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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在乎


    “林绪青……”


    姜悯一开口,发现自己声音哑的厉害,声音压低了些,“你怎么过来了?”


    林绪青没回答她的问题,目光落到她的颈侧。那里有条条长长的划痕,上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答非所问:“你呢,吃过饭了吗?”


    “点了外卖,刚才以为是外卖。”


    姜悯往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人都到家门口,这也没有不让人进门的道理。


    林绪青将雨伞往外一放,沉默着走进来。


    姜悯头还晕着,又在沙发上坐下:“喝水的话自己倒。厨房有干净杯子。”


    “有毛巾吗?”


    “有,也在厨房。”


    林绪青进去厨房,倒了两杯热水,手臂上搭着一条毛巾。


    她坐在姜悯对面,把一杯热水放到姜悯面前,才用毛巾擦干自己的头发、微湿的衣服,喝了一杯热水。


    ——她确认,自己全身没有再沾寒冷的水汽。


    她放下水杯,换了位置,坐到对面,指了指姜悯的颈侧。


    “你这里怎么了?”


    “就划了一下。”


    “我看看。”


    “不用。”


    姜悯下意识抬起手要遮住那处伤痕,林绪青握住她手腕。


    她穿着圆领的家居服,昨天回来后简单用酒精消了下毒,也没做其他处理,伤口看着很明显。


    姜悯感受到那道目光始终看着自己,半低下头。


    林绪青慢慢靠过去,抬起手,右手悬在半空,指尖往下落,但怕碰到伤处会疼,又慢慢蜷缩起来。


    只碰到她伤口旁边的肌肤,指尖从她的颈上轻轻摩挲。


    春雨淅淅沥沥。


    姜悯本来就烧的脸颊发烫,这会感觉热度从颈侧蔓延到耳廓。


    她不得不按住那指尖:“林绪青……你不觉得,你离我太近了吗?”


    “所以呢?”


    林绪青没动,语气淡然地反问。


    这实在很不像她一贯与自己说话的语气。


    甚至有些质问的意思。


    换作平时,姜悯可能会开口叫她滚。


    但今天……她做不到。


    也许是因为生病。又也许是因为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歉疚。


    林绪青看着她清致的侧脸,脸颊因低烧而绯红,唇却缺水般,不似平时润泽。


    她总是坚强,总是独立。总是不告诉任何人。


    总是一个人悄悄生病。


    心疼、怒意、委屈、担心……


    她强行压制住情绪,独自忍耐着,不再说话。


    “叮咚。”


    门铃再次响了。


    姜悯悄悄松一口气:“外卖。”


    林绪青收回手,站起来,去开门。


    她取回外卖,打开包装袋:“生病了只喝白粥,营养跟不上。家里还有没什么别的食材?”


    “我没胃口。不用。”


    “我去冰箱看看。”


    林绪青没理会她的拒绝,在冰箱里一顿翻找。


    这次冰箱倒是不空,保鲜格里放了牛奶和番茄。冷冻格里更是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像是春节后从家里带来的年货。


    她挑了些笋丝、冷冻的鸡胸肉、鸡蛋,找出碗碟,倒了热水,给食物解冻。


    姜悯看着她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也没再出声,迷迷糊糊闭上眼睛。


    林绪青准备好食材,回头见姜悯闭着眼睛,像是累极了。


    她擦干手上的水珠,走到沙发旁,弯腰,摸了摸姜悯的额头。


    她的掌心很烫,姜悯的额头要更烫一些。


    还在低烧。


    姜悯握住她手腕,往一旁挪开:“我没事。”


    “累的话,先回房间睡一会。我等会叫你。”


    “……不用。”


    “那我抓紧时间。你要多吃点东西,身体才会恢复得快。”


    她说抓紧,是真的抓紧。


    没多久就做好了晚饭。


    非常清淡的家常菜。清炒笋丝和番茄炒蛋,在白粥里加了些鸡蛋碎和鸡胸肉。


    姜悯听到她进进出出的动静,也撑着手坐起来。


    她怕自己不坐起来……这人等会要喂自己吃饭了。


    林绪青给她盛粥,又给她布菜:“多少吃一点吧。今天是不是一天都没吃饭?”


    姜悯低低嗯了声,也没力气讲话,低头喝粥。


    寡淡无味的白粥里多了些鲜味,笋丝也清淡鲜甜,原本是一点胃口都没有,现在似乎好了些。


    林绪青没有动筷的意思,就这么看着她。


    姜悯被她看得无奈,停下来:“你也吃吧。”


    “好。”


    姜悯喝了半碗粥,又吃了些菜,精神比先前要好了些。


    只是整个人依旧倦倦的。不想说话。


    林绪青在收拾厨房。


    她瞅了眼时间。


    也快八点了。


    外面下雨,该早点回去才是。


    她正这么想着,门铃又响了。


    林绪青从厨房走出来,一边擦手一边去开门:“你又点了外卖吗?”


    “没有。”


    姜悯摇头。


    林绪青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俨然是宁柔。


    “小林,你怎么在这?”


    “宁柔姐……”


    林绪青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出位置。


    “你也知道阿悯姐姐生病了,过来看她啊?”


    “……嗯。”


    林绪青无声地笑了下。


    所以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只有她不知道。


    姜悯听见宁柔说话的声音,强打起精神来,坐直了,冲她笑了下:“你怎么过来了?”


    她想起来……上午那会她睡得迷迷糊糊,宁柔给她打电话,问她伤口处理好没。


    她随口应了两句,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好像记得宁柔说下班后要过来看她。


    “我过来看你啊,”宁柔在她身旁坐下,“路上买了些你喜欢吃的酥皮菠萝包,排了好一会队,来晚了。”


    “这么大雨,你何必排队。昨晚回去还好吗?”


    “昨天……”宁柔说着说着低下头去,“昨天回去就休息了。你感冒怎么样?”


    “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林绪青抿紧唇。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没事’。


    “没事就好,要不要吃点菠萝包?”


    “刚吃过晚饭,不饿。晚点再吃。”


    “小林呢,”宁柔偏过头问,“要不要尝一下?”


    林绪青坐在她们对面,眉眼冷淡而疏离:“不用。谢谢。”


    她说着话,目光落在姜悯脸上。


    看着她强打着精神的困倦模样。


    看她陪着宁柔说话的样子。


    林绪青逼迫自己低下头,心里的怒意却如翻滚的岩浪,难以平歇。


    “对了,我……”


    话说到一半,宁柔停下来。她飞快地瞥了眼手机屏幕,整个人陡然紧绷起来:“我得先走了。”


    姜悯瞅了眼时间:“是不早了,你赶紧回家。”


    宁柔慢慢笑了,那笑容有些苦涩:“本来还想多陪陪你的。”


    “我没事。”


    “还烧着吗?”


    宁柔伸出手,在姜悯额头上摸了摸:“还有些低烧。你自己在家注意些,高烧要及时去医院。”


    她看向林绪青:“小林,你是还要在这待一会吗?”


    林绪青点头,惜字如金:“是。”


    听到她的答案,宁柔怔愣了下,眸光闪烁,温声说:“那,请你帮忙多照顾下阿悯姐姐。”


    这话说的这么自然,仿佛……她才是和姜悯最亲近的人。


    林绪青下意识皱了眉。


    可宁柔不是别人。她不能对她说什么。


    “我走了,”宁柔提着手包站起来,“阿悯姐姐,你好好休息。”


    姜悯对她挥了下手:“路上小心。”


    宁柔笑着说:“好。”


    她往前走,一步一步,快到门口时,又回头。


    客厅中央,暖融灯光洒落。


    ……她,不该再回头。


    门‘砰’一声关上。


    姜悯往后一靠,整个人没什么力气般,话都懒得说。


    林绪青凝视着她,轻声说:“就这么怕她担心?”


    就这么怕她担心,所以要装作没事人的样子。


    姜悯不解:“什么?”


    下一刻,微凉的手指落到她滚烫的额头。


    指尖轻轻摩挲而过,仿佛要把什么看不见的痕迹彻底擦掉一样。


    “你是不是又烧起来?我陪你去医院。”


    “不去。吃个退烧药就好了。”


    姜悯挪开她的手,抱着靠枕,整个人放空般,闭着眼睛不说话。


    先前厨房才收拾到一半,林绪青起身去收拾垃圾。


    等她出来,看见姜悯额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拿起湿毛巾:“我帮你擦擦。”


    “不用,”姜悯想避开她的手,但这人不依不饶地,一只手按住她肩膀,不许她再动。


    等擦完汗,林绪青放下毛巾,又摸了摸她额头,指尖不自觉往下,轻轻抚摸她的侧脸。


    ——她曾以目光无数次描摹着这张脸颊。


    她的指尖依旧微凉。


    “好了,”姜悯按住她的手,心跳莫名有些失序,“时间不早了,又是雷雨天,太晚了,不安全。你早点回去吧。”


    林绪青勾了下唇角,自嘲般笑:“所以,你要赶我走是吗?”


    “林绪青,”姜悯回眸,看着她,“你不觉得你今天很不讲道理吗?”


    “是吗,然后呢?”


    林绪青就这么看着她,目光中有刻意隐忍的情绪。


    “然后什么?”


    姜悯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烫的。她不想再说话,却又不得不说,“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那我不可以留在这里吗?”


    “你……”


    “你就是要赶我走了。”


    林绪青静静看着她,眼眸里水光一闪而过。


    “你也陪了我很久了。我没什么事了。再晚,你回家就不安全了。”


    “可我还有话没说完。”


    姜悯揉了揉眉心:“什么?”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生病也不告诉我?”


    姜悯轻轻叹了一口气:“发烧而已。”


    “你因为宁柔姐的事情差点受伤,为什么也不说?”


    “只是差点。没有出事。”


    “所以宁柔姐知道,雪姿姐知道。你唯独不告诉我。你还要叮嘱雪姿姐,叮嘱她不要告诉我。”


    “我……”


    “你明知道我会担心。”


    “你知道我关心你,在意你。”


    “你知道……我希望你时时刻刻把自己摆在第一位,不要总因为别人冒险。”


    为什么你可以告诉她们?


    为什么总要照顾宁柔?


    为什么她就可以站在离你更近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可以多看我一眼?


    那是许许多多时刻。


    她曾经无数次想走近她。可她身边有那么多人。


    她不需要她。


    “你不告诉我,是因为,”林绪青看着她,每说出一个字,感觉自己的心就碎上一分,“因为,我对你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人。”


    “你只在乎她们。只有我,是无关紧要的人。”


    “林绪青……”姜悯下意识摇头,“不是这样。”


    她感觉额头仍在发烫。热度几乎让她无法思考。她讲话的语速也比平时要慢上许多。


    “我在意宁柔。”


    “在意雪姿,在意她们。”


    “我当然也在乎你。”


    林绪青依旧看着她,目光隐忍而倔强。


    不是,不是的。


    她想要的不是那种在意。


    见她不再说话,姜悯也拿她没办法:“好了,雨这么大,时间也不早了。你要是想留下,可以去客房休息。”


    “我先回房间了。”


    姜悯感觉自己应该又高烧了。


    她几乎难受到极点,走路都快要挪不动脚步。


    她往前走,没走几步,忽然被人从后抱住。


    那人的拥抱依然那么用力。


    纤细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轻轻颤抖着。


    姜悯轻声叫她的名字:“林绪青……”


    清冷而苦涩的气息缠绕上来。


    微凉的唇,羽毛一般,轻轻落在她脸颊。


    林绪青从后拥着她,眼睛蓄满了泪,声音轻轻哽咽:“这样的在乎,你懂了吗?”


    第62章 心潮


    闪电的光划破天际,轰隆一声雷鸣炸开。


    清明已过,正是万物生长时。


    “林绪青……”


    姜悯叫她的名字,声音在雷鸣声中这么轻微。


    她偶尔也会跟着其他人一起叫她‘小林’。但更多时候,还是会连名带姓叫她。


    林绪青一向很喜欢听她叫自己的名字。


    哪怕是凶她的时候,从她唇齿之间冒出来的这三个字,总有一种……莫名的缱绻温柔。


    此时此刻。


    猛烈的雷声像劈开了她困守于其中的茧。她找回了理智,倏得松开手,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她说:“对不起。”


    她在做什么?


    明知道她最近奔波跋涉,心力交瘁,人也病着。自己还要在这种时候,质问她甚至逼迫她吗?


    没等姜悯说话,她又连声说:“抱歉。”


    “……对不起。”


    “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我先走了。”


    她语速极快,声音沉凝而克制。仿佛先前那几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她积攒的全部勇气。


    她说完,转身就走,连多听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姜悯下意识伸出手:“林绪青……”


    但这一切都太快,她握了个空。


    她的指尖蜷缩起来,慢慢收回手。


    ……


    一夜暴雨如注。


    姜悯听着窗外的雨声。


    这么大的雨。


    因为高烧,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


    四肢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


    她本该很快睡着的。


    但也许是心有挂念,思绪蔓延开来。


    一帧一帧画面,如老电影的慢镜头般,逐一在她脑海中浮现。


    但思绪又似陷在泥潭中,沉甸甸下坠,搅扰到一起。


    许久,她才在雨声中沉沉睡去-


    雨后天晴。


    一夜暴雨,树叶上沾了些水珠,一阵风吹来,颤动着滴落而下。


    飞鸟跃上窗台,婉转啼鸣。


    姜悯在一阵鸟鸣声中醒来。


    她捞过手机,一看时间,七点。


    还挺早。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不用测体温,就知道自己已经退烧了。


    也不知道是昨晚几点退烧的。


    整个人全身是汗,黏黏糊糊,四肢还酸软着,没什么力气。


    姜悯缓了好一会,才进浴室洗澡,换了干净衣服,感觉整个人清爽了起来。


    昨天几乎没怎么吃饭,她已经饿了。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加热,又看到保鲜里还放着昨晚没喝完的粥,想了想,也放进微波炉里加热。


    茶几上还放着酥皮菠萝包,她拿起来看了眼,又放了下去。


    有点甜腻。平时是爱吃的,生病的时候却没什么胃口。


    等微波炉加热那两分钟,姜悯却不由发起呆。


    也不知道林绪青……在哪。


    昨晚她回家了吗?几点到家的。


    今天呢。今天……


    ‘叮’的一声。


    早饭已经好了。


    姜悯摇摇头,收回思绪。


    吃早饭时,她接到江雪姿的电话。


    “阿悯,你今天怎么样?能出门吗?身体还不舒服的话,我们改下周。”


    “不用。我快出门了,等会见。”


    她挂断电话,简单收拾完,换上衬衫西裤。


    这是之前就定下的安排。项目立项拿了优秀,需要她去现场签字确认。至于递出橄榄枝的两家企业,她也需要跟对方见面沟通。


    总有这么多的事等着她去做。


    她深呼吸,想将那些芜杂的心绪收归心底,但一开门,她看见门口坐着个人。


    像是就这么坐了一整夜的样子。


    林绪青听见开门声,回头看到她,忙站起来。


    姜悯看出她神色中的疲惫:“你没走……在这待了一晚上么?”


