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嬴政幼年住过的地方


    嬴政也不确定是不是。


    过去太多年了,幼时觉得又高又大的鹤鸟,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站在他面前渺小得很。


    它通体雪白,温润如瓷器,干净得像新的一样,惹得人想摸一摸,看看是不是像眼睛看到的这般顺滑,连水珠都沾不住似的。


    嬴政还在意动,手快的太子已经去摸了。


    “滑溜溜的,和猫毛的手感截然相反。它好乖,愿意让人摸诶。”


    嬴政迟疑地把手落在鹤鸟的羽毛上,轻柔地滑过,像抚过一段绸缎,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的手往下,丝滑无比。


    李世民捧起一汪水,轻轻洒在鹤羽上,那水珠顺着羽毛的表面迅速滚落,大珠小珠纷纷落,晶莹剔透,圆滚滚的,反射着太阳彩色的光,一颗也停不住,跟落在荷叶上似的,接二连三地坠落。


    鹤鸟浑然不管他们在干什么,这么一会功夫已经干掉三条鱼了。


    “是它吗?”


    “不记得了。”嬴政嘴上说着不记得了,但对这鹤鸟却油然而生熟悉之感,纵容着它在身边吃鱼。


    羌瘣还老老实实等着命令,秦王不动声色道:“阬了吧。”


    “阬”这个字就很微妙,它可以指活埋,也可以指先杀再埋,羌瘣犹豫了一下,没有等到更详细的命令,就默默地退下了。


    他理解的意思是活埋,直接把那些五花大绑堵住嘴的将死者推进坑里,然后往里面填土。


    这个过程也许有点残忍,但李世民代入多年前饱受欺凌的小小的嬴政,就完全不觉得了。虽然他也知道,那些人欺辱嬴政,是因为长平与邯郸之战,他们的家人可能死在秦国手里,冤冤相报而已,但是——


    有的时候,他也会帮亲不帮理的。


    在至亲的家人面前,再正确的道理也请往旁边让让。


    嬴政没有给任何人求饶的机会,只是习惯性瞄了眼他家太子。


    这小子闲不住,偷偷摸摸想拔根鹤鸟的羽毛,但不知道哪里好拔,就在那摸来摸去,摸一会就稍微使点劲,再换个地方摸继续使劲。


    但又怕伤着它,力气很小,跟挠痒痒似的。


    鹞鹰看不下去了,歪歪扭扭地靠近鹤鸟,一出嘴迅速啄下一根纤薄的白羽,送到李世民手上。而那鹤鸟头也不回,一口气连吃了十几条鱼,还没停。


    喂,你的羽毛。李世民拿着这白色小羽毛,去戳戳干饭的大白鸟。


    大鹤理都不理,直到把木桶清空为止,才施施然踱几步,优雅地张开翅膀。


    李世民以为它要走了,却见这吃饱的大鸟悠闲地开始起舞,羽翼如绢轻扬,昂首挑喙,跃向半空,在清亮的歌唱里轻盈降落,屈腿回旋,黑羽扫过青草,带起的春风吹皱碧水。


    和风依依,波光粼粼,鹤舞翩翩。云与鹤皆倒映在这荡漾波光里,如诗如画。


    忽略奇奇怪怪的背景,真是一幅难得的胜景。


    “它以前也这样吗?偷吃鱼然后跳舞?”李世民好奇地问。


    “嗯。”嬴政微微颔首,露出一点笑意来。


    也许这就是那只鹤鸟,隔着超过二十年的漫长时光,又来偷他的鱼吃,吃完了又送一支舞,很熟稔地绕着嬴政踱步,偶尔展翼叫一声,不知在说什么。


    “可以摸头吗?”


    “不能,它会生气,追着你啄……”


    嬴政这句话还没落地,手欠的少年已经摸上了鹤鸟的头顶,那个地方是秃秃的,没有羽毛覆盖,不能细看,细看有点丑,也不能去摸,否则的话……


    “阿父……”太子委屈巴巴地把手伸给嬴政看,食指的指头转眼就被啄出血了。


    真是快如闪电,不管是这只被啄的,还是那只啄人的。


    嬴政:“……”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你在战场上也这样吗?”他叹气。


    “怎么会?那可是生死攸关。”


    “原来你还知道战场凶险,我以为你不知道呢。”嬴政没给他一巴掌都是好的了,还指望他安慰这自讨苦吃的崽子不成?


    “蒙毅。”他语气平平地唤来不远处核对名单的中郎,“带药了吗?”


    “回王上,臣带了。”蒙毅的准备不可谓不充分,可能这就是大秦首席秘书的修养吧。


    嬴政转身看了片刻那堆半死不活的仇人,忽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太子拎着水桶就过来了。


    “你又要作甚?”


    “听说给土里加些水,埋得更结实,以后还能当肥料种树种菜。有这么多肥料在,明年的枣子都会更甜吧?”他把一桶水都倒了进去。


    鱼已经被鹤鸟吃完了,水正好倒坑里,一点也不浪费。


    这逻辑居然没毛病。


    嬴政瞄了眼李世民包扎好的手指,对这和夏无且一个流派的小题大做式治疗方法略感无语,但也没有阻止太子让人继续拎水过来。


    等所有该死的人都真的死去之后,嬴政才吐出一口郁气,划掉了心里记下的那一个个人名。


    积攒了这么多年的仇怨,终于大仇得报,畅快之余,竟有点不知道剩下的时间干什么好的茫然。


    “阿父阿父,我们去散步吧。”


    “……往哪儿去?”


    “随便走走嘛,春日和煦,处处皆景。我喜欢春天。”


    他喜欢一切新的、活的、蓬勃向上的生命力,告别一切陈旧、单调、腐朽。


    嬴政其实也喜爱春天,春天的鹤鸟会从南方飞回来,春天的鱼也会跳出水面。打仗时粮草消耗得比冬天慢,新的粮草也会从土地里长出来。


    他们沿着河边慢悠悠地走,那只鹤鸟竟也跟着,惹得鹞鹰频频侧目,落在李世民肩膀上,啾啾叫个不停。


    “阿父以前住过这附近吗?”


    “嗯。”


    “在什么地方呢?”


    “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无主旧宅,看它作甚?”


    “闲着也是闲着,去吧去吧……”他拉着嬴政的手,晃来晃去。


    嬴政嫌弃地抽出手,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带他过去了。


    赵家以前也是邯郸的豪族,只是敌不过那几年反秦的热潮,不得已到处搬家,把嬴政藏起来,以躲避追杀。毕竟那时候子楚都没有话语权,嬴政自然更没有。


    倘若他死在邯郸,秦国甚至不会追究。因为子楚有很多兄弟,也不止嬴政一个儿子。


    归秦之前,小嬴政没有那么重要。


    但那孩子活了下来,艰难地蛰伏在石头底下,一日一日,一年一年,终于顶破了那沉重的石头,疯狂生长,长成了现在这样的参天大树。


    “就是这里吗?”李世民看着斑驳的大门和生锈的锁,“很久没人住了吧?”


    “后来赵家举族搬迁至秦了。”嬴政简短地回答,目视着那陈旧的门,心里五味杂陈,幽幽道,“没什么可看的,我们走吧。”


    “来都来了,我们进去吧。”


    “锁都锈了。”


    “锁这种东西,防君子不防我。”


    “你还不够君子?”嬴政嗤之以鼻,“庞煖和李牧都快把你夸成尧舜再世了。”


    “他们也上奏了?说的什么?”热情小狗迅速凑过来,本来就离得很近,现在更是距离为零了。


    “你是想让我再把你夸一遍?”嬴政顺手揪揪他的耳朵。


    太子连忙捂着耳朵跳开,若无其事地建议:“我们翻墙吧。”


    “不。”嬴政用一个字,否决他的丢人设想。


    “我看这墙一点也不难,只要……”


    “你敢乱动,我就杖责李信。”


    李世民:“?”


    李信:“!”


    他一激灵,急忙赶过来阻止,殷勤道,“太子稍待,我先去砸个锁。翻墙就不必了。”


    李信火急火燎地去解决锁了,李世民无奈嘀咕:“我翻墙跟李信有什么关系?”


    “他是太子卫率,跟他无关,那跟谁有关?”


    “所谓‘不迁怒,不贰过’……”


    “我可不是颜回。你又何止贰过?”嬴政怼人的功力也是见长,都是跟太子吵嘴吵出来的。


    “王上,锁开了。”李信砸锁的速度很快,可能是不想被暴揍吧。


    老旧的大门豁然洞开,杂乱的荒草从各个角落长起来,无人打理,便蔓延成了茂盛的绿色。


    嬴政迟疑地迈进去,一只黄鼠狼刷地从草丛里钻出脑袋,又警觉地缩回去。


    鹤鸟跟回自己家似的泰然,溜溜达达。鹞鹰一个飞掠,振翅而起,眨眼间爪子就勾起那只黄鼠狼,飞到空中,大有把它丢地上砸死的趋势。


    “你要吃鼬吗?”李世民问它,“不吃就别折腾它了,皮毛不好看,也不好吃。”


    鹞鹰随之下落,把吱哇乱叫的黄鼠狼丢掉,放它逃走了。


    叫不出名字的蓝紫色小花贴着地面开,像无数柔美的小星星。父子俩走在这破败而旺盛的旧宅里,路过结满蜘蛛网的枯井,也路过嬴政曾经读过书的小屋。


    “这井里还有水吗?”


    “别往井边去,不干净。”


    “旧宅都这样。”


    嬴政抓着他的手,防止他乱跑。李世民也就放弃探险,东张西望地瞎打听。


    “你那时候住哪里?”


    “丛竹旁边的小屋。”


    “好小哦,你一个人住吗?”


    “我不喜欢被打扰。”


    “可我经常打扰你诶。”


    “所以我时常觉得你烦。”说这话的时候,嬴政还握着李世民的手,并没有松开的意思。


    好吧,烦归烦,牵手归牵手,这是两码事。


    门外的大锁拦不住他们,小锁更是刀劈就断,都轮不到太阿出手。


    “哇!”


    “哇什么?”


    “好小的床。”


    “我看你是想挨打。”


    “这帐子原本是灰色吗?”


    “是蓝色。”


    “还有竹简!居然没有带走吗?”


    “走得匆忙,来不及了。”


    “我看看,还有你小时候写的字呢,年纪那么小,就写得这么好看啦。”


    “全是灰尘,有什么好看的?”


    “有袋子装着,其实还挺干净的了。”李世民兴致盎然地看起来,“果然是商君书,商君要是知道你那么爱他,梦里都得讲给你听。”


    “那倒不必。”


    “商君知道了会哭的。”


    “你以为他是你?”


    “没有什么玩具吗?”


    “没有。”


    “好可怜。如果我能见到小时候的你,一定会给你做很多玩具的。”


    “不需要。”


    “需要的,怎么会有小孩子不需要玩具呢?”


    嬴政环顾四周,这一方小空间,是那几年他躲避整个人间的秘密处所,他抱着他的竹简,夜以继日,忘却所有烦恼,只埋首读书写字。


    而今他站在这里,却觉得这里太小太小了,竟站不下他们几个人,就觉得拥挤,无法转身了。


    实在也没什么可看的,无非小孩子睡的床,褪色而灰蒙蒙的床帐,小小的桌案和一些旧竹简。


    这就是他童年的全部了。


    嘹亮的鹤唳一声声传来,提醒他,不止这些,还有一只贪吃的鹤鸟。


    虽然李世民依依不舍,但这屋子着实没什么可看的,离开时他顺走了那些小嬴政写的竹简。


    “陈旧之物,留之何用?”


    “这么稀有的宝贝,怎么能丢在这些荒草里呢?我要带回咸阳,收藏起来。”


    “跟你那些破石头放一起?”


    “还有我的金镯……”


    鹤鸟溜溜达达地跟着嬴政到处闲逛,把这破宅子都走了一圈,便回到枣花密密的河岸,啄两口碧草,饮几口河水,翅膀张开,蹭了蹭嬴政的手,呖呖几声。


    “它要走了。”李世民惋惜。


    “让它走吧。”


    “要不我们养它吧?”


    “不大方便。”


    “只要阿父想养,总归是方便的。”


    嬴政却只是摇头,摸摸鹤鸟的羽毛,目送它振翅翱翔,穿云腾空,声振九霄。


    这一段缘分,已然十分圆满。


    白日人前的其乐融融,到了夜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嬴政手里拿着李牧的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了。


    他缓缓放下来,拿起了竹尺。


    “这一次,我必须打你,你明白吗?”


    “我明白。”李世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逃避,乖乖认错,也乖乖挨打。


    反正也没外人,随便嬴政处罚吧。


    他趴在榻上,慢吞吞地脱下半截裤子,那一寸多宽的竹尺就狠狠地落在了屁股上。


    “啪啪啪”


    接连不断的清脆响声,随着上下起伏的臀肉而连绵在一起,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红痕逐渐增多,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感。


    该挨的打,终究还是会挨的。


    (前情提要:这只政哥,死了很久了,现在是系统管理员,可以穿梭不同的世界;这只二凤曾经穿过扶苏,玩过直播,知道很多现代的梗,完成任务后回到自己的世界,重生到了刚继位那年。这两人是朋友关系。)


    “好久不见。”


    “你还真来了。”二凤一惊,屏退左右,“这么闲吗?”


    “来看看你。不必紧张,我屏蔽了别人,不会引人注意的。”始皇左右看看,“顺便请你看点有意思的片段。”


    “什么片段,值得你专程过来?”


    “看了就知道了。”


    始皇直接投屏,现场演绎天幕降临。那么多不同的世界里,大秦出现的天幕已经多到数不清了,但投给身在大唐的李世民看,他还是觉得很有意思。


    毫无广告的屏幕直接出现一岁幼崽要抱抱,秦王嬴政不愿意抱,立马眼泪汪汪。


    “这是你多大的时候?好生年轻。”二凤给始皇倒了杯茶,笑道,“这样看,你也是个美人啊。”[狗头叼玫瑰]


    始皇非常淡定,等二凤举起杯子饮了一口,才道:“那哇哇哭的孩子,是你。”


    “噗……咳咳……”果不其然,某只看热闹的大唐皇帝陛下没看出来孩子是谁,闻言惊得把茶都喷了,连连咳嗽,“谁?谁是我?”


    “那个。”始皇愉悦地扬眉,指着那走几步就开始喘、说话都说不清楚,瘪着嘴眼泪汪汪、小脸胖乎乎的可爱幼崽。


    “阿父,抱抱!”


    屏幕上的宝宝伸手要抱,屏幕外的某人呆若木鸡。


    “从哪拐来的?怎么这么小?”


    “当然是听你的建议,从浅水原那里骗来的契约,过完了他属于李世民的一生,走正规渠道投胎转世的。可爱吧?”始皇矜持炫耀。[好的]


    二凤捂脸:“我能不能告你欺诈消费者?”


    “不能。”始皇微笑。


    “养孩子有什么可看的?”


    “可看的地方太多了。比如……”始皇坏心眼地跳转进度条,拉到秦太子十二岁那年。


    “你有没有看过你自己被打屁股?”


    第132章 哭包重现江湖


    嬴政不是在发泄暴力,也不是在彰显什么为君为父的权威,他是在严厉惩罚和警告他的太子。


    “我早早告诫过你,大秦有很多将军,却只有你一位太子,这其中的含义,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李世民低低地吸气,努力不紧绷自己,也努力忽略这种羞耻的痛感。


    “明白什么?”


