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那里,勿动。”嬴政暗自深呼吸,平静了一下心绪。
自从养了这孩子之后,他时常需要这样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
否则的话,分分钟就要血压升高然后爆炸了。
“怎么啦?”活泼的小朋友丝毫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对,他甚至还低头看了看。
“你的鹞鹰呢?”嬴政心平气和地问。
“它自己捕食去啦。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现在大概就在附近玩。”大一点的孩子仰头朝天上看,“啊,我好像看到它了。”
小一点的孩子不明所以,也使劲仰头朝天上看。
同一个动作,但不知道为何,一个显得鬼精鬼精的,满脑子都是主意,另外一个就显得蠢萌蠢萌的,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单纯只是在模仿哥哥。
嬴政真的很想叹气,也很想把孩子拎过来打一顿,但他不想弄脏自己的衣裳和手。
“阿父想它了吗?那我叫它回来。”李世民愉快地吹起口哨,悠长而清亮,三遍之间停顿几息,镇定自若地等鸟儿降临。
他好像非常笃定,只要鹞鹰听到了,就一定会落下来。
扶苏也撅起嘴,模仿兄长的口型,吹了吹,但是失败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嗯?”扶苏大惊,他又鼓起腮帮子,跟吹气球似的,粉嫩的小嘴巴嘬成花骨朵,一开口,全漏气了。
“阿兄!”他急了,连忙去扒拉李世民,“我……噗……呼呼……不……”
嬴政眼睁睁看着小崽子的脏泥巴手拉着大崽子,语无伦次地比比划划,浑身都在使劲,脸都憋红了。
“不是这样吹的啦,看我的口型……”李世民被逗乐了,哈哈直笑,演示给他看。
嬴政人都麻了。
李斯尽力缩小存在感,一如当年黄泥巴甩他脚边,再如春游时上任鹞鹰死在附近……
习惯就好,嗯,习惯就好。他这样安慰自己,小孩子嘛,从来就是这样的。
扶苏还没学会,急得直蹦跶。
聪明的鹞鹰已经回来了,一个优美而极速的滑翔,竟然依旧选择相信他矮矮的小主人,眼尖爪快,早早就敛翅开始泄力,瞅准时机,调整身形,好,就是现在——
“啾?”一只恐怖的大手,截胡了降落的鹞鹰,单手拎着它的翅膀,跟拎一只鸡没有区别。
“诶?”李·停鹰坪·世民茫然抬头。
“现在,带着扶苏,去洗干净。”嬴政冷静命令道。
“可我们地里的草木灰还没撒完呢。”
“撒什么?”嬴政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草木灰。”出身不怎么样的李斯轻轻重复道,生怕王上不清楚,还补了一句,“草木烧成的灰,可止血。”
“……”嬴政懒得跟两崽子废话,多看一眼他们,都是对他身心的极度摧残。
“去不去?”他冷冰冰地问。
“地里的沟垄还没有开完呢。牛还在等我们哦。”李世民是有理由的。
嬴政眼前一黑,气笑了:“牛是哪来的?”
秦法禁止私自宰杀牛,庖厨一般也没有牛。
咸阳宫什么时候改养牛了?他们家往上数几百年,也不是养牛而是养马的。
“是荀先生的。我跟他说我要实验代田法,想试试用牛耕田,和不用牛耕田,差别有多大……荀先生很高兴,就借给我了。”李世民解释道,“我怕他出行不方便,就送了他一匹马。”
“……马又是从何而来?”
嬴政听得匪夷所思,他只是半天没看见这孩子,而不是半个月吧?
“马是蒙毅借我的,我去荀先生家玩、啊不,去问学的时候,正好蒙毅休沐在家,叫我去吃果子,我就说了一下,他说他家有多余的马,可以送我。我说不用不用,算我借的……”
“此事你可知道?”嬴政看向李斯。
“臣不知。”李斯如实回答。
已知荀子住李斯家,李斯今天从出门到入宫不过一个时辰,所以这臭小孩就在这短短一个时辰里,跑到荀子那忽悠到了牛车的牛,又跑蒙家忽悠到了马,然后以马换牛,把牛偷渡到宫里,带弟弟一起玩泥巴!
苍天在上,他做事的速度怎么能那么快?
为什么博学多才的荀子和年少老成的蒙毅都能配合他胡闹?
甚至还不止……
“牛如何进宫?”
“我拿着曾祖母的印信出宫,进宫时遇到了蒙武大将军,他检查了一下,没什么问题,就放我进来了。”小朋友坦坦荡荡。
这……为什么该死的很合理?
只是赵姬的印信被拿来造反,华阳太后的印信被小孩拿来送牛……
竟不知道到底谁的印信被糟蹋了。
“你耕的田在何处?”嬴政忍不住问。
“在曾祖母的长乐宫后面,她说那边有一大片空地,荒着也可惜,不如拿来给我种地。”
嬴政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怎么不记得长乐宫有这么一大片空地?
“……那种的不是兰花吗?”
华阳太后恋楚,喜欢楚国的东西,她年少时住的宫殿就爱养兰花,后来把这习惯带到了咸阳宫。
美人爱花,纫兰为佩,安国君自然宠着她。
后来的秦王们也没必要为了点花花草草,影响华阳太后的心情,所以从不阻止。
管她种多少,咸阳宫又不是没地方。
“我一大早带扶苏去给曾祖母请安,问她咸阳宫哪里适合种麦种粟,她说正巧她觉得兰花太多太拥挤,繁殖得太多了,颜色也单调,不如除掉一半,留给我种东西。”
李世民小嘴巴拉巴拉,乐淘淘地讲述着前因后果,无比欢乐,“然后我就得到一块地种东西了。”
“……”嬴政难以置信地失去了声音。
三代秦王都没干的事,被这小孩几句话就做到了。
长辈宠孩子怎么能宠成这样?
那可是华阳太后还是公主的时候,从楚国千里迢迢带来的花种,养了好几年才长成开花,又精心培育了很多年,才繁殖成这一大片花田。
每年春夏,蓝色的花朵犹如海洋,远远地就能闻到清甜花香,华阳太后爱得不行,从来不许人采摘,即便落了,也是留在地里做花肥。
现在说除一半就除一半了。
“那些花呢?你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曾祖母的花都糟蹋了?”嬴政皱眉。
“没有啊,阿母帮忙接收了一部分,移栽到羲和殿边上了。我给少府送了一部分,给荀先生送了几颗,还有赤松子老师,以及蒙家,还有……”
李世民认真数着,一本正经道:“王家离得远,不太顺路,但我给王大将军留了一些些,准备明天有空送过去,所以花花都没有浪费哦。”
“你还给少府送了花?”嬴政吸了口气。
“对啊,放陶罐里,用布包裹起来的,我跟他们说这是春天的礼物,送了好多人,他们都很开心哒。”
“……布又是哪儿来的?”嬴政无力但坚持问完。
陶罐就不用问了,都去少府了,还能缺他这个?
“曾祖母给的,她说她那里什么布都有,要多少有多少。”
这对话,这行程,这牵扯的人物之广,处理事情的速度之快,谁听谁发愣。
这真的只是一个上午发生的事吗?
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斯情不自禁地感叹,长公子能被封为太子,真的是有原因的。这么几句话的功夫,芝麻大点的事儿,他硬生生串联了好几方势力,办得又快又好。
等秦王发现的时候,花已经消失了一半,送了好多人;牛已经进了宫,还在耕地……
若嬴政再迟几个时辰询问,估计地都种好了!
先斩后奏,也不过如此了。
“去、洗、干、净。”嬴政一字一顿地警告。
“可我的地还没有种完。”李世民不服气。
嬴政沉默地移动手指,扼住新的鹰质的脖子,慢吞吞用力。
“啾啾!”
“啊——”
小主人和小宠物同时尖叫,鹞鹰拼命拍着翅膀,还不够锋利的爪牙已能伤人,却吓得不敢动嘴,只能可怜巴巴地叫唤。
“我这就带扶苏去洗!”李世民飞快改口,拉着还在尝试噗噗吹口哨的弟弟,像两只短腿柯基,四条腿倒腾倒腾,着急忙慌往羲和殿方向赶。
扶苏完全是被他拉扯着往前跑的,一边跑一边还呵呵笑,好像觉得这是个很好玩的奔跑游戏,半路上还欢呼了起来。
咸阳宫卫尉统领蒙武,差点与他们迎面撞了个正着,立刻避让到旁边。
“王上,臣有事要奏。”
“如果是牛的事,我已经知晓了。”嬴政面无余色,捏了两把鹰质,才勉强冷静下来,逐渐松手。
鹞鹰瑟缩着,一动不敢动。
“……那臣没有事要奏了。”蒙武老老实实垂手。
“你就这么看着太子带牛进宫了?”嬴政实在想不通。
“臣……臣也犹豫来着,但太子有华阳太后的印信,那确实也是只普通的牛,臣还以为……”蒙武连忙解释。
“以为什么?”
“臣以为,太子养了马和鹞鹰还不够,突然想养牛玩玩。臣检查了几遍,那牛挺健康温顺的,应当不会伤人……就、就放进宫来了……”
“……”嬴政今天无语的次数格外的多,“下次,无论太子从宫外带什么进来,务必禀报与寡人,寡人允许,才可以放进来。”
“唯。”蒙武低头应是,过了好一会才小心地问,“那这牛,如何处置?”
嬴政:“……”
李斯真的很想笑,拼命忍啊忍,告诉自己必须忍住。
为什么王上这个人从来不搞笑,但只要跟太子有关,经常惹得人想笑呢。
不知为何,李斯甚至有点同情年纪轻轻、杀伐决断、大权在握的秦王了。
好可怜啊王上。
第42章 扶苏可以得到嬴政一个抱抱吗?
“……都已经进宫了,就先看看他到底想作甚吧。”嬴政在熟悉的无奈感里,行至华阳太后处,守田待崽。
本来还想跟华阳太后聊一聊,不要太过宠溺孩子的问题,结果刚开口,就被老人家怼了回来。
嬴政在被霍霍的花田边上,找到了笑容可掬的华阳太后,委婉道:“问祖母安,听闻稚子无状,任性妄为,糟蹋了祖母珍爱的花田,方才寡人已经斥责过他……”
“你斥责他干什么?”华阳太后笑容一收,惊讶而不满道,“人家孩子不过就是想种点东西,多勤快多聪明啊,又是送花又是借牛,带着幼弟忙活了半天,好不容易开垦出这两条畎垄,你怎么能骂他呢?也太不讲理了。”
谁?谁不讲理?我吗?
嬴政都愣了,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斯,险些怀疑自己没事找事。
李斯忙圆场道:“王上是怕太子任性,贪图玩乐,兴师动众,还毁了太后心爱之物……”
“一派胡言!”华阳太后横眉竖眼,“你这做阿父的,怎么能对孩子这么凶?”
凶吗?他还凶?这小东西从宫外偷渡一只牛进来,没有人管管的吗?
难道只有嬴政一个人觉得不合理?他甚至都没有惩罚这孩子,连骂都没怎么骂!
嬴政腹诽着,正要严肃理论小孩拿着太后印信进进出出私自运牛的事。——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完全可以定是有违宫禁,该严惩。
但是华阳太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乖孙孙哪里任性的?这孩子小小年纪,受尽苦楚,脸上的肉肉都瘦没了,天可怜见,你居然还斥责他?他不就是想种点地吗?咸阳宫那么大,哪里不能种?我老人家就是想让孩子多来这里玩,才让他种在我这里的。种地是我同意的,印信是我给的,兰花是我送的……王上这是嫌弃我年老多事吗?”
嬴政继位这么多年,真是头一次看到华阳太后如此疾言厉色。
事实证明,为人父母的,不要跟宠孩子宠到没边的长辈,——尤其是一把年纪的女性长辈硬刚。
哪怕你是秦王嬴政,你也得退让。
“寡人并非此意。”嬴政神情缓和,带上笑意,语气稍微软了一软,“只是觉得孩子过于贪玩,致使这么美丽的花田毁掉,着实可惜。”
他态度一软,华阳太后也觉得挺稀奇,倒也不好意思冷硬了,眉目舒展下来,略略宁和:“王上不知,花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嬴政微怔,大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岁月厚待的美人虽青春不在,却自有雍容华贵的气度,一笑起来,依稀还能窥见昔日的光辉。
“便纵有千万枝花,又如何比得上爱孙每日过来玩耍呢?”
“……但也不可纵宠太过。”嬴政努力坚持道。
华阳太后不置可否:“王上觉得哪里太过呢?”
“放任他随意出宫,还带宫外活物进来,无论如何,都不妥当。”嬴政肃然,“今日虽只带了牛,谁知下次会带什么呢?若带了豺狼虎豹……”
那小崽子不是干不出来的!
“王上是介意此事没有先禀报于你吗?”华阳太后的政治敏锐度,比赵姬高一百倍不止,很轻易就看透了嬴政真正在意的点,继而轻描淡写道,“蒙卿不是去报了吗?”
蒙武尴尬地低头,讪讪道:“臣禀报晚了……”
“早些时候,王上在开朝会和处理奏书,忙得很,孩子的这点小事,我们便自行处理了,没有去打扰王上,这样不可吗?”华阳太后微带锋芒。
她的锋芒现在全用来护崽子了,难怪这小子无法无天。
嬴政无奈道:“祖母难道要让我一直纵着他淘气吗?况且,我也是不放心,之前就因为他跟熊启走,才受了重伤……”
偶尔,他也是会以退为进的,和自家长辈就没必要太强硬了。
当然,嬴政也确实是真的不放心。按这孩子的性格和胆量,谁知道下回能干出什么事?
所有人都配合崽子胡闹,他再不管,就真要上天了。
——哦,这小孩甚至有个能上天的宠物。
嬴政坚定地守住底线,华阳太后看着他,思及四月以来的一系列事情,将心比心,很体谅为人父担惊受怕的心情,妥协道:“王上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下次再有此事,我会及时告知王上的。”
还有下次?
