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略有些沉闷的钟声在寒风中响起。
几声之后,林学正夹着书本,慢悠悠出了讲堂。
讲堂中的二十多位学子, 快速收拾书桌准备离开。
想夜读的,也夹着书本离去。
没这个打算的, 就两手空空的出了讲堂。
江纪拎了本前几日刚买的时文选萃, 准备饭后仔细阅读一番。
上次乡试时,全大夏二十余省共有六百多人中举, 这本时文选萃上所载文章, 便是从上届举子的六百多篇文章中挑选出的范文。
因此, 一经推出,就被广大学子疯抢, 好几次都断了货。
而且,一本就要三两银子,要不是有作坊在,这种书籍, 江纪还真舍不得买。
彭希明也是天字班的学生, 与江纪是真同窗。
不过, 他双手空空的出了讲堂。
昨晚忙活到深夜,今日他准备早些休息。
一走出讲堂, 恰好一股冷风吹来,他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旧棉袍,双手揣到袖子中,匆匆往租住的地方赶去。
他租住的地方距离县学不算远, 快走两刻钟便到。
这是一个大杂院,里边住了好几户人家。
他租的是间耳房,里边除了炕、书桌, 还堆着他从家中捎来的粮食以及炉子、锅碗、木柴等杂物。
这些物件,让本就狭小的房间显得更加逼仄。
来到门前,他从怀中取出钥匙,打开门进去,里边一片黑暗,而且室温与院子里的天寒地冻似乎没有区别。
他没急着点油灯。
他拎上木桶,先去打水。
将水打回来,他将小炉子搬到门口,生火做饭。
这晚饭极其简单,玉米糊糊、玉米窝头,还有从家中捎来的咸菜。
他顺道往炉子里塞了两根小红薯。
红薯虽小,但烤好后热乎乎,还甜,是他今日最大的慰藉。
吃饱之后,他简单洗漱一番,上炕睡觉。
他自是烧不起炕的。
但他身上火力旺,他一边回忆下午林学正所讲内容一边暖被窝。
待回忆完,被窝已经暖烘烘。
困意袭来,但他却是没有像往常那般入睡。
唉,最近活儿不好找啊!
冬季北阳县没有外地商旅,于是他无大包可扛。
抄书吧,这个也不稳定。
他这几日抄的是本话本小说,讲的是一书生落榜后在回乡途中,因路见不平,仗义为贫寒百姓硬抗当地恶霸,于是被侯门贵哥儿看中,最终抱得美人归的故事。
他觉得这故事有些俗套。
也不现实。
果不其然,今早上去书铺结账时,掌柜的说这话本小说卖的不好,今后不用再抄了。
于是他就没活可干了。
眼瞅着要进入腊月了。
今年有岁考,他不是廪生,这岁考全看他自愿。
他这几年没正经读书,参加考试还得交报名费,是以,他不打算参加岁考。
岁考之后,再有几日,也就是腊月十五左右,县学就会放假。
一直放到大年初八,开学后上几日课,到了元宵节,又要放三日假。
这么长的假期,怎么挣钱呢?
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忽地,他脑中闪过今日中午在县学门口的那一幕。
他与江纪同一日入学,一起被分到天字班,而且江纪还是十八岁的廪生。
想当年,他二十一岁过了院试,便自觉天资不错,是块读书的料子。
可江纪竟是十八岁的廪生。
了不得。
于是下意识的,他对江纪的关注就多了些。
他发现江纪的夫郎时常过来。
有一次,他去膳房喝水时,听厨子议论,名满北阳县的变蛋,竟是出自江纪夫郎之手。
还有外边不少店铺都在卖的饼夹豆腐泡,也是江纪夫郎所创。
这可把他给惊的,差点被热水呛到。
深藏不露、深藏不露啊!
江纪真是娶了个好夫郎!
他的夫郎又在何处?
他们村与他同岁的,娃都能下地干活当小劳力了。
今夜他却是躺在这小屋子里,形单影只,孑然一身。
他什么时候也能夫郎孩子热炕头……
除非中举,不然,他的亲事只会愈发困难。
与他同龄的姑娘、小哥儿,早就嫁了人。
比他年纪小的,有十七八的小伙子可选,人家凭什么嫁给他?
他虽有功名在身,可家里穷。
唉。
当年刚考中秀才时,他也是意气风发,前途光亮。
可他爹上山砍柴时,不慎踩空,一下子摔断了腿,为了给他爹治病,家中消耗了不少钱粮。
还卖了地。
他无心也无力进县学读书。
于是他就留在村中开了个小私塾,一边挣钱一边务农一边照顾他爹。
他本已经绝了读书的心思。
可他爹泪眼婆娑的抓着他的手,连声说对不起他,要他一定再往上考。
于是四年后,他背上行囊,披着老父亲的期望,进了县学的大门。
但蹉跎了这几年,日复一日的忙碌已将他的意气磨平。
还有,江纪可以随便买时文选萃这样的辅助书籍。
还有贴心夫郎日日送饭。
而他,光是各种零工就要耗去他不少精力,更别说是去买昂贵的书籍。
就像是现在,江纪定然在明亮的烛光下手不释卷,他却是在顾影自怜,夜不能寐。
差距如此大,他怎么比得过?
纯纯浪费时间和银子而已。
……
什么时候他也能娶个富夫郎?
他真的不想努力了……
在心中又叹了口气,他自嘲一笑,裹紧了身上的被子。
人家江纪十八,还相貌出众,前程光明。
人家配得上富夫郎。
他一个落魄秀才,拿什么吸引富家小哥儿的注意?
……
算了,这种好事,他还是在梦中去寻吧。
当彭希明忧心下一份零工在何处时,叶厘准备带着叶阿爹、江芽去半闲居。
他不想单独带江芽出门,于是就以想让自家人涨见识为由,要轮流带叶阿爹、江柳等人去半闲居吃饭。
这几人干的都是做豆腐的活,不能同时请假。
叶阿爹自是很高兴,半闲居诶,他原打算等过两年家底厚实了,就全家人一起去吃一顿。
现在叶厘要提前带他去见识见识,他只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下来。
江芽也很高兴,因为他可以亲自谢谢采哥哥啦。
感谢一事,不能只靠嘴巴,得有实际行动。
但他既不懂绣花,也不会做美食,他总不能给采哥哥表演一个喂猪喂□□?
于是他就缠着叶厘,要叶厘教他做点心。
小家伙有此想法,叶厘很是支持。
不过他人小,做不了太复杂的,叶厘就将芝麻薄脆的做法教给了他。
芝麻薄脆的做法甚是简单,往低筋面粉里加蛋清、蔗糖、芝麻、豆油,而后倒在铁板上一烤,那就成了。
江芽一学就会,一口气做了一大筐。
做好之后,他找了个干净的布袋子,装了满满一袋子,而后将袋子塞进自己的大荷包里。
他背着大荷包,坐上牛车,高高兴兴的跟着叶厘去了半闲居。
他们三人到半闲居时,余采还没从吴家过来,于是叶厘就在一楼寻了个桌子,准备先吃饭。
饭吃到一半,店内食客增多。
等余采来时,一楼已快坐满了。
余采在门口听伙计说叶厘来了,进门之后,他张望一下,见叶厘坐在角落里,就径直去了叶厘那边。
他远远就瞧见桌上的盘子都快空了,因此,一来到桌前,他就一脸歉意的解释:“今个儿郑家粮铺来了些芋头,我去挑选芋头去了。”
“早知你来,我就下午再去那边了。”
“没事没事,你的正事要紧,我大把时间呢。采哥,快坐。”
“这是我阿爹,这是芽哥儿。”
叶厘起身,笑着上前两步,准备扶余采坐下。
不过,他心中有些惊讶。
北阳县竟然有芋头?
在原身的记忆里,可没这样东西。
叶阿爹有些拘束,正要起身打招呼,余采笑着道:“叶叔叔,你坐你坐,我是小辈,该是我和你见礼。”
“叶叔叔,你喊我采哥儿便是,来这半闲居就当是去亲友家做客,无需拘谨。”
他这般和气有礼,叫叶阿爹脸上也有了笑。
叶阿爹唤了声采哥儿,招呼他坐下一起吃。
江芽站在一旁,一直到他们寒暄完了,才脆生生的喊了声采哥哥,还举起了自己的大荷包:“采哥哥,这是我做的点心,你尝尝。”
“竟是芽哥儿自己做的?真厉害!”
余采惊叹,一手接过大荷包,一手捏了捏他的圆脸蛋。
江芽有些不好意思,小手背在了身后:“不厉害,我都要六岁了,这个点心做起来很简单的。”
余采被他这小模样逗乐,伸手拉着他坐下:“乖芽芽,已经很棒了。”
“就是,芽哥儿,今个儿谦虚了啊。”
叶厘笑着道。
江芽这下子更不好意思了。
这不是和采哥哥不熟嘛。
等熟悉了,再受到夸奖,那他就得意上了。
叶厘见他只抿着嘴巴笑,不说话,就笑着拍拍身边的位置:“好了好了,过来坐,继续吃饭。”
“没事,让他同我一起坐吧。”
余采说着,让人给他添一副碗筷,再送来几个菜。
并重点叮嘱王嬷嬷:“挑个芋头切了送过来,涮着吃。”
叶厘听得好奇,装着不懂的样子问道:“采哥,芋头是什么?”
“就是南边的一道食物,煮熟后跟红薯有些像。但处理起来比较麻烦,而且离得远,运费昂贵,因此咱们这边吃的不多。”
“也就郑家粮铺每年会从南方运来一些,好这一口的,会过去买些。”
余采解释。
“这样啊……”
叶厘一副了然的样子。
郑家粮铺,他的确没去过这家铺子,他都不知道店址在哪儿。
不过,如果有芋头的话,那自家饮子就可以推出新品了。
普通芋头也能做芋泥的。
余采见叶厘感兴趣,就笑着道:“下午走时,你带回去几个,我让人教你怎么去皮,不然手容易痒。”
“不用,你告诉我郑家粮铺的位置,我带着阿爹、芽哥儿去买就成。”
叶厘摇头。
“哪用那么麻烦,我准备在店里上这道吃食,所以买的多,你带回去几个不妨事。”
余采很坚持。
他是诚心要给,叶厘就应了下来。
说话间,伙计已将余采要的食材送了来。
至于芋头,等了足足两刻钟,余采都要吃饱了,伙计这才端了来。
这芋头是蒸过的,丢到火锅里随便煮一下就能吃了。
叶厘夹了一块尝了尝,的确是普通芋头,吃着没荔浦芋头糯,也没什么香气,只有火锅底料的味。
但没关系,依旧可以做芋泥。
他心中高兴,今日收获不小!
余采吃饱之后,领着叶厘三人去了后院。
他买回来的芋头,暂时全堆在院子里,足足有五麻袋。
芋头都是拳头大小的小芋头,他让伙计给叶厘挑了一背篓,而后又邀叶厘三人去他屋子里喝茶。
此刻天色还早,叶厘可以再坐会儿。
不过,当着叶阿爹、江芽的面,他没提上次的话题,只是说些半闲居的事儿。
半闲居的生意稳中有升。
他阿爹以及外祖给他选的人手好,他不需要操心太多,半闲居即可稳定运行。
他每日琢磨的便是增一些新菜色,省得食客们腻了。
而且,饭点时有些忙碌,伙计不够用,他准备再招几个伙计。
他对伙计的要求可高了,每个都得识字。
但读过书却来当伙计,一般书生还真放不下身段。
叶厘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道:“采哥,你可以去私塾、县学这些地方招人,只要你给的工钱高,肯定有人愿意过来当临时工的。”
“之前江纪便是如此,他连大包都愿意扛,更别说是在这里当伙计了。”
“这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是很好的活儿了。”
第92章 彭希明应聘 芋泥
“县学?”
余采诧异, 随后摇头:“人家都是秀才公了,又怎会来当伙计?”
“不过,私塾那边可以去问问。”
那边的学子, 架子不大。
“嗯……”
余采对秀才是真不感冒啊。
“那你打算出多少工钱呢?”
叶厘问。
“如今店里的伙计,一个月是一千四百文, 管吃。”
“吃的是给食客们端上桌但食客没吃完的那些, 一锅乱炖配上玉米面饼子。”
“至于临时工嘛,只中午和晚上过来, 也就一个时辰的活儿, 一个月五百文吧, 也管吃。”
余采解释。
“这工钱很高啊!伙食也好。”
叶厘微讶,正式工一日有四十六文。
虽然说余采要求伙计识字, 可这个识字,指的是认识菜单上的字。
江麦现在几乎就能认全了。
就这种水平,一日拿四十六文,吃的也好, 余采这位老板可真是仁善。
至于临时工, 就中午、晚上干一个时辰的活就能拿五百文, 还管吃饭,他敢保证, 彭秀才若是知道了,铁定会来应聘。
既然余采不打算去县学招工,那他告诉给江纪好了。
心中有了打算,他笑着道:“采哥, 你这条件可太优厚了,要不是我不放心,芽哥儿肯定乐意来当小童工。”
“他现在在作坊里干活, 每天只挤豆渣,一日才拿十文钱。”
江芽正抓着把瓜子在慢慢嗑,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小脑袋:“厘哥,菜单上的那些字,我认不全的。”
虽然他很心动。
可他干不了这活儿。
余采听的直乐:“芽芽,那待你能认全了,你来哥哥这儿干活不?”
江芽闻言,大眼睛转了两下,点头道:“如果厘哥在县城买了院子,我们搬到县城来,那我愿意来呀。”
若是住在县城,那就不能去作坊干活了。
他就没钱挣啦!
要是采哥哥肯要他,那他特别乐意。
“小家伙,想的真长远,那你回家了可要好好识字。”
余采笑道。
“好!”
江芽重重点了点头。
他虽然不考科举,可现在来看,识字依旧重要的。
他最近懈怠了。
回家了得补上。
叶厘见状,便也跟着逗了小家伙几句。
他对江芽没有任何要求,但既然小家伙要上进,那他当然要鼓励一番。
不过,他心中牵挂着给江纪递消息。
况且,还有一背篓芋头呢。
他之前虽然有推出新饮子的想法,但碍于食材有限,再加上大半心思都在江纪身上,因此没什么头绪。
可谁知北阳县有芋头!
这可真是大惊喜。
虽然这芋头只是普通的小芋头,他也没有紫薯和黄油,但他依旧能做出芋泥来——往里加些炼乳即可。
炼乳的做法极其简单,把鲜牛乳、羊乳倒入锅里,加糖,将其中的水分熬出,剩下的就是炼乳了。
村里就能买到羊乳。
至于牛乳,村里没有,还价高,他不打算用牛乳做炼乳。
因为芋头也不便宜。
芋头在原产地就要三文一斤,秋季还好,可以走水路,一船就能拉个几万斤。
可在冬季,只能走陆路,运到北阳县,一斤就要十文钱!
芋头都这么贵了,若是再用昂贵的牛乳,那这饮子就不好卖了。
叶厘越想心中越火热,再加上他也很久没尝过芋泥了,于是,又坐了片刻,他借口还要去县学找江纪,就带着江芽、叶阿爹告辞了。
他这个理由,叫余采又在心中暗暗羡慕。
感情可真好哇,中午没能见着,那傍晚必须补上。
也不知他有没有这个福分,能遇得这般良缘。
他不求一世,能有一时,那就足矣。
另一边,叶厘从半闲居出来,他先去糖铺买了些蔗糖。
家中糖不多了。
往县学去时,瞧见路边有卖卤味的,他停下了牛车。
只靠着外边小馆子里的那点肉丝肉沫肉片,可补充不了太多营养。
江纪读书费脑子,得多吃些肉。
当然,家里人也要吃。
他就买了两只卤鸡。
看得叶阿爹暗暗心疼。
三人在县学门口等了会儿,天色暗了下来。
沉闷的钟声响起,县学下课了。
叶厘托门子进去找江纪,江纪很快就出来了。
他瞧见叶厘与江芽、叶阿爹,颇有些惊讶。
昨个儿叶厘说了,今日要去半闲居,就不过来了。
“你们怎么这会儿来啦?”
叶厘将一只卤鸡给他:“给你送只卤鸡。”
江芽也大声道:“卤鸡好香的,大哥你夜里饿了吃。”
江纪将卤鸡接过去,揉揉他的小脑袋:“好。”
等他们哥俩说了几句,叶厘就将江纪拉到一旁,悄声将来意讲明。
此事八字还没一撇,为了余采的名声着想,可不能叫江芽、叶阿爹知晓。
可江纪听完他的话,不由无奈:“你这会儿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当然不是了,大老远的跑来,还为了缓解你的相思之苦啊。”
叶厘笑眯眯的道。
江纪:“……”
他嘴角没绷住,脸上显出笑来。
可惜,此时门口人来人往,不能将叶厘搂在怀中亲亲。
他呼了口气,解释道:“我是说太晚了,天都黑了,你们老的老小的小,我不放心。”
“这不是急嘛,明个儿采哥就要遣人去私塾那边招工了,条件这么优厚,肯定一下子就能将人招齐。”
“他只要四人。”
叶厘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
江纪闻言,想了想,道:“可他只去私塾那边招工,不考虑县学,若彭秀才去了,那他不就察觉到你的撮合之意了?”
