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过年啦 杀猪


    余采这个神色, 看得叶厘心中一紧。


    一个大男人却惦记着傍富小哥儿,的确掉苏感。


    用这个时代的词来说,叫没志气没骨气。


    更何况, 余采本就对彭希明没动心。


    于是他解释:“采哥,你可别瞧不起他, 他这也是被生活毒打的太狠, 你知道他赚钱有多难吗?”


    “就他开的那个小私塾,收一个学生, 一年只要五百文!”


    他说着抬起手, 五指张开对着余采晃了晃。


    “……五百文?”


    余采不可置信, 有些愣。


    这个钱,和彭希明之前的月钱等同。


    可在乡下, 竟能让一个秀才,教导一年?


    叶厘瞧着他的模样,叹气道:“就这很多人也不舍得!大桥镇穷,他吧, 也算是个反面教材。”


    “有他这个例子摆着, 谁家还舍得花上十几年去供一个学生?”


    余采:“……”


    好惨……


    叶厘看他不言语, 就又道:“为了收到学生,他不仅降低束脩, 还因材施教。”


    “要是有人想学算账,那他就教记账。”


    “要是有人想学些特定的字,比如半闲居伙计们必须认识的菜单上的字,那他就根据需求教导。”


    “反正就是根据学子们的需求来, 即便如此,他也收不到几个学生,最多的时候才十二个。”


    “十二个也才六两银子, 也就是县学一年的束脩。”


    余采:“……”


    他自幼家境不错,再加上他不常出门,是以他只知普通百姓过的苦。


    但他不知,竟是这么个苦法。


    叶厘的话还在继续:“他不仅挣钱难,中举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他在读书一途上花费的时间少。”


    “更让他难安的是,他的家人、亲戚,为了托举他一人,不仅被压的直不起腰,人生大事也操办不了,他心中有愧,特别愧疚!”


    昨个儿中午,彭希明也是不住的抹眼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到他那一步,是真憋不住。


    “但钱是那么难赚,科举也无出头之日。无路可走,人力有穷,他除了祈求神佛,又有做什么呢?”


    “采哥,他不是一开始就想走捷径,他是无能为力之后,只能求神拜佛。”


    余采:“……”


    他咬紧了唇,脸上闪过懊恼。


    他刚才心中的确生出了几分鄙夷。


    大好男儿,即便生活困顿,也不该软了骨头生出这样的想法。


    可没想到,彭希明只剩求神保佑这一条路了。


    错怪了人家,他一时间也不好意思去瞧叶厘。


    不过……


    他道:“如今有你出手帮扶,他家很快就能从困境中走出了。”


    “不不不……”叶厘闻言忙摇头:“采哥,他家家底太薄,他读书又要花钱,他算过账了,最快也得三年时间才能将他弟弟妹妹安置妥当。”


    “可到那时,他一个三旬老汉,又能寻什么样的亲事?”


    “……而立之年,怎么就成老汉了?”


    余采不由反驳。


    叶厘见状笑着道:“自嘲嘛,但这也是实情,只靠着变蛋的那点收益,可无法一下子就解决彭家的困境。”


    “你不知昨个儿中午他们一家子抱头痛哭的场景多叫人同情。”


    “……既然他真的有难处,人也不错,那我给他涨些工钱就是。”


    余采想了想,这般道。


    “涨工钱?”


    叶厘忙摇头:“他一个临时工,你用什么名义涨?男未婚哥儿未嫁,要是被旁人知道了,旁人铁定多想。”


    “……那算了。”


    余采说着,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一副与他无关的模样。


    叶厘眨了眨眼,随后他将双臂搁桌上,身子朝着余采倾去,口里问:“采哥,你对彭希明,当真一丝好感也没有?”


    余采闻声,顿了顿才道:“他是一个好人,但天底下好人多了,我不能见一个就心生喜欢吧?”


    “当然不是!”


    叶厘忙摇头,他解释道:“采哥,我就是觉得合适,他不想上进,而你呢,则是担心对方上进,这不是凑巧了嘛。”


    “……这倒也是。”


    余采点头。


    他将茶盏送到嘴边,又抿了一口。


    脑中显出彭希明的样子来。


    其实彭希明生的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猛一瞧觉得普通,但看久了,还挺顺眼。


    身子板瞧着也结实。


    不跟一些书生似的,手无缚鸡之力。


    还是个秀才——别看彭希明混的差,可秀才功名有多难考,他是知道的。


    更关键的是,彭希明不是那种死读书、不通一点庶务和人情世故的酸腐书生。


    只要彭希明离了县学,在县城寻一份月入二三两的活计其实挺容易的。


    彭家的人,瞧着也通情达理。


    这综合来看,比他阿爹要求的“读过书、家风正、人好”这三条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不比那些镖师、军户强?


    更重要的是,对方不想上进了。


    而他,最怕的就是对方太想上进将来会变脸。


    不怪厘哥儿撮合,他也觉得这事儿的确巧。


    但是,如他所说,合适归合适,就目前来看,他对彭希明还没生出男、哥儿的之间的私情。


    他只有同情。


    况且,有了上次被拒的经历,他就算死,也绝不会先主动的。


    万一彭希明瞧不上他呢?


    总之,再观察观察吧。


    余采这般想法,叫叶厘没了主意。


    为了余采的名声着想,他也不能向彭希明挑明。


    万一彭希明之前只是口嗨或有自己的审美、考量呢?


    于是,等江纪买了干果回来,他还是一丝头绪都没有。


    时候不早,两人坐上牛车回家。


    出了城,他将此事同江纪一说,江纪倒是看得开,劝他道:“左右彭希明两三年内不会娶亲,等时日久了,说不定余掌柜的想法就改了。”


    “……也是。”


    叶厘点头。


    既然彭希明没钱娶亲。


    那这事就不用急啊。


    他肯定是站在余采这边的,以余采的感觉为准。


    但他也没亏待彭希明,靠着变蛋,彭家的日子在好转。


    这么一想,他登时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他抓过身后的背篓,里边放着江纪买的桂圆干。


    他抓了把桂圆干,剥了一粒送到江纪嘴边,这玩意除了贵,真的没缺点。


    甜滋滋的。


    还很耐嚼。


    他一直觉得新鲜桂圆有一种青草味,但桂圆干就没这股怪味。


    真的,除了贵,没任何毛病。


    即便这会儿月入一百多两,他也不敢经常买。


    毕竟家里的肉、核桃粉一直没断过,要是再加上这么贵重的干果,那一个月的开支就太大了。


    说到底,还是挣的钱太少。


    可这一时半会,也没新的挣钱路子。


    而且,芋泥也是个季节性的东西。


    这一批卖完,下一批只有四万斤,卖完就得等明年秋了。


    想了想,他对江纪道:“进村之后,先去江伯家一趟,看买地一事有没有进展。”


    还是得当地主啊。


    以江福正的人脉,最近没打探到有谁要卖地。


    不过,大过年的,这其实是好事——走到卖地这一步的,通常都是家中出了变故。


    叶厘便将心急按下。


    算了,此事待过了年再说。


    他同江福正说起了年礼的事儿。


    他想买几头猪杀了,肉分给作坊里的员工,他要猪头、猪蹄、猪杂这些部位。


    说真的,平日他都吃腻了五花肉,更别说是过年了。


    他宁愿多备些猪头肉、猪蹄、猪杂。


    反正他家棚子里有五口灶呢。


    到时候五口灶一起炖肉,那不得把人给香迷糊了。


    而且,过年嘛,大家聚一起热热闹闹的看杀猪,这不比直接买肉有过年的氛围嘛?


    叶厘这一建议,得到了江福正的大力支持。


    江福正还夸他会吃会享受,比起五花肉,肯定还是猪头肉猪耳朵这些部位下酒!


    不过,江福正预定了一个猪头。


    他打算过年祭祖时用。


    前些年村里穷,过年祭祖时大家兑钱买上几斤肉,在大年初一那日聚一起给祖宗磕个头,再把肉分了,这仪式也就完了。


    今年全村都挣了些钱,那他就给祖宗供个大猪头。


    届时同村人们兑钱买的肉一起分了。


    叶厘听了此话,当即便表示他也供个猪头。


    反正他不差这点钱。


    于是,腊月十七,江福正趁着员工们干活,做起了调查。


    看这节礼,每家想要哪个部位。


    反正一个员工的预算是五百文。


    他这也算是提前宣布三倍节礼以及三百文年终奖这一喜事。


    员工们高兴坏了。


    艾玛,这加一起,每人能拿到八百文诶!


    厘哥儿大方的真真叫人不知该如何回报!


    因是过年,大家不再只盯着有肥膘的部位,大肉片子吃起来过瘾,但大骨头啃起来也香!


    众员工回家一商议,在腊月十八这日给了江福正回答。


    这些答案五花八门,江福正就做了些协调,忙碌两日才将最终结果敲定。


    这期间,石义、石老爹父子俩来了。


    如今家家户户都在备年货,变蛋很好卖,石老爹腊月初拿的一批,只花了半个月就卖完了。


    趁着离过年还有几日,他们就准备再买一千个。


    这叫叶厘不由也关心起了彭家。


    可惜,此时没有电话,彭希明也不知自家的变蛋卖得如何了。


    腊月二十一这日,江福正去别村买猪、寻杀猪匠。


    临近过年,杀猪匠的档期排得满满的,他加了钱,这才将人给定下。


    作坊不算江芽这个折现的小家伙,余下共二十九人——多的那一人是远在县城卖饮子的江顺。


    一人十五斤猪肉,那就需要四百三十五斤猪肉。


    这时代的猪都是吃草、吃粮食长大,体重也就是一百斤出头,其中出肉率在六—七成之间浮动。


    也就是说,一头一百斤的猪,杀了之后,能得六七十斤的肉——包括排骨这种带骨头的部位,但不包括猪头猪蹄猪杂。


    江福正精挑细选,买了五头重达一百四十余斤的大肥猪,在腊月二十六这日,在作坊宰杀了,分给了众人。


    叶厘也在这一日将腊月的工钱还有年终奖发给了众人。


    这一日村中热闹极了,凡是作坊里的员工,每人都能领十五斤的肉,若是按照从前过年的标准,那家中就无需再买肉了。


    还有十五斤白面,这一下子包饺子包子的面粉也有了。


    至于大米,这也是好东西,熬得稠糊糊的,再放些糖,天呐,不愧是能和小麦同价位的粮食,好喝!


    当然,还有这个月的九百文工钱以及三百文的年终奖。


    领了这两份银钱,对一些较为节俭的人家而言,那这个新年就几乎不用再花钱了。


    肉、面都有了,自家再宰两只鸡。


    这一千二百文买些瓜子花生点心,足够自家食用和去走亲访友了——至于压岁钱,嗐,包上几文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众人喜悦得一个劲向叶厘道谢,真的,搁从前真没想过世上还有过年无需花钱这种美事。


    可有了叶厘,做梦都没想过的好事竟成了现实!


    不识大字的他们,说不出什么高雅的词,他们只一个劲的叮嘱叶厘,今后凡是用得上他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一定要开口!


    吕大娘更是拉着叶厘的手念叨:她生是叶厘的人,死是叶厘的鬼,听得叶厘哭笑不得。


    吕大娘等人只拿了一份年礼,就高兴成了这样,像是江大河这般拿四份的,那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他家才是真正的一文都不用花。


    六十斤肉,还有四两八钱的现银。


    他们还额外拿了份做芋泥的工钱。


    除此之外,叶厘又早早买了布料叫梁二香、江柳江榆做新衣裳。


    真真是什么都有了。


    因此,当叶厘询问,大年三十、大年初一这两日作坊谁值班时,他毫不犹豫就举手了。


    这种事儿肯定交给他啊。


    他对作坊最尽心了。


    他也不要三倍工钱。


    真的,没脸拿。


    叶厘这个侄夫郎给的已经够多了。


    左右在村中也无其他事,不如去做豆腐泡和芋泥。


    将此事敲定,叶厘也就放了心。


    他用牛车将猪头猪蹄猪杂拉回家,开始炖肉。


    这可都是好东西,得好好料理。


    该洗的洗、该炖的炖,一直忙活到腊月二十七晚上,才算是收拾完了。


    肉炖好了,接下来就该蒸馒头包子了。


    按照北阳县的习俗,年前要蒸一些主食,这样过年那几天就不用忙碌了。


    这个活儿,由叶厘、江纪两人做。


    江麦、江芽两个小家伙儿打下手。


    江纪把重活都揽了过去,像是揉面、剁肉。


    其实这也不算重活,但夜里上了炕,江纪非说肩膀酸手臂痛,叫叶厘给他揉一揉。


    于是叶厘就顺势和他玩起了按摩普雷。


    江纪放假的这小半个月,两人其实夜夜不空。


    倒不是两人贪欢。


    是感情到了这一步,自然而然就想黏一起。


    相聚的时日太少,上了炕,两人不自觉就抱在了一起。


    或说些家长里短。


    或只是对视——两人对视是不会尴尬的。


    但不管干什么,都少不了亲吻这一步。


    亲着亲着就走了火。


    常规行房的次数多了,叶厘就想玩些新鲜的。


    就是冬日的气温限制了两人的发挥,要是搁夏日,赤身裸体的,以两人的身材而言,那才更有情调呢。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作坊放假。


    早上时将昨日炸的豆腐泡以及今早做的芋泥送去半闲居,之后就没事了。


    明个儿的二十斤豆腐泡以及一百斤芋泥,由江大河一家四口顺手给做了。


    叶厘没空去县城,昨个儿蒸了馒头包子,今个儿他得炸些鸡块、丸子、面果。


    上午,叶两赶着牛车过来,准备接刘饴、叶阿爹回家。


    两人年后还要回来,因此衣物之类的不用带回去。


    叶厘将今早刚做的二十斤芋泥拎上牛车,叫他们带回去。


    反正刘饴、叶阿爹都知道如何用芋泥做饮子、点心,二十斤足够叶家吃上几日了。


    其实叶阿爹想留在江家过年的,可如今叶厘的活计只剩下炸东西这一项,于是叶厘就将他劝了回去。


    在自家操劳了一整个冬日,除了一套新衣,叶厘还想给他十两银子作为孝敬。


    可他不肯收,无论叶厘如何劝都不肯收。


    好在叶厘早就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便将为过年准备的花生瓜子桂圆等干果拎出来,叫他带回家去。


    之前江福正为作坊挑选肥猪时,他和江纪日日往县城跑,已将过年所需的干果购置齐全。


    虽说过了这十日,这些干果已被消耗了一半,但余下的还有二十多斤。


    总不好真的叫自己亲阿爹只带着一套衣裳一点芋泥回家。


    若是传出去了,那他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叶阿爹这下没拒绝了。


    乐呵呵的将这些干果接了过去。


    空闲时嗑一把、剥一把,的确是好享受。


    咳,在江家待了这么久,他有些被叶厘同化了。


    也染上了“好吃”的毛病。


    第102章 余采差点滑倒 彭希明展示臂力


    年三十这日, 江大河依旧是凌晨就起床了。


    原本作坊夜里的值班是轮流的,可他在作坊睡习惯了,于是这俩月他就一直由他值班守夜。


    今个儿的二十斤豆腐泡, 昨个儿他们一家四口就已经做好了。


    现在要做的,是明日的豆腐泡。


    二十斤豆腐泡, 只需要四十斤豆腐。


    不过, 过年嘛,豆腐泡拿来炖肉挺香, 叶厘就叫他多做一些, 自家用来吃。


    于是昨晚他就多泡了些豆子。


    一共二十斤。


    出了小屋子, 他习惯性的抬头看天。


    今个儿有些冷,而且头顶不见一个星子, 定然又是阴天。


    他先用炉子把热水烧上,水开洗漱,刚洗完脸,江柳、江榆牵着牛、骡过来了。


    二十斤豆子, 爷仨一起开工, 很快就将豆子给磨完了。


    之后江大河自个儿过滤豆渣, 江柳、江榆去叶厘家做芋泥。


    此刻,天还没亮。


    叶厘和两个小家伙照旧没起床。


    今个儿刘饴、叶阿爹不在, 但江纪不赖床,江柳江榆到时,他已将两锅芋头给蒸上了。


    今个儿只做一百斤芋泥。


    所需的炼乳,昨个儿下午也已做好。


    因此任务很轻。


    待芋头蒸好, 江柳、江榆两人做芋泥,江纪进灶房做早饭。


    于是等叶厘慢腾腾起床,芋泥做好了, 早饭也好了。


    江纪煮了红枣小米粥,特别粘稠。


    他还将昨个儿炸的鸡块、肉丸子馏了馏,往里边放些醋、葱姜,甭管是鸡块还是肉丸子都没了刚出锅时的油腻,叶厘一人就能干半碗。


    另外,还有一个凉拌萝卜丝。


    也算是碳水蔬菜蛋白质都有了。


    早饭吃完,江纪去后院喂猪喂鸡,叶厘则是将二十斤豆腐泡以及一百斤芋泥装车。


    今个儿由他送货。


    顺便去将江顺、鲍北元两人接回来。


    昨个儿半闲居正常营业,下午还要做饮子,因此只能今个儿去接人。


    大过年的,他和江纪肯定不能让鲍北元一人孤零零的在小院子里守岁。


    他早就和鲍北元打了招呼,要他来江家过年。


    其实龚力生也想让鲍北元去龚家过年,但鲍北元选择了江家,比起年长几岁的生哥,他与江纪这个同窗更有共同话题。


    很快,一家四口收拾妥当,他们坐上牛车,前往县城。


    今个儿有些冷,除了自身火力旺的江纪,叶厘同江麦江芽都裹得圆圆似企鹅。


    不一会儿,牛车晃晃悠悠进了城。


    家家户户的年货基本上都置备齐了,一些店铺也已经关门。


    比起往日,街上的行人少了些。


    四人到了半闲居,里边除了伙计,没有一个食客。


    是罕见的冷清。


    半闲居今个儿也放假了,只留下一半的伙计。


    到了夜里,更是只留下五人值班。


    余采不在,叶厘江纪把东西交给邢管事,瞧见彭希明,他们与彭希明唠了几句,之后一家子出发去干果店。


    今个儿还得再买些干果。


    从干果店出来,四人去了鲍北元的小院。


    鲍北元已收拾好了,他两手都拎着背篓,一个放的是日常用品,另一个叶厘定睛一瞧,里边竟是腊肉、腊肠。


    这两样吃食加一起得有二十多斤,叶厘不由道:“你买这些干啥?家里不缺肉的。”


    北阳县本地没有晒腊肉灌腊肠的习惯。


    这东西比起普通猪肉要贵上不少。


    别看少,但估摸着得有二两银子才能买到。


    鲍北元笑道:“多个下酒菜,这不挺好?”