    又一竹尺落下来,打在原本的红色痕迹上,层层叠叠,很快就有肿起的迹象。


    “我作为储君,比作为将军,更重要。”他很确定。


    “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嬴政冷静审视着太子的表情,见他垂头丧气闷不吭声,忍着疼不哭不叫,唯有呼吸不稳和攥紧的手能看出其实很痛。


    娇生惯养成这样,手上破个皮都要巴巴地来撒娇,为什么却又这么能吃苦,能忍痛?


    好矛盾的孩子。


    平日里活泼又吵闹,战场上竟沉稳而果决,老练得堪比王翦,其天赋之卓绝,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


    可是——


    “啪”的一声重响过后,那竹尺不堪重负,刺啦断成两节,某人的屁股肿得跟红馒头一样了,狼狈得满脸通红,泪眼汪汪的。


    “……”哭包小凤凰吸了吸气,颤颤巍巍地恳求,“我能不能把袴穿上?”


    “不能。”嬴政冷漠拒绝。


    呜呜呜,好丢脸啊。李世民把脸埋进手臂,深觉没脸见人了。


    “李牧的信里,全都在写你。”


    李牧的所有职务都被赵迁撤了个干净,他甚至没有资格上降表降书,这封信也是斟酌了很久才和庞煖的奏一起送来的。


    嬴政并不太记恨太子伤在李牧手里的事,彼时两军交战,生死尚且无常,何况这点伤?作为直面太子的最主要敌人,李牧的信,非常具有参考意义,某种程度上说,比蒙恬他们还要客观准确。


    毕竟自己人怕太子被重罚,多多少少还是有点粉饰。不算撒谎,人之常情罢了。


    但李牧不会,完全不会。他的描述,毫无水分。


    嬴政光凭着他长长的信,就能从头到尾复现他们交手的整个过程。从曾经的敌国大将那里,他看到了一个耀眼到无可比拟的少年统帅和国储。


    他甚至能感觉到李牧在尽量回避使用溢美之词,只是偶尔出现的一词一句,就仿佛孤独走在冰雪夜快要失温冻毙的人,忽然之间就来到了春暖花开的南方,灿烂的太阳一点也不灼人,暖洋洋照在身上,就像现在一样。


    那种惊喜与动容,隐藏在稳重谦逊的文字之间,却又止不住复杂地叹息:“秦有君王与太子如此,如上天垂爱。牧侥幸得还,全赖太子留情。久闻王上襟怀四海,鞭策天下,又见太子年少英睿,克明俊德,光被四表,深知赵国复国无望,只叹赵人不幸,未遇明君……


    “遥寄此言,诚祈君恩。北地春日苦短,八月飞雪,太子亲至,如日之升,仁恕已极,云中上下无不感佩。牧深谢之。


    “然太子数次犯险,伤于牧手,深觉不安。国储之重,亦如日月可贵,失之不可再得,望王上三思……”


    李牧的信写得很长,想必写了很久,嬴政也看了很久。


    看完了,下手打得就越狠了。


    “年少英睿”是吧?打一下。


    “克明俊德”是吧?再来一下。


    “光被四表”是吧?这词用得可够高的,那必须打两下……


    直到这根从咸阳带来的竹尺——荀门发扬光大的打孩子同款,断成两截了,嬴政才罢手。


    “下次还跑吗?”


    “不、不跑了……”


    “是吗?你觉得我该不该信?”


    “……”


    嬴政深深地看着他,沉声道:“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想减少伤亡。”李世民红着脸,小声回答,“李牧还活着,那他一旦南下,秦军至少要多出十万的伤亡。”


    十万,不是一个词两个字,是一整座城池几乎所有的男丁。十万个人殒命在战场上,就相当于一个人死十万次,一天一次也要死两百七十年。


    十万个家庭将会为此哭泣,哭他们的儿子、兄弟、丈夫、父亲……


    李世民不想看到这样的未来。


    “你判断王翦不敌李牧?”


    “输的可能大。”他的声音更小了点。


    嬴政竟无法质疑他的判断。


    “秦远强于赵,多付出十万的牺牲,我不在乎。”


    “我在乎。”李世民脱口而出。


    “所以你拿自己作赌?”


    “其实我,我心里有数的。”他嘀咕着,“我不是莽莽撞撞,不拿自己当回事……”


    八百年的兵法差距,知己知彼的前提,装备代差带来的优势,让他的玄甲军远远领先于这个时代,加上李牧的政治困境及有伤在身,李世民前期积攒的所有优势,都在这场交锋里爆发了出来,才打了李牧一个措手不及,赢得干脆漂亮。


    嬴政的手抬了起来,太子闭上嘴巴,委屈地缩成一团,看起来像只缩进壳里的小乌龟。


    那只父亲的手落下来,却不是在惩戒,而是为他上药。清苦的药香在嬴政手中化开,均匀细致地抹上去。


    那火辣辣的痛感立时便缓和了许多,少年强忍的泪却坠落下来。


    “有疼到让你哭的地步吗?”嬴政不解,“雍城的时候你都没哭。——从小就不听话,总让自己受伤。”


    “对不起阿父,我明知道你会担心……”


    “你……”嬴政似乎想斥责他,但心底酸酸涩涩的,想起很多年前雍城的夜里,小小的孩子窝在他怀里,稚气但坚定地说:“等我以后长大了,帮你把邯郸打下来。”


    那时候他才多大,提溜着衣领就能拎起来抱在怀里带走,软绵绵、圆乎乎的一团,是天底下最聪明最可爱最让他在意的孩子。


    太子这样的天赋与能力,不上战场简直暴殄天物;然而上了战场,更暴殄天物。


    他把那么小的一团养到这么大一个,付出了多少日夜的心血,又怎么能忍受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看太子陨落战场?


    “可阿父担心我,与将士们的父母担心他们是一样的道理。秦王为君父,对秦国所有士卒黔首是有责任的,而我为君王之子,自当分担这份责任……我不忍见,任何多余的伤亡……”


    嬴政忍不住长叹,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手下的动作却更慢了些。


    静默许久之后,药上好了,嬴政等药膏晾干些,淡淡道:“起来吧。”


    李世民迅速穿好裤子,擦擦眼睛抹抹脸,垂着眼睛,沮丧低声:“那孩儿告退。”


    “你上哪儿去?”


    “?”


    “别折腾了,睡这里吧。”


    “哦。”李世民忽然高兴起来,窝窝囊囊地往前蹭蹭,去够一只枕头。


    他还没抓到枕头,就抓到了嬴政的手,茫茫然中,被嬴政拥在了怀里。


    “阿父?”


    “你能平安归来,真是得天之幸。”嬴政收紧了双臂,低喃道,“我竟不敢去想,若你陨于战场,我该怎么办?”


    为这一句话,李世民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


    他哭了多久,嬴政就抱了多久。


    “对不起阿父……我只是想,以最小的代价拿下邯郸,攻下赵国……”


    “其实我,很为你骄傲。”


    “我以后、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不告而别……”


    “就算为了我,你也该顾惜你自己。”


    父子俩仿佛各说各话,又仿佛在一应一答,乱七八糟地一句接一句,竟也能说上许久。


    嬴政的心,终于完全静了下来,那些琐碎而细密的烦躁忧愁,像梅雨季的恼人思绪,千丝万缕地缠绕了他两三个月,但因这孩子现在安稳地在他怀里,也就逐渐心平气和。


    漂浮不定的心绪,便得以踏实,有所安放。


    在外面凶残至极的亚成年老虎,在家也是只爱哭小猫,哭完还要小猫洗脸,擦掉稀里哗啦的泪痕。


    “你答应李牧放他回代郡了?”嬴政放开他,随口道。


    “他留恋故土,但没什么复国的想法,放他回去,他也不会反叛的。”太子忙着用帕子抹脸。


    “我想见见他。”


    “那让他去咸阳吧,邯郸不合适,若有赵嘉的旧部求上门,李牧很难抉择。”李世民直白道,“目前来说,他的心意经不起考验,得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赵嘉死了,不代表所有赵嘉的旧部全死了。


    李世民把李牧困在云中这么久,就是为了防止赵嘉的旧部联络到李牧。时人重信义,李牧与赵嘉虽然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情谊,但李牧曾经把希望寄托在赵嘉身上。


    赵嘉曾经是赵国太子,没有任何错误,无辜被废,在不少赵人那里,也是拉足了同情分的。


    自然也就会人想,如果赵嘉没有被废,如果太子顺利继位,如果李牧没有被赵迁郭开构杀……那赵国是不是就不会被灭?


    李世民一般不会设置极端的处境,来故意考验臣属的忠诚。


    人心经不起考验,李牧才刚刚过来,也不是蒙恬蒙毅这样已经确定百分百忠心的。


    “等我们回咸阳,就召李牧过去。至于庞煖……他还走得动吗?”嬴政问。


    “庞煖就算了,马车颠簸几百里,能把他骨头都颠散架,到时候别人再以为我们欺负老将。不过还是问一下老将军,也许他想陪李牧一起呢?”


    “你与庞煖相处得也不错?”


    “还可以啦。”


    他揉揉眼睛,结果越揉眼睛越红了。


    “阿父,我的眼睛……”


    “你手不干净,不要揉了。”


    “我刚刚才沐浴过。”洗干净了才挨打的。


    嬴政扯开他的领口后襟,看了一眼背上的伤,不赞同道:“夏无且不是说了不要沾水?”


    “我有重新让人敷药,不疼的。”


    疼的地方他要嘴硬说不疼,眼睛红了却要巴巴地凑过来求安慰。


    撒娇太子最好命,嬴政还真拿了个精美的盒子过来,无奈纵容:“别折腾了,这个给你玩。”


    “我又不是小童,还需要玩具来哄——和氏璧?”


    李世民打开盒子,嘟嘟囔囔的声音猛然升高。


    小剧场:黑金弹幕和穿过扶苏的二凤观影本世界2


    这是什么画面?


    三十出头的大唐皇帝刚灭了东突厥,威风八面,扫清了所有李渊遗留的没用的封王和老臣,大权在握,直奔天可汗去了。


    二周目,顺风顺水,毫无难度,人生巅峰近在眼前,结果腹黑的老不死(现在大概真的不死了)损友偏偏要拿这种东西恶心他。


    “你!你不要太过分!”二凤炸毛。


    “你能拿我怎么样?”连实体都可以没有的始皇,老神在在地坐在二凤对面,轻笑道,“来打我噻?”


    “什么奇怪的语气?你又被后世的弹幕给污染了。”


    “你要不要也被污染一下?”


    “算了,那些弹幕什么都说得出来,还是少看为妙。”二凤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把这东西关掉,我眼睛要瞎了。”


    “哪有那么夸张,多有意思啊。”


    “打的不是你,你当然觉得有意思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当然,打你屁股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那不是我!!”二凤跳脚。


    “好好好不是你,只是平行世界的李世民。”


    二凤咬咬牙,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转过身不想看,耳朵里却钻进那少年呜呜咽咽的哭声。


    “他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


    “感觉很丢脸吧。你不觉得吗?”


    “我才不——”


    “要不你让我打两下试试?”


    “你做梦!”


    始皇大笑,很少能笑得这么开心,不枉他特地跑过来撩拨这人玩。


    二凤闷闷地控诉:“你不觉得你的性格越来越奇怪了吗?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有没有可能,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呢?”始皇悠然自得,“活泼开朗,喜怒随心,爱好很多,一直如此。只是很多人,从来不认识真正的我。”


    二凤可疑地沉默了,煎熬地瞟了一眼屏幕里抱头痛哭、腻腻歪歪的父子二人,复杂地感叹:“他们……感情这么好吗?刚刚打得那么狠,这会儿就抱一起去了?”


    “爱之深,责之切罢了。十二岁的太子偷偷上战场,奔袭千里对战李牧,挨打不是很正常?”


    “打赢了吗?”二凤只关心这个。


    “你还不了解你自己?当然赢了。”


    “赢了还要挨打?”二凤不服。


    “要是输了,哪还有挨打的机会?”


    “也是,那秦国可能就没有太子了,历史也许会回归它本来的样子。”二凤本是随口一说,谁知始皇却突兀地凝重了起来,略带郁色。


    “怎么了?”二凤奇道。


    “收到了一个新消息。有一个世界的秦太子世民,死在了二十五岁。”


    第133章 大秦官场团建活动


    李世民什么样的美玉没见过,但他确实没见过这个名气最大的和氏璧。


    和氏璧,在他的时代,早就失传了。


    他之所以能一口叫出名字来,是因为这里是邯郸的赵王宫,而和氏璧在“完璧归赵”那个知名故事之后,就回到了赵王手里。


    既然在赵王手里,那么如今邯郸城破,也该落到秦王手里。


    一般的玉,秦王也看不上。


    这圆形的玉璧触手温润,侧而视之色碧,正而视之色白,在不同的光线下呈现不同的颜色,像一汪活的湖泊,晴阴光暗的变换,都会转换它的色泽,莹莹生辉,美丽绝伦。


    李世民好奇地转动着它,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可爱鲜活的碧绿蜿蜒流动,如水如云,几近透明,仿若悬空的流波。


    他歪了歪头,那流光便半绿半白,冰清玉洁,霜华烟翠,像最洁净的月光投在四时的湖心,自成一个仙气飘飘的世界,隔绝尘俗。


    只为这玉,都值得写一篇赋出来。


    “是和氏璧吧?”


    “是。赵迁献上的。”嬴政心情很好,“和氏璧与邯郸,终究还是都归秦了。”


    这不仅是嬴政一个秦王的执念,往上数几代,一直到昭襄王嬴稷,都对这玉这城有执念。


    “回去之后告慰太庙,昭襄王定然很欢喜吧。”李世民把玉拎在手里,拨弄它转了几个圈圈。


    碧雪的颜色不停流转变换,透着灯烛的火彩,润润地洒下来。


    “休息吧,过两日我们回咸阳。”嬴政摸摸他的头。


    李世民把玉还给他,却被按住了手:“你拿着玩吧。若没有你,邯郸也没这么快打下来。”


    这次的战功,在嬴政看来,王翦是要占一半的,因为邯郸这块硬骨头是王翦啃下来的,桓齮和杨端和起了合兵的助力作用,蒙武搞定了代郡雁门,太子身份特殊,是不好跟臣子争功的。


    不合程序的地方实在是多,御史的奏都快堆成山了,明面上不能表彰得太过分。


    “那我的‘天策上将’……”


    “你是太子,要什么‘上将’,不是降级了吗?”嬴政搞不懂他为什么非要这个名号。


    没有什么比太子更尊更贵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也越不过他去。


    他凭什么能在前线肆无忌惮,指挥得动王翦和蒙武,就是因为他是太子啊。


    所以王翦拦不住他,所以庞煖相信他的许诺,所以蒙武听他的命令。


    “好听嘛。”


    嬴政很无语,觉得他莫名其妙:“那就给你封‘天策上将’吧,不过也就一个名头,没有什么多余的封赏。”


    已经是太子了,实在封无可封。太子的待遇,本来也是独一份的。


    “谢谢阿父!”太子美滋滋地乐开花,神清气爽,一点也不觉得疼了。


    要不是现在年岁大了,指定要抱着嬴政亲两口。


    “睡吧。”嬴政只想让他老实点。


    这次是真的老实了,接下来的日子,不管是在邯郸,还是在回去的路上,李世民都老老实实地陪伴在嬴政左右,看看战报,画画地图,趴在垫子上摇头晃脑,蠕动蠕动,什么大动作也做不了了。


    一次战场走下来,都没有被嬴政打得重,还敢不老实吗?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武将们虽没有亲眼看见,但一夜过后,太子就不再活蹦乱跳,整日安静待着,傻子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尤其回去的路上,竟然一直缩在马车里不动,而不是骑马撒欢,实在也太明显了。


    没人问,但了解太子的近臣,几乎人人都知道了。


    五月初五,秦王与太子告祭太庙。


    这一次太子不用秦王抱了,他慢嬴政一个身位,越庄重的场合越雍容华贵,绝不给嬴政丢面,仪态仪表无可挑剔。


    三个月灭亡赵国,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居然真的发生了。


    历代秦君在上,得知这个消息,也会为之惊喜的吧?


