽的LOGO,正中间是院长尤红的名字,以及她私人助理的联系方式。


    庄宁屿试着拨打那串电话,短暂的“滴”声过后,传来冷冰冰的机械女音:“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咦,怎么会打不通呢?”田璐心不死心,用自己的手机试了一次,也提示空号,又在聊天软件里输入电话号码,同样搜不到联系人。


    她哭丧着脸:“这真是我在童一帅办公室里找到的,难不成是以前的旧名片,现在尤红已经换了新电话?”


    易恪却摇头:“不会,这张名片很新,印刷日期不会超过两周。”


    田璐心疑惑,怎么看出来的?


    “被当成名片底图的这栋建筑,是星美丽的城西院区,我看过资料,它在银·Bar店庆前不久刚刚落成剪彩。”易恪说,“所以名片一定是新的。”


    “既然名片没问题,那就是……”田璐心泄气,“规则不允许我们主动联系尤红。”


    庄宁屿点开自己和李杰的聊天记录,果然,有关于尤红的那条询问已经消失无踪。


    这条路走不通,只能想别的办法。


    庄宁 屿安慰了田璐心两句,顺手从兜里摸出一颗夹心糖,原本准备递给她,架不住易恪实在眼尖,一秒就捕捉到了包装纸上的粉红土味“LOVE”字样,开什么玩笑,这爱情的糖果必不可能落到别人手里,于是立刻决定上前截胡。


    庄宁屿一边想这个人是真的有病吧,一边赶紧把糖果塞进自己嘴里。


    已经做好准备要吃糖的田璐心:“……”


    她今天一大清早就爬起来干活,由于神经过于紧绷兴奋,导致食欲全无,所以忙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想起喝。眼下上交完工作成果,劲儿也卸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胃痛,肚子也“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在静悄悄的房间里,相当有存在感。眼看人家一个大姑娘饿成这样子,正在独自吃糖的庄宁屿顿感嗓子眼齁得慌,于是打发易恪马上去厨房给她找点吃的。


    “挑食吗?”


    “不挑的,谢谢易哥,我吃什么都行。”


    易恪竖起大拇指:“好养。”


    庄宁屿懒得理会这个“好养”里所包含的阴阳怪气,只咬得糖果“咯吱咯吱”响,外面那层甜蜜硬壳抵挡不住这猛烈攻势,没两下就应声碎裂,中间流淌出百分百原味柠檬夹心,把毫无防备的庄队当场酸得灵魂出窍,双手捂住腮帮子狂流口水。


    田璐心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好不容易才缓过劲的庄宁屿声音颤颤巍巍:“你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田璐心发自内心地感慨,庄队你真的好帅啊,比拜年短视频里还要帅,那些视频画质实在太渣了,你们秩序维护部是没有好一点的摄像机吗?


    庄宁屿擦了把酸出来的眼泪:“但我觉得你这种充满八卦探究的目光,不像是在单纯仰慕我的帅。”


    田璐心嘿嘿干笑,她咬了一下嘴唇,像是要把某些不大好明说的话憋回去,奈何没憋成功,于是压低声音:“我觉得你和易哥两个人还挺——”


    “闭嘴!”庄宁屿目色一凛,“不要乱说,我和你易哥没有关系。”


    田璐心很听话,嘴是闭了,但不耽误挂满脸的“我不信”。


    庄宁屿觉得这种事情不好解释,本想就此揭过,可又实在想搞清楚这姑娘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按理来说大家也没有相处很久吧?所以还是决定不耻下问一番,早发现早堵漏,免得等将来回去上班后,马脚在不知不觉中越露越多。


    他含含糊糊地敷衍:“总之我和他之间只有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先说说看,你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出了这个极端错误的结论?”


    田璐心反而被他问住了,愣了愣才回答:“不是你和易哥自己在群里聊的吗?”


    庄宁屿莫名其妙,怎么能是我自己聊的,我聊什么了?酒吧三人小群是新建的,从头到尾一共就发了那么点内容,手指滑一下就能翻完,庄队绞尽脑汁回忆了半天,最后才不可置信地问:“就昨晚洗澡那两句话?”


    “对啊。”田璐心双手一摊,“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这哪里明显了!庄宁屿当场无语,不过无语归无语,倒也没耽误对她肃然起敬,有这观察力和推理才能,你还当什么劳什子的网红穿搭博主,收拾收拾报个班,准备考刑事侦查局才是正经事。


    易恪在厨房里搜罗出一大包吃的,回来全部递给田璐心:“回宿舍吃完休息一下吧,现在距离员工上班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谢谢易哥,庄队等会见。”田璐心抱起牛皮纸袋离开。易恪关好门后,转头见庄宁屿正在查阅微型摄像机里的影像,于是也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视线却没落在电脑屏幕上,而是盯着那只通红的耳朵看了半天,疑惑地问:“怎么了,你热啊?”


    我不热。庄宁屿转过头,充满警告意味地和他对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好在敏锐度时刻拉满的易恪:“……好好好,你不热。”


    庄宁屿转回去继续看电脑。


    易恪在他身后挑眉,张嘴无声表达:“难——伺——候——”


    结果不幸碰上播放器卡壳,黑屏后的电脑简直亮得好似一面镜。


    房间里的易恪和屏幕里的易恪同时保持了“O”的嘴型,庄宁屿不假思索,反手就是一拳,幸亏大少爷眼亮动作快,一把握住那细瘦手腕,第一反应,手好白啊,拖嘴边亲一口得了,但又理智尚存,反复挣扎许久之后,还是规规矩矩把他的胳膊放了回去,然后装模作样清清嗓子,冲电脑屏幕一抬下巴:“快干活。”


    第26章 玩偶派对8 “看你那么投入,我还以为……


    三楼办公室里本身就安有摄像头, 所以田璐心没法大张旗鼓搞搜查,但所幸童一帅是个洁癖,对办公环境的洁净度要求严苛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 如同童话里的恶毒后妈, 手指头摸到一丁点灰都要扣钱。其余保洁员对此纷纷叫苦, 田璐心却相当满意老板的这份变态, 她握着抹布, 花了整整一早上时间,把每一个角落都擦出了抛光效果, 也把每一个角落都留在了内存卡里。


    在审美方面, 童一帅应该算是极繁主义者,酒吧装潢塞满了各种璀璨元素,晃得人眼晕, 办公室也不例外, 一侧的置物架上摆满了他从全世界淘来的昂贵工艺品, 当中一只水晶杯剔透晶莹, 易恪按下暂停键:“这个牌子的杯子,我记得好像只成对出售, 他把另一个送给了尤红?”


    “倒也没这么恋爱脑, 童一帅之前和阿杰吵架,砸了不少置物架上的东西。你刚才可能没注意, 小田还从柜子底下扫出来了一堆和水晶杯同色系的玻璃碴子。”庄宁屿继续拖动鼠标, 镜头上移,他问, “摆在最中间的这幅画,很醒目,你认识吗?”


    “《吗啡女孩》, 印刷仿品。”服药后的脆弱少女深陷在床上,放松得像是枕在了蝴蝶雪白的翅膀间。易恪单手搭过庄宁屿的椅背:“你觉不觉得,她看起来很像温悦?”


    这种像不是五官的相像,而是一种无限趋同的气质,白皙,纤细,美丽。由此来看,童一帅对女性的喜好还真是一如既往。


    庄宁屿说:“所以尤红是他唯一的审美例外。”


    易恪继续看着屏幕,就见田璐心正在擦拭一个精美的,巨大的皮质相框,里面装着尤红和童一帅的合影,依旧是模仿《莎乐美与圣施洗约翰的头颅》的那一张,可见两人都很满意这张照片。擦干净灰尘之后,田璐心又把相框照原样摆回去——正面朝下,规规整整平摊在了最下层架子的阴暗角落里。


    这个位置……看来这份例外,也并没有很“例”,不过也有可能是在两人吵完架后,童一帅余怒未消,所以眼不见为净地把相框丢到了柜子最底层。


    爱与不爱,亦或是别的情感,都还需要寻找更多证据来证明。


    屏幕里田璐心的双手仍在忙碌,她又拿了一块一次性抹布,仔细擦过眼前一整排高低不平的药瓶,维生素、鱼油、辅酶Q10、氨糖、果蔬粉……数量繁多,把保健品吃出了正餐的架势。庄宁屿不理解这种放着正经饭菜不吃,偏偏要服食丹药的养生大法,他随口问:“这算不算一种心理疾病?”


    易恪回答:“不算,因为我也吃。”


    庄宁屿吃惊:“你年纪轻轻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也成了脑黄金的目标客户群?”


    易恪哭笑不得,还真从兜里摸出来一板鱼油胶囊:“没开玩笑,已经吃了好几年。我有一朋友是这个牌子的国内总代理,他家鱼油的质量不错,我说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警方抓传销组织的眼神看我?”


    庄宁屿不能,他对保健品领域知之甚少,而“国内总代理”几个字听起来就充满了浓浓的微商气质,感觉隔三差五就要抱着花去4S店里和劳斯莱斯合影。


    易恪看着那双充满怀疑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想要继续解释的话卡在嘴里,干脆直接挤出一颗鱼油胶囊,作势要喂给他,结果好巧不巧,庄宁屿在此刻恰好端起杯子想喝水,余光瞥见易恪的举动,一个没把握好,水全部吸进了气管。


    “咳咳咳咳咳!”


    庄宁屿丢下茶杯,单手扶着桌子咳了个昏天暗地,易恪原本只想逗逗他,没想到竟然闯出这么一祸,但此刻后悔已然于事无补,只能手忙脚乱地帮他拍了半天背:“好点了吗?”


    好你个……庄宁屿持续缺氧,站起身时眼前发黑喉头干涩。易恪在拔腿跑路和继续上班之间来回横跳半天,最后还是被男人的责任和公务员的良知羁绊住,无事发生地摸摸他的头,顺势把桌上的鱼油摸回手里,本欲毁尸灭迹,结果抬头却见庄宁屿正在看着自己,于是只能满脸无辜地问:“你还吃吗?”


    庄宁屿无情拒绝:“过敏。”


    结果易恪并不相信,抽出纸巾帮他擦擦下巴,怎么会过敏,你在桃李小区时不是已经吃过我做的柠檬三文鱼,干煎银鳕鱼,香辣凤尾鱼,和茄汁沙丁鱼了吗?一直都好好的。


    庄宁屿不想细听这喂猫食谱,他躲开易恪的胳膊,自己抬手胡乱抹了把嘴。平时不见几分血气的唇瓣,因为咳了一阵,现在倒多了几分艳丽颜色,看起来异常柔软,被手背蹭过去时,有些亮晶晶的柔润水光。


    易恪喉结微微滚动,强压下想要凑近尝一口的冲动,他坐回沙发,端起桌上凉透了的果茶一口气喝干,但并没有什么用,脑子里的画面依旧生动鲜活,刚刚对方咳到飘红的眼尾,难得一见的脆弱狼狈,以及俯身时那隐在衬衫领口深处的一片细腻洁白。


    一团黑影直直飞了过来。


    易恪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挡,他稍微闭了下眼睛,任由那个沙发靠垫砸在自己坚硬的小腹上。


    庄宁屿简直一肚子火,想骂又不知道该从哪里骂,他坐在椅子上,指着易恪,指着这厚颜无耻之徒,指了半天,最后气不打一处来地总结:“保健品吃的!”


