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唯啃着玉米,打招呼:“早,学姐。”
“早。”
姜悯收完行李,提了个手提袋下楼。
她带了两件换洗衣物,没拖行李箱了。
她们今天要回冬陵县城,跟江雪姿那边碰头,整组讨论下宣传片的情况,明晚准备为一场助农直播做好技术保障,结束后正好逛逛这边的特色灯会。
“其他人呢?”
“还没起。小林姐一向都起很早的,今天也没起。饿死我了!我只好自己蒸了根玉米。”
“哦。她昨晚睡很晚。”
“这样啊,”米唯随口一问,“你怎么知道的啊?”
姜悯:“我……”
这还真被她问住了。
“早。你们都起了啊。”
林绪青提着包下楼,打了声招呼。
“小林姐!”米唯一见她,两眼放光,瞬间扑上去,“你昨晚说今天要做酸菜肉丝面的,还做吗?”
姜悯如释重负,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往外走,到院子里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
林绪青看着她的背影,也没听清楚米唯说什么,点点头:“嗯。”
吃过早饭,大家把行李放在车上。
四排九座车,行李不多,座位也空。
姜悯先上车坐下,第一排,靠窗的位置。
林绪青上车,在她旁边坐下。
姜悯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有些不太自在地挪开眼。
林绪青看着她秀致的侧脸,想开口说什么,又停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还行,”姜悯一听她开口说昨晚,就想起昨晚那个……密不透风,又黏黏糊糊的拥抱。
她仍看着窗外,没有回头。
林绪青悄悄弯了下唇角。
也没再说什么。
她们回到冬陵县城,正好赶上中午吃饭。
江雪姿在楼下等她们,对姜悯挥了挥手:“阿悯,这边。”
“等好久了啊?”
“没,刚下来。”
“好久没见你,这几天怎么样?”
“挺顺利,我们下午过下素材?”
“好啊。今天和明天白天能忙完。明晚陈局说搞助农直播,正好结束去逛灯会。”
“行了行了,才见面就安排工作,排这么满,先吃中午饭吧。”
“瞧我们就顾着说话,”江雪姿往后看了一眼,“小林她们还在等呢。”
那会下车,大家都知道姜悯和江雪姿会有许多话要说,也不上前,站在一旁等她们说话。
林绪青听到江雪姿提起自己,才朝她一笑:“雪姿姐。”
“听阿悯说你最近累够呛啊,”江雪姿拍拍她肩膀,“心情倒是很不错的样子啊。”
林绪青听出她的打趣,也不否认,依旧笑着。
米唯和游卉也笑眯眯跟江雪姿打过招呼、
“好了,赶紧去办入住吧。”
“行,我昨晚跟大堂经理说过了,留了房。”
大家放好行李,才一起去吃饭。
下午大家碰头,开始过两边的素材。
这边的宣传片几乎快要成型了,如江雪姿先前所说,只要再理顺思路,就可以制作了。
她们用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的时间,基本把工作做完了。
大家已经忙了一周多,周日白天在酒店休息,下午四点才出发,为今晚的助农直播做准备。
这场直播时间也不久,两个小时,晚上6点到8点。
她们下午四点半到达,调适着全场的设备。
等全场安排妥当,姜悯看起了手机。
正好手机弹出新消息。
糖糖糖躺躺躺:姜姐姐,听林小青说你们现在在冬陵县,我能不能过来?
姜悯没回复,抬头跟游卉说:“小语问我,她能不能过来。”
游卉当她开玩笑:“过来哪里?”
姜悯直接把手机屏幕举到她面前:“喏。你看。”
游卉一怔:“她怎么……”
“我回她什么?”
“你……看着回吧。”
游卉的态度,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回避。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对唐小语的态度都是回避的。
姜悯依着她的意思,照样回了一句,你看着办。
六点半,全场准备就绪,工作人员稍作休息。
姜悯在一旁闲着,有个戴细框眼镜,长相斯文的姑娘走过来,往她身旁一坐,毫不见外地问:“你们在徐遥家待了几天?”
“嗯?是……你是?”
“我……额,算是她的狐朋狗友吧。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县里,搞今天这场助农直播的事嘛。我都不在家,不然咱们早就碰上了。”
“你负责今晚的直播?”
“也不能算负责吧。我就是跟进一下我们村的农产品。”
两人闲聊了几句,这姑娘又去忙了,姜悯连她名字都忘了问。
林绪青才调适好设备,跟米唯一起走过来。
米唯看着那姑娘的背影,哇了一声:“这小姐姐好有气质。学姐,你认识她啊?”
姜悯说不是:“她自己过来跟我说话的。”
林绪青语气微妙:“反正你招人喜欢。”
姜悯:“我……”
米唯眨巴眨巴眼睛。
她怎么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怪怪的呢。
“准备,马上开播了。请大家各就各位!”
“好的,辛苦大家了!”
这对话没能继续下去。
林绪青要负责前半段的摄像工作,忙回到了自己的点位。
大家各有分工。姜悯没有具体工作,在后台等着。
陈局也带了人过来,她们闲聊了几句。
直播进展很顺利,效果也不错,有工作人员在实时统计销量,走向很好,预计能把今晚的产品卖完。
没想到到了中途,其中一名工作人员说话说了句‘原生态的蔬菜水果就是贵啊,你们城里人没种过地,没常识啊。’
这话一出,一下惹了众怒,弹幕开始骂他阴阳怪气,脑子有病。
这时只好临时换人上去。
但现在上去就是要挨骂的,一时间也没人愿意上去。陈局大为恼火,跟农业局的领导琢磨着要挑谁顶上。
“我去试试?”姜悯看着陈局,问了句,“如果实在没人的话。”
陈局看过她接受采访的视频,当下拍板:“行。辛苦你救场了。”
姜悯理了理长发,这会也来不及化妆了,她从包里找出一副蓝色耳环戴上,对了镜子涂了点口红,很快就坐到镜头之前。
林绪青正捧着摄像机,镜头里出现那张熟悉的,明丽动人的脸……她手一抖,镜头差点歪了。
弹幕里原本还在刷屏骂人,这会姜悯一过来,很快就停了。
「哇好piu亮的小姐姐~」
「漂亮姐姐我可以!油腻男死远点啊!」
「不会一笔带过了吧,刚才可是在阴阳我们这些‘城里人’呢?!」
姜悯对着镜头,先大大方方道了歉。
“对不起大家,我们同事刚才说话不当。我代他向大家道歉。”
“各位朋友今晚愿意来我们的助农直播间,我们非常感激。我们知道你们是在支持我们冬陵县的发展,关心这里的人,关心乡村。”
“……”
「没事没事,姐姐不用道歉。」
「支持支持!漂亮姐姐多播一会,我多买点!」
「姐姐好像是素颜哦,这个长发红唇啊……好的我多买两箱橙子。」
「爱看美女。疯狂截屏中,谁懂~」
「截屏+1」
她讲话不急不缓,声音清泠动听,措辞大方得体,很快,刚才那场骂战消弭于无声。
她只在镜头下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后半程的水果很快卖空了,甚至还补了两次货。
林绪青已经跟别人换了位置,她闲了下来,打开手机,看着直播间里的弹幕,差点想长按选择举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也悄悄截图了。
八点一到,这场直播准时结束,销量远超预期。
陈局过来道谢:“小姜,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啊。”
“您别客气,”姜悯笑着说,“这段时间我们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您帮了我们多少忙。”
“哪有麻烦,都是举手之劳。”
“那我今晚也一样,都是举手之劳。”
“你们等会还有什么安排吗?”
“我们去看看灯会。自己去就行,您不用安排了。”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见。”
“下次见。”
挥手道完别,姜悯心情很不错,做好一件事的感觉挺好,挺有成就感。
林绪青在收设备。
姜悯走过去,靠近她,压低声音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嗯?”林绪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刚才直播那会的弹幕反馈,看着她陡然靠近的明丽脸庞,目光不自觉落到她的红唇之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看。”
“这么敷衍做什么。”
姜悯没好气地哼了声,“走了。”
从大楼里出来,正好八点半。
按照计划,她们要分成几组,去拍今晚的灯会,全方面地呈现冬陵县的民俗风貌。
这是每年春耕时分的灯会,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谷物丰收,传承悠久,热闹非凡。
车开到县一中附近,再往前已经堵车,只能步行。
众人下车,分头行动。
姜悯带了林绪青和游卉一组,她们要去拍摄击鼓队的鼓舞。
就是不知道这场表演在什么位置。
城隍庙周边人山人海,她们穿梭在人潮之中,走得很慢。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片清净地方,地势也稍高一些,她们决定站上去看看。
就在这会,林绪青接了个电话。
“喂,什么事?”
“什么?我们在哪?”
“在县城城隍庙附近。这边有个卖糖葫芦和棉花糖的摊位,在旁边。”
等她挂了电脑,游卉若有所感地问:“谁啊?”
林绪青还没回答,游卉的电话也响了。
——来电显示人是唐小语。
游卉心头一跳,按下接听。
电话那端传来笑盈盈的声音:“游卉姐姐,今晚想不想见我?”
“什么……”
“好啦……”那端的人突然拖长了声调。
下一瞬,那声音竟然不是从手机里传来的,还是直接从耳边传来的,“Surprise!”
唐大小姐下午还在问能不能来,晚上直接就杀过来了!
她穿着汉服,红色小斗篷,颜色鲜丽而耀眼,实在是好看极了。
林绪青也挺佩服她的:“你几点到的?”
唐小语笑眯眯跟姜悯打过招呼,才回她:“昨天。”
姜悯瞅了游卉一眼。
完了,这下游卉可要拿她没办法了。
“你们逛了吗,”唐小语很自然地挽起游卉的手,“走吧走吧,我看这好热闹!”
游卉僵着胳膊,想抽出来手又怕这样太冷漠,只好由着她拖着自己往前走。
姜悯笑了笑,对林绪青说:“我们跟上吧。”
被唐小语这么一打岔,她们也没刻意去找击鼓队了。反正这灯会要到后半夜,在路上逛逛,总能遇到的。
唐小语买了两杯当地特色的果汁饮料,递给姜悯一杯。
她都不问林绪青,这人无趣的很,只爱喝白开水。
等姜悯和游卉去买另一个摊位的糖炒板栗时,唐小语问林绪青:“怎么样啊?”
林绪青:“什么怎么样?”
“明知故问!再不说我就……”
“……抱了一下。”
“啊?你这种闷骚怪,都能抱上啊!”
“……”
林绪青对她的评价很无语,不再搭理她。
“别走嘛,等会你和姜姐姐走慢点啦。我有话要对游卉姐姐说。”
“说什么?”
“嘻嘻,你猜。”
“不猜,随便。”
根本不需要猜,这人的心思都写到脸上了。
姜悯和游卉买完糖炒板栗回来了。
两包,一人手上拿着一包。
唐小语接过板栗,拉着游卉的手就走:“快点快点嘛,前面好像在放烟花!”
游卉被她握着手,心慌意乱,求救似的看向姜悯。
姜悯爱莫能助地摇了下头。
“喏,板栗,”姜悯递给林绪青,“吃吗?”
“你吃吧,”林绪青帮她拿着饮料,“好喝吗?”
两人慢慢往前走。
人潮涌动,她们贴得很近,以免走散。
“好喝,”姜悯忙着剥板栗,她一向喜欢糖炒板栗,随口问,“你要尝尝吗?”
“……好啊。”
林绪青拿着她那杯饮料,往唇边递,很自然地咬着她喝过的吸管,也尝了一口。
那吸管上原本还沾着姜悯的口红印——那是今晚她临时救场急忙涂上的。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像被吃掉了一样。
姜悯一怔。
耳尖莫名发烫。
她说的尝尝……是以为她会再买一杯的。
林绪青似没察觉到她的怔愣,捧着饮料,又喝一口,很快把这杯饮料喝完了,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
“算了,”姜悯心想,“一杯饮料而已,想那么多做什么。”
……
“小语,那个,我们走慢点吧。阿悯她们都看不见人了。”
“没事的,那会不是说好了,我们等会还回去城隍庙门口集合吗?”
“可是……”
“哇!这烟花!”
唐小语惊呼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又回过头,朝她笑:“游卉姐姐,明川也有这么好玩的地方。下次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只有我们两个。”
灯火之下的女孩明眸皓齿,眉眼含笑,目光热烈又坚定。
她本该在千里之外,却为了见她一面,跋山涉水,独自前来。
有那么一瞬间,游卉听到自己心脏陷落的声音。
她完了。
可她……
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逃避,声音干涩了几分:“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她,我和她一起长大。”
唐小语的笑黯淡下去:“那现在,她在哪?”
“她结婚了,”游卉满是自嘲地一笑,“我……”
“不用说了,”唐小语听出她话里的复杂情绪,有难过,有不舍,忍不住心疼她,“没关系,我给你时间。”
游卉:“小语,我……”
她都不确定自己还需要多少时间忘却,又怎么能轻易许诺?
唐小语又弯了弯眼眸,依旧是笑着的模样。
她往前走了两步,踮起脚,飞快地在游卉脸颊上亲了下:“我都知道。游卉姐姐,我们慢慢来。”
她说完又仰起头,继续去看头顶的烟花。
只有藏在发丝里的耳朵,红成一片。
游卉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那里酥酥麻麻一片。
她刚才……亲了她?
不是说慢慢来?
这叫慢慢来嘛……
不远处。
姜悯看到她们,本来准备快步跟上去,没想到正好看到那一幕,愣住了。
这是,亲了一下?
她下意识跟林绪青对视一眼,又收回目光:“要不,不打扰她们了?”
“好,”林绪青应了,“我们去那边看花灯。”
她说完,轻轻握住姜悯的指尖:“人多,别走散了。”
“哦……”
姜悯由着她牵着自己的手。
原本只是握着指尖,后来不知怎么,她们十指紧扣,掌心相贴,在这温暖热闹的春日夜晚,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她们看完花灯,终于遇到了击鼓队,拍了一个多小时,才准备往回走。
时间接近十一点半,人也少了些,她们站了好久,在路边临街的长椅上坐下,暂作休息。
林绪青把设备收回包里。
姜悯揽了揽头发,没想到耳环勾住了发丝,扯得挺疼。
林绪青注意到她的动静,问:“怎么了?”
姜悯偏着头,试图自己解开:“没事。耳环勾住头发了。”
“我帮你吧。”
“……也行。”
姜悯侧过身,林绪青也往她那边坐了坐,借了路灯昏暗的光,指尖轻轻捧起白皙秀致的耳垂,去解缠在耳环上的发丝。
她指尖微凉。
姜悯的耳朵却在发烫。
她们离得太近了。
暖黄色的路灯之下,姜悯看不清她的目光,只能看到她五官清致秀丽的轮廓,看到她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抬一点头。”
“好……”
林绪青怕扯痛她,动作很小心,愈发的慢。
呼吸之间,热气全部落到姜悯的眼睫之上。
那热度很快蔓延开来。
姜悯试图忽视这样的感觉,她仰着头,目光却又不自觉下移,又落到那薄薄的唇上。
好像……只要林绪青一低头,就可以亲到她。
第52章 宠溺
“好了,”林绪青解不开那缠绕的发丝,只好将她的耳环取了下来。
蓝色的,闪闪的耳环,躺在她洁白的手心。
“哦。好,谢谢。”
姜悯回过神,暗自谴责自己一句:“我在这胡思乱想什么呢。”
“要我帮你戴上吗?”
“不用,等会回去休息了。”
姜悯从她手心里拿回自己的耳环,随手放到风衣口袋里:“走吧。去找找她们,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她们往回走,人流渐少。
也不用再牵手,不用担心走散。
走回城隍庙门口,远远能看到那边站着两个人。
走近了,姜悯认出游卉:“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有一会了,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
游卉提了好几个袋子,什么盐焗手撕鸡、酸甜梅子、炸串……都是唐大小姐爱吃的。
“哦……遇到击鼓队了,多拍了一会。”
“那好吧,我们赶紧回去吧。”
唐小语朝姜悯笑笑,又拉着林绪青讲小话:“我亲了游卉姐姐,嘻嘻,你没亲到你的姐吧*。”
林绪青淡淡睨她一眼:“那你真是了不起。”
“切,阴阳怪气,我知道你是酸了。”
“……滚。”
唐小语才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把她们刚才走散后的事全部说了一遍。
姜悯跟游卉走在前面,她回头看了眼,笑着问:“你这是,被吃得死死的啊?”
“别胡说,”游卉试图解释,“我们也没什么……”
“还没什么,我们可都看到她亲你了?”
“什么……”
怎么都看到了?!
