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上林苑秋游和美人张苍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朱骧!”


    刚跳下马车的小太子就愉快地奔向他的小马,被嬴政喝住:“慢一些!”


    李世民眨巴眨巴眼睛,回头向他一笑:“阿父,我给你表演一个飞身上马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不许……”


    嬴政顿觉不妙,他是知道这孩子动作有多快的,但他说这几个字的时间已经足够李世民起步了。


    只见他飞快地奔跑几步,犹如风驰电掣,快得只剩残影,而后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也不跟马发生任何接触,直接在跑动中一跃而起,跳到了马背上。


    ——简直真的跟飞一样。


    蒙毅的心瞬间跳得超速,连忙赶到小红马旁边,见太子成功踩稳站好,才松了口气。


    上次在牢里还觉得韩非可怜,现在想想自己也挺可怜的。


    嬴政瞅着他骄傲叉腰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在蒙家就忙着学这个?”


    “王上息怒,都是臣的错。”蒙毅急忙道。


    “厉不厉害?”


    “……”嬴政不想夸他。


    这还没给颜色呢,就上天了,再夸两句还得了。


    但确实挺厉害的,动作敏捷利落,准确无误,流畅如水,以他的身高跳得那么高,和小红马配合得那么好,好像已经练习了几百次似的,一点失误都没有。


    这是很难做到的。


    “你要自己骑一匹马去打猎吗?”嬴政避而不答。


    “可以吗?”李世民眼巴巴地问。


    嬴政有点犹豫,他知道孩子弓马都练得不错了,但毕竟年纪太小,若是遇上猛兽,还是有危险的。


    “不要离开我十步之内。”


    “哦。——谁的十步?”李世民轻巧地从马背上跳下来,也不借助马镫,看得蒙毅心一跳,下意识就接住了他,把小太子抱了个满怀。


    “不用担心,我经常这么跳的。”李世民满不在乎。


    小红马也十分淡定,低头嗅嗅地上的草,巍然不动,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身上多了个孩子,又少了个孩子。


    蒙毅一把他放下来,李世民转眼就跑了。


    “你不能好好走路吗?”嬴政头都疼。


    “我在丈量尺寸啊。”他振振有词地迈出大大的步子,就差把自己劈叉压到地上了,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步、两步、三……”


    他真的很努力地走了最长的十步,然后站在离嬴政还有三四米的地方,一个大大的跳跃,蹦跶到了父亲身边,仰着脸问道:“这个距离也太近了吧?光两匹马就要占掉一半呢。”


    “你哪来这么多话?”嬴政不得不板着脸,“要是我发现你离我远了,你就和我共乘一骑。”


    “哦哦,知道啦。”李世民这边刚答应完,那边就疑惑,“可我还要去找荀先生玩,他们跟我们不在一起诶。”


    “……那你先去吧。”嬴政烦不胜烦,“蒙毅!你随他一起,看住他,不许他乱跑。”


    “唯。”蒙毅早就知道会这样。


    “好耶。”把年轻的父亲大人烦得不想理他,小太子高高兴兴地奔飞——奔了但没飞起来,这次被一直紧紧盯着他的蒙毅抢先一步,在他跳起来的瞬间,一把拦腰抱住,起飞失败,乖乖被抱上马。


    一刻钟后,荀门最小的弟子,骑着马兴冲冲奔向他年长的老师和师兄们。


    像一个小炮弹,马上炸翻全场。


    “这位是张苍师兄吧?”


    弱冠之龄的张苍身高八尺有余,肤白如玉,容姿甚佳,他起身行礼时,暗香盈袖,风度翩翩。


    “张苍见过太子。”


    “好香啊,是桂花香,师兄你佩戴的是桂花香囊吗?”李世民好奇道,“闻起来馥郁香甜,很好吃的样子。”


    “正是。”张苍宛如一棵行走的桂花树,身上的香气处于一种香得刚刚好,让人上头,但又不会腻味的程度,温和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香包,“太子若喜欢,我这里还有。”


    李世民环顾四周,发现这种款式的香包,其他人居然人手一个,连坐在梧桐树下写东西的韩非都有,只是还没有戴,放在了书卷边上。


    他接过来闻了闻,有点幽幽淡淡的香味,不是很热烈。


    “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吗?”


    “嗯,每个人的气韵与着装不同,自然适合不同的味道。”张苍很讲究。


    这一点从他的衣着打扮就看得出来。他不仅长得好看,也修饰得很精致,从头到脚都跟其他人不是一个画风。


    ——连手指甲的弧度都修得圆润饱满,整整齐齐。


    难怪人家讨女子喜欢,这样一个香气飘飘的美男子,女子能不喜欢吗?


    “我这个为什么这么淡呢?”李世民又放到鼻子底下嗅嗅,“虽然很好闻。”


    “太子不是还要狩猎吗?浓郁的香气也许会惊动马匹和野兽,也可能会惹王上不悦。”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点疑问。


    “那确实,阿父不喜欢太浓的香味。”李世民赞赏道,“师兄考虑得很周到。——不过没有我阿父的吗?”


    “王上有惯用的合香吧?”


    “那怎么一样?他用不用是一回事,你送不送是另一回事。”李世民一本正经地玩笑道,“人人都送了,偏不送王,这像什么话?”


    张苍笑了,应道:“有道理,那我现在做一个。”


    “哇!”小太子被他勾住了,跟磁铁似的牢牢吸在张苍边上,乖乖坐下来看了好一阵子。


    张苍打开一个布包,布包里装着一个大盒子,盒子有两层,每层十几个小格子,里面放着方方正正的纸包。


    “里面是什么?”


    “香料。”


    “师兄最近在研究这个吗?”


    “不,最近在琢磨历法。”


    “历法?”李世民眼睛一亮,“我早就想说大秦这个历法的事了,以十月为岁首真的很不习惯。”


    “太子不喜欢颛顼历?”张苍诧异道。


    “不喜欢。”小太子干脆道,“师兄你这里有笔吗?”


    “我找找……”


    “这里有。”旁边迅速搬过来一张小桌子,笔墨尽备,还有写了一半的文章。


    “?”韩非手里还拿着支笔,看着面前空空的席子,一脸茫然地转过来。


    “那、那是我……”


    “别老欺负韩非。”有人对浮丘伯说着,把他搬过来的小书桌又搬回去,笑道,“你接着写吧,我那里有。”


    “多、多谢……”


    “哼。”浮丘伯重重地坐到李世民边上。


    小太子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那帮韩非说话的男子把他自己的桌案端过来,柔声道:“你们用吧。”


    “你是?”


    “毛亨。”


    毛亨顺势也围坐下来,松绿的衣裳并不张扬,手里拿着浮丘伯注的《诗三百》,好像在审阅。


    李世民就在纸上开始写写画画,念叨着:“你看,一年十二个月,四个季节,二十四个节气,正好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十月为岁首就切断了这个循环,不是很不舒服吗?就应该定腊月为岁末,正月为岁首,冬去春来,四季流转,以无中气之月为闰月……”


    “等等。”张苍放下手里的茅香,若有所思,“你欲将节气融入历法?”


    李世民微怔:“节气不是本来就在历法里吗?”


    “不,不是。”张苍道,“至少今天之前不是。”


    “啊?”李世民反而有点没想到。他对历法没太多了解,但这东西每天都存在于他的生活里,已经成为了生活常识的一部分。


    以(上辈子)几百年后的常识,来冲撞当今的历法知识,给了张苍意想不到的重击。


    “无中气之月又是何意?”张苍紧接着问。


    “如今的闰月是怎么设置的来着?”李世民突然不确定了。


    “十九年七闰。”×3


    “十、十九年……”


    忽略永远慢一拍、没说完就停下的韩非,和正在不远处上课的荀子,几乎所有人都一同开口。


    荀门博学的风气,可见一斑。


    张苍还详细解释了一番:“七国历法不尽相同,秦国闰月置于岁末,也就是后九月;韩赵魏使用周历,以十一月为岁首,闰十二月;齐国用夏历,以正月为岁首,但年中闰月;楚国也用夏历,但它的历法有许多特别之处,闰月也不固定,我得推算一下才能告诉你,楚国今年闰几月……”[1]


    他扶正空白的纸张,甚至准备开始推算了,李世民听得有点晕晕乎乎,忙阻止他:“不用不用,我不关心楚国的历法,反正它也实行不了几年了。”


    苍天啊,七国连历法都要搞出这么多种,这日子没法过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必须统一,抓紧统一。


    张苍便思量道:“太子方才所说,无中气之月,是指某一月中,只有节,没有气的那个月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张苍师兄好厉害,我一说你就明白!”


    二十四节气,奇数为节,偶数为气,节与气相间,因为每个月天数不尽相同,而节气之间间隔十五天,那么轮着轮着就会有某一个月只有节,没有气,比如六月只有立秋,没有处暑,处暑排到了七月初一,那么这一年就是闰六月。


    这种闰月的方法,比秦国如今死板的闰九月,更符合天时,季节对应更准确,也更方便指导百姓农耕。


    两人在那嘀嘀咕咕一会,张苍就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了,边记录边赞叹道:“妙极!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还能这样置闰月?太子好生聪慧!”


    “这可不是我的功劳,我哪有时间研究这个?就算有,也没兴趣。”李世民兴致勃勃地看他写,“麻烦师兄帮我整理一下,我把这个交给阿父,过几天可能会召你问对,奉常大约也会在。不必太担心,如果能启用新的历法,师兄大功一件。”


    “可我不过是记录整理而已。”张苍摇头,“不算什么功。”


    “可师兄本来就精通历法,奉常要是不同意,我可辩不过他,到时候他说什么斗柄什么朔望的,我哪知道?”李世民坦白。


    “合着你就是找文成(张苍的字)帮你改历法的?”浮丘伯随口道。


    “如果能成功的话,师兄来当御史怎么样?”


    “如果不成功呢?”浮丘伯杠他。


    “不成功也来当御史,整理典籍嘛,顺便去太学授课。”


    “你还真是物尽其用。”浮丘伯站起来,招呼毛亨,“走吧,荀师让我们去讲《诗》。”


    “不是来学射御吗?”李世民疑惑。


    “大概是课业没完成,荀师生气了,可能得加一个时辰的课,才能学射御了。”浮丘伯回答。


    毛亨向李世民点点头,转而拿着书对浮丘伯道:“你这里注释抄错了,菁菁者莪,这个‘莪’,应该是指‘蒿’……”


    他们并肩向荀子走去,不远处的学子们奋笔疾书,争取早点写完,好去骑马驾车,畅快奔驰。


    “好严格哦。”李世民嘀咕,“还好我不用这么辛苦。”


    “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2]太学的学子,以后有不少会入朝吧?不严可不行。”张苍道,“是吧,非兄?”


    李世民忽然发现,不止是他一个人没事喜欢撩拨韩非,张苍也一样,明明各忙各的,还要在聊天的时候莫名勾搭一句,好像听韩非慢吞吞抬头应一句“是”,很有意思似的。


    ——确实很有意思,就跟路过睡觉的猫猫身边,手欠撸一把猫尾巴,或者捏一捏猫耳朵一样。


    多顺手啊。


    李世民猫猫祟祟地凑近香香的张苍,小声道:“师兄能帮我配一种适合小女子的香吗?”


    张苍一听,手里的笔马上慢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听道:“多大的小女子?”


    “比我小一点。她喜欢花,味道要清新淡雅点,可以有桂花和菊花,但是不要太浓,如果能有橘子果香,那就更好了。不需要太多脂粉气,她年纪还小;也不需要太明显,她应该并不希望张扬……最好闻起来是雪青色的,又有秋日天空和湖泊的感觉……”


    张苍:“……”


    可恶的甲方碎碎念了半天,无辜道:“可以吗?”


    于是张苍微笑八卦:“太子是要送给心上人吗?”


    第62章 二凤骄傲叉腰:阿父,看我!


    “对呀。”李世民大大方方地承认道,“不仅是我的心上人,还会是我的未婚妻。”


    “并未听说太子的婚事已经定了?”张苍抱有疑问。


    “还在商议之中,你知道的,有一套很繁琐的流程,现在奉常还在那儿算什么生辰八字之类的。”


    “历代秦王很少有这么早就定下婚事的吧?”


    “历代秦王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想要早点定下来,她也没有意见,那就早点定下来啊。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李世民做事,可是很讲效率的,拖拖拉拉可不是他的风格。


    “倒也是。”张苍失笑,“你看起来就是个主意很正的人。——我来教你配香囊如何?”


    “好呀好呀。”小太子对这个也挺感兴趣,觉得把不同的花花、叶子、带香气的小木头和各种各样的来自动物身上的香放到一起,融合成新的香味,就跟做饭一样,很神奇。


    “这是兰花吗?”


    “是,泽兰。”


    “那这个呢?”


    “辛夷。”


    “闻起来跟新鲜的辛夷不太一样……二月花开的时候放油里炸,很脆很香很好吃的。”


    “整朵直接放吗?”张苍对吃也很感兴趣,心动道,“花瓣要不要摘下来?要放盐还是放糖?不裹点什么吗?”