    易恪抱着靠垫,声音有点无奈:“我二十多岁,身体健康,又这么爱你,没反应才不正常吧?”


    庄宁屿完全不想和他讨论生理卫生与爱情,但一时片刻又想不起来刚才的话题,给自己憋得够呛。最后还是易恪看不过眼提醒他:“药有问题。”


    “……什么问题?”


    易恪把靠垫丢到一旁,走过来坐回电脑旁的椅子,庄宁屿本能地往反方向一避,易恪立刻露出受伤的表情,但庄宁屿丝毫不为所动,心想你个耍流氓的还委屈上了。他收拾了一下心情,公事公办地问:“说,药有什么问题?”


    “这瓶维生素D3里的药被换过。”易恪指着架子中间那个棕色半透明药瓶,把画面静止放大,又在手机上搜出国外网站正在售卖的版本,“原本应该是小而圆的软胶囊,但现在很明显,里面装的是白色大药片。”


    很多成年人都缺钙,尤其是像童一帅这种常年不运动,不晒太阳的昼伏夜出男,一看就是骨质疏松高危人群,定期来一粒维D有益身体健康,但现在,药却被换了。


    两种情况,第一,他知情,第二,他不知情。


    “如果童一帅不知情,那换药的最大嫌疑人应该是尤红,目前只有她同时满足具备医疗知识、能自由出入办公室这两个条件。”易恪说,“而如果童一帅知情,那他得的这病八成见不得人,至少在目前的社会大环境下会遭遇歧视和偏见,否则不至于连吃个药都要偷偷摸摸……传染病?”


    当然,也有第三种可能性,就是事情其实也没大家想的这么复杂,只不过原本的药瓶坏了,所以童一帅随手找了个别的空瓶子装。


    “先看看这里边装的到底是什么吧。”庄宁屿往三人小群里发了条消息,田璐心很快就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她说:“我下午还要去浇一次花,到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拍个照。对了庄队,我刚看到阿林往办公室里送了几张很大的铜版纸,应该是新的海报打样。”


    海报是这场规则事件里的最后一个环节,易恪又给温悦打了个电话,依旧提示不在服务区。庄宁屿说:“每隔一个小时就试一次,她应该会和规则一起出现。”


    ……


    因为VIP区关闭的关系,最近促销员们的工作热情大幅度降低,全部睡到下午上班前才呵欠连天地出了宿舍,走廊里一时显得有些拥挤。


    阿林等了一会儿电梯,实在受不了身侧两道怨念目光,非常诚恳地发问:“请问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吗?”


    “那倒也没有。”田璐心直白指控,“只不过你们这群人起床也太晚了,严重影响我发展扫地事业,明天麻烦稍微起早一点啊。”


    “噗。”身侧传来一声笑,调酒师一边系领带,一边走过来,弯腰打趣,“那可真是太对不起了。”


    他在笑起来时,其实有点像易恪,都有一种五官太过俊美以至于有些发邪的调调。而面对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大帅哥,田璐心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少女,耳朵会不自觉发烫实属理所应当,血液冲向大脑的感觉太过明显,稀里糊涂的,她心里突然就萌发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像被巨木用根须紧紧搅住了血管,再摇晃着呼啸而起!过速生长令胸腔剧烈胀痛,痛得双眼发黑,但脑海中的回响却没有片刻停歇,反而越来越喧嚣,越来越清晰——


    她想要永远留在这里。


    但是,不行。


    田璐心呼吸急促,在慌乱中用力紧握双拳,折断后的美甲刺入掌心,在被刺痛唤回的理智间,她凭借多年在学校里练出来的肌肉本能,一把拍开了自己的防护手环!喧嚣顿散,只有心脏依旧像是掉进河水之后又被救上岸的溺水者,保持着异常狂跳,砰,砰!她靠在墙上,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的离谱反应,呆愣片刻,才低头看向手环,就见屏幕上的数字正在迅速变小——103……101……93……88……


    直至最后,彻底停留在了“5”。


    在国际通用规范里,精神污染指数一般被分为五个大等级,分别是不可控(数值≥1000)、剧烈(999≥数值≥500)、严重(499≥数值≥100)、普通(99≥数值≥20)和无(数值≤19),每一个大等级里又有各自的细分等级。田璐心刚才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在严重精神污染的边缘行走了一圈。


    电梯“叮”一声停在五楼,调酒师和阿林说说笑笑地走了进去。


    门彻底合上。


    田璐心从备品里抽出一瓶矿泉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等到完全冷静之后,才推起清洁小车接着去工作。促销员们的宿舍大多收拾得很整齐,工作量并不大,既没有高标准,也没有摄像头,吸吸尘倒倒垃圾就能完工,做起来很快。


    阿林和调酒师的房间挨在一起,分别是501和502,里面没有其余促销员房中随处可见的奢侈品,素得更像是男高宿舍。田璐心戴好手套,用长柄夹清理着调酒师洗手间里的垃圾桶,清理到一半,里面有一个白色小药瓶引起了她的注意,上面的标签被撕掉了一大部分,像是在刻意隐瞒用途。


    在把药瓶用塑封袋装起来时,田璐心的手有点不稳。本来这一幕应该是很帅的,毕竟她从小就爱跟着爸妈一起看《法证先锋》,收集证据属于美梦成真,但有了刚才走廊上的经历,就又觉得眼下这种行为有点像暗恋调酒师从而偷翻人家垃圾桶的变态痴汉——可见帅哥果然只会影响工作的体验感。


    收拾好清洁小车后,她重新扫视一圈房间,直到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锁门离开,把找到的东西交给了庄宁屿。


    风穿过长长的回廊,带得两侧百叶窗扬起又落下,打在墙上,发出“咔咔”的规律响声。


    晚些时候,开完组会的庄宁屿和易恪默契回到吧台最角落的老位置。二楼荒得长草并不影响一楼的热闹,今晚生意很好,调酒师忙得脚不沾地,完全顾不上两个人。易恪自己钻进长长的吧台,准备调两杯无酒精的小甜酒:“裴院回复了吗?”


    “还没。”庄宁屿撑着脑袋,看了一眼吧台上毫无动静的手机,又看了一眼吧台另一头正在和一众美女调情的调酒师。感慨对方身强力壮,精力旺盛,怎么居然也在偷偷吃药,这一行真这么伤身?


    “正常,昼夜颠倒,烟酒超标,纸醉金迷,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很容易失衡。”易恪忙活半天,最后把一个杯子推过来,邀请道:“试试看。”


    酸橙汁和姜汁汽水碰撞出难以描述的奇妙口感,庄宁屿先是嫌弃地皱起眉,余味过去之后却又觉得好像可以再来一口,于是端起杯子谨慎地凑回嘴边。易恪全程弯着嘴角,他很喜欢看他吃东西,像某种小型猫科动物。


    手机屏幕短暂一亮,显示有新消息,庄宁屿扫了一眼,示意易恪也过来看——


    裴源:看残余包装应该是地|西|泮|片。


    裴源:抗抑郁焦虑,镇静安眠类药物。


    下面还附了一大张完整的药物说明书。


    一个人焦虑的原因可能有一万种,单靠猜是猜不出来的。调酒师应付完一波客人,走过来给他自己倒了杯常温水,随口聊天:“怎么了你们两个,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庄宁屿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最近有点头昏乏力,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可能是抗焦虑药的副作用,需要找医生再调整一下。”


    调酒师手下一顿,转头看他:“焦虑什么,你家里也有事?”


    庄宁屿眼神闪了闪,没回答。


    见他像是不想说,调酒师也没多话,只是多倒了一杯常温水推过来:“吃药就别喝酒,不要命了?”


    庄宁屿道了声谢,又问:“哥,你知道老板打算什么时候重开二楼VIP区吗,不会真要关到店庆结束吧?”


    “不至于,店庆算大活动,关闭VIP区可没法向金卡贵宾交代。”调酒师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于是放低声音继续说,“老板之前和尤总吵架,一时上头才会口不择言,现在应该已经开始后悔了,但又没法把说出来的话再吃回去,所以就采取了一个比较折中的办法。”


    “专门给VIP客户再办一场店庆?”


    “不错啊,这你也能猜到。”调酒师对他刮目相看,“答对了,就是再办一场。大家都觉得这方法挺好的,既能保住老板颜面,又能多上一次热搜,还能多赚一轮钱。”


    规则区内的世界,正在和五年前的事件关键点逐渐重合。


    “多办一场,筹备时间来得及吗?”庄宁屿又问,眼底填满清纯小白花式的真诚担忧。这长相实在太有迷惑性,以至于即便明知他这份担忧完全是出于赚钱方面的庸俗考量,调酒师还是不自觉就放轻了声音,耐心地安抚他:“当然来得及,听说老板把VIP客户的所有筹备事宜都丢给了尤总,他自己只负责玩偶派对。”


    果然,还是尤红。


    震耳欲聋的音乐变得和缓,一轮激情过后,舞池里的俊男靓女们各自回到座位,吧台旁顿时挤满了人。一群漂亮女孩儿叽叽喳喳的聊着天,其中一个人拿着手机拨弄两下,转头对同伴抱怨:“怎么Alice一直不接电话,上次她明明答应陪我拍视频的。”


    “你自己拍呗,又不一定非要拉她一起,可能人家最近在忙。”


    Alice?易恪想起了资料上的名字,侧头搭讪道:“是网上那个Alice Wen吗?”


    “对啊,你也加了她的好友?”女孩们对这天降帅哥态度很友好,“Alice已经失踪好几天了,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


    “那要怎么办,你们没问问她的家人?”


    女孩们面面相觑,各自摇头,大家只是酒吧里买个醉的短暂朋友,这不是还没发展到一起逛街吃饭拍视频的程度嘛,谁会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


    见她们也不知道更多内情,易恪礼貌地笑了笑,刚准备坐回去,女孩们却邀请他:“帅哥,别一个人干坐着,一起过来喝杯酒啊。”


    易恪瞥了一眼吧台上的酒单,表示自己爱莫能助:“抱歉,工作呢,今晚还没开张,要不你们先点几瓶人头马,给我冲冲业绩?”


    女孩们笑着嚷嚷起来,七嘴八舌地说哪有这样一上来就卖酒的,演都不演一下。眼见这个帅哥拉不动,她们又把视线投向庄宁屿,结果易恪侧过身,不动声色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一本正经地说:“他比我贵,人头马怕是不行,出场费七位数起。”


    这话又换来一阵笑声,音乐声逐渐加大,女孩们也顾不得再调戏帅哥了,纷纷丢下酒杯去舞池最中央,兴奋尖叫着准备玩游戏。易恪这才回到自己的位置,问:“刚才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庄宁屿不是很能理解这个问题:“因为你在和她们聊天,我不看你看谁?”