蒙武和李斯默默抽气,齐齐惊叹。
嬴政还能怎么办?他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薅掉了鹞鹰的一根褐色羽毛。
“王上……”华阳太后不赞同,“怎能迁怒一只禽鸟呢?那可是孙孙的爱物。”
有没有可能,嬴政才是她的孙子呢?这小崽子,明明是曾孙啊。
嬴政若无其事地丢掉那根长羽,——还特意丢在了花丛里。在听到清脆的“阿父”由远及近时,顺手放开手里的鹞鹰。
惨遭蹂躏的鹞鹰逃命似的飞走找主人,翅膀扑棱得超快,连羽毛都不敢要了。
“阿父,我们洗好啦。”
李世民拉着扶苏的手,乐颠颠地跑过来,抬手接住了滑行的鹞鹰,顺顺它的毛。
两只干净的崽子乖巧地走近,李世民张开手臂:“阿父抱抱!”
“你还是一两岁吗?”嬴政不想理他。
“三四岁就不可以要抱吗?”李世民理直气壮。
“……”人多的场合,秦王总归有点包袱的,不太想一直惯着他。
但是又想到封太子的典礼上,这臭小子才不管人有多少,说哭就哭,等会丢脸的还是他自己。
算了,抱就抱吧。还能怎么着?
他俯下身,把孩子抱起来,小孩立刻快快乐乐地嘟起嘴,给了他侧脸一个大大的亲亲,然后道:“好了,可以放我下来了。”
“嗯?”莫名其妙。
嬴政不解地放他下去,只见李世民刚站稳,就把扶苏往他身上一推,撺掇道:“快快快,刚才我怎么跟你说的?”
扶苏局促地绞着手,两只小手手快缠成麻花了,偷偷摸摸看父亲一眼,很想靠近,又不太敢,犹犹豫豫地张嘴:“阿兄……”
“不是阿兄,是阿父。阿兄现在没法抱你,要阿父抱。”李世民耐心地哄道,“我们可是说好了,你要是做不到,我明天就不跟你玩了。”
这句话一出来,杀伤力强得可怕,扶苏立刻急了,不管不顾地伸出手:“阿父……”
“说抱抱!”
“抱抱!”
两小只一唱一和,听得华阳太后会心一笑。
嬴政却略有迟疑。
一岁之前的孩子,他基本是不怎么理会的,全交孩子的母亲照顾。在他看来,不会说话又无法交流的,基本等同于动物幼崽。
等扶苏会走路能说话,本该可以多留意的时候,不巧,嬴政要去雍城加冕,并且处理叛乱,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对一岁多的扶苏来说,就更生疏了。
小孩子天然地就知道自己该对谁亲,父亲全身的气场太冷淡,也颇为陌生,扶苏不怎么敢靠近,这次在哥哥的反复鼓励下,才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阿父!你怎么不抱抱他?”李世民疑惑。
嬴政不是有多不喜欢扶苏,而是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他养这一只崽子就够够的了,难不成还要再养一只?
这个小的又不是生而知之。
一两岁的小孩,有吃有喝有穿地供着他,平安长到四岁左右,然后启蒙读书,若是足够聪明,自然就能入嬴政的眼了。
若是不聪明,那就按公子公主的待遇养着就是了,公事公办,不值得嬴政私底下再多费心。
他也是很忙的,哪有闲工夫抱完这个抱那个?
扶苏没等到回应,怯怯地收回手,眼圈有点红,但他没有哭,而是缩到了李世民身后,揪着兄长的衣摆,小声絮叨:“阿兄……阿兄……”
“这样是不对的!”李世民双手叉腰,鹞鹰差点从他肩膀滑下去,幽怨地瞅了一眼动作太多的小主人,不得不飞到长乐宫的飞檐上,歪头整理整理残缺的羽毛。
“我是你的孩子,扶苏也是你的孩子,我们都是阿母生的,阿父不能区别对待。”
“哦?寡人不能?”嬴政似笑非笑。
李世民才不怕他一丁点,秦王这个身份在他这里就等同于“阿父”,没有半点额外加成。
“不能的,这样对扶苏不公平。”李世民认认真真与他辩驳。
这看似是一件父亲抱不抱孩子的、非常微小的事,但发生在咸阳宫,发生在秦王嬴政与太子同母弟扶苏身上,那便一点也不小。
涉及政治,没有小事。
李世民如果放任不管,扶苏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得到嬴政青眼,有机会与他亲近了。
他不争取,就没有人能为扶苏争取。
“王上,若无他事,臣就回去当值了。”蒙武这个求生欲和他两儿子一模一样,意识到对话逐渐危险,立即就想紧急避险。
“臣也……”李斯赶紧跟上。
华阳太后不紧不慢地坐在榻上,端起白瓷杯,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
哎呀这杯子的色泽真润,这茶汤的滋味颇妙,(曾)孙孙搞出来的东西都是好东西,她可太喜欢了。
再加点枣,加点姜,加点茱萸……这天气孩子到处跑容易出汗,正好喝点热乎的休息休息,让他静一静,缓一缓。
王上真是的,管得那么严干什么?
谁家这么小的孩子,这么聪明这么活泼这么可爱?还挑三拣四,身在福中不知福。
嬴政淡定道:“不必退,不是什么听不得的话。”
蒙武硬着头皮留下,李斯心中暗喜但面上不显,低眉敛目,一副稳重的样子。
秦王就好稳重这口,李斯很清楚。
秦王遂与太子议论:“你可知道,扶苏与你,有何区别?”
“我是扶苏的兄长,比他大一岁半。”李世民不假思索。
“还有呢?”
“还有……我比他懂得多一点儿,说话早一点?”李世民眨巴眨巴眼睛。
“还有。”嬴政催促。
“呃……我被封为太子了?”
“对。”嬴政肯定道,“你是太子,你所得到的恩宠本就该是独一份的,寡人当然要把心思都花在你身上。其他的孩子,以后都是宗室而已,不需要寡人亲自抚养,也不必过分亲昵。你可明白?”
李世民明白,但他不服。
“那扶苏不是太可怜了吗?他还这么小,他只是想要你抱抱而已。你甚至从来没有抱过他!”
他替不会说话的弟弟控诉。
“那又如何?”嬴政反问,“寡人为何要抱他?”
“抱抱自己的孩子,还需要理由的?”李世民不可置信。
“当然。”嬴政毫不犹豫。
那……那他想个什么理由好呢?
李世民苦着脸,实在不行让扶苏哭一个?
就怕嬴政看了更烦。
怎么办呢?
第43章 夸夸团团长小二凤
“扶苏……扶苏也很聪明的,他会写自己的名字!”李世民灵光一闪,脆声道,“阿父你之前还夸过的。”
扶苏眼睛一亮,似乎听懂了,悄咪咪抬起头,水亮亮的眼睛偷偷打量嬴政,手依然抓着哥哥衣服不放,好像这样能让他有安全感似的。
小孩子是能听懂夸奖、能感知到大人情绪的,哪怕他才这么一丁点大。
嬴政哼笑一声,不屑一顾。
“扶苏性子很好很乖,脑袋磕到了都没有哭,很坚强的。”李世民伸出手摸摸扶苏的额头,那里青了一大块儿,虽然已经渐渐褪去,但还是有点明显。
“是吗?”嬴政不咸不淡,嘲笑道,“那是怎么摔的?跟你一样哭到头晕、左脚绊右脚?”
那场面,嬴政能记十年。毕竟当时惹急了医丞,训人的时候还把嬴政也训了。
也就是嬴政脾气好,不为此生气。
李世民愤愤地鼓起脸:“那种事情就不要再提啦。”
“我……猫猫……喵嗷……嗯……啪……”扶苏手舞足蹈,脚抬起来,又落下去,试图用婴语解释他是怎么摔的。
但嬴政只听懂了一个“猫”。这样话都说不明白的小孩子,就不该往他边上带,根本听不懂。
“扶苏说他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踩到猫猫尾巴,猫猫疼得大叫,把他吓得赶紧后退,然后就没站稳摔倒了。”李世民翻译给嬴政听。
嬴政不想知道这个,真的。连血都没出的一点磕磕碰碰,不值得他关心。
这小子的废话什么时候能结束?他移开目光,却看见那只糟心的牛居然还在耕地。
更糟心了。
“阿父,扶苏都受伤了,在脑袋这么明显的地方,你从昨天开始,都没有关心过一句,太冷漠了。”李世民毫不客气地指控。
“哇!”扶苏似懂非懂,但觉得兄长太厉害了,居然敢用这种语气和父王说话,不由惊叹。
兄长好勇敢!
“他受伤了自有太医,与我何干?”嬴政不耐烦道,“难不成我过问一句,他就会好得快些了吗?”
李世民睁大眼睛:“阿父怎么可以说这种话?扶苏会伤心的。”
嬴政实在拿这胡搅蛮缠的小东西没办法,不想就这点破事纠缠不清,无可奈何道:“你是太子,若寡人待你与其他的孩子别无二致,那你的太子之位,要如何坐得稳呢?”
李世民怔了怔,思考了一下,露出迷惑的表情:“可我已经是太子了呀,我有什么可怕的呢?如果我身为太子,处在如此独一无二的位置,又是阿父一手抚养,享有那么多的宠爱和特权,却差到连阿弟都竞争不过,那我又怎么配当太子呢?合该退位让贤。”
嬴政微妙地看着他,心底多多少少还是很赞赏他的自信和容人之量。
“哦?退位让贤?你?”嬴政故意激他。
“我才不是这个意思呢!”李世民不让他曲解自己的本意,较真道,“我是说,我知道我在阿父心里是最重要的,阿父最最爱我,我也知道我很优秀,其他人是比不过我的,所以阿父也可以对扶苏好一点,我是不会介意的。——只要一点点就好,不会很麻烦阿父的。
“因为扶苏是我的阿弟,看他难过,我也会难过的。我希望他天天开心,阿父阿母和曾祖母也天天开心,那样我也会开心。——我这样说,有没有清楚地表达我的意思呢?”
嬴政心里颇不是滋味,怨念地想:你现在知道我最爱你了?上回是哪个混账东西说他死了我再养一个就是的?
李世民见他冷着脸不搭理,索性一跺脚,撒娇道:“阿父~扶苏这么乖这么好看,难道你真的不喜欢他吗?”
嬴政一言难尽地看着两小只。
大的这个不说了,烦得要命。
小的这个,年岁还小,也看不出什么天赋来,似乎比较怕他,从不单独与嬴政相处,唯有哥哥在时,才敢接近他,眉目柔和俊秀,性情远没有兄长灵动跳脱。
单从性格来说,其实嬴政应该更喜欢扶苏的,——至少这孩子没那么好动,不会天天来打扰他。
但是,他真的没心情再带第二个孩子了。
“阿父~”李世民拉着他的袖子来回晃。
嬴政不仅无动于衷,甚至可以预想到这崽子接下来的所有反应。
看着吧,这种腻腻歪歪的语调,如果不理他,很快这孩子就要哭了。
“王上。”华阳太后看不下去了,“何必非要惹孙孙哭呢?”
嬴政:“……”
算了,上有老下有小,他有什么法子呢?
李世民察觉到他的态度松动,抓住了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立刻把身后的扶苏拉到身前,笑嘻嘻地再次把他推进嬴政怀里。
秦王顿了顿,这次终于把扶苏抱了起来。
扶苏的脸激动得通红,手好像都不知道道往哪儿放了。
嬴政看了一眼扶苏,又看了一眼李世民,意思是“现在你满意了?”
小太子笑眯眯拍手,嬴政就把扶苏放了下来。
扶苏左看右看,乐呵呵的,刚想凑到兄长旁边,就被华阳太后招呼过去吃樱桃了。
“你的《商君书》。”嬴政决定转移火力,必须折腾一下这混小子。
“诶?现在背吗?”李世民吃惊,“我的地……”
“再啰嗦,把你的鹞鹰种地里。”嬴政暴躁发言。
“哦。”李世民乖乖抬头,“背哪段?”
“《更法》篇。”嬴政随机抽查。
“孝公平画,公孙鞅、甘龙、杜挚三大夫御于君……”[1]李世民张口就来。
这个时候,不但嬴政在凝神听,蒙武和李斯也在专心检验,尤其是李斯,因为他教李世民学篆书时夹带私货,很多字句就是取自《商君书》。
他知道秦王重法,也知道王上很在意太子学习的进度,既然如此,怎么能不适当给予帮助和观测呢?
李世民眼巴巴地看弟弟吃东西去了,顿时有点馋,迅速背完这一篇,马上举手道:“我也要吃!”
“你还没默。”嬴政冷酷道。
“我还要默?”李世民抗议,“阿父昨天没有说要默。”
“昨日长乐宫还没有多出一头牛。”嬴政很平静。
“……”李世民撇撇嘴,垂头丧气地坐到桌案前,李斯很自觉地走过去,活像一个监考老师,认真负责地看着他的师弟兼太子写字。
嬴政总算得以歇口气,缓和道:“让蒙卿见笑了。”
“太子四岁便能默《商君书》了,谈何见笑?王上太谦逊了。”蒙武忙道。
嬴政留他,其实是为了蒙恬的事,虽然已经走了官方的文件,通知到位了,但既然有空,还是要亲自告知与解释,才更妥帖。
对于蒙家,秦王愿意多花点时间与耐心。
“……月氏与大秦少有音书,长途跋涉,怕是一两个月都不会有消息了。”
“臣明白。”蒙武笑笑,“王上是看中蒙恬才会派他去做如此重要的事情,臣只希望他幸不辱命,不要辜负王上的信任。”
蒙武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这不妨碍他说的话,让秦王觉得很好听。
“以蒙恬的能力,只要不遇上天灾,两三个月应该就有回信了。”嬴政推测。
“阿父你不要咒蒙恬将军啦!现在是五月份,从陇西往月氏,这一路哪有什么天灾?”李世民手下不停,还抽空插句嘴。
“一篇是不是太少了?”嬴政幽幽道。
“不少了,很多很多,一千两百个字呢。”李世民强调,“而且我还要写篆书,等我写完天都要黑了!”