    嬴政凝望着祭文在鼎中燃烧,丝帛上的篆书轻飘飘地化在火焰里。


    “过来,灌鬯。”他沉静地开口。


    太子微微讶异地抬眼,以眼神询问:“我吗?”


    “除了你还有谁?”嬴政撇他一眼,不需要言语,就是这个意思。


    “鬯”是用郁金与黑黍酿造的香酒,祭祀之中将鬯酒浇灌于地,或洒在牺牲上,是必备的流程,通常是由秦王做的。


    负责沟通神灵的奉常不吱声,掌管宗庙祭祀的宗正也不吱声。


    什么流程不流程的,王上说什么流程就什么流程,怎么,你有意见?


    李世民见没人反对,就缓步上前,接过了嬴政手里的郁金酒。


    金色铜爵从秦王手里,转到太子手中,同色的酒液闪烁着琥珀似的光泽,丝丝缕缕地倾泻而下,浇在一排纯色的牛羊豚上。


    这些牺牲很快会放在室外祭台的燔柴上烧掉,让升腾的烟气直达天空,据说这样就能告知祖宗。


    至于供奉的玉璧丝绸,还有太子提议放上的杏子与麦穗,粽子和甑糕,也占据了一个小鼎,散发着甜甜蜜蜜的香气。


    秦国时下本没有吃粽子的习惯,但李世民来了,就有了。


    他提议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若我是先君们,肯定也想吃点好的,尝尝时令的果子,而不是那些难吃的牺牲。”


    “不许混说,胙肉是要分与宗室功臣的。”


    “我敢保证,所有人都觉得难吃,只是没人敢说。”


    这些祭祀用的肉,唯一的烹饪方式就是煮,唯一的调料就是盐,祭祀的流程繁琐得很,等结束之后早就冷透了,再一块块切下来分发下去。


    多难吃啊!又冷又硬又腥。


    “难吃也得吃。”嬴政瞪他。


    “看,阿父你也觉得难吃吧?”


    嬴政懒得跟他理论,只要他别在外人面前乱说就行。


    珍贵的和氏璧就在供桌上摆了半天,走的时候就被带走了。


    昭襄王要是能托梦,多半要在梦里骂骂咧咧,控诉子孙不够孝顺,明知道他喜欢这玉(虽然试探赵国的成分更大),居然都不多摆放几个月。


    难吃的胙肉吃完之后,终于能吃点正常的美食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端午节这个名字,时人认为五月是恶月,孟尝君就因为出生在五月初五而差点被丢掉。


    既是恶月,就当避恶禳灾,佩艾草香囊,饮菖蒲酒,用兰汤沐浴,系五色丝。


    老秦人不在乎屈原是不是五月初五投的江,这日子又不是为了纪念他。新秦人更不在乎,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午后阳光很好,太子一身兰香,拿着一堆五彩斑斓的丝线,逮到谁给谁系。


    “阿父!”


    “小童才系这个。”


    “我也系了,阿母给我系的。”李世民晃晃手臂上鲜艳的五色丝。为了方便配这么艳丽的色彩,他还特地换了饱和度很低的象牙白的外袍。


    “显然,你也是小童。”嬴政嘲笑他。


    “辟邪长命的呢,来嘛来嘛。”李世民殷勤地约好尺寸,凑到嬴政边上。


    嬴政总不能为了不系这几根丝线,与他推来让去,追来逐去,那像什么样子?


    索性由他去吧。


    于是这青、赤、黄、白、黑的五色丝缕就缠到了嬴政腕上,不伦不类,但还挺好看的。


    主要是人好看,这点斑斓也就压得住。


    只是苦了臣子们,每个来汇报公务的都要瞅一眼秦王的手,瞅一眼再瞅一眼。


    偏偏因为这一趟邯郸之行,积压了太多事没处理,嬴政赶时间赶效率,一天也不愿意拖,好几斤重的奏要批,要接见的朝臣也很多。


    嬴政试图抓太子帮忙,结果这小子溜得贼快,滑不溜手地跑掉了。


    “我还要带扶苏他们,帮曾祖母包粽子,阿父你忙吧。”


    李斯默默地走进来,只听见一句清朗的“廷尉辛苦,端午康乐”,配饰叮里当啷,金玉相交的悦耳微响掠过他身侧。


    “见过太子,五月五不是恶日吗?”


    “越是恶日,越要康乐,这样一年之中的每一日就都能平平安安,健康吉乐。廷尉觉得有没有道理?”


    不仅自己振振有词,还要征求周围人的认可,这是太子的一贯作风。


    李斯忍不住偷瞄了一下秦王腕上多出来的五色丝络,没脾气了。


    “臣深以为然。”


    “是吧?还是廷尉懂变通,不愧是法家大贤。”李世民乐滋滋地溜走了。


    李斯汇报了一刻钟的公务,看了嬴政的手三次。


    嬴政面无表情:“就这般怪异吗?值得你一看再看?”


    “臣看的是太子仁孝之心。”李斯一本正经。


    “太子既仁,当惠及诸卿。”嬴政轻描淡写,赐百官五色缕。


    看笑话是吧?一个也逃不掉。


    都给寡人戴!


    连刚到咸阳的李牧和庞煖都不能幸免,刚入秦国官场的第一个团建活动,就是佩戴秦王赐下的五色缕。


    “这是秦……咸阳的风俗吗?”庞煖很茫然,“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不够长命?”


    “不曾听闻咸阳有此风俗。”李牧忽然对自己的情报产生了怀疑,“不过有太子在,仿佛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听闻秦王亲临邯郸,阬杀了昔日与他有仇的人。”庞煖压低声音,“二十多年的仇怨,他记到今日,一个也没有放过。他会不会记恨你伤及太子?”


    “就为了这个,你专程陪我来咸阳?”


    “你一个人过来,我不放心。”庞煖迟疑,“况且,我也想看看秦王是一个怎样的人。”


    “很快就能看到了。”李牧淡定道,“走吧,见识一下我们即将君临天下的秦王。”


    还有太子,也是许久不见了。


    政哥后来刻的玉玺,应该是蓝田玉,而不是和氏璧,《玉玺谱》《后汉书》《晋书》《宋书》《明史》等各朝正史都记载的是蓝田玉。


    “其玉出蓝田山,丞相李斯所书。”“高祖入关,得秦始皇蓝田玉玺,螭虎纽。”


    和氏璧秦末失传了,不知道哪儿去了。


    “鬯”的读音是 chàng,祭祀用的香酒。郁金,不是指郁金香那种花,应该是本土的姜科植物。


    出自《史记》


    小剧场:黑金弹幕和穿过扶苏的二凤观影本世界3


    二凤一惊:“怎么死的?”


    “死于蛊毒。”


    “好邪门的玩意儿。”二凤不了解这些东西,便叹道,“怪可惜的,那这个世界,在你看来就不圆满了吧?你的大秦还会延续多久?”


    “尚未可知。”


    “是不想知,还是不能知?”二凤微妙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现在无所无能。”


    “若我无所不能,便不会让他英年早逝。”嬴政的声音与目光一起沉下来,那种轻松愉悦的心情瞬间荡然无存。


    “你不能改变?”二凤真的惊讶了。


    “不是所有世界都欢迎外来者。”始皇摇头,“有的世界很排外,连投放一个灵魂转生,都强烈排斥。我干涉不了太多,它有它的规则。”


    “那就没办法了。”二凤安慰道,“就跟种瓜一样,种子撒下去,总有结不出果的,不必太在意。”


    “你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始皇侧目。


    “有很多个不同的世界吧?”二凤努努嘴,“屏幕里这个,不是很符合你意吗?不过话说回来,他是带着记忆转世的,为什么能毫无芥蒂地和秦王嬴政这么亲密?”


    “我设置的。”


    “这还可以设置?”


    “在你转世的时候,用了点小技能,让你的记忆随着身体长大而逐渐恢复。甚至于,心智的发育也和身体正相关,所以小时候真的像白纸一样,才会养得这么亲。”


    “难怪我总觉得他像个真正的少年郎。”二凤恍然大悟,顺便谴责,“你这人现在真的很离谱,什么主意都想得出来。”


    始皇充耳不闻,淡定自若地陪他看了一会。


    “这就是和氏璧?我都没见过呢。”二凤忽然来了兴趣,随口道,“确实漂亮。”


    “你喜欢?”始皇随手拿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和氏璧,直接扔给他,“送给你。”


    二凤连忙接住:“哪个世界顺来的?”


    始皇淡声道:“我自己墓里的。”


    “……”二凤无话可说,只能感叹,“你的地狱笑话也是越来越熟练了。”


    第134章 秦王睁眼说瞎话


    因为秦王继位太早,太子年纪又小,绝大部分秦国的朝臣,都是先认识的秦王,而后认识的太子。


    基本可以说,好多臣子都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虽知他天赋异禀,文武双全,但总觉得他还是孩子,对于他此次立的战功,纷纷惊叹不已。


    太子一回来,就面对了满朝文武的震惊和夸夸。除了坚强且头铁的御史大夫冯去疾,还在坚持上奏谴责太子私自用兵,其他所有人都光顾着夸赞了。


    “听说太子兵不血刃,就拿下了云中城?”右相姜启好奇道。


    太子笑眯眯:“没有啦,怎么会兵不血刃呢?战报你不是能看到吗?”


    丞相有帮助秦王司理朝政的权力,所有秦王处理过的奏书,都会发到丞相那里过一遍,所以姜启与王绾基本都看过。


    “就是因为看到了,才更觉惊奇。”姜启啧啧称赞,“太子只带了三千人,云中足有十万兵马,三千对十万,是怎么赢的?”


    “臣也觉不可思议。”素来老成的王绾都忍不住了,走过来问,“何况敌将还是庞煖和李牧,两位赵国大将,都是战功赫赫,绝不是虚有其名。赵军骁勇,也绝不像韩国那样兵微将寡,乌合之众,一击即溃。”


    秦赵比邻,经常打得热火朝天,对彼此的战斗力都心里有数,没有哪位秦臣会低估赵国。


    “没有十万那么多,也就七八万,而且步卒盾卒比较多,骑兵不足三万。庞煖不能算,他年老体衰,都没有参与作战,我主要对战的是李牧。而且李牧受了伤,还先被匈奴损耗了,我以逸待劳,占了便宜……”


    李世民神采飞扬地解释着,并不贬低对手一句,实事求是地述说着经过。


    贬低对手干什么?唯有对手够强,才能显出他很厉害啊!


    老刘家都从不贬低项羽,反而把项羽的神勇夸大得跟战神下凡似的,一个人单枪匹马能杀数百个围攻的敌人,这还是人吗?对手这么强大,却还是赢了,才显得自己更厉害。


    李世民说着说着,周围就围拢了一群人。官职稍微低一点的,都挤不进去,只能竖起耳朵在外层听。


    “那可是李牧,他用兵精妙,我特意研究过,他擅长用步卒打骑兵,围歼十万匈奴那一场,更是让人拍案叫绝。”尉僚忍不住道,“太子你竟然能俘虏李牧,真是让人无论如何都意想不到。”


    众臣连连点头,大秦武德充沛,不管打没打过仗的臣子,都得了解点军事,因为搞外交要用,搞内政还得用,目前秦国最大的目标就是统一,所以每场大战,文武百官都十分关切。


    能不关切吗?不关切的都灭国了。


    “也不是我的功劳,还有郭开一半呢。”李世民乐了。


    “郭开”这个名字一出,众人皆大笑。


    “太子什么时候有空,我想与太子推演一下这次拿下云中的全过程。战报看得不过瘾,还是听太子说有意思。”尉僚兴致盎然,心里直痒痒,“我写兵法的时候,可以把这个战例写进去吗?”


    “当然可以,不过得等几年,还有五国没打呢。”李世民大大方方表示,并疑惑道,“王翦将军只用两个月就攻破邯郸,这么厉害的功劳,你们怎么不好奇?”


    姜启:“王将军带了二十万兵马。”


    王绾:“还有桓齮杨端和两路合兵。”


    尉僚:“王将军能胜,一点也不奇怪,没什么好议论的。”


    治粟内史隗状默默道:“此次灭赵的粮草辎重,都是运往邯郸和代郡周遭的,太子你甚至不需要委积。”


    “蒙武将军给我带了粮草,不能忽略他的功劳。”李世民解释,“不然云中没那么快投降。”


    “蒙将军不是这么说的。”姜启笑道,“他的奏报里写,他到云中的时候,云中军已被打崩,庞煖已经快被太子说服,准备开城献降了。就算他不去,太子也能招降云中。”


    李世民想了想,严谨道:“这不好说,事实就是蒙武将军也帮了大忙。”


    “但太子真的没用辅兵役卒运送委积。”隗状还在纠结这个,“这是怎么做到的?从来没听说打仗不需要粮草的,从来没有。”


    他强调了两遍,真的惊讶到了极点。


    “也没用攻城的兵器。”少府令颠挤进来,仗着宗室的特殊性,插嘴道。


    “因为我只有三千人啊。”李世民微微而笑,“我们离开咸阳时带了十天的口粮,到撩阳王将军那里,又补了十几天的,急速行军,根本不需要委积。”


    隗状咋舌:“这万一出了一点差错,得挨饿吧?”


    “那就得走到哪吃哪了。”


    “赵国不是饥荒吗?”


    “再饥荒,官府豪族也有存粮,我们玄甲军可以就地拿一些。”李世民理直气壮。


    要什么粮草,赵国遍地是粮草,没吃没喝的只是黔首而已,顺手牵羊怎么了?


    “这就很考验将帅的指挥能力了。”尉僚大赞,“太子的卫尉令行禁止,甚至没有多造一点点杀戮,比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军队还要纪律严明。云中上下尽皆拜服,北地望风而降,全是太子之功。”


    尉僚入秦的第一场君前奏对,就明确提出希望战争以仁义为本,进行正义的战争,不要搞什么杀降、屠城、抢掠等等不义行为。


    他这样的观点和很多人说过,但没有一个人给予过非常肯定的答复,因为打仗就是为了胜利,谁也不能保证战场上杀疯了会发生什么,也不能保证拖久了粮草不足该拿俘虏怎么办。


    可是太子做到了。


    太子居然做到了。


    尉僚心底的惊喜和震动,是远远大于其他人的,他不是在赞叹太子年纪多小、战功多大,奔袭千里拿下云中多么神奇,他是在见证他理想的实现。


    就像夸父真的追到了太阳,精卫真的把东海给填了那么圆满。


    “上郡没有降,蒙武将军也是打了硬仗的,不能把功劳都归在我身上。我最多只占了四分其一。”李世民才不抢其他将军的功。


    “已经很了不得了,毕竟太子才十二。”姜启笑得合不拢嘴,“甘罗当年也是十二,巧得很,要不是太子之尊,也该封个上卿!”


    “以武将论,该封个上将。”尉僚积极道,“传于诸国,必使他们闻之而惊。”


    “你也觉得该封上将对吧?”李世民乐了,一把握住尉僚的手,“僚先生真是我的知己啊。”


    两人皆大为感动,旁若无人地拉手手,四目相对,宛如俞伯牙遇到钟子期,眼睛里完全放不下别人了。


    “我要的不多,一个‘天策上将’就够了。”


    “可!臣一定上书!”


    “僚先生慷慨!”