    “要摘的,放盐,裹鸡蛋和面,我喜欢再加点糖,阿父说太甜了,扶苏说刚刚好,很酥脆……可惜现在吃不到。”


    张苍露出了向往的神色:“这个时节虽然没有辛夷花,但有菊花,应该也可以效仿吧?——秋菊也是可以吃的,我尝过,没有毒。”


    “对啊。”李世民眼睛大亮,“蒙毅~”


    “……臣去取釜与其他物什。”不需要他再说多余的话,蒙毅立刻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蒙·万能小助手·毅几乎从来不会拒绝太子,只是向看起来还算可靠的张苍示意:“麻烦足下照顾一下我们太子。”


    “份内之事,何谈麻烦?”张苍施施然应下。


    于是半个时辰后,韩非在写文章的时候,就看到太学的学子们哼哧哼哧补课中,太子和张苍一边风雅地合香,一边不风雅地炸菊花酥。


    ——用的还是相似的菊花。


    李世民把做好的香囊拎起来嗅嗅,却只能闻到釜里传来的阵阵食物香气,鸡蛋面粉盐与糖混合在一起,进入烧热的猪油锅之后,那爆发出来的香味,噼里啪啦如同暴雨,随着激烈的油花迸裂出来,谁闻谁迷糊。


    “完了,我闻不出这香囊是什么味了。”李世民看一眼忙活的蒙毅和张苍,跑到韩非面前,让他帮忙,“你觉得是什么味道,这个?”


    韩非无语地听着釜里的动静,看着油烟飘散,默默地放下手里的笔,盯着眼前晃动的碧蓝色香囊。


    “兰……兰蕙之香,有云梦泽和……和郢都的风韵。”


    “哇,真的假的?怎么闻出来的?我只能闻出兰花的味道。”李世民将信将疑,又凑近闻闻。


    “各地风土不……不同,花木也……也有不一样的味道。”


    “哦……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然也。”


    “那我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配得这么准。拿回去正好送给曾祖母,她肯定会很喜欢的。”


    蒙毅笑道:“太子就算只摘一把桂花放进去,太后也会很喜欢的。”


    “那不行,送礼物要讲心意的。唯有真心实意,才能换来真心实意。”


    张苍颇为赞叹:“是这个道理。”


    小太子忙忙碌碌地又搞出几个香囊,超级有成就感地放盒子里装好。尤其嬴政的那个,在张苍及众人的帮助下,添添改改了几次香料的配比,终于得到了一致认可,单独收好。


    “菊花酥炸好了。”蒙毅又掌握了一项新技能,招呼他过去吃。


    李世民快快乐乐地凑过去野餐,听菊花酥在油锅里唱歌,甚是愉快。


    蒙毅在旁边的炉子上面煮了茶,摆好几个白瓷杯,等荀子他们过来饮茶。


    “韩非师兄,你也尝尝。”小太子还殷勤地给韩非送了一盘。


    韩非看了一眼天色,不解道:“朝食的时辰早……早就已经过了吧?莫非你……你没用朝食?”


    “用过了。”李世民回答,“上朝之前我会吃点东西,以防朝会拖得太久饿得难受,下朝之后呢,再好好吃一顿,吃完了才来这里的。”


    “那午时为何还……还……”


    “想吃就吃,为什么非要管什么时辰呢?”李世民笑道,“难不成我从树上摘个果子,还要等到合适的时辰才能吃吗?那也太迂腐了。”


    张苍悠然应和道:“太子此言大善。”


    两只吃货迅速组成联盟,吃得津津有味,愉快地剥着橘子喝着茶,旁观学子们下课撒欢,组队学驾车去了。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这个御,李世民还真不怎么会,因为在他的时代,战车已经基本退出战场了,骑兵重甲冲锋陷阵,才是他最擅长的。


    “他不……不来吗?”韩非犹豫着问。


    “他是谁?”李世民促狭一笑。


    “……”韩非不说话了。


    “他有一堆事情要忙,忙完了才有空过来,不然阿父要是问起来,他答不出来可就糟糕了。”


    李世民在韩非和张苍身边跑来跑去,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师兄在剥橘子皮晒吗?晒干了是做菜还是做香料?”


    “都可以。”


    “好神奇。”


    “你才是最神奇的。”张苍忍俊不禁。


    “有吗?”小太子歪歪头,又摘几个橘子递给张苍。


    “王上若是知道了,会生气的。”蒙毅无奈。


    “不告诉他不就行了?”


    “怎么能不说呢?那是欺君。”


    “他不问就不说,这怎么能叫欺君?”


    荀子下了课,远远一看,嗯?橘子树上怎么多出一只大橘子猫?


    他连忙赶过来责怪韩非和张苍:“你们怎么不拦着太子?这像话吗?那么多学子看着呢,竟如此失礼!”


    想拦没拦住的韩非:“……”


    没怎么诚心想拦的张苍:“……”


    正在倒茶一转脸孩子已经蹿上树,速度太快没来得及拦的蒙毅:“……”


    三个成年人没看住一个小孩子,这合理吗?


    ——如果这个孩子是李世民的话,那合理,太合理了。


    李世民一脸无辜,飞快地从树上下来,捧着新鲜带绿叶的橘子,仰着脸问:“先生吃橘子吗?”


    荀子:“……”


    浮丘伯嗤笑一声,凉凉道:“猴子也不过如此了。”


    “众人皆在,怎可如此……”


    “先生喝茶吗?”李世民飞快地把橘子放下来,乖巧地奉上一杯茶,眼睛bulingbuling地释放讨好光波,可怜巴巴道,“我知道错了,先生不要生气。”


    韩非:小狐狸又在装乖,谁信谁傻。


    张苍:他好熟练啊。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蒙毅:唉,我已经习惯了。


    浮丘伯:先生怎么不严厉批评他一顿?这像话吗?


    毛亨:秦国的太子居然是这种性子?


    众人的念头刚刚这么一转,荀子就接过茶,摸了摸孩子的头,叮嘱道:“以后不可这般任性。你身份尊贵,当依礼而行,为臣子表率。况且此等行径过于危险,你年纪幼小,又曾受过伤,若跌下来,怎生得了?王上该有多担心?为人子者,怎可因贪玩惹父母忧虑?这不是国储应有之分寸……”


    “嗯嗯,谨遵先生教诲。”


    这种时候,李世民是从不和长辈犟的,他认错的态度永远超好,要多乖有多乖。


    至于到底改不改,呵呵。


    没过两分钟小太子就把荀子哄好了,坐在他边上喝茶,听张苍弹琴。


    毛亨又在跟浮丘伯讨论《诗》的注释,看样子是要编一本书,荀子听得很仔细,偶尔点拨一两句。


    韩非慢吞吞地靠近了一点,盘子已经空了,茶杯半满,桌上堆满了稿子。


    荀门最后一块拼图姗姗来迟时,吃完的橘子皮都盛了一小筐了。


    他一过来先与李世民行礼:“王上召太子过去。”


    看来我们廷尉是先去汇报完工作,才过来的,真不容易啊。


    “那我走啦。”李世民挑了两个最好看的橘子,放进锦囊里,抱着盒子上了马。


    快乐的小凤凰从西飞到东,又从东飞到西。


    “阿父!我回来啦。我给你做了个香囊,很好闻的。”他兴冲冲地献殷勤。


    嬴政嫌弃地接到手里,随口问:“你做的?”


    “嗯嗯,我向张苍师兄学的,他精通好多东西。”


    “我看谈不上‘精通。’”秦王没看上这个礼物,但看孩子眼巴巴地望过来,迟疑了一秒,还是把香囊系在了腰间革带上。


    李世民欢呼雀跃地给他塞了个橘子,跑去查看猎物:“有熊和老虎吗?”


    “尚未遇上。”嬴政把他叫过来,“鹿肉快烤好了。”


    “要是这附近有熊就好了,我想猎熊。”李世民充满期盼。


    “你气力不足,恐怕不能一箭穿心,那遇到熊罴,并不安全。”嬴政提醒道。


    伤好之后,李世民就很少玩弹弓,而是改练箭了。箭的杀伤力更强,需要的力气也更大,他还在一年一年进步中,远没达到身体的巅峰。


    “那有什么难的?布置陷阱不就好了?”李世民轻巧地回答,“挖个大大的坑,底下竖着插些刀剑,上面铺上树枝,四周埋伏绊马索和弩,没有什么猎物是拿不下的。”


    嬴政无语:“你当我们是出来打仗的?谁带了弩?”


    “好吧,那就布几个弓箭手,引蛇出洞,放箭引诱熊掉进陷阱,这个很简单的。”


    他在那边美滋滋地浮想联翩,嬴政懒得搭理他,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结果第二天早上,天刚有点亮,嬴政一醒来就觉得不对,下意识摸了一下旁边,什么都没摸到,心里一惊,连忙起身察看。


    只见床边的地毯上躺着一只超大的黑熊,不知是死是活。


    衣着整齐、发上还有露珠的小太子,骄傲叉腰,脚下踩着圆鼓鼓的熊肚子,看样子还能蹦跶一下,得意洋洋道:“阿父!看,我给你抓的熊,我们有熊掌吃了!”


    嬴政:“……”


    谁能告诉他,他是该夸,还是该打?


    第63章 二凤教科书式的撒娇


    “你一大早偷跑出去猎熊?”嬴政的表情都要裂了,“你什么时候溜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刚才啊。”李世民真的跳到熊肚子上,欢快地蹦跶蹦跶,跟玩蹦床似的,“我昨晚让蒙毅叫人挖坑,布置好陷阱。天快亮的时候,蒙毅跟我说发现熊的踪迹了,我就悄悄过去看看,——没有打扰阿父你睡觉哦,顺便把熊引进陷阱,射了几箭……”


    嬴政头都疼:“谁让你把这东西弄进来的?”


    “啊?不行么?我想让阿父一睡醒就可以看到,好大一只熊,长得还挺威风的呢,它真的会用两条腿走路,胖乎乎的,皮糙肉厚,掉进陷阱之后,凶巴巴惨叫的样子,也很有意思哦。”


    小太子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嬴政面无表情,洗漱着衣,心如止水。


    “蒙毅!”他扬声,盖过了这小子的巴拉巴拉。


    “臣在。”小秘书丝滑入场。


    “太子让你布置陷阱,你怎么不跟寡人说一声?”嬴政带着一点质问,但不多,大抵已经习惯了。


    “臣以为王上知道……”蒙毅小声回答。


    他昨天明明听见太子叽叽喳喳,跟王上说过这个计划了,这不是提前汇报且得到许可的意思吗?


    难不成是他想多了?


    “……”嬴政好想叹气,他看一眼还站在熊身上蹦蹦跳跳的李世民,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冷声道,“拖走,把毯子也换了。你,给我下来,这野兽很干净吗?”


    李世民恋恋不舍地跳下来:“阿父不问问我详细经过吗?”


    “还需要问吗?”


    这崽子嘴巴也没停过啊!


    “陷阱里的刀剑用的是少府碎的那些,就是当时太阿的手下败将,正好拿过来用,一点都不浪……”


    “且慢。”嬴政狐疑,“你何时让少府送来的?”


    “我没有让少府多跑一趟,我们出发之前,我就准备好了。”李世民解释。


    “所以你早就想着要抓熊了?”嬴政竟然不太意外。


    任谁养这孩子养几年,都会像他一样,对发生的一切古怪事情都习以为常。


    “对啊,我一直想知道新鲜的熊掌好不好吃。孟子他老人家说过,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1]这样说来,熊掌肯定比鱼好吃。阿父喜欢吃鱼,那我就抓熊掌来给阿父尝尝,说不定真的很好吃呢。”


    李世民缀在嬴政身后,绕着他打转,摇头晃脑,兴奋未减,叽里咕噜,一大清早就神气活现。


    青云飞进来,绕着他头顶飞了两圈,啾啾几声,和他打个招呼,又飞出行宫玩去了。


    “书都读到狸牲肚子去了。孟子是这个意思吗?况且——”嬴政忍不住想打击他:“其实熊掌并不好吃。”


    “不好吃吗?”李世民睁大眼睛,不太信。


    “太肥腻,不如鹿尾。”嬴政评价。


    “那要是一起炖呢?”李世民很有想法,“先烤熊掌去毛,再用热水浸泡拔毛,然后去骨焯水,和鹿尾鹿筋香料菌菇鸡汤炖煮入味……”


    “那至少得处理六个时辰。”嬴政又打击他一句,拎着垮下小脸的太子,“没事干就去把今日的奏书批了。”


    “我有事儿干,我还有好多事呢。”李世民才不想秋游还要工作呢,紧急避险,马上想开溜。


    嬴政一把抓住他的手,把孩子拽回来,问:“什么事?”


    “我要去打个大雁。”李世民不假思索,“给王家送去。”


    “最好不要。”嬴政牵着他的小手,把想往外跑的崽子拉过去干正事,顺便捏了两下,软绵绵的,手感很好。


    很难想象这么点大的小圆手,能搞死那么大一只黑熊。


    又可爱又凶残。


    “为什么?”李世民不明白。


    “议亲的事,暂且不会公开,至少要等十年,我才会给你们订婚。”嬴政解释道。


    他对王家很满意,这门亲事也是他先提的,王家的小女儿他也见过,没什么可挑剔的。


    订婚推迟,当然有别的原因。


    李世民稍微一想,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是因为王翦将军?”


    “嗯。”嬴政对他的政治敏锐度素来十分满意,“我不希望,王翦早早和外戚身份挂钩,那不方便我用他为帅。”


    秦王不喜欢外戚,更不喜欢外戚干政。


    楚系外戚刚打掉不久,阳泉君也死得恰逢其会——虽然华阳太后很伤心,但事实就是,在嫪毐死后,赵姬迁宫,吕不韦罢相之后,什么楚系赵系吕相……从前所有掣肘秦王的力量,全都烟消云散。


    大秦朝堂大洗牌,更多的权力集中到了嬴政手里,让他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个时候,他不会太早让另一只外戚冒头。


    王翦,秦王还要重用呢。他不希望他用王翦挂帅出征的时候,王翦身上的标签是外戚,那不妥当。


    “好吧,那我会告诉无忧的。”李世民可以理解,也表示赞同。


    无忧也会赞同的,她在这方面尤其聪慧体贴,有时比李世民更甚。


    “过来,帮我处理几封奏书。”嬴政拉着他坐下来,希望他能别想一出是一出,好歹安分一会。


    “可我还有事呢。”李世民不太情愿。


    “你哪来那么多事?”