    林绪青抿了下唇:“没。”


    这话不是假话。她昨晚先走了。


    只是没多久,又回来了。


    她后悔也自责。


    她不该在这样的时刻,对姜悯说出这样的话。


    可她不知道错过这一次。


    又是否还有下一次。


    就算是厌恶……


    她也要听着姜悯亲口说出来。


    她不敢再敲门进去,更不想打扰她。


    就这么坐了一晚上。


    “衣服怎么也是湿的,你就不怕生病?”姜悯轻声细语数落了她一句。


    林绪青没说话。


    姜悯沉默片刻,才继续说:“我从来没有主动去告诉别人自己生病的习惯。昨天,雪姿和宁柔,都是她们先打了电话过来,听出我声音哑的,所以知道我生病。”


    “我习惯了自己独自解决问题。”


    林绪青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这些,像解释什么一样。


    她怔愣了片刻,才点了下头。


    不必说的,她了解她的。


    她总是独自面对一切,从不依靠任何人。


    为自己,也为身边的人遮风挡雨


    “昨晚,因为我的身体状况,我认为那不是适合我们沟通的时间。”


    “……我知道。”


    姜悯轻轻舒了一口气:“我现在要去处理工作,雪姿应该跟你提过。等这边的事忙完,我还要回定安。”


    “我母亲做完手术,还在医院观察情况。如果一切都好,确认没有其他情况,下周办理出院手续。”


    “等我忙完家里的事,回来明川。”


    “我们……也都再想想。”


    “好吗?”


    林绪青听着姜悯说话。


    这么平和理性的话语,照顾着她的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责怪,也没有让她有任何难堪。


    可她从中听出了刻意调适出来的克制和回避。


    心脏像被人重重捏住。


    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林绪青慢慢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明白。你放心。”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


    “阿悯,这边!”


    江雪姿站在写字楼楼下的花坛边,朝姜悯挥挥手。


    “抱歉,刚才耽误了会,”姜悯朝她走过去,“迟到了吗?”


    “没事,对方秘书也说她们要晚点。你堵车吗?刚才你电话里说吃早餐的时候,我才起呢。”


    “……嗯。是有点堵车。”


    姜悯停顿了两秒,才回她。


    “你现在怎么样?身体还不舒服吗?”


    “没。已经好多了。偶尔有点咳嗽,小问题。”


    “好多了就好。那我们上去吧?”


    “嗯。好。”


    她们边走边说话。


    姜悯问:“游卉怎么没过来?”


    江雪姿露出疑惑神色:“她,她请假回老家了啊。早上我跟你说过,你不记得了吗?”


    “说过吗?”


    “是啊。她那个什么,那个青梅,说是生病了,又在闹离婚。哭着打了电话给她,她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嘴硬心软,说着不回,还是回了。”


    “哦……”


    姜悯想起来。那会江雪姿的确跟她提过一嘴。


    “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心里装着事?”


    “没……”


    江雪姿打量着她的神情,想起昨天的事:“昨天你打电话过来,我正在改一份文件,腾不出手,直接开了免提。跟你说着说着,我一抬头,看见小林站在门口。”


    姜悯静静听她说着,有些出神。


    “她后来给你电话了吗?”


    “没……”


    “没有啊?”


    “雪姿,”姜悯驻足,偏过头看她,“你是不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了?


    “我是不是什么?”


    江雪姿看着她,眼眸弯出好看的弧度,笑盈盈看着她。


    姜悯没再问了:“没事。走吧。”


    算了。等会还要处理工作。


    见她不愿意往下说,江雪姿也不再问:“好吧。”


    她们今天还有不少事要做,这一天排得满满当当。


    先前立项的确认文件要签。有家企业公关部想赶在五一劳动节之前拍一个女性劳动者的宣传片。另外,有个做非遗文化传承的公益组织也提出合作的意向。


    签完立项的文件资料,她们又接连去了两处地方。


    起初,江雪姿还担心姜悯身体没好全,工作不在状态,没想到她依旧是平日里理性冷静模样。


    讲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偶尔会低下头,咳嗽两声。


    只是这样的时刻,她总会出神,也不知道在惦念着什么-


    叮咚。


    门铃响了一下。


    唐小语坐在飘窗上喝酒,她等了两秒,听到第二声门铃时,才跳下飘窗,凑到猫眼里看了看,开了门。


    “林小青,你昨晚去哪了,一晚上不回家?打你电话也不接。”


    “嗯。忘带钥匙了。”


    “忘带钥匙?你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不行吗?”


    “没想到。”


    “那你昨晚在哪?在你工位上睡了一晚啊?这不是才五点半,还没到你们下班时间吧?你们前段时间不是忙完了吗,怎么又加班?”


    她一连串问出许多个问题,林绪青只回答了一个字。


    “嗯。”


    “喂?你嗯什么嗯?”


    “没什么。我要去洗澡了。”


    她今天不想上班,也不想回来。


    白天在外漫无边际地闲逛了一整天,直到走累了,才回家。


    唐小语注视着她的背影,总感觉她哪里不对劲。


    不行,等会得再问问她。


    可这人吧,自己不想说的话,再问十遍也不会说的。


    唐小语瞅了瞅时间,耐着性子等她。


    等了快一个小时,才等到林绪青从浴室出来。


    “你洗个澡洗这么久?久到以为你要消失了。”


    林绪青换了干净的睡衣,沉默着走到窗边。


    夕阳照进客厅,微暖的光落到她脸颊上,洒落淡淡阴影。


    “你今天是提前下班了?”


    “请了一天假,”林绪青从厨房里拿出酒杯,伸手递过去,示意她给自己倒上。


    唐小语:“你疯了吧你,你不是从来不喝酒的吗,你现在要喝酒?”


    “没疯,”林绪青语气平静,“谁规定疯了才能喝酒。你不是也没疯。”


    “我啊,我心情不好就喝酒啊,也不是第一次了,”唐小语说着说着,忽然有些伤心,“游卉姐姐回老家了,你知道吧。”


    “她青梅生病了。她回去照顾她。”


    “我下周生日,她之前说好要陪我过生日的。”


    “骗子……”


    唐小语说到最后,眼圈一红,泪珠滚落。


    林绪青从她拿过酒瓶,倒满一杯,跟她碰了下杯,仰头饮尽。


    唐小语看呆了,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心,忙说:“这酒后劲很足,你这么喝会难受的。”


    林绪青一副没所谓的样子,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这样挺可笑的。


    她在等着酒精麻痹理智。


    好像没什么用。


    “那个,是不是姜姐姐对你做什么了?”


    “她能对我做什么,”林绪青轻笑一声,摇头。


    “那你……”


    “我告诉她了。”


    “什么?”


    唐小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这人默默喜欢了姜悯多少年,喜欢得有多辛苦。只有她知道。


    现在怎么会,好好地,这么突然就说了?


    林绪青像没听到她的话,自言自语般喃喃。


    “其实那次我就知道了。我踩到她的线了。我让她不舒服了。”


    “我应该退回到我该站的位置。”


    “我知道我不该喜欢她。”


    这么多年,她总是盼望着她知道,却又害怕她知道。


    想到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总是难过。


    可她真的要知道了,又难以控制地产生巨大的恐慌感。


    怕这个人会彻底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不要这么说自己……”


    唐小语听出她言语中的自责:“你喜欢她又没有错。再说了,人哪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啊。”


    林绪青笑着摇头,不再说话。


    窗外,天色渐黑。


    灯一盏又一盏亮起。


    林绪青又倒了一杯酒,喝掉。


    终于感觉到一点神经被酒精麻痹的感觉。


    可奇怪,她又觉得自己依旧清醒,更加清醒。


    是啊。


    人哪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呢。


    她看着窗外,忽然笑了:“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为什么要对我笑。


    为什么要关心我。


    为什么要为我一封信奔波千里。


    为什么经过时要摸摸我的脸颊,摸摸我的头发。


    她轻声自语着,大颗泪珠无声滚落。


    你不该对我这么好的。


    第63章 时间


    高铁穿过隧道*,亮光陡然洒落。


    姜悯下意识眯了下眼睛,看着窗外匆匆后掠的风景。


    周五一整天忙完工作,晚上到家她又开始发烧,反反复复,拖到周六傍晚也没退下去,只好去了医院,在医院挂了一整晚的水。


    周日中午,她感觉整个人好些了,才买票回定安。


    明川到定安沿路多山,高铁的速度受限,行程接近三个小时。此时此刻,离到站还有两个小时。


    手机轻轻震动。


    护工发来两张照片,裴如仪在外晒太阳,逗着一旁的小孩玩。她的状态看起来很不错。


    姜悯回了个OK,退出。


    手机里没有新的消息。


    她往下翻,终于找到了跟林绪青的对话框。


    最近的一条消息。还是上次她回定安时……林绪青发来的。


    她问她有没有事需要帮忙。


    她回复没有,谢谢。


    她不习惯展露自己的软弱,也不想因为家里的事麻烦身边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次拥抱之后,她本能地觉得她们之间距离太近了。


    就算她再迟钝,从那个拥抱开始,也多多少少感受到了超乎亲友界限之外的……情愫。


    那天她说,我们都再想想,好吗。


    因为她需要一些时间。


    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


    姜悯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会逃避问题的人。


    但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她回避了这个问题。


    不仅是回避了林绪青,也是……控制着自己,不去往深里去想这件事情。


    客观上来说,这段时间,她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样的事。在明川和定安之间的几次往返消磨了她太多精力,项目申报、聆音的前路、母亲的病,以及自己身体的不适……桩桩件件,需要她面对的事太多。


    她只有摒除所有可能干扰自己理智的因素,尽可能地保持着理性、情绪平稳,才能去解决这些棘手的问题。


    但除去这些之外,也是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绪青。


    如果换作别的什么人,对她表露出这样的想法,她会直接拒绝。


    这些年也不是没有追求过她的人,她都一一拒绝了。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下定决心,决定独自度过这一生。


    那会她应该还不到三十岁。


    少年时代,她很早就知道父母间没有感情,在外人面前、在她面前,装作相敬如宾罢了。


    她装作不知道,冷眼旁观着,只觉得这样的婚姻,实在是乏味。


    人跟人之间,哪来什么天长地久,多是无聊的消磨。


    再到后来,她想做的事越多,越觉得时间不够用。


    也愈发觉得,感情这种事,多是负累。


    她也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因感情而失去理智的样子。


    这些年来,她早已做好了独身一人的准备。


    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可是,林绪青不是别的什么人。


    她们认识这么多年。


    也许人跟人之间的磁场就是这么神奇。


    姜悯第一眼见到她,就知道她是自己喜欢的那种人。


    过去那许多年,她知道林绪青把自己当成姐姐,小心翼翼地依赖着自己,却又总是怕给她添麻烦。


    以前的小林同学比现在还不爱说话。


    但也有点奇怪,姜悯总能知道她的心思。


    譬如,她最喜欢自己独自去明川大学看她。


    雪姿一同过去的话,也还不错。


    她不喜欢宁柔。她不想见到她。


    以前宁柔去了两次明川大学之后,姜悯就不让她跟着了。后来有宁柔的饭局,姜悯也不会叫她。


    姜悯不由回忆起,去年冬天,再次见到林绪青的时刻。


    因为过去的事,她们起初有些隔阂,冷淡而疏远。


    也有过一些争执和不愉快。


    但更多的是,无声的默契。她们是同频的人。有时她不需要说什么,林绪青都会懂她。


    她对她的好,她都知道。


    只是,林绪青对她……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在意她一些。


    她……没有办法对她狠心。


    她们之间,总归与别人不一样的。


    她不想让她伤心。


    姜悯轻轻叹了一口气。


    思绪如浪潮般起起伏伏,时间也悄然流逝。


    高铁即将抵达站台。


    出站时,天空飘着雨丝。


    姜悯从包里翻找出伞,正要往前走,过了马路再坐车,眼角余光正好瞥到进站口处,正相拥着的恋人。


    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看着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其中一个稍高些的背着包,紧紧抱着她的女友,沉默不语。她怀里的人,正泣不成声,不舍而眷恋,伤心极了。


    姜悯下意识多看了她们两眼。


    可能是因为这个背着包的姑娘,她的背影清瘦而高挑……跟林绪青的背影有点像。


    ……恍惚让她想起,许多年的夏天。


    姜悯匆匆忙忙赶回明川,只看到那个清瘦沉敛的女孩子,独自站在人群之外。


    阳光炽热,天空万里无云。


    鲜花、学士服、气球、欢呼声……唯有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关心。对什么也不期待。


    她……应该也不会想见到自己的吧。


    姜悯看了她许久,直到她转身离开。


    收回思绪,她不由笑自己。


    这么多年前的事,怎么还记得呢。


    一旁相拥的女孩们还未分开。


    有送客的司机大姐路过,不由感慨:“朋友之间感情这么好啊。”


    姜悯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是朋友。”


    直觉告诉她,不可能是朋友。


    哪有朋友会这么抱着哭的。


    “啊?那是啥?”大姐驻足,也好笑:“不是朋友还能是仇人啊?”


    “是恋人啊。”


    “啊?”


    姜悯心头一跳。


    她忙收回目光,拿起手机,一副很忙的样子。


    大姐纳闷地看她一眼,走远了。


    过了片刻,姜悯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得走了。就算今天不赶时间,也不能耽误在车站看热闹。


    撑着伞在雨中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


    只见刚才紧紧相拥的恋人已经分开。流泪不舍的女孩大概已经离开了,只有那个先前沉默的女孩,还站在原地。


    神色落寞,但凡谁看见她,都能感知到她的伤心。


    姜悯瞬间想到了林绪青。


    她转身,收回目光,看着眼前细密的雨丝,有些出神。


    那天,自己的话,会让她伤心吗?-


    水珠串连成线,从窗台边沿滴落。


    林绪青站在窗边,看着大雨落下,长久的出神。


    直到手机响起。


    她本不想接听,等了一会,看着屏幕上的来电人名字,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倩倩,什么事?”


    以前林倩很少打电话过来。


    不过,自从上次她过年回家后,林倩会时不时打个电话给她,在她面前要更活泼了些,话也变多了。


    “姐,你在忙吗?”


    “没有。什么事,你说吧。”


    “咱爸他老人家哦,前天下大雨,屋顶漏雨,昨天天晴了,他非要爬上去换瓦,结果摔下来了!”


