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次例会,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这一两个月最后一次例会。”
“上个项目的尾款已经结了。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总体还算顺利。辛苦大家。”
“接下来要做今年的新项目。上周已经跟大家说过,我接下来会去西南拍摄。留在明川的同事,跟着简组好好拍吧。”
姜悯环顾四周。
她坐在这一头,简明坐在那一头,势成水火。
负责两个项目的人,分别坐在了两边。平时里和乐融融,此刻泾渭分明。
这沉疴是毒瘤,随着聆音的发展,早已深埋于骨血之中,清理起来必然伤筋动骨。
“姜总放心,”简明一副胸有成竹模样,“我在明川,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姜悯没回应他,目光落在低着头的徐椿身上。
徐椿选择留下,她意外,也并不意外。
意外的是,徐椿虽然年纪大些,但为人热情外向,平时跟她、雪姿关系都不错。不意外的是,徐椿离异,家里有个智力轻度缺陷的女儿,她要留在明川照顾女儿,出去风险那么大,她也赌不起。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徐椿抬起头,与她对视,目光中满是愧疚。
姜悯朝她安抚地一点头,神色平和。
徐椿眼眶一红,眼见着要哭的样子。
她挽了下鬓边微白的发丝,又低下头去。
不过,从去年底为了照顾母亲长期请假的文蘅,这次却表态要跟她们一起。
简明老神在在地一笑:“蘅姐,你可要想清楚啊。看在大家是老搭档的份上,提醒你一句。”
文蘅神色淡漠:“不劳费心。”
散了会,云舒过来找姜悯。
云舒一脸为难:“悯姐,这次抱歉啊。不能跟你们一起出去了。”
姜悯说没事:“你做好手头的工作吧。”
等送走云舒,又陆续有同事过来,对姜悯说抱歉。
姜悯言简意赅回应两句,没有多余的表示。
等到没人再来找她说话,她才有空交代这次要跟她出去拍摄的人。
“各位,我长话短说。我们现在时间很紧,项目申报书要在三月提交,只有一个来月的时间。今天周一,周三出发,大家明天不用上班了,在家做好准备吧。”
“游卉,你跟对方做好对接,规划好行程。”
“雪姿,你注意统筹好后勤事项。具体细节让米唯跟进。”
大家纷纷表态。
“悯姐,你放心。我孤家寡人一个,说走就走。”
“我也一样,跟着你干活,总比留着受窝囊气好。”
“你不在了,这里我也不待了。”
姜悯看着大家,慢慢笑了:“谢谢。”
“好了,先去忙吧,手头如果还有工作,也记得交接好,”江雪姿提醒大家,“个人信息等会私发给米唯,她要统一订高铁票。”
等人都走了,游卉坐着没动,很不爽的样子:“怎么才这点人?平时这些人不是也烦简明烦得要死吗?”
姜悯说:“正常。这是规避风险的选择。”
游卉:“我知道。就是不爽。”
她也不是糊涂人,心里也明白。
团队里有不少人是中立派,这些人平时既不跟姜悯走得近,也不跟简明走得近,都是为了明哲保身。
但这次大家不得不做出选择。选择跟姜悯出去,简明一旦上位,必然容不下这些人。但是如果是简明走了,以姜悯的性格,或许他们还能留下。
游卉相当不满:“凭什么啊,这不是欺负你人好心善吗?依我看,太有底线也不是什么好事。”
姜悯知道她说气话,由得她去发泄情绪,并不说什么。
这次跟她出去的人,确实远比想象中的少。
除了她们几个,项目组那边,只有游卉的助理许漾和两个年轻人愿意过去。后期组这边,一向跟她们关系不错的徐椿都没过来,余思思倒是来了。拍摄组这边更是惨,只有文蘅和林绪青两个人。年轻些的都没来。
“好了,就这样吧。你们手头还各自有事情要忙。”
林绪青也看出她情绪不高,想安慰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抱着笔记本,跟江雪姿一同走出去。
“雪姿姐,我有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你……她之前是为什么想来聆音的?”
“你说阿悯啊?这个你自己问她吧。只要她愿意做的事情,我都会陪她的。”
林绪青点头:“知道了。我会自己问她的。”
开完会,已经临近下班时间。
林绪青走回工位,看到唐小语发来的消息。
唐大小姐:你们出去拍摄的事情定了吗?什么时候走?开年回明川,我还没见过她呢。
唐大小姐:不管了。我过来了!!在门口。
这么快就来了啊?
林绪青放下手机,开始清理桌面。
会议室里,姜悯和游卉聊完工作出来。
“走吧,下班。”
“你今天怎么回?”
“去园区门口坐公交吧。”
“正好。我今天也没开车,一起吧。”
姜悯:“林绪青,你也走吗?”
“来了,刚收拾完。”
游卉关掉灯:“那我锁门了啊。”
她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等在门外的女孩。
唐小语穿鹅黄色呢子外套,扎了蓬松的丸子头,整个人小小的一只,像软糯的栗子蛋糕。
“小语,你怎么在这?”
“哦,碰巧路过。”
碰巧……有这么巧吗?
游卉没出声,转身把玻璃门锁上。
唐小语依次和众人打过招呼,又跟在了游卉的身后。
姜悯低声打趣游卉:“你要怎么办呢?”
她是看出来了,这位大小姐对游卉有些意思。
游卉颇为无奈:“不知道。简直拿她没办法。”
“林绪青,我有工作跟你交代,”姜悯对游卉眨了下眼睛,笑着往前走。
林绪青忙跟上她。
游卉:“喂……”
别这样啊。
“游卉姐姐,你们周三就走了吗?”
“是啊,小林跟你说了啊。”
“嗯……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要段时间。”
“哦。”
唐小语没再说话,看着自己的鞋尖,沉默着往前走。
游卉感受到她的失落,又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那个,我可以过去看你们吗?”唐大小姐一向失落不过三秒,她又扬起笑容,语气甜甜的,“求你了。”
游卉一向对女孩子撒娇没有抵抗力,慌张往前走了两步:“这个……”
“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
“我不知道……这要看阿悯的要求。”
“姜姐姐吗?”
唐小语绽开笑意,失落一扫而空,“我想她会答应的。”
“说我什么呢?”
姜悯走在前面,听到自己的名字,驻足,回眸。
“说你是人美心善的仙女!把我们迷得不要不要的!迷晕了!”唐大小姐张口就来。
“嗯?”姜悯笑,“我迷晕谁了?”
唐小语把林绪青往前一推:“我们小林啊!”
林绪青百口莫辩,耳廓红了:“我……”
姜悯只当她开玩笑,顺着话往下说:“林绪青,晕一个给我看看?”
林绪青:“……”
与唐小语相处,她还能毒舌两句。面对姜悯,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加快脚步往前走,把她们都扔在身后。
姜悯看着她的背影,笑。
真是不经逗啊-
周三一早。高铁站。
游卉痛苦地哀嚎一声:“米唯,你知道今早六点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多想掐死你吗?”
米唯赔着笑脸:“订票晚了一点。就只有早上7点半的票了。也不是很早吧……是吧?小林姐。”
林绪青被她求助似的点到名:“嗯,还好。平时也起得早。”
这段时间天气回暖。她穿米色长*风衣,高挑清瘦,脸上丝毫没有早起的困倦感,清爽干净。
米唯昧着良心说:“是吧,早起通勤也是六点多就要起的。”
游卉打着哈欠,眼泪都要出来了:“我这种起床困难户,不跟你们说话了。”
江雪姿正在给大家交代等会的集合地点,因为行程突然,买票晚了,大家的座位都很分散。
车站大屏上显示可以检票了,姜悯起身:“雪姿,点下人数,我们走了。”
“好,没问题,人齐的。大家分别在6、7、8车厢,带好行李,检票吧。”
这次十来号人,分散在三节车厢。
林绪青瞅了眼自己的车票信息,6车厢12D。两人座过道。她旁边是江雪姿。
姜悯和米唯的座位在她前面。
米唯刚要坐下,忽然福至心灵,她站起来:“小林姐,我们两换一个吧?”
她就是再呆,也能看出来之前好几次,江雪姿让她让开,给林绪青腾位置。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嘛,雪姿姐这样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再说了,这是她小林姐,她高低得溺爱一下。
林绪青:“嗯?”
米唯脑子一转:“我要跟雪姿姐核对一下今晚住宿的房间安排。”
“哦,好。”
林绪青感觉米唯又用一种莫名怜爱的表情看着自己了,有点哭笑不得。
姜悯坐在窗边,刚挂断电话,看见林绪青坐下来。
这时,高铁发车。
姜悯看向窗外,感慨道:“好久没出这么远的门了。”
林绪青问:“上次是什么时候?”
“上次,我想想,上次是去拍一个环保题材的片子。去年春天吧。一年了。”
“那是有点久了。对了,上周末的视频,要什么时候剪出来?”
“最近你忙工作的事情,那件事先放放吧。我朋友也不是很急,她太太生日还早,在下半年,提前准备而已。”
“提前这么早,很用心。”
“她们,”林绪青斟酌着用词,“她们感情很好吧?”
“我不太清楚,”姜悯摇头,“我很少过问朋友的私事。”
她一贯是这样的性格,边界感分明,有事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但没事时很少主动联系别人,更不要说打听人家妻妻之间的事。
林绪青哦了声,没再说什么。
姜悯困了,她戴上烟灰色真丝眼罩,很快就眯着了。
林绪青偏过头,那弧度极小,微不可察,余光正好将她睡颜全都收拢到眼底。
这人似乎连睡觉都是清醒自控的,不会歪着头靠到别人肩上,安安静静睡在自己的座位上。
唯有发丝比平时稍微凌乱一些。这人平时十分强势,睡着时要显得温柔许多。
阳光清澈澄明,轻轻洒落。
她整个人都落在一圈柔和的光晕里。
高铁穿过隧道,风也呼啸,眼前一会黑一会亮。
林绪青长久地注视着她,八年不见,还能如现在这般,经常能见到她。甚至能与她一同坐车,每时每刻都在一起,听着她的呼吸。
这已是她从未奢求过的幸运。
多希望这辆列车永远不到站。
……
高铁到站已经接近下午三点。
落地后,一行人找好地方租车,买了些日用品,开往这次的目的地,冬陵县,到达时已经下午五点。
米唯最先下车:“坐了一天车,人都给我坐麻了。”
游卉在车上补了觉,精神好多了:“是好久啊,我错怪你了。幸好是早上出的门,这要是再晚点,到这就得天黑了。”
江雪姿提前订好了酒店。环境还算不错,房间临江。她们一行十一人,拿了6间房。
除了姜悯,正好两人一间。
“大家自己分房睡下吧。”
“放好行李,五点四十分,我们大堂集合。”
“等会简单吃个晚饭,大家就回来休息吧。”
等大家安顿完,也到了吃饭的时间。
冬陵县的美食多,之前米唯做好了攻略,按惯例,开工之前,大家会吃一顿好点的菜。
米唯找了当地的一家农家菜。
这一桌十一个人,姜悯让每人各点一个菜,她又叫住服务员,加了道山水豆腐。
米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学姐,你不是个爱辣星人了,点这么清淡的菜?”
姜悯云淡风轻地回了句:“等你明天爆痘,你就知道了。”
米唯捂住自己的额头:“别提痘,大家还是好朋友。”
这边的特色米酒最先上桌。
“尝尝看呗,我看网上说这味道很好喝。说是女孩子喝了也挺好的。”
“我也来点,我也来点。”
“小林,要吗?”
“不用。谢谢。”
林绪青是一贯不喝酒的,几次聚餐吃饭,她都滴酒不沾。
工作以来,她一直这样,她不介意别人说她孤僻不合群,从来不肯喝酒,不管是别人敬她,还是让她敬别人。
她讨厌酒醉后失控的感觉。
见她拒绝,江雪姿也没再劝。
等饭菜上桌,不少菜上漂着红油。
只有姜悯点的那道山水豆腐,清汤寡水。
不过在座大多数人都很能吃辣,专挑辣菜下筷。
姜悯先尝了半杯米酒,口感清甜,很好喝。她偏过头问林绪青:“你真不尝尝?”