游卉赧然,抱着那大包小包的小吃,一溜烟跑了。
……
她们在县城酒店又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她们还要回村里。之前有些细节没拍完,需要两三天时间收尾。
唐小语也要回明川了。
她热情主动,但做事很有分寸,知道她们还有工作要忙,知道自己待着也耽误事,所以也准备走了。
游卉想对她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
她这么……专门跑来一趟。
只是为了见自己一面。
唐小语看出她的犹豫,大大方方说:“游卉姐姐,我走啦。”
“我在明川等你回来。”
她说完这话,对大家挥了挥手,又对林绪青比了个加油的手势,转身拉开车门,离开。
游卉站在原地,目光紧跟着那辆车。
直到车消失在街头,再也不见。
姜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出发了。”
游卉低下头,神色隐约可见失落:“好,走吧。”
从冬陵县回来,她们开始了最后一段时间的拍摄。
先前只准备好了大框架,这两天还需要再填补一些细节。
徐遥的果园已经开工了,她们从县城开车回去,到了村口直接停车,拐进了果园。
徐遥穿了条花裤子,正毫无形象地坐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两根野草,眺望着她打下来的江山。
姜悯放低脚步声,走近了,冷不丁开口:“我这是拍下了知名博主的黑照了啊。”
“你们回来啦?”徐遥一跳而起,满是惊喜,“我以为你们还要几天呢!”
她越过姜悯,又对林绪青摆了摆手:“您老人家也回来啦。”
“我们方便补拍一些细节吗?”
“可以,随便拍。”
姜悯也跟着她一起在田埂边坐了下来。
“这两天很忙?”
“还好吧。忙就算了,主要是无聊。你们不在,我那个死党也才回来。哦对了,她说她见到你们了。”
“就那个戴眼镜的姑娘?”
“对,是她,她叫陆彤。等下我叫她一起过来吃饭。”
姜悯笑话她:“三句话不离吃饭是吧。”
徐遥一脸坦荡:“那怎么了,不爱吃饭,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难得今天天气好,赶上晴天,没下雨,她们几乎在这果园里待了一天,中午随便吃了点,日落时分才回去。
林绪青问:“需要我做饭吗?”
“你们忙了两天,来回奔波了,也挺辛苦。”
“真不用吗?”
徐遥一反常态地客气:“真不用。”
等到了她家,她们才明白徐遥为什么说不用了。
昨天晚上助农直播见到的姑娘正在厨房里忙碌。
敢情这是又找了新厨子。
陆彤先冲姜悯她们一点头,才叉着腰骂出声:“姓徐的,滚进来!你在外面玩得开心了,把老娘给你抓来当苦力?!”
众人:“……”
这好好一个姑娘,看起来斯斯文文的,说起话来……还挺豪放。
徐遥脸上有点挂不住,倒也不恼,朝大家一笑:“你们坐着等会啊。”
姜悯拉着林绪青坐下:“看来今晚是不需要你帮忙了。”
林绪青:“我也不介意,随便忙一会而已。”
“怎么了,你在这做饭上瘾了啊?”姜悯调侃她,“别回头舍不得走了。”
“是舍不得……”林绪青看着她的眼睛,慢慢说。
她们也快要离开了。
姜悯不解:“舍不得什么?”
“没什么,”林绪青没法回答她的问题,垂着眼,意味不明地说,“回去你就不理我了。”
“我至于吗?”姜悯好笑,“我做什么要不理你?”
她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林绪青听着,慢慢笑起来。
是啊……她不会的吧。
晚饭味道还不错。
陆彤的厨艺,比起林绪青的,也就差了那么一点。
吃过晚饭,姜悯和陆彤聊起天来。这大概也是她的职业病,每次遇到有故事的人,总爱跟对方聊天。
陆彤是小村里考出去的学生,名校毕业,在外面上了几年班,辞职了,回来躺了两年,现在在做村里的小队长,一个月就五百块钱。
姜悯听完她的经历,若有所思:“你家里怎么说?”
“家里?我爹妈啊?”陆彤潇洒一笑,“我管他们做什么。”
“那换个问题,你父母,曾经在你身上寄托了很多期待吧?”
“是啊。可是自从生过一次病后,我就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自己有责任让自己过得开心。”
“嗯?生病?”
“是啊。出院那一天我在想,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我要让自己过得舒展自在,不再承担任何人的期待。我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只完成自己的功课。”
姜悯听完陆彤那句话,陷入沉默。
人要怎么样才能不承担别人的期待。太难了。
“好了啊,我不跟你聊了,再过一会,要有人要剁了我了。”
徐遥那个大喇叭,早就跟她说过八卦了。
姜悯不解:“谁要剁了你?”
“嘻嘻,你猜!”
“哎!我还有话没说完,明天可以去你们村委会看看吗?”
“当然啊,欢迎!”
陆彤一溜烟地跑了。
徐遥对着她的背影骂:“不就是不想洗碗吗!跑这么快!”
姜悯也无奈,这也跑太快了,话都没说完。
她回眸,正好撞入林绪青的目光。
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她心里一个激灵。难道,陆彤说的是要剁了她的,是林绪青?
怎么可能。
林绪青哪有这么暴力。
姜悯走过去:“我们回去吧。”
林绪青点头,压下眼底的思绪:“好。”
姜悯提起院门口的白色小塑料袋:“走吧。”
深蓝天幕之上,繁星点点。
旷野寂静,春风温柔,风中是好闻的草木清香。
“袋子是什么?”
“徐遥给我的花种。我要带回家种一下。明川气候跟这边不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活。”
林绪青轻声说:“种出来告诉我。”
“可以啊,”姜悯朝她一笑,“开花了拍给你看。”
“……好。”
回到明川……
回到明川后,还能离她这么近吗?
林绪青轻轻呵了一口气。
也压不住满心的怅然-
最后几天的安排排得满满当当。
她们认识了陆彤,也就有了到村委会里转悠的门路,又要去拍徐遥的果园,还要补拍风景……总之一连忙了好几天,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她们已经在这边待了接近半个月了。
这趟行程认识了不少人,依次道别。
萍水相逢,以后不一定会再相见了。
离开那天,微风吹过田野,碧绿如浪。
林绪青眺望着车窗外的景象,陷入沉默。
姜悯见她出神,问:“想什么呢?”
“在想,”林绪青停顿片刻,才继续说,“在想,乡村有朝一日会彻底消失吗?”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
但这两年却总是有这样的困惑。
那是她来时的路,现在好像已经被尘土淹没了。
交通越来越发达,飞机、高铁、汽车……车轮一旦开始飞速转动,人在一种不可抵抗的推力之下离开故土。
再也无法回头。
“未来的事,没法知道,那就算了,”姜悯温声说,“此时此刻,足够珍贵。”
“嗯?”
姜悯勾起唇角:“就像此刻,在我身边的人是你啊。”
林绪青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两秒才笑,心底也像被春风拂过的荒野,漫山遍野开满了花。
姜悯瞅着她的笑。
真是,一句话而已,高兴什么呢。
来时她们坐高铁,回程是乘飞机,机票便宜,含了机建燃油也才四百来块。
登机之前,姜悯手机震动两下。
她点开消息,是陈局发来的照片,像是在越野车上,正在开车。车窗开着,吹乱了她一向梳拢整齐的长发。她不以为意,对着镜头一笑,洒脱从容。
这照片是别人给她拍的?
是谁呢?
两条新的消息弹出来。
“我跟陈阿姨去县城读书了。”
“姐姐,谢谢你们。”
姜悯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夏玥的语气。
陈局亲自开车去接她了!
她将记录转给了林绪青,紧紧握着手机,在空姐的温声问好中登机。
有这么一条消息,她就觉得这趟行程很够了,不虚此行。
姜悯值机时选到了靠窗的位置,她先坐下,她旁边是游卉的助理张澜。
张澜刚要坐下,林绪青过来,问她:“我可以跟你换个座位吗?”
“哦……可以啊。”
姜悯抬头瞅她一眼,也不意外:“消息看到了吗?”
林绪青点头:“看到了。”
“这下你放心了。”
“是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悬在心头的事少了一件的缘故,飞机起飞后,姜悯很快就困了。
她的充气脖颈放在行李箱里,箱子办了托运,这会只好靠着窗户,她睡着了。
林绪青不困,也没打算睡。
她注视着姜悯,看到她额头在机舱上轻轻碰了两下,手攥紧又松开,有种做贼般的心虚,轻轻将她揽到自己这边,头枕上自己的肩。
姜悯其实有点意识,眼睫颤了颤。
直到她感知到那双清瘦温柔的手,沾了一点淡淡的柠檬香味。她恍惚地想,没关系……是林绪青啊。
她就这么靠在她肩上睡熟了。
林绪青凝视着她的睡颜。
长久的,未挪开目光。
没多久,飞机遇到气流。
林绪青立刻伸出手,掌心覆上她的耳朵,指尖悬在半空,不敢下落。
飞机颠簸,气压变化。
她耳鸣刺痛,手掌仍稳稳不动,一颗心在宁静的幸福感里浸泡的晕晕乎乎。
……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
大家取好行李出来,拼车回去。
米唯苦着脸:“气流搞得我耳朵好疼啊,刚才太困了,睡着了。”
姜悯推着箱子:“有气流吗?”
她这么一问完,模模糊糊想起……
那会自己睡得正香,才感觉到耳朵的不适,就有温暖柔软的掌心,护住了她的耳朵。
……是林绪青吧?
林绪青走在前面两步,像没听到她们的对话。
姜悯看着她的背影。
直到大家分开,她也没好意思问她。
姜悯住在最偏的郊区,跟谁都不顺路。
时间不早了,她打车回去,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等收拾完行李,洗漱完,快十一点了。
她往自己的大床上一躺,看到几条未读消息。
半个小时前,江雪姿在群里@所有人,请大家到达后在群里回复一句。
她回了一句,退出群聊,又看到林绪青发来的消息。
LXQ:到家了吗?
也有好一会了,估计是在她洗漱那会发来的。
姜悯回她:“到家了。”
对方没有立刻回复。
姜悯等了一会,也没等到,干脆扔下手机,打算听听音乐,放松一下就睡觉。
没想到,手机里弹出了一个视频邀请。
林绪青打来的。
她都没怎么给自己打过电话,消息也少发。
这会竟然直接打了视频……
姜悯拿起手机,坐在床头,随手揽了下长发,按下接听。
屏幕那边,很快出现一张清丽秀静的脸。
林绪青看起来也洗过澡了。
她依旧穿着那套浅绿色睡衣,洗得发白,这颜色很衬她肤色,跟她人一般清淡素净。
她问:“什么时候到家的?”
姜悯回:“有一会了,刚在洗漱。”
她一边回着话,目光扫过镜头那边。
林绪青也坐在床头,床头摆了个旧旧的小熊玩偶,玩偶上面裹着一条同样很旧的豆沙绿围巾。
哦,是她送她的小熊玩偶,她送她的围巾。
一旁的书桌上摆了个实木相框。
是冬至那天她给她写的那副字,四序恒青。
姜悯不由笑了,叫她名字:“林绪青。”
“嗯?”
她却不说有什么事,忽然换了话题。
“今晚回来我已经把带回来的种子种下了。”
“那要记得拍给我看。”
“是是是,年纪不大,怎么这么啰嗦。”
“怕你忘了。”
姜悯哼了声:“我才不会。”
林绪青看着她,慢慢笑起来。
她长发随意散在肩头,与工作时的强势理性完全不同,有点淡淡的慵懒,温柔而知性。
她们没什么要聊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些零碎的废话。
但气氛是温暖而宁和的,就如这静静流淌的春夜。
仿佛并不需要多说什么。
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就足够了。
就这么不知不觉聊了半个多小时。
姜悯一看时间,十一点半了。
她们刚才聊什么了?她都不记得了……
不行,得赶紧休息了。
“林绪青,你还不睡,明早上班起得来吗?”
“起得来。我没那么多觉要睡。”
姜悯点了最小化图标,她忽然想改备注。
原先是林绪青的默认昵称,她一直没改。
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几秒,她按下键盘,把‘LXQ’改成了‘林闪闪’。
嗯……不错。比那三个冷冰冰的字母好多了。
“怎么不说话了?”
“……回了个消息。难不成你以为我睡着了啊?”
“没……”
“好了,睡觉了啊。”
林绪青不再说话。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头,掌心捧着雪白脸颊,乌黑眼眸静静看着她。
分明是不想挂的意思。
“好了,听话,”姜悯有点拿她没办法,心情莫名愉悦,语气中是自己丝毫没注意到的宠溺,“早点睡,乖啊。”
第53章 永远
“阿悯,早。”
“早,雪姿。”
姜悯没开车,刚进园区,正巧碰到了江雪姿。
对视一眼,她们都苦笑,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疲惫。
出了半个多月的差,回来还要马不停蹄地上班,说不累,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留给她们的时间太少了,三月底,项目的申报就要截止了。否则姜悯会让大家休息一天的。
“等会开会吗?”
“照旧吧,先开例会,我们再开小组会。”
“等会又要听简明演讲了。”
“随他去。”
她们走进办公室,同事站起来打招呼。
“悯姐早,雪姿姐早。”
“悯姐~好久没见你们,想你们了哦。”
这些是先前留下跟简明在明川拍摄的人。
大家毕竟是多年同事,说一点也没感情,那肯定是假的,这会说的也是真心话。
徐椿坐在角落里,半站了起来,又坐了下去。
“是啊,这次是好久没见,”姜悯笑着应了,给大家分了些手信,那是她回来时在机场附近买的。
“啊呦,我当是谁呢,姜总啊,回来了啊?”简明捧着茶杯出来,拖长语调,阴阳怪气,“怎么样,收获颇丰啊?”
“是啊,手信是买了不少,”姜悯根本不接他的招,“简组,你也想尝尝?”
游卉冷笑一声:“吃块牛皮糖吧,黏嘴,正好少说两句闲话。”
简明:“你说什么?”
“啊?我说你了吗?”
“游卉姐,你这样就不对了啊……”
“我怎么了?”
姜悯由着游卉反击回去,她却没什么兴趣参与:“九点十分开会。大家准备一下吧。”
一个团队在快要散伙的边缘,说不定这是最后一次集体例会了。
还在闲话的同事都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
姜悯没多说什么,她往里走,经过林绪青的工位。
林绪青抬起头看她,对她一笑,眼眸里是温和的暖意。
最近天气持续回暖。这人今天穿浅绿衬衫,搭了件白色针织背心,颜色清新明丽,挺好看。
姜悯也对她笑了下,不那么愉快的心情,稍微明亮了些。
九点过十分钟,这周的工作例会开始。
跟离开前一样,两拨人分坐两边。
这次例会也不过是走个形式。
姜悯让江雪姿讲了讲这边工作的情况。那边,简明也安排了他的下属,随便汇报了两句。
“行了,没什么其他要讨论的,那就散会吧。”
“月底项目申报截止,大家都努力吧。”
简明推开凳子,大摇大摆走了。
姜悯从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好了,我们来开小组会。米唯,把门关上。大家坐过来吧。”
游卉刚准备坐到姜悯右手边第一个座位,没想到林绪青拉开凳子,先坐下了。
她忍着笑,让开了。
林绪青轻声说:“谢谢。”
她声音很小,几乎没什么人听到。
“接下来也就一两周的时间了,大家要抓紧进度。”
“给冬陵县的文旅宣传片可以缓几天,我跟陈局沟通过了,这项工作先放放。”
“这是政府项目申报,虽然我们选择了自己想关注的领域,选题方向还是要适当往主流方向贴合。比如经济这一块,要结合‘县域经济’‘青年创业’等要点,非遗传承这一块也是,要从‘传统和现代’的角度来做申报。”
“至于咱们的自媒体账号这一块,要更活泼有趣,要去创作年轻人爱看的内容。”
她声音平和笃定,依次为大家讲解接下来的内容。
原本大家听她说同样的题材要从两个角度去创作,心里还在犯难,听完倒觉得还好,抓紧时间些,应该能搞定。
“接下来开始分工。”
“文蘅姐和小林这边先过一遍素材,注意我说的两个方向,小林为主吧。蘅姐配合下。脚本小林来写。”
“自媒体这边,主要交给项目部这边,游卉,你带着张澜和许漾她们,好好研究下选题。”
“我来负责项目申报书的具体写作。雪姿和米唯负责项目申报的其他资料准备。”
“大家如果有意见,请提出来。”
她考虑事情一向细致周到,大家都没有意见。
开完这个工作部署会,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好了,你们去忙吧。”
姜悯叫住江雪姿,跟她还有事讨论。
林绪青看了她一会,才抱起笔记本往外走。
从出发前,她一直能感受到姜悯的压力。
尽管姜悯从来不说。她总是在安抚大家的情绪。好像只要跟着她走,永远都不会出错。
她心里想着事,也没留意路,差点撞到墙。
游卉忙拉她一把:“想工作呢?这么出神?”
“哦……是,”林绪青回过神,忽然问她,“游卉姐,你们在聆音多久了?”
“我啊,”游卉想了想,“我比阿悯早几个月吧。我永州人你知道吧,前几年才来明川的。”
“那你跟……姜悯姐姐,怎么熟起来的?”
游卉回忆起来,微微一笑:“她们是我在这座城市里最先认识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最好的朋友。”
那时……青梅突然结婚。她离开家里,失魂落魄,来聆音,也就是随便找的一份工作而已。
只是没多久,姜悯和雪姿也来了。她们看出她的失落和难过,去哪都叫上她。也不知道怎么就熟了,还成了这么好的朋友。
林绪青又问:“那米唯呢?”
“米唯啊?有次听她说,她才毕业就进了私企,也是阿悯的下属,又是校友,所以阿悯格外照顾她些。她家里情况比较复杂,三婚家庭,好像说,有次因为什么事,那傻姑娘想不开,哭着往天台爬……”
“后来呢?”