    易恪“哦”了一声,视线颇有深意:“看你那么投入,我还以为是吃醋了。”


    你还挺敢想。庄宁屿双手圈着酒杯:“我巴不得你和漂亮小姑娘多聊几句,好趁早发现除我以外的美丽新世界。”


    “没用。”易恪喝了口酒,“我不喜欢小姑娘。”


    庄宁屿没有继续问,甚至还想站起来跑路,免得又迎来新一轮告白,结果没跑成功。


    易恪揽过他的肩膀:“我的择偶标准早已经和我爸妈坦白过了,必须得是高学历高智商超高颜值工作稳定家庭美满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爱看书的S级进化者,少半条都不行。”


    庄宁屿觉得这个人果然十分肤浅:“为什么只有颜值前面有个‘超’?”


    “因为某人985的学历只能算做高,至于智商,爱因斯坦才算‘超’。”易恪屈起食指,用指背碰了一下他的脸,很满意地笑了一声,“只有颜值这一块,你当之无愧。”


    在酒吧暧昧的环境下,这画面属实有点超过,庄宁屿被撩得一口气没上来,于是抄起保温杯打算找地方冷静一下。但易恪是绝对不可能放他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场所独自行动的,和放小绵羊入虎狼窝有什么区别?于是执意要跟着,像一块大号香甜Q弹软软的牛皮糖。


    “走开。”


    “不。”


    阿林远远注视两人的背影,看得满腔感慨:“你看吧,我就说小鱼这种苦情柔弱小白花的路线真的非常管用。可怜的小易,从上班第一天开始,就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听说小易今天来来回回往厨房跑了好几趟,非要亲手做爱心餐。”


    调酒师擦着杯子:“佩服。”


    过了一阵。


    “小梅今天怎么样了?我忙得都没顾得上问。”


    “老样子。”


    “还是老样子啊……”


    “嗯。”


    良久,两人同时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酒吧里的灯光暗了下来。


    第27章 玩偶派对9 “你在我不朽的诗里与时间……


    这一晚, 两人回宿舍后没多久,田璐心就来敲门,说下午童一帅一直在办公室待着, 自己试了好几次, 都没能找到机会偷药片。


    她还穿着清洁员的超短裙制服, 明显是刚交完班, 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庄宁屿拍拍沙发:“来坐这儿。”又顺手递过去一张毛毯, 自己则拖过旁边的高脚凳:“药的事情不着急,先说说看你遭受精神污染的事。”


    “是调酒师。”田璐心用毯子盖住腿, 把发生在走廊的事老实交代了一遍。


    严重等级, 尤其是数值在100左右的污染等级并不会使人立刻失去自控力,一般都会有一个或快或慢的发展过程,所以从小学到大学, 《危险的感知与防护》一直都被列做必修课程, 期末考试时, 所有学生都得去放置着人造精神污染源的考场里走一圈, 从发现污染源到打开防护装置,整个过程用时越短, 成绩越高。


    至于为什么不能时时刻刻打开防护装置, 以求一劳永逸,那是因为全球科技树还没被点亮到这个领域, 目前所有的防护手段, 都只能在有污染的时候使用,否则大概率会朝着反方向影响佩戴者的判断能力。


    易恪给庄宁屿拎过来一把更舒服的椅子, 自己站在一旁:“但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觉察出异常?这家酒吧一直就存在精神污染,庄队这两天至少提醒了五次要小心。”


    提醒归提醒,我也确实提高警惕了, 但……田璐心嗡嗡回答:“因为那个调酒师实在帅得有些过头,所以当我觉察到自己正在心跳加速时,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


    易恪对此没什么反应,因为他还没来得及笑,就被庄宁屿在身后踹了一脚,趴在了冰箱上,正好能顺势拉门取出一瓶饮料:“你说你天天看着我和庄队,怎么还能对外面的野男人上头?”


    这是什么缺心眼的膨胀措辞。庄宁屿深感自己刚才那一脚还是踹轻了,他转头想安慰一下田璐心,却见她的表情像是不太对,既纠结又欲言又止的,于是皱眉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听易哥说完,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想帮调酒师说话,这是不是不太对啊,我不会还没从污染里出来吧?”田璐心小心翼翼地问,毕竟规则区的调酒师,不管多帅,本质上都是一个怪物,还是一个精神攻击过自己的怪物。


    “没事,放心,和精神污染没关系,调酒师也不是有意攻击你,这个规则区里到处都是精神污染源,需要时刻提高注意。”庄宁屿打包票,“你仅仅想帮调酒师说话,没想扇他,已经算是一个非常克制理智有素质的好姑娘。”


    田璐心稍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最后一个“他”不是指代调酒师,而是易恪。


    “那那那不至于!”


    这怎么还结巴上了。庄宁屿试图调节一下气氛,就又从兜里摸出来一颗土味LOVE糖,这回他无视了还站在冰箱门前的某人,直接递给田璐心,结果田璐心思虑重重地接过去,反手就转交易恪,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起到了一个闪送的作用。


    易恪明显也没想到这故事情节,在原地站了三秒,选择把自己刚取出来的水蜜桃汽水作为回礼。


    在水蜜桃汽水又被转移塞进自己怀里之前,庄宁屿赶紧:“你喝你喝!”


    易恪帮她把饮料拧开,虽然健身少女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但她现在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应该还没从这人生中的第一次精神污染里走出来。汽水被打开的“滋”声天然就带几分清凉,田璐心乖乖喝了一大口,无数细小的气泡炸开在唇齿间,焦虑情绪得以适度降温,她握着冷冰冰的瓶子,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下午的时候,我听到童一帅在和印刷厂打电话,说已经把海报的修改意见发了过去,让他们按要求微调好之后,尽快下印。”


    微调,那就说明用不了多久,有可能就在这一两天。


    有关于海报和这场规则之间的关系,庄宁屿已经向田璐心提前强调过。她好奇地问:“温悦的电话还是打不通吗?”


    易恪摇了摇头,自己差不多每隔一个小时就要试一次,但电话始终不在服务区。因为这件事,秩序维护部第三行动区的同事们也顶着一脑门子压力,天天眼一睁就是找庄宁屿要人:“没出现?怎么会还没出现?拍个海报要这么久吗?你那谁,我们队的小刘,和他老婆拍五套不同风格的婚纱照也就用了一天的时间。”


    小刘大名刘晓阳,是庄宁屿的头号粉丝,做梦都想和庄队一起出任务,奈何运气不好,才刚考进秩序维护部就撞上庄宁屿因伤暂退,又因为借调,错过了三区同事的集体探病环节,导致他至今都没能正式见上偶像的面——背地里偷偷看的那几眼 不算。


    “人家小刘为了你,连婚都没心思结!”


    庄宁屿觉得自己实在是背了很多不必要的锅。


    这一夜,三个人里安稳睡着的只有田璐心,至于另外两个,庄宁屿一直在接电话,易恪则是一直靠在旁边的小沙发上,两条腿往踏凳上舒舒服服一搭,听他接电话。


    “庄队,羊城的同事已经派出去了两个心理专家,还专门挑了温柔和善的姐姐型女性,但赵佳雪的配合度一直就不算高。”电话里的人叹了口气,“她只要一回忆,就会全身发抖,说自己头疼,什么都想不起来。”


    调查组已经重筛了一遍所有遇难者的社会关系,为确保无遗漏,这回甚至连性别都没区分,但结果还是一样——无论男女,都没找到谁和赵佳雪曾经有过往来。


    “那她问宋观借钱是为了买什么,这件事能查出来吗?”


    “也没有,但应该不是为了买那条Tiffany的钻石项链。我们申请调取了赵佳雪在案发前后的所有消费流水,发现她确实攒过一小笔钱,后来去银行一次性提了出来,总金额三万五。”


    “她提的现金?”庄宁屿意外。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银行监控已经被覆盖,柜员也回忆不起来,因此暂时无从知道赵佳雪的提现行为是独行还是结伴,是自愿还是被迫。但有一点可能肯定,在这个买小葱都能手机支付的社会,需要抱着三摞现金去买的东西,肯定有问题,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买东西,只是被经验老到的渣男骗了钱和感情。


    “被酒吧里认识的男人骗财骗色,在派对之夜发现真相,所以受到刺激,这逻辑好像也合理?”易恪推测。


    “逻辑合理,但赵佳雪后续的反应不合理,她只是性格内向腼腆,并不是封建守旧,一个受过完整教育,家庭和睦的姑娘,没理由为了一段虚假的感情和几万块现金严重心理创伤至今。”庄宁屿说,“相对来说,心理专家的推测还要更合理一些,他们觉得赵佳雪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这三万五千的现金做了一件很严重的,有可能触法的事,比如帮人买了一批毒|品,一旦暴露,就会面临法律的制裁,所以她才会在旧事被重提时,出现极端激烈的反应。”


    邪|教、毒|品,事发之后,关于银·Bar的猜测大多和这世上最阴暗的“恶”有关,也不知道假如童一帅真的尚有魂魄残存,在得知这一切后,会不会由鬼气成鬼中鬼,毕竟他的毕生追求,就是把这家酒吧打造成与“丑恶”完全相反的,世间最璀璨的“美”。


    调查组还在努力,一切都尚未尘埃落定。


    庄宁屿说:“回去睡。”


    “不要。”易恪躺在沙发上,“我还要给温悦打电话。”


    他刚刚已经回自己的宿舍冲了澡,刷了牙,走了一个很完整的睡前流程。庄宁屿懒得戳穿他这个“要给温悦打电话”,自己打开电脑继续办公。明天就要交新一周的《部门工作总结不足与改进》,他点开文档看了半天,最后一个电话把钱越从床上抽起来,怒道:“给我重写!”


    钱越潸然泪下:“老大你懂的,我胡编乱造的能力真的很有限,这活以后能不能让小易承接?反正他对你有求必应。”


    庄宁屿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那你的工资要不要也让他帮你领?”


    钱越:“……开玩笑的,老大我这就奋笔疾书!”


    躺在沙发上的易恪:“我可以——”


    剩下半句话被一张凌空飞来的夏凉被盖了回去。


    庄宁屿在难得安静的环境里忙完了手头的事,回头看时,就见易恪已经在沙发上睡了过去,规规矩矩盖着被子,呼吸匀称,看起来比白天要听话得多。手机掉在地上,庄宁屿走过去帮他捡起来,亮起来的屏保是两人在一次读书活动中,共同答题赢到的明信片,玫瑰色底纹,上面有庄宁屿手抄的一行莎翁台词——


    “你在我不朽的诗里与时间同长。”


    ……


    白昼驱散暗夜。


    庄宁屿没有拉开窗帘,房间里依旧保持着适宜睡眠的黑暗环境,因此易恪得以睡到了自然醒,他活动着酸痛的筋骨,迷迷糊糊地问:“你在吃什么?”


    庄宁屿答:“员工餐。”


    易恪安静两秒,第一反应是你怎么背着我吃别人做的饭,但又想起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半,已经到了这个点,再不让人吃饭实在说不过去,于是他换了种温柔措辞:“怎么现在才吃早饭,是不是一直在等我醒来,等到了现在?”


    “你想多了,酒吧厨师十点才上班。”庄宁屿毫不留情,“咔滋咔滋”啃着油条,声音酥脆,听得易恪也开始分泌唾液,暂时把职场骚扰丢到一边。他爬起来,去浴室里抽了根一次性牙刷,刷完牙后到桌边捏起半根油条,一边吃一边习惯性地拨出去一串号码——


    “嘟——嘟——嘟——”


    温悦的电话通了!