她离她好近,呼吸之间已经有了酒精的气息。
林绪青耳根发烫:“不用了。”
“为什么不用?尝试一下新事物不好吗,”姜悯略带些嫌弃的语气,“年纪轻轻的,小古板一样。”
林绪青被她的话戳到了,反驳:“哪有。”
姜悯看她终于有了情绪起伏,不由莞尔:“没有吗?就是吧。”
林绪青也看出她是故意逗自己玩,眉眼稍弯:“随你怎么说。”
话是这么说着,她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点点。
只有1/4杯,是真的一点点。
她小口小口地戳饮起来。
味道确实还不错,没有一点酒精的辛辣味。甜甜的,有大米的香味。
姜悯看着她笑。
林绪青这人啊,给自己加的条条框框太多了。这大概是自我要求高的人的通病。
有时姜悯能从她身上看到……以前的自己。
吃过饭,大家三三两两地散步回去。
米唯拉着游卉和江雪姿去逛夜市,姜悯本来也想去的,结果发现……林绪青喝醉了。
就那么一点点酒,她竟然,喝、醉、了!
走路倒还可以自己走,只是意识不是很清醒的样子。
难怪平时滴酒不沾,原来酒量差到现在这个样子。
这下好了,多了个拖油瓶,她算是自讨苦吃。
夜市是逛不成了,只好带着她的小拖油瓶,慢悠悠走回酒店。
“林绪青,你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你知道这在哪吗?”
“……知道。”
姜悯瞧着她,看她走路也很稳定,也不需要搀扶,心里盘算着等下把她送回去,自己再出去找米唯她们。
没想到眼看着快到酒店,林绪青不走了,直接在马路牙子上坐下了。
挺好看一姑娘,形象是一点都不要了。
姜悯被她气笑了。
这人是听到她的心声,存心跟她唱反调吗?
林绪青仰起头看她,一向乌黑干净的眼眸里雾蒙蒙的:“走不动。头晕。”
姜悯拿她没办法,也陪着她在路上坐下来。
“很难受?”
“一点点吧。”
“想坐多久?”
“不知道。”
姜悯也没催她,由着她坐着。
林绪青偏过头,脸颊枕在自己膝盖上,看着她,语速很慢:“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
“什么?”
姜悯感觉这话很耳熟,回想了一下……这是那天在郊区帮忙拍摄结束时,林绪青就对她说过的话吧。
当时她故意没回应她而已。
怎么今天又说了?还记着呢?
“可以么?”
没等到她的回应,林绪青又问一遍。
姜悯合理怀疑这人是借酒撒娇,但这事都过去好几天了,她才懒得跟她计较,随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可以。”
林绪青看着她,眼睫如蝶翼般颤了颤,竟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脸颊枕在她掌心里:“还有,我一直想问你,当时有那么多小羊羔,你怎么就选中我了呢?”
姜悯好笑。
什么小羊羔?
看来是真醉了,不然她想象不出来林绪青主动握着她的手,还问这种没逻辑的话。
“可以回答我吗?以前,你去我们学校……”
“你学校?中学?”
姜悯这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原来她问的是,当年怎么在那么多人里挑中她的啊。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但很多事其实是没有答案的。人与人之间的磁场本来就是玄学。
但她始终相信,第一眼见到就感觉投缘的人,不会错的。
“不能告诉我吗?”
林绪青又问。
姜悯捧着她脸颊,打量着她,逗她的话脱口而出:“因为我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小羊羔啊,我就牵走了。别人家的,我可不能要。”
林绪青似乎对她这个答案很满意,把脸颊埋在她手心,笑:“是,是你的。”
姜悯看着她,感受到自己手掌随着她笑的动作轻轻往下陷了两下。
也许心房柔软的地方也同时悄悄下陷几分。
怎么回事。她好像被今天的小林同学可爱到了。
第42章 热度
一开春,鸟雀鸣啾,晨光清澈。
小城里节奏慢,时间仿佛也被拉长,人也自然而然地松弛下来。
“早,小林姐,”米唯一早就在鸟鸣声中醒来,她啃着个牛肉饼,含糊不清地问,“你吃早饭了吗?”
林绪青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吃了。”
她昨晚睡得很好。
因为睡得太早,早上也醒很早,六点才过,她就醒了。她带着摄像机四处溜达,找了家小面馆吃了碗肉沫面,才慢悠悠回到酒店楼下。
——她今早起来才看到的群通知,8点半要开会。
这会才八点过五分,陆陆续续有人下楼,年轻人大多起床困难,冲下楼买早饭,跟米唯同款的牛肉饼。
“学姐,这边!”
米唯看见姜悯,朝她挥挥手。
姜悯看见她们,往这边走来。
林绪青僵在原地。
她想起自己昨晚说的话,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姜悯了。
“米唯,你难得早起啊。”
“嘻嘻,偶尔一下嘛。学姐,你几点起来的啊,我下楼时看你已经上楼了。”
“七点,慢跑了一会,那会上去换衣服。”
“哦,吃过没?没吃的话可以去买这家的牛肉饼。”
“牛肉啊,不要了。怎么没有羊肉馅的。”
林绪青:“……”
姜悯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话里的笑意不加掩饰:“小羊羔多可爱啊。”
米唯:“咦!学姐你这个语气好变态!好像要生吃整只小羊羔一样!”
“胡说八道!”姜悯开玩笑般回了一句,“生吃什么生吃。”
林绪青垂着眼眸不敢看她,手指渐渐握住收紧。
姜悯将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唇角上扬。
啧,这人。
米唯瞅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我们上去?”
“好啊,走吧。”
林绪青如蒙大赦,立刻转身往酒店走。
姜悯看着她落荒而逃的样子,止住了继续调侃她的意思。
除了居住的房间外,她们多开了一间房间用做工作间,讨论工作,开短会。
姜悯最先介绍情况。
“大家也知道,这次我们过来,合作任务是拍摄文旅宣传片。此外,还有一场助农直播,到时徐遥我们帮忙准备下设备。”
“除此之外,关键是我们自己的拍摄,等回明川要进行项目申报。”
“这两年,不少年轻人都选择来到冬陵县,有青年画家、作者,也有视频UP主,在网上都小有名气。另外,这边还有非遗传承项目,我们也可以拍摄。”
余思思举手:“那是只拍风景和悯姐你说的这一类情况,还是说都可以拍啊?”
“都可以,”姜悯语气加重,“这也是我想跟大家说的。我们会分两个小组行动,一组主要完成合作任务,拍摄自然风景和人文特色,一组则进行单独拍摄。拍摄的内容,自行把握。要保持对素材的敏锐度。”
“另外,由于今年要开始做短视频平台,那大家更要注意素材积累。这个账号之后由米唯运营,内容则需要大家提供。”
“这次拍摄,咱们白天拍摄,晚上回来过一遍内容,寻找有价值的东西。每周碰头开会讨论方向。”
她这么说完,众人都颇感压力。
分到拍风景和人文的那一组还好,好歹都是以前做过的东西。分到另外一组……姜悯一向是个很有想法的人,她人是很好,但是对工作要求太高了。
尤其是负责自媒体短视频产出这一块的人,估计压力更大。
姜悯让米唯把资料分发下去:“分组的事情,我这两天有初步考虑了。现在来征求大家意见。”
“雪姿、蘅姐,你们带三个人负责宣传片拍摄。”
“其他人跟着我这边,主要做这次项目的申报工作。”
“如果谁有困难,请提出来。”
分组名单是根据众人的特点来安排的。
江雪姿一向不负责具体工作业务,综合协调的事做得多,文蘅是前几年拍宣传片的老手,缺点是性格冷硬,不太会带团队,她们搭配很合适。
而这一边,姜悯带的多为是年轻人,想法更活跃,更适合完成她想做的事情。
“没意见。”
“我也是,我听悯姐安排。”
“好,没意见的话那先这样了。上午大家先在县城周边转转,熟悉一下情况,踩踩点。下午我们出发去县文旅局。”
去年年底,聆音跟冬陵县文旅局谈好了,开年后,她们会为冬陵县拍摄一只公益的文旅宣传片。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拍摄文旅宣传片,之前也帮几个贫困县无偿做过。
不过,这次比之前好一些,对方会为她们报销来回的路费和部分住宿、用餐开支。
下午四点,接待她们的副局长在楼下等她们。她姓陈,还算年轻,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态度热情,亲自领着她们上楼。
等大家在会议室坐定,陈局先开口:“感谢你们愿意过来,给我们拍摄宣传片。”
姜悯笑着点头:“您不用客气。也谢谢给我们的机会。”
“行,那废话我也不多说,我先给你们介绍下我们冬陵县吧。”
“冬陵县位于我省中北部,气候相对省内其他区域更加寒冷干燥一些。”
“冬江绕城而过,你们在过来路上应该也看到过。现在天气还不够,等天气回暖,阳光再猛烈些,河水会像蓝宝石。县城在河水冲刷形成的一片平坦河谷上,地势最低。周围的乡镇地势高一些。”
“自然景观有望秋谷、明月湾,我就不逐一介绍了,这里有宣传册,你们可以看看。”
“除此之外,我们冬陵县还有不少非遗传承。可惜,在这山沟沟里没多少人知道。这些年人口外流严重,不少民俗连传承人都没了。”
“对了,农业局那边的助农直播,之前我也跟你提过了。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到时候想借一下你们的人和设备,放心,这场直播会支付报酬。不过那边还没定时间,定了我联系你。借这个机会,你们也可以拍些素材。”
姜悯接过她递来的宣传手册:“您放心,这几个点位,我们都会安排拍摄的。来之前做过功课,早上我们已经逛了一圈,对大致情况有掌握。”
“我相信你们,”这位女领导又说:“我在网上看到你们的作品,农村失学女孩的那个,拍得很好,很好。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说。”
“谢谢您的认可,”姜悯没有客气,直接表明了此行的目的,“其实这次我们过来,还有一些额外的主题想拍。”
“哦,哪一方面的?”
“现在许多年轻人离开城市,到农村生活,不少人都很喜欢冬陵县。我们想去记录一下她们的生活。”
“哦,最有名的是那个女孩子吧,拍中国传统文化出名的。”
“对,不过我们可联系不上她,”姜悯随口开玩笑,“这边我们也有前期联系过一些人。我们会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您放心,超出的费用我们自己解决。”
“情况我掌握了,”陈局点头,“这两年财政紧张,经费是比较困难。但是其他问题我这边会尽量给你们解决,你们需要当地向导吗?”
“暂时还不需要,之后需要的话,麻烦您安排一下?”
“行,我来协调。你们其他问题吗,跟我说,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暂时没了。如果有需要,我再叨扰您。”
姜悯没想到她会这么爽快应下。
这边顺利的超乎自己的预料,她又问了问陈局对宣传片和要求,一一记下。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送你们出去吧。”
姜悯没跟她客气,她们一边下楼,一边聊天。
“您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做到领导,也算是年轻有为了。”
“年轻有为谈不上,难伺候是真的。我们局的小年轻背后都说,中年女领导是最难伺候的。大家都说,女性要做上领导,没哪个是不强势的。”
姜悯停顿片刻,才说:“因为这个世界的大多数权力都不被女性掌握。所以女性的职场生涯也要更难一些。不过没关系,我时刻告诉自己,要努力站得再高一点。”
陈局目光含笑,接过她的话:“自己站高一点,以后就会有更多女性也能站高一点。”
姜悯与她对视,那一瞬间在她眼底里看了真诚和笃定。
那是一种无需多言的确认。
“对了,留个联系方式吧。”
“那,我加您微信?”
“行,没问题。”
“好了,也到门口了,您留步,”姜悯跟她握手,“今天能认识您,我很高兴。”
“我也是啊,”女领导笑容飒爽,“期待看到你更多的作品。”
等两人道完别,其他人也纷纷道谢,上车。
“好了,时间还早,我们再出去转转吧。”
她们租了两台七座车,林绪青主动提出要开其中一台,江雪姿递钥匙给她:“那我们就坐你的车啦。谢谢林师傅。”
文旅局在县西北,她们住在东南。
回程路上,她们差不多绕了大半个县城。一条大河从城中穿梭而过,河水因富含矿物质而呈现出蓝绿色。
落日熔金,水面金光点点。
光影澄净而温柔。
米唯提议:“学姐,我们下来拍个照吧?”
姜悯说好:“你通知前面的人,让她们也下车。”
等停好车,大家下车。
米唯将手机架在三脚架上,连好蓝牙,准备手机远程操控。
“来来来,大家赶紧找好位置,等下就拍了!”