“后来,我就不清楚了。反正,米唯跟她一起来了聆音。”
林绪青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对游卉的回答并不意外。
那个人……总是那样的,喜欢‘多管闲事’,总是不管不顾地给自己招揽许多事情。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喜欢她的人,才那么多吧。
自己又何尝不是她多管的一桩闲事呢。
她更加能理解姜悯的压力。
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人啊。
游卉说完这事,也没放在心上,随口问:“等会一起去园区门口吃中饭?”
林绪青摇头:“不去。我要工作。”
“那你吃什么?”
“随便吃点。”
后来还是米唯帮她带了一份饭。
她扒拉了两口,也没什么胃口,继续忙碌。
下午四点半。
林绪青还在忙碌着,没想到唐小语忽然过来了。
唐大小姐这次没请大家喝下午茶了,因为游卉不让。她也不想太惹眼,只跟游卉在外面说了会话。
游卉不好意思跟她在门口站那么久,说了几句,就说要忙,陪不了她了。
唐小语也不想逼她太紧,笑眯眯说了拜拜,又去找林绪青说话。
“林小青!我人都到这里了,你就不能放下工作跟我说聊聊天啊?我们好歹也是室友,你怎么这么冷漠!”
“没空陪你闲聊,”林绪青的目光始终没离开电脑,“我尊贵的室友大人,我没记错的话,今早你拉着我说了一堆废话,害我上班差点迟到。”
唐小语:“……”
她发现,这姓林的,所有的阴阳怪气都对着自己了。
她们身后传来笑声。
是姜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嗯……她很喜欢看到林绪青比平常更生动的一面。
林绪青推开凳子站起来:“怎么出来了,有事交代吗?”
“没,”姜悯摇头,“拿了份文件而已。”
“姜姐姐,下午好呀,”唐小语朝姜悯挥挥手,又嫌弃地瞪了重色轻友的林某人一眼,“我路过这边,过来看看。先走啦,下次有机会约饭。”
“好啊,下次见。”
“游卉姐姐,我走啦。”
“哦……好。”
姜悯看着她的背影,又调侃起游卉:“真是甜蜜的苦恼啊。”
游卉捧着文件,装作没听到。
烦死了这人,还来笑话她!
林绪青注视着她打趣游卉的模样,心里若有所动,轻声问:“晚上你要加班吗?”
“嗯?怎么了?”
“没。随口问问。”
见她不多说,姜悯也没追问。
她回办公室,继续构思整个项目的大框架。
想起事情来,她又忘了时间。
再一抬头,时间接近八点半了。
她下意识想:林绪青还在吗?
姜悯随手收了下桌面,关了机,下楼时看见一楼还亮着灯。人基本都走光了,才出差回来,大家都疲惫。
只有一个工位,露出浅绿色衬衫的一角。
春天一样清新的颜色。
姜悯下意识扬起唇角:“林绪青?”
“嗯?”
林绪青站起来,她揉了揉眉心,像是困了:“你要下班了?”
“嗯,你也走吧。一起去吃个晚饭,”姜悯犹豫了下,“不过,这么晚了……”
“随便看看附近有什么店就好了。”
“那走吧。”
园区门口有几家连锁快餐店,也有些路边小店。
她们一般吃前者多些,因为卫生环境比较好。
“想吃什么?”
“我都行。”
逛了一圈,她们进了家路边小店。
片刻后,看着眼前的炸串和炒米粉,姜悯叹了口气:“这么晚吃这些,碳水炸弹,有点负罪感啊。”
“偶尔吃一次,也没事。”
“那倒也是,”姜悯看到有人拉开冰箱门,拿了瓶啤酒,问她,“你想喝吗?”
林绪青震惊,忙说:“酒?不要。”
“不敢喝啊。也是,”姜悯用掌心托住下巴,忽然离她更近了,明丽眼眸弯弯的,倒映着她的影子,“不然喝醉了,有人要对我撒娇的。”
林绪青的脸唰一下红了。
上次那事都多久了……她怎么还拿来调侃她呢。
姜悯笑得更开心了。
笑够了,才停下。
“好了好了,快吃吧,等会回家也不知道几点了。”
“嗯。好。”
林绪青低下头,忍不住笑。
她们单独吃饭,好像从去年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吧。
她们随意聊着些有的没的。
林绪青忽然想起来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问她:“你之前,是为什么想来聆音的?”
“为什么啊,”姜悯想了想,“很多事可能没有什么为什么,想来,所以就来了。有的决定,其实只是一瞬间的冲动。”
“对我来说,做一些能感觉到意义和价值感的事情,能拥有一些让自己珍藏的时刻,就已经很足够了。”
她对物质没有野心,对名利更不会贪心,不愿意汲汲营营,更不愿意浪费生命做资本流水线上空心的‘工具人’。
更何况,她从没有婚育的打算,独身一人,不会有很大的经济压力。
也许,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幸运。
“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压力也会更大吧,”林绪青斟酌着用词,“这几个月,我感受得到,聆音的状况都不是很好。”
“是啊……”姜悯看着沾着油污的墙壁,有些出神,轻声说,“我刚来聆音那会,从企业过来,习惯了高效率的状态,其实很不适应这边的节奏……”
她回忆起往事,语速不自觉慢下来。
讲起她雷厉风行的作风怎么与大家格格不入,讲起聆音上次快发不出来工资时,她感觉自己辜负了大家的自责,几天晚上都睡不着。
讲起那些……她从未对外诉说过的压力、苦恼和难处。
她这么强势的人,偶尔流露出了一点脆弱。
林绪青安静听着,心里不自觉心疼起来。
她忍不住想,她这么要强的人,是不是也一个人偷偷哭过呢?
她不知道。
那些错落的时光里的事,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她想说什么,但又不想打断她。
忽然很想伸手抱抱她。
“后来那时候,我……”讲到这里,姜悯忽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讲太多了,“抱歉,我说太多了。”
林绪青看着她的眼睛说:“没事。我很想听的。”
“想听什么,”姜悯笑,“你想听,我还不想说呢。这种话……我不习惯对外说。”
“因为你习惯了没有人可以依靠吧,”林绪青轻声说,“说了也没用,所以就不说。”
她在心底说。
可以试试看……靠一下我吗?
“那你不也是吗,”姜悯回视着她,摸了摸她的脸颊,“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她的目光澄澈如水,含着温柔的怜悯。
林绪青眼眸酸涩。
这目光,从此时此刻,往前回溯。穿过了她生命里落下的许多场雪,穿过她独自走过的那些漆黑夜路,穿过那些她窘迫狼狈而又孤单的时刻。
那怜悯无关其他。
只是两个彼此懂得的个体之间的确认。
那是生命中无可避免的孤独和脆弱。
林绪青抬起手,手心覆住姜悯的手背,感觉脸颊在她手心里满满发烫。
她压住声音里的哽咽:“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一直……
姜悯一怔。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一直是多久呢。
是……永远吗。
可是这世间又哪有什么永远呢。
第54章 细腰
春雨霏霏。
姜悯站在窗边,看着屋檐下雨珠成串,又啪嗒一下坠落,溅起一地水花。
前段时间,她们在冬陵县那会,天气相当好,艳阳高照,春光明媚。
等她们一回明川,先是阴了两天,前两天又开始下雨了。
阴雨天总是更容易让人心情低沉。
大家回来后忙了近两周,到了现在几乎已经是硬撑着坐在电脑前,眼下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打着哈**着活。
这段时间,她们已经把申报书、项目视频都做出来了,先后改了三四稿。
今天周日,大家聚在中会议室里,一起加班讨论。
明天周一,下午五点,项目申报系统关闭,现在已经是周日的下午。
姜悯提出了最后一版的修改意见,估计要改到今天晚上才能定稿。周一还要再补充些细节材料,就算忙完这个任务了。
考虑到这是政府项目,这次切入视角仍相对主流,聚焦“新农人”和乡村振兴的主题,从打造特色化农副产品、非遗文化传承的新面貌、乡村治理中的人才回流等几个方面来展开。
除此之外,自媒体视频的选题也定了几个,只是这会大家还没时间去准备。
这事也只能暂时先放放。
姜悯昨晚几乎一夜没睡,此刻头晕沉沉的,但没法休息。
她在等最后一版修改稿出来。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起来。
是裴如仪打来的电话。
姜悯按下接通,往外走,站在走廊上接电话。
“妈,什么事?”
“哦,阿悯啊,妈妈没事。今天周日,在家休息吧?”
“在加班。之前跟您说过那个项目申报,周一截止,今天还在改。”
“哦……”裴如仪顿了下,似感慨般,“在加班啊……”
姜悯拧了拧眉:“您怎么了,有事找我?是家里什么事?还是您身体不舒服?”
“没。家里好得很,我也没什么不舒服的。”
“真的?”
“真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怎么头晕了,多久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
姜悯不太相信。
裴如仪是什么性格,小病小痛轻易都不会对她说。
她放心不下,总要反复确认。
“好了好了,”裴如仪笑她,“妈妈就随口说一句,你这急性子。”
“我过两天回来,我们去医院看看。”
“好好好,等你忙完再说。对了,小柔最近怎么样?你有见她吗?”
“我前段时间出差了,没见。”姜悯看了看日历,忽然发现,她有一个月没见宁柔了。
在她印象里,好像从没这么长时间没见宁柔。
姜悯打开跟宁柔的对话框,才发现有条消息,宁柔问她在忙吗,她忘了回。
她看了日历,算了下时间,应该是她脚崴伤那天晚上的事情,当时没顾上回复,后来也忘了。
“怎么不出声了?”
“没,就是想起来,好久没见她了。”
“你啊,多照顾着小柔些。她最近很不容易。”
“嗯,知道了。”
挂了母亲的电话,姜悯给宁柔打过去。
那边过了很久才接听。
宁柔的声音里有些委屈:“阿悯姐姐,可算想到给我打电话了啊。”
“对不住,前段时间在出差,那晚有些事。忘了回复你。那天找我什么事?”
宁柔静了静,才问:“你今天是在家还是在外面?”
“我在园区,怎么了?”
“园区啊。正好……我今天也在附近。等下我过来找你。”
宁柔没说什么事,但姜悯感觉,她应该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吧。
姜悯站在走廊上,*眺望着远处的天空。
她感觉心里略有不安,但又说不清这不安的源头是什么。
在外面透了透气,她又回到会议室。
“悯姐,我这边改好了,你看看?”
“好,你放共享里。”
林绪青抬起头,看她。
那会她就听到她接电话,应该是家里的电话。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总感觉她现在有点心事。
她想问,但似乎……又没立场问。
林绪青垂下眼眸,轻轻舒了一口气。
……
晚饭时间,米唯给大家点好快餐。
姜悯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两口,见大家还在吃饭,她悄悄转身,下楼。
窗外雨停了。
偶尔还飘着一点细密的雨丝,她伸出手掌,一点雨丝落到掌心之上,凉凉的。
很小的雨,不撑伞也可以。
她往前走了两步,打算独自在园区里走走。
“不带把伞吗?”
林绪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手上还拿着把深蓝色的长柄雨伞,对她晃了晃手。
“没雨了吧,”姜悯回眸,看她,“你怎么也下来了?”
“想出来走走。”
“那一起吧。”
“好。”
园区很大,绿化也好。
梧桐树高大粗壮,渐发新叶。
姜悯凝望着春雨中的树叶发呆。
林绪青看着她,也不出声,静静陪在她身边。
“走吧,”姜悯回过神,“不觉得无聊吗?”
“不会。本来也就是走走,透透气。”
“明天交完稿,周二可以休息一天。”
“我不是很累,你休息一下吧。”
姜悯点头:“是要休息一下。周三我还要回家一趟。”
林绪青听她主动提起,才问:“回定安?”
“对。回去看下我妈。她最近可能身体不太舒服。”
“那是要回去看看。如果需要帮忙的话,随时……”
“不用,”姜悯轻声打断她,“不需要麻烦你们。”
林绪青低下头:“这样……”
她无法自控地感到失落。
如以往那许多次一样。
那种走不进她世界的无力感。
姜悯绕过地面上的小水坑往前走,没注意到她的神情。
快到园区门口,她们迎面遇上了宁柔。
许久不见,宁柔看着比先前要清减了些,依旧笑意温柔:“阿悯姐姐,小林,你们这是刚下班?”
“没,”姜悯苦笑,“今晚还有的忙。”
“这样嘛……”
“嗯,我们刚在这边散了会步,现在要回去了。要过去坐坐吗?”
“好啊。”
宁柔跟着她们一同往回走。
姜悯在中间,宁柔在左边,林绪青在最右。
姜悯问起她的近况:“最近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赵延有没再来找你?”
“工作还好。赵延……”宁柔欲言又止,她抬眸看林绪青一眼,释放出自己想跟姜悯单独聊聊的信号。
林绪青神色清淡,与她对视,静静挪开眼。
宁柔有些意外。
林绪青对她,一向非常客气尊重,又极有分寸。今天这是……
“赵延怎么了?又骚扰你了?”
“没……”
说到这里,宁柔下意识想起简燕屏。
想起她看自己的目光。那是看猎物般的目光,满是控制欲的目光。
这段时间,宁柔无数次想过这件事。
没人再来惊扰她,她难得体验到宁静和安稳,那是她许久没有感受到的安全感。她控制不住自己,有好几次都想打电话给简燕屏,但她忍住了。
因为她知道……
姜悯接受不了的。
她想跟姜悯聊聊。
但又根本无法启齿。文字不行,当面……也这么难。
姜悯看出她的犹豫和动摇,但不懂她为何动摇。
可她总是这般,心思不宁,优柔寡断。
姜悯停下脚步,看着她,放缓声音:“怎么了,有什么事,说给我听听?”
宁柔攥紧双手,又松开:“……没事。我就是……”
林绪青离她们两步远。
她看着自己和她们之间的距离。
姜悯斟酌着语句,想再问宁柔几句,但还没开口,一声惊雷炸开。
豆子大的雨珠瞬间泼落而下。
宁柔撑开伞,要给姜悯遮雨。
但米白色的伞面才挪过去,已有深蓝色伞面覆下,严严实实将姜悯遮住。
林绪青上前一步:“我来打吧。雨大,你的伞太小,遮不住两个人。”
宁柔一怔。
姜悯仰起头,看了看头顶的深蓝色伞面:“幸好你出来带了伞,我还以为没雨了。”
林绪青轻轻嗯了声,拉住她臂弯:“你到我这边来吧,我右手撑伞,顺手些。”
“也好。”
姜悯走到她右手边。
林绪青往左边看,冲宁柔淡淡一笑。
宁柔缓缓攥紧伞柄。
雨愈发大。
林绪青撑着伞,伞面往右边倾斜。
她们一同走回办公室。
姜悯看了眼时间:“小柔,我今天还有工作要处理,等过两天我忙完了,我们再聊。”
宁柔抿了下唇:“好。”
姜悯原本还准备跟宁柔再聊几句,但她目光一转,看到林绪青左边衣袖湿哒哒滴着水,忙说:“你衣服怎么都湿了?刚才淋了雨也不说,赶紧换了!不然着凉了。”
“我没多带衣服。”
“我应该有多的。我去给你拿。”
“这样吧,宁柔,你在这坐一会,等雨小了再回去吧,”姜悯全然忘了自己刚才还要再跟她说什么,“我先上去了。改天我们再聊。”
宁柔眼眶发酸:“好。你去忙。”
她看着姜悯和林绪青上楼,听到一句两句满是关切的数落。
她看着姜悯的背影,一步都没停下,也没回头看她。
她撑起自己的小伞,走入瓢泼大雨中。
她第一次感觉,原来姜悯离自己这么遥远。
……
“我的天,不仅袖子湿了,你这边头发也湿了,鞋子也湿了吧?”
“嗯,一点点。”
林绪青不以为意,反而朝她笑了笑。
“还笑,”姜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发尾,“都没吹风,只好擦一下了。”
“没事,不用吹风。”
“真是,这么大的人了,淋了雨很容易感冒的,又不是不知道。”
林绪青听着她的数落,唇角无声上扬。
“你等等,”姜悯扔了条毛巾过去,“我找找我的衣服。”
她在休息室里翻找了好一会,几番折腾,后背都出汗了。
她随手脱掉外套,放在椅背上。
林绪青才擦完头发,一抬头,愣住。
姜悯今天穿了件裁剪得宜的灰色西装,简约干练的风格,内搭是黑色、中袖,短款……侧边正好露出雪白的一截腰。
“找不到,应该在我办公室,我过去找。”
“……哦。”
休息室的门砰一声被关上。
林绪青终于回过神,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在心里默念了两句……非礼勿视。
这是姜悯的休息室。
她曾经来过一次,在这补觉。
天还没黑。
淡蓝色卷轴窗帘落了大半,她们进来时没开灯,天光落进来,整个房间里是冷而温柔的蓝调色。
头发已经不再滴水了。
只是衬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她解开扣子。
一颗。两颗。
……
姜悯回自己办公室,翻箱倒柜,可算找出一件自己的衣服。
应该是去年秋天有次加班,她准备通宵的,从家里带了一件薄薄的蓝色针织衫过来,后来忙完才十一点,她就回家了,衣服也忘了带回去。
她忙拿起衣服过去,直接推开休息室的门。
下一秒,雪白的背,清瘦的肩胛骨,蝶翼一般,尽数落入她眼底。
“抱、抱歉。你在换衣服啊。”
姜悯忙挪开眼,胡乱将衣服扔到床上。
她反手带上门。
幸好这会走廊上没人经过,也没人看到。
但关上门了,她又觉得她该出去的。林绪青在换衣服,她留在这做什么呢?