    “检查了吗?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县医院看了,外伤之外,小腿骨折。他不让我们告诉你。医生叫他住院观察一下,因为那会摔到头了,怕他有什么其他毛病。结果他倒好,这会非要出院!”


    “为什么要出院?”


    “我哪知道。我昨晚夜班,今早才回家休息,嘉树刚给我电话,我在去医院路上了。我和嘉树的话,爸他又不听。他就只听你的话。我……我就只好打给你了。”


    “知道了,我看下回来的票。”


    “不用不用,”林倩忙说,“你工作忙。我和嘉树长大了,上次说过啦,家里的事,交给我们。等我到医院了,你就跟爸说几句,好不好?”


    林绪青想了想:“好。我知道了。你到了直接打给我。先挂了。”


    “哦,好,”林倩说了声拜拜,快挂断前又叫住她,“对了……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有。不说了。”


    林绪青挂断妹妹的电话,看到唐小语站在门口:“有事?”


    “没,就问问你晚上吃什么。”


    唐小语往里走了两步。


    阴雨天。


    房间里也没开灯。


    “随便煮点,你吃自己的,不用管我。”


    “行吧。刚听到电话了,你爸有事啊?”


    “摔了一跤,医生叫他观察一两天再出院。他非要回家。”


    她语气始终平平淡淡,似没有情绪起伏的样子。


    也就是周五那天,她喝了些酒,情绪不似平时那么内敛,掉过几颗眼泪。从那之后没再哭过,好像不是很伤心的样子。


    但唐小语太了解她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她见过她最伤心的时候。


    也和现在差不多吧。


    那都是八九年前的事了。


    是她们毕业典礼那天。


    唐小语抱着家人送来的鲜花,跟老师、亲人、室友都拍完照,兴冲冲跑去找林绪青拍照,找了半天才找见她人,只见她穿着学士服,一个人站在角落里。


    旁人也有家人朋友来看望,送花,合影。


    唯有她孤单单的,神情也淡淡的,目光却在人群中穿梭。


    像在等着什么人出现。


    一副魂不守舍模样。


    唐小语过去,从后拍了拍她肩膀。


    她回过头,眼眸倏忽亮起光芒,但又很快黯淡下去。拍照时,她对着镜头,笑意也淡淡的。


    拍完照,林绪青轻声说:“谢谢。”


    她转身,似乎不准备再多待了。


    唐小语莫名有些不放心她,但家人朋友还在等她拍完照,出去吃饭。


    她犹豫了好一会,一狠心,冲过去说叫家人朋友先吃着,又朝着林绪青追过去。


    林绪青从学院楼走回宿舍。


    明川大学有这样的传统,毕业典礼会邀请校友返校,还会安排全球直播,学生的家长、朋友也多,路边几乎站满了人。


    她逆着人流,走路却快。


    明明只差了那么几分钟,唐小语半天都没追上她。


    直到快到宿舍楼下,她停留了一下,仰起头,伸出手,像是要接住雨滴的样子。


    可今天分明是晴天。


    唐小语气喘吁吁,半弯下腰,停了两秒,准备过去,忽然看见她脚步踉跄,像是要晕倒的样子。


    “哎!林绪青,你没事吧?”


    她忙冲过去,扶住她。


    “没事。低血糖。忘了吃早饭。”


    “低血糖你还能忘吃早饭?”


    “真的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我,我多管闲事呗。走吧,我陪你回宿舍。你休息一下。”


    “不用。我吃块糖就好了。”


    唐小语不理她,跟着她回到宿舍。


    宿舍里已经搬空了,她行李很少。床上铺了很薄的一层被子。桌上放着两本书,相机,还有个铁盒,一看沉甸甸的样子。


    “你不去吃午饭吗?”


    “不饿。不想吃。”


    “你低血糖,不吃早饭,又不吃午饭,你就不怕真的生病啊?”


    “生病啊,”清瘦安静的女孩突然笑了,“真生病也可以。如果是重病就好了。”


    “重病就可以让她来看我了。”


    “她以前说,她会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


    唐小语愣住:“什么?”


    林绪青仿佛没听到她的话,没有理她。


    许多个深夜,都有这样的念头盘桓在脑海里。


    她无数次在想,见不到她了。


    我是不是生重病,或者车祸了……就有正当理由跟她说,让她来看看我了。


    唐小语试探着问:“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姐姐吗?”


    林绪青答非所问:“她说她不管我了。”


    “她在哪?”


    “不在明川了吗?”


    “不在也没事。咱们换个工作!去她的城市!我让家里给你安排工作,好不好?”


    “算了。”


    她去年秋天就走了。


    她早就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为什么算了?你喜欢她啊,为什么不告诉她?”


    “那又怎么样呢。”


    她曾无数次独自走过的夜路。


    只是那时她心有期盼,从不觉得路又远又黑。


    只是现在。


    那盏灯。那束光……已经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可她不能跟随自己的心。


    肩上依旧沉甸甸的,那是她生来就背负的责任。是她的原罪。


    她脱掉学士帽,解开学士服,神情愈发冷淡沉凝。


    在明川读书的前三年,曾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她等待过许多个周五,等待她来看她。


    但这样的时光终究成为了过去。


    在满校园的欢笑和喧闹声中,她轻声说。


    “我怎么能够。”


    “我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第64章 约定


    从高铁站到医院,天已经黑了。


    姜悯推开门时,裴如仪正在跟宁柔打电话,偏过头见到她,忙问:“阿悯,小柔说你前几天生病了?”


    “小感冒而已,”姜悯笑着摇头,“她怎么还跟小时候那样爱告状。”


    “你啊,生病了也不跟妈妈说,”裴如仪半是担忧半是数落,“什么事都不说,都装自己心里。但凡有小柔一半贴心,我就高兴了。”


    “是是是,那您就多跟小柔打电话。您心情好,我也放心。”


    “你就哄我开心吧,”裴如仪睨了她一眼,又对着电话那端说,“小柔,阿姨回头再打给你。”


    等裴如仪挂了电话,姜悯打量起母亲。


    气色不错,看来这段时间术后恢复不错。


    姜悯悄悄松一口气。


    “阿悯,你要真想让妈妈高兴……”裴如仪欲言又止:“你这样总是孤单单一个人,身边没个人照顾……”


    这些话,以前她说过。那时姜悯还年轻气盛,很不客气地反驳回去。近两年她原本不怎么说了。可能是因为这次生病住院,又不可避免地旧话重提。


    母亲还在养身体,姜悯不想在医院里顶撞她,只当没听到,岔开话题:“我叫护工回去,今晚我在这陪夜。”


    “不用,”裴如仪忙说,“你不是才生病发烧完,你回家去。不差这一晚两晚的。”


    姜悯想了想,点了头。


    她的咳嗽还没好全,尤其是夜间咳嗽很厉害,说不定还要吵到裴如仪休息。


    “那,您这边还有事吗?”


    裴如仪见她神色恹恹,知道她不想跟自己聊刚才的话题,也心疼她这段时间的辛苦:“没事,你早点回家休息。”


    姜悯嗯了声:“那我先走了。”


    从医院出来,她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半。


    比她预计的时间要早,原本计划在医院里多陪母亲一会儿的。


    但她实在不想听那些话。


    她有时觉得母亲对自己的期待是很割裂的。


    年少时希望她读书成绩好,希望她工作稳定,希望她优秀有出息。


    后来又希望她能嫁个所谓的‘好’男人,如果能在定安陪着她,那就更好了。


    早年她还困扰过,觉得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不让母亲失望。这些年,她已经不再想这件事。


    没有人活着是为了承担别人的期待的。


    回到家,姜悯洗漱完,从浴室里出来,看到手机里有两个红点。


    有新的未读消息。


    她瞬间想到什么,打开微信……点开一看,是江雪姿发来的,问她有没有空,方不方便接电话。


    她莫名感到失落。


    过了片刻,姜悯给江雪姿打去电话。


    “阿悯,回到定安了吗?”


    “嗯。刚到医院看了我妈,现在回家休息了。怎么了,什么事?”


    “没,就一些工作上的事。冬陵县的文旅宣传片上周五出稿了嘛,冬陵文旅局那边希望我们再补充些内容,可能要安排人去补拍。我想让小林和米唯过去,你看呢?”


    “我……”姜悯沉默片刻,“你直接问问她的意见,看她愿不愿意去吧。”


    “小林啊?你问还是我问?你想她去,她肯定会去的。”


    姜悯一怔。


    是这样的。林绪青……似乎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你问吧。她不想去就安排别人。我先休息了。”


    “行,你最近也够累的。拜拜。”


    挂掉电话,姜悯又看了会书,准备休息。


    关了灯,她躺下,在黑暗之中,久久没有睡意。


    她想起江雪姿那会的话。


    从去年那个飘着雪的冬日到现在,有时阳光明媚有时细雨霏霏的春天,林绪青总是悄悄陪着自己。


    做事认真又专注,再辛苦也绝无怨言。


    许多次,不经意一回头,她察觉到林绪青注视着她的目光。


    她知道林绪青喜欢黏着自己。


    有时朝她笑一下,或是捏下她的脸颊,这人心情灿烂的几乎要把‘高兴’这两个字写在脸上,满心满眼都是她。


    想起许许多多的时刻。


    想起林绪青在灯光下睡着的样子。她看着她,拿指尖碰了碰她睫毛,心里温暖而愉悦。


    想起那许久没有新消息的对话框。


    姜悯甚至忍不住想,那天……她是一时冲动吗?


    可林绪青不是会冲动的人。


    只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冬陵县里她们一起牵手看花灯时,还是在山谷里去看桃花……又或者是断电的那一天夜里,那个沾满清新水汽味的拥抱?


    也许,还要更早吗?


    是她们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共同看了一场雪的那天么。


    还是她们一起看的新年烟花?


    难道,会更早吗?


    ……总不会是她还在读书那会吧。


    不知道。


    姜悯想了许久,但想不出答案。


    多想无益。算了。


    她不再试图去想答案。


    只是,思绪起落,她又想起许多事。


    想起她们曾经约定好,下次要同看一场烟花。


    想起她答应林绪青,等从冬陵带回去的花种发芽生长,要拍给她看。


    想起她说,等忍冬花的花瓣晾干了,夏天的夜里可以一起煮花茶。


    原来……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约定过那么多‘以后’了吗?-


    林绪青看到妹妹发来的照片。


    父亲又回到医院了。


    下午那会,林倩到了医院,立刻给她打了电话。


    林绪青跟父亲简单讲了几句,林自立静静听她说完了,也没多说什么,只说了一句:“爸爸知道了,你放心。”


    发过照片,大概是见她没有回复,林倩又打来电话。


    “姐,爸爸安心在医院待着了。明天我们给他拍个头部CT。他摔到头了,我们怕有轻微脑震荡。”


    “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跟你说的。”


    “你不用回来了哦。”


    林绪青:“真的不用我回来?”


    “不用不用!真的,信我!”


    “那好。先这样吧。”


    林绪青准备挂断电话,又被林倩叫住。


    “那个,我还有话,想对你说,一直不知道怎么说……”林倩停顿片刻,“姐姐,希望你以后只为自己而活。好吗?”


    林绪青:“嗯?”


    说出来第一句,林倩似乎多了些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当我多嘴。我,我想说……”


    “你喜欢那个人,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吧。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我感觉,现在你还喜欢她。”


    “告诉她,好吗?”


    林绪青沉默片刻,才轻声说:“谢谢你。倩倩。”


    挂了电话,她长久出神。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确实有很多很多年了。


    那一年她大二。


    父亲听了同村叔伯的话,从老家来明川务工。农闲时分,林自立原本在家也会做些瓦匠活,明川这边工地开的工钱更高些,他便也跟着过来干活。


    林绪青只去工地上看过父亲一次,一方面是学业太忙,她又有好几份兼职,实在没时间;一方面也是父亲不许她去,要她好好读书。


    她想着等准备完期末考试再过去,结果没多长时间,她再见到父亲,已经是在医院。


    ——同乡的阿叔给她打电话,说林自立被人从工地脚手架上推了下来,肋骨断了好几根,要立刻做手术。


    那是林绪青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了家里的事给姜悯打电话。


    因为她们曾经约定过,姜悯只管她读书的事,不会管她家里的事。


    可她没有钱。


    父亲要住院。她没有办法。


    电话很快就接通。


    姜悯对她的电话有些意外:“小林,怎么了?”


    ——林绪青很少给她打电话。更不要说是工作日的白天。


    十九岁的林绪青对着电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姜悯姐姐,我,我爸受伤住院了。我可以,向你借些钱吗?”


    她每说一个字,自尊心就折磨得她崩溃一分。


    姜悯问:“你在哪个医院?”


    “我,在市三院。”


    电话立刻被挂断。


    那是拒绝的意思吧?


    她们早就约定好了的。


    是她提了过分的要求吧。是她的错。


    她坐在医院冰冷的长凳中,再次恨起自己的软弱和无力。


    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


    脑子里闪过了一千一万个念头。但她怕那些选择背后是歧途。她不敢,也不能轻易尝试。


    有人对她那么好。她尚未还上半分恩情。她怎么能够随便冒险。


    再偷偷哭一会吧。


    再哭一会,就擦干眼泪去想办法。


    但她没有哭太久。有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林绪青,哭什么呢。”


    下一瞬,她被搂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着,像是匆匆赶来的样子。


    林绪青呆呆地看着她,不敢想象她会来。


    ……更不要说这个她从不敢奢求的拥抱。


    那是她独自走了那么远的路,从没有过的温暖依靠。


    姜悯给她擦了擦眼泪,柔软的掌心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又抱了抱她:“不哭了啊。姐姐在这呢。”


    说完这人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般说,你才十九岁,这么小,哪里经得住这么多事。


    那天的手术顺利做了。


    姜悯垫了一笔钱。具体数额林绪青不记得了……等要到林自立的工钱和赔偿款后,就还给她了。


    但那笔钱……也是姜悯帮她要到的。


    等父亲的情况稳定下来,次日,林绪青去找同乡的叔伯问清了情况,推林自立的人是包工头的侄子。


    对方倒是死活不认,推说是林自立自己不小心。


    也是那时年纪轻,她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独自跑到工地里去讨要说法。


    对方恼火了,抄起地上的木棍:“臭丫头,再不走,老子揍你。”


    她气性上头,冷笑一声:“你打啊。”


    同乡的叔伯拦着她,对方那边也有人从中说和。


    她不听劝,态度冷凝而尖锐,被对方那流氓般的态度激怒到,张口就说要去政府单位投诉,要去找媒体曝光。


    局面更加混乱。


    那人红着眼,当头一棍,往她头上砸。


    她已经避不开。


    “林绪青!”