姜悯自然站在中间,江雪姿和游卉分别站在她两边,等到要拍照时,游卉给她让出位置,拉过她:“来,小林跟我换个位置。”
林绪青被她扯过去:“……谢谢。”
“再等我一下。我再调试一下设备。”
见米唯还在调支架的高度,姜悯偏过头说话:“林绪青,我跟你好像还没合照过吧?”
她逆着光,身后是一轮落日。
林绪青像被光芒刺到眼睛一般,她挪开目光:“……是吧。”
“什么叫是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嘛。”
“嗯……”
“真可惜了,那会你在明川上大学的时候,我怎么没想到拍几张照片呢。有照片的话,现在看看也挺好。”
“是吧……”
暖色的夕阳余晖落下,姜悯逆着光,整个人暖融融一片。
林绪青终于抬起头,跟她对视。
姜悯目光温和含笑:“那就从现在拍吧,也不晚。”
林绪青轻轻嗯了一声。
不远处,米唯将这一瞬间拍下来。
这一幕真不错。只能说,真般配啊~
咦……般配这个词好像不能这么乱用吧。
“好了好了,大家快站好拍照。”
“准备好了!你快过来!”
米唯连忙跑过去,往人群里一挤。
“三、二、一!”
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等拍好照,米唯先给大家看照片,确认了没人闭眼睛,也没人不在状态后,才心满意足地收拾设备。
等回到酒店房间,米唯忽然想起自己抓拍的那张照片,去敲姜悯房间的门,又在走廊叫林绪青,献宝似的要把那张合照给她们看。
“学姐,你们看看,我刚才给你们拍的照片。好看吧!等会挑两张效果好的,我发你们。”
“构图还不错,”姜悯先点评,“你直接发我不就行了。”
“那不行,”米唯十分得意,“那我要当面听你们夸我。”
“行,夸你。”
对面房间的门才开。
林绪青穿睡衣,发丝还有些湿漉漉,看起来像是才洗完澡,她问:“什么照片?”
“我给你们拍的呀,”米唯话说到一半,陡然想起什么,“我的泡面!泡好了还没吃!我先回去吃,你们看!”
“晚上才吃了,这又泡面上了,”姜悯看着米唯风风火火出去,招呼林绪青,“合照,来看看。”
“哦……”
姜悯滑动两下,看了看米唯拍的几张照片,都挺好看的。
她又放大之前的大合照,思考要留哪张最好。
这房间不大,也没多余椅子。
姜悯见林绪青站着不动,知道她不好意思坐自己的床,拍拍床边:“坐吧,我没那么多讲究。”
“……好。”
林绪青终于坐下。
姜悯往她那边挪了挪,方便跟她一起看照片:“你看哪张合适些,我们回去贴在展览墙上。”
她握住手机往左边倾斜了些,林绪青看不太清,下意识抬起手去按住手机。
她抬起手,宽松的睡衣下滑,露出清瘦手臂,正好贴住姜悯的手臂。
一阵热度传来。
姜悯一贯不喜欢与人有肢体接触,近乎本能地抬起头,看向林绪青。
林绪青这会根本没注意到姜悯的目光,她的注意力全部在照片上,眉眼弯出小小的弧度,看起来正在悄悄开心。
大概是才洗过澡的缘故,她身上有一股清新自然的水汽味。挺好闻的。干净纯粹。
姜悯抿了下唇,收回打量的目光。
她想往旁边挪动下,又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热度。温暖而熨帖。
她坐着不动,没有挪开。
第43章 春天
次日一早。
姜悯收好行李,到楼下退房。
昨天安排好了分工,也和冬陵文旅局对接好了,她们需要兵分两路。今天她要带队下村了。
退好房,这会才八点十分。离集合的时间八点半还有一会。她把自己的行李箱放到后备箱,等待其他人下楼。
“阿悯,你在这啊?让我好找。”
“怎么了雪姿?”
“我刚去你房间找你,没见你人影。”
“什么事?”姜悯开玩笑,“怎么,舍不得我啊?”
“是是是,舍不得你,”江雪姿笑着应了,又叮嘱道,“你们等会出发路上买些吃的和水,再买点生活用品。”
“好了,操心的大管家,昨晚就买过了。”
“你嫌我烦啊?”
“我哪敢,”姜悯开过玩笑,正色道,“雪姿,这边的宣传片就交给你了。”
江雪姿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
姜悯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我当然放心。”
她们说话的这会,人也齐了。
姜悯没再多说:“我们出发。”
……
车出冬陵县,一路是高高低低的山,车开了六七十公里,才到镇上。时间刚过十点。
在小镇的桥头,车停下。她们再次确认到村里的路线。
导航的路线很清楚,姜悯也没让陈局安排向导,应该能自行到达。
她们今天的目标是一个种果园的农村视频博主,叫徐遥。
这两年,徐遥在一众乡村视频博主中杀了出来,很有名气,全网各平台的粉丝数量超过百万。她大概二十八九岁,在村里待了有好几年。
前期,姜悯在社交平台上联系过她,她也回复了,态度不能算很热情,说等她们到了,她看情况决定接不接受拍摄。
昨天,姜悯又给她发了消息,这人没回。
车一路进村。
这些年农村公路路路通工程几乎实现了全覆盖,路面是水泥硬化过的,车开着也很平稳。
路上人很少,偶尔有两三个老人在挑肥,也有小孩在门前玩,不少屋子都大门紧闭。过完年,大多数人又去城市里讨生存了。泥地上还堆着红色的鞭炮纸,厚厚的一堆,那是过年短暂团聚的遗留之物。
整个村里这么安静,安静到有些冷清。
今天天气极好。阳光暖融融的。
天蓝湛湛的,似透明的琉璃。微风揉皱浮云。
“悯姐,应该就在前面了吧。”
“我下车问问。你们等着。”
姜悯解开安全带,问在田边劳作的老人家:“阿婆,打扰一下,您知道种果树的那个姑娘,她叫徐遥,住在哪里吗?”
老人家耳背:“什么树?”
“种果树的!那个姑娘!”
“哦!小灰啊,她在那边。”
“小灰?”
“是啊是啊。”
阿婆抬起手,枯干的手指在半空中一点,指向旁边一条小路:“那边,那边就是啊。”
姜悯顺着她指着的方向往外,只见葱茏草木中掩映着一栋两层红砖小楼,跟自己先前在视频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跟阿婆道过谢,姜悯转身:“问到了。往前开一段,找个空地停车。”
“悯姐,你上车不?”
“不了,我走走。”
走在春风里,她不愿意再上车了。
在城市里看不见春天,更看不到四季。
多么难得。她在这里见到了春天。
草木仍有不少枯黄着,在阳光下却是金灿灿的,估计再过段时间就要抽条发芽了。
她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短,应该能看到花开吧。
“那我也下来。”
“我也下来吧。”
除了开车的人,其他人都下来了。
一行人走到小路尽头,那栋红砖小屋更加清晰地映入眼帘。
姜悯思索后开口:“初次见面,登门拜访,不要太多人了。她是一个人独居,别吓到人家。”
林绪青说:“我跟你一起。”
游卉认可地点了下头:“人多了不少,人少也不好。为了安全考虑。你们两去,我带着人在这等。”
“不用,她也就是一个人住,别吓到人家姑娘。”
“我联系的人,我自己来。”
林绪青让了半步:“我站在那边的树下等你。”
姜悯见她坚持,点了下头。
这栋红砖小楼前用篱笆围了院子,院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大多数花还没开,只有迎春花,绽出鹅黄色的小花。
她才站在小院门口,狗吠声就响了起来。
“汪!”
“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汪!”
“小草莓,别叫了,”主人从房间里走出来,“这是来客人了啊。”
这人中长发,染成了银灰色,整个人气质偏冷,扯出点笑意:“你是?”
“您好,我是姜悯,之前私信过你,我们……”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真来了啊。”
徐遥有点意外。
这两年她小有名气后,提出要采访她的人也不少。不过,她可没什么兴趣被这些牛鬼蛇神蹭流量,一般都是冷处理。
一般来说,主页是男的她直接拉黑。主页是女的,她一般看心情,不礼貌的也拉黑;礼貌的女孩子,她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一顿打太极后,也没什么人过来。
没想到这人还真来了。
而且……她还挺漂亮。
“请问你最近有时间吗,方便聊聊吗?”
徐遥似笑非笑:“这样啊,美女可以考虑一下。”
“谢谢。”
姜悯看了眼她的银灰色头发,理解了阿婆为什么叫她“小灰”。
徐遥打开院门:“在院子里坐一坐吧。”
姜悯问:“跟我一起来的同伴,方便也进来吗?”
“还有人啊,”徐遥往外看了一眼,看见不远处的梨花树下有道高挑清瘦的身影,那人目光和她对上,神色沉静地点头示意。
再往小路那头,有车、有人,看起来是怕打扰她,停在那边。倒是挺有礼貌的。
她今天心情不错:“可以,进来吧。”
“那我去叫她们。”
徐遥抱起小狗,转身回房间搬了张折叠桌过来,又拿出煮茶的茶具,开始烧水。
姜悯一行人很快过来。
她没让男同事过来,只带了几个女孩子。
徐遥低头泡着花茶,头也不抬:“坐吧。”
她指了指院子里的木桩,这些是她从木材厂捡回来的,用来招待客人。
姜悯最先坐下,离她挺近:“这是什么花茶?”
“不知道什么花茶,我看到花就摘了,回来晒干了,就用来泡茶喝。”
徐遥把第一杯茶端给她,姜悯双手接过:“谢谢。”
“不客气。”
“其他几位,请自便吧。”
她语气轻松随意,对姜悯态度要相对客气一点。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啊,没有啊。我又不是上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啊。”
“也是,”姜悯摇头,笑,“看来我还没从上班的思维里切换过来。”
徐遥打了个哈欠:“今天太阳好,我打算等会找块地晒太阳,要一起吗?”
姜悯问:“我们这么多人,方便吗?”
徐遥闲闲地回了一句:“我只约你啊,姐姐。”
林绪青正要喝茶,握着杯子的手指蓦然收紧。她神色转冷,眉眼也锋利起来。
徐遥察觉到她的目光,若有所思地一笑。
姜悯没把她的玩笑放在心上,看着她脚边的小狗:“你这只小白狗,叫草莓啊?”
“对,我捡回来的,捡它回来那几天,院子里种的草莓才结出果子。”
游卉接过话:“这名字好听,可可爱爱的。”
米唯点头:“我听着觉得,很好吃的样子。”
她这么说着,小白狗好像听懂了似的,咬着主人的裤脚,着急了。
徐遥哈哈大笑,把它抱到膝上。
这边很快聊起天来。
她们都是相对外向健谈的性格,除了林绪青,她一句话也没说。
等花茶喝完,姜悯放下茶杯:“之前在网上问过你,今天再请问一下,你能接受我们的拍摄吗?”
徐遥看着她,唇角扬起:“我干嘛要配合呢?”
“我不喜欢那些虚假的拍摄,也不需要别人替我宣传什么。”
“我们不会拍你不喜欢的东西。”
“那你要拍什么?”
“日常生活。以及你面对镜头时想*要讲出来的话。”
徐遥安静了两秒,继续说:“我平时自己拍视频、剪视频,已经够多了。”
姜悯温声说:“也许,在旁观者的镜头下,你会发现不一样的地方。也许,在对话中,你会有其他想要表达的主题。”
徐遥嗤笑一声,似乎在说这理由不足以说服她。
姜悯像是没听见她笑声里的嘲讽之意,继续往下说。
“我这几年很喜欢的一个观点是,在这颗星球上,人生是一场大型online游戏。每个玩家会选择不同的通关模式。当然,每个认真玩这场游戏的玩家都值得被尊重。”
“你是千万种模式之一,也是区别于大多数路径的选择之一。”
“我相信,你值得被更多的人看到。”
徐遥抱着小狗,眯了眯眼睛:“你真的很会说服人。”
姜悯看着她,神色坦荡而坚定:“也许是。但,我说出来的每句话都是真诚的。”
徐遥却不打算接她的话。
她站起来:“好了,我要去菜地里扯点蔬菜了。”
始终沉默的林绪青终于说话:“我们帮你一起?等会要做饭吗?”
做饭?
徐遥眼睛一亮:“你会做什么?”
林绪青想了想:“烧鸡怎么样?”