姜悯只好盯着雪白墙壁看,等着她换衣服。
“没事,”林绪青将湿透的衣服脱下来,放到一旁,半侧过身,拿过那件蓝色针织衫,开始穿衣服。
姜悯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本以为她要好了,没想到林绪青轻声问:“帮我一下,好吗?”
“……什么?”
“我背湿的,衣服,拉不下来。”
姜悯不得不转过头,看过去。
林绪青比她骨架要大一点,这衣服原本就小了,又是偏紧身的针织衫,后背又湿漉漉的,沾了些水,衣服扯不下来。
姜悯走过去,也坐下。
林绪青背对着她,衣摆正好卡在内衣上方。
这人真的太瘦了。
入目是大片大片雪白清瘦的背,白皙细腻的肌肤。
一滴水珠顺着脊椎线往下,缓缓滚动。
姜悯看得出神,抬起手,指尖触到那水珠,轻轻往下划。
指尖拂过清瘦背脊,激起薄薄的一层战栗。
林绪青陡然僵住。
整个人如瞬间绷紧的弦。
姜悯瞬间回过神,被自己的鬼迷心窍震惊到,忙说:“抱歉,我……”
她怎么回事?
怎么……像变态一样。
简直是色令智昏了……
呸,这个词不该这么乱用。
“对不住,我不该,我不该调……”
话说到一半,她又忙打住,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调戏这个词是能乱说的吗?!
她这是昨晚一夜没睡,头脑发晕了吧?
怎么讲话也语无伦次了。
“对不住,我不该开玩笑,”姜悯深呼吸,试图找回理智,她忙帮林绪青把衣摆拉下,“好了。好了。”
林绪青才回眸,幽幽地看向她。
目光隐忍又灼热,隐隐是在控诉。
姜悯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得罪她啦?
“好了,是我不对,”姜悯不得不继续向她赔罪,试着说,“抱一下,不气了,好不好?”
林绪青睁圆眼眸,心跳几乎失控,看着她慢慢俯身过来,哄小朋友似的,主动抱住自己。
姜悯拍了拍她后背:“不气了,好不好?”
她话音才落,林绪青已经回抱住她,将她整个人搂入怀里的姿态。
又是那样……
又是上次那种,黏黏糊糊的拥抱。
姜悯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怎么又黏上来了。
她今天是给自己找麻烦啊。
姜悯从来都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
她不喜欢一切浓郁的味道,不喜欢香水,更不喜欢夏天时别人身上的汗味。她鼻子灵,受不了。
但林绪青不会。
她的怀抱清爽干净。有时是一点柠檬香味,那可能是她的沐浴露味,有时是草木般的清香,很淡很淡,让人很舒服。
林绪青将她紧紧压向自己,在她耳边轻声说:“多抱一会,才不生气。”
姜悯没说话,轻轻嗯了一声。
林绪青紧紧抱着她,听着她的呼吸声,感知到她脸颊就在自己脸侧,呵气如兰。
……只要她一偏头。
可她不敢。
她也不能。
她的左手原本虚虚搭在姜悯的腰上。
此时此刻,指尖不由微动,在那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轻轻摩挲起来。
不过片刻,她的左手完全覆住了那段细腰。
掌控欲十足的姿态。
轻轻揉捏,把玩一般。
房间里依旧是安静的。
安静也是默许。
姜悯很快感觉到腰侧那一块肌肤在隐约发烫。
她本能地要轻哼一声,轻咬红唇,忍住了。但她整个人莫名发软,近乎完全窝进了林绪青的怀里。
一向清晰的边界感和距离感,如淋上沸水的残雪,飞快消融。
两个人的脸颊轻轻相贴。
柔软而熨帖的温度。
亲近到几乎再无距离。
这人……
姜悯脸颊发烫,呼吸不太平稳。她恼怒地想,这人怎么报复心这么强,不就是刚才碰了下她的背吗。
这是要十倍百倍还回来吗?
第55章 距离
昏暗的蓝色小房间,如深海孤岛,寂静安谧。
时间似乎也已静止,缓慢流逝着。
唯有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直到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学姐,你在吗?”
是米唯的声音。
她在隔壁,敲姜悯办公室的门。
姜悯瞬间找回理智,挣开林绪青的手臂,仿佛大梦初醒。
她把稍乱的长发揽到耳后,抿了抿唇,站起来,深深看林绪青一眼,拿起西装外套,一边穿上,一边走出去。
林绪青看着她的背影。
她知道自己今天过分了,越界了。
这是在工作场合,不是在其他别的什么地方。
可她……情难自禁。
会让她讨厌吗?
她不知道。
走廊外传来说话的声音。
“学姐,你在休息啊。”
“……嗯。眯了一会。怎么了?”
“哦,你让我们修改的地方,已经改好了。你不在会议室,雪姿姐就让我过来找你了。”
“我不过去那边了,你放共享里。我直接在我办公室电脑看。”
等米唯的脚步声渐远,林绪青才打开小休息室的门出来。
姜悯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正要开门进去,听见她的动静,偏过头看她一眼,欲言又止,走进去,关了门。
她今晚不想再去会议室。
……因为林绪青也在。
她看见她,大概率会分心。
分心就会影响工作效率。
姜悯听着雨声,在发呆。
耳尖还有些烫。
她是不是……跟林绪青走太近了?
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渐渐走向……她不太能理解的方向了。
也许是因为,才认识的时候,林绪青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而姜悯那时即将大学毕业,总把她当小朋友对待。
后来等林绪青到明川上大学,但她那会都工作好几年了,也依然如此。
哪怕她们只差了七岁。
这种心态持续到了现在。
姜悯嘴上不说,但扪心自问,对林绪青,她大多时候是纵容的。
她轻轻叹了口气。
林绪青比她小七岁是没错,但毕竟也是成年人了。这短短三四个月时间,她早就发现了,林绪青为人处世非常成熟,冷静理智,工作能力更不用说。
姜悯揉了揉眉心。
她从不曾与谁这么亲近。
她跟雪姿是多年挚友,也是知己,跟宁柔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但都没有跟林绪青之间的关系这么黏糊。
刚才她和林绪青……
姜悯不再往前回想。
这是在工作的地方,还有任务等着她。
可她……就由着林绪青紧紧抱着自己。
她们之间太近了,这么近的距离,让她本能地不太适应。
……或者更准确地说,这样的她,让自己感到陌生。
或许。
她们之间的距离,应该要保持在更加合适的位置-
周一上午,姜悯把整个稿件又过了一遍,每一处都再三校对确认过了,在系统截止前准时提交。
今天提交,要到周五才出来初审分数,这也意味着,这两天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过了六点,简明那帮人都已经撤了。
只有她们还在。大家快要累瘫下了,又是傻笑又是哀嚎,多聊了好一会天,才三三两两拼车回家。
姜悯站在路边,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
她一回头,看到林绪青站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她,似乎是等着跟她说话。
“还不走吗?”
“嗯。你呢?”
“我也回去了。你等会路上小心。”
“好。”
林绪青感知到她刻意控制的距离,也不敢再随意冒进:“那我先走了。”
姜悯目光游移,不再看她:“好。好好休息。”
回到家,姜悯破天荒没去打理花花草草,倒头就睡。
这段时间整个人基本处于透支状态,她数不清有几个晚上是通宵的。她太累了。
这一觉睡到了周二下午。
晚上,她简单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一早,开车回了定安。
自从裴如仪上次打来电话,姜悯始终不太放心,她决定直接回家看看。
工作日,路上车少,她六七点从明川出发,回到定安正好十点。
老小区车位少,她在路边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
一路快步进去,正好迎面遇到了熟悉的邻居阿姨。
“小姜啊,你妈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她不在家吗?”
“啊?你不知道啊?你妈住院好几天了啊!”
“……谢谢。我知道了。”
姜悯快步往家里走,一边走一边给母亲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
“阿悯啊,今天不是工作日吗,怎么有空给妈妈电话?”
姜悯提着包,走上四楼,找出钥匙开门:“妈,你在哪呢?”
“我?我在家啊。刚晨练回来。”
“在家?我现在在家。”
裴如仪顿了会,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回家了啊……妈妈在医院。前几天不太舒服,我自己先做点检查。本来准备结果出来,再跟你说的。”
“我不是说过吗,您如果哪里不舒服,别瞒着我,您怎么……”
姜悯气到语结:“算了,还是市二医吧?我现在过来。”
挂了电话,她随手拿了些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今晚大概率要在医院过夜,总不能空着手过去。
市二医离这边很近,不到半个小时,姜悯赶到母亲的病房。
裴如仪正在梳头,看到她,未语先笑:“妈妈是病号,可不许数落我。”
“您老人家瞒着我住进了医院,现在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得了?”姜悯好气又好笑,放下袋子,从里面拿水果,“吃个苹果?”
“苹果好,好。”
“好,等下。”
姜悯走到门口,背过身,削起皮来。
裴如仪瞅了瞅她背影,慢慢把银发梳拢好,理了理衣领,擦了擦脸,尽量让自己精神头看起来好点。
姜悯给苹果削完皮,切成小块,看着母亲慢慢吃苹果。
“病历呢?”
“枕头下面。”
姜悯应了声,也没再说什么。
晚些时候,等母亲累了睡下了,她才拿起病历本,去找医生。
裴如仪早年劳累,工作上拼命不说,离异后独自带着女儿,送走父母,忙起来,经常透支身体。
八九年前,她患上乳腺癌,也做过好长一段时间治疗,这次复查说是又长了小瘤子,良性和恶性还不知道,结果没出来。
除此之外,她还有不少不大不小的毛病。
肠胃、颈椎、肝脏……要做全面的检查。
从周三到周五,姜悯在医院里跑上跑下。
幸好这周工作没多少事,她跟江雪姿交代过了,说要在家里处理些事,这几天休下年假。
到周五下午,她才有了坐下休息喝水的时间。
她在等检查结果出来。
姜悯看了看微信消息。没有新消息。
只有周三那天,林绪青给她发了一条,问了她情况。她那时正在排队等拿药,回了一句:“没事,回头再说。”
林绪青回了她一个‘乖乖听话’的表情。
而后两天再没问过什么。
姜悯盯着那对话框看了会,才退出,息屏。
等到四点,她拿到了母亲的检查报告。
新长的瘤子,是恶性的。
对这结果,她并不意外。
她也好,裴如仪也好,心里大概都有猜测,如果只是良性的瘤子,裴如仪不至于这么憔悴。
可即使已经有了预期,心还是往外一沉。
拿着检查报告,姜悯还没想好怎么跟母亲说,就看到了工作群里的新消息。
消息非常多。因为这次项目初审结果的分数公布了。
简明他们做的项目初审分数拿了第三。她们的……排在倒数第五。分数差了整整五分。
简明洋洋自得,还在群里发了句:“之前从明川出去拍摄的人,可以卷卷铺盖了。”
他这话一冒出来,游卉忍不住了,直接在群里跟他对骂起来。简明的亲信也立刻回骂回去。
好好一个工作群,这会场面一度很难看。
山雨欲来。
姜悯点了退出,揉了揉眉心。
这次项目申请,初审的分数占比在40%,这意味着现场讲解想要翻盘的难度很大。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另外,自媒体那边,游卉和米唯上传了两期视频,效果都不太好,需要尽快找准方向,多一项成绩,才更有可能说服简燕屏。
思及此,姜悯点进去冬陵拍摄的工作小群,群里很安静。
她又给江雪姿打电话。
“阿悯,群里的消息,你看到了吗?”
“嗯。我跟大家聊聊吧。现在她们应该有点难受吧。”
“好。我叫大家到中会议室,我们开个视频短会?”
“行。你等下打视频给我。”
姜悯捏着母亲的检查报告,下楼,找了一块安静些的地方。
江雪姿行动力很强,很快,视频邀请打过来。
她按下接听。
明川,中会议室。
投影上很快出现一张明丽从容的脸。
林绪青看着她,慢慢攥紧手。
她家里应该是真的有事吧。不然以她的性格,怎么会不立刻回来。
她现在……应该很难受吧?
姜悯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我们长话短说。”
“各位,初审得分的事情我已经知悉。初审分数占40%,现场环节我们仍有翻盘的可能。事在人为,现在不必跟简明他们较真。离下周五还有几天,我们抓紧时间,完善我们的作品。”
“请雪姿去了解一下初审评分拿到高分项目的选题方向,如果可能的话,了解一下我们的扣分项。”
“请游卉和米唯尽快上传第三期自媒体视频,再向徐遥请教一下。”
“请蘅姐和拍摄、后期的其他同事一起,把视频内容再过一遍。”
“最后,非常抱歉,因家里有急事,我本人不在明川。这周日我会赶回来。我们风雨同行。”
她语速不快,讲话清晰而有力,无端地让人放心。
她永远是清醒冷静的行动者,她讲完话,无疑给大家打了一剂强心针。
好几个人眼圈都红了。
林绪青看着她明丽面容,有那么一瞬间……多想在她身边。
可她不能。
她有什么立场出现在定安?
“那我们就到这里,下周一见。”
姜悯按了挂断。
她暂时把工作的事情安排好,先前强行压下去的情绪往上翻涌,她看向手里的检查报告。
“没关系的,会解决的,”她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开始上楼梯,一边重新想起怎么跟母亲开口,又惦记着下周要回明川一趟的事情。
她是被迎面一击也要继续往前走的人。从不让自己耽溺于情绪,更不会哭。因为眼泪解决不了问题,哭有什么用。
但,直到她走到病房前,都没想好怎么跟裴如仪开口。
因为她想不到裴如仪会是什么反应。
她推开门,没想到裴如仪正戴着老花镜,捧着一份报告在看。
听见开门的声音,裴如仪抬头,声线平静:“刚好医生过来查房,给我带了一份报告。”
姜悯走过去,在病床前坐下:“那我们跟医生约一下手术时间。我们来做手术。”
裴如仪神色疲倦,轻声说:“阿悯。其实妈妈不怕自己生病。只是想着你孤零零一个人,总是没人照顾,妈妈真的放心不下。”
姜悯没想到母亲又是旧话重提,很有些头痛,只好岔开话题,温声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哄着母亲睡着了,才又出门去找医生,去约做手术的时间。
医生见到她,挺意外:“你母亲不是说了吗,她要周六做手术。是晚了一点,不过也还行,这两天也还要再做些检查的。”
姜悯一怔。
眼眶微微发酸。
她跟母亲讲过下周五项目现场讲演的事情。
所以……裴如仪不想耽误她工作,就抢先跟医生定好了时间。
“好。谢谢您。我还想再问下,做了手术,之后……”
“这个我也跟你母亲说过了。恶性的,需要立刻切除。至于之后扩散不扩散,要看术后情况。”
等术后情况……
难怪裴如仪刚才又老生常谈地说起那么一句话。
从医生的办公室走出来,姜悯坐在走廊的长凳上。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这段时间总是下雨刮风,温度降了不少。冷风吹过,空气也是冷的。
她看着洁白的墙壁发呆。
姜悯莫名想起了林绪青。
……此刻,很想听她说说话。
她忽然想。
她如果在,该有多好。
第56章 春风
对于母亲住院要做手术这件事,姜悯原本没打算声张。
奈何,在裴如仪的第一位老同事来探望过后,消息就像长了脚似的,身边不少人都知道了。
定安原本就是个小县城,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人跟人都认识。周六早上开始,裴如仪的老同事、学生,还有家里的亲戚,轮番过来探望。
姜悯陪母亲做着检查,还要见缝插针抽出时间接待亲友,周六一整天,可以说是疲于应付。
就连她那位‘晚生贵子’的亲爹也打电话过来,问她具体情况,末了还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说:“你妈妈也不想见到我。算了,我也不过来了。有什么事的话,阿悯,你立刻找我。”
姜悯不懂她爹在这装什么深情,随口敷衍两句,把他打发了。
这么一番忙碌,天都黑了。
病房里堆着大家送来的鲜花、果篮,还有强行塞了些红包的。姜悯一一点过数,记录下来。
人情都是债,以裴如仪的性格,这些早晚是要还回去的。
裴如仪见她忙碌,轻声说:“明早回明川吧。妈妈知道你心里还有工作。去忙吧。我这边可以的。”
姜悯抬起头,眼底全是愧意:“我……明天陪您吃过中饭再走。”
“也好,”裴如仪点点头,“小柔说她明天上午过来。这孩子,周末就两天,我叫她别奔波了,她非要过来。”
“她记挂着您,哪里劝得住。”
裴如仪露出一点疲倦的笑,目光落到半空。
想到宁柔,她自然地想到了宁知兰。这么多年了,知兰一个人在底下待着也冷清吧。
如果不是还惦念着自己女儿,还有她的女儿。其实啊……早点下去陪她也挺好的。知兰见到她,会很高兴吧?