“累了就明日再写。”嬴政只是希望他安分一阵子,收收心,别玩泥巴别搞事。
这个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那不行,明天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李世民连忙列数,“我要把这块田种完,还要去少府研究炉子冶铸(炼铁)的事,还要出宫拜访先生和老师,而后去王家送花……”
“那你可够忙的。”嬴政现在都学会阴阳了。
“我本来就很忙的。”李世民振振有词,笔下却没停过。
嬴政懒得理他,与蒙武交代了几句月氏互市这事的前因后果,老成的大将军回答道:“论经商,吕相国可是一把好手,蒙恬与其互相照应,臣更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等蒙武告退,嬴政一转身,就看见本该专心写字的孩子旁边刷新出一只更幼的崽,腿上趴了只猫,桌上立着只鸟。
李世民的左手鬼鬼祟祟伸进猫猫腿里,去偷袭猫猫分外柔软的小肚子,被猫猫一掌肉垫拍过去,警告地哈气。
“青云青云,帮我剥个松子,你的嘴巴那么厉害,肉都能撕开,肯定也能撬开松子的壳……”嘴里还要碎碎念,pua吃肉的鹞鹰去当鹦鹉,剥松子给他吃。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
不,会走路的扶苏就是他的跑腿小弟,刚抓了把松子过来,一路跑得屁颠屁颠的,跑一路撒一路,等到了目的地,松开小胖手,只剩三五个了,还黏在汗湿的手心,甩了甩,才掉下来。
“阿兄!吃!”扶苏大乐。
“扶苏好厉害,都认识松子了。再帮我拿些樱桃过来,不要黄色的,黄色的酸,要红的,红的才甜。你认识颜色吗?”
“嗯嗯。”也不知道是真的认识,还是假的认识,总之扶苏听得可仔细了,歇都没歇,马上就往华阳太后那跑。
每天这么多跑几趟,指不定能瘦点。
咸阳宫的两位女性,特别喜欢把孩子往圆了养,大概是觉得这样圆了一个不够,现在又圆了第二个。
不放一起对比不知道,两个圆圆的脑袋一凑近,嬴政才发现还是扶苏更胖些,那个脸,从侧面看,整个就是一胖乎乎的桃子,肉多得都鼓起来了。
难怪华阳太后会说小孩脸上的肉都瘦没了,合着是跟扶苏做比较的。
真的有瘦吗?没有吧?他悉心养了个把月呢。嬴政端详了一阵子,不确定是自己没看出来,还是华阳太后夸大其词。
扶苏把一碗樱桃,从华阳太后那里,成功搬运到李世民桌上,得到了兄长的连声夸赞。
“太厉害了吧,我们家扶苏好聪明哦,捧着碗都没有掉呢,拿过来的樱桃也很好,看上去都很好吃。可惜我没手了,扶苏能不能喂我一颗?”
甜甜蜜蜜的哥哥忽悠得弟弟合不拢嘴,二话不说就揪下一颗红润润的樱桃,伸长胳膊,送到哥哥嘴边。
李世民咬了一口,酸得口舌生津,他努力控制住表情,以免眉毛皱成一团,慢吞吞把酸樱桃肉咽了下去:“帮我再拿个盘子来。”
跑腿小弟不是一般的殷勤,话音刚落就蹿出去了,跟小狗狗叼飞盘一样,很快就抱过来一只盘子。
李世民把种子吐在盘子里,眼睛一眨,瞅见踱步过来检查作业的嬴政,就有了个新主意。
“阿父,这个樱桃好好吃,酸酸甜甜的,你肯定喜欢。”
嬴政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他怎么能一边吃东西,一边说话,一边玩猫,一边还在写字。
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你种的这田有何特别之处?”
“这个嘛,阿父以后就知道啦,这个代田法,一亩地能增产一斛(十斗)多哦。”
“你确定?”嬴政半信半疑。
“当然啦。”李世民干脆道。
“冶炼之术你也懂?”
“其实不太懂啦……”
但他上辈子有参观过打造兵器的地方,好像去过很多次的样子,和这边一对比,自然就知道哪些地方该改进。
嬴政若有所思,不知不觉坐在李世民旁边,查看他刚写完的一张字。
李世民勤快地给他递了樱桃,嬴政蹙眉看着他刚从猫肚子底下拿出来、还沾着两根猫毛的小手,摇了摇头。
计划失败,李世民疯狂示意懵懵懂懂的扶苏,让他给嬴政送樱桃吃。
扶苏很积极,给父亲和兄长一人一颗,咧开嘴笑得很欢腾。
全程在线的李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太子的恶作剧。
万一王上很喜欢陪太子玩呢?
又或者王上确实喜欢吃偏酸的樱桃呢?
他这时候该做什么才好呢?
第44章 墨家正在996
嬴政拿起李世民默写的卷子,瞟了一眼送樱桃的扶苏,重点是扶苏的手,见还算干净,就毫不在意地接过来送入口中。
酸中带甜的汁水和果肉刺激着味蕾,提神且开胃。
“好吃吗,阿父?”李世民眼巴巴地瞅他。
“你这列字已经写一刻了。”嬴政不动声色地回答。
“才没有!我哪有那么慢?”李世民借蘸墨的空档,闲话两句,“酸不酸?”
“很甜。”嬴政微笑。
“真的吗?”李世民不信。
“嗯。”嬴政淡淡道,“你不是最爱吃甜的果子,怎么不多吃点?”
扶苏听懂了,殷勤地抓起一把樱桃,还细心地帮他揪掉叶梗,凑近贴脸:“阿兄,吃!”
不得不说,樱桃长得确实漂亮馋人,不管是深红浅红的,还是略带黄晕的,都是入夏时最早可吃的果子之一,伸手可摘,清洗可食,水灵灵的,叶片青翠欲滴,还带着清泉残留的甘露,形状饱满,色泽鲜艳。
李世民就喜欢这种好看的果子,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虽然刚才他吃的那个很酸,但说不定是他运气不好,只有那一个是酸的呢?
李世民才不会嫌弃扶苏,就着弟弟的手又尝了一颗。
“……”他的脸再次皱成了苦瓜,抽象得仿佛毕加索的画。
“好酸啊!为什么这含桃[1]这么酸?”他疯狂抱怨。
嬴政轻嘲:“是你太爱吃甜了。”
“阿父不觉得酸吗?”
“不觉得。”
“扶苏,你觉不觉得酸?”李世民欲从弟弟那寻找共鸣。
“嗯?”扶苏歪着脑袋,拎着一串樱桃,一口两三个,咬在嘴里嚼嚼嚼。
李世民光看他这样吃,就觉得口水都快酸出来了。
可恶,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吃不了酸吗?
华阳太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让人取了蜂蜜来,渍了一碗最大最红的樱桃,唤道:“写累了吧?过来吃点茶果,休息一下。”
“……他还没写半个时辰。”嬴政无语。
“孙孙手还没好呢。”
“他伤的是左手。”
“那也得好好休养,左手就不是手了吗?看把孩子累的,我们孙孙才这么点大,都会写这么多字了,已然是神童中的神童了,王上还不满意?太过着急,那叫揠苗助长……”
华阳太后念念叨叨,嬴政深觉这个学习地点选的不对,下次绝不能在长乐宫教孩子,否则老人家能念死他。
“写好了吗?”但嬴政有他的坚持,他选择给孩子压力。
“快啦快啦。”李世民催了催他的鹞鹰,“青云你的松子剥得好慢哦,还碎了好多,你要努力哦。”
冤种鹞鹰的嘴尖锐且弯曲,惯常是吃肉的,这辈子头一回用来开坚果,嘴巴一戳,松子就破了,不仅大材小用,还因为把握不住精细度,每个打开的松子都被戳得四分五裂,没有一个完整的。
它怨念地啾了一声,因为害怕小主人的监护人,甚至都不敢大声。
扶苏来劲了,兴奋道:“阿兄!我!”
他爬到小凳子上跪坐下来,挤开没用的鹞鹰,把松子扒拉到自己面前,连啃带咬,再呸呸出松子的壳,短短的指甲费劲地扒出乳白色的果仁,自己不吃,先送给哥哥。
嬴政盯着那果仁上可疑的液体,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小孩能吃得下去,还吃得挺高兴。
“啾?”鹞鹰被霸占了服务区,圆溜溜的眼睛里全是迷惑,它往李世民手边蹦跶了两步,正要表演一个“小鸟依人”,被嬴政一个眼神逼退。
“别在这碍事。”
“啾……”鹞鹰一动不敢动了。
“去玩吧,尽快熟悉一下咸阳宫附近的路,以后还指望你送信呢。”李世民的话说完,鹞鹰就像得到了许可似的,叫了几声,才先蹦飞到附近树上,观察四周,而后飞向天际。
“你欲以鹞鹰来送信?”嬴政饶有兴趣,“可行?”
“当然。”李世民很自信,“不过最方便的还是鸽子,他们很擅长记路送信。”
嬴政心一动:“哦?”
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的对视,嬴政与李世民就知道这个时候对方在想什么。
“阿父想用来传递军情?”李世民笑了。
“先养一些试试,若能,则大喜。”嬴政颔首。
锐意进取的君主最大的优点就在于什么都敢尝试,而不像一些固步自封的老登,听到一些新鲜的建议就会怒斥荒诞,只要和自己认知不符,就觉得不可能。
好在嬴政年轻,他很乐意去商讨、去尝试、去迎接或好或坏的结果,他的心态和情绪也非常稳定,无论结果如何他都能接受。
“应该是能的,不过得多养一点,因为鸽子放飞出去的时候,可能会减少。”李世民提醒。
“猜得出来。”嬴政意有所指。
李世民又写完一张,歇一会手,喝了杯华阳太后温到现在的茶汤,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石磨的事,朝会过了吗?”
“嗯。”
“大概多久能普及到县呢?”
“三五年吧。”
“那么久?”
“毕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才不是呢,很重要的。”李世民忙道,“有石磨,就有面吃了,面可以做很多很多好吃的,比如蒸饼,馒头,馄饨,馎饦(面片汤)……比黍强一百倍。”[1]
面食,可是老秦人的最爱,无论是做成没馅儿的蒸饼,还是有馅儿的馒头,或者包成大肉馄饨下锅,抑或来份羊肉面片汤,大口大口地吞进嘴里,滋味那叫一个美,谁能不爱吃?
“你的商君书,是白背了。”嬴政冷静叙述。
言下之意就是,老百姓生活的太安逸太快乐,谁还愿意去打仗?
这跟商君之法的“疲民”之策,是完全相悖的。
“阿父,你得这么想,给牛马多喂点草,是为了让他们多干点活。”李世民正色。
“若食饱而怠惰呢?”嬴政撇他。
“衣食足而知荣辱,若真的吃饱了,他们就想追求点别的了,比如功名利禄,那就得从军,得做官。”李世民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愿意爬得更高点呢?我说的对不对,客卿?”
“……臣以为有理。”李斯不得不接了一句。
毕竟按照李斯自己的经历来说,他之所以来秦国,就是想谋求更高的位置,来发挥自己的才能。
秦国为什么能吸引那么多六国的人才?人才输出大国魏国为什么留不住人才呢?
当然是因为在秦国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秦王会提拔更多的人才,为自己所用。
“况且能吃得饱饭的人,其实并不算多。”李世民隐约有这个认识,“阿父不过是推行一个政令,就能让许许多多的黔首免除舂捣之苦,他们会记念你的恩德的。此事传到列国,又何尝不是‘仁君’的典范呢?”
“仁君?”秦王嗤笑,“我大秦需要仁君?”
“怎么不需要?如果仁君的名声能让你的对手望风而降呢?”李世民挑眉,“能让敌国的谋士和将领投奔我们呢?”
拿“仁义”做风向标,把对手的底牌全部弄到自己手里,在舆论战场上让敌人一败涂地,都是李世民的拿手好戏。
我仁不仁不重要,重要的是所有人都认为我仁,连我的敌人都这么认为,那我就是仁的。
大秦这个虎狼之国的名声实在是太凶残了,李世民必须一步步扭转它。
嬴政无可无不可,但这件事很小,考虑到石磨有利于军粮储备的速度,他也就答应了。
李世民对父子俩能求同存异也很满意,提笔道:“等我这个代田法试验完毕,如果效果很好的话,明年也可以推广下去了。我还要少府帮忙做几个农具……”
“农具你也会?”嬴政质疑。
“唉……不太会。”李世民叹气,“先研究着吧,反正不用我动手。”
少府这群人,才是真正的牛马,一年到头连轴转,搞完这个搞那个,还没喘口气,下一个订单又来了。
“物尽其用”这四个字,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墨家干脆改名叫牛马之家,更合适一点。
但很奇怪,累成这鬼样,少府的人却越来越多了,不管李世民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图给得多么简单,他们都铆足了劲拼命研究,从来都不敷衍。
李世民曾经好奇地问过:“这个石磨我乱画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构造,你们能改进不?”
“太子且给小臣等几日时间,我们会一起拿旧石磨改进试试的。”有墨家弟子这样回答。
“那这个耧车……还有这个耦犁、水排和龙骨水车……都能造不?”李世民从袖子里拿出一卷图纸,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
当时在场所有人眼前一黑,差点表演一个当场昏迷。
“臣、臣等会分组,一个一个试,只是人手有限,怕是要好几个月,不能很快出结果……”
“我不着急。我有的是时间。”李世民眉眼弯弯,稀奇道,“这么重的任务,你们为什么一点都不抱怨呢?”
“太子可知我们墨家弟子毕生所求何事?”
“非攻,兼爱?”李世民眨眨眼,忽然明白了。
“墨子曾说,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太子如今就是在兴天下之利,我等累一些,又算什么呢?”这人露出真切的笑意来,“如果太子能允许我们将这任务发到六国,兴许会更快些。”
“墨家子弟还有很多散在外面吗?”
“约有半数,离得太远,虽收到了我等传书,但尚在观望之中。不过,这一次再传信,会有很多人愿意过来的。毕竟,太子是真正的兼爱众生啊,这就是我们墨家想要的。”
墨家这么忙碌辛苦,居然还很高兴,很感动,巴不得把外面闲着没事干的同门都拖进来一起加班。
更可怕的是,他们真的心甘情愿,激情澎湃,无怨无悔,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与努力,比李世民自己还着急,还想看见成果。
理想主义者的奋斗,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李世民只负责提要求,给忙碌的人加工资,经常跑去在各工室溜达,看看进度咋样了。
墨家的本事,他从不怀疑。
嬴政不知道他的思路已经拐了好几个弯,而是转回刚才的话题:“你所说的几样吃食,是你喜爱之物?”