    房间里的两个人同时丢下了手里的食物,易恪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指尖的油渍,全程盯着手机屏幕,一声、两声……等待音被时间拉得无比漫长,直到最后被切断。


    无人接听。


    易恪又拨了两次,还是没人接。庄宁屿抓着外套匆匆出门,正站在走廊窗户旁抽烟的阿林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哥,我听说店里要来新员工?”窗台上放着烟盒,庄宁屿顺手抽了一根。


    “没啊,最近店里没有新的招人计划。”阿林一脸纳闷,“你从哪儿听的小道消息?”


    “那可能是我理解错了吧。”庄宁屿靠在窗边,“听说这次的海报模特很漂亮,我还以为老板要把她招进来。”


    “是挺漂亮的,不过老板没打算招聘她,倒是打算在店庆的时候邀请她。”


    “这样啊。”庄宁屿叼着烟,“哥,借个火。”他平时不抽烟,但这种时候,抽烟算社交手段,结果却遭到了阿林的拒绝。他把烟从他嘴里抽走:“哪家的清纯小白花抽这玩意,别凑热闹。”


    “平时不抽,这两天有点压力。”庄宁屿愁眉苦脸。


    “我听说了,你像是急用钱。”阿林拍拍他的胳膊,“也不早说,这样,前几天你要分我的那些业绩就算了。”


    庄宁屿道了声谢,这时走廊尽头501的宿舍门忽然被打开,调酒师打着呵欠从里面走了出来,睡眼朦胧地打了个招呼,又刷开502房走了进去。


    “哦,我们昨晚一起睡的。”见庄宁屿有些惊讶,阿林主动解释,“家里有点事,抽空商量了一下。”


    庄宁屿想起了被调酒师丢进垃圾桶里的地|西|泮|片空瓶,于是状若无意地问:“什么事啊,我能帮上忙吗?”


    “没什么,就是有个小妹妹……身体不太好,挺费事的。”阿林又深深吐出一口烟,“好不容易送进华因医院,会诊完就进了ICU,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庄宁屿主动说:“我刚好认识一个还不错的大夫,路子挺广的,她是哪方面的病?”


    “谢谢,不过她应该没法再转院了,就算转了也没什么用,先这么治着吧。”阿林摁灭烟头,正准备转身回宿舍,502的门却“砰”一声被人大力拉开,调酒师胡乱套着一件T恤,脚步混乱地冲出来:“快,医院刚刚打来电话,说小梅要不行了。”


    话音刚落,阿林的脸也刷白,连鞋都顾不上换,也没心思等电梯,和调酒师一起从安全通道往下狂奔。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走廊里就变得空空荡荡,庄宁屿并没有追,酒吧是规则区,规则区外的世界,于外来者而言,是一片永远都无法踏足的虚幻白雾。


    他试着给阿林拨了个电话,意料之中的忙音。


    易恪刚才一直靠在宿舍门后,一边不停地给温悦打电话,一边听走廊上的交谈。电话始终没被接通,这是极端异常的情况,因为手机信号既然恢复,就说明温悦已经完成了海报拍摄任务,进入了规则核心区——也就是这家酒吧里。那么绝大多数志愿者在第一时间,都应该主动联系规则区内的秩序维护部队员,温悦却没有,她整个人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出事了?易恪皱眉,但在这家追捧俊男美女的酒吧里,谁会对一个新来的漂亮女孩抱有敌意?


    远处,浮动在天边的云朵正在缓缓聚拢,最终连成一片浓厚的,灰白的雾海。


    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


    手机“嗡嗡”震动。


    冰冷的地面上,温悦忍着脖颈处的剧痛,费力地睁开眼睛,她刚刚走进这家酒吧,就遭到了袭击,晕眩使世界一片模糊,耳边是源源不绝的水声,像儿时春游时溪流冲刷过山涧,彼时姐妹俩手牵着手,摇摇晃晃地过着独木桥。


    “姐姐……姐姐。”她在嘴里喃喃地叫着。


    为了姐姐,不能就这么认输。


    她用尽所有力气撑起身体,透过湿透的发丝,看着眼前的人。


    ……不行,不行。


    趁对方不注意,她拼尽全力,突然扑了过去!


    “砰!”那人没料到她竟然还能动,一时没留神,被整个拖倒在了地上。对抗里,两条细瘦的胳膊像一条垂死的蛇,紧紧勒住身上人的脖颈!温悦平日里总是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白色连衣裙拖过满是污水的地板,冰冷包裹住少女的身躯。


    温悦叫着心里盘桓了整整五年的执念,姐姐,姐姐,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我一定要救你。”


    “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谁都不能阻挡。”


    “谁都不能阻挡。”


    阵阵回音里,搅裹着百叶窗被风吹动的“咔咔”声响。


    ……


    调酒师和阿林一去不复返。下午两点多,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庄宁屿抬头问易恪:“你那头呢?”


    “老样子,打不通。”


    两人早上已经找遍了银·Bar所有角落,并没有温悦的影子,这种情况,大概率说明她被套进了大规则区内的某个小规则区里,出现时间不定。第三行动区负责这次行动的队长听闻消息,当场就抓住了身边人的胳膊,以求自己不要当场晕过去:“庄队,庄哥,哥,求你,一定要把志愿者给我安全带出来啊!”


    庄宁屿说:“当然。”出于本职工作,行动队员有责任保证志愿者的安全;出于人类最基本的同理心,温家父母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这次一定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允许另一个女儿也进入事发地,所以温悦一定不能出事。


    “小鱼。”有人敲宿舍门,传来促销员同事的声音,“老板说Donn和阿林请假了,场子里人手不够,让你去顶个班。”


    Donn就是调酒师。庄宁屿打开门:“好,因为什么请的假,你知道吗?”


    “这……唉。”促销员犹犹豫豫地吐露,“Donn有个关系很亲近的妹妹在医院去世了,阿林也挺喜欢她,听说直接在ICU病房里就……也挺可怜的,家里花了挺多钱,Donn和阿林还问我们借了一些,结果依旧没能把命保下来。”


    “什么病?”庄宁屿追问。


    促销员视线闪了闪,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不知道,我先走了啊,你下午记得早点上班。”


    他脚步匆匆地离开。庄宁屿掏出手机给调查组打电话:“帮我查一下,当年在玩偶派对开始前一个月内,所有病亡在华因医院ICU内的女性逝者信息,年龄三十岁以内,调取程度三|级。”数字越大,资料越详细,三|级差不多就是基本信息外加五百字内生平简述。


    调查组答应一声,立刻安排紧急特批。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田璐心连清洁小车都没有推,大步跑出来:“庄队,我打你半天电话,怎么一直正在通话,易哥那头也没人接。”


    “刚刚我们正好都有点事。”庄宁屿扶住她,“先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


    “那些药不见了。”田璐心紧张地说,“我本来连怎么挡摄像头都想好了,结果那些架子上的药却不见了,一瓶都没留下。”


    “也包括其它的鱼油维生素?”


    “嗯,所有药。”田璐心顿了顿,又说,“还有,那个装着童一帅和尤红合影的相框也不见了。”


    “走。”话音刚落,身边就闪过一道人影,易恪一把按开电梯,田璐心稀里糊涂地跟进去,问:“去哪儿,老板办公室吗?”


    “不是。”庄宁屿关闭电梯门,“去负一楼垃圾房。”


    第28章 玩偶派对10 规则。


    之前架子上摆的药瓶少说也有二十个, 皮质相框也是又大又沉,童一帅把它们一起带回家的概率微乎其微,目前最大的可能性, 眼下这批东西要么被收进了办公室的某个柜子里, 要么就是已经命归垃圾桶。


    而垃圾房这种地方, 环境意料之中不会太好, 尤其是前一天运来的厨房湿垃圾今天还没来得及清走, 经过一夜发酵,散发出的气味简直犹如腐败鱼虾成了精, 臭得极具存在感和攻击性, 四个巨大的换气扇正在卖力运转,“嗡嗡”马达音搅动着垂落天花板的几个大瓦数灯泡,电线晃动, 光影斑驳。


    庄宁屿和易恪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垃圾袋, 还在考虑要从哪里开始翻, 田璐心却已经三下五除二戴好了口罩袖套和手套, 伸手一指:“我换岗成功后,就把不同区域的垃圾桶分别套上了不同颜色的垃圾内袋, 老板办公室是紫色, 三楼走廊是黄色,五楼宿舍区是粉色, 庄队易哥, 你们房间的垃圾袋是白色,酒场里一二楼的垃圾袋一直是黑色, 厨余垃圾是黑色加厚版,至于四楼,平时没什么闲人去, 垃圾袋一周换一次都嫌多。”


    现场两个男人齐齐吃惊地看向她。


    田璐心双手叉腰,整个人像一把装在水晶瓶里的喜马拉雅小粉盐,眉梢一挑,闪闪发光:“早就说过,我从小就跟着爸妈看《法证先锋》。”


    刑侦片儿童的高级化验师梦想在少女时代终于完成伟大闭环,她继续说:“童一帅办公室的所有垃圾桶都归我清理,并没有见过药瓶和相框,如果东西是他亲手扔的,那大概率会丢进三楼走廊尽头那个圆形垃圾桶,因为只有它又大又能装。”


    “……田女士你真是,”缓过劲的易恪无声鼓掌,“运筹帷幄。”


    庄宁屿从她的围裙里抽出来一双手套:“听哥一句劝,出规则区之后,真的,重新考虑一下你的职业规划。”


    田璐心欢欢喜喜:“好嘞!”


    三个人做好防护,各自分工翻起了所有的黄色垃圾袋,果不其然,不到五分钟,就拎出来了一包用黑色塑料袋套好的药瓶。至于相框,可能是为了方便丢弃,也已经被拆得稀烂,正用同样的黑袋裹着。易恪割开上面缠绕捆扎的胶带,碎相框立刻“哗啦”掉落一地,与此同时,还有一堆碎纸片也被带了出来,飘得到处都是。


    “这是……”田璐心捡起来几张,试着想在手心拼好。


    庄宁屿接话:“是相框里装着的那张合影,看来童一帅最近的心情确实不怎么好,先是和阿杰吵架砸东西,现在又撕照片拆相框。”


    “撕归撕,但理智尚存,在撕之前,他还记得把自己先剪掉。”易恪把所有的碎片都翻到了正面,“像这种带白色的不规则边缘,就是撕的,而这种光滑弧度,明显是剪的。”


    田璐心感慨:“那他的自恋人设还真是坚如磐石。”


    庄宁屿补充:“也有可能是想和尤红彻底划清界限。”


    这件事看起来似乎很好分析——童一帅发现维生素D3被尤红调包,因此勃然大怒,撕了照片丢了药?


    庄宁屿把D3药瓶里的白色大药片倒出来,拍照发给相关同事和裴源,想想尤嫌不够,又把所有的药片和对应包装都走了个相同流程。田璐心一边帮忙,一边不解地问:“可尤总为什么要换药,不会真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慢性下毒最终杀人吧?但她杀老板干什么?”