姜悯规整完东西,才发现母亲不知何时睡着了,唇角弯起,布满皱纹的脸上却挂着两道泪痕。
她愣了会,才放轻步子走过去,掖好被角。
周五检查结果出来那天,姜悯找了高中同学帮忙,那人也是裴如仪的学生,二话没说,帮忙调了个高级病房,单间,不用担心吵闹。
这会,裴如仪睡着了,整个房间也安静下来。
病房里墙是白的,床是白的,病服也是白的。
姜悯只觉得这白实在刺眼,她悄悄出去,下楼透透气。
外面仍下着小雨。
医院的氛围总是安静而压抑。
她看了眼时间,九点半。
还有两条未读消息。
林闪闪:忙完了吗?有时间说说话吗?
像是怕给她造成负担,又补了一句:没有的话,可以不用回我。
指尖在键盘上敲动一二。
打出两个字,又删掉。
姜悯不习惯跟别人诉苦。
更何况,她想过的,她们之间……还要控制一些距离。
她没有回复,点了退出-
周日上午。
医生过来查房,姜悯跟医生聊完,又交代着新找的护工接下来几天的注意事项,算是暂时把这边的事安排妥当。
手术时间初步定在下周日上午。
这两天还剩两个检查结果没出来,等各项指标结果都显示正常,才能按时做手术。
等她和医生聊完,送医生出门,正好看见在走廊里张望的宁柔。
“这边,宁柔。”姜悯出声叫她。
“阿悯姐姐,”宁柔忙走过来,“阿姨怎么样?”
“刚醒,进来吧。”
宁柔推开门进去,裴如仪一见她,高兴极了:“小柔呀,阿姨好久没见你了。过完年得有一两个月了吧,来让阿姨瞧瞧,怎么又瘦了点啊?”
她的声音里满是温柔关切,宁柔眼眶红了,放下东西,坐到病房床头,握住她的手:“您别关心我了。倒是您……身体不舒服,怎么也不跟我们说的。”
说到最后,宁柔轻轻抽泣起来。
“哎呦,哭什么。我没事,好着呢。别哭了啊。再哭就不好看了。”
裴如仪替她擦去眼泪,满眼慈爱。
两人拉着手,说了好一会话。
宁柔平复好情绪,陪着裴如仪聊起天来。她说话柔声细语,很会陪长辈聊天,说些家长里短的趣事,逗得裴如仪几次发笑。
姜悯站在一旁,笑了下,摇了摇头。
有时她觉得,其实宁柔比起自己,更适合做裴如仪的女儿。
她也没出声,随手收拾了下自己的包。
等会吃过中饭,她就要开车回明川了。
宁柔陪着裴如仪讲了好一会话,停下来:“瞧我这话多的,把阿悯姐姐都给冷落了。”
“没事,”姜悯看了眼时间,“午饭想吃什么,我下去买点。”
“去马路那边的王记买点牛肉,小柔喜欢吃的那家。我吃什么都行,随便买点。”
姜悯点点头:“行。”
她没坐车,直接走过去,也就一公里多。
连着在医院待了几天,她难得走出医院,也当是透透气。
这一来一回,也花了半个多小时。
回到病房前,她听到房间里有些嘈杂的人声。
姜悯拧了下眉,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站了好几个人。
是宁柔的家人。宁爷爷,还有她的姑姑姑父。还有赵延。
他怎么也来了?
考虑到长辈在场,姜悯耐着性子,跟长辈问过好,才放下午饭。
她见宁柔神色紧绷,轻轻拍了拍她肩膀。
裴如仪一向最讲究礼貌,哪怕心底不想搭理这些人,也还是陪着说了好一会话。
姜悯看出她强撑着精神,开口说:“抱歉各位,我妈可能要休息一会了,谢谢你们过来看望她。”
“没事,如仪啊,你好好休息,”宁爷爷摆摆手,“我们就先走了。小柔,你也跟着一起走吧,阿延都到家里做客了,你回家陪陪他。”
赵延扯了扯嘴角,笑意阴沉。
宁柔无意识捏住衣角。
……她没想过赵延会到定安来。
这些日子,简燕屏说过,他不会再来骚扰你。她就真的再没遇到过他。
可现在看来,那人的承诺,只在明川……并不包括定安。
裴如仪看出她的抗拒和不安,忙说:“宁叔,我难得见小柔一次,看在我的面上,让她在这多待会吧。”
宁老爷子不太好拒绝,瞅了瞅宁柔,又看了眼赵延。
赵延痞痞地一笑:“行啊,那我在这等着小柔,晚点我们一起回、家。”
“我今天不回去了,”宁柔忽然下定决心般开口,“我在医院待一会,晚点就回明川了。”
“这么急回明川?怎么了,上次姓简的……”
“你胡说什么!”宁柔大惊,心虚地打断他,“你……”
“老子胡说?”赵延莫名被她激怒,嗓子*一提,吼了一声,“宁柔,你今天走不走?!”
“够了!”
姜悯厉声打断他:“赵延,这是医院。你要发疯就出去发。”
“宁爷爷,这就是你们给宁柔选的好对象,你们看到了吗?”
宁老爷子脸上也挂不住了。这毕竟是在病房,赵延实在是也太没礼貌了,他们理亏在先。
他终于发话:“行了,赵延。让小柔陪陪如仪吧。”
赵延恶狠狠瞪了宁柔一眼,还要再说什么,但顾忌着宁爷爷,最后皮笑肉不笑地丢下一句回头见,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宁柔不说话,紧紧握着拳,指甲几乎要切进掌心。
裴如仪还病着,还要操心她的事情。
她从没这么恨过自己的怯懦。
等这场闹剧结束,姜悯轻轻舒了一口气,调整好语气:“来吃中饭吧。再晚点得凉了。”
裴如仪应了两声,又招呼宁柔坐下。
姜悯没什么胃口,随便扒拉了两口饭,等她们吃完,收拾好饭盒,再次叮嘱了护工注意事项,准备走了。
裴如仪对她挥挥手:“回去路上小心。”
姜悯轻轻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宁柔握住裴如仪的手,很是不舍,说了好一会话,才跟姜悯下楼。
姜悯专心开车,目视前方。
一路无话。
宁柔看了看她的侧脸,几次欲言又止。
直到她们抵达明川市区。
她说:“你放我下车吧。”
姜悯偏过头看她:“这里离你家还有一段距离吧。”
“我不回家。我,有点事。”
“好,晚上早点回家。”
宁柔解开安全带,下车,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
姜悯刚要发动车子,见她回来,降下车窗:“怎么了?落东西了?”
“没,”宁柔看着她,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笑着说,“我还没跟你说再见啊。”
“多大的人了,跑回来只为说拜拜啊?”姜悯摆摆手,“行了,赶紧去忙吧,你这一天在明川和定安来回,也够累吧。”
“没关系,我不累,”宁柔停顿下来,又问,“我前两天遇到雪姿姐,听她说你们现在工作也遇到难处,是吗?”
“没事,”姜悯反而安抚地朝她一笑,“不用担心我。”
“我知道了。”
宁柔依旧在笑,语气有种莫名的郑重:“阿悯姐姐,再见。”
姜悯升起车窗:“拜拜。”-
前两天下着雨,这会天却晴了。
深灰积云被风吹散,露出蓝湛湛的一角天空。
快四点了,阳光反而明媚起来。
春风也是暖的,直把人吹困。
快到家了,姜悯降低车速。
粉色蔷薇花团锦簇,爬上洁白墙头,在日光下抖落水珠。
她望着这一簇又一簇的春花,想着转过拐角,就到家了。
陡然间,一道熟悉的,清瘦高挑的身影撞入她眼中。
林绪青听到车喇叭声,往里靠了靠。
但紧接着,她听到车刹动时,车轮在地面摩擦的声音。
她回头,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她一向知道姜悯是什么样的人。
清醒,理智,边界感分明。
在明川读大学那几年,她永远在等着姜悯来看她。
因为她知道自己……走不进她的世界。
那扇大门对她是紧闭的。
她甚至不敢敲门。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她担心她,挂念她。她放不下她。
“林绪青,你怎么在这?”
姜悯下意识问了一句。
“哦……我,我有点事路过。”
林绪青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这话完全站不住脚,一听就是编的。
姜悯的住处这么偏僻,离地铁站都有接近两公里,也没什么大型商场和公共设施,有什么事能到这来办呢?
姜悯在心底轻轻叹一口气。
刚才那句话,实在是不该问。
她想起那条未回复的消息。
……是放心不下她,所以过来了吧?
也不知道在这边等了多久了。
可她想起之前维持距离感的决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人到家门前了,她实在做不出赶人走的事情,指了指前面:“你先过去。我停车。”
林绪青跟她对视,轻轻点了下头。
上次她送姜悯回家,来过一次,但来去匆匆,她没仔细看。且那时还是冬天,现在不同,花园里的花都开了。
“进来吧,”姜悯找出钥匙,“喝水?茶?”
“随你,我都行。”
林绪青站在小院里。
姜悯泡了两杯花茶,从厨房出来,就看到她背对着自己,连客厅都没进。
礼貌而克制。
……她忽然有些不忍心。
之前对她那么冷淡做什么呢。
姜悯端着茶走出去,问她:“喝喝看?”
“谢谢,”林绪青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桂花吗?”
“嗯,去年秋天我晒了些桂花,泡了茶。”
“很香。我可以,看看你的花吗?”
“可以啊,”姜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我还准备松松土。不过现在我还有些事要做。晚点再看情况。”
林绪青抿了下唇:“我来松土,可以吗?”
“哪有差遣客人干活的道理啊?”
“没关系,不用在意这些。”
姜悯指了指院子里堆放工具的角落:“那随你吧。”
林绪青绽开笑:“好。”
姜悯很少见到她这么明朗的笑。
比春光还要明媚几分。
……嗯。还怪好看的。
平时总要端着一副冷淡的模样,其实还是这样笑起来好看嘛。
姜悯没去管她了。
因为她自己还有事要做。
阳光依旧明媚。
她翻出一个草编的垫子,放在院子的台阶上,随地坐下,迎着日光,盘算着一些事情。
林绪青先给月季松好土,回过头,看到她在打电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抬起头看过来。
林绪青冲她一笑,又低下头继续劳作。
姜悯看着她,稍微有点分心,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连忙追问了一句。
没多久,林绪青又回过头,看她一眼,对她笑一下。
眼眸乌黑干净,笑容清澈明朗。
姜悯本能地回之以笑。
笑完发现……她刚又没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真是的。松土就松土。
怎么忙一阵就要回头对她笑一下。
她恼了,干脆侧过身,不去看林绪青了。
林绪青再回过头时,看见她偏着身子,难免失望。
短暂失望完,她又环顾起这小院。
花草浓密,一看就是主人长期精心打理着的。
芭蕉叶绿油油,桂花树也很高了。角落里竟然还有个小秋千……林绪青失笑,难怪在冬陵那会,她也盯着那秋千看呢。
工作这么忙,也难得她始终有心情种花养草,怡情养性。之前从冬陵带回来的花种,也冒出了一点新芽。
林绪青一直都知道,她和自己不一样。
姜悯是天塌下来,也会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的人。
不像她……她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再也装不下其他什么了。
等姜悯讲完电话,放下手机,才看见林绪青不知何时忙完了,站在不远处,在看最近才开花的忍冬。
这人大概是热了,脱了风衣外套,里面是件很单薄的蓝白束腰连衣裙。她穿这种冷色系的颜色极好看,皮肤是冷白色,乌黑长发柔顺落在肩头,整个人清冷而温柔。
姜悯注视了她一会,才招招手,出声:“过来。”
“忙完了?”林绪青走到台阶前,手心里是她刚捡起的忍冬花瓣,“这花好香。”
“是啊,”姜悯仰起头看着她,“你坐啊,仰着头跟你说话好累。”
“哦。好,”林绪青也坐在台阶上,丝毫不担心裙摆会脏。但她没坐在姜悯同一阶,反而要低一级,略带一些仰视的姿态。
“这是忍冬,等花开得再盛些,可以捡些花瓣,晒干了,”姜悯从她掌心里捏起那花瓣,“夏天泡茶喝。”
林绪青托住下巴,看着她:“泡茶喝有什么功效吗?”
“清热降火的啊。”
“那很适合夏天。”
“对呀,”姜悯点头,眼眸里是温柔的亮光,“等我晾好了,夏天泡给你喝。”
她丝毫没察觉。
不知不觉,她们已经约定了这么多‘以后’。
“那,我们夏天乘凉时喝一喝?”
林绪青仰视着她,眼眸里荡开笑意。她的眼睛里全是她,仿佛她的世界里都是她。
真诚而热烈。
姜悯看着她,感觉心脏最柔软的地方被春风吹拂而过,轻轻陷落几分。
她笑着说:“好。”
第57章 可爱
周一一早,姜悯回到聆音。
算了算时间,上周一到现在,她有一周时间没来上班了。
工作这么长时间,她好像从没缺勤过这么久。
米唯正在啃豆沙馅包子,一见她进来,差点要掉眼泪:“学、学姐……”
“好好的,哭什么,”姜悯给她递纸巾,笑话她,“等会眼泪掉到包子里,你得吃咸甜口了。”
听到她这么打趣自己,米唯更想哭了。
其他人也听见声音,陆续围过来,一个两个眼圈都红了。
“悯姐……”
“你可算回来了。”
“我们好想你。”
姜悯笑着说:“几天不见,怎么还都肉麻上了。好了,等会我们碰个头,安排下接下来几天的工作。没关系,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们还有时间。”
“好!”
“我这几天已经想了好久怎么改了。”
“我也是我也是!”
大家这几天心思不定,此刻看到她,彷佛就有了主心骨一般,心也莫名安稳下来。
姜悯原本想让大家赶紧回去工作,但看出她们的不舍和想念,只好再陪着大家说说话。
她今天穿着很简约风格的白色西服套装,却莫名显得温润知性,比往常更柔和些。
林绪青看着她站在人群正中,心想:“这样也好。”
你顾着大家,我只守着你。
姜悯又说了些宽慰的话,可算把同事们安抚好了。大家心情好起来,开玩笑般放下狠话,说要把工位当家,晚上不回家了。
“好了,我先回办公室收拾下。”
姜悯绕过众人,看到林绪青站在角落里,她没有往前,就这么静静看着她。
姜悯心里一软,经过时抬起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脸,讲出来的话却很正经:“好好干活。”
林绪青怔愣了下,等她走了,才后知后觉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忍不住笑。
江雪姿来得最晚,一来看见她笑,问:“阿悯回来了?”
林绪青点头:“回了,在她办公室。”
“行,我去找她。大家也把上周五阿悯交代的工作顺理下。”
“米唯,去准备会议室的设备。”
江雪姿简单交代了两句,上楼去找姜悯。
“阿悯,回啦?”
门开着,姜悯正在开窗透气,听见她声音,转身,走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这几天辛苦你了,雪姿。”
“跟我还客气什么,”江雪姿拍拍她手臂,“你呢,阿姨情况怎么样?”
“要做手术。情况不是很好。这周五忙完,我当天就要回定安。”
“你还好吗?”
对上江雪姿关切担忧的目光,姜悯点头:“不用为我担心。”
“你啊……”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这两天想了想,大家能去什么地方。你看看,也提提意见。”
“什么意见?”
江雪姿跟着她走过去,看她在电脑上列的表格:“你这是……”
“大家陪我冒险,但我总不能让她们真的没有工作,”姜悯神情平和从容,“这么多年,好歹积攒了些资源。如果这次我真的要离开聆音,也要先给大家找些退路。”
“阿悯……”
江雪姿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跟着她离开明川的人,她在为她们找新的岗位。
别人的未来。她有想过,也早早做了规划。
“叹什么气?让大家都有个好去处,我才安心。”
“可你自己呢?”
你这么多年在聆音的心血呢?
“我没关系。”
姜悯朝她一笑,目光真诚而温暖。
“不过,倒是你……”
“行了,”江雪姿忙打断她,“别想安排我。你知道的,我可不听你的安排。”
“我哪敢安排你啊,”姜悯握了握她的手。
这么多年,她们是知己,也是并肩而立的战友。她去安排她啊,那才是对她们友情的不尊重。
“好了,这事回头再说吧,你也真是着急。等会在中会议室。我先下去准备了。”
“好。”
姜悯盯着表格里没填上的空格,拿不定准备。还有几个填好的,她不是很满意。也不知道大家愿不愿意去。
比如,林绪青。
她会愿意去自己为她选定的地方吗?
大概率不会。
不用问,她心里就有答案。
姜悯按下保存,关掉表格。
她还需要给简燕屏打一个电话,简单汇报下现在的情况,才能争取下一步的支持。
姜悯拿着手机,打算先问过简燕屏的秘书,约好时间。没想到一个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简燕屏的电话。
姜悯回忆了下,她应该从没接过简燕屏主动打来的电话,盯着屏幕两秒,才按下接通:“简总,早上好。”
“早上好,”简燕屏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声音里隐约带着几分餮足般的愉悦,“我还不知道,项目申报的情况怎么样了。”
姜悯根本不信她这句话。
她的桌案上估计第一时间就摆上了初审的具体情况,只取决她想不想看而已。
“上周五出的初审结果,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那我现在向您报告……”
姜悯长话短说,把情况讲清。
“哦,这样,”简燕屏语速很慢,“按之前说的,如果这个项目拿不到优秀,你有想好怎么办吗?”