    “我还想抓一只小老虎养。”


    “抓什么养?”嬴政侧目。


    “小老虎啊,大猫猫,皮毛金灿灿的,斑纹很神气,跑得快,毛绒绒,会游泳,还会爬树,养大了还可以骑!”李世民两只眼睛全在放光,越说越心动,“我早就想养一只了!”


    “……在哪养?咸阳宫可没有园囿。”嬴政神色微妙。


    因为上林苑离得很近,不过五十里左右,常见的野兽都有,还专门畜养了上百只,所以咸阳宫就没必要再开园囿了,有那功夫不如直接到上林苑游玩行猎。


    嬴政把工作和消遣的场所分得很开,就像他不允许太子在麒麟殿和章台宫吃东西一样。


    “如果只是一只小小的老虎的话,当宠物养在身边,也可以吧?”


    异想天开。嬴政轻嗤:“你当真是你的猫?”


    老虎跟猫,那体型能差出去二十倍,还不止。


    “荀先生的牛,不是在宫里养得很好吗?”李世民振振有词。


    是这样,那只糟心的牛,如今还养在宫里,目前看来还有的活。


    嬴政后来从厩舍拨了只骏马给蒙家,算是抵了这一言难尽的借债。


    最近种麦子,牛还派上了些用场,也算庖厨没白喂。——对,庖厨,养的牛。


    人家庖丁解牛,咸阳宫庖厨养牛。听起来很诡异吧?


    “你是想让庖厨养虎?”嬴政睨他一眼,随手拿一叠奏,放孩子面前,布置任务,“先把这个处理了。”


    “处理完就可以在咸阳宫养小老虎吗?”李世民讨价还价。


    “不能。”


    “为什么不能?”


    “上林苑这么大,不够你玩的吗?”


    “可是上林苑很久才来一次啊,我都没见到老虎……”


    “你想见?”


    “嗯嗯。”


    “可以带你见,但不能养。”


    “为什么不能养?”


    “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可是我想养一只小老虎。”李世民往嬴政边上挪挪,下巴搁在他手臂上蹭蹭,乖乖巧巧地撒娇,“就养一点点时间,好不好?”


    “那是多久?”嬴政必须严肃脸,不然就拉扯不了了。


    溺爱孩子的长辈太多了,他不能再溺爱。


    “两年?”


    “青天白日的,这就开始做美梦了?”


    “那一年?”李世民马上折半,“一岁的老虎都还没有长大呢。”


    “一岁的老虎能把你吃了。”


    “半年可不可以?半岁的小老虎比猫猫大不了多少,很可爱的……”


    “现在已经是十月了,你不会觉得老虎是秋天生崽的吧?”嬴政随手打开一本奏,登时皱起了眉。


    “怎么啦?”李世民探头探脑地问。


    “又有人上书寡人,请太后回宫了。”嬴政不悦,只看了两眼,就把这讨厌的东西丢李世民面前。


    “这次又是谁?”


    “管他是谁,邀名之辈罢了。”


    “我看看……茅焦,这人我认识,齐国来的。”李世民扒拉着这份奏,“他用的还是竹简呢。那很穷了。”


    “你怎么谁都认识?”嬴政有时候真的想不通,小孩的交际圈为什么能那么广。


    “逐客令取消以后,太学不是开了吗?六国学者云集,我跟荀先生去玩的时候,认识了一些,正好就有这个茅焦。”李世民正色,“我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哦?不必理会。”嬴政不太想听这种进谏。


    这半年来,进谏的人也有二十来个了,嬴政怒火中烧的时候,是很想把这些人都杀了,砍断四肢堆在宫阙下面的,但李世民每次都拦住了他。


    确切地说,头两次拦住了,后面嬴政就全都无视那些奏了。


    “大秦也是需要谏臣的,权当他们是镜子吧,能照见阿父的得失。随便杀了,对大秦的名声不好。”李世民当时拉着嬴政的袖子,急急忙忙地劝他。


    “我不需要这些烦人的镜子,我有你了。”嬴政偶尔是有点任性的。


    “阿父……”李世民偶尔也会有点无奈,“你要是不高兴,就当没看见这些奏,没听到他们聒噪好了。”


    “哼。”嬴政此时彼时都是一样的反应,“放过他们的后果,就是越发猖狂了。”


    “祖母毕竟是你的母亲,生养之恩俱有,还一同共过患难。在世人眼里,做儿女的,好像天生就亏欠父母一条命,哪怕她错得再多,也只能选择原谅似的,否则就要被指责不孝。”


    李世民轻声叹了口气,好像在说嬴政,又好像在说自己。


    “我偏不原谅。”嬴政固执己见。


    “你确定吗?”李世民反问。


    “你不信?”嬴政愠怒,“来人,把这个茅焦传来见我!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胆子,怕不怕死?”


    暴躁秦王,在线发火。


    到底是谁在传这人不动如山、静如深渊啊?


    这喜怒随心的脾气,一点就炸,不想掩饰的时候,真的跟炮仗一样。


    咦?那他亲政之前那么多年是怎么忍过来的?


    人生如戏,全看演技?


    第64章 如果我非杀他不可呢?


    李世民趴在桌案上,唉声叹气,心里只惦记他没到手的小老虎和没吃到的熊掌。


    “坐好。”嬴政提醒他见客的礼仪。


    “我不想坐这里,我想出去玩。”李世民哼哼唧唧,蠢蠢欲动。


    “不许。”父亲大人冷酷否决。


    “这件事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你一出去,定要捣乱。”


    “哪有?我只是想去抓一只小老虎……”某人心心念念全是没到手的新宠物。上辈子他就想养的,但所有人都不同意。这辈子必须得偿所愿!


    “不许去。”


    “如果母老虎是春季怀崽,小老虎夏天出生,那现在才两三个月大,抱在怀里多软和啊……”李世民情不自禁地畅想起来,仿佛已经抱到了小老虎,把头埋在它的毛毛里,嘴角上翘,全是愉快。


    “哼。你当北辰殿是囿园吗?有了狸牲和鹞鹰还不够?还要养老虎?”


    “阿父~”小太子熟练地撒娇,软语温言,“我就养半年行不行?”


    嬴政不咸不淡地撇他一眼,松了口:“如果你能说退茅焦的话。”


    “啊?”李世民一愣,“我,说退茅焦?”


    “不行?”嬴政质疑。


    “那我就成史书上的反面人物了。”李世民连忙摇头,“这可不行。”


    “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嬴政不赞同。


    上扬的嘴角垮了下来,李世民嘟嘟囔囔,趁嬴政一不留神的档口,就溜之大吉。


    茅焦被召来时,故意放缓了脚步,偷偷打听使者:“太子在秦王身侧吗?”


    “你问这个做什么?”使者觉得好笑。


    “太子虽年幼,臣却听说其人行事,有古之圣贤的典范,仁和爱民,屡次劝谏大王。臣自然希望太子能在,这样臣也能直言进谏,不怕冒犯天颜。”茅焦诚恳道。


    使者笑道:“既然进谏,又怎么会怕触怒王上呢?”


    “贪生畏死,人之常情。我也是人,怎么能不怕呢?只是人生在世,总有些话要说,若是人人都畏惧大王,什么都不敢说,那不是对不起自己的心吗?”


    使者听在耳里,觉得确实有道理,便低声道:“太子与王上一同来狩猎,我离开时,太子尚在王上身边,与王上叙话,现在就不确定了。”


    茅焦面色稍缓,好像不那么怕了。


    “我来得这么快,太子应该还在吧?”


    “这……不好说。”使者道,“太子来去如风,一不留神,就不见了。”


    茅焦犹豫着进了行宫,使者也不催他,只带他进去就是。


    不巧,太子不在。秦王面如寒霜,眸色沉沉,犹带愠怒,质问道:“你就是茅焦?”


    “正是。”茅焦心里咯噔一下,也不敢出声询问,只能俯首行礼。


    “你上的奏书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寡人不孝?寡人不孝在何处?”嬴政气炸了。


    “臣听说,活着的人不忌讳死亡,因为忌讳死亡,也改变不了生老病死的规律。那么同样的,陛下身为国君,也不能忌讳亡国之论,因为忌讳也没什么用。生死存亡的正理,是英明的君主都应该听的。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听?”[1]


    茅焦小心地试探着,言辞颇为谨慎,仿佛一只悄咪咪伸脚往雷圈里迈的长腿鸟。


    嬴政眯了眯眼,不悦道:“好生狂悖,你也是纵横家?”


    “不,臣不是来卖弄唇舌,以获取什么利益的。”茅焦诚实道,“臣只是有些话,想对陛下说。”


    “你要说什么?”嬴政冷漠道,“若是一些不合规矩的话,你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茅焦心有戚戚,但还是鼓起勇气道:“陛下自己也有悖逆的行为,陛下知道吗?”[2]


    嬴政冷笑一声:“寡人不知,愿闻其详。——蒙毅,拿蒺藜来。”


    蒙毅默默地去取全是刺的蒺藜过来,随时听候差遣。


    茅焦与蒙毅对了一下目光,后者不言不语,只是旁观。


    “臣觉得,陛下枭首您的假父,这是有嫉妒之心……”[3]茅焦刚说了一句,就有一道白色的残影炸裂在他脚边。


    “哗嚓”,白瓷杯四分五裂,迸发出刺耳响亮的音爆。


    茅焦心脏狂跳,登时住了口,明知故问:“陛下因何发怒?”


    “怎么,你不知道?”嬴政扔完瓷杯,伸手拿起了太阿剑。


    利剑出鞘,锋芒毕露,寒光四射,咄咄逼人。


    “你这张嘴若是不想要,可以割了喂狗。”


    “然臣哪里说错了呢?”


    “寡人杀嫪毐,是因为他谋反作乱。难不成在你眼里,谋反之徒都不该杀?况且,嫪毐怎么配称‘假父’?他算什么东西?”嬴政暴怒。


    “陛下稍安勿躁,请听臣说完。如果臣真的言之无理,陛下再怒也不迟。”茅焦见秦王生气,反而觉得自己的话起效果了。


    向君主进谏往往就是这样子的,先夸大其词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抛砖引玉。


    茅焦听说了郑国的事,也知道逐客令和《谏逐客书》,他与太学的学子私下商量过,认为秦王还是听得进合理的劝谏的,所以才这么头铁,敢来试试。


    “寡人倒要听听,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嬴政咬牙。


    “陛下让人把两个弟弟装入囊中扑杀,这是不仁慈;把亲生母亲迁到萯阳宫,这是不孝……”[4]茅焦一鼓作气,准备说完,以免再被打断。


    “来人!把茅焦拖下去,五……”


    “阿父!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匕首?”小太子哒哒哒从偏殿跑过来,“我到处都没找到。”


    嬴政满腔怒火堵在了胸口,顿时噎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找什么匕首?这边有个找死的人在辱骂寡人,你听不见吗?”


    “哦,我听见了。”李世民连忙放慢脚步,向茅焦点头微笑,若无其事地凑到桌案边,俯下身去察看桌子底下,“不在这里吗?”


    嬴政要被茅焦气死,加被孩子烦死了,怒道:“不在!”


    “那去哪儿了?我早上出门还带着的。”李世民很奇怪,绕了半圈,从嬴政左边找到右边,还动了动案上的竹简和奏书。


    嬴政怕剑锋蹭到他,下意识收剑入鞘。


    李世民回想自己去过的所有地方,疑惑不解地歪头:“阿父你让一下,我感觉就是掉在这附近了。”


    嬴政:“……”


    茅焦:“……”


    秦王恼羞成怒:“你能不能干点正事?”


    “我找匕首,是为了取熊筋做弓弦,[5]这不是正事吗?”李世民很惊讶。


    茅焦静悄悄地松了口气,出声吸引太子注意:“太子容禀,臣是为劝谏陛下不仁不孝而来。”


    “听出来了。”李世民淡定自若。


    这种程度的劝谏算什么,洒洒水啦。


    不就是“不孝”吗?好像谁没被指责过似的?多大点事儿。


    嬴政看不得小孩置身事外,拧眉问道:“你没有任何想法吗?”


    “说实话嘛,那两个孩子,大的也不过三岁,小的尚在襁褓,把他们杀了的确有一点点残忍。”李世民承认得干脆利落。


    “你胡说什么?”


    “但该杀还得杀。”小太子话锋一转,看向茅焦,和颜悦色,“我理解茅先生的意思,但嫪毐与太后之子,若是不杀,遗祸无穷。这个‘不仁’的责备,我替阿父担下来,因为他如此行事,有一部分是为了我。”


    茅焦愣了愣,因为他的态度太好,语气太平和,反而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似的。


    嬴政不同意他的看法,沉声道:“你向他认什么错?他懂什么?满口仁义道德,一看就是儒家弟子,整日就知道搬弄口舌。寡人若是放过那两个孽种,日后再生事端,谁来负责?他来负责吗?”


    “阿父不要这么凶嘛。有茅先生这样的人来犯颜进谏,正说明我们大秦风气开明,君主年轻有为,能听得进忠言。这可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李世民笑了笑,温和道,“茅先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吧?”


    “多谢太子,臣的话确实还没有说完。”茅焦坚强地继续,“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人之行也。[6]陛下身为秦君,自当为万民表率。怎么能因为做母亲的有过错,就弃之不顾呢?难道陛下幼年时犯了错,太后也将陛下丢弃不理吗?生恩养恩俱全,怎么能不尽力回报?难道陛下是想做桀纣那样的暴君吗?臣以为陛下当把太后接回咸阳……”


    猝然之间,剑光如月,凛凛秋寒,铮然龙吟。


    嬴政的剑刚拔了一半,被眼疾手快的小太子按住了手。


    “你也不怕割着手?”