    “就是,厘哥,这个腊肠可好吃了,麻辣味的,就着饼子吃特别过瘾。”


    一旁同样拎着背篓的江顺笑呵呵的道。


    于是叶厘朝他的背篓瞧去,见里边也放着一串腊肠,就道:“不错,长大了,知道给家里添东西了。”


    江顺一听,立马晃了晃手中的背篓,高兴道:“下边还有一些糯米粉,我学会了怎么包汤圆,明天包些汤圆吃,到时候给你和纪哥送一些。”


    要知道他们一家子,只有他吃过汤圆呢。


    现在要回家过年,家里不缺肉,于是他灵机一动,就打算包些汤圆。


    叶厘听了这话,笑道:“那你多准备几样馅料,除了黑芝麻的,再来一些豆沙的芋泥的。”


    “哎呀,这主意好!”


    江顺顿时眼睛闪亮。


    糯米本就糯。


    芋泥也超软。


    这两者一结合,那汤圆的滋味不得美死了!


    江芽听得已经有些流口水,忙道:“顺哥,那明个儿我去帮你包汤圆吧?”


    此言一出,满院子的人都乐了。


    叶厘揉揉他带着狐皮帽子的小脑袋:“成,明个儿将芋泥送过去时,你顺便包几个。”


    有了此话,小家伙高兴了。


    他颠颠朝江顺跑去,要帮着江顺拎背篓。


    这殷勤的小模样,看得叶厘不禁去捏他的小脸蛋。


    小馋猫,真真生错了时代啊。


    闲聊几句,鲍北元、江顺上了牛车。


    此刻回家,正好做午饭。


    不过,他们还没出城,天空就飘起了小雪花,这下子更冷了。


    叶厘将脖子里的围巾往上扯了扯,将大半张脸都遮住。


    其实这个时候下雪挺好的。


    不然的话,年后初六初七农人就得下地去灌溉麦子了。


    这是真正的瑞雪兆丰年。


    牛车进村之后,江顺拎着背篓回家。


    江纪把牛车赶回家,叶厘没去管牛车上的东西,他跑进灶房,将炉子通风口的盖子取下来,准备用炉子去一去身上的寒气。


    鲍北元住在西屋,江纪把他领过去。


    炕上的被褥已经晒过了。


    不过,晚上烧炕,肯定不冷的。


    叶厘等冻僵的手暖和之后,就撸起袖子,准备做饭。


    年货都备好了,午饭很好做。


    而且,今晚还有年夜饭,午饭简单吃些就好了。


    早上是小米粥,这会儿来个大米粥。


    猪头肉卤得极为软烂,他切下来一块,配着花生米凉拌。


    还有鲍北元拎来的香肠,上锅蒸一下就行,无需再调味。


    当然,少不了素菜解腻。


    他凉拌了个白菜丝。


    为避免剩饭,他就整了这仨菜。


    但鲍北元并不挑食,上了饭桌,直夸他猪头肉卤的好,一点儿都不油腻。


    “我小火炖了两个时辰呢,又在卤水里泡上一夜,这样,你回县城时捎几块。”


    叶厘道。


    鲍北元想客气几句,但又想到这样会显得太生分,于是就应了下来。


    叶厘见状,笑眯眯的道:“这样才对嘛。这个年啊,我家就猪杂多,你看你喜欢哪个部位,尽管挑。”


    “好,谢谢厘哥。”


    鲍北元应的痛快。


    这些东西不值钱,就是得费功夫去收拾。


    但既然是厘哥的一片心意,那他就收下。


    午饭后,雪飘的更快更急了。


    地面也完全被染成了白色。


    江纪把牛车送到江大河家去。


    叶厘则是和面,准备包饺子。


    过年可离不开饺子。


    江大河家里,只有梁二香和江榆在,两人也在包饺子。


    江大河、江柳在作坊那边炸豆腐泡。


    江纪把牛车牵进屋子,去作坊那边看了看。


    父女俩已快把豆腐泡炸完了。


    江纪就没有多留,转身回家包饺子。


    这一下午,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


    今年野枣坡富裕了,除了饺子,不少人家还准备起了年夜饭。


    反正不缺肉。


    因着不想吃太多剩饭,叶厘就没有多折腾,他只准备了八道菜:


    冷吃猪蹄、粉蒸排骨、红烧肥肠、孜然羊肉。


    糯米猪肉丸、手撕卤鸡、坚果蒸糯米、腐竹拌木耳。


    都是些家常菜。


    而且很好做:猪蹄、卤鸡都是提前卤好的。


    他趁着江纪鲍北元和两个小家伙包饺子时,一人就给做出来了。


    菜不多,可对江家而言,那是前所未有的丰盛。


    这些饭菜摆在小客厅的圆桌上,看得江麦、江芽两个小家伙哇个不停。


    江芽更是乐的围着桌子绕圈,口中一个劲的喊厘哥好厉害厘哥好厉害。


    小家伙的喜悦浓烈而单纯,看得叶厘心情更好上几分。


    他下意识瞧向江纪。


    这一扭头,他对上的是江纪挂着浅笑的俊脸,以及亮晶晶的眸子。


    他不由也笑了起来。


    可惜,他没有手机。


    不能将这一刻记录。


    但鲍北元瞧着这些饭菜,脑中不由想起从前他家中的年夜饭。


    也如这般丰盛。


    而当时的他跟江芽差不多,只知道傻乐。


    可惜,今年出了意外。


    他努力将眼中的湿意逼回去。


    大好日子,他可不能扫兴。


    只是,瞧着叶厘江纪江麦江芽四张满是幸福笑容的脸,他暗暗下了决心。


    他知道四人都是真心待他。


    可他一个外人,在这种场合,终究是不太合适的。


    尤其是他心中还藏着不少痛苦。


    这些痛苦,也不能流露出分毫。


    所以,他真的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他应有自己的家。


    当江家和乐融融的吃年夜饭时,县城的吴家,也在吃着年夜饭。


    吴夫郎当年带着余采、余世亭兄弟俩回北阳县时,他只在娘家住了一个月,就在县城另买了宅子居住。


    这宅子不算小,虽只有三进,但带了个跨院。


    今夜,本该是吴夫郎、余采、余世亭夫妇以及两个孩子和和美美的吃年夜饭。


    可谁知刚动筷,就有下人来报:


    余县尉来了。


    大好日子,可没人愿意见他,吴夫郎想将他给轰走,但吴家的下人哪里敢拦余县尉?


    于是余县尉就自行来了正院。


    看吴夫郎横眉怒视,他当即解释:他是又寻了个人家,想给余采说说。


    而且,此次可不跟上次似的会叫余采难堪。


    他这次啊,寻的是一个童生。


    这童生尚未婚配,家境普通,个子不是特别高,而且比余采小了五岁。


    但人不错,长得也唇红齿白的。


    这个条件,同吴夫郎说的“读过书、家风正、人好”完全符合。


    更重要的是,对方不嫌弃余采腿脚不便!


    他觉得合适,因此就特意过来报喜。


    吴夫郎听了此话,顿时心动。


    综合来看,条件的确不差。


    虽说年龄差的有些大,但又没差到十岁八岁,五岁之内,就是同龄!


    年龄小有年龄小的优势呀。


    能找小男人,谁要老男人?


    而且,还只是个童生,可他家世亭早已是秀才。


    再加上还有镖局在,完全压得住对方嘛。


    吴夫郎当即瞧向了余采,这般相配,要不,悄悄见一见?


    余采:“……”


    他脑中闪过彭希明的脸。


    这条件,其实比不上彭希明的。


    他又不看中相貌,他看重的是婚后能不能照顾他。


    这小童生本就个子低,要是力气再不大……


    可别抱不动他!


    而且,年纪还足足小了自个儿五岁。


    五岁!


    等小童生到了他此时的年纪,他已成三十老汉。


    这要是将来发达了,那踹开他这个老夫郎的可能性就太大了。


    只是,见自家阿爹还有哥嫂都关切的瞧着自个儿,他咬了咬唇,终究没有拒绝。


    就、先见一见吧。


    他一点头,余县尉大喜。


    余县尉本想坐下来,借着商议两人见面的事宜,叫吴家下人给他添一副碗筷。


    可谁知吴夫郎见他坐下,立马就变了脸,当即就要赶他走。


    于是他悻悻离开。


    他走了,余采却是魂不守舍、食不知味了。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余采头一次相亲,对方条件又合适,他应该是喜悦的、躁动的、充满期待又忐忑的。


    可这一会儿,他却是莫名心烦。


    他不知在烦什么。


    但就是提不起太多兴趣。


    于是,年夜饭吃完,不顾外边还飘着雪,他乘上马车,想要去半闲居瞧瞧。


    年夜饭吃的早,这会儿还不到戌时。


    不时有鞭炮声传来,家家户户正热闹呢。


    吴夫郎见状,本想同他一道,却被他拒了。


    他带着王嬷嬷出了家门,马车慢慢朝半闲居行去。


    街边大多铺子都关了门。


    可大雪铺路,照出一片莹白。


    而且,街上也有一些行人、孩童在玩雪、放炮。


    今夜要守岁,众人睡的都晚。


    马车很快来到半闲居前。


    门前的积雪已被扫到店门两边,铺子门大敞,里边的烛光透出来,在门口撒出一片暖黄。


    余采在王嬷嬷的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他还没走进铺子,就见彭希明出现在了门口。


    彭希明瞧见是他,惊讶之后,忙迎了上来:“掌柜的,您怎这个时候来了?小心些,地上滑。”


    “出来随意走动走动。”


    余采说着,视线朝店里瞧。


    店里空无一人。


    至少,他没瞧见一个人。


    彭希明见状,解释道:“酉时店里就没了客人,我就提前吃了饭,在前边守着,其他人这会儿在后院吃年夜饭呢。”


    “……辛苦你了。”


    余采道。


    伴随着此话,他迈进了店里。


    “应该的应该的,不累,挺清闲的。”


    彭希明乐呵呵的道。


    今夜值班,可拿五倍工钱!


    正常是四十六文一天,五倍就是二百三十文!


    可把他给乐坏了。


    而且,今个儿的饭菜也丰盛。


    食客们剩的那些肉食,没了管事、厨子来抢,终于轮到他们这些伙计了。


    今夜他吃了这辈子最丰盛的一顿饭!


    羊肉猪肉鸡肉鱼肉鸭肉,一餐全齐活了!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年三十还得守着在店中不能与家人团聚,绝对是个苦差事。


    可对他而言,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当然,他也牵挂家里的。


    但昨个儿他二弟来了,给他捎了些吃的,还说变蛋卖的只剩下二百多个,等年后全部卖完,就去野枣坡进货。


    靠着这些变蛋,这个新年,家里一口气割了二十斤肉,当真是过了个肥年。


    这些话安了他的心,叫他在此时此刻,能心绪平静的守在空荡荡、冷冰冰的大堂。


    感谢余掌柜。


    感谢江老弟夫夫!


    余采见彭希明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他沉默了一瞬,随即在靠近门口的桌旁坐下。


    他问道:“豆腐泡、芋泥卖完了吗?”


    “芋泥中午就没了。豆腐泡还剩下两斤,看店里没客人,刚才王厨子就给炖了。”


    彭希明道。


    余采轻轻点头。


    果然,还是芋泥最受欢迎。


    今夜他家的饭桌上,有两道芋泥点心,满桌的饭菜,就两道点心吃得干干净净。


    不过,得控一下量。


    下一批的四万斤芋头,如今还没影呢。


    他与彭希明没什么话题,聊完店里的事,他用手撑着桌子起身,准备去他的小院子瞧瞧。


    不过,他起身的动作快,而且,不等王嬷嬷上前来搀扶他,他的左脚就已经迈了出去。


    雪天,地滑。


    他毫无防备之下,左脚立马往前滑去,就跟劈叉似的,左腿猛的伸了出去。


    可他右腿根本使不上劲。


    于是他惊呼一声,身子直挺挺的朝地上倒去。


    王嬷嬷吓了一跳,忙上前一大步要扶她。


    结果她步子迈的猛,腿一下子也打滑了。


    就在王嬷嬷焦急之时,她预想中的揪心画面却没出现。


    只见一旁的彭希明,猛的伸出手,抓住余采的肩膀,硬生生的将余采往下倒的动作打断。


    看余采没有倒下,彭希明也是惊魂未定。


    但这个姿势怪奇怪的。


    而且冬天衣服穿得厚,余采身上的又是好料子,滑溜溜的,他这么抓着,也就几个呼吸间,抓着余采肩膀的手就松动了。


    于是他暗暗吸气,大手故意松开一些,只抓着余采肩膀上的衣服,随后手臂一抬,直接将余采提得双腿离了地面。


    余采:“……”


    第103章 用力过猛 余采心烦意乱


    彭希明也没想到, 自个儿竟一下子将余采给提溜了起来。


    他虽然暗暗使了力,可余掌柜也太轻了吧?


    但这个念头瞬间被他丢出脑中。


    现在的情形是他是伙计。


    余掌柜是东家。


    他一不小心,将人给提起来了……


    用力过猛!


    成何体统!


    他赶紧稳定心神, 余光瞥见王嬷嬷手忙脚乱的要爬起来,想了想, 他手臂轻移, 只抓着那点儿布料,小心翼翼的将余采挪到了桌旁。


    落地那一刻, 他还提醒道:“余掌柜, 扶一下桌子, 我要将您放下了。”


    余采:“……”


    他脑子还懵着,但察觉到脚挨着地面了, 双臂就下意识伸了出去。


    抓着他肩膀的大手没有松开。


    一直到他左脚踩实了,双手牢牢抓住了桌沿,他才听到彭希明又道:“我松手了。”


    伴随着这一句,肩膀上的力道消失。


    但他已经站得稳稳的了。


    他定了定神, 顾不得被扯得歪歪扭扭的衣服, 扭头瞧向彭希明。


    但彭希明已经弯下腰去搀扶王嬷嬷。


    王嬷嬷颇为感激, 连声道谢:“彭秀才,多亏你了, 不然采哥儿可就要摔着了。”


    余采:“……”


    他抿了下唇,道:“嬷嬷,你摔着没?要不要去医馆瞧瞧?”


    “哎哟没事没事,也就是滑了一下。”


    王嬷嬷忙摇头。


    她刚才也就是摔了个屁股蹲。


    没有大碍。


    此刻, 她已经在彭希明的搀扶下站好,她又对彭希明道了谢,这才走向余采:“采哥儿, 您怎么样了?有没有事儿?”


    余采轻轻摇头:“我没事的。”


    就是刚才吓了一跳。


    他从前甭管走到哪儿,都是一步一步稳稳当当,不急不躁。


    可今夜因为心烦,一时大意了。


    好在有彭秀才在……


    他本想瞧向彭希明,可想到刚才的出糗,他既觉得好笑,又有一点儿不好意思。


    于是他道:“嬷嬷,咱们走吧,顺带去趟医馆。”


    “我没事的!”


    王嬷嬷忙摇头。


    她身强力壮,摔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况且,大年三十去医馆,多不吉利啊。


    眼珠一转,她就劝道:“再者,这会儿我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肉疼还是骨头疼,咱们过几日再去,届时若身上还疼,那肯定就是伤着骨头了。”


    这话引得彭希明也跟着点头。


    余采久病成医,也明白这个道理,余光瞥见彭希明的动作,他抿了下唇,应了下来:“成,那过两日再去。”


    随后,他对彭希明道:“肯定没客人了,你将门关上,同其他人说一声,早些回去吧。”


    彭希明哎了一声:“等您走了,我就关门。”


    余采点头,先将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好,随后在王嬷嬷的搀扶下,慢慢的朝店外走去。


    彭希明犹豫一瞬,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他站在余采另一侧,与余采保持两尺的距离。


    从店内,一直跟到余采小心翼翼上了马车。


    余采:“……”


    幸好是夜里,不然,他发热的脸颊可就要暴露了。


    在马车内坐好,他开口道:“彭秀才,回去吧。”


    彭希明应好:“您路上慢些,稳妥为重。”


    这话说得余采脸颊更热。


    他没有吭声,只双手握在一起,直到马车动了,他才掐了下手心,好让声音维持平静。


    他轻轻嗯了一下。


    但混着车轮的声音,也不知彭希明听见没。


    彭希明听着余采这声若有若无的“嗯”,知道余采这是尴尬了。


    他轻轻一笑,正准备转身回店中。


    这时,有风吹来,裹带着鞭炮燃烧后的味道,有些刺激,叫他鼻子痒痒的。


    他不由抬手揉了揉鼻子。


    一股淡淡的馨香钻入他鼻中。


    他一愣,有些后知后觉的朝着已经走远的马车瞧去。


    这是……余掌柜衣服上的熏香?


    余采坐在马车内,马车门没关,盯着道路上的莹白微光,他脑中不由出现刚才的情形。


    渐渐的,他红了脸。


    没想到,彭秀才的力气,竟是这般大……


    马车走的慢,到家时,他不敢再大意,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脚下。


    一路来到正屋,他阿爹、哥嫂正屋中玩叶子戏。


    两个侄子则是已经睡下了。


    瞧见他回来,吴夫郎还有余世亭夫妇询问了他几句,想让他坐下一起玩。


    但他借口累了,回房休息。


    他的房间很暖,不仅烧着炕,还放有炭盆。


    但可能正是温度高了。


    他躺在两层锦被之下,只觉自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在半闲居的那一幕,跟自个儿长腿似的,在他脑中转啊转,叫他更为心烦意乱。


    哎!


    平日真瞧不出,彭秀才竟有那么大力!