“现在只是初审阶段,我们还有现场讲演环节。”
“不过,既然简总您抽空关心了我们的情况,那我能否斗胆向您提一个请求?”
“什么?说说看吧。”
“不管项目立项等次如何,希望您能看看我们的作品。”
“姜悯,你还是很想赢啊,”简燕屏不置可否地一笑,“到时候再看吧。”
“好,我会及时向您汇报的。”
“嗯,就这样吧。”
简燕屏轻轻笑了一声,挂了电话。
时间已经接近九点半。
管家从没见过她过了九点还没上班的,担心她出了什么事,敲门进来,又战战兢兢出去:“抱歉,打扰您了。”
简燕屏随口说了声没事,她偏过头,对着梳妆镜看了一眼,宽松睡衣遮不住颈上的抓痕。
思绪倒流回昨日的午后。
那通电话,她等了近一个月,终于等到了。
不过,跟她预料中的时间差不多。
简燕屏在书房看书,抬起头,见到宁柔,未语先笑:“下次来见我,穿我送你的旗袍。”
宁柔捏着衣角,轻轻点头:“我……”
佣人已经退出门去,这书房空旷而安静。
简燕屏忽然说:“过来。”
她久居上位,说话时声线冷淡,有不怒自威之感。
宁柔慢慢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白皙纤细的颈折出好看的弧度。
“想好了,跟我?”
“……嗯。”
“除了你家里和赵延,还有什么需要我解决的问题?”
“你……”宁柔终于鼓足勇气般抬头,“你对她,可以不要太严苛吗?”
简燕屏不需要问,就知道她提的‘她’是谁。她微微一笑:“你这是,在命令我?”
“……我请求你。”
“拿什么请求?”
温婉柔弱的女人沉默下来,半晌,才弯腰,唇瓣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心跳如雷。
“就这样吗?”
简燕屏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
宁柔知道她的意思,放下自己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慢慢解开上衣的扣子,一颗,两颗。
衣服落地,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
她唇角弯起,笑了,眼泪却笑了出来。
真像待价而沽的商品啊。
简燕屏陡然拉住她手腕,十分强势的姿态。
宁柔没站稳,往前跌坐到女人的腿上,惊慌失措,眼眶更红。
“怎么这么娇气,”女人亲了亲她脸上的泪珠,又捏起她雪白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
简燕屏收回思绪,指尖从颈侧的抓痕上拂过,慢慢勾起唇角。她发去消息:今晚过来。记得穿旗袍。
很快,对方回复消息:知道了。
她系好丝巾,唇角依旧挂着浅浅的笑:“还是只会挠人的小猫啊。”-
姜悯跟简燕屏聊完电话,又思考了下,如果周五结束后,这位简总过来,要如何投其所好,才能争取到她最大的支持。
简燕屏这人不好打交道,她不缺钱,爱好也不多,旁人巴结她,也只能送些折扇、旗袍之类。不过……也有传言说她喜欢女人,这些年来,女伴倒是换了不少。
想到这里,姜悯摇了摇头。
算了,能说服简燕屏最好,说服不了就走人罢了。
她可找不到女伴介绍给她。
时间接近十点,该开会了。
下楼时,姜悯迎面撞上简明和他的亲信。
简明满脸春风,可以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到她,也还是挂着笑的:“我当是谁呢,姜总啊。”
姜悯对他一点头,侧身走过。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拽。”
“就是,这时候给我们阿明哥说几句好话,说不定还可以赏她一口饭吃。”
会议室的门砰一声关上,将嘈杂隔绝在门外。
姜悯坐到她的位置。
“人到齐了,那我们开始讨论吧。”
“上周五分数出来后,我给大家布置了工作,讲讲吧。”
大家开始轮流发言。
“我先说整体的情况吧。我了解了一下,初审拿到高分的选题方向并不集中,环保、教育、城市化进展……各个方面都有。这说明,评分的专家并没有很明显的偏好。”
“我找其他团队的人打听了下她们的分数。除了前几名分数很高,往后的分数咬得很紧。我们虽然排在倒数第五,在我们前面大多数项目也只是高了一两分,差距并不大。”
“对,差距并不大,像悯姐之前说的,初审占40%,现场环节翻盘的可能性不小。”
“我和蘅姐,小林已经把整个作品的内容又作了微调,我们给大家讲讲具体的修改细节。”
“……”
姜悯耐心听着她们说话,并不过多评价,偶尔点点头,目光中满是肯定和鼓励。
她似永不熄灭的灯,光芒永远是温暖平静的。
林绪青望着她,有一瞬间的出神,但很快又找回思绪,专心工作。
讨论完工作,大家也没回各自工位,干脆聚在会议室里一起干活。
就这么忙到接近六点。
姜悯还有些文件要签,先回了办公室。
米唯在为大家点加班餐。
林绪青独自走到门口,准备透透气。
简明和两个人在门外,不远处,背对着这边,抽着烟,吞云吐雾。
“死到临头了,还忙,我不信周五还能叫她们翻了天了。”
“那是,明哥一早就找于局跟评审专家打过招呼了……”
“还是明哥厉害。”
“那不然呢,简家的人,非要来招惹,也是不长眼。”
“对了,哥几个,今晚走一杯?”
林绪青拧紧眉。
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刚才那段对话发生得太过突然,她没来得及录音。
当然,离这么远,可能也录不清楚。
……
“笃笃。”
姜悯:“请进。”
林绪青抱着电脑进来,随手带上门:“打扰到你了吗?”
“没,”姜悯抬头,看她,“什么事?”
“这里有个修改,我们拿不准,你看看?”
“行,你点开。”
不过是一处小小的修改。姜悯看了一眼就定了:“后面那种吧,看着自然一些。”
“哦。好。”
关掉文件,林绪青想起那会的事,将那段对话转述给姜悯听。
姜悯轻轻挑了下眉:“之前我也有猜测,简明是不是找了关系,压了我们的分。”
这猜测终归是猜测,没证据的事,也不好对外说。
“可惜没能录下音……”
“没事,像你说的,离那么远,也很难录清楚,”姜悯思索片刻,“没录音也可以有录音。”
“嗯?你是说……”
“嘘!”姜悯轻轻按住她唇,温热指尖一触即走,“不能说出来。”
林绪青乖乖点头:“哦。”
脑子里还是她刚才那个小动作。
“帮我把门掩上,关紧了太闷,”姜悯以为她说完事就走了,随口交代。
没想到这人根本没动。
“怎么了?”
“我就在你这加班,好不好?有什么事,还能跟你讨论一下?”
姜悯失笑。
先前那些话都是铺垫吧。想陪她加班才是真的。
算了……再纵容她一次吧。
见她笑而不语,林绪青知道她这是默许。
姜悯的办公桌够大,再多坐两个人都绰绰有余。
林绪青只占了角落的一小块地方,怕吵着她,连按鼠标都轻轻的。
姜悯偶尔抬眸看她一眼,看她安安静静工作着,呼吸都是轻轻的。
没一会,米唯过来敲门。
林绪青起身去开门,见她捧了托盘,托盘上有咖啡、浓茶、牛奶和果汁。
“小林姐,你在这啊?”
“嗯……我有个修改的地方拿不准。”
“哦,难怪我说没看见你。喝点什么呗,加班这么累。”
“我要牛奶就好了。”
“我要咖啡,”姜悯坐着没动。
她这话是对林绪青说的。
等米唯走了,林绪青端着牛奶和咖啡进去。
姜悯笑她:“都说喝了牛奶好入睡,你等会别犯困。”
林绪青说不会:“我觉少,很少犯困。”
姜悯以一副不相信的目光看着她,接过她递来的咖啡:“谢谢。”
林绪青看着她喝咖啡的样子,笑了笑,才低下头,小口小口啜饮起来。
谁也没再多说什么。
等着她们去忙碌的事情太多了。
灯光温暖倾泻,时间缓慢流淌。
她们在灯光之下,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做着自己的事。
时针滴滴答答,不知不觉指向了十一点。
姜悯盯着屏幕,双眼发涩,困意上涌。
她伸了个懒腰,想站起来转转,才注意到……林绪青睡着了。
她摇头,笑了。
是谁刚才说自己觉少,不会犯困的?
姜悯轻轻拖了下凳子,挪近了些,凑近了看她。林绪青睡得很香……看来睡着已经有一会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最近累坏了吧。
都这么困了,干嘛还要在这陪她加班呢。
好像……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她总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似的。
姜悯凝视着林绪青的睡颜。
看她深邃的眉宇,长眉自带英气。看她浓密纤长的眼睫,小扇子似的。
姜悯不知不觉弯起唇。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在那长长睫毛上点了点。
睡着的人似乎有所察觉似的,眉心拧了下,但又很快舒展开。
姜悯立刻正襟危坐。
……不过,等了两秒,还是没动静。
于是她又低下头,手掌托住下巴。
在灯光下,她长久凝视着她的睡颜,唇角笑意温柔。
嗯……还是别醒吧。
睡着了,好像更可爱一点。
第58章 镜映
宽敞明净的办公楼,光洁瓷砖隐约倒映出人影。
空调呼呼转着,暖风阵阵。
米唯扯了扯衬衫扣子:“这天也没那么冷了,还开暖气,吹得人头晕,热死了。学姐你不热吗?”
“不热,你静静心。”
姜悯神情平静,她穿着浅灰色西装,裁剪得宜,很衬她身材,整个人高瘦而利落。
她在看等会的讲稿,试图用红笔圈出一些还不够通顺的地方。她眉眼低垂,四周喧嚣似与她毫无干系。
一周的时间眨眼而过。
几乎数不清她们熬了多少夜,熬到了几点,总是有好几天都看着天际泛起鱼肚白,一点一点染上淡金色。
“游卉姐,你热不热?”
“不热不热,乖啊,你一边玩儿去。”
游卉正默读着讲稿。
大家讨论过,要选择谁来讲解。游卉是播音主持专业出身,声音好听,逻辑清晰,在项目答辩的场合上,她一开口,那就是绝对的加分项。
不过,她也有点小问题,那就是心理素质不太好,抗压能力偏弱。
这两天,姜悯陪着她试讲了无数次,她才稍微没那么紧张了,这会正抓紧时间,继续熟悉讲稿的内容。
见她们还忙着,米唯也不好再出声打扰,只好左顾右盼,心里大叫着无聊啊无聊。
“咦,雪姿姐,你们看完啦?”
“嗯,看完了。”
姜悯终于抬起头,看着江雪姿和林绪青走回来。
“怎么样,看了别人的作品有什么感受?”
林绪青递了笔记本给她:“记了些不错的选题。回头我们也可以回去研究下。”
今天的现场环节,说好听点是开放式的安排,方便互相学习。说不好听的,各个团队简直像是各占了一块山头,等着专家来评分。
不过既然主办方选取了这样的方式,姜悯干脆抓住机会,让江雪姿和林绪青去学习一下别人的作品。
“估计快到我们了,”林绪青轻声说,“可以做好准备了。”
“嗯。好,”姜悯放下笔,对游卉说,“站起来走走吧,别背了。”
“我……”
“没事。我们相信你。”
全场六十个小组,她们抽签抽到了四十九号。
专家评审团成员大多是高校的教授和有关部门的领导。共有三组,五人一组。其中有三人看过初审稿,两人没看过,提问完后独立打分。计分规则是去掉最高分、最低分后,再取均值。
这会专家评审团到了她们往前的两组,估计很快就就会过来了。
姜悯放下纸笔,理了理外套衣领,又将碎发挽到耳后。
游卉更紧张了,鼻尖上开始冒汗。
米唯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开玩笑说:“学姐,你穿西装真好看,好飒。”
姜悯勾唇,笑:“你别告诉我,你还对我犯上花痴了?”
“是又怎么样。不止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吧,小林姐你说!”
“我说?”林绪青正喝着水,差点呛到了,“我,我……没有。”
姜悯淡淡剐了她一眼。
这人什么意思。
游卉跟着笑,故意调侃她:“没有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阿悯不好看了?”
林绪青:“……”
这一个两个,怎么还都拿她开涮了?
不过,有米唯这么一打岔,游卉转移了注意力,总算没那么紧张了。
又等了一会,专家评审团终于来到她们这一组。
五人组合,三名男性,两名女性。组长是中间的中年男性。
游卉打开话筒:“各位专家,上午好。现在我来讲解我们的内容……”
“这是一个聚焦乡村视野的作品。整体来说分三个部分。”
“首先,第一部分……”
“……”
那名组长双手抱臂,环在胸前,眉头皱起,一副不太耐烦的样子,中途还偏过头,跟旁边两个中年男人说笑两句。
游卉深呼吸好几次,才控制住自己想两巴掌抽他们脸上的冲动,面带微笑地把内容讲完。
“讲完了是吧,”那中年男人语气颇为傲慢,开口就是反问,“你们讲这么多,所谓新的选择、新的路径,就不说种水果这事,好歹还卖点钱。你觉得打点鼓做点刺绣,能有什么价值?”
游卉被他这般武断的质问口吻激怒,才要开口。
姜悯按住她,接过话筒,语气平静:“现在国家大力宣传保护非遗文化,各地文旅部门也将传统文化和旅游、研学、音乐、舞蹈紧密结合起来。在您看来,文化传承是没有价值的吗?”
“我问你问题,你还反问上我了?”
“我在陈述事实。”
“行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这显然是拿些没价值的所谓成功个例来做示范,毫无意义!”
“您对价值怎么界定,我不太理解。不如您详细说一下?”
她态度始终不卑不亢,目光沉稳笃定。
对方看出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也不想纠缠,直接说:“行了,各位,我们打分吧。”
那两位男专家没说什么,另外两位女性专家却有意见。其中一人戴黑框眼镜,长发及肩,往前走了一步:“翟教授,刚才提问环节才一分钟,不用着急吧?”
“怎么了,徐工,你刚才不是也打断了一个吗?”
“那是他讲了十来分钟,没个重点。”
“行了,本来规则就是专家可以随时开始提问,也可以随时决定结束的。打分吧。”
“你……”
这戴眼镜的女专家眉头紧皱,还想再说什么,被她身旁的另一名女性按住。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游卉快要按捺不住脾气,紧紧咬着唇,强行忍着。
姜悯一言不发,神色平静。
……看来初审被压分的事情,她们的猜测,是真的。
等这些人打完分,那中年男性冷哼一声:“走吧。最烦这种没点本事还心高气傲的东西。”
他这话可以说是相当难听。团队里的人,尤其是年轻点的姑娘,差点气哭了。一个个又生气又难过,仿佛这么多天的努力都是笑话。
就这么被别人一句话,就全部否定了。
简明组在比她们靠前的位置,已经被评过分了。
见专家离开,简明被亲信簇拥着过来,一副耀武扬威模样:“哎吆,哭什么啊?”
游卉原本就满肚子火气,这会可算有地方发泄,她冷笑一声:“哪来的狗在这乱吠。”
“你说什么?老子撕烂你这张嘴!”
“本事不大,口气不小,”游卉回击一句,立刻招手,“你好,这边有人骚扰我们。”
工作人员被她叫来,看了看对方都是男人,这边又是女性为主,温声问:“请问是怎么回事呢?”
“你再胡说八道,老子……”
“算了。”
简明脸一沉,他一向在外自持身份,不想被旁人围观,转身就走。
游卉还欲骂上两句,姜悯劝住她:“等出分。”
她们的位置很偏后,等专家看完所有的项目,不多久就会出分。
“阿悯说得对,大家都不要自乱阵脚了,”江雪姿接过话,“卉卉,你喝点水。”
“米唯,思思,你们几个出去透透气,调整下心情。”
“这边可以走开吗?”
“打分完还要算分,还早。去吧。”
“那好。”
林绪青站着没动。
她看得出游卉因急躁而出汗,正拿着纸折成扇子,轻轻送着风。
姜悯看着她,忍不住笑了下:“坐下等*吧。”
等出分的时间远比她们想象中的要久。
周围的人三三两两聊起天来,有以前的熟人过来打招呼。
姜悯陪着对方闲聊几句,也交流了下评分的情况。
先前出去透气散心的姑娘们回来了,见姜悯始终沉稳平静,心也不自觉安定下来。
等到接近下午两点,主办方才通知,请大家集中到一楼会议室,按座位上的名牌落座,很快公布得分。
会场陡然安静下来,原本还散开闲聊的人回到各自的位置,简单收拾下,前往大会议室。
姜悯看了下位置,她们坐在第十排左右。
她目光在第一排扫过,那里似乎都是些生面孔。她正前方那位,顶着一头银发。
主持人上台:“现在开始公布等次和分数。”
“第一组,良好,81分。”
“第二组,良好,82.5分。”
“第三组……”
“……”
“第三十六组,优秀,94.4分。”
这话一落下,米唯轻声问:“是简明他们吧……”
其他人没吭声,心里愈加焦灼。
姜悯淡声说:“耐心等着。”
又过了十来分钟,终于公布她们的分数。
“第四十九组,良好。84.2分。”
这分数其实不算差,甚至比姜悯预料中的还要略高一些。
应该是那两位女性评审专家给了高分,然后被去掉了一个高分后,拉了下分值起来。但是……跟简明那边比起来,差距实在太大了。
原本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的年轻姑娘们,眼圈都红了。
等全部分数公布完,主持人照惯例读了一句:“如果大家对分数有异议,请立即提出。”
之所以说是照惯例,是因为从来没人提出异议过。
姜悯偏过头,跟江雪姿对视一眼。
江雪姿苦笑着摇摇头,她啊,这是把其他人的退路都安排好了,自己就要冒险了。
姜悯站起来,示意工作人员递来话筒。她声音清泠干净:“各位专家,监事长,第四十九组希望能重新评定分数。”
她话音一落,四下哗然。
好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公开提出抗议评分的吧?