    “阿父若是怕我伤着手,那就别拔剑。”


    电光石火之间,父子俩的眼睛里倒映着对方小小的影子,犹如淬火的刀剑,似酷暑,又似寒冬,暴烈而凛冽。


    一点杀气腾腾而上,又被爱子温暖柔软的小手按下,不甘不愿,怒意滔天。


    李世民轻轻地、几乎没有施加太多力道,包着嬴政的小半截手掌,将太阿推进剑鞘。


    “你为何拦我?”


    “我必须拦你。”李世民从容不迫,“如果我不是大秦的太子,而是楚国的、赵国的,那我才不会拦你,我巴不得看着敌国的国君残暴滥杀之名远播。可我偏偏是你的孩子,那我便有太子应尽的责任。”


    他清清脆脆的声音压住了太阿最后一丝剑鸣,谈笑自如。


    “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7]


    “你觉得我是‘不义’?”嬴政凝视着他,气道,“如果我非要杀茅焦不可呢?”


    第65章 政治作秀


    “茅卿稍待,我与阿父单独聊一下。”李世民以目光询问他的父亲。


    嬴政面色不善,却还是允了。


    茅焦低头行礼暂避,众人如水退去,连蒙毅都没有留下。


    “阿父,对不起。”李世民叹了口气。


    “你道什么歉?”嬴政微怔。


    “我明知道你有多委屈,却为茅焦说话。”


    “……你知道就好。”嬴政别扭地扔下一句。


    “但没办法,孝义的名声很重要。杀了劝谏的人,对阿父名声不好。”李世民轻声解释道。


    嬴政不言不语地冷着脸。


    李世民偷眼瞧他:“阿父还生气吗?”


    “寡人被指着鼻子骂,难道连生气也不行?”嬴政气得快喷火了。


    “哪有不挨骂的国君?”李世民不仅淡定,还很熟练,简直练出了“唾面自干”的绝技,当然了,他破防的时候也多的是,不过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而且惯常有人哄他,他也会自己哄自己,气得快,平静得也快。


    孩子小小的身量歪歪地跪坐在秦王腿边,跟解九连环似的,慢吞吞而耐心地掰开嬴政的手指,一根,一根,又一根,软乎乎的触感带着稚嫩,肌肤相触的地方泛起微微的酥痒,像一只毛茸茸的小鸟在脖颈掌心蹭来蹭去。


    烦不胜烦,扰人心智。


    嬴政低头看他,小崽子专心地从他手里偷剑,偷得光明正大,不亦乐乎。


    太糟心,糟心得让人想拎着他的脚腕把他倒吊起来晃晃,看看能不能把他脑子上的水晃出来。


    “你怎么能替他说话?”嬴政还在计较这个。


    “因为‘不孝’的名声真的太难听了,而且还没法辩驳。哪怕祖母支持嫪毐造反,但因为她是阿父的母亲,这个身份就决定了,会有很多人因此指责阿父。”李世民更想叹气了。


    他上辈子好像也遇到过相似的困境。有什么法子呢?父母大过天。


    为人子女的,无论怎么样,都很难还清生恩养恩。——哪怕大错特错的是父母。


    “你也认为寡人有错?”嬴政不依不饶地盯着他。


    “我觉得阿父没有错。”李世民肯定道,“在这件事上,我其实还挺佩服阿父的。”


    “哦?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嬴政怼他。


    “刚才有外人在嘛。”李世民笑笑,“阿父已经做了十年的秦王,以后还会成为天下之主,那获得更好的名声,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一点,其实阿父自己也清楚。”


    “……”


    嬴政是清楚,但茅焦说的那是人话吗?一句比一句难听,谁听了不生气?


    “现在没有外人了,我们来聊聊,怎么处理祖母吧。”


    “……我本想把她放在雍城,眼不见心不烦。偏偏一个个的都要来劝谏!”


    “就当为了秦王的名声吧,总要忍一忍的,阿父最擅长忍耐了,不是吗?”李世民微笑道,“从前跟吕不韦都能言笑晏晏呢。”


    嬴政沉吟着,渐渐从被茅焦气得火冒三丈的状态下恢复冷静。


    “这些谏臣,惹人动怒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那确实。”李世民情不自禁地附和道,“但凡你有一点小错误,就能紧抓着不放,夸大其词,言过其实,动不动就说什么不仁不孝不义……但糟糕的是,祖母确实对阿父你有生恩养恩,辩论起来着实吃亏。”


    嬴政没有考虑太久,便道:“那便遂他们的意吧。”


    “阿父想通了?”


    “不过是郑庄公旧事罢了。”


    “阿父要打地道吗?”


    “胡说什么?”嬴政瞪他一眼,“孝义而已,寡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十几岁的时候,都能不动声色面对吕不韦,二十岁时能坐视嫪毐作死,布下天罗地网,等待时机成熟,将他们全部解决。


    那么现在,拿出王者的气度,宽宥直谏的臣子,与自己的母亲“重归于好”,做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合家欢,难不成很难吗?


    “那我们?”李世民眨巴眼睛,狡黠道,“继续?”


    “可。”


    秦王令众人进殿,依然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样子,蒙毅却敏锐地看出,王上已经不怎么生气了,顿时舒了一口气。


    李世民没怎么费劲地把太阿剑从嬴政没有握紧的手里抢下来,长长的王者之剑移交到他手里,又缓缓平放到桌案上。


    不过几尺之遥,秦王要想拿随时可以拿到手,但就隔了这么几尺,就好像多出一道无形的屏障,给了茅焦一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太子又向他一笑,继而圈住了嬴政的两根手指,凑得更近,言语更软:“所以,茅先生说的有理,祖母的确对阿父有生养之恩。”


    “但她支持嫪毐谋反。”这一点嬴政永远过不去,也不打算过去。


    赵姬在造反的情人和为王的长子之间,选择了帮助情人造反,这个做法,无论放在哪个时代,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太离谱了。


    没有杀了她,全是因为她特殊的身份而已。


    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早就在过去的一年一年里,耗得干干净净了。


    “祖母是个怎样的人,阿父你不知道吗?”李世民只是平静地反问。


    是这样,如果这事由别人做出来,可能确实是在参与谋反,但是赵姬的话……怎么说呢,说她谋反,感觉都是在侮辱“谋反”这个词。


    真的。她……她太浅薄了。


    李世民甚至怀疑,她单纯是被嫪毐几句甜言蜜语哄得找不着北,就把太后印玺交出去了,然后呢,等嫪毐起兵,她说不定才发现不对,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等一切尘埃落定,她兴许还觉得自己挺无辜,只会为情人和孩子的死而大哭,自怜自艾,深觉秦王狠心无情。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生如漂浮在水上的落花柳絮,随水逐流,随风而起,美则美矣,毫无灵魂,永远为人棋子,被人牵着鼻子走。


    嬴政不清楚吗?他太清楚了,不然怎么会只把赵姬迁宫了事。


    “你也觉得寡人应该把太后迎回咸阳?”嬴政瞅着他。


    “不是我觉得,是天下觉得。”


    “这是寡人家事,与天下何干?”


    “显然,王者的家事常常是国事。秦王与太后的家事,更是如此。这么大的矛盾摆在这里,六国要是不渲染一下秦王失德,那那些纵横家的嘴就白长了。”


    李世民非常配合,不需要彩排,一句接一句,就能顺下来。


    什么?他怎么做到的?这不是有眼睛有嘴巴就行吗?


    “茅先生也是为此而来的吧?”他转而寻找孝道的支持者。


    茅焦定了定神,娓娓而谈:“正是。秦为诸侯之中最强之国,秦王也是七国之中最有为的君主,吾等来秦,皆是希望补缺陛下的错漏之处,以为陛下得到更多民心。”


    “说得好听,也不过是凭口舌之利,站在孝义的高处,处处指责寡人,好博一个直谏的美名罢了。你们儒家惯是如此,欺世盗名。”嬴政挖苦道。


    “陛下未免有些偏颇了。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此事陛下若无过错,怎会由得臣在此妄言?陛下心里很清楚,臣说的是有道理的。”茅焦不卑不亢道,“迎太后回宫,无关陛下意愿,乃明主应尽之孝道。陛下若能做到,天下尽会盛赞陛下。如此简单就能为人称颂,陛下为什么不去做呢?”


    好熟悉的称呼。


    好熟悉的话术。


    李世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种一口一个“陛下”,一句比一句堂皇,却又夹杂着一点不知道存不存在、他总疑心存在的阴阳怪气。


    明明是在说秦王,但偏偏要用“陛下”这个此时不太常用的敬称,李世民听得骨头都有点痒,总感觉怪怪的。


    错觉,都是错觉,茅焦直谏的明明是秦王,跟他没有关系。


    对,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太子而已。嗯,就是这样。


    嬴政沉默良久,不太情愿地垂眸:“茅卿说的也有道理……唉,她终究是寡人的至亲,寡人也不忍心看她孤独终老。罢了,为己身及秦国故,寡人当与太子亲自迎接母后,以尽为子之孝。”


    “我也要去吗?”李世民刁钻地问,“祖母于我,可没有多少情谊,我从记事以来,长到这么大,她可没跟我说过几句话呢。”


    茅焦欣喜道:“陛下深明大义,实在令人钦佩。论语有言,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不怨。[1]长辈纵有过错,陛下与太子也该尽好孝敬的本分,实不该怨恨。”


    嬴政微微颔首,似乎回心转意,颇为赞同。他保持微笑:“茅卿所言极是。我们大秦正需要先生这样的谏臣。当赐百金,拜先生为客卿,日后还望先生多多进言。蒙毅,备车,寡人要与太子一起去迎接太后。”


    “多谢陛下。”茅焦一鞠过膝,甚是诚恳欣慰。


    还拿着刑具蒺藜的蒙毅:“……”


    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呢。


    呵呵呵,赶紧把刑具悄悄收起来,完成下一个任务,准备车架。


    从上林苑到萯阳宫,不到百里,但秦王的车架总不能像邮驿系统那样讲究速度,所以这个距离,差不多耗了一个白天。


    李世民的小老虎计划,半路夭折,路上无聊到发困,拱进嬴政怀里,歪来歪去地找个舒服位置,抱怨道:“阿父你硬邦邦的,靠着都不软和。”


    “?”嬴政面无表情地捏住他的脸颊,用力往外扯。


    “啊……好痛的。”小太子委屈巴巴。


    “我逼你睡这里了?”嬴政冷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还没嫌你睡在我怀里碍事呢。”


    孩子的体重虽轻,但一睡着了就以一个时辰起步,体温比嬴政高多了,热乎乎的不比暖炉差到哪儿去,抱久了不动也烦人,胳膊容易僵硬。


    “等我睡着了,你把我换个地方不就是了?”李世民枕着他的大腿,脑袋动来动去,似乎找一段最可心的位置。


    嬴政解下玉佩,放到一边,以防硌着他。蒙毅帮忙收拾起来,递了软枕和小被子过去。


    小太子终于满意了,把软枕垫在嬴政腿上,闭上眼睛,随意地抓住父亲的手,头歪过去,几个呼吸间就没了动静。


    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娇气,睡个觉还要握手。嬴政才不惯着他,很快就把手抽出来,掖了一下被子,继续看奏。


    出发前小太子用了饭,路上饿了,车队休整了一次,饮食稍息,耽误不少时间。


    临近黄昏时,他们到了萯阳宫。


    “我先去探探口风。”李世民主动请缨,省得这母子俩见面,闹得太难看。


    思及这孩子的社交能力,嬴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让蒙毅陪伴小太子先过去见赵姬,他在殿外等候,做足了礼节。


    李世民看到赵姬时,她正在跳舞。


    青丝半散,光可鉴人;颊飞红晕,醉眼迷离。半醉不醉,半疯不疯的样子,居然还是很美。


    “呦,这是谁?”她侧首,像没认出来者何人。


    “你若是连我都认不出来,那你这辈子就囚在这萯阳宫吧。”李世民淡定地看着她。


    赵姬忽然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而后轻歌曼舞,蹁跹袅娜,飘到小太子身边。


    她俯下身,艳红的指甲挑起李世民的下巴,掐着他的脸,嗤笑道:“看看你这张令人厌恶的脸,我想认不出来都难。”


    “你是在骂你自己吗?”李世民很奇怪,“难不成我长得和你一点都不像?”


    “真不愧是他教出来的,都是一样的讨厌。”


    “他是谁?”李世民反问,“你对你的儿子,能不能抱有基本的尊重?”


    “我尊重他?他尊重我了吗?他杀嫪毐也就算了,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他们才多大?他们比你都小得多!这么点大的孩子,难道也会谋反吗?”赵姬恨恨道,“他怎么能那么残忍?那也是他的亲弟弟啊!”


    “你要这么说的话,成蟜也是阿父的亲弟弟,还一起生活了几年呢。难道成蟜没有谋反吗?”李世民直视着她的眼睛。


    “好!好得很!我就知道,你们父子都是一路货色!”赵姬挥手摔碎了一个白瓷杯,怒道,“他既然对我如此狠心,那我也该让他尝尝,痛失爱子是何等滋味!”