    有人从后一把揽住她,转身,牢牢将她护在身后。


    那木棍重重砸了下来——


    林绪青不记得后来是怎么离开那里,又怎么去到医院。


    只记得那天晚上在医院。帘子放下来,医生给姜悯做完检查,说是外伤,但也伤得不轻,要她好好修养。


    只记得自己眼眶里全是泪,一次又一次说,对不起。


    只记得自己在心里发誓,轻声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只要你想,我会为你做任何事情。


    等医生出去开药,姜悯叫她进去。


    姜悯没有怪她,只是无奈:“怎么那么冲动。你一个女孩子,跟一群男的争执,也不考虑自己的安全。”


    “你父亲的事,我会找律师朋友帮忙的。”


    “不要太担心了。”


    “帮我上药吧。”


    “……好。”


    林绪青克制住情绪,终于鼓起勇气,看清姜悯的伤处。


    长长的青紫色伤痕,有些淤血,从肩头往下,几乎蔓延到清瘦背脊之上。


    背对着她的人,上衣半解,肌肤在灯光下盈白如玉。


    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间被烫了下。


    几乎不知目光该往何处放,握着棉签的手也迟迟不敢落下。


    心底原本满满当当全是愧疚自责。但那一刻,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有个念头出现,惊雷一般。


    她在心底谴责自己:你疯了。


    可她一边谴责自己,脑海里却浮现过往的许多画面。


    这么多年,她是她生活里唯一的亮色。


    柔软晦涩,起伏涨落。


    她期待着她的回信,期待着到明川读书,期待着再见到她,期待着她到学校看自己。


    她会含笑看着她,摸摸她的脸颊,会送她小熊玩偶和围巾,教她摄影,陪着她在校园里漫步。


    她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夕阳余晖洒落的那一瞬间。


    姜悯微微弯下腰,平视着她,目光温和而平静,与她对视许久。


    那是她命运的起点。


    ……她早就无可救药地爱上她了。


    如果时间倒流,重来一次,重来一百次一千次。


    她依旧会,重蹈覆辙。


    第65章 惦念


    周末连着两天小雨。


    周一一早,天放晴了。


    姜悯听到医生说周三可以办理出院手续时,终于放下心来。


    她走回病房门口,听见房间有人说笑。


    大概又是裴如仪的老同事、学生。她这次病了,这段时间来看望的人实在不少。


    姜悯推门进去,稍微愣了一下:“宋阿姨,温隽,好久不见。”


    看起来他们也是才到的样子,鲜花和果篮还放在地上。


    “阿悯啊,年前说要到家里来玩的,都没来,”宋阿姨站起来,一把拉过她手,“我们温隽昨晚回来的,等会中午你们一起吃个饭?”


    “我这边要照顾我妈,走不开。吃饭还是算了。”


    姜悯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宋阿姨,您坐。”


    裴如仪忙说:“是是是,坐着说话吧。”


    宋阿姨有些尴尬地笑了。


    温隽低头一笑,问她:“这段时间照顾阿姨,很辛苦吧?”


    “没有,有请护工,不辛苦,”姜悯给他们泡茶,“宋阿姨,您喝茶。”


    “好好好,你也别忙了,坐下说说话吧。”


    “不急,我先去洗点水果。”


    姜悯无意陪着他们闲聊,端着玻璃托盘出去。


    她不想进去,洗水果也洗得慢,提子在水里泡着,一颗一颗清洗。


    “可算找着你了,”温隽的声音响起,“你啊,洗个水果都被人给洗没了。”


    姜悯把水龙头关小了些,回过头,看他倚在门口:“你怎么过来了?”


    “我妈要先走了,让我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哦好,我马上回去。”


    “中午要一起吃个饭吗?”


    温隽站着没动,语气轻飘飘的,像是随口一问。


    “不了,”姜悯也不解释什么,越过他,走出去。


    “阿悯,”温隽看着她的背影,叫住她,犹豫很久才说,“你……”


    你为什么从不考虑我?”


    姜悯没回头:“走吧。”


    温隽苦笑着,摇了摇头。


    等送走宋阿姨和温隽,姜悯下楼给裴如仪买饭。


    医院食堂的饭不好吃,裴如仪吃不下去。姜悯也没那个厨艺做饭,会找些做家常菜的馆子打包回去。


    裴如仪在吃饭。


    姜悯还没胃口,打算晚点再下楼吃饭。她闲着没事,站在窗台边,修剪起花瓶里的花束。


    裴如仪看着她的背影,试探般问:“阿悯,妈妈这边没事。晚点你要不去跟温隽吃顿饭,聊聊天?”


    “不去,”姜悯没回头,“我对见他不感兴趣。您为什么总想让我见他?”


    “瞧你这话说的,”裴如仪无奈,“两家是邻居,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也是知根知底的。那孩子前几年是贪玩了些,这两年我瞧着,人成熟稳重了不少。”


    “还有呢?”


    “还有……妈妈瞧得出来,他对你也有那个意思。你们在一起,两家长辈都放心。”


    “可我对他从来没有任何想法。”


    她未必不知道温隽的想法。


    也许他从很多年前就喜欢她。


    但他天之骄子,何其骄傲,喜欢他的女孩那么多,他大概觉得,姜悯也应该这样,围着他转,对他温柔体贴。


    姜悯冷眼旁观,只觉得可笑。


    “温隽对你还是不错的……你也不要对他那么冷酷。”


    姜悯好笑:“我冷酷?他有为我付出过什么,我又有辜负他什么吗?没有吧。”


    一点似有若无的喜欢而已。


    这样的感情,她不稀罕。


    “你是不是介意他以前交过一些女友?”


    “什么女友不女友的,我不关心。”


    “那……”


    姜悯回眸,静静看着母亲:“我不会喜欢男人的。


    裴如仪震惊:“什么?”


    姜悯放下剪刀,轻轻笑了笑:“您很意外吗。”


    “以前中学读书那会,我成绩比温隽更好,却还是总有长辈、老师跟我说些什么男孩子后劲更足的话。”


    “等我上大学,找工作。明明笔试分数更高,面试的时候,就因为第二名是男的,所以我被淘汰,他拿到offer。”


    “女性想往上走的每一步,都这么艰难。我一直需要更多的努力才能竞争过那些男人。”


    “这些年,我一直在面临着这种结构性的不公。我还要喜欢他们?”


    裴如仪怔愣。


    “更不要说婚姻。在现在的社会制度和生理结构下,婚姻对女性是一种制度性压迫。我很多年前就跟您说过,我不会结婚。”


    “以后,您不用再跟我提这样的话题。”


    她语气极其平和,没有丝毫情绪。


    裴如仪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早年讨论这些话题时,姜悯总是强势而尖锐,语气很冲。她自己脾气也不好,说着说着两人就会吵起来。


    几年没提这个话题,没想到女儿变了这么多。


    声音更平静……但言语更加犀利。


    姜悯说完这些,又转过身,继续修剪花枝。


    她不期待母亲能理解自己。


    裴如仪是老师,也有文化知识,但定安不过是个小县城,她在这待了一辈子。长辈们偏安一隅,生于斯、长于斯,不会体会到女性独自在外求学、工作的难处。


    她只是不愿意再保持沉默。


    她要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尽管她并不希望能改变什么。


    裴如仪也沉默良久,过了好一会,才幽幽叹了口气:“妈妈知道你的想法了。但还是想问你一句,要是以后遇到合适的人,你也不考虑吗?”


    姜悯已经修剪完花,她收好剪刀,擦干净手:“什么叫合适?像您和我爸那样,早年结婚时也挺门当户对的吧,不过也就是搭伙过日子。过了几年,过不下去了。离了。”


    “这样的合适,我不稀罕。”


    “我知道,我和你爸爸感情不好,对你的感情观也有影响。你不想像我们一样。”


    姜悯点头:“当然。如果不是全心全意的爱,何必委屈自己。”


    不得不承认的是,她是个非常理想主义的人。对于事业如此,对于感情更是这样。


    如果不是全心全意的爱,她宁愿不要。


    “*可是哪有那么多全心全意呢?”裴如仪颇为无奈。


    “好了妈,我下楼去吃饭了,”姜悯无意再跟母亲讨论这样的话题,“您午休一会,我晚点回来。”


    她关上房门,进了电梯。


    等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不知怎么,她的耳边似又响起裴如仪的那句话。


    哪有那么多全心全意呢?


    脑海中陡然划过一张清秀明净的脸。


    那人哽咽着问她,这样的在乎,你懂了吗。


    电梯门关上。


    陡然下沉时,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她收回思绪。


    ……


    在医院附近吃完中饭,姜悯在江边散步。


    裴如仪要午休挺久,这会也没什么事了。她闲着,在想是回家,还是去什么地方。


    想了又想,她在路边的一家咖啡厅坐下,靠窗的位置,喝着咖啡,看着阳光从梧桐树叶中穿过落下的光斑。


    她看起了回明川的车票。


    今天周一。周三回去的话……


    回去的话。


    会见到林绪青吗?


    想到这里,姜悯给江雪姿发去消息:“去冬陵补拍素材的事,定了吗?”


    江雪姿很快回复:“没。小林今天请假了,没来上班。我打算当面跟她说的。”


    请假了?


    从去年到现在,她还没见过林绪青请假吧。


    是……有什么事吗?


    她又问江雪姿:“什么原因请假的?”


    江雪姿回:“没说。就说有点事。要请年假。”


    姜悯下意识想给林绪青打个电话,想问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人性子闷,遇到事时也不爱对外说。


    以前年纪小,扛不住的时候还会对她说。现在长大了,心里更能装事了。天塌下来好像都是那副样子。


    但是……


    不行。不能打电话给她。


    姜悯正想着这事,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下意识捏紧手机,低头一看。


    ……是徐遥的电话。


    姜悯按了接通:“徐遥,有事吗?”


    “有事有事,”电话那端的人嘻嘻哈哈,“最近忙不忙,要不要再来冬陵玩一下啊?”


    “玩什么?”


    “马上天气就热了啊。到山里来露营啊,溯溪啊。五一不是快了吗,过来玩吧。”


    “不玩,”姜悯拒绝她,“我们才回来一个多月。”


    “来吧来吧,我保管你满意,这边过段时间还有民俗节日,我带你们去。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徐遥一狠心,老实交代,“好吧,我想吃小林姐姐做的烧鸡了。”


    姜悯失笑。


    小林姐姐,还挺嘴甜。


    她是笑了,说话依旧没让步:“那你问她啊,问我做什么?”


    徐遥理直气壮:“她只听你的啊。”


    姜悯:“你……”


    你们怎么都……


    “我什么?”徐遥故意拖长语调,“咦~你是不是知道了?”


    姜悯心头一跳:“知道什么?”


    “还装,还装。”


    “看来我这通电话打得值了。嘻嘻。之前我就在想,你这么迟钝的样子,要什么时候才知道呢。”


    姜悯:“……”


    见她沉默,徐遥又补充两句:“怎么了,你们吵架了啊?”


    “没吵架。”


    “那是怎么了,说给我听听呗。我又不在明川,不认识你们身边的人,也不会告诉别人。就随便聊聊,你也不用担心什么。”


    她这么说了两句,还挺有说服力。


    姜悯想过找谁聊聊这件事。


    但又不知道该跟谁说。她不好意思跟身边的人提起这件事。


    “我……”


    “好了好了,你不知道怎么说的话,我来猜一猜?”


    姜悯没说话。


    “那我开始了啊。我猜,她告诉你了,你直接拒绝她了?”


    “没有。我有事回老家定安了。这几天不在明川。”


    “什么,你在定安啊?我也在!”


    “你在定安?”


    “对啊,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外婆家在定安,她过八十大寿,我昨晚回的!”


    “……哦,好像是说过。”


    “这么巧了,见一面呗,我来找你。”


    “我在咖啡厅。发定位给你。”


    等了二十来分钟,徐遥就到了。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徐遥大喇喇在她对面坐下。


    这才没过去多久,她那头奶奶灰的头发又换了颜色,发尾挑染了绿色,很春天的感觉。


    “你怎么这么快?”


    “那是。定安就这么屁大点地方。小电驴只要二十分钟嘛。”


    “你喝点什么?”


    “随便。不要咖啡,要果汁。”


    姜悯看出她意思不在喝果汁,只在聊天,给她点了柠檬水、小蛋糕。


    “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们认识多久了?”


    “多久啊,”姜悯想了想,十几年了吧。”


    “啊?这么久啊?”徐遥咬着吸管,呆住了,“她那会还在上学吧?”


    “嗯。我以前资助过她,”姜悯轻声说,“这事你不要对外说。”


    林绪青一向自尊心很强,对外从来没提过家里的事情。


    姜悯了解她,也知道她这一路有多不容易,除了那次跟游卉提过一次,也从来没对外提起这件事。


    “啊?”徐遥震惊,“你还资助过她啊?”


    “嗯。是。”


    “难怪她对你那么好,”徐遥嘟囔一句,“所以,你拒绝她,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算是吧……”


    姜悯被她问住了,声音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这有什么吗?她就比你小个七八岁吧?”


    “这不是岁数的问题。我认识她那会,她才上初中……看她就像看小朋友那样。再说了,我怎么跟她家人交代。”


    “你又没做什么。交代什么?”


    “也不是说有什么。只是你想一下,这是我们是同性,如果性别换一下,那我不就成了诱……”


    “停!”徐遥制止她,“别如果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你又没有去做什么坏事!”


    “你何必对自己要求这么高?”


    姜悯不再说话。


    徐遥尤在劝着:“打个电话给她吧?”


    姜悯摇头:“不了。”


    “怕什么啊?”


    “不会是怕自己听到她的声音就心软吧?”


    “好了,”姜悯打断她,“你喝你的饮料吧。我有事先走了。”


    “你这就不厚道了吧,我才来十几分钟,”徐遥一脸不满,“一杯饮料都没喝完。”


    姜悯低着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我买过单了。你慢慢喝。”


    “走这么急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姜悯拿起外套,往外走。


    “你就这么在意她啊。”


    “不敢见吧?怕自己见一面就会忍不住。对不对?”