    庄宁屿暂时也没理清这其中的恩怨,不过有一点基本可以肯定,如果真是尤红换的药,那么童一帅在丢弃时,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些白色大药片具体是什么,并且不打算追究尤红的责任,否则按照正常逻辑,无论后续他是要就医还是报警,都应该留下证据才对。


    三人收拾好后离开垃圾房,在等电梯的间隙,易恪看了眼腕表,秒针刚好覆住数字12,紧接着,分钟和时针同时往前挪动一小步——时间到了下午三点整。


    电梯在龙门架的牵引下,缓慢上升着。


    这部员工梯三个人都已经坐过无数次,也早就习惯了内部贴满真皮和钻石的浮夸装潢,但眼下,不知道为什么,熟悉的环境忽然就显得逼仄起来,狭小轿厢似乎正在被一股外力压缩再压缩,空气如同有了稠厚的重量,堵塞住鼻腔,致使每一次呼吸都异常困难,闷得人心慌。


    田璐心额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出事了?”


    庄宁屿和易恪相互对视,挡在了田璐心前面。易恪回头看了眼脸色发白的少女,轻声提醒她:“规则出现了。”


    田璐心握紧围裙的肩带,尽量让自己的心跳速度减下来:“……我知道,好。”


    电梯停稳之后,轿厢轻微震动了一下,田璐心抓住身后的扶杆,呼吸不自觉又变快几分,这次她的反应很迅速,第一时间就按下了手腕上佩戴的防护环,数值显示,现在外部环境的精神污染指数为321,严重级。


    “叮”一声,电梯门缓缓向着两侧打开。


    闷痛的窒息感终于消失,田璐心大口喘着气,抬手接住了一张飘散到眼前的宣传单,画面中间的少女纤细美丽,躺在玫瑰花从里,身上穿着的,正是那条自己曾经试过的粉红纱裙——


    欢迎加入玩偶派对,加入这场绝无仅有的美丽盛宴!


    1、本场派对采取实名邀请制,所有收到邀请函的玩偶,都将准时出现在派对现场;


    2、狂欢背后,看不见的危险正在悄然来临,而派对现场共有六名知情者;


    3、烈焰将升腾于午夜十二点,当火苗吻上大地时,视同死神降临,但三号门是“生机之门”,所有玩偶皆可通过三号门提前离场;


    4、三号门常年处于关闭状态,不过不必担心,有一名知情者的身份是能推开门的“钥匙”;


    5、绝大多数玩偶的状态将会受到酒吧气氛影响,气氛越HIGH,玩偶越有可能失控。请注意,失控后的玩偶会产生极强的攻击性;


    6、在午夜十二点之前,洗手间是安全领域;


    7、派对开始时间为晚八点,派对进行期间,除“生机之门”外的两处常规出入口将关闭。


    易恪把手里的宣传单揉成一团,抬眸看着走廊里不断穿行的人群,看着眼前这群熟悉而又不熟悉的“同事”,他们已经集体出现了人偶化的特征,原本灵动的五官如今镶嵌在惨白僵硬的面孔上,直勾勾看过来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伪人感,精致而又恐怖。


    501的门敞开着,阿林和调酒师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宿舍,此刻正站在镜子前整理着发型,他们眼神空洞,眼球犹如漆黑的玻璃珠,手指处木雕般的关节线时隐时现。


    庄宁屿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时间显示9月12日18点20分,也就是说随着宣传海报的定稿,规则区内的时间已经遭到打乱重组 ,跨过筹备期,直接跳到了玩偶派对这一天。


    倒计时开始,距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不到六个小时。


    温悦的电话依旧处于能打通但无人接听的状态。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傻站着?”阿林从宿舍里出来,看到庄宁屿和易恪还没换工装,于是催促,“快点,店庆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赶紧换好衣服来一楼开会。”


    “好。”庄宁屿看着他已然无法闭合的厚重眼皮,稍微点了点头,“我们马上就来。”


    阿林先进了电梯。


    三个人回到503宿舍,田璐心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她“啪啪”拍了好几把自己的脸,直到确定皮肤依旧柔软,并没有变成坚硬偶人,才稍微松了口气。易恪安慰她:“规则中提到玩偶会受到酒吧气氛影响,所谓‘酒吧气氛’,应该就是精神污染源。放心,你只要乖乖戴好手环,就不会被木偶化。”


    “明白,我会注意。”田璐心又往门外瞥了一眼,正好看见调酒师走进电梯的僵直背影,她其实有些惋惜他的出现,小声问:“他和阿林不是请假了吗,妹妹都去世了,总应该在家多待一阵子的,怎么……要是不来就好了。”


    庄宁屿没说话。五年前的那场惨案,遇难者名单里的确躺着调酒师杨亦和营销主管林聪,也就是这场规则里的Donn和阿林。当初的他们没能逃脱,但现在,易恪拍拍田璐心的肩膀:“我们会阻止死神的镰刀。”


    已知目前一共出现了七条规则——


    第一条很好理解,实名制度,非请勿入,和五年前基本一致。


    第二条,“看不见的危险”应该就是指即将到来的死亡,至于派对现场的六名知情者,庄宁屿说:“减掉我们三个,再减掉温悦,派对现场还剩两名知情者,其中至少有一个人是凶手。”


    凶手是死亡的知情者,因为死亡本就是由他一手缔造。


    第三条,规则必须在午夜十二点前被破除,否则所有惨案将会重演,惨案重演则意味着庄宁屿一行人任务的失败。而破除方法,就是打开“生机之门”,让所有宾客和员工能在悲剧发生之前先一步离开。


    第四条,能打开“生机之门”的钥匙是六名知情者之一。田璐心问:“会是我们三个吗?”


    “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易恪回答,“一般情况下,会默认凶手为‘钥匙’,因为开门和关门代表了生死两面,凶手既然能掌握‘死’,就能掌握与‘死’相反的‘生’。”


    田璐心继续问:“一般情况下,默认凶手为‘钥匙’,那不一般的情况呢?”


    庄宁屿替易恪回答:“不一般的情况,就要各自单独分析,没有现成的公式可以套用。”


    第五条,气氛越HIGH,玩偶越不可控。可以料想,今晚银·Bar的气氛不可能不HIGH,那也就意味着,会出现满场的“疯狂木偶人”。


    第六条,洗手间是安全区域。这间酒吧每一层都有不止一个洗手间,相当于每一层都有“安全屋”。


    第七条里提到的两处常规入口,就是银·Bar的前后门。


    “等会儿尽量跟着我们。”庄宁屿叮嘱,“自己机灵点,一有不对马上去洗手间躲着。还有,从现在开始禁饮禁食,虽然规则里没有提到,但考虑到当年的投毒案,在行动中一般会默认所有食物都有危险,明白吗?”


    “放心吧庄队,我不会给组织拖后腿的。”田璐心已经从刚才的慌张心情里缓了过来,比起自己,她反而更担心温悦,派对即将开始,而海报少女也是受邀者之一,按理来说,温悦此刻应该已经出现在了现场才对。


    “温悦进规则区之前,已经接受了完整的系统培训,她知道该怎么应对初级精神污染。”庄宁屿说,“时间差不多了,收拾收拾,下楼吧。”


    田璐心答应一声,站在房间里没动,因为她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收拾的。


    庄宁屿:“……”


    易恪:“我要换裤子。”


    庄宁屿:“?”


    田璐心:“噢噢噢对不起!我回宿舍等你们!”


    她光速撤离,明显有些尴尬,跑得左脚踩右脚,还差点撞了头。


    易恪靠着桌子笑,庄宁屿满脑门黑线,想骂又觉得时间紧急,最后手一挥:“回去换衣服。”


    “等会儿。”易恪收拢笑意,两只手撑住餐吧,刚好把庄宁屿圈在自己和吧台之间,“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


    庄宁屿眼皮一跳,心想这个人终于还是真的疯了,眼见对方已经作势要俯下身,他握紧左手,二话不说就打出了沉着冷静的清醒一拳,对职场骚扰大声说NO!易恪闷哼出声,但还是没有站直身体,反而继续弯腰,趁他不注意,一把从餐吧下扯出来一个帆布包。


    “……”


    易恪一边揉肚子,一边倒吸冷气地走到桌边,把帆布包倒着一拎!


    庄宁屿:“喂!”


    “哗啦”一声,滚落满桌子的NO.9止痛针,“叮叮当当”足足十几支。


    庄宁屿单手沉默捂住半边脸。


    易恪知道他肯定会带药,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能打奥特曼的数量,一时也愣住了,他甚至还数了两遍,才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你你……姓裴的竟然给了你这么多!他是要死吗!”


    Fine,有事相求时是救死扶伤裴院长,这种时候就变成自寻死路姓裴的,这作风确实很易恪。面对质问,庄宁屿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甩锅,他不清不楚地“唔唔”敷衍两句,上前想把东西收拾好,却被易恪重重握住手腕,人也踉跄摔到了沙发上。


    “坐好!”易恪看起来是真的有些上火,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才开口,“你知不知道这么多药打进去,会有什么后果?”


    “知道,我知道。”庄宁屿安抚他,“我只是习惯把所有家当都带着,又不会真用。”


    放在桃李小区前,易恪可能还能听进去,但在桃李小区后,有了青岗在裴源面前“我就一个没注意,庄队已经打完针跑没了影”的描述,他确实没法接受这毫无思考过程的回答。


    眼见他久久不语,庄宁屿手一摊:“那怎么办,要么你都没收走?”


    这回纠结的人变成了易恪,收走NO.9,然后呢?万一等会遇到危险,而自己又没法及时折返,那对方曾经伤过的膝盖在没有止痛剂的情况下,大概率无法承受任何高强度冲击,这里不像桃李小区,找不到别的帮手。


    庄宁屿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从生气到泄气,最终垂头回到桌边,一支一支,把那些散乱的针剂仔细归拢好,又全部攥回掌心。


    房间里很安静,仿佛连空气中的尘埃也被凝结,每一声呼吸都清晰可闻。


    易恪蹲回庄宁屿面前,沉默了一阵,低声说:“上一次的桃李小区,对不起……我当时以为自己肯定能照顾好你。”


    眼见这小狗崽子眼眶又开始红,庄宁屿一时也哭笑不得,骂是没法骂了,只能伸手拍了把他的脑袋,语气平和又嫌弃:“你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第一次出任务,连规则都还没来得及分析,就以为自己‘肯定’能照顾好别的队友,在校时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


    易恪没吭声,只是整个人都被憋得腾腾冒热气,他的人生太过顺遂,在某些时候,某些方面,确实有些不为人察的自负,他一度以为自己并不会在意任何由这点自负所引发的后果,但现实还是给他上了一课。


    庄宁屿无奈:“行了,我没怪你。至于药,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你以为这东西打完能有多舒服?”


    易恪固执地说:“上次也没到万不得已,结果青哥说他才刚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因为那次我还不够了解你。”庄宁屿态度良好,“所以一时失察,低估了小易同志的单兵作战能力,对局势做出了很不应当的错误判断,这次不会了,这次你来开大,我打辅助。”


    易恪嘴角抽了抽,看起来正在挣扎于笑和不笑之间,最后还是没有笑,只是把那些还带着自己体温的针剂分了三支给他:“这些足够应急。”


    够是够。庄宁屿点头:“好,你先起来。”


    “不起来。”易恪把剩下的针剂塞进自己裤兜,“你要保证不乱用药。”


    庄宁屿贡献出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很配合的举起手:“好,我保证。”


    易恪把下巴架在他的膝盖上,吸了吸鼻子:“嗯。”


    表情之委屈,在庄宁屿认识的所有知名人士里,唯有蚊香蝌蚪能勉强与之一战。


    第29章 玩偶派对11 一支碎屏手机。


    相对于宾客来说,  工作人员的制服要稍微简单一些,但即便如此,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庄宁屿还是觉得这华丽造型拉去演一出舞台剧也不是不行。易恪换衣服的速度要更快一点, 自己收拾好后, 又过来帮他整理了一下领结, 两人这才一起出了门。


    易恪问:“除了我们四个外来者, 你觉得还有两个知情者会是谁?”