“嗯嗯,对呀。”李世民随口道,“阿父和曾祖母要不要尝尝?真的超级美味,只要跟庖厨说一下做法就好了,很容易的。”
“可。”嬴政答应下来。
“好耶,终于有新的吃食了,以前那些我都吃腻啦。”李世民欢呼,“我还想吃豆腐的馄饨,但那得先有豆腐才行……”
“等你默完,都会有的。”嬴政不动如山,任小孩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动摇他定好的目标。
行吧。为了他的豆腐馄饨和肉馒头,李世民不得不加快速度,笔都快出残影了。
等他终于写完作业,吃掉一碗蜜渍樱桃,和华阳太后及扶苏挥挥手,一头扎进庖厨,叽叽喳喳一顿输出,连比划带图示,总算说清楚了,可以安心回北辰殿等吃的时候,嬴政让人叫他去办公的麒麟殿。
“诶?这个点了还要叫我过去?”李世民疑惑地嘀咕,“好奇怪。”
他的肚子都饿啦!
麒麟殿是没有东西吃的,嬴政严禁他在那里吃东西。
李世民摸摸半瘪的肚子,感觉里面有点空,偷偷摸摸抓了一把蒸熟的栗子,悠哉悠哉地换地方玩。
等他进了麒麟殿,才发现秦王在接见客人。
“阿父。”李世民从来不惧怕任何社交场合,他落落大方地走过去,好奇地观察这位客人,“这是哪位贵客,需要阿父拨冗相见?”
客人恭敬有礼道:“不敢,愚名为缭,自魏国而来,得见秦王及太子,不胜荣幸。”
缭?是尉缭吗?
上辈子李世民看过他写的兵法。
哦豁,大魏这个人才市场又双叒叕输出ssr啦!
妙啊,给魏国点个赞。鼓掌,喝彩!
第45章 太子你又做什么了?
李世民端端正正地在嬴政旁边坐下来,一双明亮的眼睛一直忍不住朝尉缭那儿瞧。
尉缭其实不姓尉,就像商鞅本来不姓商一样,但以官职或封地为姓,也是这时代的一种特色了。那我们姑且像个预言家一样,叫他“尉”缭吧。
尉缭身着灰色深衣,瘦脸短须,发冠齐整,胡须也修得很优美,感觉上是那种出门佩剑、文武双全的人物。
大秦对民间武器的掌控有所限制,但现在还没有以后那么严,黔首们也是能佩剑的,不过显然咸阳宫不能,所以尉缭只带了书。
“这是缭先生著的兵书。”嬴政把手里的书卷递过去。
“哦?这么早就写完啦?”李世民吃惊地接过来,翻开看了看。
“回太子,尚只有两卷,并未写完。”尉缭回答。
李世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尉缭有多用心了,他把兵法写在纸上,篆书写就,装订成册,把《重刑令》和《攻权》调到前面,呈上来给嬴政看的,是最可能符合秦王口味的内容。
尤其《重刑令》,主张用严刑峻法治军,强调对违法行为的严厉惩处,这法家味儿都快溢出来了。
如果你以为尉缭是法家,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其实还主张“王者伐暴乱”,倡导以仁义为本,进行正义的战争。
正义的战争……嗯,放在这诸侯纷争的时代,有点黑色幽默。
“先生是来献策的吗?”李世民期待地问。
“正是。愚观天下战乱频频,黔首困顿烦扰,犹如被反复踩塌过的麦田,没有丝毫喘息之机,故来秦献策。”
“为什么是我们秦国呢?”李世民笑问。
“自然是因为大秦兵强马壮,有一统天下的可能。鄙人虽愚钝,也愿为天下安定出一份力。”尉缭娓娓道来。
“先生请说。”嬴政礼貌地听着。
“愚以为,两国之较量,不必非在战场之内,而可决胜在战场之外。”
尉缭谈笑自若,“六国朝堂,皆如陈罐破壶,漏洞百出。楚国地广人众,却盘根错节,民生凋敝;赵国虽有良将,却无良君;魏国四战之地,国人疲于奔命;齐国徒有其表,朝臣只顾着争权夺利;燕国地处偏远,国力贫弱;韩国更不必说了,弹丸之地,顷刻可灭……”
“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啦,没什么新意。”李世民故意撇撇嘴,像个引话串场的NPC,又或者相声里的捧哏。
嬴政不怎么走心地轻斥:“不可无礼。”
尉缭不但不恼,还很感激太子为他递话。君前奏对时不怕对方有意见,就怕对方根本不屑一顾,听都不愿意听,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
有意见,就有互动,那才是有希望的。
“正如愚方才所说,六国之中,内斗颇多。既如此,便可从内部瓦解他们,而胜过从外强攻。”
“如何瓦解呢?”嬴政这才听到自己想要听的东西,温和地问。
“赂其豪臣,以乱其谋。”尉缭从容不迫,“王上可派机敏策士,携重金珍宝,暗中贿赂六国的臣子,误导诸国国君,让其对他国被伐之事袖手旁观,断其合纵之势。如此一来,以后大秦东出,就容易得多了。”
任何看起来比较坚硬的事物,从内部瓦解它,自然要比从外面强攻来的容易得多。比如赵国。
尉缭的计策,简而言之就两个字——郭开。
“先生此言甚妙。”嬴政大为赞赏,“赵王昏庸,奸臣当道,若以珍宝贿之,致其内乱,想来之后攻城掠地,事半功倍。多谢先生出此良策,使我大秦受益颇多。寡人愿拜先生为客卿,请先生留在咸阳,为我大秦效力。”
客卿是客居秦国的他国人,在不直接进入朝堂的情况下,所担任的类似于“顾问”的身份,权力与待遇取决于君主,一般来说车马钱财都会有赏赐,是很好的许诺了。
——李斯现在就是客卿。
尉缭露出一点矜持的笑,并不自得狂喜,而是小心翼翼地问道:“然愚还有一问……”
李世民偷偷在荷包里拿出还带余温的栗子,为了方便他叼零食,壳上面都用小刀划了口子。
他悄咪咪地抠啊抠,把皮抠完轻轻藏在手心,趁嬴政没心思注意他,假装抬手翻页,借着书卷的遮挡,一口吞掉蒸熟的栗子。
软绵绵,甜糯糯的,毫无筋骨,沙沙的口感醇厚迷人,越嚼越香,还没等他好好品味,就已经吃完啦。
“先生请说。”嬴政做足了礼貌。
“大秦东出,能否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尉缭试探着。
“何谓无过之城,何谓无罪之人?”嬴政语气微沉,“两国交战,死伤数万,波及甚广,先生此言,倒叫寡人无法作答。”
李世民剥开了第二个栗子,一套丝滑小连招,在尉缭眼皮子底下,吃得十分高兴,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偷鱼的猫。
尉缭就在小孩对面,坚强地无视了他的小动作,继续道:“那能否不杀降卒?”
“先生这是在指责我们武安君吗?”李世民抽空冒出一句,“武安君可是我们大秦的功臣哦。”
说完接着嚼嚼嚼,品尝软糯香甜的栗子,才不管自己刚刚是不是在火上浇油。
“愚不敢,只是觉得阬杀降卒有违天和。”尉缭虽然嘴上说着不敢,但实际上他就是这个意思。
这人很有意思,他比墨家还要矛盾,身为一个军事理论家,却希望能够减少战争给人带来的伤害。
但别说,他这个苛刻又奇葩的要求,李世民好像能做到——至少一半吧。
咱们谦虚点,就说一半好了。
嬴政面沉似水:“若无武安君打断赵国脊梁,又如何有我大秦的今日?”
“倘若赵国的脊梁真的断了,又怎么会久攻不下呢?”尉缭平静道,“只邯郸一城就被围困了两次,可有哪一次被攻破过?”
嬴政这下面若冰霜了,神情一凛,周围的温度骤降,活像个智能调控的空调。——降温容易、升温难的那种。
啧啧啧,这人怎么能这么精准地拿邯郸举例呢。
哦,李世民上一次好像也用过邯郸学步的典故来着。邯郸这地方,指定有点说法。
秦王不悦时表情很少,微微皱眉,既觉得尉缭刚才那个计策很不错,对大秦很有利,也容易实施,又被后面这几句话拉低了心情,感觉有点冒犯。
“太子以为如何?”嬴政转头看他。
“嗯?”李世民在书后面抬起眼睛,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连忙把嘴里没嚼完的栗子咽下去,结果着急忙慌的差点噎住。
“……我先喝杯水。”他讪讪地放下书,嘴边还残留着栗子米黄的碎渣渣,看得嬴政手都痒了。
小太子猫猫祟祟地擦嘴喝水,还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刚刚说到什么地方来着?”
嬴政面无表情地瞪着他,大有“想不起来就把你的鹞鹰扒成秃鸡”的威胁意味。
“我觉得,我好像能明白先生想说什么。”李世民眼睛一弯,嘴角一翘,轻松活泼道,“先生是想说,希望大秦做仁义之师,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战争不是儿戏。”嬴政不赞成,“倘若对敌人心慈手软,致使我大秦损兵折将,又该如何挽回?”
“不是这个意思,阿父,你听我跟你说。”李世民竖起空空的那只小手,晃了晃食指,“譬如杀降、屠城、垒京观、纵容士兵抢掠,这种跟决定胜负关系不大,且确实不太仁义的行为,其实是可以控制的。”
“武安君杀降,实为粮草之故。你难道不知?”嬴政的逻辑也很完整,没有什么比大秦更重要,什么杀不杀降的,反正杀的是敌人,又不是秦人,他才不在乎。
况且白起当时杀赵国降兵,确实是因为粮草。那时候长平之战消耗甚大,持续了两年之久,快把两国的家底都打空了。
虽然秦国有巴蜀这个粮仓,但是长途远征,粮草起码要损失九成,自家人都不够吃了,怎么经得起供给几十万赵国降卒?
不杀怎么办?难道放回去吗?都是青壮年,那这场仗不是白打了?
“我当然知道,阿父跟我讲过这个故事的。”血腥的睡前小故事,全是重要的历史知识,他哪里忘得了?
“那你还替他说话?”嬴政不满。
“六国打下来之后,那就是大秦的领土了,六国的子民也都是大秦的子民,所以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能控制就控制一下,能仁义就仁义一下,实在仁不了,那也没办法。”李世民干脆道,“总归我们要以大秦为先,有大秦才有天下。”
又在和稀泥。嬴政不是很满意,尉缭却喜出望外。
以秦国一贯的作风来说,年幼的太子能有这样的看法,已经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了。
虽然小太子一直在顽皮偷吃,还把碎碎的壳撒在了他的书上,还用粘着食物的手指翻页……但是!
但是尉缭能听出来太子真的是这么想的。
尉缭本来还想着如果秦王接受不了他的思想,那就只能走人了,没想到秦王虽冷酷,却有意外收获。
这就已经很好了。
又过半刻,尉缭拜退,半路上遇到李斯,后者低声笑道:“如何?可是英主?”
“我之看法,与你不同。”尉缭摇头,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才小声道,“秦王此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虎狼之心,处于困境时,会谦卑待人,一旦得了天下,那天下人都是他的奴隶。[1]——这不是我想要的明君。”
“那王上待你如何呢?”李斯又问。
“我虽布衣,秦王待我却很有礼。”尉缭如实回答。
“这还不够吗?”李斯反问,“君主折身相待,礼下于人,六国之中有几位国君能做到呢?是楚王能做到,还是魏王能做到?”
这话就扎心了。他们俩一个是楚国的,一个是魏国的,都是因为在本国怀才不遇,才跑到秦国来的。
尉缭叹道:“不能因为没有明珠,就在石头里挑挑拣拣吧?”
“我们王上可不是石头。”李斯下意识辩了一句。
“石头怎么啦?石头多好看啊。”脆脆的声音从低处传来,两人齐刷刷地低下头,忽然发现小太子就在他们身后,侍从官紧随其后,生怕跟丢了。
他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李世民把拿了一路的栗子壳丢到柳树后面毁尸灭迹,拍了拍小手,拿出宝贝似的小石头,歪了歪头:“虽然阿父确实犟得跟石头一样,但石头也很好哦。”
尉缭心中一动,李斯却心生不妙,忙问道:“太子怎么追过来了?王上可知?”
老天保佑,上次雍城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这种大瓜李斯真的不想吃!
“其实我不是想追你们的……”小太子对对手指,目光飘忽,“我只是一不小心……呃……犯了一点小小的错误……阿父好像很想动手,我就赶紧跑出来,正好看到你们……”
“……太子你又做什么了?”李斯无力吐槽。
“可是偷吃之故?”尉缭猜测。
“不止啦……呵呵呵……”李世民心虚地笑笑,“你们猜?”
第46章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小太子究竟干了啥呢?
其实也没啥,就是抬手时不小心把食物的残渣弄到了秦王砚台里,他见势不妙,赶紧想把栗子渣渣弄出来。
怎么弄的呢?用秦王的毛笔挑的。
事情到这里,本来还算可控。结果秦王放下尉缭的兵书一声冷斥:“你在做什么?”
李世民连忙把毛笔搁回原位,迅速而乖巧地坐回去:“没、没什么啊。”
嬴政看了看砚台里的可疑残渣,怒道:“把手伸出来。”
小太子支支吾吾地伸出手,一摊开,好家伙,栗子壳和肉的碎屑沙沙往下掉,这回别说砚台和笔了,连奏书与嬴政的衣服都不能幸免。
嬴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寡人有没有同你说过,麒麟殿不许吃食。”
“有、有的。”小太子唯唯诺诺,知道自己错了,讨好地一笑。
“那你怎么敢带食物进来,还在见客的时候吃?”
“呃……可是我很饿诶……”李世民偷偷抬眼瞄他一下,见父亲大人的脸色犹如黑云密布,下一秒就要电闪雷鸣,马上跳起来,飞快地跑掉了。
跑路的时候,还不忘带上一堆大大小小的栗子壳壳,以免在麒麟殿表演天女散花,气得嬴政七窍生烟。
听完前因后果的李斯和尉缭:“……”
李斯无奈道:“太子纵是饿了,也该稍忍一会儿,怎可在麒麟殿吃东西并弄脏奏书呢?”