    想到彭希明一步一步跟在自己身后的场景,他抿起唇,抱紧了怀中的被子。


    这人,还挺体贴……


    实在睡不着,他便坐起身,将上面那个被子掀开。


    这样好受了一些。


    但这个贪凉的举止,叫他第二日醒来,不仅鼻子不透气,嗓子也疼了。


    他,染上风寒了。


    野枣坡。


    大年初一,天还没亮就有人放鞭炮,一阵连着一阵,叫叶厘无法再舒舒服服的赖床。


    而且,今个儿依旧得做芋泥。


    其实昨个儿江纪已经同江大河说过了,有他和鲍北元在,江柳、江榆不必来了。


    但江柳江榆天不亮就起了,早饭吧,有梁二香,用不着两人。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不如过来帮忙。


    两人到时,江麦、江芽这两个小家伙也起来了。


    叶厘早早的将新衣给他们做好了,这是他们俩头一次在过年时有新衣服穿。


    两人期待极了,之前时不时的就穿上试试。


    如今终于到了正式登场的日子,两人是一点都不等不了,一被鞭炮吵醒,就高高兴兴的穿上新衣服起床了。


    江柳、江榆瞧见他们,笑眯眯的将准备好的压岁钱递给两人:每人五十文。


    两个小家伙没想到一起床就有压岁钱拿,而且还这么多!


    两人乐坏了,赶紧给江柳、江榆拜年。


    江纪在一旁瞧着,不由道:“都是平辈,特别是榆哥儿,比小麦也大不了几岁,不用给这些。”


    榆哥儿十四、不,十五了。


    小麦也八岁了。


    两人只差了七岁。


    江榆一听,忙道:“哎呀,纪哥,我现在有钱,我想给。”


    他自己挣的钱,他随便花!


    “就是,大过年的,不差儿这点,叫小麦、芽哥儿高兴高兴。”


    江柳也道。


    也就是一日的工钱罢了。


    而此时,江麦、江芽已经拎着这五十文压岁钱,冲进叶厘卧房,要给他拜年。


    两人跪在炕边,一口一个厘哥过年好一口一个厘哥发大财,听得叶厘在被窝里不住的乐。


    其实叶厘已不困了。


    昨夜说是要一边嗑瓜子一边守岁,但等两个小家伙困了,他、江纪与鲍北元就各回各房睡觉。


    他就是不想起。


    这么冷的天!


    可两个小家伙喜气洋洋、高高兴兴来拜年,那他肯定不能扫兴,于是他也穿上新衣起床下炕。


    叫两个小家伙再给他拜一次年,他给两人发了个大红包:


    每人二百文。


    这个数字叫两人高兴坏了,蹦蹦跳跳的去灶房找江纪乐呵。


    片刻之后,鲍北元也起了。


    鲍北元也给他们俩发了个一百文的红包。


    四人的红包加一起,两人共入账四百文。


    这来钱速度,真真叫两人乐得走路都是蹦着的。


    从前家里穷,而且他们俩也整日待在村子里,没有花钱的地方,所以,他们俩从前是没有压岁钱的。


    如今头一次发压岁钱,竟一下子收到了四百文!


    哎呀。


    过年可真好!


    很快,早饭吃完。


    但这会儿天还没大亮。


    祭祖是在巳时,因此各家各户就先串门,拜年。


    叶厘江纪领着两个小家伙,同鲍北元一起,先去了江大河家。


    江大河也给两人准备了压岁钱:每人一百文。


    等到了江大川家,江大川、江通各给了两人一百文。


    于是这下子光是收压岁钱,一早上两人就入账七百文。


    江芽拎着铜钱串,笑得见牙不见眼,还大声许愿:“好想天天过年啊!”


    一句话将满院子的人都逗笑。


    拜完年,几人又去了坟里一趟,祭拜江父、江母。


    快到祭祖时间时,家家户户成群结队的往祠堂走。


    之前众人已经集过资让江福正去买祭品了,因此这会儿每人都是两手空空。


    江纪将叶厘卤的猪头用背篓拎着,一家子也去了祠堂,只留鲍北元在家。


    村中的祠堂年份已久,是用土坯砖修筑,近些年虽修修补补,但难挡岁月痕迹。


    墙体、墙根都脱落了不少。


    到了祠堂,两个小家伙竟又压岁钱可拿——乡亲们纷纷从怀中掏出铜钱串,往两人手里塞。


    村人给的不多,每家都是二三十文。


    但将近二十家加一起,那就高达五百文。


    江麦、江芽乐得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张着小嘴巴给众人拜年,说吉祥吉利的话。


    不止他们俩高兴,村中的小孩子今个儿都高兴。


    人人都得了压岁钱,最少也有十文,搁从前真的不敢想!


    于是,当江福正领着众人跪在祖宗牌位前求祖宗保佑时,这些小家伙们许的愿则是不同:


    他们希望天天过年!


    野枣坡的祭祖仪式很是简单,众人将祭品摆好,而后给祖宗磕头,祈求祖宗保佑,江福正再训导几句,那就结束了。


    今年虽然富裕了,但江福正也没多安排环节,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村中的共同富裕是靠了叶厘,求祖宗没用。


    但是,按照正常情况,这新年一过,等不到元宵节,天气就转暖了。


    正是盖房子的好时节。


    如今的作坊,到底小了些。


    也不气派。


    因此,他打算这两日就将银钱筹齐,过几日就去县城买砖料,争取在元宵节动工。


    然后在正月底将家伙什搬到新作坊里。


    每户就先出个八两银子吧。


    多退少补。


    他与叶厘、江纪共同管账。


    众村人对此事没意见。


    这是早就敲定好的。


    棚子的确简陋,而且当时盖的仓促,不一定能防大雨。


    昨个儿下雪时,江福正还找人给棚顶扫雪,省得雪太厚把棚子给压塌了。


    还有,这作坊他们准备世世代代干下去的,不盖得结实一些,那不是耽误生意嘛。


    盖!


    别说八两银子了,就是十两他们也愿意出!


    敲定此事,江福正就不再多言,他拎起菜刀,开始给众人分肉。


    众人凑钱买的肉是生肉。


    叶厘和江福正供的猪头是熟肉。


    两个猪头摆一起,明显叶厘卤的好看,颜色深,凑近闻闻,还能闻到香味。


    于是众人都想选叶厘的猪头。


    江福正也难得“以权谋私”,给自己分了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头肉。


    他刚才已经向叶厘取过经了。


    卤猪头啊,要舍得下料。


    更要舍得用柴火去烧!


    前几日自家卤时,两个坑他都踩了。


    他打算过几日再整个猪头试试!


    热热闹闹的分完肉,今个儿就无事了。


    大年初一,众人唯一的任务就是玩!


    一些人家选择进城看热闹。


    今年荷包鼓鼓,不怕小孩子进城之后要这要那了。


    也有些人家懒得跑动,大冷天的,雪还没化呢,与其出去吹风,不如围着炉子一边烤火一边吃些瓜子点心。


    有货郎赶着骡车进了村。


    今个儿别的村子货郎不敢打包票,可野枣坡的小孩子手里肯定有钱!


    江纪去将牛车牵了回来,他将豆腐泡、芋泥搬上车,还拎上了两个油纸包。


    他、叶厘与鲍北元,带上两个小家伙,五人一起进城送货。


    昨夜雪下的久,积雪有一尺多深,只隔了一晚上,路上依旧处处是雪。


    牛车到半闲居时,半闲居已开门了。


    今个儿他们来的有些晚。


    但正好,半闲居里也没食客。


    店里的伙计不多。


    彭希明依旧守在一楼大堂。


    几人同彭希明互相拜了年,江纪将两个油纸包递给彭希明,一个装着猪头肉,一个装着点心,叫彭希明感动又感激。


    余采不在,几人就赶着牛车逛街去了。


    今个儿街上热闹,各种杂耍、小摊看得人目不暇接。


    逛了一圈,给两个小家伙买了糖葫芦,临近中午,几人准备回家。


    牛车特意路过半闲居,但余采还是没来。


    不过,余采遣了人来传话,明个儿先做二百斤芋泥、四十斤豆腐泡。


    另外,他染了风寒,叫叶厘初三那日不必去吴家走动了,等他彻底好了再说。


    彭希明转述这些话时,脸上挂着担忧。


    刚才,余采不仅派人过来传了话,还给值班的所有伙计、厨子带来了羊肉汤。


    好大一锅,里边的羊肉也多。


    喝得他肚子溜圆。


    更重要的是,余采还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个红包:


    用红绳串着的六十六个铜板。


    所有人都没想到,今个儿还有这么大的红包收,一个个都眉开眼笑。


    他也高兴。


    可余掌柜染了风寒,令他有些担心。


    这么仁善的人,老天可要保佑余掌柜早些好起来啊。


    叶厘没想到余采竟病了,不过,这不是大病,他就先回了家。


    吃过午饭,江芽兴冲冲的拉着他,要去江大川家包汤圆。


    想到明天要去叶家走亲戚,他就拎上自家磨的糯米粉还有一些芋泥去了江大川家。


    江顺对汤团颇为上心,他昨个儿煮了红豆,做了好些豆沙出来。


    还炒了黑芝麻。


    如今再搭配上芋泥。


    哎呀,丰盛!


    就是厘哥太客气了,怎么还自带糯米粉呢。


    元哥足足给他发了十斤糯米粉当年终奖呢。


    江麦却是找出很久没玩过的弹弓,和鲍北元满村溜达着打鸟。


    江纪拎上桶,满村的买羊乳,准备做炼乳。


    明个儿得做二百斤芋泥呢。


    叶厘、江芽在江大川家待了一下午,回来时,两人手里不仅拎着汤圆,还带回来了一个八卦:


    明个儿江通要去相亲了!


    对方是县城的小哥儿,模样俊俏,一开始江通还挺不乐意,觉得城里的小哥儿娇气,自家乡下人,容不下这样的大佛。


    可媒人将对方夸了又夸,他这才勉为其难的决定去见一见。


    反正大过年的,清闲。


    而且,看多了江纪、叶厘腻歪,他早就生出了成亲的念头。


    叶厘倒是没想到他还嫌弃上了。


    反正以后江通一家子都无需务农,人家娇气些也没关系呀。


    大年初二,按照习俗,出嫁女/哥儿需得回娘家走亲戚。


    可鲍北元不想去叶家。


    他甭管是留在江家还是去江大川家找江顺,都比去叶家自在。


    结果江大河知道了,就把他拽到了自己家。


    这么一个小可怜,在这种喜庆的节日,可不能叫他独处。


    梁二香年纪大了,已不用回娘家了。


    所以鲍北元留在他家吃饭正好!


    鲍北元抵不过江大河的热情,就随江大河去了。


    正好,今个儿做豆腐泡的任务有些重。


    他可以帮忙炸豆腐泡。


    于是只有叶厘、江纪带着两个小家伙去了叶家。


    叶家不缺肉,年前叶阿爹还拎了二十多斤干果回去,此次回叶家,叶厘干脆带了两麻袋面粉,一麻袋大米,一陶罐猪油,还有昨个儿下午包的汤圆。


    之所以带这些,他是担心叶大吉、叶文唐鱼舍不得吃喝。


    叶两、刘饴、叶阿爹在自家吃饭,营养是有保证的。


    可叶大吉节省惯了,可舍不得天天吃白面。


    如今他将白面买了回来,叶大吉要是舍不得吃,等天热了,那可是要生小虫子的。


    叶大吉明白他的心意,又是满脸笑又是心疼钱。


    这得吃到什么时候去了!


    叶文、唐鱼也怪不好意思的。


    他们也不是舍不得吃喝,主要是吧,今年他们不仅想将家里的房子修一修,还准备在镇上赁个铺子。


    这样就不用迎着日头、风雨去摆摊了。


    八仙镇的铺子也挺贵的,位置好的、宽敞的,一个月就要好几两银子呢。


    好在这事也不急。


    而且,马上要开春了,南通渠里的冰一化,那就有商船北上了。


    八仙镇很快就又热闹起来了。


    到那时,自家的豆腐泡、变蛋,肯定又会大卖!


    叶厘对八仙镇不熟,穿越之后,他都没去过镇上。


    因此,赁铺子的事他没掺和。


    但届时若叶文手头紧,他可以资助些银两。


    在叶家把午饭吃完,因冬日天短,还冷,他与江纪就没有多留。


    明个儿就是初三了。


    他得去吴家瞧瞧余采。


    第104章 去吴家探望余采 他才不图脸好呢……


    江纪赶着牛车进村后, 径直去了江大河家。


    本以为这会儿江大河会在作坊那边炸豆腐泡,结果进家门时,江大河梁二香还有江柳江榆, 正同鲍北元一起在灶房包汤圆。


    昨个儿江顺给江大河家送了一些汤圆。


    江大河一家四口也是头一次吃汤圆,虽说米麻薯也是糯米做的, 可跟有馅料的汤圆比起来, 那不是一个口感。


    这一家四口尝了汤圆之后,都惊为天圆。


    江顺送来的四十个汤圆, 他们一家连着吃了两顿, 今个儿中午还剩下了十二个——他们根本舍不得敞开肚子吃。


    但要招待鲍北元, 江大河就叫梁二香把这十二个汤圆都给煮了。


    这叫鲍北元有些感慨,他就去找江顺借了两斤糯米粉, 又炒了些黑芝麻馅,而后教这一家四口包汤圆。


    江大河很是不好意思。


    糯米一斤都要十文钱了。


    糯米粉更贵,他想给鲍北元钱,但鲍北元不要。


    因此, 这会儿见江纪回来了, 他就赶紧向江纪、叶厘夸起了鲍北元。


    这小伙儿不错, 热心,大方, 虽话不多,但勤快!


    叶厘听完这话,立马道:“小元,家里有糯米粉啊, 就在杂货间放着。”


    鲍北元手中搓汤圆的动作不停,解释道:“厘哥,昨个儿我跟小麦出去打鸟了, 没注意到你从哪儿拿的糯米粉。”


    “届时回了县城,我补给小顺就是了。”


    “……成吧。”


    叶厘点头。


    他要是这会儿去给江顺送糯米粉,江顺肯定不要的。


    想到中午在叶家的情形,他道:“二叔,我待会叫小麦送些糯米粉过来,你们多包点儿。”


    就二斤糯米粉,包的汤圆可不够吃。


    江家、叶家之前穷,肚子里没油水,特别是叶家,都是混个粥饱,因此各个都是大肚汉。


    他今个儿带去叶家的七十个汤圆,竟是不够吃——按照叶两的说法,吃饺子都能吃几十个,吃汤圆肯定也能吃几十个啊。


    七十个汤圆,每人只能分到七个,也就是尝尝味!


    而一斤糯米粉,大概能包四十个汤圆。


    二斤也才八十个。


    所以,想吃个痛快、想多吃几顿,那肯定得多包一些。


    江大河听完叶厘的话,本想摇头,结果叶厘直接招呼江芽、江麦回家。


    他明日要去探望余采,他打算做些点心。


    叶厘走的快,江大河也就住了口。


    算了,反正平日里也没少吃侄夫郎送来的各样吃食。


    他会和鲍北元客气,但不会与叶厘客气。


    江纪留下帮忙做汤圆,不一会儿,江麦来了,手里拎着三斤糯米粉,还有一斤芋泥。


    今日叶厘特意多留了些芋泥,他要做的点心,是芋泥蛋挞。


    年前他找铁匠打了个锅具,外形就像是一个深口平底圆锅长了四条腿,上面还有一个盖子。


    他拿这个锅当烤箱使。


    虽比不得真正的烤箱,但烤一些简单的甜品比如蛋挞,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蛋挞液很好制作,就是羊乳、鸡蛋、糖。


    蛋挞皮也好做,往面粉里放玉米油、炼乳、水,和匀之后,擀成皮。


    没有锡纸托,他就用油纸叠成小小的纸盒子。


    纸盒子不能大,不然烤制的过程中蛋挞液很容易流出来,那就失败了。


    为让纸盒子牢固些,他还特意叠成双层的。


    叠好之后,把蛋挞皮铺进去,再铺一层芋泥,最后倒入蛋挞液,接下来就可以进烤炉了。


    江芽给他打下手,一大一小合力,等江纪、江麦、鲍北元回来时,两人已烤出五十多个小蛋挞了。


    蛋挞真的很小,只有成人掌心的二分之一大,连江芽都能一口一个。


    但卖相不错:表层的蛋挞液焦黄,中间是细腻香软的芋泥,最后是焦酥的蛋挞皮,口感丰富有层次。


    而且刚出锅热乎乎的,甜甜的奶香味不住的往鼻子里钻。


    两字:美味!


    江芽小手各抓着一个,吃得摇头晃脑,要不是叶厘制止,他能一口气吃到饱。


    为防止他眼馋,叶厘干脆让他去给江大河家送蛋挞。


    叶厘还关心江通的终身大事,就叫江纪借着送蛋挞去打探打探。


    不一会儿,江纪回来了。


    还带来了最新消息:


    江通“勉为其难”的觉得对方还成,接下来几日,要去走访一下这小哥儿的街坊邻居,看媒人是否夸大其词或隐藏了什么。


    叶厘一听,感兴趣了:“怎么又勉为其难啊?之前真没瞧出来,大通哥竟是个嘴硬的。”


    江纪也觉得好笑。


    不过,江通都二十一了,这亲事终于有了进展,他为江通高兴!


    一夜无话。


    大年初三,叶厘照旧赖床。


    一直到芋泥做好了,他才慢腾腾的起床。


    今个儿他和江纪去吴家访友,因余采病着,他就叫江麦、江芽留在家中,由鲍北元看顾一日。


    而且,江麦初八就要去私塾了。


    小家伙自祭灶之后就没好好读书,眼瞅着年要过完了,该收收心了。


    以鲍北元的水平,教导他完全没问题。


    叶厘承诺回来时给江芽捎好吃的,之后夫夫俩坐上牛车,先去给半闲居送货,再去吴家。


    两人昨个儿去叶家时,因要穿过县城,就顺带给彭希明捎了话,若是余采再遣人过来,那可要转告来人,他们夫夫要如约去吴家拜访。


    因此,这会儿他们俩一到了半闲居,彭希明就赶紧迎了上来。


    余采知道了,正在家里等着他们呢。


    有了这话,两人放了心,江纪塞给彭希明几个蛋挞,没有停留,夫夫俩去了吴家。


    到了吴家门口,江纪将牛车停好,而后下车,上前拍门。


    也就是几个呼吸间,大门打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出现在门口。


    他打量了江纪、叶厘一眼,不等江纪开口,就出言道:“两位是江廪生、叶掌柜吧?”