    “咳。”煞风景的御史大夫泼冷水道,“所以太子不循法纪,私自调兵北上的事,没人提了吗?”


    姜启收起笑容,瞬间后退两步,隐没在人群里,不接这个话茬。


    王绾没这个本事,右相没了,左相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这……这自然由王上定夺。”


    还是太持重,不好意思说瞎话。


    尉僚可不管,直白道:“王上不是已经动了家法吗?打得可不轻呢。蒙恬将军和蒙毅中郎都可以作证。”


    “确有此事。”蒙恬立即接了一句。


    “家法和国法是一回事吗?”冯去疾皱眉,不是他非要没事找事,而是御史大夫就是干这个的,他不出头反而是不尽责。


    治粟内史道:“事急从权,可以理解。”


    少府令马上跟团:“就是就是,将功补过。”


    “将在外军令尚有所不受,何况太子?”尉僚和冯去疾硬刚,“一场绝无仅有的漂亮胜仗,不足以弥补这点小小的缺漏?”


    “这怎么能叫小小的缺漏?按秦法,不遵诏令就是……”


    “御史大夫慎言!怎么就不遵诏令了?王上下的哪条诏令里写了太子不许率兵北上?”


    “但太子离开咸阳时,明确说了是去劳军,怎么就变成攻打云中?”


    “兵无常势,战机转瞬即逝,既到了战场,那么灵活变通有什么不对?难道哪一天咸阳被围困了,诸位将军们也要等到诏令,才会来营救咸阳吗?”


    “休要东拉西扯!”冯去疾振声,“既无虎符,也无诏令,太子出征就是不符合秦法!”


    “符不符合秦法,御史大夫你说了可不算。”尉僚笑了笑,转向在场的另一个关键人物,“这得廷尉来说。是不是啊,李廷尉?”


    李斯看热闹看了一半就想走的,听故事津津有味,不代表他要成为故事里的事故本身。


    但他走不了,不仅因为他不会隐身,还因为嬴政来了。


    “诸卿都在?”秦王进了麒麟殿,心情颇为愉悦,“在讨论什么?”


    众人纷纷落座,一个比一个端方。


    冯去疾把他要告的内容,逐条上奏,围绕着太子这样做不符合程序的问题控诉了一阵子,等秦王决断。


    “此事是寡人之过。”嬴政从容镇定地下定义。


    众臣皆愕然,面面相觑,无不失声。


    “太子离宫之前,寡人交代他便宜行事,只是没有告于诸卿,才会累及御史大夫。”


    冯去疾张口结舌:“啊?”


    李斯迅速道:“王上的意思是,有密诏给了太子,所以太子才会领兵出战。原来如此,臣明白了。”


    “如此,可合乎秦法?”秦王淡然地问。


    廷尉毫不犹豫:“自然合法。”


    冯去疾:“……”


    “那此事就不必再议了,该怎么论功行赏,就怎么论。太子封无可封,就赐为‘天策上将’,增其封邑巴郡枳县,矿锦盐税按例抽三成交归王室,七成上交太子,封邑诸事依旧由县廷管辖,太子不得越权管辖调兵,也不必往巴郡而去。”


    巴郡枳县地处长江上游,是连接秦楚的交通枢纽,矿产极多,水运发达,将太子封在这里,有秦王的多方考量。


    秦国是郡县制,封君没有管理封邑的权力,只负责拿钱,这一套模式已经很成熟了,不必多说,也无人反对。


    冯去疾还在琢磨密诏到底存不存在的事,秦王对此次有功的将领们一系列的封赏已经如流水般传下去了。


    太子全程保持微笑,不掺和任何一项其实早就已经看过的决策。


    直到这一项项流程全过一遍,终于来到了李世民感兴趣的内容。


    “秦军目前正在接管赵地,此战攻伐极快,损耗甚小,秦国没有伤筋动骨,寡人之心甚慰。尤其得了两位大将,令我大秦如虎增甲,更添锐势……”


    李世民走神地想:还是如虎添翼更有趣些,大老虎要是有了翅膀就能飞了,他要是有翅膀就好了,他也想飞……阿父的废话什么时候能说完?豆沙蜜枣粽是不是煮好了?箬竹叶和菰叶包出来的粽子味道会不一样吗?白粽蘸糖好吃还是蘸蜂蜜呢?


    他脑子里已经想到粽子剥开是什么香香甜甜润润的味道了,秦王的话也终于说完了。


    “宣李牧、庞煖觐见!”


    诶,来了。


    李世民忽然坐得更正了些,精神抖擞地向外看去。


    秦君们议论纷纷,宣太后不满道:“为什么有雾气挡住了?我作为老长辈,看孩子挨打,都不行?”


    “男女有别嘛。”子楚悄咪咪道。


    “屁咧!家里的小毛孩,我看着他长大的,还有别!”宣太后愤愤。


    “我们也不看,都没得看,公平吧?”嬴稷凑过来哄他娘。


    “那还有什么意思?看小太子哭?”


    “给人家孩子留点面吧,怎么这么损呢?”嬴驷嘀咕。


    “说谁呢?”宣太后撸起袖子,抱着猫大声道,“猫猫上!给我挠他!”


    “诶诶诶——”


    夫妻俩和猫闹成一团,子楚叹气:“能不能到别处显摆你们感情好?真是够了。”


    “和氏璧!”嬴稷拔高声音,兴奋道,“这就是我想要的那个和氏璧!能不能让他们陪葬给我?”


    “做梦比较快。”嬴荡嗤笑,“你是政儿他爹吗?指望他这么孝顺你?”


    “我是他曾祖父!”嬴稷振声。


    “不好意思,政儿都没见过你。显然比起把和氏璧给你,他更愿意给孩子当玩具。”嬴荡面无表情。


    第135章 有其子必有其父


    来的路上,庞煖还有点忐忑:“不知秦王是何样的君主?”


    他历经好几代赵王,眼见这一代不如一代,年轻时的热血也就一代比一代凉,对君王没什么期望了。


    “有其子必有其父,观太子而度秦王,想来不差。”李牧很淡定。


    “这话是不是反了?”庞煖哽住。


    “能养出这样的太子,秦王再差能差到哪儿去?虎父犬子常见,犬父虎子还是比较少的。”


    “你对秦王很有信心?”


    “我对太子有信心。”


    “我就知道,你喜欢太子喜欢得不得了。秦王的诏书一下,你就过来了,也不怕他把你骗过来杀。”


    “这个秦王不是这个作风。”


    “你是不是在非议秦昭襄王?”


    李牧但笑不语,单手系好了五色丝缕。庞煖有点不情愿:“真的要戴这种东西吗?我们赵国可没有这习俗。”


    “没有赵国了,庞将军。”李牧平静地敛去笑意,提醒道。


    庞煖愣神了很久,失魂落魄:“是啊……赵国……以后就没有赵国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潸然泪下。


    李牧亦觉心酸,却安慰道:“但赵地仍存,赵人还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庞煖捻着那彩色的小玩意,闷闷了一路,快到咸阳宫的时候,掩面叹息:“罢了,总好过枷锁镣铐。你帮我戴上吧,我老了,这手,老是抖。”


    李牧安静地为他系上五色丝,轻飘飘的丝线毫无重量,稍微整理一下,编成整齐的络子,便显得更正式了些。


    庞煖怔怔地看了一会,干巴巴道:“其实也不难看,就是颜色太多了。”


    “是太子喜爱的风格。”李牧接话。


    “说不定就是他的主意。”庞煖抱怨。


    马车停在咸阳宫外,他们整理仪容,跟随引路的谒者,沉默地行至麒麟殿。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迎上来,笑道:“二位将军请入殿,王上等候多时了。”


    李牧看了他一眼,从其与蒙恬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判断这是蒙恬的弟弟蒙毅。


    “蒙中郎客气了。”


    “请。”


    秦王近臣这么友好,多少让他们心神定了定,依礼脱履入殿。


    “末将庞煖拜见秦王。”“李牧拜见秦王。”


    武将们的声音浑厚地响起,几乎所有目光都集中过来。


    御史大夫率先发难:“这称呼似乎不妥吧?”


    喷完自己人,马上调转花洒喷新来的,不愧是御史大夫,专业。


    “有何不妥?孔子言,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末将都八十有六了,还不能从心所欲了?”庞煖不假思索地怼他。


    八十六正是整顿职场的年龄,庞煖历经五代赵王,从赵武灵王时期一直干到现在,他要是嘎巴一下死这,全天下都得骂秦国虐待老人。


    不免有秦臣暗想,你说你惹他干什么呢?人家老头不就是没称呼“王上”吗?


    “无妨。老将军精神矍铄,神采湛然,令寡人见之欣喜。来人,给二位将军赐座。”


    嬴政毫不介意,他也是个爱收集人才的,且初见时言笑晏晏,对新来的人才态度可友善了。


    这是李牧第一次见到这位久闻其名的秦国君王,他和传言里厉兵秣马、剑指天下的代代秦王模板本有些相似度,又有些不一样。


    虽端肃地坐在那里,却仿佛一条玄色巨龙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灼灼生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投来一瞥,尊贵威严,望之生寒。


    但秦王的手上也系着五色丝缕,在层层叠叠的玄色袖口掩盖下不太明显,然逃不过弓箭手刁钻的眼睛。


    不仅秦王,在座的有一个是一个,没有空手的。


    李牧为这个小小的发现而莫名有点想笑,彻底平和下来,连一点点该有的紧张局促都没了。


    “庞煖将军从云中而来,可否为寡人讲一讲云中之事呢?”嬴政抛出一个合适的话题,让庞煖有话可说。


    庞煖只是一时难以改口,面对这样的话题,倒也配合,坐定之后便回答道:“全赖太子治理有方,云中并未生乱,内外安然有序,交接妥当,也没有错过春耕,麦菽都长得不错……”


    他看向默不作声的太子,太子和蔼地向他一笑,微微颔首,在人前矜持了许多。


    “胡人那边呢?”嬴政挺关切这个。


    “这个李牧将军比我清楚。”庞煖转头。


    “不敢当将军之名,某并无官职在身。”李牧闻言,不急不缓地打了个补丁。


    “我大秦以耕战立国,从不亏待任何一位有功的将士。秦赵本就同源,如今更是一家。李牧将军抗击胡人有功,寡人便封你为‘武安君’,继续统领代郡兵马,驻守北地,防御胡人。如此,将军可愿否?”


    这一瞬间,许多人都轻微地“嘶”了口气。


    “武安君”!


    秦国已经很久不封君了,不仅因为郡县制和军功授爵的成熟,武将的最高奖励变成了封侯,也因为“君”的名号实在太高了。


    白起当年就是武安君,商鞅本不姓商,封于商於之后被称为“商君”,虽身死而法存,至今大家都还叫他“商君”。


    “王上万万不可!”御史大夫他来了,冯去疾勇于反对一切不合法制的行为,哪怕对方是秦王。“莫说李牧是赵……”


    “父王!”


    “无功而受禄,罪也。”李牧立刻出声推辞,然而混在了另外两个声音里,便有点乱了。


    冯去疾一看太子开口,便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结果李世民见他闭嘴,也停下了话头等李牧。


    前一秒还异口异声的嘈杂,突然就被按了无形的暂停键,一下子全都没声了。


    你们要说什么,倒是说完啊!看热闹的臣子们纷纷腹诽。


    嬴政先看向他家崽:“你要说什么?”


    “‘武安君’的名号虽很好,但白起将军已经用过了。这样重复,是不是指代起来不大方便?”李世民疑惑,声音忽而低了低,像是在众人面前和嬴政说悄悄话,“也不大吉利。”


    吴起也被楚国封过“武安君”,他曾经主持变法,率军伐魏,为楚国扩地千里,后来悼王去世,他就被贵族射死,封号也被废除了。


    很难说吴起跟商鞅比,谁更惨。自古以来搞变法的,成功的似乎难逃横死,不成功的也没有好下场。


    “武安君”的封号更是个诅咒,好像没有一个能“安”的。


    众人随之思量了一圈,居然觉得这话有道理。


    连嬴政都被忽悠住了,琢磨道:“那就换个称号。”


    这么一缓冲的功夫,李牧也就有了拒绝的空间,躬身俯首,而后直起身子,温声道:“王上容禀。”


    嬴政微带笑意,正襟危坐:“将军请讲。”


    “不敢。牧曾两度危及太子,罪责深重,深觉愧怍。王上不计前嫌,已然宽仁大度至极,牧感佩于心。王上若不嫌弃,臣愿为驱驰,只是无功无绩,无论如何也不足以忝居高位。秦有诸多良将,王翦与蒙武将军都尚未封君列侯,李牧何德何能,跃于众将之上?请王上收回成命。”


    嬴政现在知道太子为什么喜欢李牧了。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实在漂亮,温良谦逊,徐徐道来,着实悦耳。


    这样的人在赵国,都得被赵偃气得七窍生烟,连番上书反对废太子,可见性格再稳定的人,都会被昏君气疯。


    嬴政欣赏知进退的人,如果李牧真的接受了,那他的下场恐怕直奔两位前任而去。


    李牧婉言谢绝了,才算过了嬴政的考验。


    “将军所言,也有道理。”嬴政怡然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太子不曾计较,望李将军也莫要放在心上。”


    实际上,太子只是擦破了点皮,李牧却躺了一个月。但这不重要,秦王说揭过就揭过。


    李牧还得谢谢秦王父子俩呢。不然太子的伤要是重了一点点,李牧得把命赔给他。


    “多谢王上、太子。”


    “不必客气。”李世民笑开,“封君不合适,封个‘上将军’还是没问题的,对吧,父王?”


    “寡人亦有此意。”嬴政很满意,“众卿以为呢?”


    这就是让大家讨论讨论的意思了。


    “这……牧实无功……”李牧迟疑着,等刚才跳脚的那个御史大夫蹦出来反对。


    但冯去疾并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他说话都是有理有据的,并不强词夺理。封君肯定不行,但是封为“上将军”的话……


    蒙恬诚恳论述:“两月之前,李将军刚刚歼灭了两万胡人,其中主力乃匈奴首领头曼所率骑兵,还深入匈奴腹地,杀敌六千余,缴获牛羊马匹好几万,这,怎么不算大功一件呢?”


    抵抗胡人是秦赵燕共同的责任,不分国家。所以这话一出,众臣纷纷认可。


    “蒙恬将军当时在场,自然知晓那匈奴首领乃太子所杀,非牧之功。”李牧马上纠正,“太子箭术无双,还从头曼弯刀下救了我。”


    哦对,太子还有打匈奴的战功呢,匈奴目前是胡人里野心最大的一支。之前老秦人们光顾着惊叹云中和灭赵的事了,差点忽略了这一出。


    “匈奴首领……”嬴政收住上翘的嘴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就这么夸,好听,爱听。


    难怪太子喜欢,他也喜欢。


    做父母的,哪有不爱听外人夸自家孩子的?


    鉴于秦国有太多他国来客直接入秦,一步登天干到高位的前例在,众人讨论了一下,很快达成一致,除了李牧自己,没人再反对了。


    秦王便把李牧单独留了下来。


    庞煖起身时,双手按在膝盖上,颤颤巍巍的,很是吃力,左右两边的人同时扶了他一把。


    左边是蒙恬,右边是李牧。


    庞煖看着他们,颇为感慨,借助他们的力量才站了起来。


    “庞将军可还好?”秦王关切道。


    “到我那边休息吧,请医丞过去给将军看看。”太子温和地望过来。


    庞煖摇首:“朽木不堪,药石无医,何必徒增烦扰?”