    “就目前的局势看,除了和酒吧羁绊最深的童一帅和尤红, 剩下的, 调酒师和阿林吧。”庄宁屿抬手,招呼走廊尽头的田璐心过来,“他们和‘妹妹’的感情应该很深, 否则不会省吃俭用又到处借债地为她支付医疗费, 而假如那个女孩的死和银·Bar有关, 两人就有了报复童一帅的动机, 加之调酒师本身就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一旦受到刺激, 很有可能会被负面情绪操控理智, 困在牛角尖里。”


    而且调酒师这个职位,如果想在酒水里投毒, 毫无难度。


    三人走进电梯, 在门即将关闭的一刹那,又挤进来三四个促销员, 他们恰好正在低声讨论着那个病逝在医院里的女孩,一句轻不可闻的“都烂了”,听得田璐心瞪大眼睛……烂了?


    “哥。”庄宁屿用手肘撞了身边的促销员一下, “Donn那头,没事吧?”


    “没事,你看他俩不是都回来上班了吗。”对方说,“之前请了七天假,结果一听老板说店庆日发十倍工资,就又回来了,我听说那姑娘家里好像还欠着医院一大笔钱呢,得尽快想办法还上。”


    “什么病啊,”庄宁屿问,“这么烧钱。”


    促销员们齐刷刷地看向他,乌溜溜的眼珠子里没剩下几分白,让人瘆得慌。其中一个人舔了舔嘴唇,糊弄地说:“你一新来的,既然不知道,就别问了,省得给自己找麻烦,又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什么好事……庄宁屿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这戏稍稍有点过,促销员们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了?”


    庄宁屿压低声线:“看你们这么偷偷摸摸,我们店里不会是有人搞毒品买卖吧?”


    田璐心也很配合地“啊”了一下:“真的假的!”


    促销员满脸无语,有人翻了个夸张的白眼,坚硬的眼珠子“嘎吱嘎吱”地在眼眶里响,半天才翻回来,他自己倒也没觉得有哪儿不对,继续说:“当然没有,你脑子在想什么,那小姑娘是自杀的,都好几次了,只不过这次没抢救过来。”


    自杀?庄宁屿皱眉。这时电梯已经到了一楼,门打开后,迎面而来是熟悉的音浪。现在宾客们都还没到,店里只有忙碌混乱的员工们,Donn在擦拭着吧台,阿林在整理店庆流程单,童一帅和尤红尚未出现,也没找到温悦的影子。


    庄宁屿走出电梯,还在想刚才促销员的话。因为疾病的痛苦而丧失求生意志,选择自杀,这种事并不罕见,但联系到那句“都烂了”,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肉|体才会“烂了”?车祸,截肢?还是……庄宁屿视线扫过全店,扫过那些已经木偶化到像是假面的精致五官,惨白僵硬,皮下像是注射满了粘稠的胶水……他心里突然就闪过了一种可能性,如同迷雾被风吹散,许多事都瞬间变得清晰!


    庄宁屿转头问田璐心:“你整过容吗?”


    “啊?”田璐心赶紧摇头,“我没有。”


    易恪眉心稍微跳了一下,还不等庄宁屿提醒,他已经给羊城调查组的同事打去电话:“赵佳雪当年提取的那笔大额现金,不一定是买了实物,查一下她在事发前有没有整容经历。”


    赵惠芬曾经说过,自从女儿去了银·Bar,就变得越来越开朗,也越来越漂亮,那如果这里的“漂亮”,并不是出自于性格转变和外在装饰,而是因为她真的被人拉去整容了呢?没有大动刀,只是最基础的打打针照照光,完全能做到在不被父母察觉的前提下“变漂亮”。


    田璐心后知后觉:“所以调酒师的妹妹,是整形失败导致感染毁容,从而崩溃自杀?那她整容失败和酒吧有什么关系?”


    “尤红。”庄宁屿说,“星美丽的医托,是在酒吧里寻找的目标顾客。之前你从童一帅的柜子底下扫出了尤红的名片,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一般只有初次见面的商业伙伴才会互换名片,但他们两个人显然没有这种必要。”现在看来,办公室里的名片大概不止一张,而是有一大盒,便于童一帅帮助星美丽拉重要客户。至于为什么田璐心在打扫时没看到更多名片,应该是因为童一帅和阿杰的那次争执,架子上摆着的名片盒被扫落在地,其余的都被阿姨清扫干净,只剩下了飘到柜子底的这张漏网之鱼。


    田璐心恍然:“这样啊。”


    妹妹来酒吧找哥哥玩,却不小心落入了整容机构的消费陷阱,毕竟在这种颜值即正义的高消费场所,人,尤其是心智尚未完全成熟的年轻少男少女,很容易被纸醉金迷的表象所蛊惑,从而做出拍脑门的错误决定。


    “之前我们一直以为尤红是单方面投资银·Bar,现在看来,银·Bar也在反过来回哺尤红。”易恪说,“这家酒吧无论是客户数量还是客户质量,对于任何一家整形机构来说,都是香饽饽。尤途不是甩手掌柜,他大学一毕业就进了星美丽,对此不可能毫不知情。”


    “所以他那天才会表现得异常激动,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相信,童一帅和尤红的关联只有最简单的男欢女爱,即便存在金钱关系,也仅有童一帅单方面获利,而尤红和星美丽清清白白。”庄宁屿说,“让调查组马上重新约谈他。”


    易恪点头:“好。”


    庄宁屿又打了个电话给调查组的另一个同事,刚一接通,对面就说:“庄队,我们正准备联系你,已经查到了华因医院在那段时间里一共——”


    “有因为整容失败而自杀的吗?”庄宁屿打断对方。


    “啊……有,有的,稍等。”电话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敲击键盘声,“姜梅,女,和银·Bar的调酒师是邻居。她病逝时只有十八岁,接受整形手术时尚未成年,前期因为手术失败导致面部严重感染,后经华因医院治疗病情得以好转,就办理了转院手续,但转院后没多久,这小姑娘就自杀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又被紧急送回华因ICU,住了一个月,可惜仍旧没能抢救过来。”


    “把她的资料发过来。”


    “好的庄队,马上。”


    资料被同步上传。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笑起来很秀气,家庭地址和调酒师位于同一处大院,两人算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十六岁的时候,姜梅第一次去了酒吧,大家把她当成调酒师的妹妹,都很照顾她,那时的银·Bar对于这个未成年少女来说,应该是一片无忧乐土——处处璀璨,有只存在于小说中的纸醉金迷,有疼爱自己的哥哥姐姐,有免费的果汁和小食,偶尔离开时,还会有漂亮姐姐开着豪车送她回家,所见所得,都是美好。


    而这浮于表面的“美好”,使她连十八岁的生日都不想等,直接借了一张朋友的身份证,走进了星美丽。


    十八点五十分。


    酒水促销员们围在一起,开每日组会。虽然阿林的躯体已经半木偶化,但仍旧能看出浓浓的疲惫,声音也嘶哑无力,明显这几天一直在熬大夜。开完会后,庄宁屿找了个机会凑上前:“哥,你没事吧?”


    “没事。”阿林端着保温杯,里面灌满了提神的苦咖啡,他苦笑了一声,“别管我,去忙吧。”


    “要管的。”庄宁屿不由分说,揽住他的胳膊,把人一路掳到东侧角落,往墙上一按,另一只手顺势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厚厚一摞规则币,塞进他怀里,“听他们说你和Donn哥着急用钱,我家的事已经解决了,现在也不缺这玩意,你先拿去用吧。”


    阿林怔了怔:“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拿着。”庄宁屿拍拍他的胳膊,“别跟我客气。”


    “那就谢了,将来我手头宽松了再还你。”阿林没再推辞。


    庄宁屿笑了笑,一路目送他的背影融入人群,这才转头看了眼身侧紧闭的安全门。


    这就是规则里的“三号门”,生机之门,紧靠着货梯,为了和酒吧整体风格保持一致,设计得很隐秘。刚刚庄宁屿一行三人已经试过,都没法成功打开,而阿林靠了半天,也没能撼动它分毫。


    另一头,易恪说:“阿林不是‘钥匙’,再试试调酒师,交给你?”


    田璐心反问:“为什么不是你自己去?”


    易恪回答:“给你提供一点实践机会,快,我还要去找温悦。”


    田璐心纠结片刻,还是心一横领取了这个任务,她双手撑在吧台上:“Donn!”


    正在整理底层抽屉的调酒师站起来:“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田璐心问:“你现在有没有空?”


    调酒师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眼神,摇头:“没有,我今晚挺忙的。”


    “忙也要给我三分钟,求求了,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确认。”田璐心隔着吧台,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目光殷殷,“你能先出来吗?”


    调酒师还想拒绝,架不住田璐心实在是劲儿大,一把就把这一米八五的猛男薅出了吧台,引来一票戏谑围观。


    “砰”一声,田璐心无视周围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双手按住调酒师的肩膀,把人“壁咚”在了三号门上!


    结果门板纹丝未动。


    田璐心:“……”


    调酒师:“……”


    田璐心不死心,又把人往实里压了压:“开!”


    调酒师点评:“开什么开,你看起来不像是告白,像要和我干仗。”


    “谁说我要告白了!”田璐心被火烫一般松开手,“胡说什么呢,我就是想关心一下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十倍工资,不回来上班,在家喝西北风吗?”调酒师的回答和促销员们说的差不多。他又用下巴指了指另一头,“看,就连阿杰也在高薪的诱惑下,答应回来一晚,也不知道老板答应给他多少钱,吵成那样都能请得动。”


    田璐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见似乎还算正常,于是又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你妹妹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调酒师往吧台的方向走,并没问她具体是在哪儿听到的这件事,闲话嘛,谁也拦不住。


    田璐心也跟了上去,继续问:“那你想过索赔吗?”


    调酒师钻进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索赔?”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合法权益,该维护还是得维护。”


    调酒师牵了牵嘴角,像是想要牵出一个笑,却没成功,最后只仰头喝空大半杯冰水:“整形机构第一时间就赔了钱,金额还不少,已经没法再向他们追责了。但那些钱在还完贷款后,远不够支撑小梅后续的修复费用,再加上感染和……总之,大头还是得自己想办法。你想喝点什么?”


    “我不喝东西,上班呢,不过现在没活干,可以陪你聊一会儿。”田璐心坐在高脚凳上,“怎么还有还贷款的事?”


    调酒师放下酒杯:“整形手术的费用不低,小梅是自己借的网贷。那天听你说不想当网红的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小梅能像你一样清醒就好了。她其实已经挺漂亮了,但还嫌不够,想吸粉,想直播,结果走的时候,连一张完整的脸都没能留住。”


    “是你的亲妹妹吗?”