“我没撮合呀。”
叶厘立马摇头:“你从咱们俩的闲聊中得知此事,觉得彭秀才合适,看在同一日进县学的份上,你便将此事告诉给了彭秀才。”
“明白了吗?”
“……明白。”
江纪点头。
可这下子轮到叶厘蹙眉了:“彭秀才到底咋样?若是人品不行,那就别让他去辣采哥的眼睛了。”
余采招人招的突然,江纪还没来得及打探彭秀才的为人。
“我与他的接触虽然不多,但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不好的事迹。”
江纪道。
“那就好。”
叶厘放了心。
“为了避嫌,我明日就不来县城了。我今个儿见了种新吃食,叫芋头,采哥给了我一背篓,明日我研究研究,还挺好吃的。”
江纪听了,轻轻点头。
那叶厘得后日才来了。
哎,为了余掌柜的终身大事,他与叶厘付出了不少。
次日,叶厘吃了早饭,就撸起袖子打算蒸芋泥。
此时没有手套,为防止手发痒,他将小芋头倒入盆中,用刷锅的炊帚将表层的泥土刷去,然后倒入灶棚那边的铁锅里,加水开煮。
芋头熟了后就可以自由接触不怕痒了。
让江芽负责烧火,他去了秋梅婶家买羊乳。
母羊的泌乳期能有半年以上,因此,村中谁家有羊乳他也算清楚。
秋梅婶正好在家,得知他的来意,一文不收的给他挤了一陶罐羊乳。
他捧着羊乳回家,径直去了灶房,准备做炼乳。
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先给羊乳去除膻味,盛出一小碗用来做芋泥,余下的直接放糖,开熬。
全程需要小火,还得一直翻动搅拌。
一陶罐羊乳,他花了大半个时辰,最终只做出了一碗炼乳。
这期间,江芽也把芋头给煮熟了。
小家伙对炼乳很好奇,叶厘给他挖了一勺子。
这种加了糖的浓缩羊乳,奶香十足还甜滋滋,他抓着勺子,跟小猫似的,小口小口的慢慢舔。
接下来叶厘要做芋泥,他就站在一旁,一边看一边品尝美味的炼乳。
芋泥的做法也极为简单,将芋头剥皮,放入陶盆里。
芋头蒸好后干干的,得往里加羊乳,好让芋头湿润起来。
这个湿润度全看个人喜好。
他把刚才盛出来的小碗羊乳倒入盆中,又往里加了半碗炼乳以增加奶香,怕甜味不够,他就又往盆中加了些糖。
接下来就可以拿起擀面杖开始捣了。
这个过程不算累,江芽舔完炼乳,小手接过擀面杖,帮着捣了一会儿。
一大一小合力,只用了半刻钟就将芋泥做好了。
没有紫薯增色,最终的成品是米黄色。
但瞧着依旧颇有食欲。
叶厘从筷笼中抽出筷子,夹了一筷子送到嘴边。
淡淡的奶香和芋头香在鼻尖萦绕,熟悉的香味令他颇为满意,他张口,将这一筷子芋泥送入口中。
舌头一接触到芋泥,那份独有的细腻软糯立马令他眯起了眸子。
跟他上辈子吃的成品芋泥差不多。
但甜度更低些。
好吃!
“厘哥厘哥,好吃吗?”
江芽仰着小脸,好奇的瞧着他。
叶厘闻言低头,见他小脸蛋上满是渴望,就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你尝尝。”
小家伙立马把嘴巴张大,嗷呜一口,将那团芋泥全吞进了口中。
随后他大眼睛猛然睁大,好软哦。
比他之前吃的那些点心都软。
有些类似米麻薯。
但味道不一样,香香的,好独特。
他含糊不清的道:“厚尺!”
厘哥太厉害啦!
有江芽捧场,叶厘就更满意了。
不错。
一次就成功。
新品饮子,他来啦。
不过,今个儿这些芋泥,可以先拿来做些芋泥饼,明日好给江纪送些,让江纪尝尝鲜。
当然,还有余采。
也不知今个儿彭秀才有没有去应聘。
如此机会,彭希明当然不会错过。
他正发愁找不到活儿呢!
不就是当伙计?
给钱就行!
而且,江纪说了,那东家很是和善,不会对伙计们呼来喝去,还管吃!
吃的竟还是食客们剩下的那些食材!
啧啧,两根烤红薯都足以慰藉他空空的胃以及无望的前程,更别说是热锅子的食材了。
他去!
不过,江纪也明确说了,那东家准备从县城的几个私塾中招工,不会来县学这边,因此他得自己上门毛遂自荐。
最好中午就去。
这当然没问题。
因此,中午下学后,他直奔半闲居而去。
其实,他很希望江纪帮他引荐一下。
江纪同余掌柜认识,若是江纪肯张这个口,那他九成九能留下!
可他与江纪并不熟悉,怎好麻烦江纪同他走一趟。
江纪肯把此消息告诉他,已是帮了他的大忙。
这份恩情,他定然记在心间。
至于旁的,看运气吧。
于是,他连走带跑,赶在半闲居最忙的时候,成功抵达半闲居的后门。
后门紧闭。
敲门。
片刻之后,门开了,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门口:“请问有什么事?”
彭希明忙笑道:“小兄弟,听说贵店招收伙计,可有此事?”
那伙计点头:“是有这么个事儿,你是来应招的?识字吗?”
“识字,我是上上届的生员,如今在县学就读。”
彭希明解释。
“生员?!”
那伙计吃了一惊,不由上下扫了他一眼。
瞧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这伙计虽心中了然,但还是有些吃惊。
即便家贫,他也没见过秀才去当伙计。
可真是豁得出去啊。
“那秀才公稍等,我这就去禀明邢管事,去去就回。”
扔下这话,那伙计转身回了院子。
于是,不消一会儿,坐在屋子里盘账的余采,便知有一在县学就读的秀才登门应招。
他也吃了一惊,这么放得下身段?
而且,他上午只遣人去了私塾那边宣传招人,没去县学啊。
不过,能逼得秀才公放下脸面来讨这份糊口的活计,可见家境困难。
没多犹豫,他在王嬷嬷的搀扶下出了门,在大院子那边用来处理各种杂务的账房中见到了这位秀才公。
他坐着。
秀才公站着。
这秀才公虽衣衫破旧,但站得挺拔,目光也清明。
浑身上下收拾的也算干净。
虽是应招求职,但不卑不亢。
余采指着一旁的凳子道:“秀才公请坐。不知秀才公尊姓大名?”
彭希明撩起袍子坐下,闻声道:“免贵姓彭,掌柜的喊我彭秀才即可。”
“不知彭秀才是从何处得知我店招人的呢?”余采又问。
彭希明解释道:“是县学里的同窗、今年的新晋廪生江纪告知我此事的,他夫郎同掌柜的认识。”
他本想称一声江贤弟。
可他与江纪是真不熟,因此他便直呼其名。
江纪?
余采不由想起昨个儿叶厘去县学的事。
“彭秀才与江纪相熟?”他继续问。
“我与江纪同一日入学、又同在天字班,但这俩月来,课后我忙着抄书,与他交流不多。”
彭希明老实道。
是江纪人帅心善,看他活的狼狈,便好心拉他一把。
余采听了这话,心中了然。
应是叶厘无意中同江纪说起半闲居招工的事,江纪看这彭秀才家贫,于是就将此事告知了他。
既是江纪举荐的,那他肯定要收下。
况且,看彭秀才这穿着,他也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至于彭秀才能不能真的放下身段去干这低等的活儿,先试了再说。
第93章 芋泥奶绿 彭秀才上工
叶厘忙活了一下午, 做了二十多张芋泥饼。
他做的芋泥饼是拿发面做饼胚。
包上芋泥馅,擀平,而后下锅小火慢煎。
这样做出来的芋泥饼松软不硬, 皮薄馅厚,很是可口。
芋泥馅他特意留了一小碗, 准备带给余采, 让余采自己也捣鼓些美食。
此时节虽没冰箱,可将芋泥碗在室外放一夜, 那就冻得梆梆硬。
不过, 次日, 又飘起了小雪。
叶厘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决定出门。
反正离得近, 如果雪有下大的趋势,那他就麻溜回村。
今个儿江芽没嚷嚷着要同他一起去。
小家伙要跟着江麦学认字。
最起码得将菜单上的字认全吧。
不然等以后进了城,他就没法挣钱啦。
于是叶厘一人顶风冒雪进城。
他到半闲居时,余采正好踏入店中。
听到他的喊声, 转过身, 见他全身上下捂得只露出一双眸子, 有些意外:“厘哥儿,这种天气你还进城吗?”
“在家里也无事。”
叶厘说着从牛车上下来,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背篓。
他晃着背篓道:“我拿芋头做了小饼,你尝尝。”
“芋头做饼?”
余采诧异,看了眼他手中的背篓,笑着道:“还真是新鲜吃法, 待会我一定尝尝。”
“不过,既然你已经在半闲居了,那不如我让人去接江纪过来吧?”
“你们夫夫在店里吃顿热乎的, 省得你再跑去县学。”
此刻距离县学下学,大概还有半个时辰,足够叶厘慢悠悠的赶过去。
但这种天气,最适合吃热锅子呀。
叶厘想了想,小面馆的确不如半闲居吃的舒心。
他点头道:“那麻烦采哥了。”
“不麻烦不麻烦,动动嘴的事。走,进店,外边冷。”
余采笑盈盈的招呼道。
此时店里已经有生意了。
下雪天,就该围着炉子吃些热气腾腾的。
一楼已经坐了好几桌人了。
余采与叶厘去了后院,不等进他的小院,他就叫来邢管事,让邢管事找个认识江纪的伙计去县学接人。
邢管事便是管采买的那位管事。
吩咐完了,余采加了一句:“对了,将彭秀才也捎来吧,反正顺路。”
彭秀才?
叶厘心中一动,立马问:“哪个彭秀才?”
余采先让邢管事离去,随后一边朝自己的小院走去一边解释道:“我店里不是招伙计吗?昨个儿江纪给我推荐了个人,是他的同窗,叫彭希明。”
“是你同江纪说的我要招工吧?”
叶厘跟他的脚步,闻言做出思索的样子:“嗯……应该吧?我与江纪无话不谈,应是顺口说了。”
余采笑道:“那就是了。江纪推荐了彭秀才。而且,这彭秀才干活挺麻利。”
“昨日中午、傍晚我叫人带他上工,擦桌倒水端菜这些活儿,他都挺熟稔,似乎是做惯了的,我就将他留了下来。”
“今个儿是他第一日上工。”
“这样啊……”
叶厘这下子不装了,他是真的有些惊讶:“他干这种活很利索?”
“对,毫不生疏,撸起袖子就能上手。”
余采点头。
“……那彭秀才家里,应是比江家更困难吧。”
叶厘道。
之前江纪放假回了家,只下地干农活,不管灶房里的事。
可彭秀才端茶送水这么熟练,应是家中无人能帮他做这些。
一介秀才,落魄至此,叫人唏嘘啊。
余采轻轻点头:“可不是,所以能捎带一程就捎带一程吧,这里离县学有些远。”
“采哥仁善!”
叶厘不由竖起大拇指:“不过,他虽是江纪举荐过来的,可他若偷懒耍滑,那你不要顾及江纪的面子,该辞退就辞退。”
“得以你的感觉和利益为重。”
“虽然这利益仅仅只有五百文。”
余采被这话逗笑,轻轻点头:“好。”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
余采脱去身上的沉重斗篷,在桌旁坐了下来。
王嬷嬷又将炉子点上。
邢管事送了茶水过来。
叶厘、余采就一边用热茶暖身子,一边商议着待会吃什么。
叶厘最近吃火锅的频率是前所未有的高,重油重辣的吃多了,担心上火,他就想吃清淡一些的菌汤锅。
余采应了下来。
他天天待在店里,更是不想吃太油腻的。
叶厘捎来了十张芋泥饼。
一分为二,江纪五张,余采五张。
这种饼刚出锅时最好吃,凉了虽然也不硬,但口感就差了。
大冷天的,自是不能吃凉的。
但这种饼子不能上锅馏,水蒸汽会将饼子皮泡的软塌塌。
最好的加热方式是搁炉子上烤一下。
这个过程很快,不一会儿,邢管事就将烤好的芋泥饼送了来。
面粉是白色的,芋泥馅也发白,只看卖相,不是特别出众。
但真正吃到嘴里,那就很惊艳了。
余采一直觉得芋头跟红薯有些像,但若是将红薯碾压成泥,那可没有芋泥的这种细腻柔软,还带着股奶香。
像是乳酪,又有芋头的香味。
他咽下口中的饼子,瞧向叶厘:“没想到芋头还能做甜饼,之前家里都是拿来炖肉的。”
“厘哥儿,就你这脑子和手艺,你不发财谁发财?”
叶厘听了此话,乐道:“我打算用这个芋泥做新饮子,你觉得如何?”
“新饮子?可以呀,滋味这般好,饮子肯定不差。”
“也可以做豆乳米麻薯的小料。”
“到时候说不定会有食客专门为饮子而来。”
余采笑着道。
豆乳米麻薯就很受欢迎。
之前,因为鲍北元一日做的饮子有限,所以半闲居每日只订购一百二十提豆乳米麻薯。
但这个数量根本不够卖,因此,当鲍北元停止给老顾客送货上门,他便将空出来的份额要了过来。
不过,依旧有些不够卖。
热锅子重油重辣,吃得口渴时来一碗甜滋滋的饮子,那可太满足了。
若是再加上芋泥这种小料,那店里的生意,肯定会更火爆的。
“好,那我明个儿就去郑家粮铺买芋头,好将做法教给鲍北元。”
“还有这碗芋泥馅,你拿去吧,做包子做点心,都成。”
叶厘说着从背篓里将那碗芋泥馅取了出来。
余采很是高兴,立马道谢。
不过,说起鲍北元,他提醒道:“你还是再给小鲍找个帮手吧,只两人可忙不过来。”
“若是芋泥特别受欢迎,那我肯定安排上。”
但芋头是个季节性的东西。
若真要招人,那找个临时工就可以了。
两人这边商议着芋泥之事,另一边,半闲居的伙计也接到了江纪、彭希明。
彭希明挺高兴,不错,头一日上工就搭了便车,余掌柜是真仁善啊。
县学距离半闲居有些远,他即便跑着过去,也要花上三刻钟。
如此一来,他就不能同其他临时工那般,准点来,准点走。
他只能晚点到,早点走。
可即便如此,余掌柜还是留下了他。
当然,肯定是江纪的面子发挥了关键作用,但余掌柜的仁慈良善也毋庸置疑。
身为县尉之子,却这般仁厚,他真是撞了大运了。
这种东家,可遇不可求!
况且,他要是表现的差了,那丢的也是江纪的脸,今后再有类似的机会,江纪定然不会再帮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到了半闲居,他立马同江纪作别。
他去杂货间换上伙计专属的罩袍,然后跟在前一日带他的那个王姓伙计身后忙活了起来。
于是,当叶厘、江纪、余采三人坐在一楼角落里吃饭时,便见他一会儿拎着炭火,一会端着食材,一会又拿起抹布快速收拾上一桌食客留下的杯盘狼藉。
跑上跑下,真真是什么活儿都能做——除了提笔给食客记食材。
众多活计中,这算是最体面的活儿了。
可余采并没有让他干这个。
但他脸上并不见愤懑,他如其他伙计那般,一直挂着和气的笑。
叶厘不由在心中暗暗点头。
不错,心态很平,很稳。
并没有自持身份,要求有特殊待遇。
也不因同窗的江纪坐着他却要给人端茶送水就心态失衡。
这份荣辱自若,倒也配得上余采。
想到此,他不由悄悄瞧向余采。
他的看法不重要,重要的是余采怎么看。
余采身为半闲居的东家,对员工的要求自是很高,是以,他不时会向彭希明投去一瞥。
越瞧,他就越满意。
这彭秀才身上没有大多书生的酸腐,干活也麻溜,也不知是受了多少苦,才被磋磨成如今的样子。
唉。
世人皆苦呐。
饭毕,外边的雪停了。
虽然这雪飘了一上午,但积雪只到脚脖子那里,并不影响出行。
江纪特意多留了会儿,好再捎彭希明一程。
这叫彭希明颇为感激。
上了牛车后,彭希明立马道:“江兄弟,过几日月末放假,我请你们夫夫去吃肉丝面。”
江纪坐在车辕上负责赶车,闻言笑着摇头:“这倒不必,待你手头真的宽松了再说吧。”
“要的要的,只靠着这份活儿,就能将明年的束脩攒出来。”
彭希明道。
咳,等入了腊月,他就求求余掌柜,好在县学放假时,将他这个时辰工变成全天工。
寻了份这么好的活计,他不回家过年了。
以后月末县学放假,他也有去处了。
全天工的工钱,肯定要高些!
还管饭!
比如刚才,因他急着走,没法同其他伙计一起吃饭,邢管事就给他打包了三个大面饼还有几个食客们没下入锅中的水煮鹌鹑蛋。
白面饼子鹌鹑蛋,这伙食堪比过年!
待会吃两个,留下一个可以当做明天的早饭。
还有昨日傍晚,他不用提前走,就和其他伙计一起吃的乱炖。
每人都有一大碗,玉米饼子随便吃。
乱炖里白菜萝卜豆腐这几样最多,但也有藕片、木耳甚至几片羊肉——好东西都被管事、厨子分了,他们这些伙计,只能吃这些。
不过,对他而言,这些也极好,再加上汤底是鸡汤,那滋味美的。
这么一大碗乱炖吃下去,他直到躺进被窝里,心和身都是热的!