    叶掌柜?


    江纪轻轻点头:“是。”


    得了肯定回答,小厮热情了许多:“那快请进,老爷还有大公子、小公子都在等着您二位呢。”


    “……好。”


    江纪有些愣。


    一家子都在等他和叶厘?


    于是他和叶厘进了吴家,叶厘手中还拎着一个装有蛋挞的三层食盒。


    两人刚走到前院与正院相连的垂花门,就见吴夫郎、余世亭夫妇、余采四人也来到了垂花门前。


    四人脸上皆带着笑,特别是吴夫郎,一见着江纪、叶厘,就极为热情的道:“哎,路上冷吧?快进屋,有炭盆,用炭盆去去寒气。”


    “热茶、点心都摆着,就等你们来了。”


    他说着几句来到叶厘跟前,挽着叶厘的手臂,笑着道:“几日不见,出落的愈发俊俏了。”


    叶厘倒不是第一次感受吴夫郎的热情,但如今这一家子这般隆重,叫他有些受宠若惊。


    余世亭也朝江纪拱手:“早就听闻江老弟的大名,今日得见真人,的确品貌非凡。”


    “今日终于能聚一聚,江老弟,待会儿可要多喝几杯,快请进。”


    他说着侧起身子,示意江纪进屋。


    于是这下子江纪也有些受宠若惊了,忙回道:“我也早听闻余兄的贤名,今日一见,确实气宇轩昂,仪表堂堂。”


    余采听了这话,有些乐:“行啦别客气了,外边冷,快进屋。”


    叶厘一听,立马问:“采哥,你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本就不严重。”


    余采道。


    也就是鼻塞、喉咙痛,连着喝了两日药,今个儿症状基本都消了。


    有了这话,叶厘就放了心。


    他晃了晃另一手拎的食盒:“我做了样新点心,你、吴叔还有余大哥、嫂子都尝尝。”


    “好啊。”


    余采来了兴趣。


    出自叶厘之手的吃食,就没有差的。


    于是几人进屋、落座。


    屋子中间摆了个大圆桌。


    桌上放着茶水、点心。


    点心有十余样,摆了半个桌子。


    叶厘粗粗一扫,不由庆幸,幸好他带了蛋挞,不然寻常点心根本拿不出手。


    果不其然,等他打开食盒,将小巧可爱的蛋挞摆出来,立马就收到了全体吴家人的赞叹。


    上面那一层蛋挞液,瞧着像酥烙,但没有酒味,只有奶香,更叫人惊喜的是中间的芋泥,虽然是凉的,但依旧柔软细腻,芋头香味不减。


    好吃!


    余采很惊喜,一连吃了三个才停手,他瞧向叶厘:“做法复杂吗?半闲居能上吗?”


    吴夫郎正在细品蛋挞,闻言当即道:“这么好的点心摆在眼前,你不好好品味,却满脑子铜臭,这不是在辜负厘哥儿的心意吗?”


    余采闻言,顿时抓住了叶厘的手,笑着道:“我同厘哥儿关系好,厘哥儿才不会怪罪,是不是?”


    叶厘笑着点头:“当然是的,吴叔,采哥若不是品出了这道点心的好,又怎会想着往半闲居里送。”


    “他这一举止,正是在赞美这道点心呢。”


    “阿爹,听到了吧?”


    余采高兴,瞧向了吴夫郎。


    吴夫郎无奈:“怪不得你俩认识的时间虽短,但走的却近,原来是想到一处了。”


    “阿爹,想说钻到钱眼里就直说,我和厘哥儿都不会生气的。”


    余采笑着道。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吴夫郎伸出手点了点他:“好好好,知道你俩要好了,厘哥儿,你既然来了,那就帮我劝劝他,他……”


    话没说完,就被余采急急打断:“阿爹!我和厘哥儿回房,我俩回房。”


    他说着,就要扶着桌子起身。


    吴夫郎见状,知道他是害羞了,毕竟有江纪在。


    不过,等他与叶厘出了正屋,吴夫郎也跟着出去,对叶厘交代道:“厘哥儿,你真要好好劝一劝他。”


    “给他寻了个不错的人,他年三十那晚也答应去相看,可昨个儿问他,他又不肯了。”


    “问他话,他只摇头,也不解释个一二三四五。”


    “我也找人打探了,这小伙子的确不错的。”


    为了叶厘能好好劝说,吴夫郎又详细解释了那小伙儿为何不错。


    叶厘没想到才几日不见,余采竟又要相亲了。


    他忙点头应下。


    不用吴夫郎交代,他自个儿也好奇!


    于是,他扶着余采回了正院的西厢。


    西厢房三间是通着的,左边是卧房,右边是书房,中间是待客的茶厅。


    两人刚坐下,就有小丫鬟提着茶壶过来给两人上茶。


    余采不等叶厘开口,就道:“刚才没吓着你吧?你是我这几年间交的唯一好友,我阿爹、大哥都特别重视,我大哥还推了和同窗的聚会,想见见你和江纪。”


    “他们有些夸张了,你与江纪无视就好。”


    “这很好呀,说明我的采哥是团宠万人宠,过的特别幸福。”


    叶厘笑眯眯的道。


    一句话,说得余采脸上也满是笑:“你不怪就好。”


    “我肯定不怪呀,我只奇怪,怎么你又不肯相看了呢?”


    叶厘兴致盎然的问。


    “……”


    余采垂下眼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之后才道:“你知道的,我想找个能照顾我的。而对方是个书生,个子也不算高。”


    “这样啊?”


    叶厘点头,随后劝道:“采哥,没遇见中意的人之前,什么理想型都是虚的,反正你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不如去见见这个。”


    “万一一见钟情呢?吴叔不是说了,对方生得好。”


    一见钟情?


    余采轻轻摇头:“脸好有什么用?”


    能拎得起他吗?


    能一下子抓住他不让他摔在地上吗?


    叶厘不知他的潜台词,立马道:“有大用啊,最起码瞧着舒心,想笑。就跟江纪似的,虽然刚成亲那会儿,他特别厌恶我,还说我中邪了。”


    “可谁让他脸好呢。”


    “我只气了片刻,就不同他计较了。”


    “采哥,我跟你说,一张好脸才有用呢,这样拌嘴时,瞧着对方的脸,能自己哄自己消气。”


    余采倒是没想到还有这种“趣事”,他笑了一下。


    而后道:“这倒也是。但我与你不同,我腿脚不便,我最看重的,是对方能照顾我。”


    “说句不害臊的,最起码能抱得动我吧?”


    他才不图脸好呢。


    再者,能将他提溜起来的那人,长相也不差的。


    不过,他有些奇怪:“厘哥儿,你还真劝我啊?你不是看好彭秀才吗?”


    “但我更看重你呀,如今一个挺不错的童生摆在你跟前,我肯定要劝你见一见的。”


    “万一你相中了呢。”


    见一见总没坏处的。


    这话听得余采很是感动,他又伸手抓住了叶厘的手:“好厘哥儿,我知你是为我好,但我真的只看重对方有没有力气抱得动我。”


    “万一我摔倒了,对方总得有扛起我的能力吧?”


    这话说得叶厘不由眨了眨眼:“……采哥,你今个儿怎么只强调这一点了?”


    “你之前不还说你性子闷,想找个话多的吗?”


    “你这样,倒像是理想型一下子有了具体的人似的。”


    余采:“……”


    他缓缓放开了叶厘的手,移开视线,又端起了茶盏。


    而叶厘先是愣,随后有些难以置信的睁大眸子:“不是,采哥,还真有具体的人啊?”


    余采一听,抿了下唇,轻声道:“谁知对方如何想呢。”


    他不想再被拒绝了。


    第105章 叶厘的办法 彭希明心疼了


    其实这些年来, 余采一直都被照顾的很好。


    出门有健妇王嬷嬷,在家中也有丫鬟、小厮伺候。


    但是,他也有不便的地方, 比如沐浴时进出浴桶。


    浴桶对他而言真的不友好,每次都跟上下马车似的, 他不仅得踩着凳子, 还要有人站在旁边扶着他。


    赤身裸体爬进爬出,哪怕王嬷嬷等人跟了他多年, 他还是会害羞。


    那夜被彭希明一提溜, 这个需求, 一下子就落到了实处。


    落到了具体的人身上。


    彭秀才的手好大!


    彭秀才的力气,也好大。


    若是真成了亲, 那沐浴时就可以把他抱进抱出。


    这多方便呀。


    况且,彭秀才除了力气大,还体贴。


    怕他再滑倒,就默默的跟在他身侧。


    多知冷知热呀。


    他不求对方上进、有出息, 能这般与他相处, 他就知足了。


    他阿爹口中的一时愉悦, 不就是指的这些?


    所以,经过年三十那晚的纠结, 大年初一他就下定了决心,就是彭秀才了!


    于是他派人去半闲居发红包——为了让彭希明拿到红包,当日值班的所有人都有红包。


    而且,他也反悔了, 不肯再听从家中的安排去和童生郎相看。


    只是,不知彭秀才如何想。


    虽然彭秀才想娶富家小哥儿,可他腿脚不便……


    余采冷不丁抛出一枚炸雷, 可把叶厘吓了一跳。


    心里有人了?


    谁啊?!


    他瞬间抓住了余采的手:“采哥,你对谁动心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叶厘的反应,在余采的预料之中。


    只是,想到腊月十六那日,叶厘极力劝他考虑彭希明他却不为所动的场景,尴尬二字顿时叫他红了脸。


    尤其当时他还说什么“天底下的好人多了去了,他总不能见一个就喜欢一个”。


    当时嘴巴有多硬。


    此刻就有多羞于启齿。


    可谁叫彭秀才的确合他心意呢。


    被笑话就笑话吧。


    他这会儿坦诚,也是想让叶厘给他出出主意。


    平生头一次喜欢人,这三日他一会儿甜蜜、一会儿忐忑。


    个中滋味,实在是煎熬。


    于是,他一脸不好意思的道:“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


    “不是别人,正是……彭秀才。”


    “……谁?”


    正准备拍着心口发誓保证不笑的叶厘,愣住了。


    “彭希明呀。”


    余采重复。


    清秀的双颊已经通红。


    可叶厘已经深深惊住了。


    彭希明?


    “……不是,他抱你了啊?!”


    这下子余采双眸也睁大了,赶紧摇头:“没有!”


    “那你态度咋变得这么快?而且还一直强调能不能抱得动你?”


    叶厘疑惑。


    余采:“……”


    他抿了下唇,解释道:“就是年三十那晚,他……”


    随着他的解释,叶厘明白了,不等他说完,叶厘就笑了起来:“竟然是英雄救美!”


    “……没有。”


    余采羞赧,摇头否认。


    “的确像是话本小说里的情节呀!采哥,你强调的对,强调的好,你就该找一个能抱得动你的!”


    叶厘笑着对余采竖了竖大拇指。


    很坦诚嘛。


    一点儿都不扭捏。


    身为土著小哥儿,能有这份干脆,实在是不错。


    但余采脸红的厉害:“八字还没一撇呢。”


    “我怕他拒绝,到那时,他肯定不会留在半闲居了。”


    “彭家日子好了没几日,我这样做,岂不是在造孽?”


    “没事的,这不是有我在嘛,看在他是个好人的份上,我还能叫彭家回到从前吗?”


    “嗯……这样吧,我探探他的口风。”


    叶厘很快有了主意。


    他将想法同余采一说,余采甚是惊喜:“好厘哥儿,还是你点子多。”


    叶厘得意:“嗐,正常发挥而已。”


    余采闻言笑了起来:“若真成了,给你记头功。这谢媒礼,绝不会少你的。”


    “还有谢媒礼啊?”


    叶厘也笑了起来:“那我可等着了。我觉得彭秀才,有九成九的几率会应下。”


    只要彭希明点头,那彭家就无需花上三年时间去解决彭二弟、彭小妹的亲事。


    彭家会一步就跨出困境,进入衣食无忧的小康水平。


    少走十年路,这真不是夸张。


    以彭希明对自家人的愧疚,怎么会拒绝这个机会?


    况且,余采除了腿脚不便,那真真是没有缺点。


    不仅长的好、性子好,还善良。


    彭希明能寻得这样的富家小哥儿,那是祖上冒青烟了。


    除非彭希明脑袋被驴踢了,不然肯定会答应的。


    有了叶厘的法子,余采高兴了起来。


    不过,只要没见着彭希明点头,那他心里还是忐忑的。


    因此,他干脆转移了话题,同叶厘说起了蛋挞的事:“芋泥饼虽美味,但吃多了肯定会腻。这个蛋塔来的正是时候,做法复杂吗?”


    蛋挞的挞是英文音译,因此昨个儿叶厘将蛋挞做出来后,将其改名为蛋塔——一层一层的,像是塔。


    叶厘将蛋挞的做法告诉他:“做起来也不算特别麻烦,但费功夫,就算厨子能做,那一日也做不了太多。”


    余采:“能做便好,物以稀为贵,正好吊一吊贵客的胃口。”


    不能吃个痛快,那才会一直念叨呢。


    叶厘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就笑着道:“那价格也高些,一个就得七八文钱。”


    “低了。”余采摇头:“和面时又是油又是炼乳,蛋塔液也是羊乳、鸡蛋、糖,更别说珍贵的芋泥了。”


    “依我看,凑个整,十文一个吧。”


    “……那就十文。”


    叶厘点头。


    他两辈子都是小百姓,实在是不了解有钱人的世界。


    所以余采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方子你白教给我,我也不好一直占你便宜,这样,每卖出一个,分你两文。”余采又道。


    “不必,这……”


    叶厘话还没说完,就被余采打断:“反正一日也卖不了多少,你分不到什么钱的。”


    想到蛋挞的繁琐做法,叶厘便点了头。


    以半闲居那点场地,的确做不了太多。


    刚敲定此事,外边就有小丫鬟来报,午饭好了,吴夫郎让他们俩到正房去。


    今个儿的午饭甚是丰盛,大圆桌被摆的满满当当,不仅有鸡鸭鱼羊,还有牛肉鲍鱼燕窝以及山珍,真真叫叶厘开了眼。


    吴家把压箱底的好东西一股脑全端上来,纯纯是因为他是余采的好朋友。


    于是他就敞开肚子大吃。


    他越不客气,吴家人就越高兴。


    余世亭拿出来的也不是普通酒水,而是葡萄酒。


    满桌大人小孩都能喝。


    这等果酒,叶厘可舍不得买,如今遇着了,他也跟着尝了一杯。


    冰冰凉凉还甜滋滋,很是解腻。


    午饭吃完,余采舍不得叶厘走,不过,他还想瞧瞧彭希明,毕竟这都要三日未见了呢。


    于是他就乘着马车,和叶厘、江纪一道去了半闲居。


    今个儿半闲居的生意好了些。


    他们到时,一楼有几桌食客。


    伙计们已全部上工,食客少,因此众人都很清闲,三三两两的站在角落里,等着食客召唤他们。


    彭希明也站在角落里,肩膀上还搭着条擦桌子用的布巾。


    叶厘扶着余采进了店内,余采借着打量一楼大堂的状况,不动声色的在伙计堆里寻到了彭希明。


    恰好彭希明也望了过来,视线对上,他心中一紧,面上却是跟从前一般只轻轻点头。


    可谁知彭希明竟上前一步,朝着他走了过来。


    他身子顿时僵硬了起来。


    叶厘正扶着他,察觉到他的异样,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瞧见彭希明,叶厘就笑着先打招呼:“彭兄,明个儿我和江纪有空,要不,你买两斤肉去野枣坡,咱们在家里聚聚?”


    他指的是之前彭希明承诺的要请他和江纪吃饭一事。


    这事儿原定于江纪放假后。


    但他和江纪不想让彭希明花这个钱,于是就一推再推。


    不过,现在要试探彭希明的口风,那这事就成了正大光明的理由。


    彭希明听了这话,下意识摇头:“这怎么成?在城里寻个饭馆,点上几个菜,省得你在灶房忙活了。”


    手头宽裕了,他原定的肉丝面也升级为了炒菜。


    叶厘笑眯眯的道:“普通饭馆的厨子,哪有我厨艺好?况且,在外边吃饭,同样的钱,肯定是在家里吃的更撑。”


    “还有,明日也没多少饭馆开门。”


    “就这么说定了,就明个儿,你来野枣坡。”


    说完,他暗暗用力握了下余采的手臂。


    余采立马道:“厘哥儿说的是。彭秀才,过年这几日你一直守在店里,着实辛苦,明个儿你就好好歇一日吧。”


    “工钱照算。”


    “这……多谢掌柜。”


    彭希明迟疑一瞬,应了下来。


    不过,他瞧向余采的脸上显出几分关切:“您风寒可好了?”


    这一句问候,险些让余采乐出声来。


    哎呀,彭秀才关心他呢。


    努力绷住心中的笑,免得嘴角翘的太高,他摆出往日那种温和的浅笑:“喝了几日药,已好的差不多了。”


    “有劳彭秀才挂念。”


    “应该的应该的,您这么仁善,理应百病不沾,康健安泰。”


    彭希明由衷道。


    不过,他这种祝福,叫余采刚才的雀跃,一下子消了半截。


    唉,彭秀才这是拿自个儿当菩萨供呢。


    但这种好感,总比没有强。


    想到明个儿叶厘的行动,他不由期盼了起来。


    江纪、叶厘没有在半闲居久待,略坐一会儿,他们夫夫就同余采各回各家。


    到家时,还没进门,就瞧见江芽站在门口,小手还抓着去年鲍北元买的大风车。


    小家伙眼睛好使,很快也发现了他们俩。


    于是就乐颠颠的朝他们跑来。


    待上了牛车,小家伙往叶厘怀中扑,口里还喊着:“厘哥,好想你和大哥啊,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天都要黑啦。”


    大半日没见着厘哥和大哥,他在家里等不及,就跑到门口等了。


    叶厘被他逗乐,捏捏他的小脸蛋:“因为我们去给你和小麦打包好吃的了。”


    “好吃的?什么东西?”


    江芽朝叶厘身后的背篓望去。


    “三样点心,一包牛肉,还有一陶罐葡萄酒!”


    叶厘笑咪咪的道。


    “哇!”


    小家伙眼睛瞬间亮了。


    牛肉?


    葡萄酒?