    她捏起尖锐的碎瓷片,气冲冲地抵上李世民的脖颈。


    不得不说,亲母子之间,多多少少还是有相似之处的。


    哪怕嬴政极力避免受赵姬影响,但他们生气时摔杯子的动作和表情,真的有点像。


    气急了就想动手杀人的暴躁,也有点像。


    李世民分神地想着,止住了要上前的蒙毅。


    笑话,拿不下一个赵姬,他这辈子不用活了。


    第66章 一巴掌


    李世民就算站在那不动让她杀,她真的有动手的勇气和决绝吗?


    赵姬要是有这样的狠辣,也不至于走到今天了。


    那碎瓷片棱角峥嵘,已然接近李世民的脖子,再往前半寸,就能划伤他的肌肤。


    李世民镇定得一动不动,甚至微微一笑。


    于是赵姬就犹豫了起来。


    所以说嬴政跟她像,也就只是像表象的这一点点,骨子里差太多了。


    你以为她是舍不得伤李世民吗?


    不,她是怕再次触怒嬴政。


    她其实,很怕他的长子。


    “祖母是舍不得对我下手吗?虽然我们许久没见,似乎也没多少感情,真没想到祖母还记挂着我,倒真让我感到荣幸。”李世民眉眼弯弯,若无其事道,“萯阳宫的日子不太好过吧?”


    “拜你父所赐,不过囚徒而已。”赵姬冷笑。


    “祖母严重了,我看你是不知道真正的囚徒过的是什么日子。要不去亲身体验一番城旦舂米舂到手肿是什么滋味?”李世民轻声细语,“你只需要干上两天,到时候你就会觉得,能呆在萯阳宫锦衣玉食,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福气?呵,有你这样牙尖嘴利的孙子,真是我的福气。”赵姬狠狠地盯着他,看起来仿佛想从他身上撕扯下一块肉来。


    李世民叹了口气,扬声道:“蒙毅,把其他人带下去吧。”


    “这……”蒙毅很少有这般迟疑的时候。


    他是奉了秦王的命令,保护太子的,这万一要出什么事儿,他真的没脸见人。


    ——之前在雍城,就出过一回意外了。


    赵姬可不是韩非,她真的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来。


    “没事的,你去吧。”李世民温和地催促。


    蒙毅只能硬着头皮,带左右下去。


    “你胆子挺肥,居然敢……”赵姬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手里的碎瓷片就已经易了主。


    从手无缚鸡之力的赵姬手里夺个东西,很难吗?


    李世民眼睛都不眨一下,一个手刀砍在她腕间,趁她愣神手抖的一秒,轻而易举地抢了瓷片,还特别注意不要被裂口割了手。——不然嬴政会爆炸的。


    cua的一声,疾风过耳掠发,碎片的残影刹那间犹如利箭,从李世民手里脱手而出,擦过赵姬鬓发,到钉入墙里,也不过半个呼吸的时间。


    赵姬整个人都不好了,呆滞地看向那嵌进墙里去的碎瓷,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么危险的东西,我劝你还是别拿着招摇。我可不吃这一套。”李世民凉凉道。


    “你是在吓唬我吗?你果然也不是个好东西!”赵姬色厉内荏。


    “差不多得了,这里没有外人,你的表演给谁看?”李世民冷漠道,“你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你了解过大秦的律法吗?谋反大罪,通常呢,是夷三族。”


    赵姬大笑:“那让他夷试试?我保证第一个死的就是他。——还有你。”


    “律法的解释权在君主手里。显然廷尉和丞相,不会让这三族波及到阿父。那么死的会是谁?你心里有数吗?”李世民给她普法,“你,和赵家所有人,都该死。”


    “你胡说!我是秦王的母亲,是大秦的太后,怎么可能会治我的罪?他不怕天下人指责他不孝吗?”赵姬愤愤不平。


    “原来你知道你是靠什么幸免的?那你还在这拿什么乔?你到底是多蠢才能伙同情人造自己亲儿子的反?又是有多没脑子,才能自己动手威胁要杀太子?”


    李世民骂起她来干脆得很,不需要咬文嚼字,说得太复杂太深太委婉了,万一赵姬听不懂呢?


    “可他杀了我的两个孩子!他们还那么小……”


    “难道阿父不是你的孩子吗?”李世民反问,“他的王位得之不易,年少继位,坐得也不够稳,藏器待时,好不容易等了九年,才等来亲政加冕的机会。这个时候,作为他的母亲,你在干什么?你在支持嫪毐造反!”


    “我没有想支持嫪毐造反!”赵姬竟然还委屈上了,气鼓鼓地辩解怒斥,“我也没有想过嫪毐会真的起兵……”


    看吧,说她蠢,真的一点也不冤。


    李世民反而能接受赵姬这个说法,因为跟他想的也差不离。


    “那你的印玺是怎么到嫪毐手里的?”他想问得更清楚一些,搞清楚真正的来龙去脉。


    赵姬看上去仿佛想掐死他,却又堵着一口气,不说不快。


    “嫪毐说秦王在派人调查他,肯定知道我们的事了。他酒后失言,说自己是秦王假父,还收了一些不该收的礼物……要是查起来,肯定不干净,秦王会杀了他的……”


    “然后呢?”李世民冷静地追问,“他就向你要印玺了?”


    “他……他说他只是要来防身……因为我的印玺可以调兵,万一秦王真的要杀他,他不想沦落到商鞅的下场……所以我就……”


    “你以为商鞅就没有起兵吗?”李世民无语,“秦法想治他,他逃得掉吗?是他自己手脚不干净,收受贿赂,横行不法,收买胡兵,朋比为奸,一心就想造反。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虽然她没有察觉也正常,很符合她这个人的一贯作风。


    有时候真的很为赵姬的脑子感到着急。


    “我……我怎么知道他会造反?”赵姬被质问急了,明明心虚又理亏,竟然还有点理直气壮。


    她到底哪来的理?


    “那他造反之后呢?你如果真的无辜,好歹给阿父送个信吧?”


    “嫪毐不让我管这件事,他说他要是成功了,我们从此就安全了,他不会杀政儿的……”


    李世民:“……”


    从他今天见到赵姬开始,唯有这“政儿”两个字,能让他止住想痛骂她一顿的冲动。


    “……你信了?”他无力吐槽。


    “我、我怎么知道后来会闹成这样?又不是我的错……”


    赵姬泫然欲泣,颓然跌坐,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是真的伤心,又仿佛带了两分哀婉,在祈求谁的怜悯。


    李世民第无数次疑惑地感叹:她这样的人,到底是怎么生养出嬴政这样的王的?


    “你这辈子是从来没看过一本史书吗?赵武灵王是怎么死的,还需要我讲给你听是不是?”他平静地论述道,“第一,嫪毐造反,是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你当蒙武蒙恬王翦将军们都不存在吗?大秦的宗室还没死光呢,怎么可能由着嫪毐作乱?”


    赵姬怔怔然地看着他,愕然又迷茫,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


    “第二,假使他真的杀到了阿父面前,你不会以为嫪毐会放过秦王吧?那他造的什么反?他又不是阿父的儿子,还能给他留什么体面不成?”


    话赶话说到这里,李世民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


    咦?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他不是在讨论嫪毐和赵武灵王吗?


    赵姬的脸色阴晴不定,竟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


    “嫪毐和阿父的命到底谁重要?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数?”李世民这不能叫恨铁不成钢,他是恨铁不是铁,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还成什么钢?


    从子楚到吕不韦,从嬴政到李世民,谁指望赵姬成什么事了?


    就只是希望她别拖后腿,别起反作用,这很难吗?


    “阿父若是出事了,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我……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害死政儿……”


    李世民默默地注视着她落泪,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抽空想了想:我哭的时候也像她这样可恶又矫情吗?


    不会吧?


    “你已经是太后了,养男宠可以,生孩子也可以,阿父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被嫪毐利用,帮助他起兵造反。你有没有想过阿父有多难做?又想没想过,因为你,枉死了多少人?”


    李世民的视线微微一低,冰冷地望进她眼底,一字一顿道,“仅仅是卫尉的伤亡,就多达九百七十八,更别提波及的百姓,光被劫的就有两百多,还有……”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什么都怪到我头上?难道熊启熊成谋反也能怪我?”赵姬忽然生起气来,大声质问。


    “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李世民颇觉荒谬,“不算熊启兄弟,嫪毐是怎么做大的,你一点责任都没有?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毫无错处吧?”


    “嫪毐都已经死了!我的孩子们也死了!你还想怎么样?”


    任何人歇斯底里的时候,恐怕都不会很好看。


    如果她能诚心认错悔过,李世民不是不能笑眯眯地接受,假装无事发生,与她演一演。


    可她偏偏不肯顺着这个台阶下。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打算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就当你已经付出了代价。阿父也原谅你了。你以后不要再重蹈覆辙……”


    “他原谅我?我还没原谅他呢!”赵姬很愤怒,“他凭什么杀我的孩子?他怎么能那么残忍?他还是人吗?”


    “啪!”


    好清脆的一声响,打得赵姬脸一歪,整个人都懵住了。刹那之间,她失去了所有声音。


    一个小小的巴掌印,红在她脸上。


    那是她应得的。


    李世民收回手,淡定自若。


    “对子骂父,实在无礼。你如果想告状的话,阿父就在外面。你要不要去哭着求他做主,告诉他你为什么挨打?”


    第67章 小小的二凤一杯倒


    “你!你敢打我?你怎么能……”


    “我为何不能?”李世民沉着应对,“难道你不该打?”


    赵姬花容失色,捂着脸泪如雨下,失魂落魄一般,无比可怜。


    “你犯了那么大的错,总该受到惩罚。不要仗着你是阿父的母亲,就肆无忌惮。我们来接你,也不全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恪尽孝义的本分,以获得更好的名声。你不过是一面好用的旗帜,最好识相点配合我们,不然的话,你就在这里囚禁一辈子吧。”


    这话说得实在直白,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


    赵姬本来以为会有人哄,可以任由她撒泼,没想到这孩子也如此强硬,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只一味地啜泣,也不说同意还是反对。


    李世民冷眼观察了一会儿,整顿了下表情和态度,温言良语:“你真的想永远不回咸阳吗?这里比不上咸阳繁华吧?”


    “我……”赵姬一度哽咽,泪眼婆娑,“你不会明白,亲眼看见自己的孩子被带走杀死是何等滋味?我焉能不恨?”


    “你该恨的人不是嫪毐和你自己吗?如果你们不造反,你爱生几个孩子生几个,谁管你?”李世民不屑,“宣太后与义渠王也有私生子,但当秦国需要的时候,她就能够诱杀义渠王,你呢,与她刚好相反,轻易被人利用,蠢得无可救药。”


    从来没有人指望,赵姬能像宣太后或者华阳太后这样拥有什么政治智慧,但是她连像芈夫人一样安分守己过日子都做不到。


    想想都令人窒息。


    赵姬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李世民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下来,伸出小手去摸摸她被打红的脸,顺便擦了擦她的眼泪。


    “你激怒我也就算了,不要再激怒阿父,你很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到时候就不只是一个巴掌这么简单了。”


    拿嬴政来吓唬赵姬很管用,她是真的怕他。


    可能在赵姬眼里,嬴政不是个人,而是条借她肚子生出来的龙吧。


    她有多恨他,就有多惧他。


    至于爱,也就夹杂在这恨与怕里,像湖底互相纠缠的阴暗水藻,看不清理不明。


    还存在吗?谁也不知道。也许只是曾经存在过,如今渐行渐远,消磨光了。


    就这样吧,让她活着就行,正好拿来宣扬一下秦王的孝义。


    李世民轻声道:“去梳妆吧,你不是一向喜欢打扮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的吗?只要你愿意,你还是大秦的太后,该有的尊荣都不会少你的,以后,不要再掺合政事了。”


    赵姬心里在挣扎什么,李世民不关心,他只希望大家面子上过得去。


    难道还指望他跟赵姬交心不成?怎么交?跟她一起骂秦王狠心吗?简直荒谬。


    片刻之后,赵姬勉强起身,李世民想扶她,被她狠狠拍掉了手,甩了脸色。


    李世民无所谓,让侍女们进来,等赵姬梳妆打扮的功夫,溜溜达达去找嬴政。


    “阿父!可以准备宴饮了。”他高高兴兴地去报喜。


    “这么快?”嬴政有点诧异,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她没有打你吧?”


    “没有哦。”李世民背着手乖巧一笑,料想赵姬没脸告状,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嬴政却端详得更仔细,一寸寸检查。


    李世民仰头看看天空,吹了几声口哨。


    “你的鹞鹰跟来了?”


    “总感觉有眼睛在看我,如果不是青云的话,那就该是弓箭手了。”李世民玩笑道。


    “胡说什么。”


    口哨的声音有点小,他从荷包里掏出竹哨,又吹了几声,嘹亮的响声传得很远,一个黑点俯冲而下,嘴里还叼着一只肥硕的田鼠。


    鹞鹰热情地把田鼠放下,那灰不溜秋的毛东西居然还活着,一个打滚翻过身来,惊魂未定地开始乱跑。


    嬴政:“?”


    李世民:“?”


    蒙毅:“!”


    “你怎么能带老鼠回来?”李世民连忙道,“快把它抓回来!”