    姜悯回头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凌厉,“闭嘴。”


    徐遥看着她的背影,摇头:“哇偶!恼羞成怒了哦。”


    姜悯人都走了。她却坐在原位,久久没动。


    想起自己惦念许久的烧鸡,她勾唇一笑,按下手机。


    她把定位发给了林绪青。


    第66章 喜欢


    指尖划过屏幕。


    林绪青看到了最新的一条短信。


    ——定安文旅欢迎您。


    林绪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定安。


    不过……她曾经来过这里。


    今天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定安。


    前两年,她办完母亲的丧事,处理完家里的杂事,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工作,四处走走停停。


    那时候,她也来过定安。


    只是背着包,在这座小城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跟今天一样。


    她不知道姜悯的家在哪。


    她也不能问她。


    她这样出现在这里……或许本就不该。


    定安市区不大,公交车开得很慢。


    林绪青只带了个背包,装了几件随身衣服,坐在公交车上,慢悠悠穿过这座小城的东南西北。


    公交的最后一站是定安中学。


    定安中学建校已有百年,虽然只是县城中学,但教学质量很高,成绩斐然,每年向全国各大高校输送了不少优质生源,从这里走出了不少科学家、科技新贵和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早已名声在外。


    这也是姜悯的母校。


    林绪青知道这件事,还是许多年前,从宁柔口中听来的。


    应该是有次吃饭,宁柔说起以前的事,半是埋怨半是嗔怪地说姜悯那会读书太专注,在公交车上还要背单词,丢了两次伞。


    林绪青在一旁默默听着她们说笑。


    心底却记住了,定安中学。


    一个小时过去,车到了底站。


    只剩她一个乘客。


    林绪青下车,沿着种满香樟树的道路,漫步往前。


    她忍不住想……想到许多年前。


    那个人十几岁的时候,是不是也背着书包,无数次从这条路走过,偶尔在香樟树下停留,抬起头去看看阳光。


    可能也因为学业,因为父母的婚姻而偷偷哭过吧。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些心疼。


    又感到怅然。


    那些……是她此生也无法再了解到的时光。


    她从前就不喜欢宁柔。


    抛开性格上的不合拍来说,也是因为……她嫉妒她。


    是的。


    她卑劣地嫉妒着她。


    嫉妒她们有许多个早晚一起去学校。嫉妒宁柔总被那个人当作亲人一般照顾。嫉妒她们共同度过的少年时代。


    而她……有好多好多年,都见不到她。


    曾经她总是觉得,姜悯的世界有一扇厚重的大门。


    她站在门外,推不开那扇门。


    时常会有走不入那个世界的无力感。


    大学毕业后的许多年,她远在异乡,隔着山川与海洋,却总是想起千里之外的人。


    想过姜悯是不是已经恋爱,甚至已经结婚。


    她有时会卑劣地希望,姜悯也像自己一样,孤零零一个人。希望她身边不会有别人。


    却又忍不住谴责自己,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自私。又希望她遇到足够好的人,希望她幸福。


    哪怕早就忘了自己也没关系。


    林绪青绕着学校的围墙走了一圈,才往回走,经过一家文具店,看到一只黑色钢笔,不由驻足。


    她的风衣口袋里也静静躺着一只黑色钢笔。


    那是她送不出去的礼物。


    也是她曾经自我斩断的依赖。


    再往前走,她看到一棵老树下堆着不少香灰,树叶中系着红绳,挂着不少祈愿的木牌,木牌上写着一些‘金榜题名’‘前程似锦’之类的祝福。


    可能是附近的家长来挂的,也可能是学生挂的。


    林绪青仰起头,看到眼前最近的那块木牌。


    那上面写着,度一切苦厄。


    是因为人总是对痛苦敏感?


    还是因为,这世上,苦总是比乐更多呢?


    林绪青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不知不觉走到江边,她也累了,订了个临江的酒店,窗户正对着江边,视野很开阔。


    在明川的这几天,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这会不知怎么了,困意沉沉袭来。


    她睡着了。


    等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江对岸有一连片的高楼,霓虹闪烁。那是定安的市中心,整座城市里最繁华的地方。


    睡太久了,她感觉头晕,缓了许久才坐起来,看了眼时间,也看到手机里有几条新消息。


    其中一条,大概三四个小时之前发来的。那是一个定位-


    姜悯陪着母亲吃完晚饭,照例下楼走走。


    她跟裴如仪感情不错,但不太能久待,一起待久了就会吵架。但最近是在医院,不是在家里,姜悯会注意克制自己,不想说话的时候会直接下楼。


    姜悯计划周三一早给裴如仪办完出院手续,送她回家休息,自己也能准备回明川了。


    说不清楚有多少年,她没在定安待过这么久了。


    她在这座小城长大,说没感情肯定是假的,但却又总觉得这里不是她可以停留的地方。


    她还没订回明川的票。


    没想好是周三下午就走,还是周四。


    回明川的话……


    “嘟嘟嘟。”


    身后有电动车的喇叭声响起,她往旁边让了让,没想到这车主还在按喇叭。


    “嘟嘟嘟。”


    姜悯不耐,转身,回头。


    路灯下,染着绿发尾的女孩骑着一台看起来很破的小电驴,才摘下头盔,笑容灿烂地看着她。


    “徐遥?你怎么在这?”


    “我随便逛逛,就碰到你了啊。”


    “……”


    姜悯才不信她的鬼话。


    “没吃晚饭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盖浇饭很好吃,一起去吃吧。”


    “行吧。”


    半个小时后。


    姜悯看着徐遥大快朵颐的样子,笑了:“有这么好吃吗?”


    “有啊!你觉得不好吃吗?”


    “还不错。但也不至于像你这样……看起来饿了一个月没吃饭的样子。”


    “呵,我这样很正常好吧。你们这些人啊,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行行行,我有问题。”


    姜悯给她倒水:“说吧,中午才见过面,晚上不会就这么巧又遇到吧。你找我什么事?”


    “没有啊。我能找你啥事,”徐遥一脸无辜,“你呢,在这边做什么,是家里人生病?”


    “你怎么知道?”


    “切,这附近也没什么商业和小区,就只有市二医在这。你这种工作狂,请假回来,肯定是因为家里长辈生病吧。”


    “嗯,被你说中了。刚陪着家里人吃过晚饭,我下来走走。”


    徐遥:“我也是随便溜达,出来觅食。你这都能被我撞上。缘分啊。”


    姜悯失笑:“是是是,缘分。”


    徐遥很满意地一点头:“天意如此啊。”


    “天意什么?”


    “天意让我……嘻嘻,不告诉你。”


    姜悯端走她眼前的一盘烧鸡,眼眸一弯:“说不说?”


    “说说说,”徐遥见她端走了自己的心头好,忙说,“天意让我做你们的爱情保镖啊。”


    姜悯:“……”


    早知道她就不问了。


    “给我给我,把我的烧鸡还给我。”


    烧鸡啊烧鸡~她要吃烧鸡。


    虽然没林绪青的手艺好,但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吃掉一整只。


    可恶!有的人简直是木头。


    从她发出定位到现在,都过去几个小时了,竟然一声也不吭。


    姜悯早就知道她这人说话做事很跳脱,也懒得跟她较真。


    “对了,你们工作上的事情,之前我听游卉姐提了一嘴,说是很不顺利,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解决了,之前是有些麻烦,花了些时间。”


    “嗯?说来听听啊。”


    姜悯:“我想想怎么说……”


    她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事情,工作上的难处,母亲的病症以及和她的争执,最后说到自己生病的那几天。


    ……甚至说到了,林绪青那天的话。


    说来也奇怪,许多事情她从不轻易对外说。


    哪怕是雪姿那样亲近的朋友,她也开不了口。尤其是林绪青的事,对身边人她总是难以启齿,但面对着徐遥,她却几乎没有心理负担。


    每说一句,心里就感觉要更轻快一分。


    等她讲完,徐遥啧啧两声:“姐,我有句话得说,您老人家可真会扛事啊。这么多事,都搁在心底。难怪我中午第一眼见你都觉得你累瘦了。”


    姜悯:“不至于吧。哪有那么夸张。”


    “什么不至于,又要忙工作又要顾着家里,还在明川和定安之间两头跑,要不你怎么把自己累病了呢。”


    “就只是发了两天烧,哪到累病了的程度。”


    徐遥正色说:“你都生病了,不要说是小事。我发现你这人实在太要强了,克制人性的脆弱是正常的,但你这样已经是在消灭自己的脆弱了。人就要依赖别人也被别人依赖的。你不要苛待自己。”


    姜悯一笑。


    也许是因为这么多年她都是独自走过的。


    她习惯了只依靠自己。


    “你啊,年纪轻轻,讲起话来像是比我年纪还大。”


    徐遥下意识回忆起过往:“那是因为,我住到冬陵之前,也生病了好久。整夜整夜睡不着,听着自己的心跳。从那之后,我再也不会苛责自己。”


    “没有听你提起过……”


    “好几年前的事了,懒得说了,”徐遥又露出嘻嘻哈哈的笑,“我这事没什么好说的,早就过去了。还是说你比较重要。”


    “说我什么?”


    她忽然说:“你明明就喜欢她。”


    姜悯:“我……”


    先前刻意被压制在心底的心事,似气球被尖锐的银针戳中,砰一声炸开。


    满心的惦念如煮沸的雪,水珠翻滚着涌溢出来。


    “不要急着否认啊。”


    “换作别人,你肯定早就冷漠拒绝了吧。”


    “你这么干脆果断的性格,怎么一面对着她,就想着要‘冷处理’。说不好听的,这有点拖泥带水啊。”


    “这还像你吗?实不相瞒,才认识你那会,你给我的印象是冷静、豁达、落落大方,跟现在一点也不像。”


    徐遥没有给她反驳的时间,一口气将话说完,也不坚持要听到她的答案,又欢快地吃起了烧鸡。


    姜悯没再说话。


    从小餐馆里出来,她独自往回走。


    路灯下,人影长长短短。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春风,吹得树叶绵绵作响。


    风从遥远的峡谷而来,吹过万年不动声色的山水,也拂过此刻烟火绚烂的人间。


    她的心也在这春风里越跳越快。


    她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说话。


    是的。她喜欢她。


    早就喜欢她了。


    一直都喜欢她。


    第67章 怦怦


    天空蔚蓝,清澈似琉璃。


    温暖而明朗的阳光从绿叶间隙穿透而过,光影温柔。


    定安这座小城的绿化非常好,到处都是树木,香樟、梧桐、广玉兰……树荫浓密,行人走在路边也会心情愉悦。


    每走过一个地方,林绪青就会忍不住想……过去的那么多年,姜悯是不是也曾经从这条路上走过。


    有时她甚至会产生错觉,仿佛穿过了时空的界限,看到不远处有人背着书包,穿着蓝白校服,笑意温暖的样子。


    那是她不曾了解的过往。


    昨天,徐遥发来的定位是一家咖啡厅。


    很巧的是,离她入住的酒店很近。


    大概是见她很久没回复。昨晚,徐遥又给她发了一个问号。


    林绪青大概猜到她的意思,但不知道回复她什么。


    今早起床,她办好了退房。


    她走到这家咖啡厅附近,看到店铺关着门。


    太早了。这家店要中午十一点才营业。


    不过,她并不着急。


    回程的票已经买好,是下午的票。她还有足够的时间,漫步在这座城市。


    此刻在这座城市,在同一片天空下,与她牵挂的人共呼吸着。


    也许已经足够了。


    她想到这里,低下头,笑了-


    “阿悯,帮妈妈加点热水。”


    “阿悯?”


    裴如仪一连叫了两声,姜悯才回过神:“哦。好。”


    “怎么了,是昨晚没睡好?”


    “嗯。想了点事。”


    “想什么?工作上的烦心事吗?”


    “没什么。跟工作没关系。”


    姜悯放下水杯,又补了一句:“也不是什么烦心事。”


    是……甜蜜的牵挂。


    “不是烦心事还想什么,我看你都想一早上了。”


    “真的不是。您啊,可别替我操心了啊。”


    “是是是,我不管了。再管你又要嫌我多嘴……”裴如仪说完,又感慨,“哎,明天可算能出院了,一天到晚在医院里待着,坐着我都腰痛了。”


    “那我等会回家给您拿下按摩腰垫。”


    “明天就回家了,还折腾什么。”


    “没事,本来下午我也要下楼走走。正好我也回家收拾一下。”


    裴如仪疑惑:“收拾什么?”


    “我明天给您办完出院手续,就回明川了。”


    “这么急?周四走不行吗?不是说最近工作不忙吗?”


    她一连反问三句,姜悯无奈:“有其他的事要处理。”


    她这么说,明摆着就是不愿意往下说的意思了。


    裴如仪知道她一向最有主见,下定决心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也不再劝,只幽幽地感慨一句:“真是留不住你。”


    姜悯无意再多说下去,岔开话题:“您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裴如仪兴致缺缺:“随便买点吧。”


    “昨天好像说想吃城郊那家的羊肉粉吧,有点远。我叫个外卖。”


    “随你。”


    姜悯听得出来,裴如仪对她这么迫不及待离开家的态度有些不满。


    但她并不打算让步。


    她要早点回去。


    因为……她有想见到的人。


    她昨晚确实没睡好。


    想到徐遥对她说的话,又想到那么多次,林绪青安静看着她,守在她身边的样子。


    想跟林绪青说说话,又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就这么思绪起落一整晚。


    ……


    林绪青低着头走路,在想自己要几点准备去高铁站。


    这边过去不近,要留够时间。


    今天必须走了。


    她只请了两天假,还有工作要回去处理。


    她正出着神,隐约听到身后有小车驶来的声音,往里挪了两步,没想到下一瞬被人拉住臂弯。


    “走路也不小心些。”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那是关切的语调,又有些温柔的数落。


    林绪青僵在原地。


    ……她以为,今天见不到她了。


    一辆电动车从她们身旁驶过。


    这车加装了十分宽大的雨棚,雨棚的边缘险些从林绪青的脸颊蹭过。


    幸好刚才姜悯拉了她一把。


    林绪青慢慢转过身。


    目光却不知道该落到何处,长而浓密的眼睫轻轻垂落下来。她看着自己的脚尖。


    昨晚看到那个定位,她想了想,也猜到了徐遥的意思。


    她搜了地图,那家咖啡厅附近除了医院,也没别的什么建筑。


    再加上之前知道姜悯母亲生病的事,答案呼之欲出。


    她知道她在这。


    但她……不能打扰她的。


    姜悯见她不说话,慢慢松开手:“见到我了,也不叫人吗?”


    回忆陡然被唤醒。


    许多年前,林绪青到明川来上大学,姜悯到车站接她。林绪青差点没找到她,见到她后也愣住,半天都不打招呼。姜悯开口,第一句话也是这么说的。


    林绪青抬起头,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姐姐。”


    姜悯悄悄弯了下唇角。


    她想了想才问:“我要回家去拿些东西,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母亲在午休,她要回家拿腰垫,正好也收拾行李。


    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林绪青。


    林绪青:“……什么?”


    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她在说什么?


    她要回家?问自己要不要跟她一起过去?


    姜悯轻笑一声。


    怎么呆呆的。


    “走不走?”