    他都没吃过诶!


    厘哥果真说话算话,带的好吃的也太多啦!


    江芽乐坏了,双眼放光的打量了背篓之后,就又抱着叶厘的脖子在叶厘怀中扭来扭去。


    小嘴巴还嚷嚷着厘哥真好厘哥真好,看得叶厘、江纪都不住的乐。


    葡萄酒和牛肉,叫江麦、鲍北元也稀罕得紧。


    牛肉这东西,很难出现在普通人家的餐桌上。


    至于葡萄酒,那就更珍贵了。


    以鲍家从前的家底,鲍北元长这么大,也没喝过几次。


    此次叶厘带回来了足足两斤,每人都能尝上一小碗。


    尝完之后,剩下的叶厘就收了起来,明个儿还要拿它待客呢。


    余采对彭希明,已由同情转为了心疼。


    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让彭希明吃些好的。


    大年初四。


    叶厘吃了早饭,没有休息,直接撸起袖子做蛋挞。


    这是拿来招待彭希明的。


    而且,为了防止鲍北元还有两个小家伙碍事,他叫他们仨去作坊那边帮忙干活,而后中午在江大河家吃饭。


    彭希明是巳时正到的,手里还拎着两斤桂圆干。


    肉铺都关着,他买不到肉,转了一圈,最后进干果铺买了些桂圆。


    上次住在江家时,他发现江家人挺爱吃干果的。


    不过,桂圆干一斤一百八十文,他买了两斤,叫叶厘有些不好意思。


    彭家条件明明不好的。


    同彭希明客气了几句,之后,他端上茶水、蛋挞,叫江纪陪着彭希明聊天,他则是撸起袖子,准备进灶房做饭。


    彭希明哪好意思让叶厘一人在灶房忙活。


    而且,彭希明也是做惯这些活计的,他忙道:“我也帮忙吧,我什么都会些。”


    叶厘推辞了几句,见他坚持,就道:“灶房里柴火不够了,你去拾些干柴吧,就在新屋后边的棚子下搁着。”


    彭希明应好,拎上篮子去拾干柴。


    干柴都被劈成一尺多长的小段,他很快就装满了一篮子。


    起身,他拎着篮子朝灶房走。


    绕过新屋,还未靠近灶房,远远他就听到叶厘道:“唉!愁死了,偌大的北阳县,竟寻不出一个能与采哥相配的相公,你说说这都什么事。”


    “……”


    彭希明脚步下意识顿住。


    连呼吸都放缓了。


    余掌柜,要说亲?


    叶厘的话还在继续:“他明明要求不高,结果那个武举子还敢嫌弃他,真是气死我了,藏头露尾的,肯定长的丑!”


    “?”


    彭希明眉头瞬间皱出好几条横纹。


    什么情况?


    一个武举子,嫌弃余掌柜?


    还没等他消化完这句话,江纪的声音响起:“你消消气,这种事讲究一个两情相悦,人家不肯,也没犯法不是?”


    “可采哥的要求真的很低啊!能照顾他,读过书,人好,就这三条!”


    “结果竟寻不着合心意的,老天不公!”


    叶厘说着,声音听上去更气愤了:“他当年也是受了无妄之灾,平白受此大罪,但依旧温和、良善。多好的人啊!”


    “但凡有良心的,都会心疼采哥,又怎会嫌弃他身有残疾?”


    彭希明:“……”


    他怔怔站在原地。


    脑子被这几句话所蕴含的信息冲击得有些失控。


    对啊,余掌柜这样的人,但凡有良心的,都会心疼他的遭遇,又怎会嫌弃他?


    太可恶了!


    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和余掌柜说亲!


    没想到,堂堂县尉之子,只因这点事,竟被一个武举子给嫌弃了,余掌柜又做错了什么?老天的确不公!


    明明余掌柜已经将标准压的那么低,都低到泥土里了,可竟还寻不到一个合心意的。


    真是、真是……


    他脑中出现余采那张总是温和的脸,这样如珠似玉的人,为什么要遭受这些难堪和羞辱?


    凭什么?!


    他暗暗咬牙,没拎着篮子的左手也紧握成拳。


    若那个武举子在眼前,明知打不过,他也要冲上去为余掌柜讨回公道!


    也不知余掌柜背地里,暗暗掉了多少泪……


    强烈的心疼涌上他心头,叫他又是气愤又是难受。


    是他无能,不能护着恩人!


    可就在此时,叶厘又道:“唉!罢了,现在说这些没用。”


    “总之,你、我都留意一番,看有没有合适的。”


    “特别是你,你在县学,认识的书生多,很容易找到符合采哥要求的人。”


    听了这话,彭希明还未反应过来,就听江纪长嗯一声,有些犹豫的开口:“你看彭兄如何?”


    这六个字一出,顿叫彭希明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彭兄、彭兄……


    江老弟竟有意撮合他与余掌柜?


    ……


    脑中又闪过余采的脸。


    温和、清秀、白皙。


    犹如夜空明月,美好的叫他只敢远观。


    可这样的人儿,江老弟竟想说给自己?


    他呼吸急促了起来。


    心脏也跳的更快,一声一声如同擂鼓,叫他除了呆愣原地,再无别的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心脏跳动的声音终于小些了。


    发热的脑子,也稍稍降温。


    他失焦的双目,下意识看向了灶房。


    只见江纪站在门口,一脸疑惑的瞧着他:“彭兄,愣着做什么?快过来,叶厘要炒菜了。”


    “……”


    他想张口问问江纪刚才的话可是真的。


    可等双唇张开,他竟没能发出声音——刚才太激动了。


    他赶紧咳嗽了几下,好让声音恢复正常。


    可恰好有风吹了来,寒气逼人,他不由打了个冷颤,大脑瞬间清明了。


    他、竟然还真肖想起了余掌柜?


    ……


    可、可余掌柜寻不着合心意的。


    若是再找其他人,会有再次受伤害的可能。


    但他不会!


    他绝不会伤害余掌柜,他敢拿他的命发誓,这辈子都会好好护着余掌柜。


    其他人能做到这一点儿吗?


    而且,其他人有照顾腿脚不便之人的经验吗?


    没有啊!


    余掌柜已经受过羞辱了,将余掌柜交给其他人,他实在是不放心!


    想到这一点儿,他不再犹豫,当即问:“江老弟,你当真要给我和余掌柜说亲?”


    第106章 彭希明展示自我 年过完了


    彭希明问的郑重。


    脸色也凝重。


    可刚才江纪与叶厘表演完从灶房出来, 只瞧见他站在原地,一副怒目切齿的样子,这叫江纪有些拿不定他的态度。


    是以, 江纪做出一副尴尬的样子:“彭兄,你听到了啊?”


    “不是故意偷听, 江老弟不要介意。”


    “余掌柜是我恩人, 猛然得知他竟遭受此种羞辱,一时气愤, 忘了出声。”


    彭希明一脸诚恳的解释道。


    “无妨无妨。不要告知第三人就行。”


    江纪道。


    “江老弟, 我定然会咽在肚子里。只是, 望江老弟解惑,以余掌柜的身份, 为何亲事不顺?”


    彭希明说着,将手中的篮子放下,朝江纪深深作了个揖。


    江纪挑眉。


    有戏啊。


    而叶厘原本正在切肥肠,听到此话, 立马放下手中的菜刀, 几步从案板旁站到了江纪身侧。


    彭希明身子几乎弯成了九十度, 长揖不起,叫叶厘也忍不住挑眉:“彭兄, 你打探这个,是……”


    “我知我与余掌柜有着云泥之别,在此刻之前,我也从未有过这方面的念头。”


    “从未。”


    “余掌柜待我恩重如山, 我未敢有一刻的亵渎。”


    “但我再没本事,也不会叫余掌柜受此羞辱。”


    “既然江老弟有意撮合,望二位在余掌柜跟前多美言几句。”


    彭希明仍躬着身道。


    叶厘不由看向江纪。


    恰好江纪也望了过来。


    夫夫俩对视, 都从对方的眼中发现了意外。


    今日试探,超出预期啊。


    原本两人想的是,借着话赶话,等彭希明进灶房,就玩笑一般,询问彭希明的意见。


    若彭希明不应。


    就进一步分析利弊+道德绑架——余采拉了彭希明一把,彭希明得报恩呐!


    总之,叶厘是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劝彭希明应下来。


    可谁知彭希明迟迟不进灶房,俩人对完台词,江纪便忍不住出灶房查看。


    原来彭希明的重点是心疼、愤怒余采受了羞辱……


    行叭。


    甭管是出于何种缘由,彭希明肯应下就好。


    而且,比起赤裸裸的分析利弊,彭希明这个反应,更能安抚余采的心。


    不是有那句话么,与其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不如找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这样当爱情不在,那对方的态度也不会太坏。


    彭希明有良心,愿报恩。


    等时日久了,这一刻的心疼、愤怒、怜惜,未必不会转为深深的爱意。


    余采本身,值得被爱的。


    于是,他开了口,叫彭希明进灶房。


    这事说来话长。


    彭希明此前不知内情的。


    三人在饭桌旁坐下,叶厘从二十多年前说起,等讲到余采遭受的那场无妄之灾,彭希明瞬间就握紧了拳头,他牙关紧咬、目眦尽裂。


    原来余掌柜的腿,竟是硬生生被人砸断的!


    而且当时余掌柜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五岁!


    余县尉这个亲爹的处置,更是令人寒心,只是轻飘飘的将凶手关起来?


    不公!


    余掌柜遭遇的不公太多了!


    “……正是有过这种刻骨的教训,所以吴家一开始没想过让采哥成亲的。”


    “这两年,吴叔转了想法,但采哥的同龄人,孩子全都能满地跑了。”


    叶厘说着叹气。


    若是余采十五六岁,那说个小富之家,肯定没问题的。


    当时余县尉年富力强,未婚的同龄人也多。


    吴夫郎可好好挑选。


    但如今是十年后。


    余采已二十六岁了。


    彭希明听了这话,愤怒暂且褪去,眉头皱成了疙瘩。


    的确。


    年龄大了,他一个男的都没脸去找十六七的小年轻。


    女子、小哥儿在这块更是面临着色衰爱驰的困境。


    身为男人,他可太懂男人有多喜新厌旧了。


    叶厘又道:“余县尉总有退下来的那一日,吴家不敢找富裕的人家,省得采哥将来受委屈。”


    “可往下找,那是在委屈采哥。”


    “所以刚才江纪就想到了彭兄你,你年龄合适,还有功名在身,是不错的人选。”


    “不过,你真打定了主意?”


    江纪也忍不住问:“此事可玩笑不得。余掌柜已遭受太多委屈,彭兄,你若是没有照顾他一生一世的决心,那就放过他。”


    “不要冲动。”


    这话叫彭希明脸色大变:“江老弟,我彭希明的确没什么能耐,但万万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


    叶厘忙道:“彭兄,我们知你人品,可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凭冲动仓促定下。”


    “不如你先仔细思量一番。”


    彭希明闻言有些急。


    这是不信任自个儿啊!


    的确,终身大事,哪能片刻之间就下了决断。


    一想到这期间余掌柜可能会再受到羞辱,他咬了咬牙,瞧向江纪。


    空口无凭的确让人难以相信。


    与其发誓,不如讲些实际的。


    而且,经过叶厘的详细讲述,他已过了刚才因愤怒而脑子发昏的阶段。


    他现在冷静的很。


    于是他道:“江老弟,我曾说过,希望天降一个富家小哥儿瞧上我。”


    “如今,真有这么一个富家小哥儿要说亲,这不是正如我所愿吗?”


    “我早就不想努力了,要不是我爹,我都不会进县学。”


    “为了能一直过上好日子,我肯定这辈子都待人好。”


    “而且,我还有照顾腿脚不便之人的经验。”


    “这不管如何看,我都应毛遂自荐啊。”


    叶厘:“……”


    江纪:“……”


    真是拼了,不惜自污。


    不过,能这样大大方方的讲出来,还算坦诚。


    与余采成亲,好处可是大大的。


    但为避免彭希明不珍惜,余采中意他一事,可不能挑明。


    再者,八字没一撇呢,可不能将余采牵扯进来,今日之事,余采“不知道”,一切都是他与江纪的主意!


    于是叶厘开口道:“彭兄,你的心意,我和江纪明白了。不过,关系到采哥的终身,为显得咱们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有的决定,你就冷静几日。”


    “过几日我再同采哥挑明。你放心,我定然会为你说好话的。”


    “不能显得太轻率嘛。”


    这话有理,彭希明只得先按下心急。


    不过,他有事要恳求:“多谢贤弟夫。但能否转告余掌柜,这几日先别与人相看了?省得再受委屈。”


    “若是瞧不上我,那再考虑旁人也不迟。”


    这番体贴,叫叶厘更为满意。


    “好,我会同他讲的。”


    彭希明闻言松了口气,赶紧又认真道谢。


    正事说完,叶厘便站起身来:“这一耽搁,眼瞅要中午了。”


    “不说了,先做饭。”


    彭希明闻言,当即也起身:“我来帮忙,我什么都会的,伺候人特别有经验,真正的出得厅堂、入得灶房。”


    “……成。”


    叶厘忍笑。


    今日这场试探,可太超出预期了。


    接下来,彭希明还真展示了他的手艺:简单的炒菜、凉拌,他都会。


    不过,因彭家穷,家中调料不多,他只会放最基本的油、盐、酱油。


    但味道马马虎虎还凑合。


    饭后,他还又是擦桌子又是擦灶台,好展示他的贤惠、勤快。


    他这个人啊,是真的能伺候人。


    他特别细心!


    而且,他过了太多苦日子,他现在就想吃软饭!


    这一番展示自我,等到大年初五叶厘去吴家一幕一幕讲给余采听,直把余采乐得面红耳热、嘴角疯狂上扬。


    余采哪有这样被人追求、被人献殷勤的经验。


    尤其对方还是他中意的。


    虽说彭希明对他私情不多,更多的是想报恩,可这依旧叫他甜蜜坏了。


    这一刻的喜悦、羞涩,叫他坐卧难定,等叶厘走了许久,他还是忍不住捧着脸傻乐。


    待夜间上了炕,他才稍稍冷静。


    今个儿他只顾着乐了,都没好好谢谢厘哥儿!


    哎呀,这门亲事,应是要成了,他现在就得想一想送什么谢媒礼了。


    至于半闲居……为防止见着彭希明后他压不住嘴角,这两日他就先不去了。


    还有他阿爹和大哥。


    哎呀,这事儿都要成了他还没告诉两位至亲,他得想想怎么平息家人的怒火……


    当余采沉浸在甜蜜之中时,彭希明可煎熬坏了。


    虽说余采的择亲条件低,但也不是非他不可。


    而且!


    余采竟不来店里了。


    也不知道是在忙什么……


    江老弟夫夫也不来了,他想打探一番,都寻不着人。


    唉,愁!


    叶厘、江纪之所以不去半闲居,是因为他们有正事要忙。


    县学、私塾都是初八开学,初六那日,两人带着江麦江芽去拜访了韩夫子,好叫江麦刷刷存在感。


    虽说韩夫子不教蒙班,但学生在老师跟前混个脸熟总是好的。


    夫夫俩此次又带了些芋泥以及芋泥蛋挞,叫韩夫子很是高兴。


    半闲居的芋泥饼实在是太畅销了,去得晚了,那就没了。


    而且,叶厘竟然还做了新的芋泥点心,半闲居那边还没上,他这下子有口福了。


    江纪、江麦这两个学生收得好哇!


    与此同时,江福正也在购买砖料、木材准备建新作坊。


    村人兑的银钱,叶厘、江纪与他一起管账,因此夫夫俩还得往砖铺、木材铺跑。


    这些建材买回来后,先堆到村作坊旁的空地上。


    当初选址时就是看中这片洼地大。


    新作坊的修建,不会影响老作坊的运转。


    砖料不算贵,于是叶厘就动了心思:


    他想将院子里都铺上青砖。


    这样再下雨时,就不会深一脚浅一脚的鞋底满是泥了。


    以他目前的财力,完全铺的起的。


    半闲居那边,因为大炉子还没打出来,所以蛋挞还没上。


    可一旦上了蛋挞,那一日卖个三百个不成问题!


    一个他能挣两文,三百个,那就是六百文!


    一个月就是十八两银子!


    这份收入算是意外之喜,他决定用这份收入去买青砖铺院子。


    江纪对此很是支持。


    这个的确很有必要,反正是提升日常舒适度的,叶厘随便折腾。


    初七这日,城中的商贩基本上都恢复了正常营业,作坊的员工也上工了。


    叶阿爹、刘饴都回来了。


    鲍北元昨个儿就与江顺一道回了县城。


    他们的饮子生意,也该恢复了。


    而且,这一日彭希亮、彭二叔来了野枣坡。


    他们将叶厘之前赊的银子还上,另外又买了一千个变蛋。


    没了过年这个大节日,他们不敢、也没钱购买太多变蛋。


    将变蛋装车,两人去了半闲居。


    他们俩此次过来,还没有与彭希明打招呼——野枣坡太好找了,上次他们已问清楚了路线。


    靠着变蛋,这个新年,彭家挣了三两多银子。


    这么多银子,叫彭希亮、彭二叔脸上满是笑,不是夸叶厘心善,就是说家中一切皆好。


    彭希明听得心酸。


    愈发觉得他与余采真真是天生一对。


    虽然这样显得他很是无耻,但他必须承认,这也算是各取所需……


    不过,明日县学就要开学了。


    这几日余采一直没露面,只说家中有事要忙,叫他一颗心犹如被扔到火堆里烤。


    是在忙什么呢?


    明个儿见着江纪,他一定要仔细问问!