    “不是,邻居奶奶的孙女,和亲妹妹差不多。”


    两人的交谈通过田璐心胸前的设备,同步传到了庄宁屿和易恪的耳机里。


    “手术是在星美丽做的?”田璐心又问。


    调酒师点头,“嗯”了一声,又提醒她:“以后在场子里,要是有医托找你,千万不要一时冲动。整容这种事见仁见智,从大方面来说肯定是好的,但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没几个人能正常思考。”


    易恪按下耳机:“我怎么觉得他情绪稳定,精神正常,逻辑合理,不像是会报复社会的样子?”


    庄宁屿说:“小田刚刚也试过,他的确不是‘钥匙’,你那边怎么样?”


    “没找到温悦。”易恪说,“也没找到尤红,童一帅倒是正独自待在办公室里,刚才我找了个借口敲门进去,发现他正在陶醉欣赏面前的几张面具。”


    “然后呢?”


    “然后他就试图骚扰我。”


    童一帅颇为欣赏地盯易恪的脸,盯了半天,开始发癫,念出一段赞美诗,他说:“你越是避开我,美人啊,我越是避不开对你的爱。”


    易恪不为所动:“谢谢老板,我已经有老婆了,今晚尤总会来吗?”


    即便隔着面具,也能想象出童一帅面部表情的变化,因为他的动作明显顿了顿,再张口时,声音里就多了几分清醒冷淡:“你问她干什么?”


    “因为尤总负责筹备贵宾之夜的活动,所以我以为她这场派对也要来。”易恪流利回答,“看场子里好像没预留座位,所以提前过来问一下,免得怠慢客人。”


    “她今晚不会来。”可能是看在易恪脸的份上,童一帅并没有发怒,只是不耐烦地说,“我不想听到她的名字,出去。”


    易恪说:“然后他就把我赶出来了。”


    “不想听到尤红的名字,”庄宁屿问,“是哪种不想听到?”


    易恪明白庄宁屿的意思,他解释:“听语调,不像情侣吵架后在闹脾气,更像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这厌恶其实也算情理之中,毕竟换药这种事一般人确实干不出来。裴源和调查组暂时都还没能查出那些白色药片上的字母到底代表什么。庄宁屿这时又接通了另一个对话申请——调查组为了节省时间,刚刚已经带着协查函直奔一家酒楼,把尤途从商务应酬的饭局上薅了下来。


    这种行为自然引得小尤总大光其火:“这算怎么回事,给我造成的商业损失,你们能负责得起吗?”


    调查人员不为所动:“小易说他可以替你兜底,尤总,麻烦请配合一下我们工作。”


    尤途哑火,沉默了一瞬,才问:“又有什么事?”


    “五年前,有个叫姜梅的女孩,在你的医疗机构里整形失败,自杀了。”调查人员问,“尤总对她还有印象吗?”


    尤途点头:“有,那小姑娘当时借了个朋友的身份证,谎称自己已经满了十八岁,医生也是在出事后,才知道她还未成年。我们已经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措施,承担了该承担的责任,家属也接受和解,还签了保密协议,不信你们可以去问。”


    “银·Bar里,应该有不少你们的医托吧?”


    “怎么能叫医托,他们就是普通的推销员。我妈给那酒吧投了好几百万,放几个人进去发发传单拉拉客户,也正常吧,又不违法。”


    确实,发传单不违法,但这家整形医院利用银·Bar颜值至上的病态环境,在酒精和金钱的刺激下,借话术诱导他人产生不必要的容貌焦虑,签订合同后,再配合网贷机构的不合理放款,一条龙牟取高额利润,在道德层面可谓烂到了骨子里。


    “我的同事刚刚已经前往星美丽,申请调取了相应时间段内所有整形手术病例,没找到姜梅,也没找到姜梅借用的假身份李卿。”调查人员问,“尤总,被你删了?”


    尤途面色一僵,视线不自觉飘向桌上一直黑屏的手机,怎么没人通知自己这件事?


    “根据《医疗事故处理条例》相关规定,涂改、伪造、隐匿、销毁病历资料的行为是违法的。”调查人员说,“尤总宁可违法也要删除一份明明已经善好后的病例,实在说不过去,除非,你是批量删的,而且删的时候时间紧急,所以顾不上筛选,我说的没错吧?”


    尤途额上渗出汗珠:“这……”


    “这种事不难查,尤总还是主动交代了吧。”调查人员说,“省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包间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庄宁屿催促:“让他快点。”


    调查人员扶了扶耳机,抬手“咣当”一下,拍得桌面烟灰缸都震了一跳:“尤途!”


    他声音又高又锐,尤途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咬牙承认:“我删的!”


    调查人员追问:“为什么?”


    尤途一脸豁出去的寻死表情:“我妈和几个朋友,搞了个贷款机构……那阵子流行砍头息,就是贷三万,只到两万五那种,我担心警察来调查我母亲死因的时候,捎带出违规放贷的事,就把和这家贷款机构有关的所有病例都删掉了。”


    后来警方的确上门查过,不过和贷款的事无关,只是因为尤红受害者的身份,所以来走了个常规流程。


    庄宁屿说:“诈一诈他,就说目前规则区内有证据显示,尤红曾经有预谋地,长期给童一帅投毒,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调查人员按照他的意思复述了一遍。


    尤途:“……”


    尤途语调绝望:“我就知道。”


    调查人员紧追不放:“你就知道?”


    “她那阵整个人都不正常,神神叨叨,跟中邪似的。”尤途说,“一会说童一帅要杀他,一会说童一帅出轨了,一会又说要和童一帅同归于尽。刚开始我还听得挺紧张,后来见她像是神经不太正常,猜想八成是黄昏恋不顺受了刺激,也就没把这些话当回事,还挺庆幸她终于发现了那小白脸的本来面目。”


    再后来,就是9月12日的银·Bar店庆。尤途当天待在家里,见亲妈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要去参加酒吧派对,当时差点一口气没过来。尤途继续说:“我当然不想让我妈去,想拦,结果没拦住。当时她的情绪已经很不对了,但我以为只是单纯的感情纠葛,想着顶多两个人就再复合一次嘛,或者再被童一帅骗走点钱,就没再多劝。”


    “你说你当时以为只是单纯的感情纠葛,”调查人员刻意加重了“以为”的读音,“结果呢,事实和你的‘以为’其实不符?”


    “后来酒吧出事,我在收拾遗物时,发现了两张没有名字的检查报告,全部显示HIV阳性,艾滋病。”尤途胡乱抹了把脸,“我妈干净体面了一辈子,眼看都是要退休的人了,却被他传染了这种病……我了解我妈,童一帅毁了她的事业和人生,那她肯定也不会放过童一帅。”


    “检查报告呢?”


    “销毁了。”


    “既然上面没有名字,你为什么能确认那就是你母亲和童一帅的检查结果?”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不是他俩的,我妈为什么要藏起来,而且我还在家里发现了治疗艾滋的进口药,后来又问了检验科的小方,都证实我的猜测没错。”


    尤途继续说:“我不可能把那些东西留下,如果被警方查到,我母亲的名声,还有星美丽医疗的名声,就全完了。所以我第一时间就销毁了那两张检查单。”


    易恪听得皱眉,总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他想去一楼和庄宁屿汇合,却在楼梯转弯处踩到了一样东西,捡起来时,是一支已然碎屏的手机。


    他心下一动,用自己的手机拨通了温悦的号码。


    下一秒,碎裂的屏幕果然亮了起来。


    第30章 玩偶派对12 庄宁屿答:“半小时前让……


    临近派对开场时间, 宾客们已经差不多全部入场,他们并不是从门里走进来的,更像是稀薄白雾忽然凝结成实体, 场内逐渐开始变得拥挤。和工作人员一样, 宾客们也出现了严重的玩偶化现象, 他们长相基本趋同, 经过精心打扮, 像一个个活过来的威尼斯面具。


    “这儿!”庄宁屿招手。


    易恪匆匆挤过人群,把手机递给他:“温悦的, 被人丢在四楼步梯口附近, 我刚才又把四楼整个翻了一遍,依旧没有她的影子。”


    “吴桃用的也是这款手机,卖点就是皮实, 耐摔耐泡。”庄宁屿拿起机子看了看, “屏幕碎成这样, 不像是从兜里掉出来摔的, 更像是在缠斗过程中被砸坏。”


    “温悦,缠斗?”易恪皱眉, 他很难把这两个词联系到一起。田璐心打架可能还行, 温悦那个身子骨,如果真和人起了肢体冲突, 九成九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我刚才问过阿林, 他确定摄影师在拍完照后,已经把邀请函送到了温悦手里。”庄宁屿说, “而按照规则,所有拿到邀请函的人,都会准时出现在派对现场, 还有十分钟,再等等吧。”


    易恪点点头,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什么?”


    “打卡台。”


    这是庄宁屿洗脑接待人员的成果,他成功在活动流程里增加了一个“拍照打卡”环节,打卡地点就是三号“生机之门”,具体话术不明,不过成效显著,眼下一大群俊男美女正在那儿有序排队,靠着门各种摆POSE。即便“钥匙”不大可能出现在这群类似NPC的客人里,但也总得尽可能地都试试。


    易恪随手拿起签到本,想要找一下温悦的名字,再顺便清点一下宾客的数量,看是不是所有遇难者都在这里,结果整个本子被签得像鬼画符,龙飞凤舞,潦草画圈,重重叠叠,被扯破的被酒水沾湿的,别说数清楚,就连把字认清楚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别数了。”庄宁屿说,“派对要开始了。”


    空空荡荡的二楼VIP区在这一晚铺满了柔软昂贵的白色长毛地毯,镶有碎钻的巨大电子屏上时间跳动,店庆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所有人都自发涌入舞池,抬头齐声倒计时——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DJ把音量调到最高,以迎接老板的华丽登场。童一帅穿着特别裁剪的高定礼服,戴着银光闪闪的面具,如天神般出现在了二楼围栏后,满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立刻拔高好几个音调,声浪瞬间灌满整间酒吧!庄宁屿眼明手快,一把拽开田璐心,让她堪堪躲开身后一个激动过头的玩偶,对方坚硬的手臂正疯狂挥舞着,“咚”一声重重砸在清洁车上,那儿立刻就出现了一个不容忽视的深坑。


    “情况不对就躲去洗手间。”庄宁屿强调。


    田璐心不可避免地感到有些慌张,她知道玩偶会失控,但从没想过他们会在八点之前,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横冲直撞。不远处,一名玩偶女士的关节明显已经处于僵直状态,但这并不影响她跟随音乐一起舞动,无法打弯的膝盖被强行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再随着高|潮“嘎巴”一声,彻底一百八十度转了个面。


    “啊!”玩偶低头,看着纱裙下露出的脚后跟,发出尖叫鸡的声音!


    回应她的是身边人的新一轮兴奋嘶吼!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温悦出现了。”易恪说。


    白裙少女踩着蝴蝶结低跟皮鞋,像是刚从地下冒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一片闪烁的彩灯里。


    “温悦,温悦温悦!”田璐心赶忙叫她。


    白裙少女缓慢地转过头,乌黑的眼珠里没有任何属于活人的情绪。


    田璐心双手捂住嘴,把惊呼声强行扼断:“你你你……怎么,没事吧?”