……
大半个小时后。
先前还极度潇洒高冷的人,此刻正捧着一根鸡腿,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着。
好吃!太好吃了!
这鸡鲜美滑嫩,葱姜蒜辣椒的量又放得很足,十分入味,鲜的她差点要把舌头给咬掉了。
见她吃得太急,姜悯给她倒茶:“吃慢点。”
“谢谢……”
徐遥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在村里待着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吃不到好吃的。她的厨艺水平,三言两语难以言说。总而言之,这两年她没把自己毒死,已经是上苍垂怜了。
今早隔壁奶奶还送了只鸡给她,她正愁着该怎么糟蹋这只可怜的鸡呢,没想到啊没想到。
此刻,林大厨还在厨房里忙碌着。
香味一阵一阵往外飘。
刚才饭还没好,徐大高冷已经把持不住自己,从厨房里偷了只大鸡腿出来。
其他人给她面子,权当没看见。
看着这道忙碌的身影,徐遥感慨说:“你这是在哪捡到的宝啊。”
姜悯唇角勾起:“那是。”
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这可是她一眼就挑中的人。
徐遥试探着问:“要不这样?留她给我做三个月的饭,我接受你们的拍摄。”
先前还高兴的人,神色一变,冷哼一声:“你想得美。”
第44章 怀抱
林绪青做了六七个家常菜。
除了那道馋得让人流口水的烧鸡,她还做了鱼香茄子、小炒回锅肉、酸菜鱼、上汤娃娃菜和清炒时蔬。
徐遥看着那满满一桌的菜,这下也不好意思再端着架子装高冷了,对姜悯说:“给你们的男同事盛点菜在厨房吃。我们在院子里吃吧。”
“没问题,”姜悯叫来米唯,跟她叮嘱两句。
今天阳光好。
院子中央搭了个葡萄架。风出来了种子,不知名的小花,蓝白色的,悄悄绽放了,垂落下来。
徐遥被这顿饭好吃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不死心,问姜悯:“真的不能留她给我做三个月的饭吗,不,一个月也行?”
“不行,”姜悯笑吟吟说出拒绝的话,“我们大概在这边待两周,如果不离开这个村子,这两周可以考虑。当然了,也要听我们小林的意见。”
林绪青:“我听你的。”
我们小林……
她笑,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粒,感觉这米饭都比刚才看起来更洁白饱满一些。
姜悯对她的答案很受用。
这人吧,有时是很倔,有时倒是很乖巧的。
“两周就两周吧,成交!”
“首先声明,不能拍摄我个人隐私相关的东西,不能随便拍周围的村民。”
“没问题,”姜悯放下碗,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下手,合作愉快。
“不握不握,哪来这些繁文缛节,”徐遥捧紧饭碗,她忙着吃呢,哪里腾得出手。
“喂!米唯!你别抢我的鸡翅!”
“什么叫你的,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吗?你叫它一声,看它应不应!”
两人说着说着,当真要抢起来。
姜悯跟游卉对视一眼,摇头笑了。
没想到啊,这人也是个性情中人,挺有趣的。
……
吃过中饭,姜悯开始解决住宿问题。
既然初步说服了徐遥,那她们当然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
姜悯给陈局发了消息,问她能否帮忙安排一下。
发过她才想,这是中午午休时间,该晚点发的。
没想到,陈局立刻回了电话过来:“我姑婆就住村里,她以前是村妇委,家里有老房子没住人的,我现在就跟她说。你们稍等一下啊。”
姜悯忙道:“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不用这么客气。我说过的,能力范围内,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们解决问题。等我电话。”
“好,那我静候佳音。”
挂了电话,姜悯往回走。
米唯和游卉正在帮徐遥收拾院子里的残局,这么多人吃饭,锅碗瓢盆一堆,洗刷起来也要点时间。
林绪青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们忙碌。
徐遥的原话是,尊贵的林大厨不需要做洗碗这种小事,让她老人家待在一边,休息片刻。
林绪青就站在那葡萄架下。
阳光洒落,不知名的小花被风吹动着轻轻摇摆,细碎的蓝白色花瓣落下来少许,落到她肩头上。
她身形高挑,穿长风衣极好看,米色清净温柔,肩颈线条清晰好看,挺拔清瘦。
姜悯不由多看了她一会。
林绪青回头,见她站在不远处:“住处的事情解决了吗?”
“给陈局打过电话了,她说等她回电,应该问题不大,”姜悯朝她走过来,“中午做饭累吗?”
“不累,”林绪青抿了下唇,“对你的胃口吗?”
姜悯点头:“你厨艺很好啊。”
林绪青嗯了下:“那就好。”
她和姜悯一起吃饭的机会很少。她上大学那会,姜悯过来看她,有时跟她在食堂里吃了饭再走,也就随便打两三个菜。现在私下里吃饭也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大家一起。
她没有多少观察她喜恶的机会。
她只知道她喜欢吃辣,喜欢吃牛肉,不喜欢鸭和鹅,不喜欢清蒸的鱼,青菜类好像不挑,葱姜蒜也不忌口……
这么一想……好像她知道的还挺多的。
姜悯见她发呆:“想什么呢?”
林绪青回过神:“没什么。”
徐遥从厨房出来:“我下午再去菜园里转一圈,你们要跟我一起吗?”
“当然要,什么时候走?”
“那得晚点,天气这么好,不睡午觉可惜了。”
“那你出发前跟我说吧。我们不在这打扰你休息了。”
中午吃饭那会,姜悯加过了徐遥的微信。
——理由冠冕堂皇,说她如果想吃什么菜,提前一天发过来,也好做准备。
这实在让徐遥没法拒绝,爽快地加了她微信。
从小院里出来,姜悯正好接到陈局的电话。
“姜小姐,我姑婆说没问题,她家里是老房子,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怎么会,实在是太感谢了。”
“行,我跟她说了你们在种果树的姑娘家,她说知道在哪,已经过来找你们了。”
“那我们也往前走走,估计正好能碰上。”
“好,等你们住好了,你给我留个言。我下午还有会,先不跟你说了。”
再次道过谢,姜悯挂断电话,对大家说:“走吧。下午先把住处收拾出来。”
她们往外走,没多久就碰到了个穿花棉服的阿婆。
两边打过招呼,确认了对方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马不停蹄,往老屋方向走。
这位阿婆也姓陈,六十多岁的人了,讲话口齿清晰:“我听我们家陈昭说过了,你们帮忙给我们县城拍宣传视频呢!住半个月是吧?放心住!缺什么跟我说,不用客气啊。”
姜悯紧跟着她走:“好,谢谢您。我们也不是白住,等我们走之前再……”
“不用不用!”陈阿婆忙不迭地打断她,打开院子大门,“喏,你看看吧,到了。”
姜悯定睛一看,眼前的老屋是栋两层的小楼,看起来确实是很久没住了,大门上都上了锁。
在这栋小楼旁边还有两间小平房,也都上了锁。
不过单独围成了小院,院子里种了些树,挺安静的。
“条件一般,你们如果能看得上的话,我下午就来搞搞卫生。”
阿婆絮叨着打开门锁,给她们介绍起房间。
“平房这两间,条件差些,给男的住吧。”
“这个小楼两层,楼下两间房,楼上两间房,正好你们四个姑娘住。”
这老屋坐北朝南,长久没人住了,看起来破旧了些,打开大门,阳光落进来,倒也宽敞明亮。
也就是灰略重了些,不过真收拾起来,也就个把小时的事情。
“阿婆,这里很好,我们就在这住下了,”姜悯握住她的手,“住都住了,没有白住的道理,您真的不要跟我们客气。”
“真不是客气,”老人的手掌干枯如树皮,掌心却温暖宽厚,她笑眯眯看着她,“我啊,看你们面相舒服,也乐得帮这个忙。”
姜悯无奈地笑:“帮忙是一回事,但是您这么折腾一趟,还要准备床单被褥,等我们住完走了,您洗被子也要时间啊。”
“没事,我老太婆多的是时间,”陈阿婆见她十分坚持,犹豫了下,“那要不这样,你们有空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我就一个小孙女,她有时作业不会,我这老婆子也看不懂……”
“行,”姜悯一口应下,“那您晚点带她过来。左右隔壁有小孩也可以一起过来。”
陈阿婆大喜:“好!那我现在回家去拿扫帚抹布过来。”
“我们跟您一起吧?”
“不用不用!”
看着陈阿婆走远,游卉轻咳一声:“那个,我申明啊,我可没有辅导孩子功课的耐心。”
姜悯含笑看着她:“嗯?”
游卉被她这么看着,叹气:“好好好,我教,我教。”
米唯也举手投降:“我一切行动听指挥。”
姜悯很满意地勾唇一笑。
等陈阿婆带着抹布拖把过来,一行人帮着打扫起卫生,又收拾好床铺,时间都接近四点了。
姜悯的手机震了震。
徐遥问她:走不走?
她回了个OK,叫大家出门:“我们也出去转转吧。”
陈阿婆仍在忙碌。
“你们去吧,我再收拾一下。”
“谢谢阿婆,晚点我们就回来。您孙女在家吗?”
“我想了一下哦,你们今天累了,好好休息啊。明天周六,明天我再把我小孙女带来啊。”
“好,辛苦您了。”
她们先去了徐遥的家,再跟着去了她的菜园。
姜悯看着她菜园里的野草,脑海里冒出一句:“草盛豆苗稀啊。”
徐遥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种个菜,长点草怎么了!”
林绪青拧着眉,看着那凌乱的地:“我们帮你收拾下吧。”
徐遥转怒为喜:“那敢情好!”
林绪青见她答应,立刻忙碌起来。
她将风衣脱掉,叠好,放在路边。她只穿一件黑色紧身羊毛衫,衬得人愈发干净清瘦,做起事来极为麻利。
“米唯,把这两块砖头搬走。”
“游卉姐,那个棍子,递给我。”
“小吴,不是那么锄草的,你这么会挖到菜。”
“……”
徐遥看呆了:“你是从哪找来的宝啊?”
好家伙,这人看起来这么瘦,力气还挺大的。
“还宝呢,都给你当上苦力了,”姜悯回了她一句,也挽起衣袖准备去帮忙。”
“你不用过来,”林绪青直起腰,看见她的动作,“等下就好了。”
“没事,我能做一点的。”
“真不用。你不要过来。”
林绪青肯差遣别人,但死活就是不肯让姜悯来帮忙。
姜悯拿她没办法,也没再坚持。
徐遥啧啧两声,意味深长地说:“她对你还挺好。”
姜悯的目光落在那道清瘦背影上,她轻声说:“是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摄像机开始拍摄。
这素材不能做到正式片子里,可以积攒着用做自媒体账号的运营啊。
徐遥见姜悯忙着拍摄,也拿起锄头开始锄草。
她看着挺潮的人,顶着一头银灰色中长发,做起农活来也不差,没有林绪青做事那么干脆利落,但也不算笨手笨脚。
太阳西沉,光晕温柔。
徐遥收拾了一阵,累了,擦了擦汗,她问姜悯:“自拍一张合照咋样?我这也是难得有客人,留作纪念。”
“好啊。用谁的手机?”
“用我的手机吧。”
徐遥打开相机,调整镜头,找到合适的位置,调好光线角度:“好了好了,看镜头。”
姜悯看向镜头,阳光落到她侧脸。
她笑,笑容自然而放松。
“好了。回头发给你。”
徐遥按下拍摄键,对这张照片相当满意。
这会阳光比下午深沉柔和,她们身后是新绿的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
姜悯没什么所谓,随口应了:“行。”
她往果园里看,对上林绪青望向她们的目光。
深深的,不太高兴的样子。
像是看了有一会了。
“小林,有事吗?”
“……没事。”
姜悯纳闷。
没事这么看着她做什么。
“这边收拾完了,”林绪青把农具放回去,踩着田埂上来,手上还沾着灰。
“那边有水,可以洗手。”
徐遥指了指旁边的灌溉水龙头。
林绪青冷淡地看她一眼,一声不发地往那边走。
等她洗好手回来,姜悯拿着她外套,递给她:“赶紧穿上,别着凉了。”
林绪青:“……嗯。”
游卉等人也陆续收拾完,准备回去了。
徐遥伸了个懒腰:“那什么,今晚吃什么?”
林绪青:“不吃。”
“啊?”