尉缭却道:“哺食的时间到了,幼子饥饿难忍,本是可以想见的事,秦王因此责怪,未免太苛刻了。”
“你对我们王上有偏见。”李斯立即道。
“难道你没有?”尉缭语气平平道,“凡事都站在秦王的立场上说话,你不公正。”
“我如今是秦臣,自然为秦王说话。”
“太子亦是国储,你为何不为太子说话?”
“论对错,此事自然是太子有错。”
“非也,我以为是秦王之错。”尉缭反驳,“天下没有为父者让儿子饿肚子的道理,此悖人伦。”
李斯盯着他,哭笑不得:“你怕是不知道王上宠太子都宠到什么地步了?封太子的典礼都是一路抱进去的!你真以为王上能饿着太子?不过是小儿嘴馋罢了。”
“那咋啦?”李世民理直气壮地叉腰,“小孩子就是很容易饿,你们是不会明白的。”
其实主要是他活动量太大了,到处乱窜,闲不下来,自然也就容易饿。
他把荷包里的栗子抓出来,数了数,正好还有三个,抓起一个送给尉缭:“多谢先生替我着想,你提的计策非常好哦,能为我们大秦统一省很多功夫。”
尉缭微微一笑,收下了这个开口笑的栗子。
李斯一本正经,故作不经意地等着,好像飞机上即将放饭时明明很期待还要假装无事发生的乘客。
“师兄,这个给你,谢谢你推荐了先生。”
小孩热乎乎的手心也就一个栗子大小,所有的东西过了他的手,好像都沾染了一点柔软的热度,让人会心一笑。
李斯接过,微笑道:“能为王上出一份力,臣万死不辞。”
三个人在柳树下闲话,两大一小慢悠悠剥栗子吃。
碧绿的柳枝飘来荡去,如同纱罗烟织,送来点点湿润的气息。
“我觉得是栗子的错。”小朋友吃完,把责任全推给不会说话的栗子。
他言之凿凿,引得尉缭发笑:“何出此言?”
“栗子的这个壳,剥的时候总是会有碎渣渣,吃的时候呢,又总是会粘在手上,刚蒸出来的,黏糊糊,所以我才会吃得到处都是。——这不能怪我,都是栗子的问题。”
李斯无言以对,尉缭却笑了,竟思考起来:“有理。下次不该带蒸栗子。”
“我也发现了,栗子太粘手,容易被发现,不够隐蔽。”小太子煞有介事。
李斯无力道:“非要在麒麟殿吃东西不可吗?”
“你觉得肉脯怎么样?”李世民才不理他咧。
饿了就要吃,天经地义。
“肉脯有油,弄脏奏书,不好擦拭,秦王会更怒。”尉缭真的顺着他的话考虑下去了。
“那果子都不行了,有汁水。”李世民很遗憾。
李斯:“……”你在遗憾些什么啊?
“蒸饼可矣。”尉缭建议。
“没有肉的话,光吃蒸饼好无聊的,阿父还交代庖厨不许加糖……哼,我也没有吃很多糖啊。”
李世民很不满,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折叠的小纸包,打开来,是几颗泛黄的饴糖。
“吃么?很甜的。”小朋友大方邀请。
李斯摇头,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太子吃的蒸饼不能加糖了。
尉缭倒是好奇:“我若是要了,你还够吃吗?”
李世民塞给他一个,骄傲道:“多着呢,我藏了好多好多,而且曾祖母那里更多。”
尉缭忍俊不禁,稀奇道:“太子的锦囊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
“阿母亲手帮我缝的哦,里面有三层,可以放很多东西的。实在装不下的话,我还有袖袋。”李世民得意洋洋地从袖子里摸出两片羽毛。
一片是鹞鹰被迫落下的,华阳太后后来悄悄给他,褐色的飞羽狭长如叶,带着白色斑纹。
另一片是猫猫和乌鸦打架的战利品,乌鸦的羽毛,真五彩斑斓的黑,在阳光下会闪出七彩弧光,低调奢华。可惜今天阳光不好,只能看到朦胧的彩光。
李斯默默地越过太子举起来炫耀的手,向后看。
秦王玄衣佩玉,面无余色,轻描淡写地从背后拿走了小孩的羽毛。
“诶?”小朋友的手忽然空了。
他猛然回头,蹦蹦跳跳:“阿父!那是我的……”
“稚子无礼,让客人见笑了。”自从养了这崽,这话是越说越熟练了。
在可怕的身高差面前,嬴政跟拿着逗猫棒逗猫似的,一动不动,任孩子上蹿下跳去够他的羽毛。
“不敢,太子甚是灵动。”尉缭夸了一句。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告辞离去。“天色将雨,鄙人便先行一步了。”
这似乎不是短暂的离去,而是要离开的讯号。
秦王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挽留,他习惯性地看向蹦跶的小崽子。
小孩蹦出快乐来了,好似超级玛丽跳起来顶石头里的蘑菇一样,有节奏地跳啊跳,还张开小手,愉快地转了个圈圈。
秦王:“?”
这小子在干什么?他要原地起飞吗?
李斯审时度势,尉缭刚走,就请谏道:“王上,尉缭此人,胸有丘壑,有谋国之才,不可放其流入六国,为他国所用,那于我大秦十分不利。”
范雎当年,就是收了韩赵两国的重礼,中了离间之计,怕白起灭掉赵国功劳就比他大,于是进谗言劝昭襄王下令收兵。
白起最后的下场,与这也有一定关系。
尉缭说六国皆是漏壶,重金贿赂要臣,可乱朝堂,同样的,他若是在六国为官,把这一套用在秦国身上,难道大秦的朝堂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这种事,防不胜防。
“客卿以为如何?”嬴政沉吟片刻,放下了手。
李世民这才在他的放水里,蹦跳着摘下两根长羽,并在一起,用手指摩挲摩挲,比较长短,再顺顺毛毛。
“臣以为当以高官留之,哪怕置之不用,也为大秦减少了一份危险。”李斯言辞恳切。
“置之不用就太可惜了。”李世民顺口道,“尉缭先生的兵书写得很好哦,以后在兵法战略这一块,阿父若有疑问,可以召他和老师,还有王翦将军,一起商议。”
这句话里,是不是多了个奇怪的人?
那个就知道吃吃喝喝、说道不道、说方士不方士、除了相面暂时还没显露什么才能的相士,也能跟王翦并列了?
嬴政不置可否,但李斯的话确实有道理,便道:“若以国尉许之,可否?”
“哇,阿父好大方。”小孩小声笑道。
“臣会说服他。”李斯坚定道。
“要是说服不了呢?”李世民好奇,“派人抓回来吗?”
“亦无不可。”
霸道秦王表示,寡人看上的人才,想跑,门都没有。
大不了在秦国上演战国版的“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那便交给客卿了。”嬴政颔首扬声,“来人,给客卿备马车。”
——没有让客人淋雨回去的道理。
“多谢王上。”李斯很满意,更有把握了。
马车载着客卿,去追未来的国尉,小太子把羽毛收起来,美滋滋地吃着糖,欢呼道:“为了庆祝阿父喜得人才,我们去吃骨汤大馄饨吧!”
嬴政的目光转向他,没好气道:“寡人还没跟你算账呢,你怎可在麒麟殿吃东西?”
“我很饿呀。”
“狡辩。”
“才不是,我真的很饿呀。肚子都要饿哭啦。”
“手伸出来。”嬴政严肃道。
“哦。”没挨过打的小朋友毫无惧意,干脆地伸出两只小手给他看。
宫人送上热水与巾帕,给小孩擦干净。嬴政把孩子的手翻过来翻过去,检查了一遍,总疑心还有点黏糊糊的甜味。
好想啪啪两巴掌打这两只小手上,让毫无分寸的孩子涨涨记性。
但是打了会不会哭?
哭了是不是又得哄?
算了,不打了,想想都烦。
“下次不可如此。”
“嗯嗯。”李世民乖巧应声。
嬴政心平气和地拉着小孩的手,往北辰殿走。
凉凉的雨点落在李世民额头上,他好奇地仰起头,惊喜道:“下雨啦。”
下个雨这么高兴干什么?嬴政不解。
更多的雨点滴落在地面,绽开一朵朵小小的灰色花朵。
李世民雀跃地去踩那小雨花,从一朵花蹦到下一朵花,坚决不踩空,好像在过一条无形的河流,那些灰色雨点就是有形的搭石,踩中了就很安全,万一踩空就掉进河里了。
“?”嬴政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被一蹦一跳的小朋友拉着,走着歪七八扭的路,顿时觉得无语。
这两年无语的时刻太多,他居然已经习惯了。
两边的宫人打着伞,为他们遮雨。但地上的雨点还是逐渐多了起来,不再像搭石,而像一片灰色天空。
天是灰蒙蒙的,地也是灰扑扑的,分不清彼此了。
嬴政揪着贪玩的小孩后领口,拎到马车上,没有让他再玩下去。
马车的车窗钻出一只小手,在雨中晃晃悠悠地开花,接着落下的雨点,清清凉凉的,手感不错。
小孩莫名兴奋地收回手,盯着掌心的雨点瞧啊瞧,轻轻晃晃小手,那透明的雨点便滚了滚,扭曲了掌心的纹路。
“哇!”
又在哇什么?嬴政循声望去,一打眼就看见孩子以超快的速度舔了舔掌心的雨珠,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没啥味道。”
“……你想要什么味道?”
“我以为会有点甜。”好遗憾。
“做梦。”嬴政毫不客气道。
雨水虽然不甜,但是好看,尤其在殿里吃着热腾腾的肉馄饨,就着瓦罐煨的菌菇鸡汤,配上刚烤好的鹿肉,及芥酱(芥菜籽调制的辣酱)、芍药酱(香气浓郁)、梅酱(酸甜口)等几种酱料,层次分明,风味俱加。
雨水如帘,隐入尘烟。
猫猫和他们一起用餐,煮好的大肉骨头装在彩绘鱼盘里,猫猫用爪子扒着骨头,专心地啃啊啃。
李世民舀起馄饨,吹了吹热气,边吃边看雨。
“我的地还没种完,花也还没送,豆腐明天才能吃到……”他碎碎念念。
“地与花,都交于侍从去做。”嬴政漫不经心,“有雨,不可出门,医丞交代过。”
“啊?”李世民一怔,“明天不能出门吗?”
那王家还去吗?
第47章 这娃不卖
好吧,医丞的话现在太管用了,比嬴政的话都好使了。
不听医者的话,是要遭殃的。李世民深有体会。
那下雨天干什么呢?
他把哭哭的肚子填饱,高高兴兴地跑去接雨了。
左边一排陶罐,右边一排瓷瓶,按颜色和大小排好,不要重样的,让廊下滴子(排水构件)滑落的水珠,一串串地落到容器里,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少顷,因为容器大小不同,雨水水位的高低,便产生了错落,继而产生了高高低低的声音,类似于宫商角徵羽的五音,叮叮咚咚地演奏出悦耳的旋律。
李世民趴在软榻上,两只手托着下巴,小腿翘起来乱晃,乐呵呵地在这雨中曲里唱着歌。
几盆来自长乐宫的兰花开在不远处,活色生香。
嬴政在看书的间隙看了他几眼,总觉得那殿外会飘进来雨丝凉气,沁入小孩的骨头。
他让宫人给孩子身上盖层小被子,以防风寒侵体。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1]……嗯?”小朋友身上一重,脚脚翘不起来了。
他茫然地转头望去,疑惑地嘟囔着:“我真的不冷,为什么大人都觉得我会冷呢?都已经五月啦。”
“此话你与医丞说去,他言你不可受凉。”自从那次之后,嬴政很听医嘱。
“好叭。”李世民眼睛眨呀眨,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窝在猫窝上舔毛的猫猫。
他眼睛一亮,兴冲冲跳下去,还没到猫窝,就被嬴政警告了:“你不许进猫窝。”
窝里全是猫毛,再怎么清理都没用,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往下掉,嬴政早就烦不胜烦了。
他管不了猫掉毛,还管不了小崽子跳进猫窝吗?
“哦。”李世民立刻急刹车,转换策略,抄起黑色的深渊大猫就跑。
众所周知,猫是液体,这样一抱起来,整条猫就滑了下去,快拉长到孩子脚背了,尾巴尖跟扫帚似的拖地上,努力勾起来,盘在小主人脚腕。
乍一看,竟跟李世民差不多高。
“喵嗷……”猫猫似乎抗议了一声,但也就一声,两只毛绒绒的前爪并不发力,任由李世民把它抱到榻——
“狸牲不许上榻。”冷漠的声音预判了他的行为。
小孩撇撇嘴,意料之中,只好把猫猫放在榻边摞起来的软垫上。
“?”猫不明白人想干什么,换了个地方继续舔爪爪。
粉色的猫舌头舔舐着黑漆漆的爪毛,小朋友觉得很有趣,就在旁边配音。“唰……唰……”
“?”猫猛然转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好像觉得他有毛病。
李世民只笑嘻嘻,捧着脸继续盯它。
猫顿了顿,转回头接着舔毛毛。
“唰……嘶溜……”
它一舔毛,他就配音。惹得猫一会看他一次,一会又看一次。
终于在五六次之后,好性子的老猫都受不了了,忍不住给了他一个肉垫攻击,拍了一下他的手,冲他哈气。
李世民笑得更开心了,前仰后合,把猫气得爪子都不舔了,站起来就要走。
“不要生气嘛~”他熟门熟路地用夹子音哄猫,拿出他的宝贝羽毛们,逗弄猫猫过来抓。
猫可不是好奇心重的幼崽,猫家已经是十二岁的耄耋之猫了,对这种无意义的小游戏是不太感兴趣的。
它斜着碧绿的眼,瞅了瞅几根忽高忽低的鸟羽,懒得动。
“猫猫你好懒哦,这样是不对的,你肚子上全是肉肉,再不活动活动,我就要抱不动你了。”
猫猫充耳不闻,完全不理会他的ktv,尾巴悠然地荡了一下,转过身背对着他,十分不屑。
“嘿嘿……”小朋友鬼鬼祟祟地把手从猫腿底下伸进去,趁猫猫不备,偷袭它软绵绵的腹部,堪称“猥琐”地揉来揉去。
食物充足的猫咪,似乎肚子那里都格外圆润柔软,走猫步的时候分外明显,会垂出鼓鼓囊囊的弧度,手感特别特别好。
是养猫人撸猫的不二选择!