    白裙少女没有理她,又把头转了回去,“嘎巴”一声,是明显木头错位的声音。在刚被易恪发现时,她的五官尚且是原本的模样,美丽灵动,但伴随着满场的倒计时声,温悦的躯体竟然也和其余宾客一样,开始朝着玩偶化迅速转变,脸部像是被覆上一层精心雕琢的,却又毫无特色的美丽面具,千篇一律,惨□□致。


    “十七!十六!十五!十四!”


    庄宁屿说:“她已经被精神污染了,而且程度不低。”


    耳机里传来三区同事崩溃的声音:“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被严重精神污染呢?明明所有测验都合格我们才会放她进去!她很聪明啊,手环呢,防护手环呢,我们给她的高级防护手环呢?没戴吗?”


    “先别鬼叫了。”庄宁屿被吵得耳膜痛,从裤兜里掏出来一个新的防护手环,上前握住温悦干硬的胳膊。少女原本正在看着二楼的童一帅,冷不丁被人拉住手,明显一惊,带着几分薄怒转过头!庄宁屿迅速调整出一个深情款款的表情,他从小到大都帅而很自知,非常清楚这张脸的杀伤力,声音温柔地说:“签到手环,你刚刚忘领了。”


    温悦看了眼手环,又看了一眼庄宁屿的脸,果然没再计较,并且对于后续他提出的,补拍打卡照的要求,虽然看起来不太乐意,但也还是半推半就地被田璐心拉了过去,伸手按住那扇“生机之门”,神情冷漠地看向众人。


    此时她的脸已经完全僵化,和场内其余“玩偶”的区别,只剩下了穿着,脏污裙摆沾满污水,像是刚和谁打过一架。


    门毫无变化。


    她也不是“钥匙”。


    “三!二!一!”


    随着最后一声倒计时落下,酒吧里所有的灯光都被瞬间调到最亮,香槟酒液和银色礼花漫天飘洒,音乐声几乎要震穿天花板。童一帅举起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所有人,另一只手里拿着和这个夜晚同样浮夸的钻石麦克风:“欢迎各位贵宾来到银·Bar!”


    尖叫声四起,所有人都在碰杯,田璐心在庄宁屿的授意下,及时抽走了温悦手里的香槟。


    温悦维持端酒杯的姿势,神情木然。新的防护手环只能确保她的精神污染状况不再加剧,如果想要彻底清醒,一般还需要再净化一段时间,所以她目前仍处于无法沟通的木讷状态。


    “给。”田璐心又塞过来一个空杯子,“等会儿还有好多轮游戏呢,现在先装装样子,免得喝醉。”


    温悦盯着她,费力地张开嘴:“谢,谢谢。”


    “不用谢!”田璐心笑嘻嘻守在她身边,抽出湿巾擦了擦对方脏兮兮的脸,又暗中对庄宁屿做了个“OK”的手势,表示自己会负责管住温悦的嘴。瘦弱的少女,在变成木偶之后,胳膊腿也只有细细一条,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杀伤力。


    庄宁屿和易恪的下一步计划,是把正在二楼神叨叨挥手的童一帅弄下来,看看他能不能打开三号门。


    红发DJ一直在带领全场客人互动,他戴着耳机,双手娴熟地划过面前键钮,喊声不断,音浪愈强,庄宁屿踏上楼梯,觉得自己心脏都要缩成一团。一旁的保安却拦住他:“今天二楼不对外开放,只有老板能上去。”


    “那老板打算在哪个环节下楼?”


    “他一整晚都不会下楼。”


    庄宁屿看着眼前这两个快要两米高的保安,觉得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并非明智之举,于是先象征性地后撤两步,才又抬头向高处望去。童一帅此时正微张双手站在围栏后,震颤音浪搅乱了灯光和时空,使他看起来像是一具光怪陆离的后现代主义雕塑。


    “怎么一动不动的?”易恪问,“不会已经彻底僵了吧。”


    “没有。”庄宁屿说,“你看他时不时的肢体动作,依旧是自然的,童一帅比其余人木偶化的程度要低,他除了是被污染者,还是污染源本身。”


    “姐妹,等会,你要去哪!”另一边,田璐心紧紧拽住温悦的胳膊,坚决不让对方离开。


    温悦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只能重新坐回去。没办法,田璐心的力气实在是太大了,她在健身房里练出来的每一块肱二头肌都发挥出了应有的价值,简直像一副人形手铐。


    手机震动,庄宁屿挤过人群,找了一个能看清童一帅动向的安静角落,塞好耳机:“说。”


    “庄队!”羊城调查组的同事紧急汇报工作,“小易说得没错,我们查到了赵佳雪那笔大额取现的用处,的确没买东西,是去锦城一家街边美容院里打了几支玻尿酸和肉毒。那美容师没有行医资格证,担心被查,所以要求必须现金交易,但后来赵佳雪又单独在美容院的前台买了盒面膜,因为金额不大,所以是扫码付的款,这才留下了记录。”


    “街边美容院?”


    “是,赵佳雪说她本来是准备去星美丽,最初在酒吧里游说她可以微整一下的人也是星美丽的医托,但后来咨询了价格,觉得不大合适,后经朋友介绍去了另一家美容院,运气 好,没打毁,效果还挺不错。”


    “后续呢?”


    “后续我们正在问,霍部让我们问出多少和你同步多少。”调查人员把耳机稍微取松了些,免得被对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吵出毛病,“庄队,你那边怎么样了?”


    庄宁屿态度诚恳:“我这边啊,那得看你们的进展。”


    调查人员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很受惊:“赵佳雪的口供有这么重要吗?”


    庄宁屿说:“有的,你们再接再厉。”他结束通话,又问易恪,“你那边怎么样了?”


    四楼走廊,易恪反手一拳,把面前的DJ打趴在地。他动作狠辣果决,神情里却带着那么一点点的迟疑,扶着耳机回答:“一切顺利,但你确定这样可行?”


    “我确定。”庄宁屿坚持自己的观点。在银·Bar工作的这段日子里,他发现全场最能调动气氛的人就是红毛DJ,已知今晚玩偶们的疯狂程度和派对气氛正相关,那先让这个哥退场肯定没坏处。


    至于具体要怎么做,庄宁屿最初是说:“你先试着口头劝劝,看他今晚能不能消极怠工,主动消失一下。”


    易恪还真就去了,结果DJ哥听完之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并且发自内心地问:“你是竞争对手派来的奸细吗?”


    没办法,时间紧任务重,既然嘴皮子不好用,易恪只好把他骗到四楼,物理搞定。


    眼下DJ的嘴被胶条封着,正在非常惊恐地“唔唔”挣扎。易恪蹲在他面前,单手扶住对方不断“咯吱咯吱”作响的僵化关节,诚恳道歉:“哥们,实在对不起,但我真的是为了救你。”


    DJ:“唔唔唔!”


    易恪:“不用谢。”


    他指间夹着一根银光闪闪的麻醉剂,麻溜扎进了那尚且没有完全木偶化的脖颈。这药是裴源给他搞来的新货,据说对大多数低攻击力的NPC类怪物都适用,果不其然,仅仅过了三秒,红毛DJ就一头栽倒在地。


    易恪把人拖进角落里的洗手间。


    场子里的人起初并没有发现DJ的失踪,他的助理调低音量,换了首相对和缓的音乐,权当中场休息。随着音乐风格的转变,舞池里躁动的气氛果然一起跟着降了下来,旁边始终紧紧握着温悦胳膊的田璐心也得以松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现在想起来自己是谁了吗?你能认出来舞池里的这些人,谁是你的姐姐吗?”


    温悦把黑眼珠翻上去,用森森的眼白看她。


    田璐心:“……”


    “Sam哥!你们谁看见Sam哥了!”十几分钟后,助理总算发现了不对,想打电话找人,手机却在打碟机旁边响了起来。


    手机都不带,跑哪去了?助理满脸疑惑,一边切回节奏感极强的蹦迪曲,一边推高音量,又示意旁边的人帮忙盯着,打算亲自去洗手间找人,结果还没等他走远,舞池里已经爆发出了新一轮的欢呼。庄宁屿站上了音响控制台最醒目的位置,灯光师及时给这银·Bar门面追过去两道高光,金色蕴满他的纤长眼睫,气氛瞬间被抛至下一个高点!


    “不行不行!”田璐心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拖住受环境影响而突然暴起的温悦,不让她手脚并用地往二楼爬。


    刚下楼的易恪也一脸费解,他看着舞池里失控拥挤的人群,右手按向腰间配枪,同时用眼神询问不远处的人——怎么回事?


    庄宁屿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抓过一旁的耳麦戴好,蓝牙切换下一首新歌。零帧起手,没有任何前奏,甚至都没有任何伴奏,只有工地紧身裤黄毛爱而不得的深情嘶吼:“你说你要当那李厂长的小三,不应该啊不应该!”


    所有人都愣住了,也包括童一帅在内,他原本正站在二楼专心致志欣赏着庄宁屿的顶级美貌,感慨着造物主手法的神奇,结果下一刻就被天花板上那一排嵌入式德国大音响炸得差点呕血。店里有了片刻沉默,而后就是轰然爆发的大笑,而那堪称噪音的歌声还在继续,童一帅丢掉酒杯,拖动着颤巍巍的双腿踉跄下楼,整个人都颤抖发狂,虽然面孔被面具严严实实挡着,但庄宁屿知道,他一定已经气疯了。


    高度强迫症,完美主义者,耗费所有精力打造的玩偶派对,因为这首低俗的歌,有了一个永远无法被抹除的黑历史,如霉斑之于娇嫩花瓣,污染着所有看客的感官。


    易恪及时接住庄宁屿的意思,他先一步冲到楼梯口,拦住盛怒的童一帅,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扯着胳膊就往三号门上一按!


    “咚!”


    门纹丝不动。


    童一帅简直要出离愤怒:“你在干什么!”


    易恪发自内心地说:“好难听的歌。”


    “那你还不快点把他弄下来!”童一帅扯着嗓子,头发倒竖,尖锐的破音几乎要冲透金属面具,胸腔剧烈起伏着,“快!”


    “好的老板,马上去。”易恪松开手,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把庄宁屿带离。DJ助理松了口气,赶紧接管控制台。


    易恪搂着他的肩膀,边走边问:“哪儿弄来的神曲?”


    庄宁屿答:“半小时前让钱越现唱的。”


    词作者是吴桃,她没辜负自己文科生的身份,在网络营销方面有着独特造诣,二话不说就贡献出了“我老公不听我的话,硬要把婆婆纹在身”“嫁人就嫁特|朗|普”“如果当年男朋友的老板能更加勇敢一点点”等一系列兼具伦理与道德的炸裂歌词,并连夜交由钱越手中。


    钱越:“我我我我来吗但是我不怎么会唱歌,水平一般!”


    庄宁屿:“不要谦虚,拿出你上次部门聚会唱KTV的绝对音感来!”


    就这么把原本打算一直待在VIP席的童一帅活活激下了楼。


    “但他不是‘钥匙’。”易恪说。


    庄宁屿刚才也在工作台上目睹了童一帅开门失败的全过程,既然绝大多数可能性都已经被排除,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人——尤红。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九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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