姜悯看出她有些不高兴了,忙说:“今晚我们要去收拾住处,没时间做饭了。”
好不容易才跟徐遥拉近距离,她不想功亏一篑。
“哦,这样……”
来时路上,徐遥已经听她说过,她们在陈阿婆家里住下的事情。
“那行吧,明天见。”
徐遥挥挥手,先走了。
她们也往回走。
林绪青走最慢。
姜悯索性也放慢脚步,想着她今天是最忙最累的人,放缓声音问:“怎么了,累坏了?”
林绪青站住了,声音闷闷的:“你们刚才拍合照。”
她这话听起来有几分控诉的意味。
姜悯快被她逗笑了:“一张照片而已,至于吗?”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跟林绪青认识这么多年了,还没怎么拍过照片。
除了昨天那张,米唯给她们抓拍的。
林绪青不说话,乌黑眼眸直勾勾看着她。
“好好好,”姜悯轻轻挽了下她手臂,“回头咱们也拍好吧。这会赶紧回去吧,也不知道阿婆收拾好了没。”
林绪青垂下眼眸,看见她的手。
听到后半句话,才继续往前走。
回到老屋,陈阿婆已经收拾完了,还从家里拿来了两大碗蒸芋头,咬一口,烫烫的,又糯又甜。
不仅如此,还给她们拿了烧水的热水壶和暖水瓶,还有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
午饭吃得很晚,又吃得很饱,大家都不饿,吃完芋头也就算是晚餐了。
这一天奔跑下来,她们也都累了。
游卉和米唯选了楼下的房间。
姜悯和林绪青住楼上。两间房间相对,中间是长而宽阔的走廊,往外是阳台。
房间里干干净净,床单是打了补丁的,也是干净整洁的。
想想阿婆能找出这么多床单被褥,也是很不容易。
姜悯很快收整好行李,把常用的物品都拿了出来,依次摆放好,拿出睡衣。
初春的天气,早晚温差大,白天那会还挺暖和的,这会又冷下来了。
这边洗澡不太方便,没有淋浴,只能自己烧水接水来冲洗。
幸好天气不热,简单冲洗一下也差不多。
楼上楼下各有一间小小的沐浴间,这会林绪青在洗,隔音不太好,姜悯在房间也能听到水声。
她也烧好了热水,准备等会提进去。
没多久。水声停了。
林绪青敲门:“我洗好了。”
“哦,好。”
姜悯回了她一句,把头发盘起来,扎高,免得等会不小心打湿了。
她脱掉外套,抱着睡衣,提起热水,进了那间小小的沐浴间。
那里面还有些清新的水汽味,柠檬香,那大概是林绪青的沐浴露味道。
墙上悬挂着个小灯泡,灯光昏暗暗的。
姜悯略有些担心地看了那灯泡一眼,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钨丝发黑,细的快要断了一样。
她自言自语了一句:“不会洗到一半灭了吧?”
这么想着,她抓紧脱掉衣服,准备洗澡。
很快,老旧玻璃窗上水雾弥漫,隐约倒映出一道曼妙婀娜的身影。
姜悯正冲完最后两瓢水,灯光一闪,忽然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
“……我这什么乌鸦嘴?”
姜悯哭笑不得,怪自己多嘴。幸好她也差不多洗完了,就是黑灯瞎火的,摸黑擦擦水珠,穿下睡衣就好了。
她记得那挂钩在门口偏左,在黑暗中摸索着找自己的浴巾,没想到一脚踩滑,脚一崴,往前踢翻水桶,连忙伸手去扶门,好不容易才站稳。
姜悯深吸一口气,手指终于碰到了自己的浴巾,扯下来,胡乱擦了下身体,又拿起睡衣。
脚崴到的地方传来刺痛。
“怎么了?”门外传来清润干净的声音,“是摔了吗?”
“吵到你了啊,”姜悯忍着痛,“没事,灯泡不亮了。”
“不是灯泡的问题,好像是停电了,你……”林绪青犹豫了下,“你开门,我给你打个手电筒,里面那么黑,别又摔了。”
姜悯本想拒绝,但脚踝的刺痛感太强烈了,她快站不住了:“好。”
姜悯摸黑系了两颗睡衣的扣子,怎么也摸不到第三颗。不过,反正都是女的,也没什么……
她开了门,这会少了借力的地方,疼得她整个人往前一栽。
林绪青连忙伸手接住,手机都没拿稳,啪一下掉地上。
姜悯陡然撞到她怀里,她往后退了两步,好不容易才揽紧了人,抱好,站稳了。
“唔……对不住。”
黑暗之中,怀里的女人湿漉漉的,全身上下沾满水汽的味道,因为刚才这番折腾,呼吸急剧起伏着,滚烫呼吸尽数洒落到她颈侧。
林绪青几乎无法呼吸,热度从耳尖一路蔓延往上。
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送你回房间。”
第45章 抱你
春夜静悄悄的。
黑暗之中,因为看不见,人的听觉和触觉会被无限放大。
姜悯能听到林绪青的呼吸声,很轻很轻。
她能感受到林绪青紧搂着她的手,纤细手臂那么有力。
刚才她几乎是整个人往前直勾勾栽下去的,林绪青迎面抱住了她,又抱得这么紧。她能感受到属于女性的起伏曲线……
紧密相贴,绵软相抵。
“……我自己走就好。”
“你刚才摔到哪了,可以走吗?”
林绪青松开些手,一只手仍搂着她纤细的腰。
“可以的……”
姜悯攥紧了睡衣,忍着痛,往前迈了一步,又踉跄一下。
林绪青忙扶住她:“别逞强了,等会再摔了,明天还工作不工作了?”
见她拿工作来说服自己,姜悯没话说了。
“好了,我抱你回去吧。”
“……胡说什么,你哪抱得动我。”
“我当然抱得动,”林绪青低声说,“那个,我要抱了。你小心点。”
“小心什么?”
姜悯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陡然被打横抱起,双腿悬了空,她下意识搂住林绪青的肩颈,像是主动依偎过去:“你怎么,说抱就抱?”
“我跟你说了小心呀……”
抱都抱了。姜悯也不再说什么。
只是她这么强势的人,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她很不适应,脸颊隐隐发烫。
清泠泠的月光,倾泻而下。
借着这月光,林绪青往前走。
“你手机还没捡。”
“嗯……等会去拿,这会也看得见。”
姜悯轻声说:“那个,我房间地上放着箱子,还有别的东西。你小心点,别踢到了。”
林绪青感受到怀里女人在自己耳边呵气如兰,心跳更快,她声音有些喑哑:“……好,我知道。”
林绪青踢开房间的门,一步一步走很慢,绕过地上的行李箱和杂物,走到床边,小心地将人放下。
她乌黑长发披落,随着弯腰的动作垂落下来,不知怎么被姜悯的睡衣扣子勾住了,她下意识嘶了一声。
“没事吧?”姜悯松开搂着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勾到你头发了吗?”
“没事,”林绪青忍着痛意,没有立刻起身,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看见女人高挺的鼻梁,再往下……是丰润饱满的唇。
她们离得太近了。
只要一低头……
她心脏跳动得快要离家出走了。
“好了,”姜悯终于将她的头发解开,才松一口气,又后知后觉察觉到……那双清瘦有力的手仍紧揽着她的腰。
她们的呼吸这么近这么近,灼热的气息落在彼此的脸颊上。
她能闻到一点淡淡的柠檬香味,夹带着一些水汽,很清新,和她刚才在浴室里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春夜依旧寂静。
晚风从老旧的窗户缝隙之间穿过,清凉温柔。
整个世界静得仿佛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好了,”她又说一遍,“可以放下我了。”
她平时讲话很快,人又强势,这会难得放缓声音,不自觉沾了些南方人讲话的软糯温柔。
“……哦,好。”
林绪青终于反应过来,慢慢收回手,又问:“刚才摔到哪里了?”
“脚崴了一下。”
“怎么样,我看看?”
“不用了,”姜悯掀开被子,把自己紧紧盖住,她哪好意思把自己的脚给她看啊。
“我记得车上有准备应急的药箱,我去看看有没有膏药。”
“……行吧。”
林绪青借着月光,往外走。
姜悯听着外面的动静,应该是捡起了手机,又摸索着下楼了吧。
她也捞过自己的手机,看到群里米唯发的消息。
说是她用吹风吹头发,可能是功率太大,这房子里线路老化,直接烧了。
原来不是停电。
线路坏了,看来今晚是不会来电了。
幸好……东西也收拾完了,澡也洗好了。
她躺着没动,感受到脚踝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痛意。
这会脚踝没再受力,没有刚才那么疼,但总归不太舒服。
她这么想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我翻到了膏药。”
“哦,好。谢谢。”
林绪青推门进来,这会她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照着地上的杂物,绕行到床边。
“我自己贴就行了,”姜悯示意她把膏药放床边柜子上。
“你,可以吗?”
“我又不是摔到手了,有什么不行的?”
“那,好吧。我给你打着手电筒吧?”
“不用,我自己用手机照着就行了。这么晚了,麻烦你了。不耽误你休息了,早点回房间吧。”
姜悯连着说了两句,下了委婉的逐客令。
林绪青没再坚持:“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是不舒服,晚上随时叫我。我把手机静音关掉。”
“好了,”姜悯笑骂一句,“年纪轻轻的,嘴这么碎,唠唠叨叨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担心什么,赶紧睡你的觉去。”
“对了,我这事不许跟别人说。”
“米唯她们都不说?”
“不说。”
“可是……”
“我说了不说就不说,你别多嘴。赶紧回去休息。”
她就这么把林绪青轰走了。
等房间的门关上,她缓了一会,双手撑着床,慢慢坐起来。
手机她竖着靠在旁边,借这一点光,瞅了眼崴到的地方,好像也看不出来什么。
她撕开膏药,贴上,清凉的薄荷味传来,缓和了痛感。
等再次躺下,姜悯看了眼时间。
该睡了。
但她没什么睡意。
说不清是脚踝的异样感还是刚才那一番折腾让她清醒,总之,她睡不太着。
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有一点烫。
“林绪青,”唇齿之间下意识滚动出这三个字,姜悯自己都愣住了,笑了笑,“想她做什么?”
算了。没什么好想的,一点意外而已。
胡思乱想不是她的风格。她一贯是雷厉风行的人,不愿意花时间去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调整呼吸,将思绪放空,直到困意袭来-
“早,小林姐,你起好早啊,”米唯打着哈欠过来,“你要做早饭吗?”
“嗯,是。”林绪青在和面,依旧惜字如金。
“你去哪买的面粉啊?”
“村口小卖部。”
“鸡蛋呢?”
“陈阿婆送来的,给她钱,她也不要。”
“你要做什么啊?”
“鸡蛋饼。”
“我真是佩服你,”米唯围着她转了几圈,“我本来还打算煮个泡面呢。”
进村之前,姜悯就考虑到吃饭问题,在县城里她们也装了半车的补给。不过大多是些速食的东西,味道欠佳。
“你稍等一会。”
“没事,不急不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打下手的吗?”
“没有,你到旁边休息吧。”
林绪青收手,抬起头对她笑了下。
“你今天心情很好啊,小林姐。”
“……嗯,有吗?”
林绪青目光游移,继续看回不锈钢脸盆里的面。
“对了,那个线路坏了,你早上见到阿婆,跟她说了吗?”
“没……我忘了。”
“那我去找她问问村里有没有电工。昨晚真是不好意思,早知道我就不用吹风机了。对了,学姐她起来没啊?”
“不知道。应该还没。”
听到米唯提起姜悯,林绪青动作一顿,咬了咬下唇又松开:“你,你要去叫她吗?”
“不了,给她多睡会吧。游卉姐也没起呢。我还是先去找电工吧,大家的手机也要没电了。”
“也行。那我等大家都起来,等你回来,再来烙饼。”
“好好好,”米唯颇为狗腿地点头,“小林姐,你就是我的衣食父母,以后就跟你混了啊。”
林绪青笑了笑,早就习惯了她这样了。
等米唯出去,其他人也陆续起床了。
游卉跟米唯发出了一样的疑问,问了面粉和鸡蛋从哪来的,最后只能感慨:“阿悯真是捡到宝了。”
“我自己投简历的,”林绪青低下头,发丝垂落,“怎么成了她捡到的……”
游卉早前就听姜悯说过资助的事情,只是顾着她的面子,装作不知道罢了,此刻看着她的样子,心想:“行,小样,你再装。”
“电工师傅来啦,”米唯领着人过来,“等先去楼上关总闸,在学姐房间里耶。”
游卉推了林绪青一把:“你去看看她起了没。”
林绪青:“……哦,好。”
她也忘了解开围裙,就这么匆匆忙忙出去,上了二楼,敲门。
才敲一下,门没开好,吱呀一声开了。
姜悯正对着镜子梳着头发,听见动静,回头看她,“怎么了?”