揉着揉着,他就把脸埋进猫猫怀里了,恨不得缩小成一点点大,在蓬松暖和的猫毛里滚来滚去,摊在猫猫肚子上大睡特睡。
“喵嗷——”猫猫瞪圆了眼睛,用肉垫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意思意思表示拒绝,然而某位监护人莅临吸猫现场,于是被害猫连拍都不敢拍了。
在外面浪够了的鹞鹰愉快滑翔,先落到树上观察四周,抖抖羽毛上的水,一看食物链顶端王者离它不远,立刻怂了,蹲在叶子后面,继续观察。
嬴政捏着猫的后颈,把它提溜起来。猫猫束手就擒,垂着爪爪和尾巴,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
“诶?”李世民呆呆地抬头,“怎么了?”
“它比扶苏轻不了多少,你抱它不累手吗?”嬴政认真询问。
“它哪有那么重?猫猫只是只猫啊。”李世民马上替猫说话,“它最多也就八斤吧?”
“八斤?”嬴政嗤笑,“二十斤不止。”[1]
“那不可能吧?”李世民极力辩解,“猫猫只是毛毛比较蓬,看起来大只而已,其实没有多少肉的……”
“拿权衡(秤)来。”嬴政才不会和他口头辩论,那有什么意义?
小孩被猫毛迷惑了双眼,唯有准确的数字,才能让他看清,这天天掉毛的臭猫到底多重。
权为秤砣,有八种重量,衡就是秤杆,不管什么东西,往称盘上一放,秤砣一拨,那重量,马上看得清清楚楚。
宫人很快取来权衡,嬴政把猫丢到称盘上,抱起仰头看的孩子,让他视野更好些。
“二十八斤半,你还有何话要说?”嬴政问。
“哦……”李世民盯着衡权,恍然大悟,“我懂了,是权的问题。”
“权有问题?胡说八道。”嬴政以为他不肯承认猫就是实心胖,索性把孩子也放上去,正好称称看最近瘦了没。
猫猫和孩子一脸懵逼,前者趁机跳下称盘,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一点也看不出体重给它带来了什么不利因素。
李世民可怜巴巴地缩在称盘上,感觉自己犹如待宰羔羊,嘀咕道:“怎么可以这样?这么小的地方我怎么呆嘛?”
“或者你想被挂起来?”嬴政挑眉。
“那算了。”一想到要被丝带捆住腰悬挂在半空中,上面还勾着钩子,两脚都不着地地乱晃,就感觉自己像条咸鱼,马上就要被卖出去的那种。
其实他不是在质疑权的重量,他是突然想起来,这辈子和上辈子的斤两是有差异的,并且差异很大,能差出一倍多。
平日里没注意过这个细节,现在给猫猫称重,才发现不对。
不过嬴政误会归误会,确实也想知道小孩现在多重了,就顺手称一称。
“五十九斤二两。”嬴政不由皱眉,“你怎么变轻了?”
“啊?我不知道呀。”李世民无辜抬眼。
嬴政把他抱下来,掂量了一下,又端详了一会孩子的脸。
难不成真的瘦了很多吗?华阳太后没有夸大其词?但在雍城的时候,明明每天都在补,怎么不增反降?
明明这腮帮子上的肉都养回来一些了,沐浴的时候也没发现哪里不对,怎么一上衡就少了呢?
嬴政有点纳闷,不由自主地开始琢磨。
李世民乖乖呆在他怀里,四处张望找猫,结果猫没找到,却发现最小的罐子里雨水已经满了,溢出来了,顺带发现他的鹞鹰回来了。
“青云!”他朗声呼唤。
湿淋淋的小鸟飞过来,落在廊下,抖抖羽毛,探头探脑。
嬴政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小鸟,它刚抬起爪子,唯唯诺诺地停住了。
侍女帮鹞鹰擦干水汽,嬴政道:“进来。”
它这才敢加快速度,跑到李世民身边,啾啾两声。
李世民的手撑着嬴政的胸膛,弯腰扭头向下看,吹口哨逗小鸟玩,嬴政就知道小孩呆不住,想下去玩了。
果然一放下来,他就捧起鹞鹰到处溜达,嘀嘀咕咕:“猫猫躲起来了,你眼睛好,你帮我找一下。”
黑猫具有天然的隐蔽性,随便往哪个物件的阴影处一藏,就算你把整个宫殿都翻上天,也不一定找得到。
你甚至不能确定它在不在这里,也许他趁你找它的时候跑到其他地方去了,你都发现不了。
酉时天色渐晚,又逢阴雨,哪怕几十盏人鱼灯增亮,找猫也是个技术活。
李世民以前就很喜欢和猫猫玩这个游戏,现在他还多了个超级厉害的小帮手。
鹞鹰灵敏地飞起来,绕着殿内盘旋低掠,宛如一架自动调节焦距的无人机,不过片刻,就在房梁上发现了猫猫的踪迹。
“啾!”鹞鹰落到房梁上,向李世民发出喜讯。
“嗷——”
猫猫很生气,弓着背低吼,忽然龇牙咧嘴,尖爪一伸,猛然向鹞鹰扑过去。
“不许打架!”李世民连忙警告,“毛毛乱飞,阿父会把你们都丢出去的!外面还在下雨呢。”
嬴政眼皮一掀,冷漠地瞪了一眼两位梁上君子。
猫猫僵硬地卡住了,不得不放过近在眼前的猎物。
鹞鹰刚张开翅膀,准备给猫猫一个正当防卫的大逼兜,尖喙利爪跃跃欲试,闻言瞬间改为飞走,准确地落到李世民抬起的右臂上,若无其事地啾啾啾。
“下来吧,猫猫,我都看到你啦。”
猫猫卡车不情不愿地头朝下,直接竖着从柱子上走下来。
“哇哦,猫猫你好厉害。我要是也能这样逾墙走壁就好了。”李世民好生羡慕。
嬴政不由侧目,心道:你怎么不想上天?还逾墙走壁……老实点吧,天天上蹿下跳!
猫猫不是很轻巧地落到地上,发出了厚实的声响,不知道是不是在表示愤怒。
李世民凑过去,把猫放在两腿之间,故意去挤压猫猫头,挤得猫猫哇哇叫。但是猫猫偏偏不走,也不去抓他挠他。
“喵喵……”
“哇嗷……”
“啾?”
嬴政一不留神,差点以为旁边有两只猫,目光扫过去,才确定是小崽子在学猫叫。
好吵啊。
殿外叮叮咚咚,滴滴答答,殿内喵喵哇哇,嗷嗷啾啾,时不时还伴随着小孩的叽里咕噜和一连串笑声,热闹得跟八种乐器同时奏响在他耳边一样。
嬴政:“……”
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上!”谒者匆匆来报,“阳泉君卒,华阳太后得知噩耗,悲痛昏厥。”
李世民的笑声戛然而止。
“……”
嬴政居然有点后悔,方才不该那样想。
吵就吵吧,这咸阳宫若是不吵,也实在太安静了。
第48章 少年踏花而来
太医像水一样流进长乐宫。
阳泉君的葬礼过后,这水更多了些,变成了苦苦的药。
华阳太后不爱喝药,李世民每日跑过来至少两次,哄着她把药喝了。
但她的气色,却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憔悴而消瘦。
食不知味,夜不能寝,数着更漏到天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某日晴空,李世民抱着一怀姹紫嫣红的芍药花,插进白瓷瓶里。
又抱来懒洋洋的玄猫,给华阳太后解闷。
“今日不必默书吗?”
“早上就默好啦。阿父说可,我才过来的哦。”
“孙孙好乖。”华阳太后笑了笑,靠在榻上,好像全凭枕头支撑才直得起腰来。
“太阳这么好,我们出去晒一会儿吧。”
华阳太后迟疑地看出去,其实觉得夏日金乌过于刺眼,哪怕才初升,也热得人心浮气躁。
“晒一会儿就进来,太医令说沐浴朝晖,有利于疏通经络,畅通气血哦。我想去晒晒,曾祖母陪我一起去嘛,好不好?”
“……好。”华阳太后哪舍得拒绝他?
他们移步到花田边的亭子里,看那湛蓝的海洋荡起波浪,从这头荡漾到那头,再顺着风泛起馥郁涟漪。
田里的黍和豆也都种好了,撒了草木灰,长出一片绿油油的苗苗,不过黍种得晚了些,嬴政曾嘲笑孩子“不分时令,糟蹋土地与种子,不知收成几何?”
华阳太后看着花,许久都不说话。
李世民胡思乱想一会儿,就找话题和她聊。
“曾祖母……我在雍城的时候写信给你,说我养了只鹞鹰,它叫凌霄,曾祖母还记得吗?”
华阳太后强打起精神:“记得,你把它带回咸阳了。”
“不,不是同一只。”李世民摇头。
“不是?”
“不是。”孩子小小声地讲起前因后果。
华阳太后听完,虽可以理解嬴政,但仍向着李世民道:“王上怎可如此伤你的心?他明知,那是你心爱之物。”
“那天阿父拂袖而去,不到一个时辰就折返,抓了青云给我,就算是道歉啦。我知他爱我,便只好原谅他了。”
“原来不是同一只鹞鹰……”华阳太后还以为是鸟儿改名字了,她沉沉一叹,“青云再好,那也不是凌霄了……”
“我也知道。可我不能再提起凌霄了。”李世民很懂得分寸,“阿父已然后悔知错,也为我寻来了近乎一模一样的鹞鹰,我若再胡搅蛮缠,便恃宠而骄了。”
“可你还记得凌霄。”
“自然,我不记得,谁替我记得呢?它没有青云聪明,也确实做了傻事……我没有驯好它,也不该情急动弓……它的死,我也是有过错的。”
“你有什么错呢?”华阳太后不赞成,柔声低缓,“你是这么好的孩子,连一只小鸟儿的命,都记挂到现在。哪里还能找到你这么仁善懂事的幼童呢?”
李世民眉眼弯弯,趴在她腿上,仰着脸蹭蹭她的手,笑道:“曾祖母最好了,总是向着我说话。”
“你这么伶俐,我自然向着你。”华阳太后莞尔一笑,爱怜地摸摸他圆润的小脸,指尖摩挲着脸颊的软肉,很小心地点了点,都没舍得用上一点劲。
孩子的肉紧实了点,不像婴儿时期,是花瓣似的软嫩稚气,现在像煮熟的鸡蛋白,指腹按下去时,有柔软的阻力了,弹性十足。
这孩子长大了一点,不知不觉的,时光就从指缝溜走了好几年。
岁月催人老。
她轻轻吐出一口郁气,手边落下细碎的阳光,那是金乌透过槐树茂密的叶子和花洒下来的,如同一簇簇金银花,摇曳生姿。
她看不见风,可风好像无处不在。——正如亲人逝去留下的忧郁感伤,并不惊天动地,却缠绕在每一处故人遗物之中。
“这花是宸弟托人从百越带给我的。”华阳太后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那年我刚及笄,正在议亲。”
李世民乖巧地听着,脆生生道:“哇,十五六岁,那想必很美了。”
华阳太后失笑:“你又不曾见过。”
“曾祖母就在我眼前,每天都可以看到啊。”
“那如何一样?我已经很老啦……”
“荀先生都七十六了,每天还很精神呢,曾祖母不过五十余岁,哪里老了?”李世民振振有词。
他倒不是信口胡诌,华阳太后出身显贵,年轻时风华正茂,多年受宠而无子,既不用生孩子,也不用养孩子,早早就当了太后,衰老得也比常人慢得多。
曾祖母这个称呼,实在是把她叫老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孩子摇头晃脑地念道,“将翱将翔,佩玉琼琚……我已经可以想象出啦。”
这是诗三百里两首不同的诗里的句子,他特意挑出来,串在一块,仿佛组成了一个清丽雍容的少年贵女,于似水月光下,裙袂蹁跹,宛如惊鸿。
华阳太后被他逗乐了:“这话要是被你阿父听到,可就要斥你无礼了。”
“我是在诚心夸奖哦。”他认真道。
“我知道。”她的语气越柔,回忆道,“楚国本没有这个颜色的兰花,因我喜爱碧蓝,宸弟为我四处找寻,许诺我出嫁之前一定赠与我。”
“后来找到了吗?”李世民明知故问。
“他托了好几支商旅,许以重金,等啊等,从春天等到来年春天,也没等到,而我就要出嫁了。”
“啊,那怎么办呢?”
“我本来不抱希望了。车队一路行至丹江河谷,野花遍地都是,宸弟骑着马,踏着那些野花,向我奔过来。”
少年纵马疾驰,踏花而来的画面,轻轻地从她口中描绘出来。
那满地的野花也许也是蓝色的,数不胜数,比天上的星星还多,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闻不到什么香气,可是一到春天就开满了田野与河谷。
“他给我送了这花的花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他还没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要的碧蓝色……”
“真的是碧蓝色诶。”
“嗯。”华阳太后的眼睛里嗪着一点泪光,却又眨去了,微微一笑,平静而舒缓道,“后来我种出来了。”
“真好,我也喜欢这个颜色。”小朋友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天空一样。而且香香的,闻起来好甜。——对不起,我不知道这花这样来之不易,我不该让曾祖母挖掉花田的……”
“无妨,我很愿意。宸弟知晓我每日有你陪伴,他也很欢喜。”
华阳太后便笑起来,努力坐正一些,想把他抱过来。
孩子长得快,她已经抱不动他了,但他反应极快,利利索索地凑过去,坐她怀里看花。
“我好像有点重了,这样会不会压得曾祖母腿疼?”他仰头问。
“不会,你才多重。”她又笑。
猫猫呼噜噜地蹲在旁边,两只爪爪互相揣着,眼睛似眯非眯,似睡非睡。
小孩子手欠,偷偷去摸它的猫尾巴,沾了两根尾巴毛。
“老师同我说,人死了就像树上的叶子落了,树本来就是扎根在泥土里的,落了也不过是回归泥土,正如游子归乡,应该觉得高兴才对,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华阳太后一怔,喃喃道:“这与庄子之说颇为意同。”
“我问老师,可是去世的亲人再也看不到了,就是会觉得很伤心啊,怎么办呢?”