毕竟大家都是在业内混的,这些专家是机关单位的领导和高校教授,公开提出重新评分,无异于当众打这些人的脸。
今年得罪了他们,明年更拿不到好成绩了。
以后的日子,说不定会更难过。
坐在第一排的银发女性似也被惊动,她回过头,打量着姜悯。
那是这次项目评比的监事长余嵘。
姜悯曾与她有一面之缘,这人在政府单位、企业、公益组织都待过,据说为人非常公道正派。
“你们确定吗?如果二次判定的分数差距不大,你们的分数会直接作废。”
这话一出,聆音自己的人,也先紧张起来。
先前好歹拿了良好,万一跟简燕屏那边多沟通下,她能松口,再给一次两次机会呢?
现在这么冒险,很有可能把后路彻底封死了啊。
姜悯勾起唇角,轻声说:“确定。”
身旁人的退路,她已经安排好。那她独自冒险一场,虽也任性,但日后想起今日,她才不会有遗憾。
林绪青看着她。
对姜悯做出这样的抉择,并不意外。
她是心之所至,随性而为的人。
是许多年前为自己一封信而远走千里的人。
林绪青微微仰起头,看着她,轻轻握了下她的手。
那是无条件的理解、信任和支持的姿态。
姜悯低头,撞入她的眼眸。
忽然想起她曾经说过,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
两人目光相对。
姜悯用力回握了下她的手,才松开。
“工作人员准备吧,我们这边安排重新人进行评阅。”
那头发花白的监事长一锤定音,站起来,步履稳健地往后台走。
原本大家都准备走了,这会有热闹可看,竟然没什么人走,也都留下来看戏。
区别于先前的小范围讲演,对分数提出异议后,要站上高台,面向全场公开讲演,由监事长在内的十五名专家重新评定分数。
游卉的头发都被汗珠打湿了,她也站起来:“那个,我准备一下……”
“我来讲吧,”姜悯拍拍她的肩,神色自信而从容,“你休息一会。”
游卉:“我……”
姜悯朝她笑笑:“放心。”
等工作人员准备好设备,姜悯迎着全场的目光走上台,步履不急不缓,闲庭漫步般的洒脱。
她做事一向拼尽全力,但对结果从不苛求。重重拿起,感知到分量,而后轻轻地,不着痕迹地放下。
林绪青看着她站上正中央。
快门按下,闪光灯咔擦咔擦亮起。姜悯目光从台下掠过,一眼就看到了林绪青。
视频即将播放。灯光一暗。
姜悯朝台下的她一笑,才开口讲述。
“我们的作品,诞生在这个春天。”
“城市格子间里的生活日复一日,单调无聊。于是,我们到田野之间,记录下春天的许多瞬间。”
“除了春天之外,是想让大家更多看到大山深处,不为知晓的故事。”
她话音落下,视频播放。
那是长长的空镜,山野寂静无声。草木在春风中轻轻摇摆,风过如浪。那是春天的第一缕风。
那风似乎从镜头中吹到了讲台之下,唤醒了人的感官,让人本能地想要流泪。
再往下,画面由远及近。
独自背着大大书包,在田埂上赤着脚独自走路的小姑娘,捏着两根狗尾巴草。踩着自行车一冲而过的少年,欢笑着远去。那画面像极了许多人梦里的童年,温暖而干净。
台下已经有人悄悄抹泪。
镜头一转,切换到徐遥的果园。
姜悯轻声讲述起她的经历,但也不过是寥寥几句,平静陈述的语气。不仅是讲她一个人,还有她果园里做帮工的大姐们,讲这一场农忙时节的忙碌。
镜头再次转换。
入目是夜色下奋力击鼓的姑娘们。英姿飒爽,汗珠四溅,看似纤弱的身体里蕴含着无尽的能量。
这鼓舞如同天地山川之间生命最原始的律动,与台下每个人的心跳似乎连成一线。
紧接着是一组快速划过的画面,一组又一组影像。
那是精美绝伦的刺绣团扇,憨态可掬的小熊猫。那是布满皱纹的干枯双手。那是被鼓槌击重的,青青紫紫的手臂。
……
视频以一组慢镜头结束。
夕阳下静谧的蓝绿色湖泊,春风中轻轻摇颤的桃花,在寂静山谷中无声谢落;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皱皱巴巴,字迹却工整;田埂上堆着的菜苗,翠绿之间隐约可见的弯身忙碌的身影。
那是生命中,许多真实而有力量的时刻。
视频在一阵民谣般的山野吟哦中结束。
台下一片寂静。
讲台的灯依旧暗着。
姜悯站在台上一角,轻声说:“我们从未想要创造什么价值,或者意义。”
“记录本身就足够珍贵。”
“如果我们的作品能让台下的人,有一瞬间被打动到,那就足够了。”
灯光亮起,许多人眼含热泪。
余嵘最先鼓掌,很快,全场掌声如雷。
林绪青也用力鼓掌,眼眶里蓄起泪光。
她看着姜悯,那一瞬间,仿佛回到许多年前那个清晨。
她又看到她迎着朝阳,对自己说话的样子。
姜悯问她,还要不要跟我往上爬?到更高的地方看看?
十几岁的少女担心再往上爬,会没有路可走。
姜悯笑着说,怎么会没路呢。总会有路的。
路到哪里,我们走到哪。
没有路的地方,走过就有路了。
这么多年,她始终如此,专心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做帮助别人的事情。永远真诚而强大。总是善良关切。
跟她做同事做战友做朋友……只要跟这个人相处,似乎就有无尽的安全感。
理性自律的清净感整洁感。
时时刻刻的认真与责任心。
这么多年。她敬佩她,依赖她,仰慕她。
她是她的灯,是她在这座孤独岛屿上的锚。也是她的镜子。闪闪发光的,映照着她想成为的人。
第59章 痴迷
姜悯在掌声中走下台。
大家坐在原处等她,一个个热泪盈眶,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姜悯莞尔:“怎么了,我还把你们都惹哭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更想哭了。
“悯姐……”
“呜呜呜等会我要抱抱你。”
“我也我也!”
姜悯忙说:“别哭啊,哭了那就成了我的罪过了。”
见姜悯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江雪姿忙说:“好了好了。看起来,出分还要一会?”
“嗯,十五位专家评分,还要听监事会意见,估计要挺久。”姜悯坐下,又看了林绪青一眼。
哦。她好像没有要哭的样子。
林绪青安静地看着她,乌黑眼眸里满满都是她的身影。
……她好想抱抱她。
可是现在不合适。
分数没有立刻公布,原本留下吃瓜看戏的人陆续起身。
会场里还剩了些人,三五成群的,大多是旧相识,聚在一起说说话。
简明那群人也没走,似乎也在等分。
等了接近半个小时,这次现场评比的监事长余嵘从后台出来,大步往前走。
姜悯起身,站着等候她。
余嵘走到姜悯面前,她满头银发,讲话依旧中气十足,声音洪亮有力:“经过我们十五位专家的二次评阅,你们今天的现场得分是98分。全场最高。”
姜悯不由露出笑意。
余嵘伸出手:“祝贺你们。”
姜悯跟她握手:“谢谢您。”
“没什么好谢的,这是你们自己的成果。我期待看到你们更多的作品。”
“明年见。”
“谢谢,谢谢。明年见。”
姜悯连声道谢。
“啊啊啊啊98分!”
“第一!第一!”
她身后的姑娘们按耐不住,原地欢呼了两声,互相拥抱起来。
留在会场的人听到这动静,有不少人特意绕过来跟姜悯握手,交换了名片。
“实至名归啊!”
“恭喜恭喜!”
“你们的作品让我们团队也很有启发!我们也做文化传承这一块的,之后有机会合作下啊!”
姜悯一一道过谢,心里却装着事。
——现场分数只占总分的60%,而她们预审被压了不少分。
这时,负责统分的工作人员也从后台出来,公布了最终成绩:“根据更正过的分数,你们的总分是94.1分。等级优秀,恭喜啊。”
姜悯轻轻呼出一口:“谢谢。”
等工作人员走了,米唯问:“简明他们多少分啊?”
“好像是,94.4分。”
“差了0.3分啊……”
一阵沉默。
初审环节的分数差异太大,哪怕今天现场重新评分了,竟然还是差了0.3分。
只差了0.3分。
原本高高兴兴的情绪又跌入冰潭。
这下,好像再没有希望了。
“走吧,”姜悯没多说什么,“我们回去吧。”
简明那帮人也听到了她们分数,正准备过来嘲讽几句,没想到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简燕屏秘书的电话,说简总在聆音,等大家回去。
简明皱起眉头。
简燕屏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就过去了?她对这次的事情有这么重视吗?
姜悯也接到了简燕屏秘书的电话,她没多说,只叮嘱同事抓紧收拾回去。
两拨人几乎是前后脚回到园区。
简明哼笑一声:“怎么样,准备好滚蛋了吗?”
姜悯冷冷看他一眼,带着人进去。
今天大多数人都去了现场,少数人留守,被突然到来的简燕屏吓了一跳,一个个大气不敢喘的,话都不敢说。
徐椿年纪最长,她出面招待简燕屏,相当小心地陪着简总说了会话。
幸好,简燕屏也没问她们什么,就说她在会议室等就行,让其他人忙自己的工作。
姜悯上了二楼,见徐椿正好端着茶杯出来。
“简总在里面?”
“对。那个,你们今天……”
徐椿问到一半,又停住,她低下头:“我先下去了,你们忙。”
姜悯轻轻嗯了声。
就她们说两句话的工夫,简明也紧跟着上来,抢先一步,敲门。
等秘书过来开了门,简明一个箭步冲进去:“屏姐,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简燕屏抬了下眼,声音里听不出喜怒:“阿明啊。”
简明连忙应了,还想再说两句话,也好拉近些关系。但简燕屏没跟他多聊的意思,看向姜悯。
姜悯上前,打过招呼。
简燕屏淡淡嗯了声:“让大家都过来吧。”
简明闻言一喜。
他知道简燕屏一向是雷厉风行的性格,看起来是知道分数了,今天就要让姜悯走人!
姜悯神色平静,回头对江雪姿交代了一句,让全体成员过来开会。
简燕屏高居主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桌面。
简明想上前再跟她说几句话,又硬生生忍住了。
很快,会议室里的人到齐了。
简燕屏看一眼秘书,示意她发言。
“刚才我们已经收到主办方发来的等次和分数。”
“简组这边,94.4分。”
“姜总这边,94.1分。”
“两组的等次都是优秀。那么,按分数来看,简组这边的项目分数更高,胜出。”
听完这最后一句,简明悬着的心落了地。
原本还担心会出些幺蛾子,没想到简燕屏做事这么干脆利落……也是,毕竟都是简家人,她还能胳膊肘往外拐不成?
他面露得意,勉力按捺着。
简燕屏曼声问:“姜悯,你怎么说?”
姜悯轻轻垂下眼眸:“按照约定,我离开聆音。”
大家听到她说这句话,不少人眼泪几乎都要出来了。
这些年,她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和心血,大家有目共睹。她一向很为别人考虑,为人正直,能力又强,还没架子,大多数人跟她都相处不错,年轻人尤其喜欢她。
简燕屏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好了。这个月底还有三四天。抓紧交接。”
“我先走了。”
简明忙站起来:“屏姐,我送您。”
“不用。”
她说了不用,简明也不敢再坚持。
这女人一向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也怕一不小心就得罪她了。
等简燕屏离开,大门关上。
原本安静的会议室瞬间喧闹起来。
“啧啧,这下有人要收拾铺盖滚蛋了啊。”
“你说什么滚蛋不滚蛋的?呵,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的分数怎么回事,找人疏通了吧。”
“吆,比不过我们,就开始泼脏水了啊?”
“是不是泼脏水,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嘿嘿,清不清楚的,你又没证据。”
姜悯看着他们争论,也不出声制止。
简明啧啧两声:“姜总啊姜总,叫你非要跟我斗,你看看,现在没什么好下场吧。”
姜悯冷淡回视着他:“哦,是吗?”
简明被她的态度激怒,语气愈发猖狂:“当然。毕竟,我姓‘简’,我捏死你们就像捏死蚂蚁那样简单。”
他话音才落,会议室的门被人猛然从外推开。
片刻前说要离开的简燕屏,站在门口。
“屏、屏姐……”
简明冷汗都要出来了。简燕屏一向最厌恶家族的人打着简氏的名义,在外面趾高气昂。也不知道刚才那些话,她听到了多少。
高跟鞋踩在瓷砖上的清脆声音响起。
简明下意识上前两步:“我刚……”
简燕屏伸出手,秘书立刻递过去一双黑色丝绒手套。
她慢条斯理戴上手套,忽然伸手,一巴掌抽过去:“你能捏死谁?”
蠢货。
最讨厌没能力还蠢的脏男人了。
简燕屏收回手,脱掉丝绒手套,抬了抬手,指尖一松。
那昂贵的丝绒手套落到了垃圾桶里。
简明被她一巴掌抽懵了,缓了两秒才说:屏姐,你听我解释。刚才我一时糊涂,说话没注意。我……”
“你是真的一时糊涂吗?”林绪青冷声打断他,“你要不要听听录音?给主办方送钱……”
简明厉声打断她:“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吗?那大家都一起听听好了。”
林绪青说着话,就要打开手机,还一边说,“压我们的分,抬你们的分,是吧?”
简明目眦欲裂,本能地转身扑向她,想去抢她的手机。
这一瞬变故太快,他长得又高又壮,整个人朝林绪青扑过去。大多人都没反应过来,姜悯忙上前一步,拉住林绪青避开,两人重重往墙上一撞。
姜悯轻哼一声。
简明怒气上头,看到桌上有把美工刀,不知谁用过的,他伸手捞过,看准姜悯后心,就要扎过去——
“住手!”
简燕屏冷喝一声,原本在外等候的保镖也冲进来,一把制住了简明。
她偏过头,秘书会意,抬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朝着简明脸上泼过去。
这人终于冷静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瘫坐在地。
“你怎么样,没事吧?”林绪青紧张地拉过姜悯,问她,“怎么样?哪里有受伤吗?”
姜悯揉了下手肘:“没,没事。”
“刚才什么情况,你干嘛要管我,你……”
这话讲到一半,林绪青硬生生停下来,她把姜悯往自己身后一拉,胸膛急促起伏着,冷冷盯着简明。
她一句话不说,突然上前,抬起手,就是重重一巴掌!
‘啪’的一声响起!
她这下又快又狠,简明没坐稳,被她一巴掌抽得往旁一歪,头重重撞到墙上!
林绪青上前一步,又朝他心口踹了两脚!
她动作干脆利落,动完手,大家才反应过来,颇有些震惊地看着她。
简明在地上缩成一团,连声哀嚎。
姜悯忙从后拉住她手腕:“好了林绪青。我没事。”
林绪青回眸看她,深呼吸几次,才克制住情绪,轻轻点了下头。
姜悯上前一步,站在她身前。
“把他拖出去,”简燕屏抬了抬下巴,示意保镖动手。
“屏、屏姐,看在大家是一家人的份上……”
简燕屏轻笑一声:“你跟我一家人?你也配?”
她语调很温和,说出来的话却森冷。
“简明,做事长点脑子。要不,我把你和你那宝贝儿子打包送到东南亚?缅甸、泰国……你随便挑,这些地方‘产业’发达,你去了,估计就不会再想回来了。”
原本还在地上哀嚎的男人,吓得涕泪横流,断断续续回话:“我错了,我错了,屏姐。我不敢,求你不要……”
这女人心狠手黑的,她说出的话是真的会做到啊。
“行了,别留着脏东西在这碍眼。”
“好的简总。”
几个保镖各抬手脚,扔垃圾似的,直接把人抬下来,扔上车带走。
“行了。姜悯,我走了。”
简燕屏语调很慢,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仿佛刚才只是看了一场京剧。
她听完戏了,也该走了。
“我送您。”
姜悯送简燕屏到楼下,再次道谢:“简总,感谢。今天耽误您时间了。”
说起来也有些意外,之前她试探性问简燕屏,能否抽时间来聆音一趟?本以为这位简总不会答应的,没想到她应得异常爽快。
尤其是请她先出去,在会议室外稍等片刻,她也一口应下了。
毕竟,她平时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
“不谢,我顺路过来而已,”简燕屏勾起唇角,“聆音需要好好整顿下。不该留的人,全都清了。”
“我明白。您放心。”
简燕屏深深打量她一眼。
这人啊,做事是有魄力,只是心软了点。
不过嘛……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摇头一笑,升起了车窗。
姜悯看着她的车驶离园区,才转身回去。
尘埃落定。
……
“小林姐,你没事吧?”