今后他吃饭无需家里人再送粮食、送柴火,真真是一文都不用花!
他节省出来的口粮,家里可以卖了换做银钱。
如此一来,明年交束脩时,他是真的不用发愁了。
而且,也不用再费心思找新的活儿了。
这空出来的精力,他就能放在读书上了。
虽说前程无望,可既然背负期待进了县学,那他就不能懈怠。
还有,这活儿比起抄书,好的简直像是香喷喷的大肉饼。
冬夜坐在桌前抄书,那滋味,谁抄谁知道。
灯光暗,伤眼睛。
小耳房也冷得似冰窖,写几个字他就想起身蹦跶蹦跶好暖暖身子。
苦。
特别苦!
而伙计这份活儿,除了说出去不太好听,真真是哪儿都完美。
因此,他肯定不能只口头上感谢江纪夫夫。
这般想着,他就又道:“一顿饭的银钱我还是有的,就这么说定了,看你们何时有空。”
“这次放假,我还真有些忙碌,我要去拜访之前私塾里的夫子。还要去找从前的同窗,我有事拜托他。”
江纪道。
“这样啊,那过年放假呢?”
彭希明立马又问。
江纪看他是真的想请这顿饭,就道:“到时候看看,反正我们夫夫时常去半闲居,届时和你定个时间。”
有了这话,彭希明脸上这才露了笑:“成,就这么办。”
坐在车辕另一侧的叶厘听着这话,心中对彭希明的评价又高了些。
不错,知道感恩。
不是白眼狼。
这完全避开了余采的雷点。
多好啊。
牛车很快到了县学门口,叶厘将用油纸包着的五张芋泥饼递给江纪,待江纪进了县学,他就调转车头,轻轻挥起鞭子回家。
这会儿去买芋头有些晚了。
他明个儿再去。
买完芋头径直去找鲍北元、江顺,将芋泥的做法教给他们。
郑家粮铺位于城西,铺子不算大,位置也偏僻。
据余采说,这是郑家的一位公子开着玩的。
郑家干的是车行、船行的生意,大本营在府城。
农作物不耐储存。
但郑家的一位公子爱吃些新鲜的,于是就在北阳县开了家粮铺,卖一些从南边捎回来的稀罕物。
像是一些蜜饯果脯,还有龙眼、枇杷、杨梅、笋之类的鲜果,都能在郑家粮铺寻到。
就是价格很高。
芋头算是最便宜的了,这个时节一斤也才十文钱。
叶厘头一次买,就买了二百斤,这一下子就花掉了二两银子。
他将这二百斤芋头送到鲍北元那里,叫鲍北元、江顺二人吓了一跳。
一口气买这么多!
“放心吧,这东西好吃,用不了几日就消耗完了。就是得辛苦你俩了。”
叶厘一脸信心十足的道。
“不辛苦,赚钱嘛。”
江顺乐呵呵的开口。
鲍北元也点头,他巴不得更忙碌些:“厘哥,这芋泥如何做?”
叶厘解释:“这个首先得做炼乳……”
这一整日,他都在教江顺做芋泥——鲍北元得出门出货。
第二日,他又赶着牛车过来,同鲍北元、江顺一道,做了一盆芋泥出来。
不怕卖不完。
卖不完可以先冻上。
芋泥有了,那新饮子也就有了。
叶厘打算做芋泥奶绿。
芋泥奶绿的做法极其简单,用羊乳煮茉莉绿茶,煮好之后将茶包捞出来,倒入芋泥,搅拌一番,那就做好了。
于是这一日傍晚,当食客再踏入半闲居时,伙计们便笑盈盈的向食客们推荐新饮子——芋泥奶绿。
以及新小料:芋泥。
芋泥的做法复杂,成本也高,是米麻薯的两倍——主要是炼乳的价格高。
炼乳是浓缩羊乳和蔗糖,还得费柴火费时间去熬!
因此成品的售价也高,一份小料就要九文钱。
一提子芋泥奶绿,更是要二十文——这道饮子,芋泥加的少了不好吃,一提子饮子,里边三分之一都是芋泥。
若是要双倍芋泥,那就是二十九文一提子。
但吃得起火锅的,不少人还真不差这点钱。
要知道饮子店里卖的那些拿银器盛的、加了不少干果的高端饮子,一碗就要几十文!
这芋泥奶绿虽然没有名贵干果,可芋头也算稀罕物。
羊乳、蔗糖也不便宜。
更重要的是,这道饮子的味道好,还新鲜!
于是,一些不差钱的食客,就选择尝试新品。
特别是三楼包厢里的贵客,那更是愿意为喜好买单。
半闲居伙计们吃的食材,大多是来自三楼,这些贵客才不会打包剩菜,吃不完就扔在桌子上,于是最后便宜了员工们。
食客们不差钱,而芋泥的味道又是真的出众。
于是鲍北元送去的头一批芋泥,足足五斤,很快就全卖完了。
来得晚的食客,只能等明日了。
余采挺高兴,当即就遣了个伙计去给鲍北元传话,叫鲍北元明日多准备些芋泥。
他自个儿也在次日一大早去了趟郑家粮铺,想瞧瞧芋头的存货。
因为他也想囤一批芋头了。
叶厘给他的那碗芋泥馅,他捎回家里做了芋泥包子,连他那个大哥都夸好吃,更别说是他阿爹还有小侄子了。
至于他外祖,连见都没见着!
如此美食,香气浓,还软和,很适合老人家吃。
所以他打算多买些芋头,让全家人都吃个痛快。
当然,这个芋泥方子他不白要,他愿意花钱买。
第94章 江纪回来了 买芋头,岳老板又来了……
郑家粮铺还有两万多斤芋头。
毕竟这几日刚运回来一批。
按照往年的情况, 这一批就是今年最后一批了,陆陆续续的能卖到过了正月。
在芋泥出现之前,北阳县的人一直拿芋头做菜, 是咸味的。
芋头价格高,味道也不算特别惊艳, 于是不温不火。
但现在不同往日, 芋泥出现了。
以芋泥的受欢迎程度,就算将这些芋头全买下来, 那撑到过年也就差不多了。
而且, 芋头是个季节性的东西, 秋季、冬季才有。
如今不多搞点存货,再想吃的话, 那只能等明年秋天了。
余采便想让郑家铺子的人再去趟南边,再购买一批芋头。
将芋头埋在沙土里,最长能保存半年。
郑家粮铺就是靠着这种法子运输、储存芋头。
他想将芋泥的供货期尽量延长。
十文一斤,四万斤也才四百两银子。
他买得起。
他同郑掌柜将这念头一说, 郑掌柜却是犯了难。
因为郑家粮铺卖芋头, 其实根本不赚钱。
郑家粮铺的芋头, 是从隔壁省买的。
远倒是不是特别远。
可就这个季节,走路运, 一日最多也就是走个百里地。
一辆骡车、马车的运货量,只有一千五百斤左右。
而且,三分之一的重量还是沙土——芋头得埋到沙土里。
如此算来,一辆车子, 只能运一千斤芋头。
拉回北阳县,一车芋头卖十文一斤,能换回来十两银子。
但这只是售价。
在隔壁省, 一斤芋头是三文钱,光是买芋头就要消耗三两银子。
再加上这一路上牲畜、人力的嚼用,最后算下来,一车的利润,也就一两出头。
几十辆车子出去,忙活一个多月,最后挣几十两。
这等于没赚钱。
也就是他们东家好这一口,再加上铺子里总得卖些什么,而且,冬日车行没什么生意,很多车子都闲置,所以郑家粮铺才会倒腾这个。
不然的话,大冬天的,郑家何至于为这几十两去折腾?
如今余采想要郑家粮铺再跑一趟,那得加些银钱。
而且,即便没有大雪阻路,那也会耽误过年。
要是碰到大雪,那就更耗费时间了。
余采听了这番话,倒也没生气。
他也是做生意的,在商言商,若是出门一趟只赚几十两,那他也瞧不上这生意,更别说是郑家了。
于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他多付一百两银子将这趟生意给定下了。
四万斤芋头,价四百两。
多支付一百两,那共五百两。
敲定这门生意,他还将店里的两万多斤芋头,买得只剩下一个零头。
一斤十文,这一下子又花去了二百两。
他这也是无奈之举,万一有人也买了芋头去研究,甭管能不能研究出来,那都是在耽误半闲居的生意。
一下子支出七百两,他的小银库瞬间缩水大半。
但他回家将此事一说,他阿爹还有他大哥都支持他。
这门生意大有前途,此时的确得将大部分芋头拿下。
他阿爹想再给他一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但他给拒了。
半闲居回款挺快。
他也没有急用钱的地方,小银库的存款,慢慢攒回来就是了。
半闲居的芋头,他也准备下架了。
芋头拿来涮火锅,一份也就是半斤,只要十二文。
可若是做成芋泥,那利润能增不少。
将芋头买了回来,接下来就是等叶厘上门了。
叶厘这两日每天都去县城。
但他不是去找江纪。
他在帮着鲍北元、江顺做芋泥。
不过,鲍北元的那个小院子实在是太小。
而芋头又需要大锅大灶去煮。
煮羊乳也需要大锅大灶。
清洗芋头更是个繁琐的活计,不能上手触摸,只能一手拿棍按着一手拿刷子慢慢刷。
就鲍北元那个小院子,场地不够,施展不开。
还有,做炼乳也是个功夫活儿,得慢慢去翻动熬煮。
这各项缘由一加,叶厘便决定在村里煮芋头,做炼乳。
反正他家的几口大铁锅都闲着。
如此一来,鲍北元、江顺只需要准备茶乳就好了。
这日上午,叶厘在家中将芋泥做好后,赶在中午前送入了半闲居。
他将芋泥交给邢管事,邢管事笑呵呵的告诉他,他这芋泥来的及时,恰好有一桌食客,今个儿专门是为了品尝芋泥而来,吃热锅子只是顺带。
叶厘没想到这么快就有食客专门为芋泥而来了。
他心中高兴,与邢管事唠了几句,而后去了余采的小院,想同余采敲定每日的供货量。
今后专门为芋泥而来的食客只会越来越多,芋泥奶绿的受欢迎程度,肯定能超过豆乳米麻薯。
昨个儿他同鲍北元、江顺做了五十斤芋泥,一顿二十五斤,轻轻松松就能卖完。
来的晚的,根本尝不到。
所以,这供货量得提一提。
余采正盼着他来呢,见他进来,立马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道:“正念叨你呢。”
“念叨我?什么事?”
叶厘在桌旁坐下,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那个芋泥,我回去蒸了包子,的确美味。”
“但那点馅料,只够尝个味的,我便想将芋泥的方子买下来,好自己慢慢研究各种吃法。”
余采解释。
叶厘一听此话,也不喝水了,佯装生气的说道:“采哥,你说这话可是瞧不起我,我来半闲居吃饭你分文不收,如今这么个小方子,我怎能要你的钱?”
余采忙解释:“你不是要存钱买院子吗?”
“君子赚财,取之有道。买院子的事不急,明年入冬时买下来就成。”
“真的?”余采有些不信。
叶厘点头:“自然是真的,等过了年,天气暖了,我能日日去接江纪下学,住在村里可比住在城里自在。”
“这倒也是。”
这个理由,叫余采停了劝说的心思。
可不是,村里有叶厘盖的新房,有家人,有山林田野。
而且,还能日日去接心上人,多好。
他就笑着道:“既然这般,那我就不同你推让了,省得伤了情分。”
“本来就是,朋友之间互相分享一些好吃的,提银子伤感情。”
叶厘依旧板着脸。
“倒是我不对了,这样,我这就派人去接江纪,你们俩去三楼,我不打扰你们夫夫用饭,如何?”
这话说到了叶厘的心坎上,这三日忙着做芋泥,叶厘只能傍晚同江纪见一面。
连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他脸上一下就有了笑:“这倒不用,咱们在一楼随便吃些便好,反正再有两日他就放假了。饭后我教你做芋泥。”
“对了,郑家粮铺的芋头还有多少存货?若是没了,那这芋泥就做不成了。”
提起此事,余采便将昨日谈妥的生意告诉了他。
今后,叶厘再买芋头,找他便是。
叶厘没想到这十文一斤的芋头,竟还是郑家做了慈善。
这个时代,想满足口腹之欲,可真难啊。
但没关系。
羊毛出在羊身上,郑家提价,半闲居也跟着提价好了。
反正芋泥赚的不是普通小百姓的钱。
他也没法子呀。
谈完这事,余采派人去接江纪、彭希明。
确认叶厘不需要包厢,也不想吃火锅了,余采就叫厨子做了炒菜。
另一边,彭希明今个儿又搭上了便车,他颇为高兴。
省力气还能多干会儿活!
一路来到半闲居,他穿上罩袍,匆匆忙去了。
江纪则是去找叶厘吃饭。
三人转移到了半闲居一楼,余采叫人上菜:葱爆羊肉、清炒腐竹、粉条炖五花肉、醋溜白菜。
这伙食比起火锅,那是丝毫不输,江纪就着半闲居的大饼子,一口气吃了三个饼子。
之后他同彭希明一道回县学,叶厘则是留下来教余采做芋泥。
芋泥最重要的一步是制作炼乳,只要这个学会,那芋泥也就会了。
余采之前学过厨艺,叶厘只演示了一遍,他就掌握了做法。
这叫他忍不住又夸叶厘脑子好使。
这也忒简单了!
可偏偏就叶厘想到了。
的确该叶厘赚钱!
他兴冲冲的回家捣鼓美食,叶厘也赶着牛车回家。
根据今个儿中午的芋泥售卖情况来看,余采让他明日先送七十斤的货,后续再根据售卖情况往上增。
一日七十斤。
这好说,芋头煮熟后,因为吸收了水分,重量会略微增加一些。
而且,捣泥时还会加炼乳、羊乳,想做七十斤芋泥,只需煮七十斤芋头。
这任务不算重。
进村之后,他赶着牛车去了江大河家。
一是要将牛车放到江大河家。
二是他想让江柳帮他煮芋头。
让江榆负责做炼乳。
这个两个活儿都不重,即便算上去挤羊乳、清洗芋头的时间,那一个时辰就能做好。
早饭前后花上一个时辰忙活完,不耽误去过滤豆渣、做豆腐。
一日他可付十文做工钱。
主要是吧,江纪马上要放假了。
这一次放假,他们俩要去拜访韩夫子。
为了显示他们夫夫的诚意,他此次还打算做麻椒鸡。
而且,江纪难得回来,他早上八成起不来……
这综合一考虑,他就想将这活儿托给江柳、江榆。
江柳、江榆很乐意帮忙,却是不要工钱。
提工钱可就太伤感情了。
这活儿又不重,顺手的事儿。
但叶厘坚持要给钱。
这又不是只帮一天的忙。
这是日日都要干这活儿。
帮一日是情分,帮多日那必须给工钱。
江柳、江榆拧不过他,就应了下来。
于是,第二日两人早早就过来了,一个在叶厘的指点下洗芋头煮芋头。
一个在叶厘的指点下做炼乳。
等两人将芋泥做好,就同豆腐泡一起给半闲居送过去。
今个儿叶厘跟着跑了一趟,好同邢管事打招呼。
江纪回来的前一日,他没再去县城。
嘿嘿,江纪要回来了,他得洗洗擦擦一番,这几日忙着做芋泥,他忽视了室内的卫生。
还有他自个儿以及江麦江芽,都要过一遍热水。
转眼就到了江纪回来这日,早上做过芋泥后,叶厘本想赶着牛车去县城接人,可谁知他还没出门,岳老板就到了。
上次岳老板走时,说要在腊月前再来一趟。
这马上就是腊月了,岳老板信守承诺赶了过来。
这一次,他带了一辆马车、十辆牛车,他打算买五万多的货!
他倒是想多买些。
可他家目前每天只能做一千碗变蛋瘦肉粥。
与其买回来搁家里慢慢卖,不如多跑一趟北阳县和叶厘联络联络感情。
这一个月里,好几波人来找他打探这门生意。
但这个生意吧,大商人看不上,而且也知道野枣坡供不了货。
小商小贩瞧得上,但他一再强调野枣坡供不了货——这不是骗人,冬天母鸡下蛋的频率大大降低,没法跟天热的时候比。
再加上冬天大雪容易阻路,一般人都不爱出远门,于是目前还没人找到野枣坡来。
但开春后就不一定了。
所以,他得跑的勤快些。
而且,勤快的鸟儿有虫吃!
这不,叶厘又整出了个新玩意,叫芋泥。
口感真的绝了,那个细腻,那个奶香,比府城那些百年老字号的点心都美味。
可惜,这东西叶厘自个儿都不够卖。
他想打这个主意,最起码要等明年秋天了。
岳老板一向礼数周全,这次他直接买了半扇猪肉、一只清理好的羊,还有两匹棉布以及数包点心——他是来送年货的。
如此一来,叶厘自是不能再进城了。
他就拜托江通走一趟,去接江纪回来。
县学中午就放假了。
这五万多的货,野枣坡有。
距离上次岳老板离开,已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能做两批变蛋。
野枣坡的存货很足。
但岳老板只信任他自个儿和他大舅子,数变蛋一事,只能他们两人来。
于是,等江纪到家时,两人刚把变蛋数完。
数完还得装车,一直到未时,岳老板一行人才踏上回程的路。
岳老板一行人让院子热闹了大半日,他们离开后,村人也纷纷离开。
院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刘饴、叶两、叶阿爹去了作坊那边。
江麦、江芽两个小家伙围着江纪团团转。
有这两个小灯泡在,叶厘别说是与江纪亲亲抱抱了,两人连独处的机会都没有。
叶厘就道:“你检查一下小麦的功课,摸摸底。”
这话一出,江纪还没说话,江麦先挺起了小胸脯:“大哥,你问吧!”