    青云歪了歪头,啾啾两声,不明白他反应怎么大,闻言扑棱扑棱翅膀,迈开双腿,向逃跑的田鼠疾奔过去。


    但显然在地面上,鹞鹰的优势全无。没有风的加持,它的翅膀一下子也不能飞很高很快,跟走地鸡也没什么区别,歪歪扭扭的样子,还挺搞笑。


    侍卫们惊慌失措去抓田鼠的样子,也挺像个喜剧的,就是秦王的脸色不太好看。


    “啊——”


    殿内传来了赵姬的尖叫声,几乎穿透众人的耳膜。


    小太子飞快追着田鼠奔进殿去,从荷包掏出两个小石头,信手扔出去。


    田鼠被砸中了,猝不及防地发出吱吱声,而后无力地倒趴在赵姬脚边,在她的瑟瑟发抖和惊叫中,被鹞鹰叼起来,张开翅膀小碎步快跑,送到李世民面前。


    “别再把它放下了,你自己吃吧。”李世民不忍心骂它,只能及时止损。


    “?”青云不懂他为啥不高兴,只好叼着肥胖的田鼠跑了。


    赵姬脸色惨白,呆滞的目光飘忽不定,从跑出去的鹞鹰田鼠组合,慢慢地、慢慢地移动到李世民脸上。


    “对不住,我不是有心要吓你。这只鹞鹰是我养的,它喜欢吃饱了抓猎物给我,以前也抓过鸽子和云雀……”


    为什么他养的鹞鹰,回回都要折腾一下他的谈判对象?上次是吕不韦,这次是赵姬。


    它们不会是故意的吧?


    虽然有点解气和好笑,但李世民作为鹞鹰的主人,还是温和地道歉认错,问道:“你没事吧?”


    赵姬的三魂七魄仿佛都散了一半,僵硬许久,才绕开李世民,去见嬴政。


    看来确实吓得不轻,连骂孩子都忘了。


    李世民缀在她身后,看这对身份尊贵的母子俩互相行礼,说着一些不过心的场面话。


    “让太后受苦了,都是儿子的不是。”


    “你能来接我,我已经很感动了……过去的事,就别提了……”


    “母后宽容大度,真是大秦之福。”


    “比不得王上你,那么忙,还亲自前来……”


    虚假归虚假,好歹能表面心平气和地聊上几句,不发疯,不撒泼,不吵架,在腥风血雨过后,还能坐在同一个宴会上,举杯共饮,就已经很不错了。


    从此以往,谁还能攻击嬴政不孝?这多孝啊,连作乱的母亲都能既往不咎,简直感天动地。


    李世民对这个结果还是挺满意的,虽然很快他就发现他满意的太早了。


    宴会刚过半,赵姬就出了点幺蛾子。


    她端着铜樽,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很快就显出醉意,连杯子都拿不稳似的,漫声道:“为王上的孝顺,当同饮一杯。”


    李世民乖巧地举起酪浆,却听她道:“太子尚不能饮酒吗?”


    嬴政淡声道:“他年岁尚小,去年还受过伤,饮酒太早,过上几年也不迟。”


    “去年受的伤,现在也早就该好了吧?这清酒尝着无甚酒气,小孩子应该也可以喝一杯吧?”


    这宴上的清酒,是过滤后的米酒,本身确实一点都不烈,嬴政喝着寡淡如水。


    但孩子小,做父亲的还是比较谨慎的,就没给李世民准备。


    “医丞叮嘱过,伤后不可饮酒。”


    “哪有那么夸张?”赵姬嗤笑,“想当年在邯郸的时候……”


    “当年之事,何必再提?”嬴政立即截断了她的话头,以防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我儿现在做了王上,就不愿意听当年的事啦?可六国之人谁不知道,秦王在邯郸为质,幼年东躲西藏,犹如老鼠……”


    嬴政面沉如水,眼里的光晦暗不明。


    她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不悦。如若不然,过两年就让她去陪父王吧……


    嬴政想到这里,竟平静了下来,连失望和不虞都没有了。


    “祖母!”李世民忙提高声音,动作很大地站起来,“给我也倒一爵酒吧。一家团圆的日子,偶尔破个例,也无妨的。我早就想尝尝酒是什么味道了,阿父怕我身体不适,连酿酒都不让我酿呢。”


    虽然没有葡萄,但大秦还有很多时令的果子,他早就琢磨着拿来练手了,但一不小心开局暴露,在选好桃子捣烂的过程里,就已经被嬴政发现了。


    “这是做什么?”父亲大人纡尊降贵地弯腰询问。


    小太子兴致勃勃地看人洗果子去梗去皮,在木盆里捣碎加糖……甜蜜水润的桃子果香泛滥开来,诱得人食指大动。


    “我准备酿酒。”他认真回答。


    “你?酿酒?”嬴政质疑。


    “对啊,所有甜甜的有汁水的果子都可以用来酿酒,带有一点酸味的更适合,多加糖,入瓮密封,不加曲药任其自化,[1]十天后取出来,滤去渣滓,再加上蜂蜜等,地下封存一个冬天就能喝啦!”


    “就你?还想饮酒呢?”


    “不行吗?”


    “不行。”


    “我的伤都已经好啦。”李世民强调。


    “呵。”嬴政不与他胡搅蛮缠,直接请来了老熟人医丞。


    主要工作就是跟在这父子俩屁股后面转的医丞夏无且,不慌不忙地赶过来,先打量一身桃子果香的小太子,见他气色不错,就淡定地日常把脉,回答秦王的疑问。


    “他想饮酒,可否?”


    “不是啦,我只是在酿酒,没打算喝的。”


    “酿酒不是为饮吗?”嬴政才不信他。


    当嬴政看见这孩子偷偷摸摸酿酒的那一刻,就已经想到了他以后会偷偷摸摸地喝酒。


    这个逻辑,放在李世民身上,非常成立。


    凡事在刚有苗头的时候不掐死它,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总算让嬴政逮到一次防范于未然的机会。


    夏无且没怎么犹豫,在小太子眼巴巴的注视里,回道:“莫说酒,寒凉之物都要少食。”


    “啊?”小太子目瞪口呆。


    两句愉快的对话过后,李世民一点也不愉快地美梦破碎。


    “太子到底年幼,哪怕箭伤并未入骨,毒也未入血脉五脏,此乃天幸。然这几月悉心养着,也未见得恢复到了受伤之前,还是小心点好……”


    医者絮叨起来,病人及家属不敢不听,哪怕老生常谈,也得竖起耳朵。


    最后不仅不许喝酒,不许酿酒,还被提醒了不要多吃冰镇的果子和加冰的冷饮。


    不巧,这正是夏天也要东奔西跑到处玩的小太子最喜欢的解暑圣品们。


    “……我知道了。”李世民赶紧答应下来,生怕再和医丞聊下去,连弓箭也没得玩了。


    酿酒计划还没中道就崩殂,当然喝酒就更遥遥无期了,要不是赶上赵姬这一出,李世民本来都快忘了这回事了。


    为了止住她遥想什么邯郸,再联想什么老鼠,他赶紧开启一个新话头。


    “团圆之日,自当以酒相贺。我便以清酒一杯,拜于堂前,愿祖母如渭水东流,长润芝兰;也愿阿父似北斗之辉,临照万家。”


    场面话李世民可太会说了。


    嬴政知他好意,想着孩子又养了两三月,越发健康,就一爵没什么酒味的米酒,应该没什么事,便举起了酒爵,目视赵姬。


    赵姬:“……”


    她不情不愿地也举爵,不好当众不给嬴政面子,强颜欢笑,与他们父子共饮。


    李世民好奇心满满地尝了一口,稻米发酵的醇香浸润着口腔与舌头,带着醪糟似的甜糯味,用来佐餐——尤其是搭配热乎乎的烤肉很不错。


    他很喜欢这个口感,就把这一杯米酒都吃了,悠悠然地坐下来。


    诶?为什么突然感觉脑袋有点沉?


    他茫茫然地眨巴了一下眼睛,晃了晃头,眼前朦朦胧胧得像起了雾。


    少顷,小太子的脑袋一低,啪叽一声砸在了桌子上。


    “!!!”


    嬴政猝然色变,径直起身离席,急步赶到李世民身边。


    第68章 二凤绝不想挨打/ 赵姬的最后一点戏份


    李世民醒来时还有点迷迷糊糊,晕乎乎地嗅到了一丝嬴政的味道。


    人还没清醒,就向着那熟悉的味道蹭了过去。


    “阿父?”


    “嗯。”


    小太子揉揉眼睛,艰难地抬起脑袋,总觉得四肢迟缓又笨拙,像个草和木头扎的偶人,不太受自己控制。


    “我怎么了吗?”他有点懵。


    “你喝醉了。”嬴政淡定道。


    当然,一开始看见孩子的头和桌子亲密接触的时候,他不是这么淡定的。


    雷霆之怒落下来时,连赵姬都被吓得一动不敢动。


    还好医官赶过来,及时诊断了一下,确定孩子没啥事,脉象平稳得很。


    “那他怎么……”


    “大概只是吃醉了酒。”


    “他只饮了一杯……”


    “回王上,这也是很寻常的事,有些人天生不能饮酒。饮少辄醉,饮多则病。甚至有人入口则呕,身痒起疹。臣观太子尚没有严重的反应,应只是不胜酒力,睡一觉就好了。”


    嬴政自然不会告诉任何人,他当时内心的惊慌与紧张,但李世民也可以想象得到。


    他没有戳穿父亲大人从容的表象,而是震惊道:“啊?我的酒量这么差的吗?”


    这不合理!


    上辈子他的酒量绝对没有这么差!


    “显然。”嬴政端起药碗,习惯性地用手指试了一下外面的温度,确定不烫不凉,便催促道,“解酒的,来喝掉。”


    李世民慢吞吞爬起来,好奇地东张西望:“我们回到上林苑了?”


    “嗯。”


    “连夜赶回来的?”


    “你怎么这么多话?”嬴政不耐烦,“喝药。”


    “那我的熊掌是不是做好了?我昨晚都没有吃饱。”


    “先喝药。”嬴政盯着跑题的小崽子,不得不严肃脸,连催了好几遍,才看见他接过药闻了闻,兴致勃勃。


    “好像有姜和葛根的味道。”


    “你喝不喝?”嬴政好烦。


    这倒霉孩子,谁养谁知道,迟早被他气出毛病来。


    “我马上就喝。”说完他还要多嘴一句,“祖母呢?”


    “带过来了。”嬴政已经能非常平静地谈起她了,曾经的复杂情绪几近于无。


    “把她连夜带来上林苑?她没意见?”


    “她凭什么有意见?——你先把药喝了。”


    “哦。”李世民连忙喝完。


    嬴政这才道:“你不是还没玩够吗?”


    “其实和祖母一起回咸阳宫,再搞个宴会,让曾祖母、阿母和扶苏他们都在,才显得郑重……”李世民絮叨着。


    “没这个必要。”嬴政淡淡道,“人已经接回来了,王与太子一同去接的,还不够吗?”


    “够是够了,只是做戏嘛,自然做全套更好。”李世民精神了一点,“阿父怎么好像突然对她更冷漠了?”


    “你说呢?”嬴政幽幽盯着他。


    “因为我喝醉了?”李世民猜测道,“阿父以为她……但这其实是误会……”


    “也不算误会。她威胁要杀你,有这回事吗?”嬴政追问。


    “呃……”


    看来蒙毅告过状了。也是,他是看见赵姬拿碎瓷片那一幕的,无论李世民有没有受伤,蒙毅都该和嬴政汇报一下。


    万一出事,蒙毅也要担责的。


    “其实她也不敢下手。”


    “她身为太后,敢威胁太子的安全,此罪当诛。”嬴政冷冰冰地低了声音。


    李世民握了握他的手指,小声道:“其实我打了她一巴掌。”


    “你?你还会打人的?够得着吗?”嬴政第一反应是他身高不够。


    这真是亲爹说得出的话吗?可恶。


    “王上,太后到了。”蒙毅自外面走进来,低声汇报。


    “她来做什么?”嬴政皱眉。


    “让祖母进来不就知道了?”李世民抽空插了句嘴,压低声音,“注意表情啊,阿父,就差最后这点时间了。”


    嬴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就你话多。——我去看看。”


    秦王起身整衣,行至外殿,李世民竖起耳朵,光明正大地偷听。


    赵姬不安道:“我不知这孩子不能饮酒,不是有心要吓你……”


    “我知道。”嬴政沉声应着。


    母子俩不过两句话的交流,就尴尬地沉默下来。


    李世民听不到动静了,连忙把药汤干了,碗往蒙毅手里一塞,飞快地跳下床洗漱,然后踩着地毯跑出去。


    外殿的暖炉不够多,又通风,一出去就有点凉气袭来。


    “问祖母安。祖母用过朝食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你怎么不着袜履就出来?”嬴政一抬眼,蒙毅就匆忙拿着狐裘跟出来,披在李世民身上。


    “不……不用了……”赵姬心有余悸,急忙拒绝。


    昨晚出了这个事情,谁都没有吃好。赵姬尤其忐忑,一夜没怎么睡,生怕嬴政多想。


    小太子裹着毛绒绒的裘衣,仰着脸认真道:“我也不是有心要用田鼠吓唬祖母的,实在对不住,还望祖母海涵。”


    他看了看正在架子上睡觉的鹞鹰,跑过去晃了晃,把熬夜跟飞而困倦的鸟儿折腾得半醒,抱着青云向赵姬躬身致歉。


    还按着懵逼的鸟儿的脑袋,手动帮助小鸟也低头认错。


    “啾?”


    “你已经说过了。”赵姬有点硬邦邦地接受了他的道歉。


    李世民不以为意,灿然一笑,乖巧地仰着脸:“我打了熊,炖的熊掌和鹿尾,都很新鲜,味道肯定很好的,听说温补又养颜,祖母留下来一起吃吗?”


    嬴政撇了眼吹得天花乱坠的小孩,也不知道这个“养颜”是哪里冒出来的说辞。


    光看这对话,还真有点其乐融融的味道。但赵姬可没忘记李世民的一巴掌,连忙摇了摇头:“太子既无大碍,那我便走了。”


    李世民再接再厉,给了她一个新的选择:“祖母若觉不便,就让庖厨给祖母送去。我们今日就回咸阳宫,不会在上林苑耽搁太久的。”


    跑马打猎这些事,赵姬又不喜欢,所以她很小心地问:“我……我能自己回甘泉宫吗?”