“电工要来修电路,总闸在你房间里,”林绪青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你,你还好吗?”
“没事了……贴了一晚膏药就差不多了。”
她其实早就醒了。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了一下脚踝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要更糟糕一些,有一大片紫色的淤血。
她揉了很久,才忍着痛意,换好鞋袜。
今天还有拍摄任务的,不能因为她的小伤小痛,耽误整个团队的工作进度。
林绪青不太相信地看着她:“真不要紧?”
“说了没事就没事,你真的别跟她们说,免得她们担心,”姜悯扎好头发,她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才慢慢站起来,往外走。
“好吧,那你下楼梯也小心点。”
“嗯,其他人都起了吗?”
“起了,等你下来,我们吃早饭。”
“你做饭了?”
林绪青一副没所谓的语气:“随便做了点。”
姜悯想起徐遥昨天几番开玩笑:“你再这么能干,别人又要找我把你要过去了。”
“那你,给吗?”
姜悯开玩笑般说:“那我哪舍得啊。”
林绪青听到她这句答案,很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
姜悯将她的小表情收入眼底。
这人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朋友似的,这么容易满足呢。
等姜悯下楼,林绪青才正式开始烙饼。
很快,鸡蛋饼的香味溢出,飘满了整个屋子。
米唯咬一口饼,软软糯糯,咸香可口:“好吃的我眼泪都要出来了。呜呜呜,小林姐,有你在也太幸福了吧。”
其他人也是一顿狼吞虎咽,把那么多鸡蛋饼全部吃完了。
吃过饭,她们在厨房里打扫战场。
院子里,阳光已现。
姜悯坐在院子里,对林绪青说:“再这么下去,你可得把我的人都给收买走了啊。”
林绪青给她倒水:“那你收买我。”
姜悯难得见她这么俏皮的说话,也顺着她的话:“那你想我怎么收买你啊?”
林绪青看着她:“我可以提要求吗?”
“可以。”姜悯答应得很爽快。
林绪青看着她白皙温润的脸庞,明丽秀美,不自觉抿了下唇,逼迫自己收回目光:“我,我想一想。”
“好啊。没问题。”
姜悯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林绪青这人她还不了解,最容易满足了。
“小姜啊,吃过早饭了吗?”
“阿婆,早,吃过了,早上小林说您又送了鸡蛋,太客气啦!”
“没事没事,”陈阿婆牵着小孙女,“喏,这是我家的小宝,陈晨,今天周六,在家。还有几个女娃娃,不太好意思,还在后面。”
小女孩很腼腆内敛的样子,乌黑的眼眸转了转,往后退了两步。
姜悯忍着脚踝的痛意,蹲下身来,与她对视,笑容温暖亲切:“好了,晨晨,咱们今天上午一起做作业吧。”
小女孩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谢谢。”
姜悯站起来,将手指递给她,小孩立刻牵住她,还挺喜欢她的样子。
游卉和米唯忙完出来,见到外面还有几个秀气安静的小女孩,把她们也牵了过来。
姜悯给大家安排任务。
昨晚徐遥就说了,她早上起来得晚*,最好到十点半后再找她。这会才九点,时间很充裕。
姜悯让男同事出去采风拍景色,剩下她们四个人,正好有四个小女孩。
陈晨一年级,还有两个二年级,一个三年级的孩子。
米唯从小就是孩子王,包揽了两个二年级的小姑娘,年纪最大的那个交给了游卉。
姜悯牵着陈晨的手,在院子里教她。
林绪青没事做:“我呢?”
“你休息一会,或者出去转转,”姜悯看着小女孩的课本,头也不抬,“早上那么早做早饭,昨天也是,你最辛苦。好好休息。”
林绪青坐在她旁边,不肯动。
姜悯也没再管她。
想坐就坐着呗。
林绪青没再出声,就这么看着姜悯教小孩,拼音也教,算术也教。答对时会夸,还会轻轻摸一下头发。
是她从没见过的温柔耐心。
“晨晨真棒,那咱们来看下一题。”
“这里的算术,8+15等于多少?要不要进1呀?”
小女孩本来还很害羞,没多久就跟姜悯熟悉起来,细声细气地叫姐姐,答对问题时小脸上满是骄傲的笑。
林绪青倒了杯茶,小口啜饮。
“好啦,这里也答对啦。还有吗?”
“没有啦!”
“好,”姜悯摸摸小孩的发顶,“那咱们先休息一会,等会再背诵下古诗,好不好?”
“嗯嗯,我回家拿语文课本,”小孩用力点头,扑上去抱住她,“谢谢姐姐!姐姐你真好!”
等她抱上去那一瞬间,林绪青的手指搭在茶杯上,陡然收紧。
姜悯抱了抱怀里的小女孩,又笑着说了两句话。
等小孩蹦蹦跳跳地走开,姜悯才注意林绪青的表情。
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
“……没怎么。”
姜悯不太信:“真的?”
林绪青偏过头,有些负气般:“我只是想起来……我小时候,你没有,没有抱过我。”
她一句话说完,停顿了好几次,实在难以启齿。
但她还是说出来了。也许是因为昨晚吧……昨晚她们离彼此那么近。
姜悯被她逗笑了:“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已经初中了,长豆角似的,人只比我矮一点点了,手长腿长的。我抱你,那不是很奇怪?”
这人,难不成是个醋包吗?
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怎么还搬出来说了?
林绪青回眸,幽幽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一双澄澈乌黑的眸,隐约透着委屈。
姜悯一贯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见她这样,也不知该怎么安抚,下意识说:“昨晚不是抱了吗?”
林绪青眼睫轻轻颤了颤,蝶翼一般,目光中渐渐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深深的,坚定的,灼热的目光。
随口说了这么一句,姜悯后知后觉地开始不自在。
她想起黑暗中的那个拥抱。身体紧密相贴时的热度,呼吸交织在一起。紧紧搂住她腰的,清瘦有力的手。
热度从耳廓蔓延而上。
第46章 脚踝
等陈晨抱着语文课本回来,林绪青没在院子里坐了。
她带着设备出去溜达,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她在整个村子里闲逛。
正好拍到村里人在腾菜地。
白萝卜、红萝卜,整株整株地扒出来,就这么躺在田埂上。大棵大棵的菠菜长势正好。白菜起了菜苔,开出了黄色的小花。
林绪青对这景象并不陌生。
到了农历二月,村里人要准备春耕,为了腾出地,只能把冬天种的菜都拔起。
几只小鸡在田埂上转悠着,颇为挑食,只吃菜叶子,菜帮子都不吃了。
“姑娘!拿点萝卜和白菜回去哦!”
“我这也还有,要不要用箩筐背回家哈?”
“这菜好,你拿回去,泡一泡就是酸菜喽。”
“缺坛子不?我家还有多的哩。”
村里就这么大,大家早就听陈阿婆说过,来了些拍宣传片的姑娘,对她们也不陌生,主动塞了一筐蔬菜过去。
林绪青对这热情有些招架不住,也不好拒绝,连声说:“谢谢,谢谢……够了够了,我们也吃不完的。”
一阵刹车声传来。
林绪青回头看,徐遥摘下她的头盔,跟菜地里的阿叔阿婆们打过招呼,不由感慨:“乖乖,你们才来第二天,已经就混熟了啊。”
“你不是说今早要睡懒觉,不拍吗?”
“我家小草莓昨晚吐了,我早上到镇上找一个狗友借了点药。”
“哦,这样。”
“你们起这么早啊。中午到我家做饭?我刚去镇上买点菜。”
“你问她。”
林绪青看了看摄像机,一副什么也不在意的样子。
“喂,你是不是喜欢她啊?不好意思说的话,我替你说啊?”
“别胡说,”林绪青陡然看向她,神情有些严肃。
“我猜的,看来我猜对了。难怪我一见你,就姬达狂响。真不用我替你说啊?”
林绪青冷冷地看着她。
徐遥见她生气,也打住了。
看来是真的啊,再调侃下去,估计中午饭她都吃不上了。她还从镇上买了新鲜的肉和菜,等着林大厨做饭呢。
“好了好了,别紧张。我就觉得,你们还挺配的。”
林绪青不搭理她。
“你这菜,我帮你送回去吧,你也搬不动。”
见林绪青不动手,徐遥自顾自地往摩托上搬,呜的一声,一溜烟开走了。
林绪青摇了摇头,拿起设备往回走。
这么两下一折腾,时间也十点多了。
几个小孩的作业已经写完了,还赖在院子里不肯走。姜悯陪着她们下五子棋,给她们讲故事。
“回来了啊,”姜悯忘了先前那阵子的尴尬,指了指院门处的菜,“徐遥拿过来的,说是阿婆送你的。”
“是啊,我在那边拍了几张照,就送我了,”林绪青小心翼翼地问,“她,她还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啊,”姜悯想了想,“哦,说了,你人见人爱,叫我看紧你呢。”
林绪青这才抿出笑:“那是有必要的。”
“不是我说,林绪青,你现在还挺自恋啊?”
林绪青一脸无辜:“有吗?”
“有啊,”姜悯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之前脸皮薄的纸一样,现在还会说这种话了。”
林绪青耳尖一红,为她这么自然亲昵的动作。她也抬起手,握住姜悯的手,从自己脸颊上挪下来:“哪有……”
她没立刻松手,姜悯也没有,很自然地由她握住。
温暖的掌心贴在一起,指尖扣住手背。
林绪青定定地看着她,三魂七魄飞走了大半。
不知名的小花在春风里飘摇。她的心也如此。
“怎么没有了,说你人见人爱,你都笑纳了。你要知道她们说你是我捡到的宝,不得嘚瑟死?”
“谁说的啊,”林绪青很意外,她这么内敛的人,眉眼难得飞扬起来,“那就让我嘚瑟一下吧。”
姜悯看着她这样,也好笑,抽回自己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徐遥说她回家洗菜了,等会叫我们过去吃饭,中午又要辛苦你了。”
林绪青的目光落在她指尖:“没事,做个饭而已。她走这么快,我也没碰见她。”
“应该跟你不是一条路,她带着米唯一起走了,说是买了不少菜,洗菜备菜要点时间。”
“嗯,那我们几点过去?”
“差不多了吧,等会下午她要去果园,我们跟上。”
“你脚还疼吗?”
“不疼啊,”姜悯故作轻松,“一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我们准备去徐遥家吧。”
林绪青点头:“好,我叫其他人。”
“姐姐,我们明天还可以再过来吗?”
“当然可以呀,”姜悯刮了刮小女孩的鼻尖,“明天见!”
林绪青看着她的小动作。
怎么就没见过她这么对自己呢。
因为自己以前不会甜甜地说话?
姜悯送走她们,一回头又看见林绪青这么幽幽地看着自己,不由好笑,好笑之余又感觉有点微妙。
她是不是……有点太在意自己了?
“我刚出去走了一圈,挺热,”不过林绪青没再说什么,“我回去换件薄外套。”
“哦,好。”
姜悯看着她的背影,收回心绪。
游卉她们也陆续收拾好出来,一行人往徐遥家里走。
姜悯走得稍慢些,脚踝的不适感仍在,她无法忽略。
林绪青也走得慢,陪着她走在最后。
到了徐遥家,她正在小院里洗菜,见到她两,意味深长地一笑:“来了啊。”
来了这么多人洗菜,不用她忙碌了!
姜悯问:“今天能到你的客厅看看吗?”
“可以,”徐遥答应得很爽快,把菜一撂,“那菜你们帮忙洗下啊。我们进屋看看。”
姜悯笑了。
难怪这人昨天只肯让她们在院子里闲聊,今天却肯领她们进屋了,原来是不想洗菜啊。
她住的房子也是一栋二层的小楼房,一楼是客厅,房间在二楼。
之前在她自己上传的视频里,姜悯也看过这房间的冰山一角,今天才得见全貌,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这房间里的家具、摆设不少都是徐遥自己手工做的,树墩做的凳子,毛线织就的毯子,整面墙的植物标本……一点一滴,让人能想象出主人专心劳作的样子。
徐遥抱着手臂,脸上依然挂着那股漫不经心的笑。
那笑容轻松,洒脱,却有不加掩饰的,对生活本身的热爱。
姜悯问:“我们可以拍吗?”