    “先看看嘛,能减少些病痛也是好的。”李世民建议着。


    也许他终究不如刘邦豁达,知道快死了就不治了,把医者赶走以免受迁怒,而后笑对死亡。李世民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被病痛折磨得整夜睡不着时,也还是想多活几天。


    活着,就还有更多可能,也还能像一棵大树那样,为树下的人们遮风挡雨,撑起整个世界。


    哪怕后人会笑话他贪生。


    庞煖没有再坚持,领了太子的好意,而后退去。


    偌大的麒麟殿,很快只剩下秦王和他的秘书,太子和拐来的流浪猫。


    “将军是有意回代郡吗?”嬴政开门见山。


    李牧不知他有何意,谨慎道:“王上若有差遣,但请吩咐。”


    “秦若伐燕,将军可愿领兵?”


    李牧微怔:“秦燕去岁刚刚缔结盟约,互送质子,燕军还在代郡没有撤回,此时攻燕,那位送到燕都的公子怎么办?”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太子,以他对太子的了解,太子不会眼睁睁看着幼小的手足就这样丧于燕国。


    然而——


    第二天,政崽的状态好多了,没有再发烧的迹象。


    李世民出去了一天,到了晚上就准备车马,要带政崽走。


    “就这样直接走?能出城吗?”


    “得打扮一下。委屈你装个小女子,这样我们好过检查。”


    政崽睁大眼睛,倒没有生气,而是质疑道:“这就可以了?”


    “相信我。”李世民很自信地笑笑。


    政崽觉得自己真是见了鬼了,刚认识一天的人,也敢稀里糊涂跟他走。赵家更是见了鬼了,纷纷答应下来,连赵姬都眼巴巴看着,没有反对的意思。


    “夫人放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接夫人的。”李世民敷衍了赵姬两句,“夫人的荣华富贵,都还在后面呢。”


    天色即将擦黑,新鲜出炉的超级漂亮“小姑娘”政崽就跟着“叔父”离开了赵家,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出了城。


    到城门口的时候,正赶上换防交接,政崽不免紧张了起来,但李世民竟然拿出了毫无瑕疵的木节(通行证),交给守城的士卒,检查通过,毫无阻碍。


    直到离开城门口足足有四五里,政崽才忍不住低声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句话我经常听到。”李世民笑眯眯,“你想知道?”


    “不说就算了。”政崽扭过脸。


    李世民乐淘淘地逗弄他,手轻轻地贴着他的脸转过来,解释道:“其实很简单。你猜猜看?”


    政崽凝神思索片刻,不确定道:“你贿赂了守城的赵军?”


    “不是哦,接着猜。”


    第136章 胡亥死了


    李世民诡异地沉默了。


    李牧不了解胡亥的事。当然了,腊月胡亥出生的时候,李牧自己都要自身难保了,怎么可能得知秦国的宫廷秘闻。


    别说李牧了,连燕丹都不知道。


    秦王下令封锁这个秘密,奉常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十九公子命里缺水,需要去甘泉宫住一个月才能健康地活下来。而后秦王勉为其难地答应燕国,把这个最小的公子交换到燕都去。


    李牧其实是有点疑惑的,他觉得以秦燕的国力对比,不需要再做送质子这种事了。


    就算秦王舍得,太子应该也会反对的,但竟没有。


    “此事另有隐情。”嬴政微顿,“奉常言十九克太子,故将其送离。”


    李牧:“……”


    好朴素的理由,但也让人无法质疑和反驳。他一个初来乍到的,难道要去质疑秦国奉常吗?


    不过,秦王和太子的关系,是真的出乎意料的亲密,他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此时攻燕,是欲灭国吗?”李牧不再多问,而继续关心秦王的战略构想。


    “可否?”秦王反问。


    “可。”李牧肯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燕国并不难拿下。然……”


    “将军有何疑虑?”


    “韩国呢?它就在秦国旁边,弱小得连一个郡都不如,王上不管它吗?”


    “这就得问太子了,他有他的计划。”嬴政带着点无奈和习以为常的纵容。


    李世民含笑道:“关于韩国,想来也该有好消息了。”


    他离开咸阳之前,找了一位老朋友,让这人去韩国办件事。


    这个朋友不是韩非,也不是张良,这两本就是韩国的,且对那巴掌大点小地方充满留恋,丢出去就如肉包子打狗,恐怕就回不来了。


    他找的是刘季。


    戴着刘季后来又送他的大一点的竹皮冠,给这人带了一壶酒。


    “就一壶吗?人家上门双手都不空着。”恬不知耻的某人大放厥词。


    “我亲手酿的葡萄酒。”


    “好说好说,请请请,上座。”刘季搓搓手,先拔开酒壶的塞子,陶醉地嗅了嗅,喜笑颜开,就着那壶嘴就尝了一口,嗞咂回味,“好酒。你别说,我还真没喝过这等滋味的美酒。”


    “你这地儿还有上座吗?”


    “怎么没有?最好的胡床都给你了。”刘季热情地与李世民勾肩搭背,舍不得喝,但又嘴馋,偷偷摸摸浅尝两口,殷勤道,“这酒还有吗?我想带回去给我老父品品。”


    他在太学这几年如鱼得水,每次去酒肆混吃混喝,都能吸引不少顾客,每每胡吹乱侃,也能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跟听说书似的凑过去听他讲话。


    好几家酒肆都免了他的单,也不要什么酒钱了。这家伙仿佛能招财,到哪都能引到人。


    “这葡萄种子种下去,四年才挂果,第一年总共酿了两坛,都不够分的。你手里这是去年酿的,也就剩这么点了。”李世民瞅他,“省着点喝,喝一口少一口了。”


    “啊?你不早说,我一不注意已经喝了不少了。”刘季十分心疼,连忙盖上酒塞子,“这也太稀有了。”


    “家里孩子多,爱吃新鲜的葡萄,等他们吃饱,一半都不剩了,没法子。”弟弟妹妹一大堆的太子摊手。


    “你家孩子是真多。”刘季不需要指使,刘交已经开始烧开水,并忙忙碌碌地往茶壶里放红枣干。“我这没什么好东西,你将就着解渴。”


    “本来是准备买茶的,我钱都拿出来了……”刘交忍不住道,“被三兄抢走玩博戏,全输光了。”


    “玩的什么?六博棋吗?”李世民好奇。


    “弄那玩意儿作甚,费眼睛还费脑子,太文雅了,不够刺激。”刘季摆摆手。


    文雅吗?那你是没看见下棋下急眼了,抄起棋盘砸对手脑袋,当场把对手砸死的。还是你们老刘家的呢。


    李世民忍俊不禁,看得刘季莫名其妙:“你笑啥?”


    “你接着说,你玩的什么?”


    “斗鸡斗狗斗蛐蛐。我跟你说,两只狗打起来那可太好看了,我能蹲那看一天!”


    “然后钱就输光了,我们回家的路费都不够了。”刘交小声抱怨,“本来说好五月田假一起回家的,我跟先生说了,先生还多允了我半个月,说路上太远,在家多陪陪父母,不必急着回来。”


    浮丘伯向来很有人情味,他们师徒关系也蛮好的。


    “去去去,怎么老揭我短?你懂什么?博戏的事怎么能叫输呢?说不定我明天就翻本了。你要是没事干,就去编你的《诗》去!”


    “你缺钱?”


    “你别诱惑我。我不能再拿你的钱了,像什么样子,我都快混成你的门客了。”


    “你不乐意?”


    “男子汉大丈夫,当然得建立一番事业,斗鸡走狗的虽然好玩,总不能玩一辈子吧?”


    “如果我现在有个机会,能让你建功立业,同时赚的钱一辈子花不完,只需要你稍微用点心,花点时间……”


    刘季马上来了精神,也不管那枣干煮没煮软烂,提溜着茶壶的把手,笑容满面地给他倒了杯茶:“太子你说,什么事?”


    “我想让你出使韩国,说降韩王。”


    “说降韩王……”李牧听完太子的无废话版计划,陷入沉思。


    他不说话的时候,秦王和太子都耐心地等着,态度好到李牧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将军以为,可行否?”嬴政又问。


    李牧暗忖,你们秦国的战略,还是这种灭国级的动作,老是问他干什么?秦国那么多将军呢,问他一个新来的边将,万一他有不臣之心……


    算了,赵国已经没了,其他几国都来殉葬倒也不错。


    “那出使韩国的使臣,善于口舌吗?”李牧没有直接回答。


    “虽不是纵横家,但我总觉得,他做这件事,应该会成功的。”李世民笑眯眯。


    “听闻韩王懦弱,屡屡割地求和?”


    “嗯嗯。”李世民肯定地点头。


    “若要攻下韩国,两个月就够了吧?太子是不想动兵,为秦国博取一个好的名声,从而方便以后招降诸国的君臣吗?”


    “正是如此。”李世民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笑意加深,“且阿父喜欢的韩非,就是韩国公子。我们想,韩国都弱到这个地步了,试试看,能不能不动兵戈,就让韩王投降?”


    嬴政瞥了太子一眼,没有反驳。


    这种操作,目前也只有韩国有可行性。但凡换了一个国家,那是绝无可能的,嬴政也不会浪费时间去等待。


    韩国的兵力,那比云中城都差远了。都说韩王怂,看看地图吧,已经快丢光了,谁能不怂?


    整天在秦国嘴里讨生活,说不定哪天睡一觉,秦军就兵临城下,直捣黄龙了,这强硬得起来吗?但凡韩王说一句冒犯秦国的话,韩国就会灭得更快点。


    每天都像末日前的最后一天,得过且过,能享受一天是一天,这就是韩王。


    “兴许可以。”李牧没有把话说死,“若能成,于秦而言,大有裨益。”


    投降这种事,也是会传染的。


    韩王本就没有抵抗的心,何况赵国……曾经和秦国死磕了好几代人的赵国,才不过三个月,竟然就这么支离破碎了。


    赵国比韩国强大何止十倍?赵国城破的消息不停地传到韩国去,韩王还睡得着吗?


    韩国从地图上消失,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大王欲何时对燕动兵?”


    “寡人想听听将军的看法。”嬴政正色。


    “若求稳妥,当等半年;若想尽快,下个月即可。”


    嬴政轻轻叩了叩桌案,其实还没有决定。


    这次攻赵速度太快了,连嬴政都没料到能这么快,其他国家哪反应得过来?赵国国土也不小,花点时候把它消化掉,确实更稳妥。


    但同样的,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时候,直接撕毁盟约攻燕,必然奇兵制胜,轻而易举地推进几百里。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赵国领土还没吃干净,攻燕的时候,赵地有人起兵。这样一想,其实应该把李牧放在北地,如果发生乱子,让他去平定。


    不,还是不妥。赵地会不会乱,是难以确定的事,李牧到时候会有什么反应,也没有办法确定。


    嬴政思量许久,还是暂时搁置了。“攻燕之事,尚未定下,李将军可在咸阳住些时日,也许此事会有变动。”


    李牧悄悄松了口气,俯首行礼:“唯。”


    这个会议总算散了,秦王还在和一堆公务作斗争,李世民愉快地告别:“我去看看粽子好了没?阿父等会回北辰殿吧,庖厨会送很多吃的过去。——有我包的豆沙枣粽。”


    嬴政没好气地挥挥手驱赶他:“不用你多言,自己玩去吧。”


    混小子,就知道吃!都不知道来帮忙!


    等我吃完再帮忙!


    两人迅速对了一下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牧慢吞吞地离开,跟随太子溜达。


    “我住的地方叫‘立极殿’,离这边很近,我们散步过去吧。”


    李牧点点头,一路上看见不少稀奇景观。


    一只壮硕的黄猫在地上打盹,喜鹊从树上滑翔下来,故意踩到猫背上,狠狠蹬了猫一脚,把猫惊醒后,施施然飞走了。


    黄猫大叫一声,嗷嗷地追着喜鹊跑,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也没追到,气得在树上磨爪子。


    “要帮忙吗?”太子停下来,笑容可掬地问他的猫。


    “嗷……”铜钱猫垂着头跳下石榴树,拖着长尾巴,有气无力地走了几步。


    喜鹊嘎嘎笑着,大加嘲讽,故意落下来,跟着黄猫屁股后面,一跳一跳地犯贱,去踩黄猫的尾巴尖,还用尖喙去啄。


    铜钱迅速转身,飞扑过去,和喜鹊战作一团。


    李牧也停下来看,诧异道:“咸阳宫好生热闹。”


    “这算什么?更热闹的事,还在后着呢。”李世民捡起被猫鸟大战波及到的石榴花。


    红色的花骨朵倒过来,往石头上一放,好像一朵渐变色的小章鱼。


    “更热闹的事?”李牧不解。


    “说不定你正好能看见。”


    这一年,一定会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吧?


    秦王政十八年五月中,韩国南阳守腾主动投降,献出南阳地,并带秦军南下渡过黄河,韩王安惶惶不安,在刘季的威逼利诱下,主动出降。


    六月,韩国灭。


    在此之前,燕太子丹就逃回燕国,力陈秦王有撕毁盟约之心,燕国应早做防备,燕王犹豫不决。


    韩王举国投降的消息传到燕国后,秦国的十九公子在燕都突发暴病死亡。


    秦王大怒,令秦使带着他的信,责问燕王衅秦,秦必报此仇。


    燕王着急忙慌,百口莫辩,正和秦使掰扯的时候,秦军已过燕境,陈兵易水。


    风萧萧兮,易水……寒吗?


    “你的木节(通行证)是哪儿来的?”政崽抓住了盲点。


    “好聪明,这就发现了。”李世民夸赞完,详细解释道,“墨家分家之后,有一支在邯郸,我今天去找了他们,让他们帮我伪造的。”


    “既然分家了,可见观念与秦不合,你怎么找到的?又为何能让他们帮忙?”政崽很好奇。


    “这个嘛……我对墨家,可谓了如指掌。”[哈哈大笑]


    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从一岁多的时候,李世民就开始折腾少府的墨家子弟了。后来散落在外的墨家子弟纷纷归秦,像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每年都在李世民手里受尽折磨。


    社牛到哪里,情报就到哪里。墨家高层都有谁,什么身份,李世民一口都能报出来,当场镇住了这群赵墨。


    差点动手,又不敢动手,惊慌地请进去私聊。


    聊着聊着,就聊出了出城的通行证,还有些路上用得着的小玩意儿。


    要不是不方便,李世民能把这个据点搬空。


    “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受安国君和华阳夫人所爱?”政崽怔了怔,百思不得其解。


    想想看吧,半天搞定赵家,一天搞定墨家,轻而易举就能把困在邯郸多年的嬴政带走,这种本事,怎么可能不受宠爱重用呢?


    政崽想不通,完全想不通。


    “你老纠结这个做什么?”李世民无奈。


    “日后,你若与我父相争,我是不会站在你这一边的。”政崽煞有介事道。


    李世民忍俊不禁:“好好好,你站你阿父,行了吧?”


    “我没有在跟你说笑。”政崽直觉他没有把这当回事,有点恼。


    “我的情况特殊,是没有办法和你父争王位的,你放心。我们永远不会是敌人。”他不得不找补了一波,安抚爱多想的小嬴政。


    “特殊?”政崽匪夷所思,想了很久很久,忽然目光有点古怪,小声道,“你……你是不是有疾?”


    第137章 你疯了吗?


    刘季春风得意地回到了咸阳,还没到城门口呢,就望见太子的车架。高头大马,金灿灿的明亮华盖,远远地反射着亮堂堂的光彩。


    满朝上下,唯有太子喜欢这么张扬的颜色,与整个大秦的风气格格不入。


    除了太子,还有刘季的老熟人韩非和张良,他们看上去等了很久了,神色多少有点暗淡。


    刘季勉为其难地收了收翘上天的尾巴,中规中矩地下马行礼,交接他的“战利品”——最有价值的韩王安及一系列没什么价值的赠品。


    李世民肃然地客套几句,给足了韩王尊重和体面,让他能坐着马车,入城见秦王,俯首称臣。


    韩国的地理优势,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因为离得近,能搬到咸阳来住,不比像赵迁一样,被流放到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要好上一百倍吗?