“他如何作答?”
“他说等你死了以后不就见到了?反正人生短短几十载,都是会死的,不着急,都能重逢。”李世民学着赤松子的口吻,散漫至极。
“浑说!好不正经的方士!”华阳太后横眉,“你才几岁,就教你轻忽性命?”
“老师不是这个意思啦。”李世民替赤松子补充完,“他是说,人从天地而来,散归天地而去,若真有魂灵,也许就会化为一颗星辰,一朵兰花,一阵清风,或一只蝴蝶……哪天有风吹过花田,蝴蝶飞过你指尖,说不定就是亲人来看你啦……”
“是这样吗?”华阳太后怔忪出神。
楚国巫祝文化盛行,崇拜多种神灵,文章荟萃,尊凤崇火,好华服乐舞,常祭祀祝祷。
楚人以为,凤是神鸟,能引领魂灵升天。
可她终是凡人,如何能得见神鸟?她不曾见过神鸟,也不曾见过任何亲人的魂灵,难免哀伤。
偏巧,一只蓝色的蝴蝶,从花丛中飞出来,停在栏杆处,静静收敛翅膀,华美的双翼似乎能抖落下金粉。
“哇——”李世民本来只是借庄周梦蝶的故事,联系楚国的文化,以及华阳太后爱花这件事,往蝴蝶上引,让她有个心理安慰,多少也能算个寄托。毕竟他没办法变出一只凤鸟来哄她,还是蝴蝶常见些。
却没想到,恰逢其会,真的有只蝴蝶这时候飞过来,还那么漂亮。
一大一小和一猫,都屏息凝神地望着那只蝴蝶。
它慢悠悠飞过李世民的发带,引得他不住抬眼,又停在华阳太后手背上。
她一动不动,他也一动不动,猫有点想动,被孩子强行按住猫爪,硬控了一秒。
虽只有一秒,但也足以慰藉她的心。
世界仿佛暂停在这一刻,连风也止住了。
“喵……”
猫猫忍不住蹿出去,跳起来扑蝴蝶,被李世民一把扑过去抱住。
“曾祖母!”
扶苏屁颠屁颠地从亭外跑进来,含含糊糊地唤了声华阳太后,又大声喊道,“阿兄!”
蓝色的蝴蝶振动翅膀,轻悠悠地飞回了花丛里,犹如水滴入海,再不见踪迹。
华阳太后略有点遗憾,但心情无端好了许多,眉目舒展开来,笑吟吟地看着芈夫人和扶苏。
李世民松了口气,到了下午,和父亲骄傲地宣称:“我把曾祖母哄好了哦,厉害吧?”
嬴政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不接这个话茬,淡淡道:“丞相的事定了。”
“定了谁?”
“左相王绾,右相姜启[2]。”
“谁?”李世民一愣,“这个姜启哪儿冒出来的?”
两辈子加起来,也没听说这人啊?
“你仔细想想,你见过他的奏书。”嬴政提醒,“在雍城的时候。”
“啊?”李世民想了又想,才不确定道,“廷尉……启?”
“对。”嬴政颔首。
李世民疑惑道:“好奇怪,为什么我不记得这个人呢?他可是廷尉啊。”
嬴政面色有点古怪,又习以为常道:“他这个人素来如此。”
“素来如此什么?”李世民不明白。
“你想知道?”嬴政微笑诱惑,“明日与我上朝如何?”
“啊?”四岁的小太子有点懵,犹豫道,“早朝卯时就开始了,我可能起不来……”
“若推迟上朝的时辰呢?”嬴政思量。
“啊?”李世民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那勤政勤得不得了、每天精神奕奕处理一百斤奏简、恨不得晚上跟竹简睡觉的阿父吗?
“是出什么事了吗?怎么会突然急着让我上朝呢?”李世民疑惑。
第49章 “观音婢。”
“并无什么大事。熊启死了。”嬴政用一种“今天天气不错,可以晒衣服”的口吻,抛出了这个重磅消息。
“太好了!”李世民欢呼一声,抱着猫猫转了一个大圈,大口地亲了一下它的脑门。
“喵……”猫猫嫌弃地用爪子捂了一下脑袋,仿佛还擦了一下毛毛上的口水。
小孩猫瘾上来了,一看它居然用爪爪去擦,立刻嘿嘿笑着又亲了一口。
“喵嗷……”猫猫气呼呼地又擦了一下。
这个游戏好玩!小孩就喜欢这样,猫猫越不情愿,他越要去亲它,抱在怀里使劲亲,一口接一口。
“mua~mua~嘟嘟嘟……”
猫猫被亲麻了,嬴政也看麻了,他忍住想叹气的冲动,总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要未老先衰。
“那就这么定了。”
“什么?什么定了?我们刚刚在讨论什么来着?”沉迷亲猫不可自拔的小太子,连忙从温香软玉(?)里回神,努力清醒过来。
“你上朝的事。”
“这也太早了吧?”李世民茫茫然,“怎么也得等到七八岁吧?”
“你的心智与七八岁的孩童有何区别?”嬴政撇他一眼。
“但是……”他真的不想这么早就上朝啊!
上朝这种事,就跟上班一样,只要开始了,就没有个结束的时候,除非退休。
“隔着奏书认人,终不及亲眼见到来得准确。你看,你连廷尉都不记得。”嬴政严肃地说。
李世民张了张嘴,有点心虚气短。他确实不记得廷尉,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廷尉呢?
猫猫终于找到机会溜了,习惯性地先蹿到房梁上,刚一上去就发现它的死对头鹞鹰,霸占了它一贯的位置。明明看见它来了,居然还不让开?这怎么能忍?
猫鹰大战,一触即发。
“明日先早起试试看,若真的不行,正好与朝臣商议推迟早朝之事。”嬴政温和道,“晚间也早点睡。”
“我已经睡得够早啦……”他每天戌时四刻左右(八点)就睡了哦,从来不熬夜的。
但孩子的作息和大人是不一样的,他就是需要更多的睡眠,不然就会困倦得不行,吃饭都能睡着。
所以他才会说现在上朝太早了,会很困的。
“嗷——”
“啾!”
房梁上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李世民赶紧抬头,只见猫毛鸟羽齐飞,当事猫和当事鹰的动作快出了残影,爪牙互相伤害,噼里啪啦打得火热。——比现在秦国正在打的魏国还火热。
猫猫体型大,速度快,但爪子尖尖都被剪掉了,它是被当成宠物养的,嬴政不许它的爪子伤到李世民。
鹞鹰虽然不缺什么,但年纪小未成年,体型差太多了,捕猎经验不够丰富,一不小心就会落入下风。不过它有翅膀,打不过了至少可以飞。
猫难道能飞不成?
——它还真能!
鹞鹰紧急撤退,飞快地煽动着翅膀,从一处房梁飞到另一处,以为离得远了,暂时就安全了。
它刚歇口气,整理一下羽毛,只见猫猫像松鼠一样,唰地一下就跳出老远,在高空梁柱和墙壁上如履平地,以和体型不相配的轻盈,准确地扒住鹞鹰逃跑的房梁,龇了龇牙,一个猛虎出山,就零帧起手,腾跳飞扑。
“啾——”鹞鹰仓皇失措,怂怂地扑棱扑棱翅膀,径直向李世民飞来。
嬴政没有拦它,因为孩子现在的手臂上特地戴上了羊皮臂鞲,为了方便鹞鹰停落,再也不会让爪子勾坏他的衣服,也不会不慎抓伤他的皮肤。
李世民急忙抬手接应它,一边摸毛一边安慰:“没事没事,猫猫很乖的,你下次不要去惹它,它不会欺负你的。”
“自讨苦吃。”嬴政凉凉地评价了一句,同时不悦地看向那鹰飞猫跳的战场。
一口气吹十个蒲公英,也不过如此了,空气里似乎到处都在飘毛毛,堪比柳絮漫天飞舞。
谁还分得清,这到底是北辰殿还是动物园?
嬴政幽幽地盯着两个罪魁祸首,玄猫悄无声息地缩到了阴影里舔毛,眼睛一眯,假装自己不存在。
鹞鹰没有这个天赋隐身技能,可怜巴巴地躲在小主人怀里,也不叫了,主打一个认怂装死。
殿里霎那间就安静下来,只有李世民尴尬的声音:“阿父不要生气,它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觉得,是猫肉好吃,还是鹰肉更胜一筹?”嬴政冷笑。
“都不好吃!”李世民一个激灵,讨好道,“我晚间一定早点睡,明天早点起,陪阿父去上朝。”
“不可语出惊人。”嬴政告诫。
“嗯嗯。”
“不许打盹。”
“嗯嗯。”
“不许偷吃东西。”
“嗯……”
“也不许带玩具宠物。”
“……好的吧。”
呜呜呜,无妄之灾!他怎么这么惨,因为宠物打架毛毛乱飞,导致以后再也睡不了懒觉了。
谁家小孩卯时(五点)就起来干活啊?
这是虐待儿童!
但出乎秦王预料,翌日章台宫,从进殿开始,小太子全程都表现得非常完美,无可挑剔。
完美到他差点以为孩子换了人。
章台宫的麦田换了点新面孔,前排的位置也有了不小的变动,吕不韦下去后,左相变成了王绾,右相成了姜启,空出来的少府令和廷尉,颠和李斯正好补上,新人缭一步登天,直接干到了国尉。
相对来说,这片麦田的忠诚度应该提高了……一些些?
“参见王上、太子!”
众臣俯首行礼,看年轻的秦王带着年幼的太子,穿过古老的宫殿,落坐于上首。
王上他们已经很熟了,太子还有很多人没有正式见过,心里还挺纳闷,都知道太子受宠,但四岁就上朝,也实在出乎所有人预料。
连蒙毅和李斯都忍不住直犯嘀咕:这孩子坐得住吗?
但,李世民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上限特别高,该正经的时候,他完全不逊于嬴政。
因为跪坐的姿态太优雅端方,安安静静,引得嬴政用余光瞄了他好几次。
“杨端和已攻下魏国的衍氏,不日即将收兵,诸位以为,我秦国下一步该做何战略?”秦王沉声问。
尉缭虽初来乍到,却对兵法战略信手拈来,出列扬声:“臣以为,秦要统一,当先维系与齐国的盟好关系,继续施行远交近攻的策略,断六国合纵,蚕食魏国,压制赵国,但要灭,必先灭韩……”
嬴政凝神听着,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并不急着表示自己的看法。
大秦的朝堂虽略严肃,但做实事的人多,若有将领不同意,自会有人出声反驳。
争论也是常有的事,并不稀奇。
但……他不由自主地又留意了下李世民,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还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既不抱怨跪坐不舒服,也不搞点小动作,连神情都温和专注得恰到好处。
一点问题都挑不出来,就是最大的问题。
李世民悄咪咪观察麦子们,尤其是前面离他最近的那几个。
王绾他熟,旁边那个应该就是姜启了。
他看了一眼姜启,嗯,长得还行,温吞水似的,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但等他移开目光去看尉缭听他论战的时候,突然就想不起来姜启长啥样了。
嗯?他不是刚刚才看过吗?
小太子很奇怪,莫名其妙地又转回目光,定定地盯着姜启看。
普普通通的五官,普普通通的身形,普普通通的气质,如果不是特意去寻找定位,站在这么靠前的位置,居然都没有什么存在感。
啊,他懂了!这家伙是夜里的玄猫!明明是存在的,但是跟环境融为一体了。
这样说来,这人适合去当刺客啊……不过姜启都当上大秦丞相了,证明他还是很有本事的,转行刺客太屈才了。
他正漫无边际地瞎琢磨时,忽听秦王提问:“太子以为呢?”
众臣大多惊异,未曾想这么大的事,要问这么小的孩子。
“臣[1]以为国尉言之有理。”小太子微微而笑,目光明亮,气定神闲,抑扬顿挫,看不出丝毫刚刚走神的样子,“可修书齐王,邀其来秦会盟,以巩固两国友好。”
“有楚怀王之事在前,齐王未必肯来吧?”王绾质疑道。
旁人还在惊讶的时候,王绾已经非常自然地接上了话,好像跟四岁的小朋友讨论国事是天经地义的事。
“那就要用到我们国尉主张的策略了。”李世民含笑,“贿赂齐相后胜,让其人在齐王耳边吹风,奉行亲秦之策,赠以重礼,动其心,乱其志,不出一年,此事可成。”
尉缭心神领会,应道:“臣正是这个意思。上兵伐谋,其次伐交,齐国只要答应旁观,那吞食赵韩,指日可待。”
“如此甚好。”嬴政面露赞赏之色,也不知是在赞赏谁。
李世民这么接了几句话的功夫,再想起姜启时,又想不起他长什么样了,只能先确定他的位置,再去盯着他看。
姜启:“???”
半场朝会开下来,李世民一半的时间都在看姜启,另外一半才有空在其他朝臣开口时,友好地听一听。
嬴政只要不问,李世民也不插话,要多乖有多乖。但秦王要是问了,大到兵略,小到石磨,文到太学,武到练兵,外到月氏,内到少府,没有他答不出来的问题。
短短一个时辰,小太子风仪甚佳,言之有物,博得了众臣一片惊叹。
结果等散了朝,眨个眼睛的功夫,小孩就跑没影了。
他缀在众臣身后,试图从这一片森林里,找到最普通的那棵树。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诶,姜启呢?真邪门,以李世民练弓练出来的眼力,居然没有办法很快定位到他。
“太子在找谁?”李斯停下来问。
“姜丞相呢?”小孩踮着脚抬头张望。
“臣在这里。”普通的姜启,一点也不普通地从李斯旁边冒了出来。
李世民一惊,竟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姜启就站在李斯三步之外。
天哪,他不去当刺客,真的太屈才了!孩子再次忍不住感叹。
“太子找臣,有何要事?”