    甘泉宫是她先前曾住过的地方,虽在咸阳,却与咸阳宫并不在一起。


    嬴政早已猜到她还是想回甘泉宫,也早已派人把甘泉宫内外的宫女侍者全部换掉了,因此便答应道:“可以。寡人这就命人备车。”


    “那也不错。”李世民眉开眼笑,“阿父阿父!熊掌熊掌!”


    什么乱七八糟的?


    嬴政把他抱起来,拿走昏昏欲睡的鹞鹰,放回架子上,向赵姬颔首:“母后少待,幼子顽皮,还得穿衣着袜。”


    赵姬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惊诧莫名:“未曾想,你也有这般慈父面孔……”


    她还真没见过嬴政的这一面。


    在雍城忙着和嫪毐享乐那几年,她错过了很多,如今看到嬴政,都觉得陌生。


    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往往就抛弃了没有被选择的那一方。她那时选择了嫪毐,沉迷于寻欢作乐,已经许久都没有关注嬴政怎么样了。


    她甚至没有注意,她的儿子,大秦王上,亲自养了个孩子,亲昵到如此地步。


    仅仅因为太子活泼,光着脚跑出来,明明地上有木地板,铺了几层席子,还有地毯,这么一时半刻,怎么也冻不到孩子的脚。


    他竟连这一时半刻都忍不了,直接把孩子抱了起来。


    赵姬很是怅惘,因为这般和睦景象与她无关,她也无法插入。她如今形单影只,只觉分外寂寞。


    李世民悄咪咪拉了拉嬴政的袖子。


    当有需要的时候,嬴政能和吕不韦谈笑风生,招待尉僚客气有礼,对待韩非松弛有度,与王翦更是温和,该降下身段做足姿态的时候,嬴政可以做得很好,让人如沐春风,受宠若惊。


    于是秦王神色一顿,低低道:“养了这孩子之后,我常觉烦心忧虑,才体会到母后当年之不易……”


    李世民与他咬耳朵,用小手遮着嘴巴,给他提词:“哀哀……”


    嬴政还需要他提词?多事的很。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如果母后愿意,我们从前的怨隙,日后便不再提。你依然是我的母后,是我至亲的人。还望母后能给我一个尽孝的机会。”


    年轻的秦王抱着年幼的太子,齐刷刷地看向她,只不过一个光明正大,一个猫猫祟祟。


    他们的气质截然不同,但五官上的那几分相似之处,也有一些像她。


    赵姬心神巨震,不言不语地坠下泪来。


    连她自己都知道,他们是早就回不到从前的。


    这一刻,她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悔。她好像错过了很多,可如今都再也无法挽回了。


    她无声落泪,心里空落落的,终是含糊应了一声,便落寞地离开了。


    目送她的裙摆逶迤过地毯和台阶,嬴政和李世民或多或少都宽了宽心。


    和她相处,父子俩都有点做作。但她的身份太重要,又不能一直放任不管,僵持下去。


    李世民以后是要宣传王道的,那就不能留下赵姬这么大的把柄,让六国诛心攻讦。


    至于以后,把她养在甘泉宫,做好表面功夫,为她送终就行了。更多的,也没有了。


    甚至于,等这个宣传档口过了,她过得怎么样,全看嬴政的心情。夏天有没有冰,冬天有没有炭,病了有没有医,如何生如何死,吃什么用什么,还能活几年,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偏偏就这一日功夫,她就又开罪了嬴政,触了他的逆鳞。那么她的结局,也就可以想见。


    她乖一点,就让她多活些日子;不乖,那就几个月后“抑郁而终”吧。


    “下次不许赤足乱跑。”嬴政严肃警告,把孩子拎起来抱走。


    “阿父……”


    “嗯?”


    “其实我一直想说,你每次拎我的衣服,都好像拎一只猫猫哦。——衣服都被你扯皱啦。”


    嬴政不咸不淡道:“还能比你衣衫不整见客更失礼?”


    嬴政把他抱回床上,看这小崽子利落地穿好干净的袜子和软底的丝履,蹦蹦哒哒地跳下来。


    “阿父!我们去吃熊掌吧?”李世民的眼睛仿佛永远发亮,精力旺盛,有一堆计划要干的事,“吃完去抓小老虎!”


    “还惦记你那小虎?”


    “那当然啦。”


    “我可没有答应你。”


    “没有吗?”李世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没有。”


    “可是我们都把祖母请回来了……”


    “你没有说退茅焦。”嬴政指出。


    “但是结果很好呀。此事传于六国,也能有助于改善大秦的名声。”李世民邀功道,“是一件很有用的事哦,儒家会大肆宣扬的。”


    “……只能养半年。”


    “好耶!”李世民扑进他怀里,“我就知道阿父最好了!”


    嬴政才不吃他这一套,把黏糊糊的小东西从腿上撕下来,问:“你的匕首找到了吗?”


    李世民悄悄后退,若无其事道:“事实上,匕首根本没有丢。我只是不放心,找个借口去加入对话,顺便转移一下阿父你的注意力。”


    嬴政:“……”


    熟悉的心梗瞬间袭来。


    今天要是不打这孩子一顿,他就不姓嬴!


    “你给我过来!!”


    李世民撒腿就跑,路过蒙毅边上时还特意绕道,以防被他逮住送给嬴政。


    哼,他经验超级丰富哒。


    第69章 政哥惩罚二凤


    熊掌,其实就是珍奇版的猪蹄。但因为它长在熊这种大型野兽身上,一般人没机会品尝,就好像多出了几分神秘似的。


    如果不看它的造型,李世民会以为自己吃的就是猪蹄。


    嬴政看笑话似的看着他,心平气和:“如何?你心心念念的熊掌?”


    “嗯……”


    第一口还是很好吃的,一天一夜都过去了,专业的庖厨把熊掌处理得非常好,炖得十分软烂,肉已经全部脱骨了,汤汁里混合着野生菌类的自然香气,浓郁鲜美,又嫩又糯,入口即化,还有点蜂蜜的甜。


    但两口过后,哪怕是李世民这种肉类爱好者,都觉得有点腻了。


    感觉一口下去只有肥肉,油汪汪的,虽然口感很好很香,但真不宜多吃。


    嬴政的评价是对的,不如烤鹿肉和炙鹿尾,肥瘦相间,肉也劲道,一边烤一边拿刀切割,边缘焦焦的,吃在嘴里甚至有些酥脆,里面还很润,一点也不油腻。


    眼看小孩动箸的频率慢了,嬴政就知道他吃腻了。


    果然,小太子放下箸,专心用勺子舀豆腐蛋羹去了,一口一口的,别提多乖巧了。


    豆腐自从问世之后,大受欢迎,上到朝堂宫廷,下到贩夫走卒,随着石磨的普及,甚至走向了咸阳附近的郡县。


    爱吃甜的,就奢侈些,加桂花糖水、蜂蜜或者芍药酱,取最新鲜最柔嫩的豆花,不碰都会碎的那种,瓷碗一晃,颤巍巍,白生生的,一口下去全是清甜的豆香,还带着热乎气,直接从舌头滑到喉咙,急性子的甚至都没吃出什么味。


    不爱吃甜的,那就随便煮随便炖,无论是和鱼肉这样的荤菜,还是菘葵这样的素菜,炖熟了都很下饭。或者摘些绿油油的小野葱,直接敲碎了拌点酱,也是极为鲜美的一道好菜。


    更妙的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不受时令所限。穷苦人家也能用豆子去换豆腐,给家里人解解馋。咸阳的大街小巷,已经有走街串巷卖豆腐的小贩了。


    对此,嬴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五蠹之一在咸阳城风生水起,热热闹闹。


    期待已久的熊掌不是那么惊喜,但李世民并不沮丧,他吃饱了就收拾好,跑到嬴政边上,绕着父亲大人打转。


    “阿父!我们去抓小老虎吧!”


    “你与我一骑。”


    “啊?为什么?我明明很乖啊。”李世民不解且不服。


    “你乖?你乖在哪?长得乖吗?”嬴政提起来就一肚子怨气,“我床边的熊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可是我只是想跟阿父一起吃熊掌嘛……”小太子无辜脸。


    “过来。”嬴政才懒得听他诡辩,这小家伙太善于言辞了,没理都能辩出三分来。


    嬴政不想浪费时间给他发挥的余地,听他叽里咕噜。


    “好吧。”李世民和小红马嘀咕嘀咕,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父亲的不讲理。


    小红马也不知听没听懂,光顾着用头拱他玩。


    鹞鹰本来在补觉,一个激灵发现小主人不见了,觉也不睡了,扑棱棱地飞出来,落到小红马头上,等着和他一起出发狩猎。


    “啾啾!”它愉快地跳到李世民肩膀,小爪子挪挪位置,歪着身子梳理羽毛,还闲不住似的用尖喙啄他的发带,叼起来拉扯。


    “诶?你别给我发髻啄散了。”李世民捂着脑袋,“散了阿父还要重新扎。”


    嬴政闻言,淡淡地盯了鹞鹰一眼,小鸟儿马上松开发带,若无其事地把头埋到翅膀底下装死。


    秦王目前为止,唯一会给孩子梳的发型就是这两个总角,两边要一样高,对称且整齐,连蝴蝶结都要系得一样长短,他看着才舒服。


    底下些许散发就只能让它散着,华阳太后说这样才好看,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嬴政不管,每次都试图把所有碎发全扎进去。虽然要不了两个时辰,上蹿下跳的小崽子就因为蹦跶得太厉害,导致他精心打理的总角塌下来,丝丝缕缕的呆毛蓬松炸起,比炸毛的小鸟还像鸟,看得嬴政一言难尽。


    “阿父!这匹马是新来的吗?它好好看。它叫什么名字?”


    他为什么不管说什么都要先叫一声“阿父”,难不成不念叨一下,嬴政会不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吗?


    ——可能“阿父”这个词,在小孩子那里,是句读(标点符号)吧。


    “白兔。”


    “什么兔?”李世民诧异。


    “你没听到?”


    “我听到了。一匹马叫白兔好奇怪啊,是因为‘茕茕白兔东走西顾’吗?”


    “不,因为它是白色的。”


    “……”李世民颇有点古怪地歪头,鹞鹰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起歪头。


    “啾?”


    “怎么?”


    “阿父你是在讲笑话吗?”


    “何处可笑?”嬴政不解。


    “一匹这么高、这么英俊的大马,一看就有草原血统,目光炯炯,神采焕发,你给人家起名叫‘白兔’,这不是很诙谐吗?”李世民说着说着,已经走到白兔身边,摸摸它低下的头,“阿父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嬴政依然很正经,“白为毛色。‘后如脱兔,敌不及拒。’你不是已经在向国尉学《孙子》了吗? ”


    李世民恍然大悟,但还是觉得这名字怪里怪气的。


    怎么说呢,赤兔也是兔,但有一个赤字,就多出浓烈的杀伐之气,让人能联想到战场的血腥气。


    “白兔”嘛……就只能联想到肉嘟嘟的白兔子,胆子小还很好吃的那种。


    他有时候觉得,嬴政幼稚起来比他还幼稚,但这话说出去都没人信。


    好生遗憾。


    嬴政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坐在马上向他伸手。


    “我自己可以上去的。”


    “白兔比朱骧高。”


    “这句话听起来好奇怪。”


    李世民抓住他的手,还没踩上马镫,就被嬴政一个提溜加拦腰,迅速抱到了怀里坐着,没有给他任何发挥的余地,直接用怀抱封印了。


    “我的弓!”小太子努力招手,挥啊挥。


    蒙毅从小红马那里取来他惯用的东西,那把少府出品的匕首,赫然在列。


    嬴政深吸一口气,“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一看小朋友快乐地呆在他怀里,这岂不是个绝佳机会?


    “诶?”还在为抓小老虎激动的李世民忽然被嬴政按趴下来,茫茫然地回头,“怎么啦?”


    “啪”


    嬴政想打他,可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


    反正伤也养好了,屁股上肉多,打几下又不妨事。


    关键是解气啊!很解气!


    “阿父你为什么要打我?”小太子委屈巴巴地皱起脸,仿佛有点不服。


    “那就要从太阿剑说起了。”嬴政其实很记仇,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次不是禁足过了吗?”


    “你那叫禁足?你是去午睡的吧?”


    “可我一直乖乖呆在屋子里,没有违反阿父定下的规矩哦。”


    嬴政一巴掌不轻不重地拍下去,打得小孩的臀肉波浪起伏,肉乎乎的,还挺有弹性。


    果然没有一顿饭是白吃的。


    心情不好的时候打打熊孩子,有利于舒缓年轻老父亲的高血压。


    “你还在麒麟殿吃东西。”秦王平静指控。


    “那么久之前的事也要翻出来吗?阿父好过分……”


    “那说近的,你天不亮跑去猎熊,还敢拖进我寝殿。”嬴政怨念到现在。


    “我想给阿父一个惊喜嘛,我都没有打扰阿父睡觉,也让卫尉轻手轻脚,侍女小心安静了……”


    他越说,嬴政越气,两巴掌都不足以解他心头之怨。


    “啪啪啪”


    必须多打几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蒙毅骑着马伴在附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王上,还是打轻点吧……”


    “寡人还不够轻吗?”嬴政瞪他,“他胡闹也就算了,你还陪他胡闹。”


    蒙毅:“……”


    他能怎么办?那是太子啊!难道他要在面对小太子充满期待的目光时,选择把王上吵醒,看这父子俩斗法吗?