他一脸自信,叫叶厘乐了起来:“看来是用功了。”
江纪也笑了起来,抬手揉揉他的小脑袋,而后看向叶厘:“那我先给小麦检查功课?”
“嗯,你查吧。”
叶厘说着,在桌旁坐了下来。
他小客厅里的圆桌,早就打好摆上了。
这么一来,小客厅显得有些拥挤。
可再有客人过来,不用跟从前似的只能坐在小板凳上了。
江纪就带着江麦、江芽坐下。
这个月,江麦学的是《千字文》,他让江麦先背原文。
叶厘坐在一旁,手托着腮,眼睛看似在盯着江麦,但其实眼珠子不时就会从江纪身上扫过。
他又没背过《千字文》,他哪知道江麦背得对不对。
他的心思,都在江纪身上。
其实,这个月他与江纪几乎日日见面,但这种频率的见面,竟并没有缓解他对江纪的渴望。
就像是这会儿,哪怕不懂,他也要在旁边坐着,好与江纪多待一会儿。
不一会儿,江麦背完了。
小家伙一脸期待的看着江纪。
这么难的文章,他在一个月内,就会背了哦。
而且纪夫子只能隔三差五的指点他,不能日日教导。
可江纪忽视了小家伙求表扬的眼神,扭头看向了叶厘:“要不,你去准备晚饭?”
“嗯?”叶厘愣了下。
“天冷,早些吃晚饭,早些睡。”
江纪一本正经的道。
第95章 月考过了 芋泥大卖
江纪此话, 算是明示。
叶厘听得瞳孔一震,下意识看向正在等待表扬的江麦。
小家伙看自己大哥同哥夫说起了话,小脸蛋上倒也没露出失望。
因为他知道, 他大哥超喜欢他哥夫的。
而且,他大哥说的也有道理。
今个儿岳老板带来那么多肉, 得赶紧吃掉。
一旁的江芽, 小心思已经转移到肉上去了,他一脸高兴的道:“厘哥, 家里那么多肉, 怎么吃啊?”
“要不咱们先吃羊肉吧?”
家里很少买羊肉诶。
叶厘:“……”
他瞧向江纪。
江纪还是一脸正经, 道:“你看着做吧,什么都成。”
“……行呀, 芽哥儿,羊肉你想怎么吃?”
他笑着看向了江芽。
江芽歪歪小脑袋,圆脸蛋上带着期盼:“涮火锅好不好?像是半闲居那样,半闲居的羊肉片很好吃!”
“……好。”
叶厘点头。
这火锅他吃腻了, 可江芽还没腻。
“那咱们去切肉吧?”
江芽从圆凳上跳下来, 一脸的兴致勃勃。
江纪不用检查他的功课, 他坐在这里纯粹是凑数的。
“去吧,等会儿我和小麦也去帮忙。”
江纪又开了口。
叶厘便起身, 牵着江芽出了小客厅。
岳老板带来的那半扇猪肉还有全羊都在小饭桌上堆着。
冬日天冷,倒是不怕肉坏掉,但能吃新鲜的还是要吃新鲜的。
于是叶厘从案板上拎起菜刀将这肉分了分,准备叫叶两带回去一些。
再给江大河家送去些。
将肉分好, 他脑中有了新想法:
他准备做个羊汤火锅。
虽然江芽嚷嚷着想吃羊肉,可不到六岁的小孩儿,是不能吃太多羊肉的。
喝点羊肉汤倒是可以。
于是他将羊脊骨也就是羊蝎子给剁成块, 清洗一番,焯水,而后下入灶棚的锅中小火慢炖。
他让江芽去烧火,还给了小家伙几头蒜,让江芽顺便剥些蒜。
吃火锅可少不了蒜泥。
家中新鲜蔬菜只有白菜萝卜,他就又泡了点木耳、干蘑菇、粉条。
当然,吃火锅嘛,少不了肉。
羊肉、猪肉都要来一些。
江纪检查完江麦的功课,领着小家伙来灶房给他帮忙。
他让江纪和面擀面条。
这么一折腾,天色暗了下来。
光吃火锅可不行,叶厘又煮了点儿红薯汤,准备用红薯汤代替饮料。
待夜幕完全降临。
叶阿爹、刘饴回来了。
人到齐了,羊蝎子也炖好了。
叶厘同江纪合力将大铁锅搬回灶房,将大铁锅搁小炉子上,一家子围坐在小炉子旁开吃。
先将羊骨头捞出来啃肉,而后往锅里下入各样食材。
羊蝎子是清炖,想吃重口的,可自行往蘸料里加辣椒油。
这时空没有乱七八糟的饲料,羊都是喂的草料,因此这肉不仅不腥,膻味也不明显,更重要的是嫩,吃起来不硬不柴,甚是美味。
江芽喜欢的不得了,小手捧着一大块骨头,美得摇头晃脑。
啃完了,他一边去拿下一块一边对叶厘道:“厘哥,以后多买羊肉呀,好吃!”
他爱吃!
可叶厘闻言瞧向他,笑眯眯的道:“小孩子不能多吃羊肉的,你啃完这块,就吃旁的。”
此话一出,小家伙懊恼坏了。
没事说什么话呀,觉得好吃就默默啃呗,看看,一说话就吃不了了。
他可怜巴巴的看着叶厘:“厘哥,你能当我没说话吗?”
叶厘被他逗笑,摇头道:“当然不能。”
江芽:“……”
他抬手轻轻拍了几下自己油乎乎的小嘴巴。
坏嘴!
以后他只默默吃,不说话了!
他这模样,叫江纪、刘饴、叶阿爹都笑了起来。
刘饴给他夹了几片猪里脊:“芽哥儿,吃这个,也香的。”
“谢谢饴哥。”
江芽收了可怜巴巴,立马道谢。
肉当然香啦。
但他不是不常吃羊肉嘛。
所以他更想啃羊肉。
唉,好想长大啊。
一旁的江麦,默默啃着羊脊骨,没说话。
他年纪大些,叶厘允许他多吃一块。
这叫他颇为高兴。
厘哥真好!
而且,当二哥也是有好处的——他可以多吃肉!
这顿饭吃到一半,江纪起身去烧热水。
这一次他只烧了两锅,因为昨个儿叶厘已经洗过澡了。
饭后,叶厘催着两个小家伙去洗漱。
江麦、江芽今个儿过于兴奋,的确困了。
两人乖乖洗脚刷牙,很快就进了被窝。
有刘饴、叶阿爹收拾灶房,叶厘就跟着江纪去了洗澡间。
洗澡间水汽缭绕,温度比外边高了好几度。
江纪身上本就火力旺,刚才还吃了不少羊肉,因此他更是不觉得冷。
他快速洗了头发,之后一边脱衣裳一边瞧向叶厘:“你真不洗吗?”
叶厘摇头:“不洗。你自个儿洗。”
“对了,小麦这次月考怎么样?刚才当着他的面,我都不好意思问。”
“不好意思问?为什么?他背的很流畅,之前给他讲解的几句,他都答了上来。”
“他很骄傲呢。”
江纪有些纳闷,他说着将衣服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还不是你突然说什么早点吃早点睡。”
“小麦马上都八岁了,不但记事,也模糊的懂点这方面的事了。”
叶厘有些无语。
可江纪听完他这话,顿时想要喊冤:“还不是你一直盯着我看,我看你有些迫不及待,所以就开口接住了你的明示。”
“?”
叶厘眸子瞬间睁大:“我哪有一直盯着你看?”
“你盯了,眼睛看似在盯着小麦,但其实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
江纪语气笃定。
叶厘:“……你不是在给小麦检查功课吗?怎么知道我看你了?”
“而且,我视线也没一直落你身上!”
“还有!我当时是纯欣赏美色,脑子里可没想到睡觉。”
清汤大老爷,他才要喊冤呢。
“……那我看你,你还不高兴啦?”
江纪问。
“我是怕小麦不开心,他正满心等着你表扬呢,结果你和我说起了话。”
叶厘解释。
这下子江纪不振振有词了。
他黑漆漆的眸子,隔着朦胧的水汽瞧着叶厘。
叶厘也沉默着与他对视。
片刻之后,两人异口同声的道:“我错了。”
这三个字一出,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就是个误会。
但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太想念对方了。
可明明已经算是日日都见面了。
叶厘两步来到江纪跟前,他还没站定,就被江纪揽进了怀中。
他便也伸出手环住江纪的腰:“你表扬小麦了没?”
“表扬了。”
江纪点头。
“好,那明个儿一早,我把奖励给他。”
上个月定下月考这一规矩时,他还承诺了奖励。
如果江麦通过了月考,那他就给小家伙发一百五十文钱。
正事说完,江纪把他往自己怀中按,又问了句:“你真不和我一起洗吗?”
叶厘:“……”
洗洗洗,一起洗一起洗。
这羊肉吃多了反应就是大,再加上江纪本就血气方刚的,今夜他要遭罪了呀。
好在明天不用早起。
嘻嘻。
于是,他也褪去身上厚重的棉衣,同江纪一起进了浴桶。
两人一进去,江纪就把他按在大腿上亲,用的还是最让他无力的亲法,舌头一直在他上颌撩拨。
热水有些烫、但江纪的心口更烫,这双重温度加一起,熏得他手脚软软。
他很快就气喘吁吁了。
可江纪像是亲不够的,不肯放开他的唇,大手也在他身上揉来捏去,力气还不小。
他敢肯定,被江纪捏过的地方,肯定留下红红的印子了。
这吻激烈又绵长,一个连着一个,待一个吻结束,叶厘忙将脑袋往旁边偏了偏,好躲过下一个吻。
他气息不稳的问:“你、你今个儿咋这么热情?”
“算账。”
江纪答完,大手不但没停,还挪到那个地方去了。
这下子叶厘不由嘶了一声,过于强烈的愉悦让他哼哼了几下,然后才有余力继续问:“算什么账?”
“上次在半闲居,你装正经人的账。”
江纪说着往他耳朵里吹了口气:“忘了?”
这口气吹得叶厘身子抖了几下,他眨了眨眼,想起来了。
当时江纪让他等着,还说要在炕上算这账。
他不由道:“……那你想怎么算?”
“这不得多来几个高难度动作?”江纪挑眉。
叶厘:“……”
他咽了下口水,提醒道:“明个儿下午我还要做麻椒鸡。”
“放心,会让你在中午前起床的。”
江纪说罢,便又堵住了他的唇。
这才哪儿到哪儿,叶厘勾了他一个月——日日见着,但摸不着亲不着,这叫他的想念、本能越积越深。
很快,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刘饴还有叶阿爹都回房睡下了。
两人便转移回卧房。
灯光摇曳,昏暗而暧昧。
江纪将叶厘放到炕上。
叶厘一挨着炕,便扯过被子盖住了光溜溜的身子。
他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脸来瞧向江纪。
江纪刚才是用擦身子的布巾裹着他将他抱到了炕上,如今这布巾湿了,江纪就将它搭在衣架上。
而江纪一转身,见叶厘躺在被窝里乖乖的瞧着自己,这个画面,瞬间就叫他心软软。
刚才说着要如何如何,脑中也想了数十种动作,可只这一个画面,就叫他脑中所有念头都散了。
他遵循本能,快速脱了身上的衣裳,也进被窝将人搂住,而后温柔的接吻。
温柔的与叶厘合二为一。
这下子换叶厘不乐意了。
他都做好迎接狂风骤雨的准备了,结果来了场毛毛细雨。
他不满的哼哼几声,还伸出手指戳了戳江纪的肩头:“你在炕上算的账,就这?”
这话带着明显的挑衅,惹得江纪笑了几声。
于是江纪将他翻了个身,让他趴在炕上。
随后江纪压了上去。
这下子不仅叶厘期待的暴雨有了,连冰雹都有了——江纪不仅冲的重,还打他屁股。
第一个巴掌落下时,他觉得羞耻,但很快就品出别的滋味来。
别说,偶尔粗暴一下,感觉还真不一样,反正最后他美坏了。
但后遗症也挺大,他的屁股直到第二天醒来仍有些疼。
但这是小事。
不影响他日常活动。
他醒时,江柳、江榆已将芋泥做好送去半闲居了。
待他将不早不中的饭吃完,今个儿负责送豆腐泡的江大河也回来了。
江大河还捎来了余采的话:
芋泥不够卖,个别不差钱的食客点一杯芋泥奶绿,会要三倍甚至四倍芋泥。
甚至还有人只要芋泥,直接拿芋泥当点心品尝。
如此一来,来得晚的食客就没得喝。
所以,每日芋泥的数量,先提到一百斤。
另外,如果叶厘有余力的话,可以再多做一些芋泥。
因为余采还想在半闲居上一些芋泥做的点心,上次那个芋泥饼就很不错。
主要是吧,余采一口气买的芋头忒多了。
两万斤!
一天若是消耗一百斤,那得消耗二百天。
可芋头根本保存不到二百天后,而且,他还又向郑家粮铺订购了四万斤。
因此,余采就想做些芋泥点心,搁到半闲居里出售。
但这事急不来,他叫叶厘看着安排,慢慢寻人手。
江大河把这话复述完,立马就推荐起了梁二香。
这村里人啊,哪怕是冬日,也很少有人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梁二香也是天不亮就起床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这边做芋泥。
这话有理,叶厘应了下来。
有梁二香来帮忙,那一日做一百斤芋泥轻轻松松。
可如果再想往上提的话,那就需要寻更多人手了。
因此,等中午刘饴、叶阿爹回来,他便询问两人愿不愿意早上时做芋泥。
两人很乐意。
这活儿又不重,他们也有工钱拿,而叶厘呢,也能靠着芋泥挣更多的钱。
双赢!
敲定此事,下午,叶厘、江纪用牛车拉着几箩筐铜板去了作坊那边。
月底了,该发工钱了。
乡亲们可是盼着呢。
此等喜事,自然叫人喜气洋洋。
叶厘、江纪也看得颇乐呵。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有了梁二香、叶阿爹、刘饴的加入,芋泥的重量一下子由七十斤翻到了一百八十斤。
叶厘、江纪赶着牛车,亲自将这一百八十斤芋泥送到了半闲居。
两人到的早,余采还没来。
叶厘将芋泥交给邢管事,邢管事立马安排人做芋泥饼。
这个芋泥饼,不用发面也能做,就是口感会略硬一些。
但将皮擀得薄些,芋泥馅铺得多些,届时饼子皮薄馅大,在口感上不会输给发面芋泥饼太多。
说话间,只见彭希明从前边店里进了后院,他手上端着个木盆,应是擦桌子去了。
江纪见状,便打招呼道:“彭兄,你今个儿来的早。”
这话一出,彭希明立马呲着牙乐:“我昨日求了余掌柜,以后凡是假期,我都能在店里干整工,可不得来的早些。”
余掌柜可好说话了。
听完他的请求,没有任何犹豫,立马就答应了他。
所以他昨日中午干完活就留了下来,直到晚上才回租住的地方。
今个儿也是天刚亮就来了,还混了顿早饭:
热气腾腾加了红薯块的小米粥。
拌了香油的小咸菜。
玉米饼。
真真是超香!
江纪听完他的解释,下意识去看叶厘。
夫夫俩对视一眼,随后江纪就笑着道:“那恭喜彭兄了,左右离放年假没几日了,留在半闲居多挣些银钱比回家强。”
“可不是!”
彭希明重重点头。
他说着举了举手中的水盆:“我这正忙呢,就不聊了,别忘了我还欠你们夫夫一顿饭。”
江纪点头,看他端着水盆匆匆出了后门。
此时没有专门的下水道,这些污水只能倒在门外。
江纪、叶厘没有久留,他们还得去拜访韩夫子。
之前江纪已经同韩夫子约好了,这会儿私塾也放假,于是他们夫夫赶着牛车直接前往韩宅。
韩宅挺大,有三进,每一进占地比普通的宅子要大。
韩夫子是府城人氏,中举时也是意气风发,但两次会试不中,就歇了读书的心思。
他无意谋取小官职,身为举人,不做官也可过的潇洒。
恰好陈记学馆的馆主陈夫子邀他过来教书育人,他便搬到了北阳县。
其实北阳县不比府城差,南、北两地有什么新鲜物件,凡是经过北阳县的,那定然是北阳县的人先见到尝到玩到。
夫夫俩到了韩宅,韩夫子热情的招待两人。
叶厘送上他昨晚卤的两只麻椒鸡以及出门前刚烙的芋泥饼。
当然了,少不了自家的特产变蛋和豆腐泡。
变蛋、豆腐泡如今成了大路货,不稀奇。
但麻椒鸡和芋泥这两样吃食,很合韩夫子的口味。
麻椒鸡自不必说,那个麻麻香香的味道,隔着油纸都能闻到。
至于芋泥,这个韩夫子还真尝过——就在昨日,他夫郎从半闲居给他打包了一碗芋泥饮子,滋味的确不错。
不想这道小食,竟是又是出自叶厘之手。
了不得!