“没什么事。”李世民摆摆手,好奇心满满地问,“你明明就在廷尉旁边,可我刚才为什么就是没找到你呢?是我眼神不好吗?”
“大约不是。”姜启淡定自若道,“臣自幼相貌平平,向来不引人注意。”
这已经不是不引人注意的程度了吧?
李世民默默地看着他,努力记住他的样子,礼貌道:“打扰丞相了,但我真的很想知道,这种本事能练出来吗?”他有点跃跃欲试。
“太子你大约不能。”姜启听出来了,语气毫无起伏,“你是金黄色的,很显眼。”
“啊?我今天没有穿金黄色……”李世民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确定自己穿的是朱红色。
“不,臣说的不是衣服。”
“诶?”李世民愣了愣,隐隐约约领会了他的意思,“那父王是玄色的?”
“正是。”姜启肯定。
“李斯呢?他是什么颜色的?”
“灰色。”
“蒙毅?”
“靛蓝。”
“王翦将军?”
“棕褐。”
李世民觉得很有意思,歪头一笑:“那你自己呢?”
“臣为无色之水。”姜启玄之又玄地回答完毕,“臣还要与廷尉交接简牍,若无他事,臣就告退了。”
“你们去吧。”小太子向他们两个挥挥手,琢磨着姜启说的那些颜色与人,越想越有趣。
“王翦将军!”他愉快地跑向王翦——不跑不行,刚刚聊天耽误了时间,人小腿短没办法。
王翦停住脚步,低头笑道:“臣在。”
“我今天可以去你家送花吗?是很漂亮的兰花哦。”
“太子赠礼,臣不胜感激,只是臣尚有公务,王贲也远在蓝田大营,家中怕是招待不周……”
“没关系,我只是去送个花,顺便出去玩。”后面一句小太子用手挡着,压低声音。
“臣冒昧多问一句,太子要去何处玩耍呢?”
“将军放心,我是去廷尉家里向荀子问学,不会乱跑哒。”
“那臣就交代家中迎接太子……”
“不用不用,不用兴师动众,王翦将军太见外了,我每次去蒙家都跟回自己家一样,很轻松随意的。”
王翦只是笑笑,答应下来。
送花任务的最后一站,终于可以圆满完成了,就像拼图的最后一块,虽然不拼也可以,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之前因为下雨、阳泉君去世、华阳太后生病,他许久都没有出门了,这次总算可以出去玩啦啦啦。
陪寂寞(?)的父亲大人吃完朝食,李世民兴冲冲地带上一车花花,直奔王家而去。
王翦的妻子带着儿媳妇及孙子孙女一并迎接他,说实话,场面略有点隆重,好在李世民能熟练且大方地应对所有场合,矜持笑道:“叨扰夫人了,不必如此郑重,我不过是来送个花。”
“太子降临寒舍,焉有不重之礼?请君稍坐,容吾等奉盏。”王翦的妻子白夫人恭敬道。
哇,王家这个家风,跟蒙家完全不一样,谨慎到过头了吧。
好在李世民一点也不拘束,兴致勃勃地到处看。
一个雪青色衣裙的小娘子与他对上了目光。
她比他小一点,杏眼桃腮,一看见他便笑起来,眉眼弯弯,犹如秋水共长天,春月照海棠,一颦一笑,尽是潋滟生辉。
我认识她。
李世民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心如擂鼓,怦怦乱跳。
我确定我认识。她叫……
她叫什么来着?
“观音婢。”
有一个声音含笑响起,李世民怔忪良久,才想起,那是记忆里他自己的声音。
——来自他的大唐。
第50章 青梅竹马小日常
小太子乖乖巧巧地饮了杯茶,文雅谦和地问:“我见同龄人则心喜,不知可否与他们一起玩耍呢?”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白夫人乐见其成,“便在院子里玩吧,莫近水火利器即可。”
她还把孙子王离叫到身边叮嘱:“照顾好太子和你阿妹。”
“孙儿明白。”王离六七岁,虎头虎脑的,有点小大人的样子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李世民总觉着他有点憨。
他跟着王离……身后的小娘子,与之落后两步,窃窃私语。
“我名世民,你呢?”
“无忧。”她笑语盈盈地看着他。
“无忧……无忧……”李世民念叨了几遍,乐道,“还是这个名字好,长乐无忧,一生顺遂,是非常好的名字呢。”
“你的名字也很好,济世安民,是很伟大的理想啊。”她轻轻应和。
“我今天来得匆忙,没有备什么礼物,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应该折一把牡丹过来的……”他有点懊恼。
“你来了,就是最好的礼物,不必再为我劳神。”她很自然地接上了话,关切地问,“听闻你重伤,可好了吗?”
“早就好啦,不然阿父怎么会放我出来玩呢。”李世民与她越走越慢,越走越近,很快头都要碰一起去了,还把手举起来给她看,“看,一点事都没有了。”
无忧细细地端详他,仿佛在用目光代替手,一寸寸地检查。
李世民无端有点儿紧张,眨巴眨巴眼睛,强调道:“真的全好啦,只是医丞说要多休养……”
“那你还跑出来?”她微微嗔怪。
“我闲不住嘛,你知道的。”李世民随口回答,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对话哪里不对。
“你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舍得,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不说这个了,我给你看我的鹞鹰。”李世民连忙转移话题,吹一吹竹哨,把遛弯的鸟儿叫回来。
竹哨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长长短短的,自有规律,聪明的鹞鹰能听出小主人想干什么,叼着一只云雀就俯冲下来,减速滑行,安稳地落到李世民的臂鞲上。
“它捕猎很厉害的,都不用喂,放出去它自己会找吃的,吃饱了自己就会回来……你要不要摸摸?”
无忧看了一眼鹞鹰嘴里腿还在挣扎的云雀,缓缓开口:“待它进食完毕的吧。”
“好呀。”他放飞鹞鹰,让它自个儿找地方吃雀子去,兴冲冲道,“它很乖很聪明的,说不定可以用来送信哦。”
“以鹞鹰送信?”她见怪不怪。
“嗯嗯,等它记下从宫里到王家的路,我就让它试试,这样就算我不方便出宫,它也可以给你带信。”李世民心思活泛,蠢蠢欲动,“还可以提前约好一起去玩!”
“到底还是让你养上鹞鹰了。”无忧小声吐槽,“还好不是山君。”
“山君?”李世民一愣,继而眼睛一亮,“对啊我差点忘了,我一直想养一只老虎来着,可惜你们都不让我养。下回阿父打猎的时候,我定要捉只小老虎……”
无忧:“……”
她慢悠悠地提醒道:“王上会同意吗?”
“应该会同意吧?阿父这个人很好说话的。”小太子张口就来。
“?”哪怕是无忧,脑袋上都仿佛冒出了个问号来,她迟疑着问,“王上……很好说话?”
“对呀!他超爱我的。我想做的事,几乎没有不成功的。”小太子灿然一笑,叽里咕噜数给她听,“就拿荀子那件事来说吧……”
王离走着走着一回头,发现三个人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人和从,妹妹和太子站在大槐树下聊天。太子说得眉飞色舞,妹妹听得津津有味。
王离:“……”他是不是有点多余?
他还记着长辈的告诫,犹犹豫豫地挪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这么火热。
“……最后荀子就留下啦。所以我觉得阿父很温柔,知错就改,又通情达理,区区一只小老虎,我猜撒个娇就能到手啦。”小太子得意洋洋。
“‘知错就改’指的又是何事?”无忧敏锐道,“荀子这件事,王上是没有什么过错的。”
“是鹞鹰的事,那次我们……”李世民一见到她,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恨不得把自己之前遇到的所有大事小事全分享给她听。
“……委屈你了。”她认真听完,轻声安慰道。
王离左看右看,好像没有自己啥事,就按长辈吩咐的,默默地让侍女铺席放桌,摆盘加垫,而后让她们退远一点,不打扰太子叙话。
“太子请坐。”王离道。
“我当时……你也坐,你们家不用胡床吗?”李世民好奇,嘴里应了一声,眼睛却看向无忧。
“其实是用的,不过你是贵客,第一次登门,家里人自然要更端起来些。”无忧莞尔一笑,悄声透露。
“我就说嘛,王家也不至于规矩这么多,原来是因为我。”李世民轻松了一点,瞅瞅干巴巴坐着的王离,笑道,“王兄可否去帮我照顾一下我的鹞鹰?”
“啊?”王离一愣,呆呆地看向妹妹,见她含蓄地点头,便挠挠头起身走了。
等他走远,李世民压低声音道:“你哥哥不太聪明的样子。”
“跟你比,兄长自然不够聪慧。”无忧轻声细语,“但他为人诚恳忠厚,待我也很好。”
“那就好。”
他们奇异地静默了下来,像两条不同的河流汇聚在一起,不同颜色与温度的水逐渐融合,激起不知是新是旧的浪花。
“我……”终究是李世民先开了口,他们之间,他总是更主动急躁的那一个,也更容易产生情绪波动。“我好多事情都还没想起来……”
“没关系,我也如此。”无忧笑道,“不过是再一次,自幼相识,总角之交,年年有我,岁岁有你……”
“嗯。”李世民用力点头,“你在家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让曾祖母把你接进宫教(养)……”
“嘘……”
“……”
她只轻轻竖起食指,放于唇前,示意他噤声,他就真的收声了。
“我父母俱在,家中和睦,你不必担心。”无忧没有怪他异想天开,只是清晰地表达着自己的处境,甚至还补了一句,“况且,宫里若真有那么好,你怎么天天往外跑?”
“外面更自在嘛。”李世民把最近发生的事乱七八糟地都告诉她了,然后问道,“你呢?”
“我?”无忧把他一股脑塞过来的大量信息——一大半都跟王上和秦国有关,整理消化了一下,存在自己内存里,慢条斯理地回忆总结道,“我没有你这么热闹,我这两三年,只做了一件事。”
“什么事?”他忙道。
“我在长大。”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哈哈……这算一件事吗?这个不算,你再想一个。”
“读书写字。”无忧真的顺着他的话,又想了一个。
“这个也不能算吧,大家都要读书写字的呀。”李世民随口抱怨,“说到这个,有了纸以后,各家的学说好像都传播得更快了。韩非的文章应该也传入咸阳了,只要阿父看到,肯定喜欢得不得了。等我默完《商君书》,可能就要跳过其他的法家典籍,去背韩非的了……”
“与你而言,不算难事吧?”
“难倒是不难,但好耽误时间的,而且许多观点,我都不赞成。”
“日后你去变法就是了。”无忧从容道,“现下还是尽量不要和王上起冲突。”
“有些冲突,迟早要起的,宜早不宜迟。”
“我怕你们父子生嫌隙。”
“那倒不会。我们关系可好了。”他歪坐着,注视着一朵紫藤花飘飘悠悠地落在她头顶。
无忧刚抬起手,那朵紫藤花就被他摘了下来。
“好香。”
要是再大几岁,别人说这话,或者她可能会想得多一点,但是李世民的话,她确定他是在夸紫藤花。
因为——
“可以吃吗?”他跃跃欲试。
“兴许不能,等问过了医者再说。”她太了解他了。“我让人剪一些给……”
“不用,我会爬树。”
无忧的话都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已经蹿到了树上。
对,就是这么快。哪怕你一直盯着他看,都不知道是哪一次眨眼的时候,他就动了。
他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合不合适,起步一个跳跃,灵敏得像只狸猫,踩着槐树根部的分叉口,噌噌往上蹿,随意地站在树干上,卷起袖子,信手勾起一串缠绕在槐树上的紫藤花,就要往下扔。
“你等一会儿,还没用布接着呢。”
“我会扔到桌上的。”
“那就砸扁了……”
动如脱兔的某太子已经扔了一串馨香的紫藤花下来,准确地落入她怀中,笑嘻嘻地问:“有没有砸到你的手?”
“没有。”无忧仰着脸看他脚下踩的树枝,提醒道,“小心些。”
李世民揪下一朵紫藤花吃掉,喜形于色:“有点甜,你也尝尝。”
“你好歹等花洗一下……”
“那就不好吃了,就是要边摘边吃才有意思。”
无忧敢打赌,他这个“边摘边吃”的重点其实在“摘”,而不是“吃”,也就是说,爬树上摘花玩比单纯吃花,更让他觉得有趣。
就跟打猎一样,对他来说,更多的是乐在过程与收获。
“你要不要上来?”他一个人玩还不够,向她伸出手,“槐树的枝干粗壮又低矮,很容易上来的。我感觉这花没毒,可以吃的。”
无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裾,虽觉得有点不方便,姿态也不雅,树上说不定有虫子和蜜蜂,上去之后肯定会弄脏衣服,也会被长辈训斥……
但李世民向她伸出手,她只微微犹豫,就开始叠袖子、提裙摆,握住他的手,试探着从那树根分叉处开始爬起。
她的动作很慢很小心,李世民抬手为她拨开一根碍事的枝条,防止它刮到她的头发。
他往下跳了一步,拉着她的手,引无忧坐到粗壮的树干上,炫耀道:“是不是很香?”
一串串紫藤花挨挨挤挤地在槐树枝上垂挂下来,宛如无数胭团香凝的瀑布,四处流淌着清新的香气。
无忧拢了一下裙摆,忍不住一笑:“嗯,很香。”
李世民揪花揪得很欢乐,把她的手里都塞满了。他们并肩坐在树上,透过茂密浓郁的紫花绿海,去看蓝到透明的天空和院墙外忙忙碌碌的芸芸众生。
这是他们此生第一次见面,却熟稔得像已经度过了一生。
——不是“像”,明明就“是”。
“这个槐叶也能摘吧?可以做槐叶冷淘吃。”
“你在宫里也能这般任性吗?”无忧失笑。
“只要别在阿父面前爬树就行啦,曾祖母很宠我的,我做什么都可以。阿母嘛,虽然会念叨两句,但她也拦不住我。”
“那很好。”她转悠着手里的花,谨慎地没有生吃,笑问,“韩非子的文章要提前到了,那,他的人呢?”
“那就得看阿父想要韩非的心有多急切,以及韩王的骨头有多硬了。”
而众所周知,在大秦的威慑面前,韩王这种生物,他没有骨头。
要不了多久,韩非就会“自愿”入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