“随便,”徐遥摆了下手,“我这人看眼缘,合眼缘的都是朋友。朋友之间随便。”
林绪青听她说完,打开摄像机,开始拍摄。
“织这个毯子要多久?”
“不清楚啊,冬天总是下雨,我在家也没事,就抱着小草莓,窝在沙发上打毛线。”
“那这些标本呢?这些花你都认识吗?”
“这当然认识,我给你介绍啊……”
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林绪青没插话,跟着拍了一圈。
“徐遥姐,菜备好了。”
徐遥满脸期待地看向林绪青:“那个……”
林绪青问:“你买了什么菜,想吃辣的还是不辣的?”
“买了点牛肉,香菇,豆腐,冰箱里还有冬笋,昨天那鸡还有半只,你看?”
“那就随便炒几个菜吧。再做个辣子鸡?”
“好好好,我举双手赞同。”
“行。”
“摄像机给我吧,”姜悯出声,“我又帮不上忙了。”
林绪青冲她一笑:“你到院子里休息,晒晒太阳。等我就行。”
姜悯笑着点头:“好。等你。”
徐遥在心里啧啧两声,语气微妙地说:“好体贴哦小林姐。”
林绪青睨她一眼。
姜悯被她这么莫名调侃一句,想回一句,又不知道回什么,难得沉默了。
她也到院子里待着,小白狗在玩一个红色的小球,没多久又过来咬她的裤脚,撒娇似的。
这一顿饭吃完,时间也快一点了。
下午她们要去徐遥的果园。
徐遥拿起头盔和摩托的钥匙:“我要先过去找下帮种树大叔。你们要不要来个人坐我后座?”
林绪青下意识看向姜悯,想让她坐,又有些开不了口。
姜悯跟她对视一眼:“谁想坐就坐吧。我们其他人走过去。”
米唯举手:“那我坐了啊。”
“你们走到村口,再往右转,河边那一片就是了。等会见啊。”
“戴好头盔,注意安全。”
等摩托车一溜烟开走了,林绪青开始后悔:“你可以走吗?”
姜悯说没事:“不就十来分钟的路程,不至于。别小题大做了。”
林绪青只好由着她去。
她们一路走过去,倒是又拍了些素材。
徐遥的果园在村口处。
十几亩地,很大的一片。
到的时候,徐遥已经脱掉外套,卷起衣袖,站在地里,正在跟两个大姐说起摘果的事情。
见她们来了,徐遥也没招呼她们。
姜悯先前就跟她说好了,她忙她的,她们拍她们的。
等她们把这果园拍完,把徐遥的忙碌拍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对不住啊,”徐遥跑过来,“忙起来就忘了时间。”
姜悯:“没事,你这边是怎么了?”
“最近我挂了链接在卖果子嘛,她们打包不行,运损不少,刚才又扯了半天。”
“解决了吗?”
“解决了,没多大事。解决不了也没事,也卖不了多少钱。”
“你倒是挺豁达的。”
徐遥一笑:“看天吃饭,能不豁达吗?地里种出来的东西,又不像流水线上的产品,可预测可把控。老天爷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生活总在变化之中。很多人应该不喜欢这样的不可控。你呢?”
“我不会。我卖水果都是随便卖。生活嘛,就是顺其自然地活着,活不下去就挂了呗。其他我都不去想。想太多,怪累的。”
姜悯没想到徐遥这么年轻,倒是很看得开,有种自然的心气,积极,却并不强求。
她想了想,又问:“你不是农村人吧?”
“是啊,我是城里长大的。我爹妈也叫我回家,他们觉得我吃不了这种苦,三四年了,一打电话就吵架。”
“那你有动摇过吗?”
徐遥扯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上晃悠:“动摇个屁。我这人轴,只认自己想走的那一条路。我做自己的选择,承担自己选择的结果。旁人的话,哪怕是爹妈说的,我也是一个字不听的。”
姜悯笑起来:“你这话我要放视频里的啊。”
“随便,”徐遥站起来,“走呗,回去吧。”
姜悯也嗯了一声,叫林绪青:“拍好了吗?”
“好了,”林绪青在一旁拍她们的对话,静悄悄待了好一会。
姜悯忍着脚踝的痛感,也站起来,眉头不自觉拧紧了些,半拖着脚往回走。
等回去,徐遥又骑摩托把早上阿婆们送林绪青的那些菜拉回了自己家:“早知道就不给你们送过去了,直接拉到我家得了。”
林绪青看着那些萝卜,想了想:“晚上吃萝卜炖牛腩?”
徐遥眼睛一亮:“这敢情好!”
姜悯见林绪青又去忙碌,不由感慨,这次带着她过来,算是带了个福星,不然怎么会这么顺利。
徐遥在院子里泡花茶,问她:“你说接下来要去隔壁村了?”
“是啊,你这边我们还会补一点素材,不过我们要换另外一边了,那也是县文旅局想让我们拍的非遗传承。”
“那姑娘啊,我认识。我听说过,不过不熟。这样吧,这村里我还有几个好朋友,最近不在家,回头介绍你们认识。”
“好。看来你是真的被我们林大厨收买了啊。”
“吃人嘴短,没办法啊,”徐遥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话说回来,其实还是因为投缘。不然一顿饭可收买不了我。”
她是随性的人,自然能感受到,姜悯也好,林绪青也罢,都是真诚纯粹的人。
她喜欢这样的人,也愿意跟她们说话。
毕竟,在村里的生活还挺无聊的。
“你们在这几天,我挺开心。”
“我也是,很开心。”
姜悯不再说话,目光落到那道正在忙碌的背影上,心里隐约有些愧疚。
这几天,林绪青也太辛苦了些。
吃过晚饭,她们又参观了徐遥家里的二楼。
回去住处,天都黑透了。
在外面待了一天,姜悯感觉困乏极了。
脚踝是一点没好,反而更痛了。
她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在楼下耽误了会。
等大家都上楼了,她找到备用药箱,翻出治跌打的药油,装到外套口袋里,才一点一点挪动脚步,扶着墙,慢慢上楼。
走在平地还好,这会上楼梯,痛感加剧。姜悯倒吸一口凉气,紧紧咬着唇,近乎拖着腿,十分艰难地上了二楼,走回房间。
她没再洗澡,拿热毛巾擦过身体,换了件宽松的睡袍,打开药油,小心地倒出少许,掌心慢慢揉开。
这药油味道有些刺鼻,不知道别人会不会闻到……
没多久,门口传来敲门声:“睡了吗?”
姜悯听到林绪青的声音,立刻停下手,将瓶子盖好,收到抽屉里,才问:“什么事?”
“有股药油的味道,”林绪青将她的门推开少许,站在门口问,“你是不是脚踝还疼?”
姜悯没想到自己的担心成了真,她顿了下才说:“一点点。我擦了下,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林绪青没听她的,径直走进来:“我看看。”
姜悯捏住被子一角,下意识想掀开被子盖住腿,又停下来。
这是她的房间。她心虚什么呢?
“真不用。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林绪青拧着眉,不理这句话。
她拖过一只小板凳,在床边坐下,略有些强硬地按住姜悯崴到的那只腿,又说一遍:“我看下。没问题,我会走。”
姜悯一怔,松开捏住被子的手。
从未见过她这么强势的样子。
就是这怔愣的时间,林绪青看到她脚踝的伤势。
紫红一片,看起来是因为今天走路,更加严重了。
林绪青抬头,跟她对视,乌黑的眼眸里隐约透着怒意:“你管这叫没事?”
姜悯:“哦。我……”
她想说什么,却一时半会不知说什么好。
平时只有自己生气叫她滚的份,今天这人竟然敢凶她了?
林绪青不想听她说什么。
她捧住姜悯的小腿,让她脚尖踩在自己膝盖上:“我给你揉一下淤血,再擦药油。”
“不用,”姜悯忙说,下意识往后退,“真不用……”
那睡袍不够长,膝盖折起时,正好露出莹润如玉的小腿。
林绪青紧紧握住她的小腿,滚烫掌心贴住白皙肌肤,令人无法忽略的感觉。
她目光深邃而坚定,不容拒绝:“别动。”
姜悯挪开眼,败下阵来:“那,你快点。”
林绪青瞅了眼自己的掌心:“……嗯。”
第47章 掌心
“药油呢?”
“抽屉。”
林绪青让她脚尖踩在自己膝盖上,腾出手来,拧开药油瓶子,手掌微拢,倒了些棕黄色液体到手心。
姜悯很不自在。
她一贯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不要说这样的私事。
才过去两分钟,她已经开始后悔答应她了。
不过,林绪青没给她后悔的机会。
林绪青低着头,左手掌心托住她小腿内侧,右手将药油抹到她受伤的脚踝上,低声说:“我要用点力气,可能会有点疼。”
“没事,”姜悯不以为意,“一点疼算什么。你快点,不早了。”
林绪青没再说什么。
她慢慢将药油推开、抹匀,右手逐渐加了力度,温热的掌心覆住肿起来的伤处,一下,又一下,揉按起来。
姜悯眉心蹙起。
原来这‘有点疼’是这么疼,甚至比她刚才上楼梯时还要疼。
她身体不受控制往后仰,手指下意识揪紧床单,忍着痛意,一声不吭。
林绪青垂着眼眸,专注而认真,过了片刻,抬头,见她长发略凌乱地披在肩头,轻咬红唇,眼眸里似乎也起了一阵蒙蒙的雾气。
林绪青动作一顿:“很疼吗?”
姜悯厉声催促:“……快点!”
但她自以为的厉声,此刻此刻,倒更像是嗔怪的妩媚。
林绪青好不容易才挪开眼:“……好。”
最初那一阵痛劲过去,姜悯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也松弛下来。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到林绪青身上,看到她浓密的眼睫轻轻覆下,洒落一片淡淡的阴影。
这么寂静的春夜。
她们独自在这乡下小屋。身边只有彼此。仿佛离尘世的喧嚣隔了十丈红尘。
姜悯看着她,感受到从她掌心传来的热度。
她的掌心很烫。因为长时间揉按的缘故。
掌心之下是白皙如瓷的肌肤。
林绪青动作稍缓,目光落到自己掌心之中,往上是弧度优美的小腿,再往上……
她陡然收回目光。
“好了吗?”
姜悯偏过头,藏在发丝里的耳尖隐隐发烫。
“差不多了,”林绪青握住她小腿,轻轻放到床边,“淤血差不多揉开了,药油也浸进去了。”
姜悯点点头:“辛苦你。谢谢。”
“没事。今晚休息一下应该会好点。我明早再看下,看情况决定去不去县医院。”
“不要这么小题大做,”姜悯无奈,“我不想告诉大家,就是不想耽误拍摄的时间。我们这次时间很紧。”
她这话一出,林绪青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沉了些:“你受伤了,这是小题大做吗?”
姜悯:“我……”
林绪青站在一旁,她刚才出了汗,鼻尖上也有汗珠:“你休息吧。我回房间了。”
她拧好药油,放在桌上,转身出门。
姜悯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嘀咕一句:“年纪没多大,气性还不小。”
真是胆子大了,还敢对自己摆脸色了。
不过嘛……她还挺会照顾人的。
刚才这么一耽误,也过去了四五十分钟。
姜悯调整好位置,慢慢躺下。
窗外隐约有雷声。惊蛰才过,春雷已起。
她蓦然想起许多年前的夏夜。
七八月的天,潮湿而闷热。那晚下着大雨,雷声轰鸣。她在腹部传来的一阵剧痛中惊醒,在床头摸索到手机,先打了120急救电话,披上外套,跌跌撞撞走到门口,靠着门坐下。
这疼痛来得太过突然剧烈,她不知病因,担心要做紧急手术需要亲属签字,只好又给江雪姿电话。
江雪姿很快接了,一听她的声音立刻清醒:“什么?你病了?我不在明川,我找人过来,你等着,马上!”