    大年初八。


    县学、私塾开学。


    吃了早饭,叶厘、江纪将江麦的行李搬上牛车,而后一家四口去私塾报名、交束脩。


    县城好几家私塾,陈记学馆今日入学的孩童不多,除了江麦,只有三位。


    孩童不与成人混住,因此江麦还算幸运,他与其他三个新生住一间,较之老生,空间宽敞了许多。


    到了寝所,叶厘、江纪把被褥给他铺上。


    虽说睡的是炕,可烧炕需要另外交钱,因此私塾里的炕都是摆设。


    大冬日的,叶厘就多带一床被子,免得江麦染上风寒。


    还有牙刷牙粉脸盆洗脚盆这些,叶厘、江纪也都带来了。


    将这些物件锁在柜子里,那基本上就安置齐全了。


    恰好这会儿也快中午了。


    于是江纪赶着牛车,前往半闲居吃饭。


    晾了彭希明好几日,今个儿得去露露脸。


    第107章 彭希明的词 开学


    今日半闲居生意不错。


    江纪赶着牛车到时, 一楼的桌子已经坐满了。


    余采不在,四人只瞧见彭希明拎着茶壶,正在给食客添汤。


    于是他们径直去了二楼。


    过年期间天天大鱼大肉, 叶厘这会儿还真有些想火锅了。


    而且,半闲居上了几种野菜。


    像是荠菜、面条棵、油菜叶, 正是最嫩的时候, 用来解过年的油腻再合适不过了。


    叶厘爱吃野菜,但不爱收拾。


    一是叶子小, 择起来特别需要耐心。


    二是上面的泥土太多了!


    每次都是洗上十次八次盆底才没有泥土了。


    因此, 这会儿看半闲居的菜单上添了这几样野菜, 他很是惊喜,每样都要了三份。


    江芽小手托腮坐在一旁听着, 见状忙提醒:“厘哥,吃不完的!”


    反正他不吃。


    野菜不好吃。


    而且有那么多肉呢!


    厘哥来这里吃饭不要钱哦。


    吃起来完全不需要心疼银子。


    但如此一来,他之前想的存钱请自家人吃饭一事就搁置下来了。


    现在他手里的铜板都有五贯多啦,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花!


    叶厘闻言笑眯眯的道:“我吃大半, 小半你们仨分了, 肯定吃得完的。”


    “啊?”江芽小脸蛋皱起:“厘哥, 我不想吃。”


    “你之前不喜欢,那是因为做法太简陋了, 今个儿你涮火锅试试,荤素搭配,超美味哦。”


    叶厘哄道。


    其实也不算哄。


    这几样野菜本身是没什么苦味的,在芝麻蘸料里一搅拌, 味道能差到哪里去?


    江芽一听,瞬间信了这话。


    他本来就没吃过几次火锅,更别说是在火锅里涮野菜了。


    此刻被叶厘一提醒, 他立马期待了起来。


    像是之前吃的白菜叶子,在火锅里一煮,可好吃啦。


    江纪瞧着这一幕,俊脸上不由带了笑。


    叶厘哄江芽是有一套的。


    想到今晚他和江麦都不在家睡觉,他就问:“芽哥儿,今晚一个人睡,害不害怕?”


    江芽还没回答,叶厘就道:“让他和我一起睡吧。”


    这话一出,江芽小脸蛋上瞬间绽出灿烂的笑。


    他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小脑袋:“好呀好呀。”


    他很喜欢和厘哥一起睡的!


    叶厘伸手捏捏他的小脸蛋,脸上也挂着笑。


    被窝里多个肉乎乎的小家伙,他也不用无聊到在炕上打滚了。


    江麦瞧着这一幕,放了心。


    虽然芽哥儿一挨着炕就睡着了,但万一半夜醒了,那么大的屋子黑漆漆的,芽哥儿肯定会害怕的。


    不一会儿,伙计将锅底、食材都端了上来。


    叶厘先往锅中倒了一盘子荠荠菜一盘子油菜叶,等这两样野菜熟了,他给江芽、江麦各夹了一筷子。


    江麦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更何况,野菜裹上蘸料后,滋味一下子就丰富浓厚了起来,怎么都谈不上难吃的。


    江芽也是如此想的。


    之前,他吃的野菜都是水煮的,只撒点盐巴,或直接与玉米面一起做成窝头,那时野菜的本味太突出了。


    不好吃!


    可如今火锅蘸料把野菜的本味给压下去了,他感受到的大多是火锅蘸料的味,这叫他很是喜欢。


    叶厘给他夹的野菜,最终他全吃完了。


    江麦也吃了不少——私塾的饭,太难吃了!


    他虽不挑食,但他更爱美食!


    这顿饭接近尾声时,彭希明上来了。


    他手里端着食材,生意太好,他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但下楼时,他特意拐到江纪身旁,让江纪饭后等他片刻。


    江纪轻轻点头。


    今个儿之所以往半闲居跑一趟,为的就是彭希明。


    不然的话,他们一家四口就直接回家了。


    饭后,一家四口径直越过后院去了半闲居的后门。


    食客们的车子都在后门停着。


    彭希明同邢管事打了声招呼,跟在江纪后边出了半闲居,而后他将江纪扯到一旁,低声道:“江老弟,这几日我左思右想、心意不改。”


    “你看,你们夫夫什么时候能给余掌柜递个话?”


    “决定了?”江纪问。


    “决定了。”彭希明一脸郑重。


    “行,我会让叶厘帮你说好话的。”江纪点头。


    彭希明顿时一脸感激:“多谢贤弟夫,甭管成不成,这份情我都记着。”


    “不过,我也备了几句词,以展我的诚意。”


    “噢?什么词?”


    江纪眉梢一动。


    彭希明脸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这几日,我细细琢磨了此事,说到底,就跟当初余掌柜招临时伙计一样,不同的是,余掌柜此次招的,是一个终身伙计。”


    “……”


    江纪眨了眨眼。


    不是,终身伙计?


    彭希明的话还在继续:“我想从临时伙计、转为终身伙计。”


    “我想报答余掌柜。”


    “我也想求一个终身饭碗。”


    “我有当伙计的经验,这些日子我的表现余掌柜全瞧在眼里,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机会。”


    “……彭兄,真要这么讲?”


    江纪有些迟疑。


    “江老弟,我知道这太赤裸裸了,可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是二十六,不是六岁,这个问题我回避不了。”


    “而且吴夫郎还吃过这方面的亏,我若只轻飘飘的发几句誓,除了你们夫夫,谁信?”


    “虽然这样会显得像是一桩交易。”


    “但我有所求,只要余掌柜婚后不给我钱财,那我为了有锦衣玉食可享,永远都不会背叛余掌柜。”


    彭希明一脸认真的道。


    “……婚后不给你钱财?”


    江纪愣。


    不是,这有些狠了吧。


    但彭希明一脸淡然:“对,我求的是有口饭,银钱就不必了。”


    江纪:“……这是不是太极端了?况且,余掌柜是招婿,不是招伙计。”


    彭希明闻言摇头:“我明白。”


    “但余掌柜求的是一个保障。”


    “我求的,也是一个保障。”


    “可与之前来半闲居应招不同,此次我多了一颗真心。”


    “他如天上月,我乃路边泥,我愿一辈子伺候他。”


    江纪:“……”


    为了说服余掌柜,彭希明是真没少动脑筋啊。


    但他觉得,这一番话,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不过,彭希明不知余采的心意,彭希明只想证明他自个儿的真心、诚心,绞尽脑汁之下有此番话语,也算正常。


    于是他应了下来:“这话,叶厘一定会该转告给余掌柜。”


    彭希明立马一脸感动,他朝江纪作了个揖:“那就拜托二位了。”


    “彭兄不必多礼。”


    江纪伸手,将他扶起。


    彭希明顺势直起身子,犹豫一瞬,还是问道:“余掌柜已多日未来店里了……”


    “过年,琐事多。”


    江纪搬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


    彭希明此刻与余采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自是没资格深问。


    他吞吞吐吐道:“那有……相、相看么?”


    此话一出,江纪不由笑着摇头:“这倒没有。”


    这干脆利落的四个字,立马吹散了彭希明的愁容,他瞬间精神了起来。


    如此一来,余掌柜既不会受委屈,也暂时无人与他争相应招。


    太好了!


    彭希明没有多耽搁,很快就与江纪告别回店里忙去了。


    江纪就朝叶厘、江麦、江芽走去。


    有两个小家伙在,他径直赶着牛车回家。


    上午只顾着给江麦报名了,他自个儿的行李还没收拾呢。


    到了家,只有叶阿爹在。


    而且,叶阿爹竟然在蒸大饺子。


    他负责的活计是点豆腐,下午其实是不用去作坊那边的,于是叶厘就让他做些蛋挞,好叫江纪、江麦带走。


    顺带给石义一些。


    他忙完这事,看时间还早,就去门前屋后挖了点野菜,配着鸡蛋蒸了锅野菜大饺子。


    这样不仅家里能吃,江纪、江麦也能带走几个。


    野菜正嫩着,他也想这口了。


    不一会儿,江大河来了,手里拎着一些咸鸡蛋。


    这些鸡蛋是梁二香腌的咸鸡蛋,可以放好长时间,这样江纪、江麦就不用再花钱买鸡蛋了。


    虽说如今叶厘经常去县城送饭,但这也是他这个二叔的一片心意。


    如今江麦也要去读书了。


    江家未来可期!


    可惜,他没儿子,更没有能读书的儿子……


    要是他有个跟江纪似的能光宗耀祖的儿子多好哇!


    虽然有人给他养老,但这份遗憾,叫他难以释怀。


    唉!


    江大河走了不久,江纪将自个儿的行李拎到牛车上。


    该走了。


    这一次就不带江芽了,因为叶厘不肯单独和江芽出门。


    不过,这个理由不能明说。


    于是他就搬出了待会要与石义吃饭的借口。


    但这个理由,不能安抚江芽。


    小家伙有些不高兴,扯着江麦的袖子依依不舍。


    江麦也有些不舍。


    拉着他的小手认真道:“待会儿还要和石大哥吃饭,你小,跟着不合适。”


    江芽噘嘴:“我都六岁了。”


    “你是说,你已经是大人了吗?”江麦问。


    江芽立马点了点小脑袋:“对啊。”


    “大人更应该通情达理嘛,是不是?”


    “而且,家里活儿多,你帮帮叶叔。”


    江芽:“……”


    他嘴巴噘的更高了。


    小手一下就甩开了江麦的袖子,转身往叶厘怀里扑。


    二哥讨厌哦。


    叶厘有些乐,抱住他揉了揉,承诺回来时给他带好吃的,这才哄得他露出笑来。


    于是,叶厘、江纪、江麦三人坐上牛车去县城。


    到了私塾,石义也已经到了。


    四人就在外边饭馆吃了个饭。


    石义拍着心口保证,今后除了上课,余下时间一定和江麦呆一块。


    甭管是课本上的还是其他方面,只要江麦开口,那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番话,叫江麦安心了不少。


    他毕竟才八岁,乍然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有熟人帮衬,那他会安心许多。


    况且,他大哥、厘哥也会经常来看他。


    他真没什么好怕的。


    进了私塾,他离功名又近了一步。


    而且,刚才叶厘非得又塞给他二百文钱,叫他以备不时之需或加个餐。


    今日光是束脩就交了六两银子。


    之前备好的笔墨纸砚、书籍加一起也花了五两多。


    他还啥都没干呢,十一两银子就花出去了。


    得努力啊!


    大年初九,今个儿由叶厘去送芋泥,顺便去吴家走一趟。


    昨个儿送江纪回县学时,他从江纪口中得知了彭希明特意准备的词。


    这一番话,的确掉苏感。


    特别掉苏感。


    谁要嫁一个伙计啊?


    但是吧,又有那么一点忠犬的意味。


    所以,余采的反应,还真不好说。


    到了吴家,余采竟是不在。


    原来,郑家铺子的那一批芋头,今个儿回来了。


    余采接到消息,同吴夫郎一道去郑家铺子看货去了。


    于是叶厘又赶去郑家铺子。


    四万斤芋头,如今还未卸货,余采要一车一车抽查,不过,见叶厘来了,他就将这活儿交给了吴夫郎,他与叶厘去了半闲居。


    今个儿彭希明要上课,不在店内,于是余采就大大方方的来了。


    好几日没来,余采一进了他的小院,兴致明显高了许多。


    待听完叶厘转述的话语,他不由双手捧脸,眸子闪亮。


    乍一听,彭希明的话是挺难听的。


    他不缺家仆!


    可谁叫彭希明还有诚心一颗呢。


    要一辈子伺候他?


    还不要钱财?


    “那他就是求一个包吃包住嘛。”


    好卑微的心愿。


    心疼。


    不过,他余掌柜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工钱肯定还是要发的嘛!


    第108章 蛋挞火爆 摸彭希明的底儿


    看余采捧着脸陶醉, 叶厘便知江纪猜错了。


    余采是吃这一套的。


    于是他问:“采哥,那你是什么打算?再抻一抻?还是摊牌?”


    余采眨了眨眼,从陶醉中回神:“你觉得呢?”


    叶厘失笑:“这得看你呀。”


    “我……”


    余采视线不由移到了别处。


    若是看他的意见, 那最好明日就能成亲呢。


    可他还没想好怎么同他阿爹和大哥张口……


    再者,不是都说, 太容易得到的, 会不懂得珍惜?


    于是,纠结一番, 他又瞧向了叶厘:“厘哥儿, 你给出出主意。”


    叶厘沉吟片刻, 随后道:“嗯……以他目前的条件,抻一抻的话, 其实是抻不出什么的。”


    “他要上课要打工,本就忙的团团转了。”


    彭希明是真正的一无所有,连时间都不充裕。


    彭希明就算想追余采,那也是有心无力——甭管是做点手工小玩意, 还是出城去掐把野草野菜, 彭希明都做不到。


    彭希明目前能给的, 只有一颗真心。


    但真心这种东西吧。


    谁都不能保证一世不变。


    感情是流动的。


    “采哥,他把自己放的很低, 还明确表示不要钱财,既如此,那就不辜负这份真心吧。”


    “未来谁都不能打包票,享受当下就是了。”


    这也是叶厘自个儿的爱情观。


    哪怕现在江纪人不错, 可他也不敢把自己穿越一事坦白。


    且走且看,享受当下才是正经事。


    “享受当下?”


    余采咬了咬唇。


    脑中不由又想起彭希明将他提溜起来的那一幕。


    他眼珠微转,嘴角差点儿又翘起。


    冬天要过去了, 以后沐浴会频繁起来。


    他就缺个人将他抱进抱出呢。


    他带着几分羞意道:“那我这两日寻个时间,和我阿爹说一声。”


    叶厘闻言乐:“采哥,那我和江纪可等着喝你的喜酒了。”


    “少了谁的都少不了你的。”余采也乐。


    将此事敲定,两人又说起了芋头的事。


    余采找铁匠定制的两个大烤锅已回来了,今个儿中午蛋挞就能开售了。


    为此,余采还将后院的一个杂货间给改成灶房了。


    实在是场地不够!


    之前为了让厨子多做芋泥饼,余采已将店内的主食包出去了。


    眼下多了个蛋挞,为防止厨子们忙不过来,他决定先减少芋泥饼的供应。


    蛋挞肯定比芋泥饼卖的好,利润也高些。


    但谨慎起见,明个儿依旧是三百五十斤芋泥。


    不过,叶厘要做好芋泥增加的准备。


    因为芋头即便埋在土里,也只能保存半年。


    这四万斤芋头,挖出来已有四个月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必须将这些芋头消耗完毕。


    平均下来,一日得消耗六百多斤芋泥呢。


    不过,这个任务并不重。


    饮子、芋泥饼、芋泥蛋挞三管齐下,而且自家再吃点喝点,那一日六百斤完全不成问题。


    谈完芋头的事,叶厘没在半闲居留饭,他赶着牛车去了私塾。


    余采又回了郑家铺子,那么多芋头,抽查也要花不少功夫的。


    私塾这边,下课的钟声一响,江麦立马就收起课本起了身。


    他现在与石义一块吃饭,不好叫石义等着他。


    但他刚从讲堂出来,就听见垂花门那边有人喊他:“江麦!家里来人了!”


    他顺着声音一瞧,见是门子,顿时心中了然。


    肯定是他厘哥!


    他转了转脑袋,往石义的讲堂看去,瞧见石义朝他走来,就跑过去同石义打了声招呼,而后颠颠的朝前院跑去。


    进了前院,见叶厘站在大门口朝着他挥手,他脸蛋上的笑容扩大,加快了脚步。


    “厘哥!”


    叶厘笑眯眯的应声:“慢点儿!”


    等江麦来到近前,他难得伸出手揉了揉江麦的脑袋:“昨晚和上午如何?适应吗?同窗好相处吗?”


    说着,又将手中的油纸包递过去:“喏,卤鸡,热乎的。”


    江麦伸出双手接过油纸包,略有些烫的温度叫他心中暖呼呼:“早上大哥来了。都还好。”


    头一次同陌生的小伙伴睡一个屋子,他挺新奇的。


    那三个室友家中都是县城的,但昨晚他将带来的芋泥蛋挞一分,一下就将三个室友给镇住了。


    芋泥饼在县城有着不小的名气!


    但只有半闲居有。


    味美价贵还时常买不到,颇为紧俏。


    可现在他竟拿出了半闲居还未上新的点心,这谁还能轻视他这个乡下娃?


    这三位室友虽是县城人氏,但家境跟从前的鲍家差不多,他比起这三位室友,并不差什么。


    况且,除了芋泥蛋挞,野枣坡也挺有名气的。


    靠着变蛋和豆腐泡,野枣坡已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村!


    是以,昨晚他与三位室友聊的挺愉快的。


    上午上课,夫子先摸了摸他们四人的底儿。


    他已经学了《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幼学琼林》《千家诗》,有了一定的基础,于是夫子就叫他先读《诗经》。


    其实《诗经》他也背了好些篇了。


    不过,《千家诗》里的好些诗他还没背会,所以,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背书。


    余下三位室友一样,先背书。


    听完江麦这些话,叶厘放心了不少。


    他便把已经叮嘱了好些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私塾的伙食忒差了,该加餐就加餐,别省着。


    不要惹事,但若是受欺负了,该反击反击,该找韩夫子找韩夫子。


    “还有,别有太大压力,以你的实力,现在就能胜任作坊账房一职,怎么着都能混口饭吃的。”


    叶厘重重强调这一点儿。


    当学生自己知道刻苦时,那家长就不能再施压,免得心理出问题。


    可江麦一听,立马跟江芽似的噘了下嘴巴,厘哥又咒他!