学生的孝敬这么合心意,韩夫子考校、指点江纪时也颇为用心。
他询问江纪这一个月里都学了什么,问完了,就先考校、再指点。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待结束后,正是午时,韩夫子留他们夫夫吃了午饭,饭后又喝了会茶,而后才送他们俩出门。
见夫夫俩的牛车走远,韩夫子这才背着手回了院中。
芋泥饼的滋味是真不错。
决定了,今晚就去趟半闲居!
江纪赶着牛车,不等牛车出了韩宅所在的小巷,他就对叶厘道:“这下子你放心了吧?”
就刚才,韩夫子可是夸了他好几次呢。
他才没有因为日日与叶厘见面而分心。
叶厘明白他的意思,闻言瞧向他。
见他俊脸上挂着一丝得意,就挑眉道:“一般般吧,你是热恋,又不是失恋,读书没有退步也算正常。”
江纪:“……就不能夸我两句?”
叶厘乐了起来,压低声音道:“我屁股这会儿还疼呢。”
江纪:“……”
行吧。
这也算夸奖。
不过,他眼神意味深长了起来:“小麦过了月考有奖励,我也该有。”
他不要别的,就前一晚的步骤,重来一遍即可。
第96章 芋泥的利润 余采相亲失败
叶厘听完江纪的要求, 立马摇头:“我屁股可还没好。换一个。”
“我明个儿就回县学了。”
江纪提醒。
“你腊八前就又回来了。”
叶厘也提醒他。
今年有岁考,届时县学放假,学正、教谕都得去监考、批阅试卷, 前前后后需要三天。
江纪无需参加岁考。
等于说,此次回县学, 只需上一周的课, 江纪就又放三天假。
假期结束,再上一周, 那就放寒假了。
腊月可真好哇!
江纪闻言, 俊脸上闪过犹豫。
的确, 进了腊月后,一半的时间都在放假, 不一定非得今晚要奖励。
况且……
他压低声音问:“真还疼着?”
他俊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看得叶厘又乐了起来:“屁股瓣不疼了,你下手没那么重,就是听着响而已。”
江纪惊讶:“那你刚才夸我?”
这是把他当小麦逗了吧?
叶厘压低声音:“你进去的地方还疼着啊。”
江纪:“!”
他大惊失色, 跟做贼似的, 赶紧扭头四顾。
光天化日, 光天化日啊!
叶厘被他的反应逗得脸上的笑容更多:“好了好了,别此地无银, 没人听见。”
“若你真要这个奖励,那等你下次回来吧。”
做的时候是美坏了。
可后遗症的确有点大。
江纪:“……”
他轻轻呼了口气,摇头:“换一个吧。”
“换成什么?”叶厘好奇问。
江纪抬眼打量他,见他捂得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脸来, 就道:“咱们去布庄瞧瞧?看有没有好看的帽子,你的衣裳有些少了。”
“咋?想补偿我啊?别来这一套,怪让人起鸡皮疙瘩的, 我又不是没爽到。”
叶厘做出恶寒的模样。
江纪:“……”
他正想要开口解释,叶厘却是又道:“不过,你这个提议也有道理。”
“快过年了,的确得给家里人置办新衣。咱们去布庄定制成衣吧。”
叶厘自个儿不爱拿针线,家里会针线的几人也忙着做芋泥、豆腐,腾不出手来做新衣。
“……好。”
江纪点头。
于是叶厘掰着手指开始数:“你、我、小麦、芽哥儿,还有阿爹饴哥,一共六套。对了,阿爹有了,爹也得有,那就是七套。”
叶阿爹来了他们家,将家务活都包了。
这可是亲阿爹,在自家操劳了一整个冬天,做新衣可不能少了叶阿爹的。
叶阿爹都有了,那叶大吉也得有。
刘饴来了后,也没少干家务活。
左右他也不缺这点钱,所以刘饴也该有。
至于编外人员叶两,这个叫刘饴操心吧。
江纪对他的安排没有意见,于是两人赶着牛车去了惯常去的布庄。
临近过年,布庄生意红红火火。
他们定制新衣有些晚了,布庄绣娘绣郎的活儿都排到年三十了,即便叶厘提出要加钱,那掌柜的也没给他准话。
掌柜的也要和店内的绣娘绣郎对接一下,才能确定要不要接他这单子。
不得已,两人又跑了两家布庄,这才将此事定下。
这么一耽搁,天也快黑了。
但叶厘没急着出城,他叫江纪赶着牛车去了半闲居。
今早上他们俩送来了一百八十斤芋泥,也不知卖的如何了。
大冬天的,天也快黑了,人们更愿意早些钻被窝,因此半闲居的生意不如中午。
两人到时,一楼竟没有坐满。
两人不打算吃饭,就将牛车暂时停在门口。
他们一进门,张副掌柜正好瞧过来,随后张副掌柜的眼睛亮了,忙笑眯眯的从柜台后走出:“哎呀,叶夫郎江廪生,可把你们夫夫盼来了。”
“快坐快坐,吃点什么?”
看叶厘瞧向后院,他就笑着又道:“东家不在,他下午有事回家去了。”
“不过,芋泥卖的极好,特别是那个芋泥饼,食客们是十多张二十多张的打包,连东家都开玩笑说今后要改行卖饼。”
“那么些芋泥,申时就没了。”
“东家特意遣人去了野枣坡,好告知你们夫夫,明个儿的芋泥,能加些就再加些吧。”
这一长串的话,叫叶厘、江纪惊讶了一番:“一百八十斤芋泥,申时就没了?”
下午三点就卖完啦?
而且,一张饼的价格可是十四文,快赶得上猪肉了。
这要是打包二十张,那可就是二百八十文!
两人的惊讶,叫张副掌柜颇为骄傲:“可不是,甭管是饮子还是芋泥饼,哪个都是又新鲜又可口。”
“还有人想直接打包芋泥,但东家没同意。”
“你们二位若是感兴趣,明日可以过来瞧瞧,明个儿的生意肯定更好。”
“嗯……成,如果来得及的话,我们就过来看看。”
叶厘点头。
明日他还真有空。
原本他是打算做些核桃粉的,可刚才他一说他身上还疼,江纪就让他明天休息。
如此一来,他就又清闲了。
正好明个儿要送江纪回县学,那就到半闲居逛逛吧。
两人没有多留,在日渐浓厚的夜色里出城回家。
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水井旁放着好几个篮子、背篓,里边放着的是洗好的芋头。
叶阿爹也已将晚饭做好了。
今个儿下午,余采的人来时,叶阿爹正巧从作坊那边回来。
听完伙计的话,叶阿爹便喊上同样不用炸豆腐泡的梁二香、江柳、江榆过来清洗芋头。
江大河正好没事,也过来帮了会儿忙。
将芋头先洗出来,明天一早只需要上锅蒸就行了。
他们几人一共洗了三百斤芋头。
炼乳这个太贵重,叶阿爹不敢乱指挥,准备等叶厘回来了叫叶厘拿主意。
叶厘听完叶阿爹的话,他瞅着水井旁那三百斤芋头,心跳不由加快了许多。
好家伙,余采的原话是能多些就多做些,可叶阿爹一下子将一百八十斤给提高到了三百斤!
三百斤哇!
果然是亲阿爹,可真会他惊喜!
想到其中的利润,他当即道:“阿爹,你们做的好,如今活计翻倍,那工钱就提到一日三十文。”
“至于炼乳,这个也能提前做出来,只放一夜,不会坏的。”
自制炼乳因为没有添加剂,保质期有些短。
即便放到冰箱冷藏,也只能保存一周。
但他不需要一周,提前一晚做好就可以了。
叶阿爹听了他的话,颇为高兴:“那以后就提前一日将芋头、炼乳准备好,第二日就省事了。”
“但工钱就不用加了,你给的够多了。”
作坊那边一日是三十文。
加上芋泥的,那一日可是六十文了。
太高了!
叶厘摇头,坚持道:“阿爹,你就拿着吧。”
“都是自家人,又没便宜了外人。”
咳,主要是吧,芋泥的利润特别高——如果按照一日三百斤来算,那每日利润比豆腐泡的利润还要高不少。
帮他做芋泥的,也不是外人,全是至亲。
大冬天的洗芋头,这活儿多辛苦啊。
所以,即便是这个数字,他心里依旧发虚呢。
这等到过年,他肯定要发大红包的。
看叶阿爹还要再劝,他又补充道:“而且,大哥饴哥分居两地,不就是为了挣钱?”
提起叶两刘饴,叶阿爹不吭声了。
可不是嘛,自家家底太薄了,以至于这俩人都顾不上造娃,只想挣钱。
唉,也不知道他的乖孙何时能出生……
愁死了。
于是,第二天负责做芋泥的几人省事了不少。
比昨日提前半个时辰将芋泥给做好了。
一共三百斤,装了好几个木桶。
叶厘起床后,便宣布了涨工钱一事。
梁二香、江柳、江榆推让一番,见他是真心要给,就高高兴兴应了下来。
除了给这几人涨工钱,早上负责运芋泥的,也得再寻个人。
这不是一百二十斤,这是三百斤,可以单独装一车了。
而且,这是额外的任务,不该叫运输队的人免费干。
他和江纪去了作坊那边,同负责运输豆腐泡的员工商议此事。
谁肯运送芋泥,那一日有十文的工钱。
这种额外收入,叫那几个员工颇为高兴。
虽说现在家家户户都挣了些钱,可十文也不算小钱,他们愿意挣!
而半闲居这边,昨晚几个厨子发了好几大盆面,准备用发面做芋泥饼。
其实,半闲居厨子们的工作量挺大的,他们除了熬各种锅底、煮变蛋瘦肉粥,还得做一些主食。
像是食客们要吃的米饭、面条、馒头、饼子。
员工们要吃的玉米饼。
偶尔还要给余采做些小点心,
芋泥饼一出世,他们就更忙了。
这招人吧,一时也招不来合心意的。
况且,后厨的场地也不够。
于是余采就决定从外边采购馒头面条饼子,好让厨子们专心做芋泥饼。
但今个儿的芋泥饼还是不够卖。
发面做的饼皮更软和,刚出锅时,配上没有什么纤维极其细腻还带着奶香的芋泥,那口感真真是绝妙。
而且,芋泥饼本身不大,一个重二两半,对于食量大的人而言,这一张怎么够解馋?
再说家里还有其他人呢。
因此,不差钱的食客们打包起来几乎都是十张起步。
这价格看似贵,但对那些拥有万贯家财的人家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而且,昨个儿余采也叫张副掌柜向食客们解释为何这样定价了。
首先,这芋泥是买来的,叶厘这个供货商要赚钱,因此芋泥的价格就低不了。
一份芋泥小料的价格是九文,重一两半。
这一两半的芋泥不掺水分,就是扎扎实实的加了炼乳、蔗糖、羊乳的芋泥。
这一份小料,成本是六文,叶厘赚一文半,半闲居赚一文半。
不过,叶厘将芋泥送来后,半闲居得给芋泥保温。
大冬天的,可不敢给食客们吃凉芋泥。
这部分的成本不可忽视。
一张芋泥饼里边的芋泥馅也是重一两半,因此成本算作是七文半。
外边的白面饼皮比芋泥稍轻一些,重一两。
但需要用油去烙。
再算上人工、柴火,卖出去一张饼,余采只能赚三文。
这算多么?
直接卖芋泥小料,余采能挣一文半。
加工成饼子,如此折腾一番,也就是多挣一文半。
对于不差钱的人而言,就余采这个利润,一点儿都不算坑人。
因此他们买起来颇为豪气,愿意为这份美味买单。
叶厘、江纪吃过午饭赶着牛车来到半闲居时,半闲居一楼依旧满满当当。
他们俩穿越一楼大堂去后院时,听到好几道催着伙计赶紧上芋泥饼的声音。
这一声声催促,叫叶厘不由勾起了嘴角。
一份芋泥小料,重一两半,他挣一文半。
三百斤芋泥,可做两千份小料,所以一文半乘以两千,那便是三千文。
梁二香、江柳、江榆、叶阿爹、刘饴的工钱每人是三十文,一日是一百五十文。
算上运输的那十文,工钱总支出也才一百六十文。
所以,只靠着芋泥,他一日便可入账两千八百四十文。
一个月就是八十五两。
而作坊那边,一个月的利润是六十两。
如今他一个月入账一百多两,这叫他如何能将嘴角压下去?
根本压不下去!
他都想蹦着走了!
不过,待到了余采的小院,见着余采那憔悴的脸、微肿的眼,他的好心情立马被担忧取代。
这是怎么了?
可这会儿江纪还在呢。
他也不好直接问,于是便同余采扯了会儿旁的。
之后他便拉着江纪出了半闲居。
坐上牛车,江纪心里酸酸的:“你为了余掌柜,竟要提前送我回县学。”
叶厘:“……我要是真的重友轻色,那这会儿就叫你步行去县学了。”
这话叫江纪笑了起来,心中的酸味散了不少,他问道:“那你明个儿来吗?”
“来,顺便将准确的尺寸送去布庄那边。”
叶厘点头。
昨个儿定制成衣时,他只知道自个儿、江纪还有两个小家伙的尺寸,因此,他还得再跑一趟,将叶阿爹、刘饴、叶大吉的尺寸送过去。
而且,叶阿爹几人这么给力,一下子就将芋泥的日产量提到三百斤,他就准备再买三匹布,叫梁二香、江柳、江榆自个儿做衣裳。
当然,这是明日的事了。
当下,将江纪送到县学后,叶厘赶着牛车回了半闲居。
以余采的身份,除了亲事,还能有什么事叫他黯然神伤?
果不其然,等他再踏入余采的小院,询问余采为何如此,余采虽难为情,但还是照实说了。
“我爹……他相中的人,瞧不上我。”
看叶厘的眸子瞬间睁的老大,余采苦笑一声:“其实也正常,我年纪大,还腿脚不便,我爹又不是身居高位,人家瞧不上我,应该的。”
“这种事,不能勉强。”
第97章 余采:封心锁爱 你瞧瞧彭秀才呀
余采这一番话, 叫叶厘惊讶极了。
他皱眉问:“采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太突然了吧!
余采继续苦笑:“之前我阿爹托我爹帮我相看合适的人选,昨个儿下午, 我爹去了我家。”
“他这段时日,还真用心给我找了。”
“只是, 他找的是个丧妻的武举子, 府城那边的。”
“……武举人?”
叶厘震惊。
不是,吴夫郎的要求不是读过书、家风正、人好就行了吗?
余县尉怎么给寻了个武举人啊?
都是举人了, 哪里是余采能拿捏得住的?
这不是瞎搞吗?
叶厘的疑惑明明白白, 余采就解释道:“他这些年, 一直觉得对不住我,他觉得我阿爹的要求是委屈了我, 于是就自作主张,想给我寻个好的。”
“这……这也不至于寻到武举人头上吧?”
叶厘还是觉得余县尉此举荒谬了些。
余采看他表情,知道他是不太了解这些,就解释道:“武科的举人, 远不如文科的举人有地位。”
“武举人不能谋官, 免税的田地亩数也只有文举人的一半。”
“而且, 文举人还能在私塾当个夫子或者是进县学谋个不入品级的差事,但武举人出路不多。”
“不过, 也算是吃喝不愁。”
叶厘听完此话,顿时恍然,这听上去跟吴家差不多?
那余县尉也不算乱点鸳鸯谱?
可这里头具体是什么情况?
看叶厘欲言又止,余采就苦笑一声, 继续道:“咱们县因为情况特殊,朝廷每年都会发一笔银子,叫县令大人自行招募训练乡勇兵。”
“我爹身为县尉, 负责此事,这个武举人,想在乡勇兵中谋个教头的差事。于是我爹就想撮合一下。”
他话音落,叶厘立马在心中点头,那余县尉此举有些道理啊。
虽说这配置是典型的凤凰男配置,可余县尉也是爱子心切。
而且,余采也不要求一世相守,将来能好聚好散即可。
正这么琢磨着,谁知余采又道:“我爹介绍我时,没说实话,那武举人以为我是微跛,不影响日常生活。”
“结果他悄悄去了半闲居,他发现我跛的厉害,便连差事都不要了,又回了府城。”
叶厘:“……”
而余采回想起昨个儿下午得知此事的情形,他鼻子一酸,心中苦楚瞬间泛滥。
难堪。
太难堪了。
可这也怪不得那武举人。
这种事,本就是讲一个心甘情愿。
叶厘看他要落泪,慌忙道:“采哥,媒人的嘴,骗人的鬼嘛,我以前还听过一个笑话,说有媒人给一个小哥儿介绍时,说对方身高八尺,可那小哥儿真见了面却发现,那男人是跳起来后身高有八尺。”
余采:“……”
这则笑话,对他而言着实新奇。
冷不丁入耳,瞬间将他心神吸引了过去。
可他眼眶里都冒水雾了。
这叫他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而叶厘见笑话有效果,就再接再厉道:“还有一个,那媒人给小哥儿介绍说,对方吃过公家饭,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余采问,好奇心被吊的高高的。
吃过公家饭,那不就是曾在衙门里有过差事?
叶厘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原来啊,媒人嘴里的公家饭是牢饭,那男的蹲过大牢!”