大多数人都走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从刚才到现在,林绪青一句话不说,独自在会议室里待着。米唯有点不放心她,也在这陪着。
米唯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不由想起刚才她打人的样子。
真是还挺暴力的。
又快又狠,爆发力十足。
还有那眼神……简直像想杀人的样子。
林绪青依旧沉默,听到她关心自己,也只是摇头。
意思是她没事。
她抽出一张酒精湿巾,擦过手背,指尖。
目光扫到那把美工刀。
心脏在急剧跳动中终于慢慢回归正常。
但惊惧仍未平息。她后背几乎被汗打湿。
“对了,那录音呢?放给我们听听呀!”
林绪青不说话,再次摇头。
哪来什么录音。假的。
让人狗急跳墙罢了。
“米唯,怎么还在这?”
“学姐,你送走简总啦?”
听见女人的声音,林绪青倏得抬起头,看向门口。
“送走了。雪姿在找你,赶紧过去。”
“哦。好。”
“林绪青,过来下。”
姜悯开口叫了她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室。
林绪青也跟着进来,随手关上门。她一把攥住姜悯的手,终于不再沉默:“刚才撞疼了吧?”
“没事。不用紧张。你呢,没事吧?”
“我没事,不用管我,”林绪青看着她,乌黑眼眸里写满执拗,“你呢,我看看手臂撞伤没?”
“好了,真没事。”
“我就看一眼。”
真是固执啊……
姜悯叹一口气,拿她没办法,只好脱掉西装外套,解开衬衫袖口处的扣子,卷起衣袖。
手肘处擦破了皮,上臂撞得青紫一片。
“这也叫没事?”
“过两天就好了。”
“其他地方呢?”
“没了,就左手撞了下墙。”
姜悯抬起手,轻轻摸了下她的脸颊,温声安抚她:“好啦。别这么紧张,好不好?”
林绪青回握住她的手,静静看着她片刻,忽然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清瘦手臂环住她的腰,越收越紧。
姜悯没想到她会突然抱住自己,很快就被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推一推她的手,但她根本不动,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隐约有种近乎病态的痴迷。
第60章 伤心
“林绪青,”姜悯轻轻叫她的名字,“松手。”
林绪青终于松开手,大梦初醒般,往后退了一步。
明知道她最近因为母亲、工作而心力交瘁。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她忍不住自责:“对不起。”
姜悯避开她的目光:“我等会要坐高铁回家。现在要下去处理些事情。”
林绪青慢慢收紧手指,沉默着点了下头。
简明是走了。但还有许多事要做。
正如简燕屏所说,聆音内部,需要好好清理。
之前跟着他的人有两拨,一部分是他的亲信,毫无疑问,这些人都要滚。但另一部分……比如徐椿、云舒,她们原本跟简明走得也不近,只是规避风险,才选择了留在明川。
“米唯,张阳他们几个人的离职手续,你尽快办好。”
“工作交接好。电脑里,工作文件不能清。私人文件记得全部清干净。”
“这两天要处理好。简总可能会再过问。”
“其他人的安排,等阿悯来定。”
姜悯站在楼梯上,听到江雪姿处理后续的事情。
“雪姿。”
江雪姿回头:“还不准备出发吗?”
她知道姜悯要赶下午的高铁回明川。原本是四五点的车,没想到今天耽误了这么久,只好改签了一次。
“嗯,要走了,”姜悯走过去,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雪姿,谢谢你。”
“不许跟我说谢啊,”江雪姿睨了她一眼,“你放心回家。这边的事,我会替你处理好的。”
姜悯含笑看着她,重重点头:“好,不说。”
江雪姿嗯一声:“赶紧走吧。”
听着她们说话,其他人也站了起来。
姜悯扬声说:“抱歉各位,这段时间辛苦了,今晚本该聚餐庆祝一下的。但我家里有些事。改天一定。”
“没事的学姐,回来我们吃大餐~”
“是啊悯姐,你赶紧回家。别耽误了家里的事。我们随时聚。”
这些天忙着工作,她从没提过家里的事。
她不提,大家加班加麻木了,也想不起来。
可她不提,不代表她心里放下了。
林绪青看着她的背影。
她是把所有事都放在自己心底的人。
也不知道她这几天到底有多难受。
姜悯交代完两句,就要离开。
离高铁发车还剩一个多小时,这边过去不近,得预留够时间。
她这两天睡太少,很疲倦,不适合开车。
江雪姿问:“你打算怎么过去?”
姜悯:“到园区门口打个车吧。”
“我送你,”林绪青接过话。
“也行,”江雪姿把车钥匙给她,“小林开我的车送你,免得错过了高铁。”
“……也好。”
上车后,姜悯没说话,闭上了眼睛。
这两天她偏头痛发作,痛的厉害,止痛药吃了也没什么用。整个人是绷紧的,这会才稍稍放松了些。
车开得相当平稳。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头痛的缘故,在睡梦中也是拧着眉的。
她在任何人面前总是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绝不愿意露出一丝软弱。
只有这个时候,睡着了,才露出肉体凡胎。
整个人憔悴而单薄。
等红灯转绿,林绪青偏过头,一直看着她。
不知道该怎么对她才好。
多希望她能短暂地依靠自己一下。又怕会给她更大的压力。
自己的感情似乎永远说不出口。
一路顺畅,半个多小时后,车停下。
姜悯立刻醒了。
她缓了两秒,看向窗外:“到了啊。我自己进去就行,你赶紧回,别赶上晚高峰堵车。”
先前的脆弱一扫而空,又是平日的镇定模样。
林绪青停好车,解开安全带:“我送你进站。”
姜悯没再坚持:“行吧。”
时间不早了,她不能再耽误,要赶紧验票过安检。
林绪青送她到验票闸机处。
不能再往前了。
姜悯对她挥了挥手,刷了证件进站,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她还站在原地。
孤零零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自己。
姜悯看着她的身影,莫名心生不忍。
但时间实在来不及了。
她不得不转身,往前走。
……
回到定安,已经是凌晨。
怕吵到母亲,姜悯没去医院,回了家,第二天一早才去医院。
裴如仪惊讶她这么早就到了医院,一问才知道是连夜赶回来的,也心疼她辛苦:“妈妈也没什么事,你何必急着回来呢。反正也是明天手术。”
“没事,昨天下午挺早就忙完了,干脆就走了,”姜悯打开保温桶的盖子,给她盛粥,“这是隔壁王阿姨送的粥,我早上出门遇上她,她一定要我带上。”
“你工作怎样了?”
“没问题了,您放心。那个立项拿下来了。”
“那后续还有事情要处理吧?等我明天做完手术,你有事就抓紧回去。”
“好了妈妈。”
姜悯相当无奈:“您就安安心心治病,别替我操心了,好不好?”
裴如仪接过碗,一边喝粥一边说:“是是是,才说你几句,又嫌我唠叨了。”
姜悯拿她没办法。
两人是如出一辙的要强。她也没什么立场说什么。
这一周,先前几项要做的检查已经做完。
姜悯已经看过检查报告。万幸,虽然这瘤子是恶性的,但裴如仪的各项身体指标还不错。
周六一整天,姜悯处理完零碎的事情,陪着母亲等待明天上午十点的手术。
周日上午九点,宁柔匆匆赶过来。
她一连说了好几声抱歉:“对不起阿姨,本来昨天就要回来的。我……有些事,耽误了。”
她穿柔软的针织外套,系着小方巾,长发轻挽,眉宇间有淡淡清愁,呼吸急促起伏着。
裴如仪拉住她手:“没事没事,一个小手术而已,走不开的话,没必要两头跑。”
宁柔摇头:“怎么会没必要,您做手术,我怎么能不回来……”
更何况她也不是走不开。
只是,她想早点回来。
可……有人不允许。
“好啦,你们两也别客气了,听着我都累,”姜悯笑着接过话,“今晚想吃什么,等会我早点去买?”
她刻意避开手术的话题,宁柔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阿姨想吃什么,我回去做吧,好不好?”
“不用不用,你们两个啊……”
裴如仪嘴上说着不用,脸上却笑开了花。
姜悯看着母亲的笑容,心里却有些难受。
自从工作后,自己在家的时间屈指可数。有多少时刻,母亲都是独自一人度过。
时间接近十点,护士进来:“病人和家属准备一下,要进手术室了。”
姜悯扶着母亲坐起,用力抱了抱她。
没再多说什么。
在手术室外等待的时间那么漫长。
三个小时漫长的像是三年。
每分每秒都这么难熬。
姜悯看着白墙,发呆,放空自己。
她昨晚也没怎么休息好,太阳穴钝钝的痛。
宁柔也似有些心事,没跟她说话,右手不自然地捂着颈侧。
灯灭,门开。
姜悯立刻站起来:“医生,我妈妈情况怎么样?”
医生走出来:“情况比想象中乐观。住院几天看看术后恢复情况吧。注意让病人保持身心愉快。”
“谢谢!谢谢您,辛苦了!”
先前装在心里的,沉甸甸的心事终于放下去,姜悯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站稳,跌坐在走廊长凳上。
麻药的劲还没过,裴如仪还在晕睡着。
宁柔坚持要回去做些饭菜,姜悯劝不动她,也由着她去。
病房里安安静静。
姜悯趴在病床边,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不觉做起梦来。
梦里是在明川。
在她自己的小院里。忍冬花还是开的,阳光那么明媚。
可她总觉得少了什么。
但她不知道少了什么。
再醒来时,天都快黑了。
她竟然就这么趴着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手脚也发麻,正好对上母亲含笑的目光。
也不知道这么看了她多久。
姜悯眼眶一红。
她别过头,反手用手背抹了下眼睛。
“妈,您感受怎么样,”姜悯开口,声音里还有淡淡鼻音,“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没多久,没多久,”裴如仪的声音里透着乏意,“妈妈看你睡着了,就在想,好久没见你这么趴在我膝边睡觉的样子了。这么多年,你啊,越飞越远了。”
姜悯握住母亲的手,慢慢低下了头。
没多久,宁柔回来。
“阿姨,您醒了啊?怎么样,还好吗?”
“好,好着呢,”裴如仪轻声数落她,“怎么还是去做饭了啊?都说了,你们这么累,就不要忙了。”
“不累不累。来,*我做了您爱吃的几道菜。”
“好,看来我又有口福了。”
姜悯站起身,悄悄退到一边。
窗外,夜灯初明,灯火璀璨。
她却突然开始想念明川,想念自己的小院-
裴如仪的术后恢复情况很不错。
姜悯在医院陪了母亲五六天,确认各项指标都平稳。她终于放下心来。
她没走,宁柔也没走。
姜悯知道她社里上半年不忙,估计工作没什么事,也容易请假。
不过,想起来也有些意外。上次宁柔前脚刚过来,宁家人和赵延后脚也过来了。这次好几天了,还挺安稳。
在医院待到周三,姜悯得回明川一趟了。
上周项目立项等次定了,有文件需要她回去签。还有两家企业,可能在现场看过她们的作品,也有合作意向。
江雪姿知道她这边走不开,把时间拖到了周五。
她得回去了。
裴如仪还要住院观察一周,下周才能办理出院手续。
她知道姜悯心里惦记着工作,也催女儿回去:“行了,我这边情况挺好,你抓紧回去吧。小柔也是,别一天到晚的请假,请这么多假,你领导也会不高兴的。”
宁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口应了:“……嗯。她不高兴。”
姜悯问:“谁不高兴?”
“没……”宁柔回过神,“我就这么一说。”
安排好一切,交代完护工,姜悯又陪母亲说了会话,准备回去。
宁柔也跟她买了同一班的高铁票。
她们离开医院,下楼。
姜悯看她始终在走神:“怎么了?回去有很难办的工作吗,看你不想回明川的样子。”
“没……怎么了,”宁柔强行笑了笑,目光从路边的车辆一一扫过,“我就是,不放心阿姨一个人。”
“我处理完工作,会回来接她出院。”
“我也来。”
姜悯说不用:“办下出院手续而已。我自己过来就行了。”
宁柔没再坚持,沉默着,点了点头。
从医院大门走出去,她们等红绿灯,准备过马路。
姜悯正在想直接打车去高铁站还是回家拿下换洗的衣服,忽然听到‘轰’的一声!
她偏过头,只见一辆灰色轿车飞速朝这边开过来!
宁柔依旧低着头,一副心不在焉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忽然启动,竟不要命似的朝那辆车撞过去。
“小心!”
姜悯一把将宁柔拉到自己身后,在车辆对撞的巨响中,她们仓皇后退几步,摔倒在地。
等车辆相撞的那阵余波过去,姜悯回过神,拉着宁柔起来,问她:“没事吧?”
“我没事,”宁柔惨白着脸,“阿悯姐姐,你怎么了?你衣服上怎么有血?”
“……哦。没事。”
姜悯低下头,摸了摸颈侧,那里刚才摔倒时被绿化带里的树枝划了道血痕,渗了些血珠。
细细密密的疼。
姜悯忍着痛意:“你在这边等着,我过去看看。”
“别,别过去。”宁柔拉住她,“不安全,别过去。”
“没事。”
姜悯抽出手,安抚般拍了拍她肩膀,走过去,一边拿起手机,准备报警。
两辆车相撞的情况好像没她想象中严重。
路人聚集过来,也有人在拍照。
那辆黑色轿车看起来是很高档,价值不菲,车身也坚固,撞得痕迹不重。司机从驾驶位上出来,拿起手机报警,额头上流着血,看起来只是轻松。
倒是那辆灰色轿车,是辆轻便的小车,车盖都被撞得凹陷下去。
驾驶座上的人,隐约有些熟悉。
姜悯定睛一看……是赵延。
宁柔跟在她身后,也认出了他,吓得花容失色:“怎么,怎么是他……”
刚才的事不是意外。
他是真的要来撞她们!
交警很快到达现场,要留她们做笔录。
宁柔十分抗拒,紧咬着唇,一句话都不肯说。
姜悯看出她惊慌失措,把她护在身后:“不好意思,我妹妹被吓到了。有什么问题,我来回答。”
警察问起事故现场的情况,姜悯一一答了。
姜悯才回完警察的话,宁柔立刻说:“我要回明川。我现在就要回去。阿悯姐姐,我们快点走,好不好?”
她话说到最后,已经有了央求的意味。
姜悯知道她受了惊吓,只好连声安抚她:“好。我们回明川。没事,没事的。”
她们已经赶不上原先那班高铁了。
只好重新买票。
姜悯怕自己衣领上的血迹吓到旁人,先回家换了衣服。
回去的一路,宁柔红着眼眶,有时也不知想到什么,看向窗外,低声抽泣。
姜悯一向不会安慰人,只好耐着性子陪她说话。
回到明川。天空飘着小雨。
姜悯问:“我送你回家。”
宁柔摇头:“不用。你早点回去。”
“真不用吗?”
“嗯。我……有个朋友在附近,说过去接我。阿悯姐姐,你的伤口记得处理。”
“我知道,”姜悯仍不忘叮嘱她,“回家泡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宁柔捏着衣角,轻轻点头。
跟她道完别,姜悯独自回到家。
也不知道是不是路上淋了些雨的缘故,还是因为颈侧伤口有点感染发炎。又或者是因为,这段时间事情一件接一件,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感觉全身发冷,很快就高烧起来。
热度一晚上都没退。
第二天姜悯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睡衣都被汗水打湿。
整个人绵软无力,手臂都抬不动。
她看了眼窗外,还是阴沉沉的,像在下雨。
手机里有好多个未接电话。
江雪姿打来的。
是了。她们约定了今天要去签约的。
她回拨过去,声音沙哑:“雪姿……”
江雪姿一听她声音就知道她病了:“你怎么了?回明川了吗?”
“嗯。昨天回了,”姜悯连讲话的力气也没有,“有点发烧。今天我去不了。改成明天吧。”
“工作的事先放放。你啊,怎么好好的就发烧了?”
姜悯只好简单讲了下昨天的事。
江雪姿听她讲完,忽然问:“小林知道吗?”
林绪青……
姜悯想起她,轻声说:“她不知道。”
江雪姿忍不住叹气:“她知道的话,只怕要伤心死了。”
“那……”姜悯也有些愧疚,“那你别告诉她。”
电话那端陷入一阵沉默。
“雪姿?怎么不说话?”
“小林站我后面,刚才听到了。”
……
电话挂断。
姜悯想了想这件事,在想要不要给林绪青打个电话,说上几句。但脑子里像搅了一锅浆糊,她根本没有力气思考,干脆放弃。
实在难受极了,又晕晕沉沉睡过去。
就这么又睡了快一个小时,才醒。
这一天滴米未进,姜悯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客厅,换了两片退烧贴。
她测了测体温,高烧退了,只是低烧。
实在是没力气做饭,也没什么胃口。她点外卖,点了份白粥。
她坐在沙发上等,没多久,门铃响了。
她去开门。
门开了。
林绪青站在门口。
外面在下雨,她发丝也被打湿,挂了几颗水珠,乌黑眼眸就这么看着她。
她的眼睛里似乎也在下雨。
浓密眼睫湿漉漉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