    刘季的劝降能成功,估计也是拿赵迁吓唬和对比过,许诺韩安余生的安稳生活。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尤其这种出身很好却没什么本事、只想躺在祖宗留下的富贵里醉生梦死的权贵,他只在乎自己能不能过得好,别的本也没放在心上。


    所以韩安的难过,甚至还没有韩非明显。


    张良接走了他的家人,韩非就只能闷着脸,和韩安无言以对。


    “叔、叔父……”韩安尴尬地搓手。


    “……”


    “叔父知道秦王会怎么处置我吗?”韩安厚着脸皮问。


    “……不知。”


    “秦王不是很器重叔父吗?还让叔父自由出入金匮明堂,编撰法家书籍。”


    韩非幽幽地看着他,仿佛在想,世间怎么会有人无耻到这种地步?


    “你、你为何毫无悲色?”


    “我继位的时候,韩国就已经这么点大了,哪有反抗之力?叔父以前还想变法呢,拿什么变?叔父可曾见过螳臂真的挡住车了吗?”韩安理直气壮地抱怨,“就算让叔父你做王,你告诉我,秦军兵临新郑,谁来领兵抗秦?赵国都打不赢,我们韩国怎么打?”


    一连串的诘问,问得韩非哑口无言。


    其实他心里早就知道,韩国迟早是会灭的。为此,他也和张良提过,到底要怎样,才能保全韩国呢?


    张良也只能摇头,无可奈何。“秦国大势已成,即便合纵,也压制不了了。不过……”


    “不过什……什么?”


    “若能同时刺杀秦王和太子,并都成功,且栽赃给他国,大抵能延缓十几二十年。”张良琢磨过,“但这太难了。且不说秦王周遭护卫极多,太子虽然带的人少,但他自己就很难对付,一般的刺客送上门,那就跟羊入虎口没有分别。”


    两个韩国的人凑在一起商量许久,最后也没商量出过个结果来。


    韩国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刘季快乐地上了太子的马车,一屁股坐下来,迫不及待道:“怎么样?没让你失望吧?”


    “你怎么会让我失望?”李世民失笑,“让你去,就是相信你会成功的。”


    “那是当然。我刘季是谁啊,说降个韩王还不是手到擒来?奖赏是什么?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让我提前开心开心?”


    李世民指着他面前的两个箱子:“钱财的话都在这里了。”


    刘季立刻打开一个箱子,手伸进去扒拉扒拉:“半两钱?虽说分量不轻,但你都是太子了,出手好歹再大方点……”


    “还有一个。”


    “两箱半两钱也不算多,花个几年也就——金饼?”


    刘季又打开第二个箱子,抱怨戛然而止,左右手各拿起两块成色很足的金饼,碰一碰,再咬一咬,眼睛里放出光来,煞有介事,“我现在觉得你的眼光太正确了,金色就是最好看的颜色!”


    “还有一车的礼物,连同双马的马车,一起送给你,方便你回乡探亲。锦衣华服,美玉明珠,甚至金钗银镯,都有精致的螺钿漆盒装着,还有些瓷器笔墨,可以自用,也可以送人……这是单子,你看看还缺什么,我让人给你补上。”


    “太子大气!”刘季赞不绝口,接过单子看都不看,直接卷起来塞怀里,“这玩意儿给我父看再好不过了。你这人妥帖,不可能有疏漏的。”


    李世民笑了笑:“给你弄了个客卿的职,比较清闲,不需要每日看上峰脸色,也没有一堆事要忙,秩禄很丰厚,够你随便花了。”


    “客卿好,我就不乐意干那种天不亮就起来的活计,累死累活的,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牛呢,牛在农闲的时候还能趴树底下吃吃草。干活干活,勤快的人有一辈子干不完的活。”


    刘季笑嘻嘻地随口抱怨,李世民却好像被扎了心口,忍不住道:“我怀疑你在打趣我。”


    四岁就上朝的太子,这辈子注定有上不完的朝。


    “哪有?你是太子,那能一样吗?你看你这名儿起的,就得济世安民。不过说到名,我想改个名。”刘季乐呵呵,“满乡里都是伯仲叔季,喊一声八个人能应,没意思,我要换个响亮点的。”


    “你想换什么?”


    “刘邦,是不是响多了?听着就像有钱有势的。”


    “确实。”李世民赞同,“这名字好。”


    忙忙碌碌的太子搞定刘季这边,围观韩王向秦王称臣,走了一天繁琐的流程,到了晚间,又很自觉地跑去加班,帮忙不过来的秦王处理奏书。


    这次打燕国,李世民没怎么插手,全由嬴政决定的。


    打赵国的时候,除了太子那支奇兵,将领们都是年纪偏大且经验丰富的,王翦、羌瘣、桓齮、杨端和还有蒙武,没有四十岁以下的,用兵也都比较稳重。


    当然了,因为太子飞没影,而不得不急攻猛进,那是另一回事。


    赵国还没有吃干净,很多将领都要留在赵地,接手并防卫这些地方,以免再有反复,那自然不少军队也不能动,于是这次嬴政选用了年轻的将军们。


    就当去练兵了。


    “李信、王贲、辛胜,再让王翦挂帅,你觉得如何?”


    “好年轻啊,阿父还是很愿意给年轻将领们机会的。”


    “自然。不去战场历练,如何能有长进?”


    “也有我这样的天才,第一次上战场,就已经很出色了。”


    赵强燕弱,秦国打赵国筹谋了好多年,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步步为营,下了血本,而出兵燕国则完全不需要这么麻烦,先扔几个年轻将军试试水,想输都难。


    燕国,一个叫得出名字的将军都没了。


    嬴政不搭理兀自开花花得意摇摆的太子,继续一本正经道:“那便召他们过来,制定方略。”


    “天都黑了哦。”


    “天黑影响你夜袭?”嬴政斜睨他一眼。


    加班加班,一起加班!996,007,全部熬夜熬夜,卷起来卷起来,把燕国卷死!


    王翦好用吧?就逮着他一只羊薅。


    军事会议连夜开完,秦军很快出发!


    任劳任怨的王将军哼哧哼哧带兵逼近燕国,他眼光毒辣,推断燕军必会依托易水抵抗,便兵分三路,一路陈兵易水吸引燕军注意,一路由中山北攻燕,而他自己率秦军主力迂回易水上游,大破燕军,直逼燕都。


    燕王喜无比惶惶,竟抓着燕丹问:“秦王的十九公子,是不是你害死的?”


    燕丹脸色骤变:“父王何以疑我?”


    “你从咸阳一回来,那婴孩就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是不是你成心下的手?”燕王急得跺脚,“这下怎么办?本来好好的盟约,都被你撕毁了!”


    “父王这是在怪罪于我?”燕丹顿觉荒唐,不可置信道,“难道秦军攻燕,皆是我的过错?”


    “不是你的错,难不成是我的错?我可没有得罪秦国!好不容易定下的盟约……”


    “父王你醒醒吧!盟约这东西,昨日定今日破,不是很寻常的事吗?秦国,虎狼之国,想打谁就打谁,韩魏赵楚哪个没被他打过?连齐国那么远,秦国都要去招惹……”


    “不要说了,这个时候说这个还有什么用?”燕王无可奈何,烦躁道,“我只知道,你要是没从秦国跑回来,这场仗说不定能不打!”


    “父王要是这般说的话,当年若不是你去攻伐赵国,反被围了燕都,我们燕国也不会被赵国反复蹂躏,直至疲敝成这样。”燕丹红着眼,与他呛声。


    “你!你这个不孝子!竟把责任推到我身上!”燕王气得手都在抖,脸上挂不住,呵斥道,“秦公子果然是你杀的,你就是为了报复我让你入秦为质。”


    “不是我杀的!”燕丹大声道,“满月的婴儿,秦国都好意思送过来,那么小的孩子,夭折不是很常见吗?”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夭折,说出去谁信?”


    “指不定是秦人自己干的,为了有借口出兵。”燕丹冷笑。


    “胡说!那可是嬴政自己的儿子,他是为了出兵杀自己儿子的人吗?”


    燕丹噎住,心烦意乱,也没有底气说死这件事,只能干巴巴道:“兴许是巧合。”


    “你说会不会是赵人干的?”燕王忽然灵光一闪,“如果我们回复秦王,就说是赵人为了挑拨离间才暗杀的秦公子。此事和我们燕国无关,我们把刺客抓了送到咸阳,秦王会不会宽恕燕国,就此退兵了?”


    “父王你怎么还不明白,到底是谁干的已经不重要了,秦王就是想灭燕,他是不会退兵的!为今之计,只有杀了秦王!”


    “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秦王远在咸阳宫,哪有那么好杀?”


    “秦王在咸阳宫,那就让刺客,也进入咸阳宫。”燕丹咬咬牙,下定决心,“秦王不死,燕国就是下一个赵国。我们,必须拼一把。”


    燕丹拼尽全力,并没有完全说服忐忑不安的燕王,但他有他的法子。


    八月,燕国遂诈降,令使者至咸阳,表示愿效仿韩国举国而降,献上燕国地图及秦国仇人樊於期的头颅,还抓到了暗杀十九公子的赵人。


    此人是赵嘉手下的门客,为挑拨秦燕关系,伪装庖厨而毒杀秦公子。证据和人头一并送达,看起来还挺有逻辑。


    至于樊於期,从前是秦国的将军,但与成蟜走得近,掺和进叛乱后来逃了,秦王悬赏至今,也算如愿了。


    而此次燕国来秦的使者里,其中有两位,一个叫秦舞阳,另一个叫荆轲。


    荆轲刺秦的故事,发生在这好几年后了。就算 桓齮 还活着,秦王也不至于恨他,悬赏他的人头,因为他只是战败而已。李信也大败过,嬴政并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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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什么疾?我身体好得很,既没有受伤,也没有生病。”李世民先是不明所以地回了一句,见政崽古古怪怪地沉默了,忽然回过味来。


    “你想哪儿去了?!怎么想的那么远?”他哭笑不得。


    “不是吗?”政崽很迷惑。


    “不是。”


    “那为什么呢?”


    “你以后会知道的。”


    “你敷衍我。”政崽不满意。


    “好吧好吧,就当我敷衍你。”李世民无可奈何,把政崽拉倒,枕在自己腿上,“睡觉吧,趁着夜色,我们得跑远一点。”


    政崽悄声道:“这个车夫……”


    “你放心,墨家的。车也是,车底下的夹层里还藏有弓弩和刀,很安全。”他安抚道,“有我在,没有刺客会伤到你。”


    不知为何,政崽总是很本能地相信他说的话,除了很荒谬的“儿子”的说法。


    政崽的心为之一定,却抱着毯子道:“我自己睡。”


    “膝枕很舒服的,你要不要试试?”李世民笑眯眯,“我小时候可喜欢了。”


    “你小时候?”政崽仰脸望他。


    “对。”李世民爱怜地贴贴政崽的脸,“我喜欢枕在他腿上,滚来滚去,那时候总觉得他特别高大,身上有很淡的兰草和书卷的香气,我就闻着这样的香气,拉着他的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政崽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你说的是安国君?”


    “不,我说的是你。”李世民忍不住笑意。


    政崽瞪他:“你又在说梦话了。”


    “好,就当是梦话。”李世民把他按到怀里,拍拍小枕头,摸摸政崽的手,温柔道,“睡吧,等你睡醒了,我有礼物送给你。”


    第138章 荆轲刺秦


    蒙武不在,咸阳宫的卫尉统领就临时换了人。


    当然没有换成蒙毅,毕竟万能小秘书要一直跟随秦王,事务也是很忙的,连邯郸之行也是一起去的。


    蒙恬回咸阳后,秦王马上把临时工撤下去,让蒙恬上任。同时把王离拎过来瞅瞅,对这膀大腰圆的小伙子颇为满意,塞进了太子卫尉里。


    李信虽然上了秦王的小本本,但也由此得到了青眼,出征打燕国去了。于是王离就升职成了太子卫率。


    “他才十五岁啊。”对此太子讶异道。


    “你多大?都天策上将了。”嬴政淡定回应。


    也对,可能大秦下一代官场年轻化是一种趋势吧。


    燕国使者来秦时,太子特地找到了蒙恬:“进宫时搜捡得严一些。”


    “臣明白。”蒙恬稳稳道,“会仔仔细细脱衣搜查的。”


    “尤其他们献上来的地图。”李世民强调。


    他虽然喜欢逗嬴政玩,也爱看热闹,但绝不想看到嬴政处于危险之中。秦王绕柱再有趣,也没有嬴政的安全来得重要。


    “地图?”蒙恬微怔,面色严肃,“臣会多加注意的。”


    李世民便略微放下了心,进入章台宫,与秦王及众臣迎接燕使。


    两刻多钟后,燕使们带着地图和人头,走进这座秦国最正式庄严的宫殿。


    秦王在接见外宾时素来很有礼貌,穿着玄色朝服,戴山形龙纹冠,身配太阿之剑,腰垂和氏之璧,除了没戴碍事的冕旒,几乎是他最肃穆端华的样子了。


    那个和氏璧,也是回咸阳之后太子还予他的。


    “你不是很喜欢?”


    “总感觉它很脆弱,一摔就会碎。”


    “不摔不就好了?”


    “还是阿父你佩戴吧,我比较好动,若是碎在我手里,我会心疼的。”


    “只是一块玉而已。”


    “你戴的时候,我反而可以常常看到,又不用担心它会损坏。”太子笑得很灿然,“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嬴政便佩在了腰带系的组绶上,那通透的碧雪之色映衬着山河日月的章纹,浑然天成,湛然如神。


    “哇,真的很合适,很好看。”李世民连连点头夸赞。


    可惜这么贵气的造型,燕使们没有一点心情欣赏。三位燕使依次捧着木匣,按顺序步入宫殿。行至殿前,秦舞阳的脸色忽然一变,面色苍白,冷汗涔涔,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太子瞬间警惕,却不动声色地问:“这是怎么了?”


    荆轲笑了笑,上前谢罪:“他是北地的粗鄙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摄于大王的威严,所以吓得发抖,还请秦王宽恕于他。”


    “北地吗?我们秦国的上将军李牧也是北地的,说不定还有些渊源呢。”李世民和蔼地笑道。


    燕使们顿时哽住。你们秦国的上将军?李牧是你们秦国的吗?


    李牧曾经两次率军攻燕,在赵国武将们曾经辉煌的时代,去燕国刷军功屡见不鲜。但在秦国朝堂上,得见暴打过燕国的赵国将军这件事,多少还是像一个大巴掌,直接扇在了燕人的脸上。


    “不仅李牧将军,我们庞煖将军也在,他也离燕国挺近,不知燕使们可认得他?”


    一个巴掌不够,又来一巴掌。


    庞煖也打过燕国,斩杀了燕将剧辛,那场仗李牧也参与了。


    在招惹赵国想趁火打劫之前,燕国还是兵强马壮的,比被秦国打得残血的赵国强多了,结果连血条快见底的赵国都没打过。


    打一次输一次,再打再输,最后把家底都输光了,裤衩子都丢到人前了。


    堪比常州把自己输成州,再输成州。


    而此时此刻,李牧和庞煖都在章台宫。


    两个巴掌扇过去,饶是泥人也挂不住了,脸上和心里都火辣辣的。


    荆轲涨红了脸,忍怒含耻,沉声道:“秦国就是这样对待外使的吗?我等是奉我王之命,前来献降的,秦国若是无意,我等告辞就是。”


    “燕使且慢。”秦王出声宽慰,“太子年轻气盛,赤子之心,非是有意辱没。”


    荆轲便下了这个台阶,俯首道:“那便请秦王一阅。”


    “等等。”李世民打断道,“这匣子里是整个燕国的地图?”