余采:“……”
与叶厘对视了片刻,他再也忍不住,抿嘴笑出声来:“你都从哪儿听来的?”
“从前跑到镇上玩时无意中听到的。”
叶厘随便扯了个借口。
他说这些,一是想要逗余采开心,另外也是想替余县尉解释两句。
于是他又道:“采哥,你长的好,余县尉想的应是先让你们见面,说不定见了面就会中意了呢。”
“况且,你又不是没人伺候,大户人家不缺奴仆,可能在余县尉眼中,这一点儿并不重要。”
看余采收了笑意,神色落寞,他忙安慰道:“当然,我不了解情况,可能说错了。”
“但世上这么多人呢,以你的条件,总能寻一个合心意的。”
“再者,那个武举人连面都不敢露,指不定长成什么样呢。”
“没必要让此事影响你的心情,不值当。”
不值当?
余采抿了抿唇,他何尝不知不值当。
他难过的是,此事打破了他心中的幻想。
想谋差事的武举人,因为嫌弃他,连大好差事都不要了。
他真的只能按照他阿爹说的,向下寻找。
其实,一开始听到他阿爹定的要求,他也觉得委屈自个儿了。
他是瘸了些,可他有钱呀。
他长的也不差。
不至于只有读过书、家风正、人好这三个要求吧?
可经此一事,他明白了。
还真是但凡条件过得去,那就瞧不上他。
他大哥说的对,他要是成亲,那真是好日子过够了自找苦头。
想到此,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懊恼,道:“上次,我拿你的话,堵住了大哥的嘴,事实证明,是我不对。”
“大哥是真的为了我好。”
“……采哥!不要这么悲观嘛。”
这不是还有个彭秀才吗?
但叶厘心中有疑惑,于是他问道:“不过,采哥,你先告诉我,余县尉特意将此事告诉你,他接下来是有什么打算吗?”
若是没打算,干嘛将此事说出来给余采添堵?
余采闻言,长长呼了口气,他瞧向叶厘:“他是想让我看看读书人里有没有合适的。”
“咱们县那些习过武的,都不合适。”
“特意将此事告诉我,是想邀功,好证明他是真的为我费心了。”
叶厘有些语塞:“这……”
单单为了邀功,就给余采添堵啊?
而余采低头,瞧向地上铺着的青砖,他神色有些茫然:“他这些年,一直想为我做些什么,从前是逢年过节就给我买布料首饰,塞钱。”
“今年得知我想开铺子,就与人置换了半闲居的店契。”
“但我阿爹说,他是怕了,怕有更多的报应。”
“因为当年我阿爹骂他一切都是报应,再忘恩负义,那连官职都保不住。”
“我阿爹说,他对我好,是想保住官职。”
叶厘:“……”
就很复杂。
他正准备感慨余县尉其实还算尽了点父亲的责任,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嘛,不能简单的用非黑即白去定义。
可没想到,余县尉竟是怕再遭报应吗……
正无语着,余采却是看了过来:“厘哥儿,你知道吗?其实当年他与我阿爹,一开始是留了一丝体面的。”
“我阿爹与爷爷、奶奶不和睦。自打他成了百户,我爷爷、奶奶就威风了起来,对我阿爹呼来喝去,还学大户人家立起了规矩,什么伺候吃饭、洗脚之类的。”
“我阿爹何曾受过这份气,就同他大吵了一架。”
“他就让爷爷、奶奶留在了老家,省得我阿爹再受气。”
“可谁知会遇到流寇。”
“……那当年他埋怨过吴伯伯吗?”叶厘忙问。
余采摇头:“可能是没来得及埋怨吧,因为当时一得到消息,他纳的那位就发疯去砸我,我阿爹气得大骂了他一顿。”
“他理亏,就算事后反应过来心有埋怨,也没脸讲出来。”
叶厘:“……”
这怕是要憋死了吧。
活该。
余采叹了口气,继续道:“他可能是怕担上忘恩负义的骂名,亦或者是真心感念吴家的恩情,反正当年对我阿爹还算敬重。”
“如果没有流寇,我家就如这世上无数的官宦人家那般,正室侧室,嫡嫡庶庶搅合成一团。”
“现在想来,这种日子除了无趣,还疲累。”
“我不想去猜他为什么对我好,更不想让我的孩子也遭遇这些,阿爹口中的一时愉悦,我也不期望了,太累。”
“还是一个人好。”
已老实。
他真的老实了。
他这般心灰意冷,叫叶厘看的除了同情,还有心疼。
说实话,叶厘与余采挺谈得来。
余采虽是县尉之子,但在他这个乡下夫郎跟前,从不曾端过架子,有过什么高姿态。
而且,芋泥这么高的利润,可因为有余采在,他是半点担忧都没有,余采肯定会罩着他——
余采虽学会了芋泥的做法,但没有撇开他单独在半闲居卖芋泥。
所以,于公于私,叶厘都是希望他能幸福的。
这么好的青年,就该幸福!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个儿挑明得了。
让失恋之人走出伤痛的最快方法,那就是塞个新人给他!
于是叶厘当即道:“采哥,那就看看咱们县的书生,说不定有合适的。”
但余采摇头:“不看了。老话不是说,负心多是读书人吗?”
“可眼下有个还不错的呀。”
“……谁?”余采好奇的看向他。
叶厘指了指前院的方向:“就彭秀才。”
“彭秀才?”
余采吃惊不已,双眸几乎是圆睁。
彭秀才?!
叶厘一脸认真的点头道:“采哥,我这可不是乱撮合,他有功名,模样也可以,人也不邋遢,就是家里穷了些。”
“可人勤快啊,端茶倒水都是做惯了的,届时照顾起你来完全不会生疏。”
他解释的头头是道,叫余采不由想起彭希明自行上门应招的那一幕。
余采难以置信的瞧着他:“厘哥儿,是你特意让江纪告诉他半闲居要招人的?”
那会儿就生出撮合的心思了?
叶厘又点头:“是我。不过,旁的我一个字都没说,他不知此事。”
“如今也只有你、我、江纪三人知道,你有事无事观察一下,不影响什么的。”
余采:“……”
他蹙眉抿嘴,此事对他而言太过震惊。
他毫无准备。
彭秀才?
厘哥儿竟然觉得彭秀才合适?
彭秀才、彭秀才……
他不由在脑中搜寻关于彭希明的点点滴滴。
其实他与彭希明的接触不多,他是掌柜,彭希明是伙计,他在意的是彭希明干活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尽心。
旁的方面,嗯……他对彭希明最大的印象是此人身上没有酸腐味。
放得下身段,能大大方方的承认家贫。
不虚伪。
也不跟有些书生似的爱抱怨怀才不遇、自怜自叹。
更不自持身份,鄙夷其他伙计或经常咬文嚼字、卖弄学识。
整个人就很坦荡、朴实。
但更多的,他就不了解了。
当日彭希明求他说想在假期转为全天工时,也只说了家贫。
具体怎么个贫法,他一概不知。
但瞧着的确不像是有不良嗜好的。
至于模样……
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要说有多出众,这没有。
但他也不讨厌。
如此一想,他下意识瞧向叶厘。
见叶厘正一脸期盼的盯着他,莫名的,他心中涌出几分不好意思:“你怎么会想到他?”
“他合适呀,读过书,模样不差,人瞧着也好,至于家风这点,就得你悄悄去求证了。”
叶厘笑着道。
“……他不一定瞧得上我。”
余采垂下了眸子。
他巴巴的去打探了,结果人家跟昨日那个武举人似的,根本瞧不上他。
那多尴尬。
到那时,彭秀才定然无法在半闲居待下去了。
人家本就家境贫困,若是没了半闲居的活计,那他不是造孽吗?
叶厘劝道:“采哥,你可别妄自菲薄。再说,你这是筛选嘛,也不一定非得是他。但先摸清楚他家里的情况,这完全可以啊。”
余采:“……”
片刻之后,他摇头:“还是算了。”
他不想再经历昨个儿那样的尴尬了。
叫厘哥儿知道一次,已是丢脸了。
他不想再丢脸。
打定了主意,他笑着瞧向了叶厘:“好厘哥儿,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你也是真的为我花心思了,我心中感激。”
“但这事随缘吧,不强求。”
看叶厘还要再劝,他就笑着道:“咱说说芋泥的事,我瞧着,一日三百斤也是不够的,要不要再往上提一提?”
“……你想提多少?”叶厘问。
“三百五十斤如何?你那边忙的过来吗?”
“忙的过来,那就暂定为三百五十斤。”
可以请高君过来帮忙。
这也算是自己人。
高君因为身子不太好,一直没进作坊。
做芋泥这活儿除了冻手,其实不累。
敲定了这个数字,余采又笑着道:“好厘哥儿,你为了我,还提前把江纪送去了县学,这样吧,明个儿将江纪接来,你们俩去三楼清静清静?”
叶厘摇头:“不用,我明个儿去找他,在小饭馆里凑合一顿就行了。”
“不过,采哥,这样的恩爱,你就不想有?”
余采:“……”
怎么又转回来了。
他当然想。
可这不是遇不上嘛。
想到彭希明,他咬了咬唇,反正他是不会主动去打探彭家的情况的。
他不要再丢脸。
余采这般想法,叶厘倒也理解。
他没有再劝,因为他已经有办法了。
不过,今个儿有些晚了,他从半闲居出来,直接回村。
进村后,他去江大河家放牛车,可谁知江大河家没人,他便赶着牛车回自家。
结果,进了家门后,只见江大河一家还有江大川、高君都围在水井旁洗芋头。
这下子省事了,叶厘当即聘用了高君、江大河、江大川三人。
利润这么高,哪能让江大河、江大川白帮忙?
他又不是黑心资本家。
况且,多了三人,那梁二香几个就能轻松些了。
于是,第二天,他送去半闲居的芋泥,高达三百五十斤。
将芋泥放下,他来不及为今日的收益高兴,他匆匆赶往布庄,又是报尺寸又是买布料,紧赶慢赶,他在县学下课时准点到了县学门口。
见着江纪,两人去常去的面馆吃饭。
坐在小饭桌旁,叶厘将他的办法告诉给江纪:“你同彭秀才说说,让他爹效仿石老爹来咱们村买变蛋,这多少是个进项。”
用这个法子摸一摸彭家的情况,绝不会惹任何人怀疑!
第98章 彭希明的想法 很般配
叶厘之所以这么做, 也是因为余采的态度。
余采只说绝不会主动去打探彭家的情况,可余采没说他厌恶彭希明抗拒彭希明。
这说明有戏。
既然这人是自己推荐的,那叶厘肯定要帮着摸一摸彭家的底。
江纪听完叶厘的话, 当即对他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点子多。”
“下午我同他说说此事。正好要过年了,变蛋肯定很好卖。”
如此就可以不露痕迹、不动声色、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晓彭家的情况。
妙!
叶厘一脸谦虚:“主要是有现成的例子摆着。”
想了想, 他又叮嘱道:“你和他说时, 顺便给他画画饼……不,这不是画饼, 这是递饼。”
这是在追着彭希明喂饼。
“在别的镇子卖变蛋虽然回款慢, 但咱们再让些利, 一个月挣一两不是问题。”
“卖上一年,保底能挣十二两, 届时彭家家境好转,他家里人肯定要为他娶亲的。”
“你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对象,旁敲侧击的问问他想不想吃软饭。”
江纪应下:“好。”
这个的确很有必要。
正事谈完,伙计也将两人点的面端上来了。
叶厘顺道说起了家中的事。
芋泥的日产量一下子提到了三百五十斤, 这每日的利润, 又增了五百文。
但这个数字应就是极限了。
当然, 这个极限不是说销量到了极限,要知道, 北阳县县城的常住人口有三四十万,算上下边乡镇的,总人口快接近百万。
虽然这里边九成的人都吃不起芋泥,但余下的一成足以消耗掉这三百五十斤芋泥了。
他口中的极限, 指的是芋头存货不多,按照每日三百五十斤算,那只能卖上五十七天。
可实际上是卖不到这个天数的。
他家和余采那边每日都有消耗。
不能只搁到店里卖, 他们自家也得吃的,马上过年啦,这不得多准备几样芋泥点心。
还有,马上就是腊八了,这一次发节礼,除了米面肉,还得准备些粥料。
这一次发节礼江纪就在了。
说话间,一顿饭吃完,叶厘把江纪送到县学门口,又叮嘱他几句,然后挥着鞭子慢悠悠回村。
江纪进了县学,他先去膳房打了碗热水。
不过,彭希明已不来膳房打水喝了。
半闲居虽忙,但喝口水的功夫还是有的。
而且,彭希明不好退的太早,最近都是踩着上课的钟声进的讲堂。
他慢悠悠喝完水,回到讲堂,拿起上次买的时文选萃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入了神,再回神,上课的钟声已敲响。
他抬头朝着门口望去,果然,彭希明赶在林学正前头踏入了讲堂。
彭希明坐在最后一排,他是跑着回来的,大冬天的出了一头汗,此刻不仅气息不稳、脸颊红红,怀中也鼓鼓囊囊的。
里边装着的是面饼。
今个儿半闲居的生意还是红红火火,他来不及吃饭,只能将饼捎回来。
这时,林学正的声音响起。
江纪就收回视线,将脑中乱七八糟的心思屏蔽,他翻出上午用的《论语》注释书,认真听了起来。
林学正一讲就是半个时辰。
待休息的钟声响起,林学正背着手,慢悠悠的出了讲堂。
下午一共是两节课,中间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
彭希明趁着这个功夫,赶紧将怀中的饼掏出来,他匆匆奔向膳房,准备就着热水吃。
江纪跟了过去。
膳房只有零星几人,大冬天的,学子们甚少出汗,课间跑来补充水分的人不多。
彭希明打完热水,一转身,瞧见江纪进了膳房,他有些意外:“江老弟,你也来了啊。”
江纪走向他,跟着他在饭桌旁坐下,道:“彭兄,我是有事同你说。”
“咦?什么事?”
彭希明一边打开包着饼的油纸一边问。
“你先吃,边吃边说。”江纪指了指油纸包。
“好。”
彭希明应下。
他早就饿了,饥肠辘辘之下,他也不和江纪客气,抓起一张大饼,大大咬了一口。
面饼凉了,但显得更劲道,里边放的还有盐巴,是咸味的。
越嚼越觉得香,他端起碗喝了口热水。
热水有些烫嘴,但进了口之后遇着凉饼子,温度瞬间就适口了。
嚼了几下,他一脸满足的将饼子咽了下去。
好吃!
江纪瞧着这一幕,感慨顿生。
他当初也常常跟彭希明这般,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而且,他当时啃的是喇嗓子的菜窝窝。
好在遇到了叶厘……
想到叶厘,他不再耽搁,开口道:“彭兄,我在陈记学馆那边有一同窗,名叫石义,他家……”
他将石老爹购买变蛋拉去镇上卖的事简单讲了讲,末了道:“你如果有意,也可让你家人过来买些变蛋放到镇上卖。”
“马上要过年了,肯定比平日里好卖一些。”
这一番话说完,彭希明愣住。
一开始,听江纪说石家一个月可挣一两银子时,他满心都是羡慕。
可还没等他往自家想,江纪竟邀请彭家也去野枣坡买变蛋!
天降大肉饼啊……
跟半闲居招伙计一样香的大肉饼!
待回过神来,只短短一瞬,他眼眶就红了:“江老弟,你这、这……这叫我如何谢你?”
“我没什么能耐,前程也无望,我帮不上你什么忙,我……以后但凡有用得上我的,你可一定要开口,江老弟,你尽管开口!”
善人。
大善人。
可他身份、能耐都低微,他根本回报不了丁点儿!
看他哽咽,江纪正色道:“彭兄,我也是看你处境与从前的我相同,所以想伸手帮一把,你能不能回报,我并不在意。”
“而且,你有功名在身,已比这世间许多人强了,何必自贬自馁?你还年轻,未来大有可为。”
短短几句,叫彭希明既疑惑,又酸楚。
疑惑的是江纪从前竟跟他处境相同?
酸楚的是江纪的安慰。
比世间许多人强?
的确,好歹是秀才。
但大有可为?
他深吸一口气,苦笑着摇头:“你不知我家的情况,我家穷,很穷,我叔、我两个舅舅,四家一起供我读书。这些年,家里欠了不少债。”
“好不容易考上秀才,我爹又摔断了腿,这下子不但失了个劳力,还花了不少钱去治腿。”
“因为这事,我二弟退了亲。”
“我小妹也不肯嫁人,想留在家里多干两年活儿。”
江纪:“……”
这下子换他愣住了,彭家的情况,竟是这样?
彭希明眼睛红红的继续道:“我在家里开了间小私塾,一边挣钱一边照顾我爹,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我爹不死心,非要我进县学试试。”
“但就算来了,我每日花在读书上的时间,远不如其他同窗。”
“我原打算在县学待两年就卷铺盖走人的。”
“江老弟,我没有什么前程,但只要你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一定要开口,我绝不会推脱。”
“我要是推脱,就让我也摔……”
“等等!”