    蒙毅只能低头认错:“都是臣的过错,臣不该不禀报王上一声,就同太子去猎熊。臣愿领罪受罚……”


    嬴政却只盯着小太子问责,一边打屁股一边道:“骗我找匕首的事,寡人还没跟你算账呢!”


    李世民捂着脸,哼哼唧唧,有点心虚,但是不多。


    “哪有事后追究错误的?阿父这样是不对的。孔子有言,‘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既然阿父当时不惩罚我,现在怎么可以叠加起来问责?”


    他振振有词,嬴政充耳不闻。


    “是吗?今晨是我不想问责吗?”


    是这小崽子跑掉了!


    他撒腿就跑,转眼就冲到了殿外,嬴政总不能在外面追着他跑,那像什么话?


    李世民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万万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功夫,就落入父亲大人魔爪了。


    “阿父!大庭广众之下,不可以这样子的……”


    “你若知耻,便该慎行。”


    嬴政控制着力道,看似打得很响,其实都是空心掌,雷声大雨点小,纯粹丢小孩的脸罢了。


    不然怎么让他长长记性?


    “下次再惹怒我,就脱裈(裤子)再打。”嬴政撂下狠话。


    “啊?”这么凶残的吗?


    嬴政还嫌不够,趁机收了小孩的武器,带着他去围猎,把这淘气的小崽子牢牢锁在怀里,不许他乱动,不许他动手,也不许他下马。


    “我的弓——”李世民叫得比刚才挨打还惨烈。


    蒙毅拿走了他的弓箭和匕首,爱莫能助。


    卫尉们的马蹄声和箭雨,都盖不住他的暴鸣。


    “呜呜……”被打屁股都没哭的小太子泪眼汪汪,眼睁睁看着嬴政驾马奔腾,张弓搭箭,将带崽的母老虎射伤,逼它遁入森林,然后带人去捉落单的小老虎。


    李世民哇的一声哭出来,哪怕嬴政成功捕获了一只三四个月大的小老虎,信手丢地上,也阻挡不了他的大哭。


    “哭什么?你要的小老虎。”嬴政神清气爽,心情甚好。


    看这气得他心梗的小孩哇哇大哭,太有意思了,他能看上一天都不腻。


    “我是想亲手……呜呜……亲手抓的……阿父太坏了!我的弓,我的箭……呜……我的马……我的小老虎……”


    嬴政微微而笑,把他抱下来:“你的小老虎不是在这里吗?不要就算了。”


    “我……我要……”李世民哭得稀里哗啦,抱住惊慌的小老虎不放,埋在它茂密的绒毛里,继续哭。


    嬴政轻松愉悦地想,打猎真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下次小孩再惹他生气,就这么治他。在他面前把他想要的猎物打了,不许他动手。


    他总算扳回了一局,太不容易了。


    “你慢慢哭,反正这里都是自己人。不过齐王来秦的时候,可不许这般任性。”嬴政提前告诫他的太子。


    “呜呜……”


    “听到了吗?”


    “没听到!”


    “还没哭完?”


    “呜……我要哭到天黑……我要回宫告状……”


    “你确定你回咸阳宫告完熊的事,不会被骂吗?”嬴政冷笑。


    李世民:“……”


    第70章 齐王目瞪口呆


    关于小老虎养在哪儿,一度也成为了咸阳宫的话题。


    华阳太后十分积极地表示:“北辰殿有猫有鹰,孙孙年岁见长,恐怕不大方便,王上已觉烦扰了吧?”


    嬴政无法反驳。他何止是觉得烦扰,早就在盼着这两牲畜自然死亡了。


    不怪他狠心,谁养谁知道。


    任谁看到鹞鹰叼着田鼠吧唧砸自己面前,那鬼东西还是活的,会到处跑,吱吱乱叫的时候,都会气得想杀鹰的。


    嬴政忍了。


    你以为那只猫就很老实吗?不,它要干就干出个大的,它抓了条活的蛇过来,扔在午睡的李世民榻边,还好整以暇地蹲在那里,用爪子扒拉扒拉小青蛇。


    宫女吓得失声尖叫,把李世民吵醒了,她连忙白着脸请罪。


    “没事,很多人都怕蛇的。”小太子一轱辘爬起来,惊叹道,“猫猫你好厉害,你连蛇都能抓到!”


    他好奇地把蛇捞起来玩,兴冲冲地跑去找扶苏。


    兄弟俩把小蛇放在水缸里,趴在缸壁上朝里看,哇声不断。


    “猫猫都能抓蛇,那老虎肯定也能吧?老虎可是猛兽呢。”


    “阿兄说得对,虎虎肯定也能。”


    “那我们把老虎也放进去吧。”


    “我来帮阿兄!”


    小老虎一脸懵逼地被两人合力抱起来,哼哧哼哧地放进缸里,那软绵绵的大肉垫压到蛇身上,就吓得蛇惊跳起来,化身一条残影,快速咬了它一口。


    幼虎惊得嘤嘤直叫,缩到角落瑟瑟发抖,两只前爪竖了起来,怂眉搭眼,满是惊恐。


    “诶?”李世民和扶苏都看傻了。


    “这……”扶苏张口结舌,不确定地揪着哥哥的袖子,问道,“阿兄,它是虎虎吗?”


    “它是……是吧?”李世民自己都不确定了,“我看着阿父抓的,母虎超大一只,可凶可凶了,带着三只崽崽,这是落单的那一……只……”


    他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为什么这只小老虎会落单了,可能就是因为它又慢又怂。


    作为一只老虎,它怎么可以怂呢?秦王不会就是看上它怂不拉叽,只会嘤嘤,被吓得很了还会汪叽哇呜狗叫吧。


    阿父心机好深哦。李世民嘀咕,只能把快吓尿的小老虎抱出来。


    猫猫端庄地蹲坐在缸边,鹞鹰立在它对面啄羽毛,两小只一起鄙视地看了看趴地上发抖的大只小老虎,对它这样的体型和这样的胆量深觉不屑。


    白长这么大个了,胆子这么小的家伙,是没有办法在咸阳宫久呆的。


    “阿兄阿兄,蛇吃什么?”


    “吃老鼠吧?”


    “那我们去抓鼠鼠给它吃吧。”


    “好呀好呀。”


    两人兴高采烈去抓老鼠,半路被芈夫人抓包,报告给了嬴政。


    只养了一个时辰都不到的小蛇,惨遭人道毁灭,连蛇带缸都消失在了咸阳宫。


    对此华阳太后悄悄对李世民道:“下回你再抓到蛇,送到我这边来,不要让你阿父阿母知道,只要没有毒的,我都可以帮你养。”


    “曾祖母不怕蛇么?”


    “有何可怕?惹恼了我就炖成蛇羹。”


    “哇哦,蛇羹好吃吗?比熊掌怎么样?”


    “我以为比熊掌可口。”


    “可我还想看猫猫的爪子打蛇的脑袋,打起来可有意思了,那蛇没有手脚,只能像绳子一样弯弯曲曲,翘着脑袋。猫猫特别快,每次都能很准确地拍到蛇头上,打得啪啪作响,好可爱的……”


    他拿手里的小老虎做例子,小手快如闪电,嘴里一连串地啪啪声,轻盈地拍着小老虎的脑袋瓜子,兴奋道:“特别好玩,扶苏也觉得,对吧?”


    小老虎睁着圆眼睛,缩了缩头,发现不疼,就左爪叠右爪,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垫着自己的爪爪发呆。


    扶苏非常捧场地鼓掌喝彩:“嗯嗯嗯,阿兄说得对。”


    华阳太后很怀疑,李世民说月亮是方的,扶苏也会鼓掌赞同:“对对对,阿兄说得对,太阳月亮都是方的。”


    这孩子已经被兄长带成小尾巴了,只要得空就黏在一起,缀着李世民到处跑。


    嬴政来接孩子的时候,华阳太后搂着他不肯松手,还很有道理道:“王上事务繁忙,这孩子睡觉又不老实,不如放我这里住吧?这样王上得了清静,夜间也能睡个好觉了。”


    这倒是贴心的实话。因为这小孩不知道怎么回事,年纪越大睡觉姿势越怪,往往就睡得乱七八糟。


    一岁的时候明明能乖乖地趴在那儿,像一只酣睡的小青蛙,双腿弯弯的,屁股翘起来。两只小手握成拳头放在脑袋边上,头微微侧着,脸颊上的软肉压得快挤出来了,一晚上都不带动弹的。


    太过安静乖巧,嬴政常常怀疑他没呼吸了。


    谁知道现在睡个觉能换一百个姿势呢?


    无论床多么大,他硬是要往嬴政这边挤,他自己那边空出一半的地方,脑袋跟小狗崽似的拱啊拱,整个人横在床上,非要枕着嬴政。


    哪怕嬴政给他让出足够的空间,但睡着的小孩一个翻滚,就又蹭过来了。


    再翻两下,他能把嬴政都挤到床边,多离谱啊。


    好想把这小崽子手脚都捆起来,绑成一个竹简,让他乖乖躺那儿不要乱翻乱拱。


    偶尔嬴政有夜生活,等孩子睡了,他出去再回来,就会无奈地发现这小孩睡得四仰八叉,大喇喇地摊开双手,横在床中心,躺成一个“大”字型,生怕自己占的地方小了。


    更有甚者,有时候直接从床上滚到下面地毯上去了,还能接着睡,一点都不带醒的。


    所以华阳太后提出来的时候,嬴政还是心动了那么一瞬间的。


    “猫与鹞鹰也可以带到长乐宫来养,我这边宽敞,少有往来的朝臣,这样孩子能有更多的时间玩乐,王上也能落个清静,这不是鱼和熊掌兼得吗?”华阳太后徐徐道来,一看就知道,早就想好了,不是考虑一天两天的了。


    芈夫人也和婉地笑道:“羲和殿亦是可以养两个孩子的,彼此作伴,妾照看起来也并不多费心。”


    她要更温柔简约些,仿佛有一种秦王能答应很好,不答应也就算了的豁达。


    毕竟当时嬴政就是从她那里把孩子抱走,再也没还回来的。


    又喜悦又心酸,不好对外人道也。


    “这……”嬴政习惯性去看孩子,等他主动圆场。


    结果这小孩光顾着玩,嘻嘻哈哈地坐在小老虎边上,非要把手放小老虎爪子上,引得它抽出爪子,把他的手拍下去。


    然后他再抽出小手,盖在小虎爪上。如此周而复始,不亦乐乎,完全是在把虎当猫玩。


    嬴政:“……”


    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太子如何看?”


    堂堂秦王,像一个想方设法触发npc对话的玩家,不给个提示,小孩玩得太投入头都不抬了。


    “啊,什么?”李世民正和扶苏打配合,一个叠虎爪,一个偷袭虎尾巴,恋恋不舍地应了一句,连忙回神,“我还是住北辰殿吧,阿父晚上要带我读书的。”


    “我亦可以读给你听。”华阳太后笑盈盈,“我年少时也爱读书。”


    “我也……我也都认识……”芈夫人不太好意思接这个话,考虑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声音越来越小,遗憾地放弃了。


    “齐王快到了,所以阿父近来在讲田陈篡齐和五国伐齐的故事,我还没有听完呢。”李世民笑眯眯。


    华阳太后略有点迟疑,她虽然读过很多书,但近些年不怎么介入政务,都是放手让嬴政处理,她只负责支持就好,所以嬴政才那么尊敬她。


    也因此,她自然不能保证,在对齐的政事上,能比嬴政这个秦王更了解,讲得更透彻。


    李世民见她失落,忙跑过去,趴在她腿边,熟练地哄道:“我把山君放曾祖母这里,以后只要有空,每天都来找它玩,好不好?”


    “好,我帮你养着你的小山君。”华阳太后喜笑颜开,信手把他搂在怀里晃晃,摸摸头顶翘起的碎毛毛。


    “那便麻烦祖母了。”嬴政客气道。


    秦王政十年冬月,蒙恬及吕不韦归秦。腊月,齐王建受邀来秦,与秦会盟。


    有楚怀王那个倒霉催被骗被囚的例子在先,田建还敢亲自来咸阳,也实在是因为秦国给的太多了。


    在砸钱搞外交这方面,嬴政眼都不眨一下,不是一般的豪横。


    自有了纸和瓷器这两样硬通货,秦使们送起礼来都无端自信了几分,专挑最好最漂亮的送六国的高官,拉拢像齐相后胜这样的权臣。


    齐国自从五国伐齐之后,就再无从前的辉煌强大,田建上位之后,更是从“谨慎中立”,逐渐变成了“亲秦避战。”


    至于为什么,大概是因为齐王建他,是个战国版的“阿斗”。


    他在位前十几年,由他母亲君王后摄政,后来母亲去世,由他舅舅后胜辅政,他这个人一点政治主见都没有,全听舅舅的。


    对此,嬴政和李世民都很满意。


    如果六国君主都是田建这样的人,那该多好啊。


    所以,对齐王的到来,秦国热情招待,以最高的礼节款待,扫庭除道,九宾相迎。


    田建深感喜悦,觉得秦国十分礼貌友好,果然跟他舅舅说的一样。


    他到达咸阳郊外,自马车下来,就看见秦国迎客的队伍最前端,是一个最多五岁的孩子。


    那孩子容姿端丽,光辉灿烂,看衣着像是大秦那位年幼又极受宠的太子。


    但这不是重点。


    田建的目光愕然地落在秦太子跨下的坐骑上,——那金毛黑纹的动物是什么东西?


    那是只老虎吧?


    那绝对是只老虎吧?


    都说是虎狼之秦,难不成是这个虎狼法?


    五岁小孩骑着老虎迎接他,这合理吗?


    齐王目瞪口呆,大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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