    “正是。”荆轲肯定道,“细致准确,绝不虚假。”


    “燕王当真要举国而降?”


    “当真。赵国何等兵力,三月即灭,我燕国又怎么抵抗得了呢?我王惧怕,遂想效仿韩王,存地存人,哪怕自己背负骂名,也总好过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不管荆轲心里是怎么想的,这话说的确实不错,至少秦国君臣听着舒心。


    “把秦舞阳手里的地图拿过来。”秦王令道。


    “是。”荆轲与秦舞阳交换匣子,取出地图,走向秦王。


    “父王!”太子又打断,“我可以先看看这地图吗?”


    大概是他今天着实反常,嬴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地图而已,你为何要先看?”


    “我好奇。”太子言之凿凿。


    你好奇什么?一岁多就开始研究地图,从小到大看过的各种地图都能铺满章台宫了,眼睛看都不看都能画得分毫不差,有什么可好奇的?


    嬴政纳闷地暗自吐槽,但也没有坚持。“那你先看吧。”


    他倒要看看,这小子能看出什么花来不成?除非那地图是假的,为了掩人耳目,误导秦国用兵。


    “燕使可否将地图给我?”李世民好整以暇。


    “按理当呈秦王。”荆轲没有答应。他紧紧攥着那卷起的图轴,不肯交付。


    “燕使交给我,我再交给父王,有何不可?”李世民盯着荆轲的眼睛,轻描淡写,“我是秦国太子,莫非足下不知?”


    荆轲当然知道,但仍不同意。“太子虽是国储,但到底不是一国之君,我王献降的对象是秦王。燕王与秦王,才是对等的身份,莫非太子要越过秦王,接受我燕国领土?这也太僭越了吧?”


    好生尖锐的言辞,锋锐如刀,直白而赤裸裸。这话术,说不定提前练过。


    李世民便顿了顿,不好再坚持。


    荆轲趁机接近了秦王,呈上地图:“请秦王过目。”


    嬴政顺手按住玉轴,展开长长的丝帛。燕国的山水城池就这样栩栩如生地展现在他面前,连绵的山脉纵横交错,易水蜿蜒而下,城池的距离、位置和名称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谬误。


    秦王看得很专心,太子看得很揪心。


    地图完全展开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


    普普通通的丝帛,普普通通的玉轴,荆轲放开了手,把地图完全交出去了。


    李世民悄悄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喝口茶压压惊。


    虚惊一场,没事就好。


    也许是他想多了,燕王确实被吓破了胆,真的打算投降呢?


    毕竟这个事情的发展,已经和他前世记忆里的大为不同了。赵国灭得很快,韩国投得更快,秦国如今之强盛,如日中天,靠近秦国就有被灼伤的风险,燕王喜被赵国轮番欺负了这么多年,心气丧失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总有点心神不宁。


    难道是自己吓自己?


    “这地图分外详实,是我燕国不传之宝,秦王可满意?”荆轲问。


    “不错,看来燕王确有诚心。”嬴政暗自欣喜,矜持地隐藏着悦色,把地图顺手递给下首的太子。


    李世民接过来,仔仔细细地检查,恨不得化身显微镜,从丝帛玉轴的缝隙里找出点什么问题来,甚至还贴近闻了闻有没有什么异常。


    这小子在干什么?嬴政无语至极,平常见客不都非常完美吗?就今天古古怪怪的。


    “我王的诚心,天地同鉴。”荆轲恭敬道,“不仅有地图,还有秦国两个仇人的人头,都在这里,可供检查。”


    荆轲与另一位燕使上前,解释道:“贵国十九公子之殇,真的与我们燕国无关,乃是赵国公子嘉的门下所为,意在挑拨燕秦,还望秦王明鉴。”


    “李牧。”秦王扬声。


    “臣在。”李牧起身出列。


    李世民带来的风气,坐而论道,在秦国流行一时。文臣与武将简单地分开,各自按身份跪坐在两侧。李牧入职晚,但职位高,离太子不过几步之遥,空着手,步伐沉凝地走过来。


    因不是朝会,没有需要记录和拟奏的内容,就没带笏板。不仅李牧没带,所有人几乎都没带。


    “你对公子嘉的门客熟知多少?”秦王微笑着问,并无什么责怪之意。


    “臣几乎一无所知。”李牧诚实道,“臣常年戍边,与公子也只见过几面,遑论其门客?”


    也是,就跟杨端和一样,老在边境待,边境向外扩展,他就走得更远了,总共也没见过李世民几次。


    庞煖这些年也差不多。距离上,就把他们和赵嘉隔开了。


    秦王颔首:“那便交由廷尉审理,查一查此人是否是公子嘉门客,有没有前往燕都作恶。”


    李斯连忙应道:“臣领命。”


    这事其实不太好查,涉及得太远了,李斯的手很难伸到燕都去,去一一审理接触过胡亥的人。但无论如何,先应下再说。


    “十九弟既夭,陪同他前往燕都的秦人,都回来了吗?”太子关切道。


    “都在路上了。”荆轲回答,“我王有意修好,自然不会惹秦王动怒。”


    “那就好。”李世民看来看去,这地图没什么问题,也就铺桌案上抻平,慢慢卷起来。


    此时,一直不起眼的第三位燕使,上前道:“这是樊於期的人头,请秦王过目。”


    “樊於期……此叛逆,寡人可认得。”秦王神色一冷,“成蟜之乱,他便参与其中。”


    成蟜是嬴政同父异母的亲弟弟,也是唯一能摆在台面上说的弟弟,他的叛乱,给还没亲政的少年秦王,也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嬴政讨厌所有背叛。


    燕使打开了匣子,让那个用盐和酒及香料处理过的人头,被茅草麻布柳絮簇拥着,暴露在秦王面前。


    “秦王请仔细看看,是樊於期吗?”


    第三位燕使盖聂靠近了秦王,猝然之间,从那人头的后脑拔出一把短小的淬毒薄刃,迅速拉住秦王的袖子,毒刃冲着秦王的脖颈划过去。


    检测到玩家二周目,自带外挂,副本难度匹配升级。


    蝴蝶效应,堂堂来袭。


    第139章 混乱的刺杀


    嬴政的袖子被拽住了,眼见燕使变刺客,锋刃近在眼前,刹那间,他本能地惊起,向后躲避,用力抽出自己的袖子。


    “嘶啦”的异响随之而来,可怜的衣袖在两股力道的争夺下,断裂成两截。


    嬴政脱离了刺客第一波的威胁,短暂获得了自由。


    秦王欲拔剑,但太阿太长了,剑身紧紧地插在剑鞘里,仓促之间,因为姿势不利,竟一时难以拔出。


    众臣猝然变色,纷纷惊乱,殿上除了秦王无人带武器,而殿外的侍卫若无命令是不能进殿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解围。


    电光石火之间,只听一声清亮的龙吟,太子不知何时已蹿到秦王身边,以最快的速度拔出了太阿剑。


    剑光快如奔雷,还没等刺客看清招势,就已经被削掉了半个脑袋。


    之所以是半个,大抵是因为人的脖子很有厚度,以太阿之锋锐,也只从外而内,割断了那血肉动脉的一半。


    盖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脑袋和身体分家了,他甚至还拿着那把精巧的匕首往前攻去,脚步竟还往秦王那边踉跄靠近。


    李世民毫不犹豫,又补了一剑。


    盖聂的人头飞到了秦舞阳脚下,怒目圆睁,犹如传说中的刑天。


    秦舞阳白长了这么大的个头,还号称什么燕国第一勇士,浑身的肌肉都在哆哆嗦嗦地打颤,两股战战,惶然无措间,一双武将的手臂猛然勒住了他的脖颈。


    久经沙场的人,都喜欢冲着致命的弱点招呼,火烧眉毛的危急关头,谁还有空跟你玩相扑过招不成?


    李牧果断起身,眼见太子离秦王最近,蹿得飞起,就迅速选定了目标,从背后勒住这个光长肌肉不长脑子和胆气的秦舞阳。


    他面无表情地踹断了秦舞阳的膝弯,逼迫对方跪下来,而后如蛇一般缠绕猎物,死死勒住壮士的脖子,直至秦舞阳张开嘴也无法呼吸,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渐渐憋紫了脸,失去了呼吸。


    庞煖有心无力,爬起来的时候,刺客已经死了一个,濒死另一个。


    蒙毅急得要命,恨不得自己会飞,他连忙向嬴政的方向跑去,想以身相护。


    众人乱作一团,赶来护卫和抓刺客,挨得近些的都被盖聂的血溅了满身。


    血雨淋淋,腥风洒洒,庄严的章台宫顷刻间变为修罗场。


    荆轲不管不顾,拔下发间固定发髻用的簪子,竟以此做武器,冲着嬴政而去。


    鬼知道这玩意儿有没有毒!


    秦王的剑不在自己手里,在冷静的暴怒中,不得不劈手夺过太子手里的剑,一剑砍向荆轲,硬是把剑用出了刀的架势。


    霸道强横的剑光落在荆轲大腿上,鲜血喷涌而出。


    荆轲重伤倒地,他没有停留,嬴政也没有停手。


    荆轲扔出了手里的簪子,夏无且也把手里的药囊狠狠砸了过去,砸中了荆轲的脑袋。


    蒙毅唯一能扔的就是手里的笔,可惜他远程攻击一直不怎么样,怎么练也练不出水准来。


    这笔要是李牧和李世民来扔,绝对能正好打中荆轲的暗器,可惜蒙毅准头差了点,差之毫厘,与那簪子擦边而过。


    打偏了一点,聊胜于无。


    李世民任由嬴政夺剑,火速扯断了腰带上系金猫爪的朱红绶带,将这金饰亦当作暗器飞出去,准确地撞到了那簪子,将它的路线彻底改变。


    那簪子偏斜着插进了柱子里,入木三分,浑然不是发簪该有的锐利程度。


    秦王拿着太阿,连砍了荆轲八剑。


    荆轲满身都是血,靠着柱子大笑,叉开双腿,像簸箕一样坐着怒骂道:“这次刺杀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我原本想活捉你,一定要得到你归还土地的契约,来回报太子啊!”


    “你们燕人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刺杀秦王无论胜败,燕国只会亡得更快。为了所谓侠义慷慨,致使自己的国家更快亡国。这就是所谓‘义’吗?”李世民想不明白。


    “与他有什么可说的?”秦王不悦,盛怒未消。


    左右蜂拥而上,杀死了说遗言的荆轲。


    庞煖艰难地走到李牧身边:“死了没这人?”


    “死了。”李牧确定,放下手里那具健壮的尸体。


    秦王令殿下的卫尉进来收拾残局。


    拖尸体的拖尸体,擦血的擦血,还有检查匣子和人头,收拾药囊,奋笔疾书忙着记录过程的……


    人人都在忙,但一时没人吱声。


    “这辈子也跟毒相克。”李世民忍不住吐槽,俯身看了看地上的匕首,又看了看柱子里的簪子。


    他刚要伸手,秦王就喝止道:“莫要乱动!”


    “尾巴应该没毒的,我看见荆轲捏的是这个位置。”李世民解释。


    “那也不许动!”嬴政真是受够了他的眼疾手快。


    这小子的敏锐和速度,好像永远比别人快一步,他真怕自己晚说了一滴水落下的功夫,这危险的东西就落入了太子手里。


    为了防止这事发生,嬴政还提着剑走近了那根柱子。


    太阿剑尖向下,寒芒四射,殷红的鲜血丝丝缕缕地流下来,一滴滴垂落到地面。


    嬴政顺手把剑和剑鞘都交给蒙毅处理,虎视眈眈地盯着太子的手:“你没受伤吧?”


    “这话该我问阿父。阿父没有哪里受伤吧?”李世民莞尔,上上下下打量他。


    嬴政不知不觉心平气和起来,注意力从几个不知死活的刺客那里,转到太子身上:“手伸出来我看看。”


    刚才情急之下抢剑的时候,虽然太子配合得非常好,主动抬手让出执剑权,但急乱中,嬴政也担心太阿过于铦利,不慎伤及太子的手。


    刚刚活生生削掉刺客脑袋的大秦太子微微一笑,乖巧地摊开双手给父亲看,先正面再反面,五指张开,犹如猫科动物在伸爪爪,亲昵道:“看,一点事没有。”


    父子俩一起练剑过招的岁月,果然没有一天是浪费的,不必任何眼神的交流,交剑交得默契无比,彼此都没有被剑刃剐蹭到。


    甚好。


    “这仿佛是藏剑簪。”少府令走过来,用层层袖子包裹,用力而小心地拔出纤细的簪子,“墨家以前造过这个,大概一柞长,很薄很尖的铜剑锋,比针灸的大针粗不了多少,藏在铜簪里,用发髻遮掩,隐藏性很好。”


    “七八寸?”李世民比划了一下。


    嬴政立即按下他不安分的手,沉声:“可有毒?”


    “刺客的暗器,一般都有毒。”少府令观察着这刁钻的暗器,“看样式,像墨家的工艺。”


    墨家也不全是为秦所用的,总有几个离散的弟子,亦或从前卖出去的东西,散得太远,兜兜转转换了好多人的手,谁也不知道都在哪。


    非攻,但兼职军火商,也是墨家一贯的作风。


    “比起这个,把匕首藏在人头里,更是绝了。”李世民感叹,“怎么想出来的?这真不能怪蒙恬检查不仔细,谁能想到人头里还能藏匕首?”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赞同,就是啊,这也太邪门了!


    晚上回家睡觉,都得做噩梦!


    李斯蹲在那两个人头面前,生无可恋的社畜味已经要冲破章台宫了。


    “后脑有缝隙,里面被挖空了,所以才能藏匕首。”


    “都是有备而来啊。”尉僚道,“不知是燕王的意思,还是太子丹的意思?”


    “临死之前还要提一下太子丹,这个刺客跟燕丹有仇吗?”姜启疑惑。


    “丞相怀疑有嫁祸的可能?”李斯皱起眉毛,“但这燕国地图是造不了假的,确确实实是燕国的使者,不是燕王喜,就是太子丹。”


    聪明人总是想的比较多,李斯已经七拐八拐地思考到了更远的地方,哪里能想到刺客他不带脑子,纯纯就是自爆呢。


    “那十九公子……”姜启压低声音,“会不会就是燕国干的?”


    “若跟随公子使燕的护卫仆从都能平安回来,倒是可能查出来。”李斯陷入了这两个谜团里。


    姜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那你多辛苦,还有这几个刺客的身份,也得核查清楚,好去斥责燕国。”


    有机会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讨伐别国,一定不能错过,必须严厉责问燕国,逼迫燕国交出凶手,如此让燕国自乱阵脚,事半功倍。


    “刺杀的主使多半是燕丹,他干得出这事。至于刺客,他们出使时递交的国书上都写了什么名?”李世民问。


    其实他知道答案,这个国书他是看过的。


    吕不韦不在,典客丞从人群里出列,回道:“吴望,秦舞阳,乐山。”


    好家伙,除了秦舞阳,没一个用真名的,所以一开始李世民看到这名单的时候,也没觉得威胁有多大。


    他叮嘱了蒙恬,但这次的刺客换了手法,隐藏了名字。直到秦舞阳害怕,荆轲说出了那句耳熟的话,李世民才认出那个燕使是荆轲。


    本想将计就计,一网打尽的,中间却出了点波折。


    总觉得这样藏头露尾,不是燕丹的作风。


    “这名字有问题。”李世民和嬴政道,“燕使的来历也有问题。其中一个可能叫荆轲。另一个不知是谁……也许是燕赵的剑客?他拿着匕首的姿势,像是在用剑。”


    燕赵的剑客……众人皆陷入沉思,李牧犹豫道:“有没有可能是盖聂?”