江纪不等他将这毒誓发完,忙拦住了他。
自己和叶厘可是要撮合他与余采的,要是他也摔断腿,那这肯定撮合不成了啊。
看彭希明住了口,江纪正色道:“彭兄,我知你心中激动,但不必发这样的誓言,我信你。”
“从前的苦楚马上就会结束,今后靠着变蛋、半闲居,你家一年就能挣二十两银子,用不了几年,你家情况肯定会好转的。”
“届时你们兄妹三人,肯定都能遇着好姻缘。”
二十两银子。
这个数字,叫彭希明一下子就笑了起来。
可不是,他干全天工时,工钱跟其他伙计一样,一日有四十六文。
只靠着过年这大半个月,他就能挣上一两。
还有那变蛋,那可是变蛋诶,全县无人不知。
他们镇子上的那些家境不错的人家,肯定也知道这个吃食,届时他弟弟将变蛋送去镇上,都不用多介绍,肯定卖得顺顺当当。
这瞧不见任何光的前路,瞬间就亮堂堂的,亮得他不由露出喜色。
“那就借老弟吉言,先将我二弟、小妹的亲事给安排了,是我这个当大哥的耽误他们了。”
“那你呢?你不考虑自个儿吗?”
江纪一副顺口问问的模样。
彭希明摇头:“再说吧,就我这个条件,也挑剔不了什么。”
他说着,将凉哇哇的面饼送到嘴边重重咬了一口,香!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这边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有合适的。”
江纪依旧一副顺口问问的样子。
彭希明闻言,继续摇头道:“老弟啊,我得先将二弟、小妹的亲事安排了,这要花上不少银子,我家最起码得挣上三年吧。”
“届时我都三十老汉了,也没脸娶什么十七八的小年轻,唉。”
前路不等于前程。
二十两的收入,得花上一年去挣。
而且还有消耗,他得交束脩。
如此一来,可不得三年后才能考虑他自个儿嘛。
到时候他还能有什么选择?
遇见什么样的娶什么样的吧。
这一番过于现实的话,叫江纪一时也无言。
江纪过过穷日子,明白这就是现实。
哪怕他与叶厘肯拉一把,彭家也得缓个几年。
他暗自皱眉,话题太过沉重,他要不要继续询问……
正犹豫着,谁知彭希明却是一笑,道:“老弟,不瞒你说,我最近啊,常幻想能天降一个富家小哥儿莫名其妙就瞧上我,这样我就可以不用上进了。”
江纪:“……”
他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以为自己听错了。
彭希明看他惊讶,笑着解释:“这是之前又累又饿时的想法,天天盼着能撞大运。”
“现在虽不饿了,还有你拉我一把,可仔细一盘算,嘿,我还是继续白日做梦吧。”
现实不能想。
一想就心口堵得慌。
“……你要是真有这念头,那我帮着你留意留意?”
江纪搞明白他的心思,心中差点儿乐出声来。
“成啊。”彭希明大大方方的点头,笑着道:“你就留意吧,万一真有这种好事呢。”
“如果的确有这种好事,你一个秀才,还真吃了这软饭?不怕被人笑话吗?”
“笑就笑吧,反正我将饭给吃到嘴里了,饱的是我的肚子。”
彭希明说着又咬了一口大饼。
没饿过的人,哪里知道饭的香。
他这般“大彻大悟”,江纪就问:“那你对对方有什么要求吗?”
“这种做梦才会有的好事,我哪里还敢提要求?”
“你还是说说吧,万一真有这样的人呢?”江纪继续问。
“那我不得把他供起来,日日好好伺候着?”
“真的?”江纪长眉微挑。
“自然是真的。”彭希明点头,他咬了口饼子,解释道:“我们那十里八村的小哥儿我都不敢奢望,更别说是富家小哥儿了。”
“如果真有这样的小哥儿看上了我,那是我高攀、祖坟冒烟。”
“要是我伺候不好,那我祖宗都得跳起来打我。”
江纪:“……倒也不必。”
彭希明闻言乐:“反正得谢谢人家拉我一把。”
“好,那我留意留意,看哪个家境殷实的小哥儿会对你有意。”
江纪放心了,就这般道。
“那就拜托老弟了!”
彭希明乐呵呵的道。
怎么可能会有富家小哥儿瞧得上他。
人家富家小哥儿图他什么?
江纪这样的俊朗青年才配得上富家小哥儿的喜欢呢。
不过,这会儿是白日嘛。
白日梦白日梦,白日当然可以做梦了。
但这个话题太虚无,于是他就问起了变蛋的事。
这个更实在!
他家在大桥镇,离县城有些远,即便坐着骡车,也要走上三个时辰。
而且,他要是回家,那得找余掌柜请假。
更关键的是,买变蛋的本钱他一时也掏不出来。
变蛋小的两文一个,大的三文一个,若是买上一千个,按照大小各一半来算,那也要二两五钱的本钱。
所以,他得好好盘算一下。
彭希明的犯愁,在江纪看来自然不是事儿。
通过刚才的对话,江纪更确认了彭希明的人品。
彭希明第一反应是想回报他,这说明彭希明知道感恩。
而且,还愿意将瞧上他的富家小哥儿供起来,这不正是余掌柜盼望的吗?
这一对,很有希望嘛。
既然这般,自己和叶厘肯定要多帮一把。
另外,也算是去核实一下。
于是他就道:“这样吧,县学放年假后,我用车子将变蛋送去你家,至于买变蛋的银钱,你也无需急着给我。”
“反正你就在县学,我不怕你跑了。”
“……这怎么好意思?”
彭希明一惊,赶紧摇头。
他可没脸叫江纪帮他至此!
他和江纪的交情没那么深!
他拒绝的很干脆,江纪无奈,只得搬出自家从前的经历,好说服他改了主意。
“彭兄,我瞧见你,恍惚瞧见了过去的我。你就当我是帮从前的自己吧。”
彭希明之前是真不知江纪的过往,只知道江纪娶了个特别能挣钱的夫郎,这会儿听完江纪的讲述,他顿时心情复杂。
他觉得他够苦了。
可跟江纪一比,他双亲具在,而且,他爹出事那年,他都二十一岁了。
哪像是江纪,当年才十三岁,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
不敢想江纪是如何挺过来的!
而且,经历了那般苦楚,还这般仁善。
他认真道:“老弟,现在的好日子,是你该得的。”
“那你就别推辞了,我也就是顺手帮一下。”江纪笑着道。
“好!”
彭希明点头。
这份恩情,他永记心间!
敲定了这么大的事儿,出了膳房,彭希明走路都轻快了不少,傍晚去半闲居干活,也更有劲了。
而叶厘在第二日过来,从江纪口中得知两人交谈的经过,不由点头。
江纪安排的很对。
口说无凭,是得亲自去彭家看看。
不过,彭希明的确和余采很适合啊。
彭希明有照顾腿脚不便之人的经验。
而且,这人不是白眼狼,知道感恩!
不过,他现在将此事挑明,不知余采对彭希明是何种态度。
于是,在腊八放假前,叶厘日日都去半闲居晃悠。
有一次还碰到了吴夫郎。
吴夫郎脸上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依旧俊美,气质也冷清,只看外表,根本想象不出他同余县尉大吵的样子。
吴夫郎待叶厘极为和善,不仅感谢他经常过来陪余采解闷,还叫他有时间了去吴家坐坐。
叶厘连连点头,以他和余采的关系,今年过年,是得去吴家走一趟。
至于余采本人,倒是没瞧出有什么异样。
日常要么盘账,要么有些费劲的在三层楼之间巡逻,好听听食客们的真实想法。
如今半闲居生意火爆,有人专门为了芋泥饼而来。
可为了整体利润着想,半闲居不单独出售芋泥饼,于是这生意从上午爆满到下午。
一直到傍晚时分,人才会少一些。
日子溜的极快,很快就到了腊八前一日。
一大早,叶厘带着江麦江芽,同江福正江满堂一道去了县城。
今个儿他们要买节礼,接江纪。
第99章 发腊八节礼 叶厘温和、慈悲
几人进城时天色刚亮, 他们直奔菜市场而去。
要买的肉有些多,得跑几个肉摊,去的晚了, 那好部位就没了。
作坊一共二十八人,每人五斤肉, 共一百四十斤。
当然, 江芽的那份年礼,他昨晚就折成现银给了小家伙。
叶厘今个儿不要五花肉, 红烧肉、回锅肉吃多了腻, 羊肉两个小家伙又不能多吃, 于是他便打算买些排骨。
而且,刘饴、叶阿爹的那份节礼, 也留在他家。
是以,他买些排骨就行了。
他们去的早,只跑了两个肉摊,就将肉给买齐了。
面粉村人自己磨, 这个不用买。
大米也是一百四十斤。
一斤七文钱, 共九百八十文。
明个儿是腊八, 叶厘打算每人发两斤粥料——腊八粥黏糊了才好喝,可不能清汤寡水, 一个员工背后是一大家子,所以两斤这个重量不多不少正合适。
叶厘把大米、糯米、小米、玉米当主料,再配些红豆、花生、桂圆干、葡萄干,整体算下来一斤有个二十文。
一共花了一千二百文出头。
这个数字, 叫江福正有些不好意思。
他家两个员工,能发四斤,那就是八十文。
来的路上, 他以为的腊八粥是以大米为主料,整上几粒花生、一把红豆再配上几颗枣。
真的,就这样的粥,搁以前大家伙儿还舍不得喝呢。
就从前那个条件,腊八这日也就是煮点鸡蛋面汤或红枣小米粥,谁没事特意去买大米煮粥啊。
结果叶厘一进了粮铺,直接买糯米,糯米比大米还贵三文,十文一斤。
为了配够八种原料,叶厘出了粮铺,又跑去干果铺子买桂圆干葡萄干,一下子就将价格给提了一半。
有些浪费钱啊。
因此,一出了干果铺,江福正就忍不住念叨上了:“又叫你破费了,我看,年礼就少些吧。”
叶厘听了这话不由笑:“江伯,就当我请大家伙喝粥了,毕竟一年只这一次。”
“再者,过了腊八就是年,明个儿将甜粥喝了,这个年肯定也甜滋滋的。”
“眼下就甜滋滋了,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次过这么富足的年。”
江福正忍不住道。
叶厘将手中的背篓搁到牛车上,笑着道:“江伯,以后的年,肯定比今年甜的。”
“走走走,咱们去县学,江纪快下课了。”
江福正上了骡车,道:“那下一任族长,就交给纪小子吧。”
“再说吧,江伯,您最起码还能再活五十年,到时候江纪都老啦。”
叶厘笑眯眯的道。
这话把江福正给逗笑,那他可就要活到一百岁了。
不过,他也知道叶厘这是在转移话题,可他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下一任族长,必须交给江纪。
说实话,当这个族长,是真没什么好处。
因为从前大家都穷,族中也没什么族产,血缘关系还有些淡,所以身为族长,油水是捞不着的,还得以身作则、公平公正——不然没人认这个族长。
另外,偶尔还得调解个纠纷。
忒麻烦!
但是吧,也不能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真碰到什么事了,那在村中招呼一声,家家户户都得出人出力。
野枣坡的人虽少,但也能凑出上百劳力——拳头就是硬道理嘛。
当然,这点好处不足以吸引叶厘、江纪。
可如今全村都在作坊干活,叶厘还要出银子给大家伙儿建村塾、买农具、打水井,村人算是依附叶厘而活。
这种情况下,要是下一任族长不是江纪,那谁能服众?
除了江纪,谁上去了都是空有一个族长的名头!
所以,这下一任族长,非江纪莫属!
盘算着,一行人很快到了县学门口。
等了约莫一刻钟,熟悉的沉闷钟声在料峭的寒风中飘来。
县学放假了。
这一次因为要岁考,大多书生都拎着书箱或抱着书本。
叶厘先等来了彭希明。
他两手空空跑的飞快,瞧见叶厘,他匆匆打了声招呼,脚步不停,跑着走了。
叶厘有些感慨,就这种天天练长跑的辛苦,难怪彭希明会生出吃软饭的念头。
他并没有鄙夷彭希明的意思。
被生活毒打到彭希明这个程度,选择躺平,人之常情。
不一会儿,江纪拎着背篓出来了。
于是上车、回村。
乡亲们肯定跟上次那般,都聚在作坊里等着发节礼,因此几人没在县城吃午饭,遇见饼摊,叶厘买了几个饼子让众人先垫垫肚子。
牛车、骡车进了村,直奔作坊而去。
有了上一次发节礼的经验,这一次非员工的村人敢围在作坊门口看热闹了。
这些人远远瞧见叶厘、江福正回来了,顿时喜笑颜开。
有的同叶厘、江福正招手。
有的则是欢呼。
引得待在作坊里的员工也走了出来。
这一次,员工们也有经验了。
他们手里拎着背篓,背篓里装着布袋子。
江大河甚至将骡车给牵来了。
他家四个员工呢。
那么多节礼,必须得用车子拉!
江金玉手里抓着一杆秤和一把菜刀。
磨好的面粉也从小屋子里抬出来了。
一切都准备妥当,就等着叶厘和江福正回来呢。
江纪瞧着这一幕,俊脸上不由露出一个浅笑,喜气洋洋的热闹,他爱看。
牛车、骡车很快进了作坊。
这次都不用江福正指挥,员工们自动排好队,非员工也围在队伍两旁,一个个双眼放光的盯着牛车上的肉。
江福正瞧着众人的神色,重重咳了一声。
先不急着发节礼。
他随意指了个人,叫其去小屋里将平日装豆子用的大箩筐拿出来。
这粥料啊,得现场调配。
另外,待会儿他还得先说几句。
今个儿叶厘花了那么多钱买粥料,可得叫村人记住叶厘的好,今后干活时再用心些、麻溜些。
这么一个能传给子孙后代的作坊,每个人都得尽心尽力的去维护。
箩筐拿来后,他将两个大箩筐摆到骡车上,先将大米、玉米、小米、糯米四样主食分别倒在两个箩筐里。
之后他打开装着花生、葡萄干、桂圆干、红豆的布袋子,将这四样配料也分作两份倒进两个箩筐里。
跟他预想的一样,围观的村人瞧见葡萄干、桂圆干这两样贵重的干果,都惊讶出声。
葡萄干本地就有,不是从南方运来的,但也不便宜,要八十文一斤,叶厘一口气买了三斤。
至于桂圆干,大多数村人根本不认识!
从前大家都穷,根本不敢进干果铺,因此这会儿瞧见一颗一颗圆鼓鼓的干桂圆,不由交头接耳的问这东西是什么。
一旁的江满堂忍不住大声解释:“这叫桂圆,是南方的水果,运到咱们北阳县,一斤要一百八十文呢。”
“厘哥儿一口气买了三斤。”
一百八十文?!
这个数字叫在场的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哪里是干果,这是铜板吧!
江大河心疼坏了。
就他们这帮乡下人,哪里配吃这么贵重的东西!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让叶厘去退掉,他只能抬手捋了捋心口,真的,哪怕不是花的他的银子,他也心口疼。
但其他村人回过神后,一个个的颇为高兴。
嘿,就他们这张嘴,竟也能吃到这么贵重的食物,他们一定细品慢品好好品。
一声声诚挚、热情的道谢,飞向了叶厘。
叶厘笑眯眯的搬出早就准备好的话:“大家伙儿辛苦一个冬天,眼瞅要过年了,我这个作坊主就大方一回,请大家喝甜粥。”
没有乡亲们的辛苦,哪有他的月入六十两。
虽说这事儿是双赢,谁让他赢得多呢。
而且,今日的粥料,也就桂圆干贵些,整个花费平均到每一个人,一斤粥的价格是二十文,两斤就是四十文。
他等于是多发了两斤肉。
结果因着一个桂圆干,叫村人这般激动。
心虚呀。
“厘哥儿,你这可不是大方,你这叫仁厚、心善!”
张拾忍不住接上叶厘的话。
厘哥儿一向大方。
今个儿更大方!
这话迎来不少附和声。
可不是,叶厘平常就大方,今个儿更是大方的叫他们不知该怎么形容。
反正就感激。
特别感激。
等这粥熬好,他们一定给叶厘送去一碗!
今后干活时,也更尽心尽力!
江纪站在一旁,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又落在了叶厘身上。
叶厘今个儿依旧穿得圆乎乎,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张被风吹得有些红的脸。
此刻,叶厘脸上挂着淡笑,温和的叮嘱众人不要给他送粥,整个人莫名显得恬静而……慈悲。
可不就是慈悲么。
慈,让众人安乐。
悲,除众生苦痛。
叶厘用银子和仁善,做到了。
他与彭希明,真的只是差了个叶厘。
深深的看了眼叶厘,他移开了视线。
江福正一边调制粥料一边将众人的话听到耳中,他大感满意。
不错,他还没得及讲几句,乡亲们就将他想要强调的给说出来了。
就该有这个觉悟!
不然不配留在作坊!
片刻之后,他将粥料给拌好了。
其中桂圆干、葡萄干各三斤。
花生、红豆各六斤。
大米糯米小米玉米各十斤。
花生、红豆是红皮的。
大米、糯米是白的。
玉米、小米是黄的。
再加上淡绿的葡萄干、淡黄的桂圆。
几样颜色撞在一起,真真好看极了。
既然乡亲们觉悟高,那他就不废话了。
直接发节礼!
于是村人最期盼的环节终于出现,每个人排队上前,依次接过五斤肉、五斤大米面粉、两斤粥料。
人少,不一会儿就发完了。
发完之后,叶厘叮嘱众人,最好今晚就将粥料给泡下去,这样好煮一些,既省柴火又省时间。
当然,明个儿真的不用给他送八宝粥。
他肯定起不来!