    他抗议道:“厘哥!我要考秀才的。”


    “我知道的,不过你还小嘛,慢慢学,咱不急。”


    “好了,你回私塾吧,趁着卤鸡还热着,就着粥吃,给你石大哥分点。”


    叶厘笑眯眯的道。


    这话一出,江麦倒是有些不舍了。


    私塾虽好,可他也是想家里人的。


    他知道厘哥是真心为他好。


    看他站着不动,叶厘就又道:“快回去吧,明个儿我带芽哥儿过来。”


    这下子江麦脸蛋上有了笑:“好!”


    他的确想芽哥儿了。


    等江麦拎着卤鸡进了私塾,叶厘便赶着牛车回家。


    私塾与县学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离得太远了,今日就不去找江纪了。


    到家之后,江芽和叶阿爹都在家。


    叶阿爹给他留了饭。


    饭后,他和江芽去作坊那边瞧了瞧。


    新作坊已经动工了,众人正拎着石锤在夯地基。


    盖房子,地基一定得夯实了,此时没有大型工具,只能靠人拎着石锤砸。


    这个活儿只有壮劳力能干,但周围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村人。


    这作坊是全村的,因此是全村齐上阵,家家户户都不得偷懒。


    其实也没人偷懒,作坊前景远大,没人愿意被赶出作坊。


    况且,八仙镇人多了之后,那豆腐泡的销量,还是能涨一涨的嘛。


    叶厘转悠了一圈,留江芽在那里看热闹,他背着手回了家。


    如今,家中负责做芋泥的有江大川高君、江大河梁二香江柳江榆、叶阿爹刘饴,共八个人。


    八个人做六百斤芋泥,太勉强了。


    主要是压芋泥这一步比较繁琐,得将炼乳完全融入芋泥里,六百多斤得一点点压,半点不能偷工减料。


    所需的炼乳,也是个大数字。


    炼乳做起来更麻烦。


    想了想,等江大川、高君等人过来清洗芋头时,他就问起了江通、江达,若是这两人愿意过来帮忙,那他就不找其他人了。


    肯定要先紧着自家人嘛。


    而且,这个活儿只有俩月了,不耽误农忙。


    江大川一听,直接给江通、江达应了下来。


    做芋泥一日可是有三十文工钱呢!


    两个月就是一千八百文。


    这钱得挣!


    况且,江通这门亲事,眼瞅着是能成。


    江大川已经托人、亲自上阵打探过了,这小哥儿的确如媒人所讲的那般勤快、贤惠。


    而且,知子莫若父,江通嘴巴上嚷着凑合,可实际上,从大年初二到今个儿大年初九,他已经暗暗去观察了那小哥儿五回!


    那小哥儿家中的营生是卖酱菜,在菜市场有个小摊位,特别方便江通暗中观察!


    所以,他打算过些日子就定亲,省得江通一趟一趟的往县城跑。


    再者,与他同龄的人早就当上爷爷了,他盼孙子孙女盼的望眼欲穿!


    但成亲的花销可不少,现在能挣一点儿是一点儿。


    还有,如今江通、江顺都有固定工钱拿。


    江达身为老二,可羡慕了。


    若是江达也来,那么他们一家五口就跟江大河一家一样,每人都有固定工钱拿!


    江达、江顺、高君一日三十文——高君因身子不好,一直没进作坊,只负责做芋泥。


    他、江通一日六十文。


    加起来一日就是二百一十文!


    一个月就是六两三钱!


    再算上变蛋的收入,一个月轻轻松松就是十两。


    干上俩月,那成亲的花销就有了。


    厘哥儿真是福星啊!


    江大川美滋滋的向叶厘道谢,叶厘摆手,叫他不要客气。


    因为这是共赢。


    而且叶厘赢的更多!


    之前,三百斤芋泥,可做两千份芋泥小料,一份他挣一文半。


    六百斤芋泥,那就是四千份小料,他可挣六两。


    一日六两,一个月,那就是一百八十两!


    况且,蛋挞他也有钱拿,一个他得两文,一日怎么也能得六百文吧?


    他今个儿回来的早,没亲眼看到半闲居出售蛋挞。


    但现况肯定只有一个:火爆!


    如叶厘所猜的那般,蛋挞一推出来,那就卖爆了。


    开售前,半闲居特意囤了点儿货,有一百来个。


    而且,张副掌柜亲自负责推销。


    张副掌柜只给三楼的食客推销,能去三楼的,都不差钱,试吃之后,大多数都惊为天挞。


    即便是不爱甜食的大老爷们,尝过之后也必须承认这蛋挞独特、出众、细腻、好吃。


    可偏偏蛋挞很小,一个只有成人掌心的二分之一,连江芽都能一口一个,更别说是成人了。


    因此,半闲居囤的那一百多个蛋挞,直接被两个包厢给分完了。


    这种火爆,喜得张副掌柜当机立断,立马削减芋泥饼的份额,好做更多的蛋挞。


    卖出去一张芋泥饼,半闲居只能挣三文。


    可卖出去一个小蛋挞,半闲居能挣六文——即便分给叶厘两文,那也能挣四文。


    而且,一旦蛋挞的名声传出去,那会吸引更多的食客。


    一些不爱吃热锅子的,也会来半闲居消费。


    都是银子哇!


    另一边,当余采与吴夫郎忙完芋头的事回了家,天已经黑了。


    余采就在饭后,将他与彭希明的点点滴滴告诉给了吴夫郎。


    这可把吴夫郎给吓一跳,不声不响的,他这小儿子竟自己找好夫婿啦?


    而且还是个秀才!


    比他预期中的儿婿好上不少。


    更重要的是,余采自个儿喜欢。


    只这一点儿,那吴夫郎的劝婚目的就达到了。


    他就是不想看余采安静、孤寂的在家中老去,所以鼓励余采走出去开铺子、甚至是成亲。


    过去的二十年,是他想岔了。


    他这儿子的确腿脚不便,可他家有钱呀。


    有钱就有乐子!


    有钱就能买来很多东西!


    哪怕是虚情假意、将来会翻脸,可当下的快乐,他儿子感受到了。


    这就值了。


    因此,惊讶之后,他当即表示要派人去彭家摸摸底。


    他自个儿也要去半闲居观察一下彭希明。


    而且!


    怕自家摸的不够清楚,他还打算找上余县尉——


    他想开了,划清界限,那是便宜了姓余的。


    得趁着姓余的还没从县尉一职上退下来,好好利用。


    对于吴夫郎的反应,余采一一应下。


    他知道,这都是为了他好。


    正好,他也颇为想念彭希明,明日就见上一见。


    于是,大年初十,余采、吴夫郎一起去了半闲居。


    估摸着彭希明快来时,两人还去了一楼大堂,在角落位置坐下,跟余采从前似的,装着巡查店内的细节。


    父子俩另有目的,但今个儿半闲居的生意堪比刚开业时了。


    只一日,蛋挞的名气就传出去了。


    于是今日有不少人来店内购买蛋挞。


    而且,这其中很多人两人都认识——北阳县就这么大,有身份的就那么几位。


    可偏偏店内的蛋挞比当初的芋泥饼还抢手,这些贵客们拿不到货,瞧见父子俩坐在一楼,于是就直接找上了父子两人。


    而彭希明来了店里,得知余采在,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忐忑坏了。


    他不知叶厘有没有将他的心意转告给余采。


    他本想寻个时机,同余采搭搭话。


    可谁知今个儿忙的他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而余采、吴夫郎两人身旁也贵客不断。


    于是最终他没有寻得时机。


    吴夫郎也没能好好观察。


    但吴夫郎知道了彭希明长什么样。


    还成,是耐看型,个子也高,能带的出去。


    至于余采和彭希明,一个缓解了想念,但另一个却是关切和忐忑交织,煎熬极了。


    一连几日,全是如此——蛋挞的魅力,可比芋泥饼大多了。


    好在这时吴家、余县尉派去摸底的人回来了。


    特别是余县尉,他将彭希明这二十六年的经历查了个底朝天。


    没查出什么不好的事迹,吴夫郎、余县尉就都点了头。


    这个儿婿,是真比他们预想的好不少。


    既然两人年纪都大了,且一个想娶、一个想嫁,那就摊牌吧。


    第109章 彭希明、余采摊牌 你听我的话


    所谓摊牌, 便是同彭希明讲清楚条件。


    虽说彭希明一番话语是情真意切,一片至诚,可余县尉的例子摆着, 吴夫郎不得不防。


    而且,彭希明瞧着太靠谱了。


    靠谱得他竟生出余采或许真能与其白头的念头。


    于是, 他便想用契约来约束彭希明。


    正如彭希明讲的, 这是一桩交易。


    即是交易,那就应立下契约。


    而且还要寻叶厘、江纪做中人, 一式三份, 条条款款讲分明。


    像是彭希明婚后不要钱财、婚后不能再读书上进、若将来变心那需得净身出户等, 一条都不能少。


    虽说,这样的契约阻止不了彭希明翻脸, 但有总比没有好,若以后彭希明真开了小差,那这份契约说不定能将人拉回来。


    可吴夫郎将自个儿的打算同余采一说,立马遭到了余采的强烈反对。


    太不留情面了!


    这门亲事, 即便本质是交易, 可他与彭希明, 一个有情意、一个有情义,并非是赤裸裸的金钱交换。


    人家彭希明说自个儿是伙计, 可吴家哪能真的将人当伙计。


    他自个儿,也不愿同伙计躺一张床上!


    订下这样苛刻的契约,只会寒了彭希明的心!


    他原本就不求一生一世,既如此, 何必将彭希明损得尊严全无。


    这一番话,惹得吴夫郎动了气。


    他还不是为了余采好!


    再者,彭希明凭着这门亲事, 得到的好处有不少。


    婚后,他可以帮彭希亮、彭小妹在县城寻个高工钱的活计,每月也会给彭父彭母彭二叔彭大舅彭二舅送面油肉。


    彭家所有人都能拿到看得见的好处!


    另外,他定的这些条件,不是最基本的吗?


    不要钱财、不想上进这两条不是彭希明自个儿说出来的吗?


    他哪里苛刻了?


    父子俩没能统一意见,于是次日,等叶厘送来芋泥,瞧见的便是双眼微肿、一脸憔悴的余采。


    叶厘有些诧异:“采哥,你这是怎么了?”


    余采幽幽叹气,满脸愁绪的将同吴夫郎的争执讲了。


    叶厘听完,立马道:“采哥,这都是为了你好呀。这一下子就将整个彭家给拿捏住了。”


    彭希亮、彭小妹得在吴夫郎这边领工钱。


    余下的彭家人得从吴夫郎手里领吃的喝的。


    即便将来彭希明转了心意,那也要看彭家人同不同意。


    而且,其中两条,还真是彭希明自个儿要求的。


    “我知全是为了我好,既然一下子将彭家人都拿捏了,那何必再踩得彭秀才脸面全无?”


    “嗯……那你想怎么立这个契约呢?”


    叶厘问。


    “以后好聚好散就行了。”余采毫不犹豫的道。


    叶厘:“……”


    这个恋爱脑。


    可余采又道:“他既已把自己放的很低,我又何必步步紧逼?”


    “况且,你不也说了,享受当下最重要,我不能因为未来,叫他现在就和我离心。”


    “……你说的对。”


    叶厘不得不点头。


    “那你帮我劝劝我阿爹。”余采立马抓住了他的手,一脸期盼。


    叶厘脸上闪过犹豫:“采哥,你既拿我曾经说过的话来说服我,那不如也拿吴叔说过的话来说服吴叔。”


    “再者,与其立这些没什么约束力的条条框框,不如叫余大哥、江纪都努力些,好早日中举。”


    “这才是你最坚实的保障。”


    余采听了这话,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他的事,怎好把压力给到他大哥。


    而且,因着他大哥此前反对他成亲,关于彭希明的事儿,他和他阿爹一个字都没透露给他大哥。


    现在若是他找上他大哥,他大哥定然赞同他阿爹的提议。


    但厘哥儿愿意拉上江纪,实在是叫他感动。


    于是他道:“厘哥儿,你的心意我明白,但这是我的事儿,我还是想法子说服我阿爹吧。”


    身边的人,都是为了他好。


    他呢,虽然腿脚不便,可与这世上的大多数人相比,他已经很幸运了。


    长到现在,没吃过除了跛脚之外的苦。


    天真也好,傻子也罢,反正他现在中意彭希明。


    既然中意,那彭希明与他就是平等的。


    关于未来,他自是担忧的,但他愿意赌一把。


    余采这种想法,叫吴夫郎很是没脾气。


    而且,余采的话语,他其实也反驳不了。


    正常情况下,既然将其他的彭家人都拿捏住了,那对彭希明应该是施恩的。


    可他怕。


    太怕了。


    他这小儿子没吃过感情的苦,哪里明白被背叛时那种万念俱灰的痛。


    但父子俩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


    而且,他也明白,他小儿子真正的保障,得应在他大儿子身上。


    于是,他便将此事告诉给了余世亭。


    但隐去了契约一事,只督促余世亭好好读书。


    余世亭都不算认识彭希明,他很少去半闲居,只听余采提过有个同窗在半闲居当伙计。


    如今,这伙计竟肖想起了自己弟弟。


    自己弟弟,竟也同意这门亲事!


    太离谱了!


    但他此前已赞同自己弟弟成亲,如今真有合适的人选了,他没脸面反对。


    中举才是他的任务。


    吴夫郎、余世亭都没了意见,眼瞅要元宵节了,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此等节日,最适合定情了。


    于是吴夫郎拍板下了决定,元宵节,由余采亲自同彭希明摊牌吧!


    元宵节是大夏的法定节日,放假三日:腊月十四、十五、十六。


    因此,腊月十三中午,县学就放了假。


    私塾则是傍晚放假。


    这种时候,叶厘自是亲自来接江纪。


    同行的还有江芽、江柳。


    三人接到江纪后,还让彭希明搭了个便车,几人一起去了半闲居。


    彭希明坐在牛车上,咬牙、握拳,费了好大劲才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刚才下课,江纪叫住他,说明个儿余采、余世亭夫妇会去野枣坡挖野菜,并邀请他同去。


    这个消息,抚平了他连日来的忐忑、煎熬。


    余掌柜肯见他,有戏呀!


    大大的有戏!


    这叫他情难自抑。


    余掌柜还真同意见他。


    同意了!


    为防止乐出声来,他不得不咬紧牙关、脑中努力去想从前的惨事。


    就这么一路到了半闲居,可谁知余掌柜竟不在!


    他雀跃的心,冷静了些许。


    按下种种思绪,他套上罩袍去干活。


    半闲居生意好的可怕,叶厘江纪四人等了一会儿才有位置。


    这顿饭吃完,江纪交代了彭希明几句,之后四人赶着牛车去买肉,明日好待客。


    将食材购买齐全,他们又去接江麦。


    另一边,彭希明忙完中午的活儿,就找上邢管事请假。


    之后他匆匆回了住处,揣上铜板以及换洗的衣裳,跑去浴肆沐浴、洗头收拾自个儿。


    他长得不出众。


    所以必须得把自己收拾干净了。


    腊月十四,一大早他就去了半闲居。


    今个儿由江纪送芋泥,顺便载他回野枣坡。


    到了江家,还不到巳时。


    今日天气不错,虽有微风,但已没了寒冬的冷冽。


    叶厘招待他在院中坐下,一旁的小饭桌上还摆有茶水点心。


    也就喝口水的功夫,吴家的马车到了。


    彭希明听到马蹄声,瞬间从就板凳上起了身,明显有些紧张的瞧向院门。


    叶厘、江纪包括江麦、江芽也站了起来,四人朝大门口走去——这会儿刘饴、叶阿爹在作坊那边做豆腐。


    彭希明做了几个深呼吸,抬步走了过去。


    来到院门口,余采已从马车上下来了。


    余世亭、余夫人以及他们的两个孩子余理谦、余理年也下了马车,四人正好奇的打量着江家的院门。


    他的视线,瞬间定在了余采身上,像是带着火,灼热极了。


    余掌柜来了。


    真来了!


    而且,自打大年初四那日起了心思到现在,已足足十日。


    这十日间,他只能在忙碌的间隙,或远或近的瞧上余掌柜一眼。


    余掌柜身旁每次都坐着人,他别说是打声招呼了,连个对视都没有!


    这叫他很牵挂,特别牵挂。


    如今终于能面对面瞧着人,他如何能不激动!


    彭希明毫不掩饰,强烈的视线叫余采根本忽视不了。


    好在来之前他做了预设,他不想叫彭希明知晓他已芳心暗许。


    是以,他先挨个与叶厘江纪江麦江芽打招呼,而后才视线轻移,无比自然的滑向一旁的彭希明。


    他不与彭希明对视,只瞧着彭希明身后的院门,笑着道:“彭秀才,好巧。”


    这五个字出口后,他不等彭希明回答,就将视线移开了。


    这是合理的。


    身为未嫁哥儿,知道男子的心意后,哪个能直愣愣的同男子对视?


    都会害羞的!


    况且,此刻彭希明的视线还那么火辣辣!


    他根本不敢瞧。


    他视线溜的快,叫彭希明有些失落。


    可他人都出现在这里了,这便是最大的肯定。


    因此,彭希明忙回道:“江老弟不忍我从早到晚疲于奔命,就叫我过来松快松快。”


    “但我生在乡下,对挖野菜没多大兴致,我待会留在家里给贤弟夫打下手。”


    余采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也不去挖野菜。


    一旁的余世亭瞧着这一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幸好这会儿在场的成年人都知道今个儿是怎么回事,不然的话,就彭希明这眼神,旁人定然会认为采哥儿早就与其勾勾搭搭。


    太热切了!


    他咽下心中的气,在叶厘、江纪招呼下进了院子。


    茶水、点心都摆着。


    众人落座。


    余理谦九岁、余理年七岁。


    两个小家伙生得白白净净,模样不错,但都有些拘谨。


    江麦、江芽就端起点心盘子往他们跟前移。


    叶厘已经交代过了,今个儿他们俩的任务就是陪着余家两个小子玩。


    大人们聊了几句,之后就拎起背篓、铲子,准备去旁边的大坡上挖野菜。


    余采腿脚不便,留了下来。


    叶厘这个主人家自然也得留下。


    彭希明也有任务——杀鸡!


    叶厘昨日买了三只小公鸡,打算做大盘鸡。


    于是,叶厘就进灶房和面,准备做手擀宽面——大盘鸡里的宽面比鸡肉还好吃!