    她迈步,摆出一副不走就自己先走了的姿态。


    林绪青忙说:“我跟你一起。”


    姜悯眼眸一弯。


    她拦了一辆出租车,等坐上车,才问:“什么时候到定安的?”


    真是意外。


    这人怎么好好的从明川跑到定安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她这两天一直担心,想着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要不怎么会好好的请假。


    林绪青想了想,才说:“到了有一会了。”


    她这话说的有点奇怪。


    哪有什么说法是‘到了有一会了’。


    姜悯瞬间明白了。


    她肯定不是今天到的。


    是昨天吗?


    还是什么时候?


    想起林绪青那天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你放心。


    姜悯莫名有点心疼。


    怎么会这么傻气呢。


    都到定安了,也不知道跟她说一声吗?


    她过来了,难道自己还会不见她吗?


    可是,林绪青总是这样的。


    总是事事为她考虑。


    车上还有司机,也不太方便说话,她们都沉默下来。


    二十来分钟后,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姜悯先下车,走在前面,随口说:“这是我妈她们学校以前分的房子,比较老了。”


    林绪青落后她半步,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仍然感觉……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走这么慢做什么?”


    姜悯站定,侧过身,叫她。


    “哦……好。”


    林绪青快步走过去,环顾四周,终于确认了这一切是真实的,不是她的幻觉。


    她不由笑了。


    姜悯将她的笑意收入眼底。


    怎么这么好哄啊……自己还没说什么吧?


    等回到家,姜悯打开门,拿了拖鞋给她:“进来坐。”


    林绪青应了一声,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姜悯给她倒水,端着水杯过来,见她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也有点好笑:“喏。喝水。”


    “好,”林绪青端起水,习惯性地说,“谢……”


    第二个‘谢’字在姜悯的眼神警告中又收了回去。


    ——姜悯一贯不喜欢她跟自己太过客气的。


    姜悯在她身旁坐下,看着她喝水,看着她放下水杯。


    这人都来定安了,怎么见到她了,一句话也不说的。


    林绪青被她看得不好意思。


    耳尖渐渐红了。


    姜悯看着她发红的耳尖,又靠近她一点,指尖从她脸颊上轻轻抚过,故意逗她:“幸好刚才没被雨棚划到。”


    “嗯?什么?”


    “说刚才啊。破相了我就不要你了。”


    林绪青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她刚才说什么?


    破相了我就不要你了?


    姜悯看出她又露出了震惊的神色,也不再逗她了:“好了,你在这坐一会。我进房间找个东西。”


    林绪青看着她的背影,指尖从自己的脸颊上抚过,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明知这一切不是梦,但又觉得恍惚是梦。


    姜悯从柜子里翻找出腰垫,又忍不住回过头看客厅一眼,抿出笑来。


    木头。见到她了也不怎么说话。


    真是……非要她这个年纪的人去主动说些腻腻歪歪的话吗?


    其实……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但两个人都不说话吧,又有点尴尬。


    她还是找点事情做吧。


    她放下腰垫,又收拾起自己的衣服。


    明天中午从家里走的话,傍晚就能回到明川了吧?


    姜悯正这么想着,有敲门声响起。


    她回过头,见林绪青站在门口,很是礼貌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未经主人允许前,不敢进来一步。


    姜悯问:“雪姿说你请了两天假,今天回去?”


    林绪青下意识瞅了眼墙上的挂钟:“嗯,等会的车票。还有三个小时。”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


    “嗯?”


    “想休息的话,可以在我房间睡一会。”


    “……什么?”


    “喂,林绪青,”姜悯笑着,语气里有不满,“是不是我今天说什么话,你都要再追问一次啊?”


    见她故作嗔怒的样子,林绪青仍在犹豫:“房间?”


    房间毕竟是她的私人空间。


    她可以进去吗?


    “进来吧。随意一点。”


    林绪青慢慢走进房间。


    整个人像踩在云朵上,脚步都是飘的。


    巨大的幸福感几乎要把她砸晕过去。


    曾经有多少次,她独自难过。遗憾自己无法了解姜悯的过去,嫉妒宁柔曾经参与过她的过去。


    姜悯的世界对她来说,曾经是无法走进的。


    此时此刻,那扇大门向她敞开了。


    “坐吧,椅子和床都行。”


    姜悯丢下这么一句,又到客厅去收拾行李。


    ——她把自己的房间完全留给她了。


    林绪青看着她整洁干净的床,想了想,在书桌前坐下了。桌上摆着一些书,小台灯上用胶带贴着便签,看起来有好多年了。还有照片……看起来是姜悯的毕业照。


    只要一眼,她就从人群中认出了姜悯。


    跟她想象中的一样,十几岁的姜悯,扎着高马尾,额头饱满,眼神明亮,穿校服也那么好看,笑容明朗温暖。


    姜悯在客厅里收完自己的杂物,回头,看见她半趴在桌上,独自笑着,像是高兴极了。


    是这样的。林绪青一直是这么容易满足的。


    只要自己稍微朝她笑一下,她就会高兴很久。


    不过……她得赶回医院了。


    赶在明天出院之前,她给母亲又预约了全身检查。其中一项约在了今天下午三点半。


    姜悯放轻脚步,悄悄走进自己房间。


    林绪青正捏着那张毕业照看得入神,抬起头,见她站在身旁,难免有些心虚。


    “能找到我吗?”


    “当然!最后一排最右的是你。”


    姜悯夸她一句:“还挺聪明。”


    林绪青渐渐放下心来,仰起头,看着她含笑的样子,乌黑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依恋,忍不住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明川?”


    只要这么一句话,原先相顾无言的尴尬彻底消弭。


    她们之间,原本就是亲近的。


    一直都是。


    姜悯感觉心里柔软一片,她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明天就回了。”


    温热的掌心贴在脸颊。


    林绪青说不出来话,感觉整个人更晕了。


    “不过,我现在要走了。还要回医院。”


    “高铁还早吧,过去车站等着也无聊。你可以在家里多待一会。”


    说到这里,姜悯微微俯下身,与她对视:“明天见。”


    她说完又站直身子,想转身往外走。


    她怕自己再不走……就不想走了。


    “我……”林绪青从后拉住姜悯的手,一副不让她走的样子。


    姜悯回眸:“嗯?怎么了?”


    她轻轻眨了下眼睛:“我可以去接你吗?”


    姜悯失笑:“我在明川待了二十年了,还要你去接吗?”


    林绪青不说话,就这么固执地看着她。


    “好,”姜悯拿她没办法了,声音里有不自觉的纵容,“你来接我。好吧?”


    听到这句许诺,林绪青抿出笑意,握着她的手却不愿意松开,犹豫了片刻,才低下头,飞快地在她掌心里亲了一下。


    亲完好像才不好意思似的,松开握住她的手。


    姜悯:“……”


    完了。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发烫。


    这人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这么会撩。


    说不出来是好胜心作祟还是什么原因,姜悯弯下腰,靠近她:“怎么了,舍不得我啊?”


    她的长发垂落。


    一阵好闻的清香飘了过来。


    林绪青一怔,眼眸里是陡然靠近的明艳面容,唇角笑意温柔,眸光里映出她自己的影子。


    她几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心跳怦怦。


    “好了,在这休息一会,”姜悯看着她的眼睛,清泠好听的声音落在她耳边,“乖。”


    第68章 老婆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


    裴如仪在大门处等着女儿,隔壁病房的病友也是今天办出院。两人站在门口闲聊。


    对方感慨:“你这闺女对你,真是没话说的,忙前忙后,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哪像我家小子,没几句话就不耐烦。”


    裴如仪笑:“哪有,你家孩子也不错。”


    嘴上是这么谦虚,但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她们母女之间,在许多事上的观点有分歧。但女儿对她很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她一直都知道。


    “她还没结婚吧?有没有中意的对象啊,要不要我……”


    “不用了,”姜悯忙完过来,正好听到这么一句,“谢谢,*真的不用。”


    裴如仪欲言又止:“行了老吴。我们也走了,回头约着一起唱戏啊。”


    姜悯揽了母亲一把:“妈,赶紧走吧。”


    今天一早,她先把裴如仪的个人物品都搬到了车上,又在医院里上上下下跑了几圈,抓紧办完了出院手续。


    等她们坐上车,裴如仪埋怨一句:“你说你急什么,人家好心呢,你反正也没喜欢的人,见一面嘛,万一看对眼了呢。”


    “谁说我没有喜欢的人,”姜悯目视前方,发动车子,唇角勾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裴如仪一脸震惊:“什么?你看上谁了?”


    “逗您呢。”


    姜悯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她踩下油门,加速。


    车窗半开着,春风倒灌而入。阳光清澈而明亮。


    她心情也明亮。


    “多大的人了,还开这种玩笑。”


    裴如仪不满地嘀咕一句。


    姜悯一路开车开得很快,等回到家,她先把裴如仪的衣服放进洗衣机,还有些个人物品,也拿进厨房洗洗涮涮。


    裴如仪有点洁癖,在医院住这么久,也挺难为她的。


    “你放那,我自己来就行了,人啊,还是得有事做,”裴如仪叫住她,“住院这段时间,快把我闲出病来了。”


    她是闲不住的性格,姜悯了解她,也没跟她争。


    这会时间还没到十一点,姜悯转身回了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其实昨天差不多都收拾完了,现在再装些充电线、纸巾之类的零碎东西就行。


    收拾完行李,她走到书桌旁。


    昨天啊,有人坐在那里,捧着自己的中学毕业照,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一副满足的不得了的样子。


    桌上还留了个便签,铅笔写的字。


    「有乖乖休息喔。」


    「我先回明川了。」


    姜悯把那张便签纸夹到一本常看的书里,提着箱子出去。


    裴如仪正在洗衣服,一回头看见她,停下动作。


    “这么快就收好了?在家吃个中饭再走吧。妈妈下楼买点菜。”


    “别了,您刚出院,好好歇着吧,不要做饭洗碗忙个不停。”


    “不在家吃中饭?那你吃什么?”


    “路上随便买点。您昨天交代我煲汤,我煲了,您自己尝尝咸淡,看看要不要添盐。”


    裴如仪摘掉手套,叉着腰:“不是,之前不是说吃了中饭再走嘛,怎么现在连饭也不吃了?”


    “只买到一点多的高铁票,”姜悯过去抱了抱母亲,好声好气地说,“妈,我先走了啊。”


    裴如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走走走,赶紧滚。”


    “您自己在家小心点,注意身体,不舒服的话第一时间跟我说,”拎着箱子出门前,姜悯又不忘叮嘱了两句,而后在自家太后满是怨念的眼神中,匆匆走了。


    老旧铁门吱呀吱呀的,慢悠悠关上。


    裴如仪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嘀咕:“这不会是真有喜欢的人了吧?”


    ……


    姜悯在高铁站附近随意吃了一碗拌面,排队进站、检票上车。


    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回到明川要到五点左右了。


    指尖在屏幕上轻叩两下。


    姜悯又看了看自己和林绪青的对话。


    那会林绪青发来消息,问她几点的车。她发了车票信息的截图给她,这人回了个“收到”。


    姜悯简直哭笑不得。


    “收到”什么“收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领导,安排下属来接车呢。


    林绪青也没发新的信息过来。


    好几个小时了。


    姜悯知道她不爱表达,也早就习惯了。


    不过……现在跟以前是不一样的啊。


    想到这里,她也笑了。


    真是,都这个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要在意这些小细节


    从昨天到现在,其实她也有一种恍惚感。


    在这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陷入一段恋爱。


    老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她身边的朋友,也大多是单身。


    也没个范本给她参考,让她看看别人是怎么恋爱的。


    不过,也没关系。


    循序渐进,慢慢来,应该就好。


    车提前了十来分钟到站,姜悯走到出站口,一眼就看见了林绪青。


    她半仰着头,在看车站的大屏。她穿蓝色针织衫,白色高腰长裤。非常温柔的蓝色,衬得她肤色很白。


    这人腰细腿长,高挑清瘦,黑发长发披落下来,气质清冷干净,在人群中那么显眼。


    不过嘛。


    这么好看的姑娘,是她的了。


    姜悯朝着她走过去。


    真是奇妙的感受。


    她从大学时就到明川读书,工作后除了有三四年调动去南方外,大多时候也在明川。


    算起来她前后在明川待了近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到车站来接她。


    林绪青终于低下头,也看到她了,朝着她挥了挥手。


    快到她面前,又站定了,像是不敢再往前的样子。


    昨天到今天,林绪青几乎不太敢跟姜悯说话。


    怕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怕她只是一时冲动,又或者是看她可怜,不忍心罢了。


    姜悯刷了证件,过了闸机,往前走了两步,避开人潮,停下脚步。


    她松开箱子,微微张开手,唇角含笑,静静看着她。


    甜蜜的,真挚的。


    无需确认。


    林绪青终于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她。


    依旧是非常用力的拥抱。


    浓郁的眷恋和依赖,不需再克制。


    她真的……可以站在她身边了。


    姜悯回抱住她,感受到属于彼此的温度。


    在那些孤单而疲惫的时刻,她不止一次想念过这个怀抱。


    姜悯在她耳边轻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再让你等我了。”


    “……没关系。”


    没关系。等多久都没关系。


    林绪青压制住声音里的轻微哽咽,脸颊埋在她颈侧,轻声喃喃。


    人潮涌动。


    她们长长久久地拥抱着。


    行人经过,总有人打量她们。


    姜悯有些不好意思:“好了,我们走吧,去吃个晚饭。”


    别人都看着呢……


    林绪青才肯松开手,拉过她的箱子:“嗯。好。”


    “打个车吧。”


    “不用,我开车了。”


    “嗯?”


    她什么时候买车了?


    等电梯下到负一层,姜悯看着眼前的敞篷法拉利,思索片刻,又看向林绪青:“你去抢银行了?”


    “没有,”林绪青的脸上多少有些生无可恋,“唐小语的。她非要我开她的车来接你。”


    那会唐大小姐怎么说的来着……


    哦。说她好不容易追到女朋友了,怎么还一副穷酸样,到车站接人还要一起打车回家。


    唐大小姐非要林绪青在自己的保时捷和法拉利中选一辆。她不想选,被唐小语连推带搡地塞进了眼前这辆豪车里。


    真够浮夸的。


    姜悯失笑:“小语还挺可爱的。”


    林绪青正在把她的行李箱搬到后备箱,听到这句话,拧了下眉。


    等车驶出地下停车场,阳光落进来。


    林绪青忽然问:“有那么可爱吗?”


    姜悯:“什么?”


    过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拖长语调:“哦~小语啊,她是很可爱啊。”


    林绪青抿紧唇,不说话。


    姜悯逗了她一句,就适可而止:“好吧,也没有某人乱吃醋的时候可爱。”


    “哪有吃醋……”


    林绪青被她一句话说得脸红了,也忍不住笑起来。她跟唐小语计较什么啊。


    “晚饭想吃什么?”