刚才江纪不住的瞧他,瞧得他心里又紧张又期盼。
嘿嘿。
他屁股不疼了哦。
很快,众人散去,各回各家。
这一次,叶阿爹留了饭,在炉子上温着——猪肉炖粉条、面饼。
这么热乎的一顿饭吃下去,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
江纪先将牛车牵去江大河家。
江麦、江芽跟在他身后当小尾巴。
江大河一瞧见他,就忍不住念叨叶厘的“大手大脚”。
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嗯嗯了几句,而后就领着两个小家伙回家了。
到家后,见叶厘在记账,他便检查江麦的功课,检查完了又指点,反正独处不了,那他就先办正事。
盼啊等啊期待啊,天终于黑了。
澡也洗了。
两人也挪到被窝里了。
他们侧躺着,叶厘的腿搭在江纪肩头,江纪一手爱怜的捧着叶厘的脸,吻得轻柔缱绻。
动得也慢腾腾,不轻不重。
叶厘与他亲了会儿,慢慢察觉到有些不对,于是等一个绵长的吻结束,叶厘不等他再吻下来,忙往后歪了歪脑袋:“等等。”
“嗯?”江纪疑惑。
“不是,你上次不是心心念念想要那份奖励吗?”
叶厘也疑惑,蒙着一层水汽的眸子满是不解。
“……”
他视叶厘为珍宝。
而叶厘却想要刺激。
也行。
感激叶厘的有无数人。
可能也有人视叶厘为救苦救难的圣人菩萨。
但是,能与叶厘做这种事的,只有他一个。
明日叶厘面对村人的热情,又会端上温和、慈悲的浅笑。
但厚厚的棉衣之下,满身都是他留下的痕迹。
想到那一幕,他眸子幽暗了起来,大手从叶厘的脸颊往下。
羞耻但熟悉的响声,叫两人都想起了那一晚的疯狂。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不用江纪交代,叶厘便乖乖翻身,在炕上趴好。
这种愉悦中夹杂着微疼的感觉实在是令人着迷,于是叶厘不但不喊停,反而催江纪再快些。
等结束后,他身上的痕迹更重些。
可满足感也是前所未有的。
美得他趴在江纪怀中,同江纪接了一个又一个吻,根本舍不得睡。
心中对江纪的情意,也是空前的浓郁。
嘻嘻。
不过,大脑活跃之下,他不免又响起刚才江纪的慢腾腾。
于是,他就戳了戳江纪的肩,问起了这事儿:“我觉得不太对,你解释解释。”
“就是有些感慨,你真是个好人。”
江纪老实道。
可听在叶厘耳中,那就变味了:“给我发好人卡?”
“什么是好人卡?”江纪有些懵。
叶厘皱眉:“……你莫名夸我是好人干啥?”
“你博施济众,一人就让全村人都富了起来。”
“而且,要不是你,我可能跟彭希明一样。”
这下子叶厘明白了。
原来是感慨+感动。
他乐了起来,不错,是个知道感恩的。
而且,回想起刚才江纪腻得似乎能挤出水来的眼神。
他不由得意。
这是有多喜欢他啊。
他伸手捧住江纪的脸,凑过去亲了一下:“好相公,是我低俗了,咱们再来一次,这次走心!”
江纪闻言,大手往下,只轻轻一捏,他顿时疼得“嘶”了一声。
对上江纪似笑非笑的眸子,他哼哼两声,又朝江纪吻去。
下边不能用,但可以接吻!
江纪看他的唇落下来,不由笑了起来,随后张口吻了回去。
夜,还长。
于是腊八这日,叶厘又一觉睡到了快中午。
他错过乡亲们来给他送粥。
也错过了做芋泥。
这叫江纪有些遗憾。
但到了下午,不用炸豆腐泡的江大河梁二香几人过来清洗芋头,叶厘就出了门,坐在水井旁同他们唠了几句。
同昨日在作坊时一样,他脸上挂着恬静温和的笑。
于是昨夜江纪的想象成了真。
这叫江纪满足坏了,哪怕这一整个假期,只能做上这一次,他也没有任何抱怨。
三日假期结束,江纪又回了县学。
他这次再读上四日,腊月十四就放假了。
这四日转瞬而过。
腊月十四这日中午,他的假期开始了。
彭希明记挂着变蛋的事,这都腊月十四了,一些积极的人家,肯定已经开始准备年货了。
错过一日,那就损一日的银钱!
于是,腊月十四这日下午,他找上余采,打算请两日假。
第100章 去彭家 彭家的情况
邢管事来时, 余采正坐在桌旁,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马上要过年了,店里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 不少食客反馈说,想在过年时也吃上芋泥。
是以, 他便想做个调查, 看年三十和大年初一那两天到底要不要营业。
听到邢管事说,是彭希明想见他, 他微愣之后, 轻轻点头:“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 彭希明掀开棉门帘进来了。
他在门口站定,先搓了搓大手, 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余采见状,温声开口:“但说无妨。”
听到这四个字,彭希明抬手挠了挠头,仍有些难为情。
他平日迟到、早退也就算了。
现在还想请假!
但这事儿吧, 必须办。
他不敢去瞧余采, 眼睛盯着地面, 解释道:“余掌柜,江老弟怜我家贫, 不仅愿赊给我一批变蛋,还要帮我运回家去。”
“我想请两日假,将这门小生意安置妥当。”
余采:“……”
他呼吸一顿。
不用说,这定然是叶厘的主意。
上次叶厘向他举荐了彭希明后, 这期间虽时常来半闲居找他,但并未再提及彭希明。
他以为叶厘就这么算了,不想暗地里, 竟有实际行动。
他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毛笔,这个厘哥儿!
这是铁了心的要撮合啊。
暗暗呼了口气,他瞧着眼前的人,问:“这是好事,的确不能耽误,你回去吧,办妥当了再回来。”
得了这话,彭希明顿时松了口气,忙道谢:“谢掌柜宽仁。”
他本想表两句忠心,比如回来后会更努力干活之类的。
可又想到他现在已经是尽最大努力、绝无一丝偷懒的干活了,于是他就闭了嘴,朝余采作了个揖,撩起门帘出去了。
出了门,他先是同邢管事说了此事,之后就离开半闲居,去了野枣坡。
中午放学那会儿江纪同他交代了,明天一大早就去他们村,因此,今天就得将变蛋数出来、装车。
考虑到家家户户都要置办年货,江纪愿赊给他三千个变蛋!
更重要的是,每一千个变蛋,江纪让利三百文!
这个让利,是在最开始的价格也就是一千个变蛋,能挣八百多文的基础上让的利,而不是后来龚力生提了价格后让的利。
如此一来,他们家出售变蛋时,也能给顾客稍稍便宜些,比如买三十个送一个之类的。
有这个优惠在,即便大桥镇远不如八仙镇,那变蛋肯定也好卖。
江纪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他们家等着卖变蛋数钱即可。
这叫他激动得真真是不知该如何道谢。
恩人呐!
三千个变蛋,一辆车子挤一挤可以装得下。
但考虑到万一有事情耽搁了回程江纪会走夜路,叶厘就拜托江通跟着走一趟。
两辆车子,空间一下子宽裕了许多。
为了明日能早些走,当晚,彭希明在江家留宿。
他住在老房子的西屋,也就是之前叶厘、江纪的房间。
次日一早,等作坊那边开始运转,江纪、江通同彭希明也出门了。
彭家所在的大桥镇位于县城西南,而野枣坡在县城北边,因此他们直接绕过县城。
若是等城门打开穿越县城,那就太耽误时间了。
这会儿绕路,虽说会多走一段路,但晃晃悠悠走上三个多时辰,待天色大亮,便可抵达彭家。
江通不在,叶厘便顶上他的位置。
将今个儿的芋泥送走后,叶厘去作坊那边过滤豆渣和做豆腐。
下午,江大河梁二香几个又过来清洗芋头。
他也跟着帮忙。
有正经活计做,这一日就过的飞快。
冬日天短,晚饭吃的也早,饭后,叶厘陪着江芽玩了会儿,等小家伙回屋睡觉,他便打开钱箱,开始数铜板,好为作坊的员工准备年终奖。
其实距离发年终奖还早。
今个儿才腊月十四。
但这不是没事做嘛。
看书打瞌睡,针线他不会,也就数钱能让他注意力集中了。
作坊一共二十八人,算上江芽这个小家伙,还有远在县城的江顺,一共是三十人。
因村作坊建立的时间短,所以这年终奖肯定不能按照全年算——每人三百文,也就差不多了。
一人三百文,三十人就是九两。
这个支出不算小。
而且,年礼是三倍节礼,也就是每人十五斤米面肉。
这点儿东西瞧着不多,但换成铜板,差不多是五百文。
一人五百文,三十人就是十五两。
这一个新年,他就支出二十四两。
不过,这部分支出是早就定下的。
不影响他的月盈利六十两。
作坊一直到腊月底才停工。
粗略算来,算是运行两个月。
一斤豆腐泡他可挣五文七厘,一日六百斤,他可挣三千四百二十文。
两个月的总盈利就是二百零五两。
但他要给员工发工钱。
腊月底江纪回来时,作坊发了第一个月的工钱。
一人一日三十文,共二十八人,头一个月作坊运行了三十三天,因此总工钱接近二十八两。
第二个月也就是腊月,运行三十天,工钱支出算作二十六两。
两个月的工钱加一起是五十四两。
另外,还有冬至、腊八两次节礼的支出,一次支出算作五两,第二次因有腊八粥,算作六两,两次就是十一两——生辰礼不多,可以忽略。
如此一来,二百零五两减去五十四两再减去十一两,那还剩下一百四十两。
这一百四十两,他只拿一百二十两。
余下的二十两,明年用来盖村塾、买农具、打水井。
反正他是不会亏的。
他数啊数,将三十人的三百文全数出来,依次全放入钱箱。
但江纪还是没回来。
没有表,他不知具体到了什么时辰,只知道又等了好一会儿,外边终于传来了江纪同江通的交谈声。
他赶紧起身出了小客厅。
一踏入院子,他就冲着大门喊道:“江纪?”
“哎!”门口,江纪响亮的应了一声,还交代道:“有热饭没?让大通哥吃了再回家。”
“有有有!都在炉子上温着呢!”
叶厘笑了起来,忙回屋端起油灯去了灶房。
这时,江纪、江通两人也牵着牛车进门了。
待两人洗手进灶房,叶厘已将饭菜摆到了桌子上:“大通哥,快坐下喝点热乎的。”
今晚他煮的是红薯汤,这汤煮得久,差点儿把红薯给煮化了。
哪怕不放糖也有明显的甜味。
汤一直温在炉子上,略有些烫嘴,此时喝来正好去去寒气。
江通也没客气,他同江纪在桌旁坐下,端起碗先喝了口红薯汤。
其实两人回程时,彭母给他们准备了白面饼子、鸡蛋,可路上走了三个多时辰,这点东西已消化的差不多了。
江纪也端起碗喝汤,等甜滋滋的味道在口中散开,他不等叶厘发问,就解释道:“彭大娘太热情了,中午宰了鸡,这一吃饭,就有些耽误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仨到了彭家后,直接将变蛋运去镇子上,好给彭希明的弟弟彭希亮以及彭二叔做做示范。
彭希明不在家,卖变蛋的活儿,得落到彭希亮、彭二叔身上。
临近过年,镇上的人不算少。
变蛋已在县城红火了大半年,镇上的不少居民,还真知道这道吃食。
不知道的,也被变蛋出色的外形吸引。
再加上他们搞了买三十送一的活动,因此变蛋卖起来还算快,只一个上午就卖出去了三百多个。
中午,他们回了彭家,准备吃了饭就回来。
彭希明留一晚,明日再回县城。
可到了彭家,彭母已将两只小公鸡炖好了。
而且,彭小妹还去了她舅家,要将两位舅舅请来做陪客。
这下子江纪、江通不好一走了之。
等两个舅舅来了,一家人都上了饭桌,包括腿脚不便的彭父——彭父拄着拐杖,也能下床走动。
今个儿江纪、江通的到来,对彭家人而言,那就是神兵天降、圣光普照,一下子就将压在彭家身上名为穷困的大石头给踹飞,叫彭家的前路洒满了温暖的光。
彭家人喜不自胜、喜笑颜开甚至喜极而泣。
真的。
一桌子人,谈及从前,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大桥镇这边不算富裕,但二十年前的那场流寇,也波及到了大桥镇,于是这边的农人有了土地。
当时,年幼的彭希明跟着彭母回娘家。
彭母娘家村子有间小村塾,彭希明出于好玩,悄悄溜去站在窗边听夫子讲课,结果那一个下午,学堂里的学生都没背会的章节,他给背了个七七八八。
彭大舅、彭二舅很高兴。
彭父、彭二叔也很高兴。
反正眼下家里有地,不用跟从前似的给地主交租子,那四家咬咬牙,是供得起彭希明读书的。
于是彭希明就走上了科举这一途。
四家只靠着田地里的那点微薄收入,省吃俭用,花了十多年,终于将彭希明供成了秀才。
但秀才也有穷富之分。
这个功名,给彭家带来的改变不大。
于是四家一合计,准备再咬牙坚持一下,让彭希明进县学试试。
怎么着也得去乡试考场试试吧?
若是不行,那就再谋出路,好好挣钱。
结果彭父出了意外,打乱了计划。
回想过去四年的苦,回想过去二十年的不易,再对比今日的惊喜、希望,心绪激荡之下,他们根本控制不住眼中的泪。
于是江纪、江通就挨个劝。
一顿饭硬是吃了一个多时辰。
这么一耽搁,再加上夜路走的慢,两人就回来的晚了。
这一番解释,叫叶厘听的也有些唏嘘。
农门子弟想出人头地,太难。
好在彭希明算幸运的。
很快,江通、江纪两人填饱肚子。
夜已深,江通牵着牛车回家。
江纪锁上院门,准备洗漱、睡觉。
叶厘跟在他身旁,问起了真正想问的:“这么说,彭希明之前讲的,全是真的?”
江纪点头:“对。而且,一家子瞧着都有些沧桑。”
哪怕是年纪正好的彭小妹,手、脸都生着冻疮,衣裳也是补丁连着补丁。
彭父更是老的满头白发,黑红脸上的皱纹犹如刀刻出来的,再配上瘦削的身子,令江纪看得有些揪心。
听完江纪的描述,叶厘沉默了一瞬,又问:“那他家人如何?好相处吗?”
“都挺和善的,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
“入村时有村人瞧见彭希明,都喊他彭夫子,人缘看上去不错。”
江纪说着端上了碗,准备刷牙。
叶厘点头,暂时住了口。
不过,该问的,他也问完了。
彭希明没有说谎。
彭家人也好相处。
虽说人是会变的,可余采也不求天长地久。
这一对,怎么看怎么合适嘛!
于是,腊月十六这日,一大早将芋泥做好后,叶厘、江纪亲自赶着牛车,将三百五十斤芋泥送去了半闲居。
两人到的早,余采还没来。
他们就去了之前定制衣服的布庄。
经过连日赶工,当初定的几套衣服已完成了一半,其中就包括两个小家伙还有他的。
于是他将这几套衣裳取走,赶着牛车回了半闲居。
余采已经来了,他没在后院待着,他坐在一楼,看伙计拿着纸笔对一楼的食客进行年三十、大年初一要不要营业的调查。
一楼已快坐满了。
看叶厘、江纪进门,他眨了眨眼,江纪已回来了,那彭希明……
而叶厘一进门,视线随意一扫,看到余采坐在角落里,就笑眯眯的走了过去:“哎呀,采哥,搁这坐着呢,走走走,回后院去,今个儿咱一起吃午饭。”
“……好。”
余采微笑,扶着桌子起身。
有江纪在,他不信叶厘会说起彭希明。
今个儿他们没吃火锅,余采叫厨子做了几个炒菜。
在饭桌上,叶厘的确没提起彭希明,他问起了半闲居的调查结果。
得知有三分之一的食客,想要半闲居在年三十、大年初一这两日营业,他便和余采商量届时该备多少货。
此时比不得后世,此时的人们,年夜饭都是在家吃。
所以,豆腐泡准备个二十斤就够了。
芋泥可以多些,暂定为一百斤。
芋泥算点心,不影响年夜饭。
吃完饭,余采叫人将碗筷撤下去。
叶厘则是叫江纪出门去买些干果。
余采:“……”
果不其然,等屋子剩下他与叶厘,叶厘立马就开了口:“采哥,昨夜江纪从彭家回来了。”
“彭希明之前同江纪说的话都是真的。”
“他家啊,这一路走来,特别不容易……”
叶厘一脸唏嘘的将彭家的过往、现状仔仔细细的讲给余采听。
这期间,余采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他只知彭家穷,可不知彭家竟困难到此种地步!
还有那彭希明,高中秀才之后,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在家里开起了小村塾,照顾起了老父。
怪不得彭希明干起端茶送水的活计如此熟练。
竟是这样练出来的……
而叶厘讲完之后,话音一转,问道:“所以,采哥,你知道彭希明现在的理想是什么吗?”
“是什么?”
话是如此,可余采心中已有猜测。
应是攒够了银钱,好好读书,以中举回报家人吧。
但下一瞬,叶厘的话响起:“他的理想是天降一个富小哥儿嫁给他,这样他就不用努力了。”
余采:“?”
他的眉头,皱的更紧。
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