    余采不怕杀鸡场面,他坐在水井不远处,看彭希明将鸡脖子扭断、褪毛、开膛……


    彭希明的动作很利索,很快就将三只小公鸡拾掇好了。


    之后他又从灶房拎出一些芋头。


    没有土豆,只能往大盘鸡里炖芋头了。


    把这两样主菜准备好,叶厘也和好面了。


    接下来就是给鸡焯水。


    彭希明将切好的鸡块端去新屋后边的棚子,用这里的灶做大盘鸡。


    叶厘拎着配料走了过去。


    王嬷嬷扶着余采,也去了那边。


    不过,将鸡块下入锅中后,叶厘、王嬷嬷就走开了。


    两人蹲在已有绿意的小菜园旁,认真剥蒜。


    棚子下,彭希明坐在灶前烧火。


    余采在他身后三尺远的地方,扶墙而立。


    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叫两人都有些拘谨,一时间都没开口。


    但彭希明是男人,他又觉得是他先起了心思。


    是以,他盯着灶膛里的火焰,轻声问:“余掌柜,近来可好?”


    这声音一出,余采呼吸不由急促了几分。


    来了来了。


    他无声呼了口气,道:“好、一切都好。”


    熟悉的温和的嗓音,叫彭希明心中勇气大增。


    他握紧手中的烧火棍,也做了个深呼吸。


    将昨晚想了多遍的词在脑中又过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他这才道:“之前托江老弟夫夫转告您的话,字字真心。”


    “但为表诚意,我有必要再叙述一遍。”


    “这些话,咱们可以立契,让江老弟夫夫做证人。”


    “若我真有伺候您的机会,我不再读书,也一文不要,只与您同进同出,安心做您的拐杖。”


    “当然,这契约其实惩罚不了我什么,所以,建议您给我家人一些小恩小惠,好让我家人站在您这边。”


    “我不知该如何证明我的诚意。”


    “若您有好的办法,我一切皆可照做。”


    余采:“……”


    他鼻子酸的厉害。


    彭希明证无可证。


    只能将会导致变心的所有条件都堵住。


    他阿爹立的那些条条框框,彭希明全都想到了。


    这人甘愿将一切交出、将自个儿困住。


    这份诚意,叫他如何不动容。


    他一个跛子,竟还有人愿意用这样的真心待他。


    眼中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轻声道:“你不必这般自轻自贱。”


    “我是找相公的,不是找奴仆的。”


    他声音中的轻微哽咽,叫彭希明有些慌乱:“余掌柜,我可以转过身吗?”


    “……不可以。”


    余采被这份小心翼翼引得更为酸楚。


    彭希明当真不敢转身,只得着急询问:“那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余采反问。


    这一句噎了彭希明一下,彭希明一顿,道:“我自然是希望您日日安、岁岁安。”


    “若你真想我心安,那就不要再轻贱自个儿。”


    “我也拿了个主意,你且听听。”


    彭希明忙点头:“您讲。”


    余采又深深吸了口气,还扬起脸,好将泪珠逼回去。


    “你愿意伺候我,那就有工钱可拿。”


    “书,你想读便读。”


    “我只求一点,若将来你有了新人,那记着今个儿的话语,同我好聚好散。”


    “我会让你走。”


    这一番话,算是承认了愿意与彭希明成亲。


    可彭希明来不及狂喜,他心中感动的厉害。


    也酸楚的厉害。


    余掌柜就是这般宽厚啊,宽厚到叫人不知该如何报答。


    可如天上明月似的余掌柜,要求竟低至一个好聚好散。


    可见那个武举子带给余掌柜的伤害有多大!


    天杀的!


    不就是一个武举子,拽什么拽,以他的才智,但凡能……


    他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心疼压下,解释道:“余掌柜,不怕您笑话,我是自个儿不肯读书了,太苦。”


    “我也穷怕了,有口安稳饭吃就心满意足。”


    “按我说的,立契吧。”


    但余采听了这话,皱眉问:“你不听我的话?”


    “……听!”


    彭希明忙点头。


    “那就按我说的做。下午走时,我给你二百两的银票,你拿着请媒人登门提亲。”


    “算过日子了,二月二那日就不错。”


    彭希明沉默一瞬,轻轻点头:“好。那我现在可以转身看您了吗?”


    这下子换余采沉默了。


    可今个儿,他都还没正眼瞧过这人呢。


    这些日子,他何尝不想彭希明,是他先起意的呀。


    于是,犹豫之后,他应了声。


    余采的允许,令彭希明大喜。


    彭希明一刻都没有犹豫,身子在小板凳上一转,整个人就调转方向,正面对着余采。


    余采也瞧向他。


    两人视线终于对上。


    余采眼红红、脸红红。


    但他视线没有躲闪,直勾勾的望着彭希明。


    今个儿的彭秀才,瞧着有些光彩照人呀。


    而彭希明瞧清楚他的样子,心疼坏了:“今日是我不好,但今后,我都听您的。”


    “您是掌柜、当家的。”


    这话说得余采脸更红。


    后知后觉的起了羞臊之意。


    可心里前所未有的高兴。


    他听得出,彭希明此句没有自惭形秽的意味,纯纯是为了捧着他、宠着他。


    虽没有多少私情,但有真心呀。


    而且厘哥儿说啦,日久生情!


    还夸他值得被爱。


    等时日久了,他不信这人不动心!


    想到此,他眉梢挑动,盯着彭希明道:“那你就从半闲居辞工吧。”


    “家里地方小,不够住,成亲之后,咱们搬出来住。我知道几处不错的宅子,你亲自去跑跑,看喜欢哪个。”


    “……啊?”


    彭希明愣住,瞳孔震惊。


    要买新宅子?


    可余采又道:“得知会一下厘哥儿,最好咱们两家的宅子近一些。”


    今年冬,厘哥儿肯定能买上院子的。


    他要和厘哥儿离得近些!


    第110章 商议亲事 回城


    想到那几处不错的院子, 余采当即对不远处的叶厘喊道:“厘哥儿,来,有大事要商议。”


    叶厘正专心剥蒜呢。


    闻声望去, 看他一脸雀跃,心中也起了好奇:“什么事?”


    “新宅子呀, 我选了好几处了。你也听听。”


    余采笑着道。


    这个话题, 叶厘的确感兴趣,他将蒜放下, 朝余采走去。


    如今他是真不差钱。


    只靠着芋泥, 他就能买一处宽敞的院子。


    前后两批共六万斤芋头, 粗算作六万斤芋泥,根据三百斤可做两千份小料一份小料挣一文半来计算, 这六万斤芋泥,他能挣六百两银子!


    当然,实际是挣不到的,毕竟他和余采消耗了不少。


    但五百两还是有的。


    足以买得起宅子了。


    来到近前, 他兴致勃勃的问:“这几处宅子, 都在什么地方?”


    “在东三横街那边, 我阿爹不想我离得太远。”


    余采道。


    “那很好啊!”


    叶厘更感兴趣了。


    县学和私塾,可是都在城东呢。


    于是彭希明就有些愣的听两人商量买新宅子的事。


    这几处宅子, 最便宜的也要四百多两,贵的则是有七百多两。


    这么遥不可及的数字,在两人口中却是稀松平常。


    而且,江老弟夫夫根本就不急着住!


    原来这就是富人的世界吗……


    待余采、叶厘讨论完, 锅中的水也开了,叶厘就道:“采哥,那咱们两个先实地看看, 咱们看完了,再叫彭兄、江纪去瞧瞧。”


    “嗯!”余采重重点头。


    这时,江麦拎着一背篓野菜跑进了院子,口中还大喊着:“厘哥厘哥,野菜回来啦!”


    野菜难择难洗,江纪、余世亭几人凑满一背篓后,就叫江麦先拎了回来。


    叶厘就瞧向彭希明,笑着道:“那先恭喜彭兄了。好事将近,理当多接触接触,你和采哥去择野菜吧。”


    鸡块焯水之后,就可以炒了。


    彭希明闻言,正要出言道谢,余采却是抢先道:“叫他去择吧,我给你烧火。”


    做饭太累人了,不能叫厘哥儿一人忙活。


    “不用不用,你们都去,多择些,今个儿要用野菜做好几道菜呢。”


    叶厘笑眯眯的道。


    而这时,江麦因没瞧见叶厘,就在王嬷嬷的指点下从院门口跑到了棚子这边。


    叶厘就道:“小麦,来,帮我烧火。”


    “好。”江麦立马应了下来。


    当着江麦的面,余采不好再拒绝。


    况且,他的确想和彭希明多待会儿。


    彭希明亦是,这十日他可牵挂余掌柜了。


    于是两人转移到水井旁的棚子下。


    但亲事尚未公开,王嬷嬷也一并坐了过去。


    彭希明瞧着余采修长白皙的手指,忙道:“做做样子就成了,别脏了您的手。”


    余采闻言,心中甜蜜,口里道:“脏了洗洗就好了,我没那么娇气。”


    从前在家里捣鼓各色美食时,他偶尔也会亲自择菜。


    “嗯……还是找贤弟夫要把剪子,您就当是修剪花枝。”


    彭希明说着起身,跑去找叶厘要剪刀。


    余采被这句话逗乐,太夸张啦!


    待收回视线,见王嬷嬷也在笑,他不由脸红。


    他真没这么娇气的!


    彭希明很快将剪刀拿了过来。


    这是他的一片心意,余采伸手将剪刀接了过来。


    有了剪刀,最起码指甲盖里不会藏泥了。


    真就悠闲自在的跟修建花枝似的。


    心中高兴,余采就道:“你请上几日假回村,拿着那二百两银子给家里人置办一身新的行头,再买辆牛车。”


    彭希明忙摇头:“不用,家里还是有些积蓄的。”


    “你不是说应给一些小恩小惠吗?这便是了。”


    余采一边剪着荠菜叶子一边道。


    看彭希明不吭声,他又道:“你二弟他识字吗?”


    “……识的。希亮、希敏都识字。”


    彭小妹的大名叫彭希敏。


    “那就叫他来半闲居先当个伙计,若是干的好,就升为管事。”


    “至于希敏,我阿爹有个布庄,她可以过去打杂。”


    这后边一句叫彭希明意外:“小妹也能进城干活?”


    “当然,她一个姑娘家,这些年着实苦了些。”


    “左右亲事拖到现在了,那不用太急,等她去了布庄,咱们在城里给她说门好亲。”


    余采理所应当的道。


    彭小妹不肯嫁人,正是为了彭希明为了彭家。


    他怎能亏待这么好的姑娘。


    这话让彭希明比刚才更感动,想不到余掌柜不仅待他宽厚,待他家人也仁善。


    这哪里是小恩小惠。


    这分明是出手给希亮、小妹改命……


    “聘礼的话,一百两做聘银,余下的买些茶叶、三牲、糖果即可。”


    “我不缺衣料、首饰,自小到大,我阿爹和余县尉年年都为我置办,届时我提前塞给你几套就行了,你无需买。”


    余采又道。


    彭家的家境就那样,世人皆知这聘礼是他置办的。


    与其花银子买些他用不上的东西——


    真的,他的衣料、首饰已摆满两个耳房了,他还打算趁着成亲,挑出一些不喜欢的融了,好打些时新的式样。


    况且,按照他阿爹的说法,彭秀才模样不错,还有功名在身。


    只靠着这两样,那这门亲事就很相配,世人不至于会笑他。


    所以,聘礼走走过场就行了。


    余采这一番话,叫彭希明对富人的世界又有了新的认知。


    同时心中暗恨自己无能。


    他要是举人就好了……


    但这辈子他都与读书无缘了。


    他能做的,便是细致照顾余掌柜,以报大恩。


    压下心中的感动,他应声:“好,听您的。那明个儿过节……”


    其实今晚城里就有花灯了。


    一连热闹三日。


    余采听出他的意思,心中高兴,可如今亲事未定,他们是不能一起赏花灯的。


    想了想,余采道:“你这两日正常上工,节后再回村。”


    留在半闲居,好歹能见着面。


    彭希明也听出他的意思,一瞬间就笑了:“听您的。”


    这是彭希明今个儿头一次笑,眼神清亮、温柔,余采盯着他看了几息,也笑:“别您的您的,改了口吧。”


    彭希明立马点头:“听你的。”


    这三个字,比起“听您的”,当真是亲昵多了,尤其彭希明说的顺畅自然,叫余采顿觉耳朵痒、心也痒。


    可这时,院外传来了说话声。


    出去挖野菜的几人回来了。


    人多,此时又是野菜疯长的季节,即便江纪只挑最好吃的荠菜、茵陈,那也很快就装满了他们带去的所有背篓、篮子。


    于是几人就回来了。


    余世亭进门,见余采、彭希明面对面坐着择野菜,便知这两人已经将亲事挑明。


    他心中烦烦的。


    怒怒的。


    唉,采哥儿支持姓彭的继续读书,这下子他外祖家没了用武之地——


    他几个表兄弟都在镖局,身手不错,若姓彭的只是秀才,那今后敢有一点花花肠子,他表兄表弟就能将姓彭的揍得找不到北。


    可惜,采哥儿想让姓彭的继续读书。


    唉,他回去得更加发奋啊!


    余采见几人挖了这么多野菜,就打算带走一些,毕竟今日明面上的目的就是挖野菜。


    不过,他知叶厘不爱收拾,就招呼众人坐下来择野菜,好叫叶厘明个儿吃。


    片刻之后,叶两来了。


    叶阿爹、刘饴也从作坊那边回来了。


    有了这三人帮忙,午饭的进程快了许多。


    叶厘拿野菜做了四道菜:凉拌荠菜变蛋、荠菜鸡蛋饼、荠菜豆腐汤、蒸茵陈。


    过年时卤的猪杂早已经吃完了,叶厘昨个儿买了些猪蹄猪大肠,还有五花肉、排骨。


    猪蹄猪大肠以及五花肉他全下锅卤了。


    排骨留到今日,好做粉蒸排骨。


    为了照顾四个小孩子,叶厘还做了一道蜜饯蒸糯米。


    再配上主食大盘鸡,当真丰盛极了。


    今个儿天气不错,江纪、彭希明将小客厅里的圆桌抬出来摆到了院子里。


    一群人围着桌子落座。


    关系亲近,也就没那么规矩,叶厘招呼一声,众人就一起动筷。


    叶厘忙活到现在,的确饿了。


    江纪知道他爱啃猪蹄,就先给他夹了块猪蹄。


    猪蹄炖的久,放凉之后一点都不腻,微辣、Q弹,叫他啃完之后忍不住自己去夹了一块。


    江芽坐在叶厘另一侧,他最近已经爱上了野菜。


    正好他面前放着粉蒸排骨、蒸茵陈,于是他左手捏着排骨,一边啃一边不时去夹一筷子茵陈,吃的心满意足还嘴巴油乎乎。


    余夫人与余理年正好坐在江芽对面。


    余理年自幼不爱吃饭,他视线在眼前的几道菜上扫过,最后拿起小碗、勺子,舀了一小碗荠菜豆腐汤。


    慢腾腾喝完,这时,余夫人给他夹了两根大盘鸡里的宽面。


    他头一次吃这种宽面,面条上还裹满褐色的酱汁,只看外表,很是诱人,他不由拿起筷子将面条送入口中。


    随后他眼睛睁大了几分,好吃!


    宽面软和劲道,还带着酱汁的香浓微辣,口感如外表一样诱人。


    将这两根面条吃完,他自己去夹了两块鸡肉。


    肉也很嫩,嚼起来挺香的。


    但有些油腻。


    于是他又喝碗了荠菜豆腐汤,之后就放下筷子了。


    余夫人有些愁,给他夹了块排骨:“尝尝这个。”


    余理年摇头,他不想吃了。


    余夫人就指了指对面的江芽:“你瞧瞧芽芽弟弟吃的多香。”


    余理年闻言,看了过去。


    江芽这会儿正在吃蜜饯蒸糯米。


    叶厘给他盛了一小碗,此刻他一手扶着小碗,一手抓着勺子,舀了满满一勺后,而后啊呜一口将这勺糯米饭全吃到嘴巴里了。


    他嘴巴嚼啊嚼,带着小脸蛋上的肉肉也跟着动,可爱极了。


    余理年瞅着瞅着,眼中有了笑意。


    恰好这时余夫人也给他挖一勺糯米饭,他就拿起筷子,瞅着江芽吃了。


    吃完了,有些意犹未尽,他顺手夹起刚才那块排骨慢慢啃。


    而这时,江芽吃完了糯米饭。


    他小手指着桌子中间的大盘鸡:“厘哥,我想吃这个鸡肉。”


    叶厘便端起他的小碗,给他夹了几块鸡肉几根面。


    这面宽,还长,他小手抓着筷子,将面挑得高高的,然后歪着小脑袋用嘴巴去接面条。


    余理年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


    余夫人没错过这一幕,赶紧也给他夹了几根宽面。


    就这样,瞧着江芽,今个儿中午他吃的饭菜比之前两顿加一起还多。


    余夫人很是欣慰。


    她这小儿子因不好好吃饭,长的比同龄人瘦弱。


    明明是小男孩儿,还比江芽大了一岁,可往江芽身边一站,两人的个头、身宽竟是差不多。


    江芽是她家的娃就好了。


    唉!


    一顿午饭吃完,余采想瞧瞧新作坊,众人就移步去了江家后边。


    新作坊已快盖好了,毕竟是全村人齐上阵。


    整体格局跟老作坊差不多。


    但每个房间都宽敞了很多。


    而且还要打一口水井、院子铺上青砖、再栽几棵树好让员工们乘凉。


    灶棚要多添两口灶。


    磨棚也要多加两个石磨。


    八仙镇热闹起来之后,豆腐泡的产量得往上提一提。


    余采转悠了一圈,挑不出任何毛病。


    就算是他办作坊,那也不过如此了。


    从作坊那边回来,余采没有多留。


    今个儿已经叨扰叶厘一天了,不能再待下去了,毕竟江纪才放三日假。


    而且,既然亲事已定,那像是嫁衣、嫁妆这些,他就得忙碌起来了。


    不过,他没按之前说的,此刻将银票交给彭希明。


    他打算回了店里再给。


    这样他与彭希明又能独处啦。


    于是两辆马车回城。


    彭希明与余世亭共乘一辆。


    余世亭想摸摸彭希明的底儿,看彭希明中举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这个大舅哥,压力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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