    “在你家附近吧,我都可以。听你的。”


    “那,到了那边再看。”


    林绪青点头:“嗯。”


    她变了车道,又冷不丁地问:“你喜欢什么车?”


    “你要买车?”


    “……嗯。有车方便接你。”


    大概是真被唐小语洗脑久了,她满脑子都在想买房买车的事情。


    车的话,是因为接姜悯会方便点。总不能一直开别人的车吧。房呢……她现在跟唐大小姐合租,也不太方便。


    而且,姜悯住在郊区,那边环境很好,适合养花种草,但有时她加班到太晚,开车回去太久,也不安全。最好在园区附近买一套小房子,这样也方便上下班。


    还好,前些年她不要命似的工作,还是攒了些钱的。可能差一点,但应该也差不了太多。


    ……回头得好好算一下账了。


    “我有车啊,哪里需要你接我,”姜悯打量着她的神色,看她还挺认真的样子,开玩笑般问她,“你不会还想买房吧?”


    林绪青被她说中想法:“我……”


    姜悯好笑:“林绪青,你这是跟谁学的,要买房买车娶老……”


    老婆吗?


    说到最后,她陡然收声。


    ……真的是。她这是在说什么话啊?


    林绪青在看红绿灯,没听清,问她:“什么?”


    姜悯硬邦邦回了一句:“没什么。”


    “哦……”林绪青点了点头,很快又反应过来。


    她噗嗤一笑。


    姜悯凶她:“不许笑!”


    笑什么笑!


    林绪青重重点头,顺着她说话:“好。不笑。”


    这语气是挺乖的,但唇角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住。


    姜悯有点恼火。


    她侧过身,去看窗外的风景。


    藏在发丝里的耳尖,尤在发烫。


    不过气着气着,姜悯又侧过脸,瞄了一眼正在专心开车的人。心情温暖而明朗。


    她啊,才开始呢,就已经想全心全意地付出一切了。


    晚餐是在一家私房菜餐厅。


    姜悯来这边吃过两次,味道还不错,环境也很好。


    姜悯让林绪青点菜:“我没什么忌口的。”


    林绪青记着她的口味,点完菜,问她:“我可不可以坐过来?”


    她想离她近一点。


    这桌子太宽了。


    坐在对面,她跟她之间隔着的距离接近一米了。


    “坐我旁边?”


    “嗯!”


    没等姜悯答应,林绪青起身,到她一旁坐下,又去挪自己的碗筷。


    挪完了,她才偏过头,对姜悯笑笑。


    姜悯低下头笑。


    ……还真是挺黏人啊。


    她们一起单独吃饭的次数并不多。


    林绪青还在读大学那会,她拿了奖学金或者竞赛拿奖了,都会第一时间告诉姜悯。


    姜悯有时会带她出去吃饭,小小奖励她一下。不管林绪青怎么坚持要用自己的奖学金买单,姜悯都不肯答应。


    工作后,大多时间都是同事聚餐。人多又吵,林绪青几乎跟姜悯说不上话。


    除了上次加完班,她们在路边的小店吃了顿近乎宵夜的晚饭。


    此时此刻,她们在彼此身边。


    等菜端上桌,姜悯无奈:“你又不吃辣,点这么多辣的菜做什么。”


    林绪青给她夹菜:“没关系。”


    没关系。你喜欢最重要。


    “什么没关系。以后还是我点菜。”


    “嗯。好。”


    林绪青点头,唇角弯了弯。


    以后。


    是啊。她们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


    姜悯是回头客了,老板加送了一份蓝莓蛋糕。


    姜悯尝了下味道,偏过头问:“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她的唇角沾了一点奶油,自己没能察觉。


    林绪青下意识抬起手,指尖落在她唇角,轻轻抹去唇边的奶油。


    姜悯眨了下眼睛,与她对视。


    她们之间这么近,眼眸里清清楚楚倒映出彼此的影子。


    呼吸之间的热气交融在一起。


    空气似也变得粘稠。


    林绪青看着姜悯,目光从她的眼睛往下落,到鼻尖……最后落在红唇之上。


    她轻轻咬了下唇。


    第69章 亲你


    姜悯忘了自己在哪听来的一种说法。


    说是人类的嘴唇是神经末梢最密集的区域之一,唇部皮肤又最薄,因而对外界刺激的感知最为敏锐。


    譬如此刻。


    她感受到微凉的指尖轻轻摩挲过自己的唇。


    还有林绪青的目光……


    姜悯垂下眼眸,错开那道炽热的目光。


    林绪青陡然清醒,手指在半空中蜷缩起来,慢慢放下。


    ……这是在餐厅呢。


    会有人经过的。她不能……


    姜悯感觉脸颊有点烫,她当作无事发生的模样,连着舀了两口小蛋糕,才想起来问:“你不尝尝?”


    “……哦。好。”


    林绪青也不太好意思看她,却又忍不住一直看她。


    姜悯穿着白色中袖毛衣,温温柔柔的颜色,她随手把长发揽到耳后,半扎起来。整个人气质温润又知性。


    让人本能地想靠近。


    “看什么呢?”


    姜悯把甜品推到她面前。


    林绪青忙低下头,她也没拆新的勺子,拿起姜悯用过的勺子,吃了几口,中途又停下来问:“你还要不要了?”


    姜悯连忙说:“不了。再吃要长胖。”


    林绪青点点头,很快把蛋糕吃完了。


    姜悯打量着她。


    ……别说,还挺会吃。


    好像从大学那会就是这样得吧?


    这人最初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暴露饭量,每次只吃小半碗。也不记得是怎么被她发现的,被她狠狠数落了一顿,怎么吃饭都不吃饱。


    现在还好,倒是不再装了。


    等最初那阵不自在过去,姜悯又开起她玩笑:“林绪青,你这么会吃,养不活你怎么办?”


    “嗯?”林绪青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又慢慢听出她的意思,脸颊微微红了,“不会吧……”


    姜悯看着她笑。


    不得不说,她总是这样,经常喜欢逗她一句。


    也许是因为这人纯情的要命,反应总是这么好玩。


    “好了,走吧,”姜悯逗完她,见好就收,“回去了。”


    “好。我去买单。”


    姜悯由着她买单结账,在一旁等她。


    林绪青买过单,离开前顺手从前台拿了两颗柠檬薄荷糖。


    前台小姐姐嘴很甜,对林绪青说:“两位慢走,下次再和你姐姐一起来啊。”


    姜悯挑了下眉,认真纠正她:“是女朋友。”


    林绪青的脸颊瞬间红透了,热度一直蔓延到耳尖。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狂跳。


    刚才她说。


    是……女朋友。


    “哦哦,女朋友呀!”


    “你们真的好般配啊,站在一起好养眼啊。”


    “欢迎下次再来!给你们加赠情侣餐~”


    姜悯笑:“谢谢。”


    她笑着应了,又回头拉了林绪青一把:“快点走啦。”


    林绪青好不容易找回神智,跟上她出去。


    心脏被满满的幸福感填满。


    从这家餐厅到姜悯的住处也就五六公里,开车很快,十来分钟就到了。


    林绪青把行李箱搬下车,忙完了,又到院子里看姜悯种的花。


    距离她上次过来,已经有大半个月了。先前的忍冬花早就谢了,又有别的花开了。


    不过,这会天已经黑了,哪怕院子里开着灯,凑到花圃边,也看不太清楚。


    姜悯走进客厅,放好行李出来,见她站在花圃前,装着一副看花看得非常投入的样子,忍不住笑。


    “林绪青,”姜悯叫她,“要不要出去走走?”


    时间还早,才八点左右。


    林绪青瞬间转身,快步走到她面前,眼眸熠熠生辉,满是期待:“好。”


    姜悯笑着摇摇头


    这人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啊。


    她早就看出来了啊。那会在车上,明明有好几次想说话,又忍住了。这会帮她搬完箱子也是,天都黑了,还要装作在看花的样子,其实是不想走吧。


    明明就是不想走,明明就想跟她再多待一会。


    怎么就不好意思说呢。


    “走啦,”姜悯拿上钥匙,“往西边走,那边有大草坪和绿道可以散步。”


    “我知道,之前过来时也路过了。”


    暮春时节,草木生发。


    前两天才下过雨,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味道和好闻的草木清香,四周清朗而沉静。


    绿道两旁树木高大挺拔,路灯光芒温柔,也有些散步的人经过,十指紧扣,一看就是情侣。


    姜悯多打量了对方两眼,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冒犯,立刻收回目光。


    “对了,”她想起江雪姿的那通电话,“雪姿那天说,冬陵文旅局想让我们再去补拍些素材。她说想安排你过去,她问过你了吗?”


    “嗯。雪姿姐今天问我了。”


    “你想去吗?”


    “答应过了。出发的具体时间还在跟对方沟通。”


    林绪青一副不太在意的语气。


    姜悯这么问她,应该也是认同江雪姿的安排的。


    “答应了?会不会觉得太累?”


    “不会,”林绪青看着她笑,“我喜欢那里。”


    那段时间,她几乎每天每刻都能看见她,陪在她身边,跟她说话。


    那是她希冀已久,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点时光。


    现在回想起来,也仍然觉得幸福。


    姜悯被她的话勾起回忆,也想起那时在冬陵的点滴。


    想起风吹过原野的绿,想起山谷里盛开的花,想起那个黑暗之中清新水汽味道的拥抱,想起握住她脚踝的清瘦手掌,掌心的温度那么烫。


    她不知不觉脸红了。


    晚风清凉而温柔。


    她们靠得那么近,走路时指尖轻轻触碰。


    碰到一瞬,又分开。


    某个瞬间,林绪青轻轻攥住了她的指尖。


    像是怕惊扰她一般,只握住她指尖边缘一点。


    姜悯偏过头,绽开笑意。


    终于啊……真是木头。


    她手掌下滑,指尖扣入她指尖。


    掌心与掌心相贴。


    十指紧扣。


    林绪青收紧手掌,紧紧握住她的手。


    过往那么漫长的时光里,她曾无数次以为那盏灯、那束光已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发现,不会了。


    她是真的……在她身边了。


    她这辈子都不会松开这双手。


    “林绪青,”姜悯察觉她越握越紧的动作,停下脚步,看着她,掌心贴上她的脸颊,声线温柔:“以后不会再让你难过了。”


    林绪青看着她,揽住她腰,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语气里莫名有些伤心:“你是不是……看我可怜?”


    “林绪青,”姜悯拧了下眉,往后倾了下身体,拉开了些她们之间的距离,“我是这样的人吗?”


    说完她有点生气:“松手。”


    她的感情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施舍的物品。


    看她可怜,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当她是什么人了?


    “对不起……”林绪青不肯松手,依旧揽着她腰,“对不起,不要生气。我只是……”


    只是太患得患失了。


    姜悯不说话,有些负气地偏过脸,看向一旁。


    林绪青低下头,慢慢靠近她,声音里多了些难言的忐忑:“那,我……亲你一下可以吗?”


    姜悯原本还在恼火,被她一句话问得脑子宕机了:“什么?”


    “我说……”


    “不行。”


    姜悯拒绝了,又说:“林绪青,你这样不过分吗?”


    哪有人谈恋爱第一天就要……亲的。


    不应该循序渐进吗?这样进度也太快了吧。


    林绪青低低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姜悯轻轻挽了下发丝。


    她往前走,步子比刚才要快一点。


    林绪青落后她两三步,也没再去牵她的手。


    姜悯往前走了一会,又停下步子,回过头看她,看她低着头走路,那么失落的样子。


    ……简直像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林绪青也站定了。


    “笨死了,”姜悯抬起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如果,如果不是喜欢,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女朋友?”


    她是情感内敛的人,尤其是还比林绪青大上好几岁。


    这种话非要她先出来,她实在是难为情……感觉开不了口。


    林绪青看着她,眼眸瞬间明亮起来,听到她说出来的喜欢,整个人简直晕晕乎乎:“那……亲一下可以吗?”


    姜悯:“……”


    合着她刚才的话都是白说了。


    一天到晚的,这人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呢?


    “可以么?”


    见她不说话,林绪青又问一句。


    姜悯有点拿她没办法了。


    但是答应吧……这话她又有点讲不了口。她抿了下唇,长长的眼睫低垂,脸颊漫上绯意。


    林绪青知道她这样的态度是默许了。


    她太了解姜悯了。


    路灯之下,她们的影子也交织在一起。


    唯有相爱的人,地久天长。


    林绪青抱着姜悯,看着她瓷白的脸颊,唇小心地落下去,轻轻吻了下女人的侧脸。


    她轻声说:“好喜欢你。”


    姜悯听着她的声音,整颗心脏也软软地往下陷落。


    林绪青依旧看着姜悯,看着那唇线分明的红唇,又低下头,在她唇上轻轻亲了一下。


    鼻尖抵着她鼻尖。


    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


    她轻声说:“特别特别喜欢你。”


    她没再亲她。


    脸颊依旧贴着脸颊。


    呼吸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说是亲一下,就真的只是一下。


    哪怕她再不舍,也还是慢慢松开手,想要往后后退一步的样子。


    姜悯在心里暗骂一句,笨死了……


    哪有人说亲一下就真的只亲一下的?


    “没用的东西,”姜悯数落她一句,拉住她手臂,仰起头,“接吻都要姐姐教你。”


    她吻上她的唇。


    区别于林绪青那个蜻蜓点水似的吻,姜悯的吻要更加温柔热烈些。她含住林绪青的唇,轻轻吮吸了一下,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轻微战栗,她满足于这样的反应。


    她喜欢看到林绪青因为自己而不理智的样子。


    下一刻,舌尖探出,轻轻描摹她的唇线。


    原本还被动又紧张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在这一瞬间反客为主,一手揽紧她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深深吻了下去。


    唇舌长驱直入,似要把这甘甜津液全部吮净。


    这次的吻又深又热烈,姜悯很快被她亲得呼吸不太顺畅,缺氧般,整个人有些发晕。


    她的吻还带着一点柠檬清香的甜味。


    林绪青把她抱在怀里,清瘦手臂越收越紧。


    彼此呼吸都乱掉。


    心跳也乱得不像话。


    “唔……好了。”


    姜悯轻轻推了林绪青一下。


    ……再亲下去,她今晚还回不回家了?