    “盖聂?”李世民一怔,“他和荆轲混一起去了?”


    “此人有何出奇之处?”嬴政皱眉,“你听说过?”


    “臣也听说过。”庞煖不得不插话,叹气道,“盖聂乃是赵……以前赵国榆次的剑客,以剑术闻名,性烈如火,好与人论剑切磋。”


    “赵国”两个字一出来,这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一个刚灭国的盖聂,一个即将灭国的秦舞阳,还有一个本来是卫国的、却被太子丹厚待笼络,尊为上卿,黄金豪宅美食车骑美女供着,从而为报答知遇之恩只能“舍生取义”的荆轲。


    三个不同国家的刺客,除了秦舞阳打酱油之外,其他两人也确实造就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手段百出,防不胜防,竟好像有高人指点。


    李世民为难地看了看地上沾血的金猫爪,还在犹豫捡不捡,忽然眼尖地发现和氏璧多了道裂缝。


    “可惜。”


    “可惜什么?”嬴政诧异,“你不会是在可惜这几个刺客吧?”


    “怎么会?他们有什么好可惜的?”李世民看着大家收拾残局,见己方无人受伤,轻松之余,玩笑道,“我是在可惜,刚刚拔剑太快,没有看到秦王绕柱的稀奇景象。”


    这倒霉孩子,真是欠打!


    嬴政的表情瞬间全部消失,悄悄咬了咬后糟牙,冷笑一声,抄起剑鞘就要打他。


    “这有什么可惜的,谁绕不是绕?太子绕柱,亦是稀奇景象。”


    第140章 你在怀疑我?


    当然,秦王只是口头威胁而已,没有真的和太子上演你追我逃,两人绕着章台宫的柱子绕圈圈跑这种搞笑画面。


    毕竟臣子们都还在呢,像什么话?


    而且这么大的场合,史官全程都在记录,到现在手都没停。


    好专业的素养!不然人家怎么是史官呢?


    本来充满期待的mvp结算场景,触发了燕使刺秦这个意外,秦王的好心情全都没了。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盛怒之下,要发兵灭燕。


    这次没人阻止他。


    燕国本就是要灭的,何况已经箭在弦上,燕国自己送来了名正言顺的借口,顺势而为就是,连御史大夫都懒得劝。


    章台宫乱得很,隔了不到一个时辰,一行人换好衣服,转战麒麟殿,临时召开灭燕军事小会议。


    “寡人要令燕王送燕丹的人头过来。”嬴政幽幽道。


    看得出他很怒了,众人唯唯诺诺,只有太子小声道:“还要人头吗?这次得把人头翻过来多检查几遍……”


    这话听着实在太古怪了,让人浑身不得劲,但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以后凡是见到带着人头献降的,恐怕他们都得怀疑一下,这人头里面是不是藏了匕首。


    “李斯。”


    “臣在。”


    “拟信责问燕王,越严厉越好,他若不把燕丹交出来,寡人立刻发兵攻打燕都。”秦王很恼。


    嬴政已经对燕丹够手下留情的了,谁知这人果然愚蠢,给他体面都不体面,非要自己寻死,那就怪不得嬴政了。


    “哦,那燕王要是马上就把燕丹交出来呢?”李世民戏谑道,“咱们不打了吗?”


    “寡人何时答应他不打了?”嬴政理直气壮,“缓他十天半月,已然够仁慈了。”


    重新定义“仁慈”。


    李斯尽职尽责地充当打印机,各种大秦文书信手拈来,那字写的,跟李世民的箭术似的,无可挑剔。


    蒙毅换了支笔,依然猫在不起眼的位置,记录会议内容。哪些该记,哪些不该记,他可太清楚了。


    “燕王若不肯杀太子丹,就令王翦全力出兵,攻克燕都蓟城,乘胜追击,至衍水和辽东,务必俘虏燕王,杀死燕丹……”秦王冷静地凝望着地图,铺开他的战术构想,虽然怒极,但并不意气用事。


    嬴政要的是结果,他大方地放权给前线的将军们,尤其王翦,更是给足了兵力和粮草的支持,不管王翦是要兵分几路,派谁哪天出发去打哪儿,嬴政几乎都不干涉。


    只要能胜,大胜,达到他的战略目标,王翦要啥他给啥,细枝末节的事嬴政看战报就行。


    这跟李世民亲自上阵的指挥风格完全不同,很难说王翦更喜欢哪一种。


    “代郡的那股燕军吃下来了吗?”尉僚问,“蒙武将军应该早就动手了吧?”


    “想来已经灭了。”嬴政云淡风轻。


    “那臣就放心了。只可惜十九公子……”尉僚偷偷观察了一下秦王的脸色,竟拿不准嬴政是否有悲伤之色。


    胡亥质燕的事,其实像尉僚这样的重臣,心里多多少少觉得有内情,但秦王不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就这么拖着拖着拖到了现在。


    秦王默了默,似乎意兴阑珊,又论了会攻燕的事,接过李斯写的檄文,挥手让众人退下了。


    只留了夏无且一会,赐他黄金二百镒,感叹道:“无且爱我,以医者之身,却用药囊砸荆轲。”


    夏无且忙道:“朝臣们都爱王上,只不过臣手里刚好有药囊罢了,也凑巧砸中了。”


    两个条件他刚好都占了,也是种运气。


    但凡李牧当时手里有笏板,早就飞出去爆头了,但他偏偏没有;但凡蒙毅准头好一点,他也不会没得到一点奖赏。


    不过说是黄金,两百镒足足有两百多斤,其实发下去的是半两钱,不是真的金子。这时代,铜也称之为金,铜用的比金多,大部分赏赐都是铜钱。


    刘邦那箱是真的金子,所以他才乐翻天。以刘邦的性格,他能宣扬得连路过沛县的狗都知道他飞黄腾达了。


    夏无且乐呵呵地去领钱了。


    “阿父说‘无且爱我’,难道我不爱你吗?我是第一个出手的哦。”李世民促狭一笑。


    “你今日古怪得很,我晚上再找你算账。”嬴政瞪他一眼。


    “啊?”太子没有得到夸夸,顿时垮下脸。


    嬴政又把李牧召过来,也赏赐两百镒,公平地赞赏道,“将军迅疾如风,稳重如山,真乃我秦之柱石。”


    “王上谬赞了。”李牧推辞道,“为人臣者,保护君上是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


    “将军岂不闻子贡赎人的故事?将军若不受赏,其他功臣怎好接受呢?如此一来,日后就没有人敢行英勇之举了。”秦王有理有据地劝道。


    “嗯嗯,就是这个道理,赏罚分明,才是明君所为。”李世民捧哏。


    李牧这才收了赏赐告退,因为公子嘉门客而起的一丝波澜,随之平复了下去。


    蒙毅等书卷上的墨迹干了,卷起来收好。


    “和蒙恬说一声,别再去领军法了,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反复打。”嬴政的语气忽然轻缓下来,低声嘱咐蒙毅。


    “兄长甚觉愧怍……”蒙毅也难得在君前以亲属关系称呼蒙恬。


    “不是他的过错,寡人知道。太子的事不怪他,毕竟是太子,谁也拦不住;这次刺客的事,着实也隐藏得很好,也不能都怪到蒙恬头上。”


    当嬴政温声安抚一个人的时候,那种和风细雨般的感觉,连李世民在边上看了,都不由感叹:蒙家兄弟这待遇,真是满朝独一份的,谁也比不过。


    蒙毅感动地应是,暂时离殿去开解他那倒霉熊般倒霉的哥哥了。


    金猫爪已经被宫女洗干净了,放在侧方的桌案上。李世民却挪到嬴政身边,指指可怜的和氏璧:“阿父看,多了条裂缝。”


    “你方才在可惜这个?”嬴政恍然。


    “对呀。不然我可惜什么?”他眨眨眼睛,扒拉那不再完美无瑕的玉,咕哝道,“这还能修好吗?”


    说实话,嬴政都不确定这玉是哪个关节被磕到碰到的,当时的情景太乱了,也许是桌案,也许是柱子,也说不定是太阿不小心蹭到了飞荡起来的玉璧……就这样了。


    嬴政解下和氏璧端详了一下,这流转变色的美玉裂了条一寸左右的缝隙,肉眼看去挺明显的,但毫无崩断的迹象,修怕是不好修了,除非在裂缝处雕刻花纹或镶上金饰,但这样就破坏玉璧本身浑然一体的圆月之感了。


    “早知道还是给你好了。”秦王小小地抱怨,颇有遗憾。


    “给我的话,也会裂的。就当玉替人挡灾了,阿父没事就好。”李世民笑笑。


    嬴政屏退左右,与他说悄悄话。


    “关于十九,我一直没有问你,你也没有主动和我聊过,实在是奇怪的很。”嬴政忍了大半年,再好的定力也忍不住了,终于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替十九求情?”


    这太反常了!


    要知道那可是个婴儿,即便嬴政厌恶他克太子,但迁宫其实也就够了,送往燕国去其实有点狠心了。秦王有那么多孩子,舍不得送太子是当然的,但送质子本也是可以拒绝的,模棱两可的事,没有被逼无奈非送不可的必要。


    按嬴政对太子的了解,这孩子应该在听说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跳出来,叭叭个不停,从国事说到家事,从秦燕联盟里秦国才是老大,说到长途远行客居他乡多么可怜,再加上什么稚子无辜等说辞,缠着嬴政收回成命才对。


    但是没有。


    居然没有。


    太子听到了这个消息,竟然当没听到一样,从去年腊月生病到打赵国,再到搞韩国,攻燕国,偶尔听见十九的事,他都不怎么吱声的。


    这还是嬴政那个和弟弟妹妹关系超好的太子吗?


    因为太子出乎意料的静默,嬴政便真的把十九送到了燕国。


    秦王笃定这是有内情的,便一直等啊等,等太子告诉他,结果太子总不说话,嬴政无可奈何,就只能开口问了。


    “我……该怎么说呢……”李世民也很为难。


    嬴政耐心地看着他:“不必有所顾忌,你我父子之间,什么话都可以说。”


    “其实我知道,刚出生的孩子十分脆弱,满月了也没有一只猫大,我作为兄长,本该反对质燕的事。”李世民心绪复杂,理不清道不明,慢慢梳理斟酌着,“但是……”


    嬴政等着他的“但是”,左等右等没等到,纳闷道:“但是什么?可是赤松子和你说了什么?”


    “阿父还记得赵高吗?”


    “赵高?”嬴政皱着眉,想了许久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了这个人名,“那个‘灾星’?赤松子说能影响大秦国运的那个?”


    “对。胡亥,也是一样的。”李世民闷闷地叹气,“现在想来,有阿父和我在,赵高也好,胡亥也罢,都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留他们在身边,也不会怎么样……”


    “不。”嬴政斩钉截铁,“今日之事,就是例证。若非我一时心软放燕丹离秦,何来今日之凶险?”


    李世民一怔。


    “我早知燕丹是何样的人,却没有早些杀了他,以致于招来这许多刺客,让自己身处危险之中。此乃为君之大忌。”嬴政平静地叙述着,顺手摸了摸太子头顶的发冠,“儒家不是也喜欢说吗?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太子尚未到加冠的年龄,但上朝上得太早,什么国家大事都得参与,所以也早就开始束发用冠了。最近常戴的是双卷尾鹖冠,秦国武将们常见的造型,像一对不够长的兔耳朵。


    从蝴蝶结猫耳朵,变成半长不短的兔耳朵,嬴政养了十年还多呢。


    总共十二岁,嬴政带了十一年,太不容易了,谁养孩子谁知道。


    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不必放在心上,这都是我的决定。”嬴政把责任全揽过来,“十九死在燕都,与你无关。”


    “我本来该反对的,却仗着阿父在乎我,放任了这件事……”


    “未能让你怜悯,是他的过错。”嬴政却道,“若换了其他孩子,譬如送扶苏质燕……”


    “不行!”太子脱口而出。


    “将闾呢?”


    “也不行,都不行,燕国算什么,凭什么让我们大秦送质子?别说燕国,楚国齐国都不行。”太子一迭声地反对。


    “不然把猫送过去?”


    “铜钱那么可爱,那么小,怎么能去燕国受苦呢?”


    “那只蠢虎不小。”


    “山君不擅捕猎,送到燕国会挨饿的。”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嬴政与他插科打诨了几句,郁气与怒火渐渐消弭,微微含笑,宽慰道:“你看,你什么都舍不得,偏偏舍得十九,可见他的确与你相克。”


    李世民张了张嘴,一出口的又是叹息。“十九的母亲,定然很伤心吧?”


    “没有十九掣肘,胡姬得以回到咸阳宫。”嬴政说完,也想叹气了,“你老操心这些干什么?没有正事干吗?”


    “还真有。”李世民认真道,“我现在得出宫一趟,拦一个人。”


    “谁?”


    “张良。”


    傍晚的暮色和秋雨笼罩了咸阳城,一辆低调的马车奔着城门而去,而那大门却提前关闭了。


    弱冠之龄的青年打开青竹般的伞,走下了马车。


    摆脱了年少的雌雄莫辨后,他的容颜依旧秀美,但不会再让人错认性别了。


    “子房这是要去哪?”清朗的少年音从他身后传来。


    “关闭城门的时辰未到,良可自由来去吧?”张良淡定转身。


    “不好意思,我有权力随时封锁城门。”大秦太子笑眯眯,“有空喝杯茶吗?顺便聊聊荆轲刺秦的事。”


    “你在怀疑我?”张良惊讶。


    “燕国这么快就降了?是不是有点太容易了?”


    “那个燕使抖什么?”


    “太子今天怪怪的,跟地图较上劲了。”


    “!!!”[害怕]


    “天啊!”[害怕]


    “小心!”[害怕]


    秦君们霎时间都炸了,着急忙慌的,宛如身临其境。


    “卫尉呢?都死了吗?”


    “无令不得带兵器上殿,连太子都没带,还指望谁?”


    “快快快!”


    “还得是太子啊,比风都快,一招就杀了一个刺客。”


    “可不止一个。”


    “政儿要气死了,看他这剑劈的,跟劈柴似的。”


    “一、二、三……七、八。八剑。”


    “李牧出手也挺快,不错不错,我欣赏他。”


    “嘿,夏无且还扔了个药袋。”


    “蒙毅这准头不行,要是他哥在就好了。”


    “这刺客来的也真是时候,好多武将都不在朝。”


    “比起这个,你们觉不觉得太子好像早就知道会有刺客了?”


    “他不是从小就异于常人,有些神神叨叨的门道吗?”


    “他要是早就知道,该和政儿说一声的。”子楚忍不住道。


    “不太对。”宣太后沉思道,“太子所知道的,仿佛和章台宫发生的不一样。你们看,他也很迷惑。”


    “政儿也发现了。我想,他会和太子好好聊聊的。”子楚神色复杂,有些期待,又有些落寞,“我与政儿,到底不够亲密。那几年里,我都没有好好问过,关心过他。”


    “也不全是你的错,你得赶时间培养下一代秦王,便没工夫做这些琐事了。”嬴驷安慰道。


    “呵,借口。”宣太后不屑一顾,“你们等着瞧,政儿就算再忙,也能腾出空来。诶?太子怎么跑了,我等他们父子谈预言的事呢。”


    “再等等,这个夜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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