    暖橘色的路灯灯光之下,女人红唇湿润,眼眸里泛着水光,脸上染着绯意,似嗔非嗔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眸。


    整个人哪里还有先前半分强势的样子。


    林绪青一向听她的话,但这次没有。


    她看着她湿润的红唇,低头,再次亲了上去。


    第70章 迷人


    宁静安谧的春夜。


    晚风徐徐,风中有起伏的虫鸣。


    “好了。抓紧时间回去,”姜悯温声叮嘱,“开车路上小心点,到家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林绪青点头,牵着她的手,却不愿意放开。


    姜悯看出她有话要说:“怎么了?”


    “对不起,”林绪青垂下眼眸,“今天我太……”


    换作旁人谈恋爱,表白,牵手,接吻……大概都不会那么快,怎么会在同一天的。


    她不该这样的。


    ……可她真的很想亲她。


    “你怎么了?”


    “……我今晚太着急了。”


    “没关系,”姜悯轻笑,她捧起林绪青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也是我做得不好。”


    那会她说了一次‘不’,但很快……她就感受到了林绪青的没安全感。


    诚然,今晚的这一切超乎她的预料。


    姜悯是冷静理性、对自己的生活有掌控感的人,从不喜欢事情超出自己的控制。


    但一想到林绪青对她的克制和小心,她就忍不住心疼她。


    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有一些话,她应该跟林绪青讲得再清楚些。


    否则对林绪青而言,这实在不公平。


    林绪青摇头:“你没有哪里不好。”


    “有的,”姜悯神色认真,“这段时间,我冷落了你,是我不好。”


    “因为我……我不仅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自己的心。”


    “我对处理感情的事情,没多少经验。”


    “我有不少考虑,也有过犹豫。”


    “但,一旦我下定决心的事情,决不会轻易改变。”


    姜悯看着她。


    笑容温暖,目光温柔。


    林绪青怔怔看着她。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出这样一段话。


    她一向是坦率而真诚的人,性格极其纯粹。


    爱和恨都干净敞亮,绝不容一丝杂质。


    “林绪青。”


    “嗯?”


    姜悯勾住她脖颈,仰起头,亲了亲她的唇:“姐姐也喜欢你啊。”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想了很久,其实也没想清楚。


    回到定安的那几天,她总是想到林绪青。


    想到这么久以来,林绪青给她的是彻底的全心全意的信任、无条件的偏心,随时随地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她很难不为全心全意的感情而打动。


    林绪青看着她说出‘喜欢’那两个字时轻轻颤动的眼睫。


    她知道她是情感内敛的人,此刻也是羞赧的。


    整颗心酸涩又甜蜜,心底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情愫。


    她拥住她,轻轻回吻她。


    就这么过了许久,林绪青想起什么似的,克制住了不继续亲她,低声说:“明天上班,在工作场合,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她们的关系并不适合面对着同事公开说。


    她是不在意这些,但她不想给姜悯带来麻烦。


    此外,她也有一些打算。不过目前还不着急,等聆音清退掉先前那一批人,她再认真考虑自己的事情。


    姜悯故意逗她:“你要注意什么?”


    林绪青又亲了亲她唇:“我要注意,不去亲你。”


    “那当然了,”姜悯睨了她一眼,“你要是在工作场合亲我,我就……”


    “你就什么?”


    “不告诉你。总之……”


    林绪青噗嗤一声笑了:“好好好,我知道。你放心。”


    姜悯轻哼一声。


    其实,林绪青是什么样的人,她再了解不过了。她一向为她考虑,最怕给她带来一丝麻烦。


    “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再抱一会,我再走。”


    姜悯拿她没办法:“你啊……明天还要上班呢。”


    林绪青抱她总是那么用力。


    属于成熟女性的曲线紧密贴合,胸前柔软轻轻相抵。


    谁也不愿意松开手。


    直到姜悯定下的闹钟响起。


    ——那会她怕她们说起话来忘了时间,特意定了闹钟,提醒自己,要让林绪青回家了。


    “好了,早点回去休息。再晚就不安全了。”


    “那我走了,晚安。”


    林绪青不舍地收回手,上车后又降下车窗,看着她。


    她连催了两次,这人可算发动车子,走了。


    姜悯看着车消失在街头。


    她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


    还是烫的。


    哎……亏她一向自认冷静理智,怎么有朝一日,也会这么黏糊。她都感觉有点不认识自己了。


    不过嘛……


    她唇角勾起,这样的感觉,好像也还不错-


    “学姐学姐!你回来啦!”


    姜悯一踏入大门,正在啃卷饼的米唯惊呼一声,扑过来,抱住她手臂:“呜呜呜学姐,你可算回来了。好想你啊!”


    “嗯,回来啦,”姜悯故意打趣她,“想我想得都胖了三斤?”


    “啊啊啊啊哪有!”


    上次项目评比完,姜悯抽了时间回来签了协议,之后又是生病又是回定安,前后接近一周没过来了。


    米唯的声音够大,其他同事也围了过来。


    “悯姐回来了就好!”


    “上次我们还没庆祝哦,可以安排了~”


    “看看吃什么,海鲜怎么样?”


    同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林绪青正好这时进来。她平时都来得早,今天倒是难得踩着点过来。


    她一进来,就盯着米唯揽着姜悯的手臂看。


    米唯莫名感觉冷风阵阵,松开手:“小林姐,早呀。”


    “早,”林绪青朝她一点头,又对姜悯打过招呼,一副才见到她的样子。


    她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又分开。


    姜悯低下头,不由抿了下唇。


    别说,这人演技还不错。


    “好了,大家先忙工作吧。”


    姜悯往里走,经过林绪青工位时,轻轻摸了下她的发顶。


    林绪青低着头在开电脑,一抬头,看见她走过,不由笑了。


    这人还挺双标。


    说是不允许自己在工作场合对她怎么样,结果早上一来,她就有小动作了。


    姜悯收回手,唇角扬起,她走到会议室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推开门:“雪姿,卉卉,早。”


    “阿悯,回来啦,”江雪姿关切地问,“阿姨怎么样,没事了吧?”


    “没大的问题了,已经出院回家了,”姜悯回了她的话,又问游卉,“你哪天回来的?”


    游卉神色恹恹:“前天。”


    “你怎么了?没休息好吗?”


    “……没事。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姜悯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这是怎么了?”


    江雪姿摇头:“不知道,问她也不肯说。”


    姜悯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


    她现在先要处理工作上的问题,尤其是团队成员结构的调整。


    “简明的人都走了?”


    “走了,有两个最开始闹着不肯走,要双倍离职补偿的,后来解决了。”


    江雪姿做事一向干脆利落,只说结果,不去谈解决的过程。


    姜悯对她做事很放心,又问:“除此之外,跟着简明留在明川拍摄的人里,还有不少人平时心思不在工作上,走了没?”


    “还没。我找他们谈过,他们说要等你回来。”


    姜悯冷笑一声:“在最难的关口踩过我们一脚的人,以为我还容得下他们?”


    她从来不是什么不讲原则的好人,更不怕得罪人。她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我也这么跟他们说了,不过他们不死心,”江雪姿叹了一口气,“此外,还有为难的地方。当时跟着简明拍摄的人里面,有几个还是不错的。尤其是椿姐。”


    徐椿跟她们关系一直不错。


    她年纪最长,有四十六七岁了,能力不算出色,但只要姜悯提了要求,她也会拼尽全力去做。


    但这个项目申报时,简明势胜,背靠着简氏集团,资源又多。徐椿离异,独自抚养有智力缺陷的女儿,她不敢冒险,不得不选择了简明。


    按理来说,她们应该让她离开聆音。


    可是,抛开这些年的交情不说,现在,叫她离开聆音,她很难找到新的工作。那得断了她和她女儿的路。


    但是留下她一个人,其他人也有借口,也会更不想走。


    “我知道了,”姜悯拧着眉,“先通知大家,十点开会。”


    “行。”


    说完话,姜悯推门出去,正好碰见徐椿。


    徐椿神色一变,对她打了个招呼,匆匆走了。


    江雪姿关好灯出来,只看到她的背影:“椿姐刚在门口?”


    姜悯点头:“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


    ……


    离十点还有几分钟。


    会议室。


    姜悯在翻看着项目资料。


    那是最近新签的两个项目,其中一个项目在五一前后要交付成果,时间很赶。


    团队成员陆陆续续走进来。


    姜悯放下资料,一抬眼,看见林绪青走进来,她们目光*对上。


    她立刻低下头。


    等会她要很凶的。


    可不能看到她。


    林绪青注意到她回避的眼神,怔愣了下,才垂下眼,拉开椅子坐下。


    姜悯阖上资料,环顾一圈:“十点了,开始吧。”


    “今天的会,有三件事要讲。”


    “首先,人员问题,我跟简明的约定,大家也知道。先前选择留在明川的同事,请尽快找雪姿办理离职手续。”


    她神色平静,讲出来的话却不留一丝情面。


    原本有人还心存幻想,此刻见她这般姿态,几乎死心了。


    也有几个人不肯放弃,轻声辩解:


    “悯姐,当时我们也是迫不得已。你们去冬陵前,我也跟你说过,我想去,但实在赌不起……”


    “是啊,我们拖家带口的,当时实在是没办法。”


    “悯姐,我们在聆音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要不再看看?”


    姜悯目光淡淡,声音冷淡平静:“想留在聆音的,带上这两年的工作总结和跟过的项目来找我,让我知道,你们这两年到底做了多少工作。”


    她这话一出,大家噤声了。


    谁不知道她一向要求极高,怎么可能轻易过得了她那一关?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徐椿忽然站起来:“姜总,我下周一会提交辞职信。”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露出震惊神色。


    论资排辈,她几乎是元老级人物,又长期做后期组组长,无论是论资历还是工作量,她都远超在座大多数人。


    如果她都走了,又还有谁能厚着脸皮赖在这里?


    应该是故作姿态吧?不会真的想走吧?


    姜悯神色也有些松动。


    但她按捺住了。


    “今天周四,我给各位三个工作日的时间。想找我当面谈的人,准备好我要的东西,下周二那天来找我。”


    讲完这件事,姜悯又继续讲新的工作安排:“项目评比拿了优秀后,我们又接到两个合作。其中一个项目要在五一前后完成。大家先熟悉一下内容,我们下周来分解任务。”


    那是一位女性企业家的邀约。这位企业家独自创立公司,公司高层大多都是女性。五一劳动节到临之际,她想请聆音拍摄一只女性劳动者的工作记录视频。


    姜悯那天跟她见了面,当场就签了合同。


    “第三件事,冬陵那边要补拍素材。小林带队过去,米唯也跟着去,雪姿这边再安排两个人。”


    “时间待定,可以先做好准备。”


    讲完这一切,散了会,不少人忧心忡忡,看着姜悯,想说什么,又不敢轻易过来。


    姜悯叫住徐椿:“椿姐,留步。”


    徐椿已经快走到门口,听到她声音,默默走回来,坐下。


    会议室里只剩下她们。


    姜悯轻轻叹了口气:“椿姐,你的辞职信,先缓缓……”


    徐椿低着头:“不了。我得走。我走了,你就不会为难。”


    是她当时担心失去这份工作,不敢冒险,背弃了自己的战友。


    但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只要她肯带头走,别人也不好意思再留下。


    “你要考虑你自己和你女儿,”姜悯平静地说,“你需要这份工作,她更需要。”


    徐椿平时待人热情阳光,从不提家里的事。只有前年一次聚餐,她喝多了,哭着说起女儿有智力缺陷,高中读不下去,辍学回家了。


    “我……”


    姜悯握住她的手,声音平和而笃定:“你留下来。其他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相信我。”


    徐椿抬起头,看着她温暖的目光。


    忽然泪流满面-


    下午,冬陵县那边的拍摄安排定了下来。


    冬陵文旅局那边希望她们拍摄一场当地的民俗活动,这活动一直没定时间,今天才定了这周六,也就是后天。


    这也意味着,明天要立刻出发。


    这安排说突然也不算突然,江雪姿前两天已经安排好一切,但行程还是略紧张了些。


    姜悯跟江雪姿再次讨论了具体安排,又问前往冬陵的几人:“大家明天出发,没问题吧?”


    “没问题的。”


    “行。没问题的话,抓紧订明天的机票吧。”


    “我来安排行程,”江雪姿起身,“我们先出去吧。”


    林绪青等到最后才站起来,趁着别人走在前面,她一弯腰,飞快在姜悯脸颊上亲了一下。


    亲完,她又若无其事往外走。


    姜悯笑了,她摸了下脸颊。


    似乎还残余着温热柔软的触感。


    这人真是……


    昨天还承诺在工作场合不会对她怎么样的,结果呢?


    亲她就算了。还亲了就跑。


    她也忙碌了快一天了,此刻清闲了些,刻意压制住的心潮轻轻涌动。


    她看了看时间。


    好吧。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三十六分二十七秒。


    她继续处理工作。


    中间几度停下来看了看挂钟。


    她摇头,笑自己。


    怎么还有这样心神不宁的一天。


    五点五十分,有人敲门。


    姜悯在看一份合同,没抬头:“请进。”


    那人开门进来,也没说话,径直走到她面前,弯下腰看她。


    姜悯一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致明秀的脸。


    干净利落的眉宇,深邃好看的眼眸。


    她笑:“你想吓我啊?”


    “我没有啊,”林绪青转身,自然地靠坐在她办公桌边,看着她说话,“我在等你下班。”


    “你们去冬陵的行程安排好了?”


    “嗯。安排好了。”


    “那今晚回家早点休息,”姜悯叮嘱一句,又想起来,“游卉今天情绪很失落,她跟小语见面了吗?”


    “不知道,小语昨晚没有回去那边,她回自己家了,”林绪青摇头,“我给她消息她也没回。晚点我再问下她。”


    姜悯站起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动作亲昵而自然:“好。”


    林绪青握住她手,脸颊贴住她掌心,忽然想起上午的事:“那会为什么不看我?”


    “那会?什么时候?”


    “开会那会。”


    姜悯好笑:“开会时我那么凶,看着你我还怎么凶啊。”


    看着她,她会不自觉心软啊。


    林绪青:“什么?”


    姜悯轻哼一声,不肯说了。


    林绪青听懂她的言外之意,心情瞬间明朗起来,搂住她腰,脸颊慢慢靠近她脸颊。


    “林绪青,昨天是谁说在工作场合不会亲我的?”


    “可是现在是六点零一分了。下班时间。”


    姜悯:“嗯?”


    林绪青拧着眉,委屈兮兮地看着她:“下班时间是我女朋友。”


    姜悯忍不住笑,环住她的颈,温温柔柔地把唇递过去,声音里满是宠溺:“好~女朋友。”


    哪里还有工作时那种冷淡锐利,又雷厉风行的样子。


    林绪青心脏重重一跳,整个人有点发晕,深深地吻她。


    好迷人。


    工作时冷静成熟的样子好迷人。


    此刻主动亲她的样子更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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