“不用了,”姜悯扶着门,挣扎着站起来,她得开门,不然医生等会进不来。
“不用什么不用,我想想……小林,小林在学校,我给她电话。”
“不行。外面这么大雨,她过来不安全……我挂了。”
挂断电话,疼痛让她眼前发白,额头全是冷汗。
好不容易捱到救护车过来,她已经痛到意识模糊,再醒来已经在医院。
医生立刻诊断了情况,还好,不是大事,急性阑尾炎。医生先给她服用了止痛药物,护士过来通知她当晚就做手术。
果不其然,因为情况紧急,要做全麻,需要亲属签字陪护。
那阵剧烈的痛感过去,姜悯感觉好些了,最起码,神智清醒了很多,她提出自己签字。
但护士不同意。
姜悯一贯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
偌大一个明川,此刻她愿意麻烦的人实在不多。
她没有亲人在这边。最好的朋友回了老家。至于宁柔……她性格怯弱,姜悯不愿惊扰她。
但没人陪着,手术没法做。
她无法说服护士,正在想怎么解决问题,病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清瘦高挑的女孩站在门口,她头发和身上全部被暴雨打湿,洗到发白的蓝色短袖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她呼吸急剧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气,手里攥着一把深色雨伞。
也不知道她跑了几层楼,竟然叫她这么直接找到了病房。
——姜悯的手机放在一旁,没电关了机。
林绪青下意识想进来,但看了看自己还在滴水的衣服,怕落下水滴弄脏病房,又忍住了。
还是护士好心,见她这副可怜样,赶紧找了条大毛巾给她,还笑话她:“怎么淋成落汤鸡了,你是病人家属啊?”
安静内敛的女孩子接过毛巾,紧紧裹住自己,不知道怎么接她后半句话,进了病房:“姜悯姐姐,你怎么样?”
“没事了,吃了止痛药,急性阑尾炎,晚点做手术。”
姜悯脸色苍白,仍不忘数落她:“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从学校过来了……多不安全,外面还在打雷!”
林绪青裹了裹毛巾:“没事。我有注意不走大树下的。”
“那个,”她往前一步,满眼焦急,“什么时候可以安排手术?”
护士把手术单给她:“喏,这要亲属签字。”
“我手上有水,湿的,”林绪青不敢去接,找了这么个理由搪塞过去。
她不是她的家人,也不是她的朋友。
她……有什么资格签呢?
“行,那我放这了。你们商量一下签不签。我先去隔壁病房,等下过来。”
姜悯看着她这狼狈的样子,叹了口气:“医院旁边有个商场,这么晚了,也不知道关门没。你这穿着湿衣服,等会要感冒了。到哪去买衣服呢……”
没等林绪青回答,她又问:“还有钱吧?买衣服的钱。”
“有钱,没事,不用管我,”林绪青眼眶莫名发酸。
这个人啊……为什么自己都这么难受了,还总是不忘记关心别人呢?为什么就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点呢?
“什么不用管你,赶紧去买衣服……算了,不行,这么晚了买不到,出去也不安全。不嫌弃的话,你穿我的衣服,在旁边。”
——那会做检查,护士已经帮她换上了病服。
林绪青站着没动:“我……”
“我什么我,快穿。”
“……好。”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姜悯又累了。她靠在床头,拿起护士借来的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看到许多个未接电话,还有江雪姿发来的消息。
林绪青换好她的衣服回来。
她个子高,姜悯的衣服在她身上短了一些,莫名显得局促。
护士从隔壁查完房回来,问:“签字了吗?”
姜悯没犹豫,将手术单递给林绪青:“签吧。”
“我,可以签吗?”
“放心,”姜悯随口宽慰她一句,“真死在手术台上也不会找你的麻烦的。”
林绪青眼眶倏得红了:“你不要胡说。”
姜悯脸颊仍苍白着,碎发被汗珠打湿,黏在额头上,她却笑起来,颇为无奈:“对不住,是我说错话了。”
林绪青抿了下唇,握着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马上准备手术,不然等止痛药的药效过了,你会受不了的。”
再后来的事,姜悯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被送进手术室,一进去就被打了全麻,意识陷于混沌。
她再醒来时,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夏天的天亮得早,这会天已经蒙蒙亮。
病房里的灯不知何时被谁关了,窗边落下来浅浅亮光。
从麻药的那阵劲里缓过来,姜悯找回自己的意识,指尖动了动,她发现床边趴了个人。
安静内敛的女孩不说话,眼神空空的,像在发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伤心。
她略动了动,嗓音微哑:“林绪青。”
林绪青见她醒来,忙站起身,弯下腰看她:“怎么样,还好吗?需要找医生吗?”
“不用,”姜悯费力地抬起手,替她擦去脸颊上的泪痕,“哭得这么伤心,别人看见还以为我什么重病。”
林绪青回握住她的手:“……对不起,我不该哭。”
只是那会,姜悯从手术室出来,因全麻而失去意识。她陪在她床边,时不时靠近去听她的呼吸……忽然很怕她不会再醒来。
如果世界上再没这个人了,如果她再也见不到她了。她该怎么办呢……
“你不会一整晚没睡吧?”
“睡了一会的。”
“那就好。医生怎么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还要几天。”
“行吧。对了,你昨晚怎么过来的,那么大雨,晚上也没车吧。”
“有夜班公交,坐了一段,又跑,不是,又走了一段。”
“这附近只有D306能到吧,但是走过来也得三、四公里吧。”
姜悯拿指尖点了点她额头:“你啊,不要命了,这么晚,又打雷又下雨,还敢一个人走夜路。”
林绪青听着她数落,心情却不错的样子:“你今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我宿舍里有锅,阿姨暑假不管的。”
“不用。你回学校。”
“没事,我现在在实习,也不用上课。我在这陪你,等你出院,我就回去。”
“真不用。我自己可以,找个护工就可以了。”
“我要留在这里。”
“……”
姜悯没能犟得过她。
那之后的几天,林绪青整日整日在医院陪着她,白天回去学校做饭,两头跑不说,晚上也不肯走,非要给她陪夜。
姜悯赶她走,她都不走,脸皮那么薄的人,那次却那么坚持,简直像照顾小孩似的照顾她。每天问她想吃什么,水果要削皮切好送给她,帮她擦脸,陪她说话。
姜悯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精心照料过,极其不适应。每每拒绝,都被林绪青无视掉。
林绪青在医院里没日没夜地陪了她好几天。
直到她出院。
窗外雷声渐大。
雨水落下,淅淅沥沥。
姜悯从往事中收回思绪。
这么多年过去,那时趴在她病床前哭的女孩子长大了,独立了。
她想起,刚才那会,林绪青极为固执地握着她脚踝的样子。她根本挣不开。还有她的眼神,乌黑而坚定的眼眸,莫名的强势和执着。
……真是败给她了。
姜悯听着雨声,渐渐睡着了-
一夜绵绵春雨。
早上起来,空气中有湿润的泥土味道。
“啊?学姐脚崴了啊,怎么昨天都没听她说?!”
“她不说,不是很正常吗。”
林绪青淡淡回了一句。
姜悯一贯是这样的人,难受的时候绝对是自己忍着,从不愿意告诉别人,更不要说请人帮忙。
“我得批评她,”米唯叉着腰,“这样是不对的!”
林绪青没接话。
早餐已经做好,她解下围裙,洗过手:“我上楼看看她。”
站在姜悯的房间门外,林绪青深呼吸,准备敲门。
这时,门从里面打开。
姜悯见到她:“怎么了?”
“你脚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
“我看一下。”
“不用,”姜悯忙说,“真不用。”
林绪青不肯让步:“你昨天也是说没事,结果晚上回去脚踝肿成那样。”
“这次真没骗你,”姜悯别过眼,“你……你手法很好,昨晚好多了。”
“真的么……”
林绪青想起昨晚掌心之下的触感,轻轻抿了下唇。
“今天只去徐遥家里,也不用走远路。没事了,我不会逞强的。你放心。”
“那说好了,你不能走那么远。”
“嗯,下楼吧。”
走到楼梯口,林绪青朝她伸出手:“下楼最费力了。我扶你。”
姜悯看着她素白的手掌。
隐约想起昨晚她掌心的热度。
她将发丝揽到耳后,不愿再为这种小事跟她掰扯,低声嗯了下,将手搭上去。
林绪青半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垂*落在她掌心。
姜悯下意识攥紧她指尖。
自然而然地回握住她的手。
十指紧扣。
第48章 暗涌
“学姐?你下来了啊!”
米唯见到姜悯,开始大声嚷嚷。
“你怎么崴了脚也不说啊?!”
姜悯下意识抽出手,莫名有些心虚:“……哦,小事而已,也没必要到处说。”
林绪青没去看她。
手掌里陡然落了空,她垂下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一下,慢慢握紧。
“那可不行,工作是工作,你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大家都是一个团队的,你不要觉得麻烦我们或者怎样啊。”
“再说了,你还是我亲学姐,我们认识好几年了,你还这样!”
米唯气呼呼的,脸颊鼓起来。
小小年纪,说教起来还一套又一套。
姜悯拍了拍她肩膀:“好好好,是我错了,下次改正。”
米唯哼哼两声:“今天我们出去拍摄,你在这休息吧。”
“我一个人在这,那我不得无聊死?”
“无聊什么无聊嘛……你就待着呗。”
姜悯跟米唯往前走了几步,才回头:“林绪青……”
她想起刚才自己陡然抽出手的样子,总有种说不清楚的愧疚感。好像那种什么把人扔下,自己跑了的渣女一样。
林绪青似乎没放在心上,立刻走了过来:“吃早饭吧。”
上午也没安排什么事。
徐遥昨晚给了信息,说她上午照旧起不来,约她们下午过去。
陈阿婆的小孙女又带了她的玩伴过来,比昨天还要多上几个。这下倒好,连林绪青也有任务了,要教两个小姑娘。
等教完小孩,米唯很有耐心地带她们玩起了游戏,又踢了会毽子,一时之间,小院里热热闹闹。
林绪青消失了一会,再回来时,也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工具,她修起了院子里的秋千架,换上新的木板和绳子,很快就修好了。
小女孩们高兴坏了,跑过去排好队,一个两个急哄哄地要玩。米唯和游卉守在那边,一个人在后面推,一个人在前面站着护着。
笑声飞扬在风中。
姜悯歪着头,手肘撑在石桌上,看着她们玩闹。
春光暖融融的,落在身上。
她唇角含笑,心情恬静而愉悦。
“要玩吗?”
林绪青走过来,她刚洗过手,额头上还有汗珠。
姜悯震惊:“我又不是小孩。”
林绪青放缓语调:“这样啊。”
姜悯后知后觉听出她的打趣意味:“林绪青,你胆子大了是吧,还来开我玩笑?”
林绪青给她倒茶,笑而不语。
姜悯一向大人有大量,也不跟她计较,喝了一口茶:“我刚看这院子里的杏花打苞了,也不知道这两天什么时候开。”
杏花如雪,纷纷洒落。
她有好多年没见过杏花了吧。
林绪青听着她说话,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小陈晨从秋千上玩够了下来,又往姜悯怀里扑,看样子是要抱她。
姜悯下意识接住这女孩,按住她肩膀,叮嘱她别贪凉,穿上外套。正好避开她的拥抱。
……
吃过中饭,姜悯继续休息,其他人出去转悠,带着设备去采风拍素材。
姜悯跟江雪姿打了个电话,问她们那边的情况。
江雪姿正在车上:“冬陵县的景点,我们去了五六个了。远比网上的照片要美。我们正在想怎么去抓住核心亮点,给宣传片留下令人记忆深刻的东西。”
“你们先拍。过两天我们过来,大家一起讨论。”
“我知道,你放心,”讲完工作,江雪姿话锋一转,“听米唯说,你前几天崴脚了,还继续走动?”
“你怎么也知道了,”姜悯无奈,“米唯这丫头,到处告状。”
“不然呢,就让你一个人忍着啊。你就是太要强,幸好有小林照顾你,否则我真不放心。”
“关她什么事……”姜悯声音渐低了些,“她就喜欢多管闲事。”
江雪姿笑她,有点打趣的意味:“她什么时候管别人的闲事了,不就是管管你的闲事。”
姜悯莫名从这话里听出点促狭的意味:“胡说什么呢,她……”
江雪姿见她微恼,适可而止:“开个玩笑嘛。好了阿悯,我们要下车拍摄了,晚点聊。”
“嗯。晚点聊。”
挂了电话,姜悯坐着晒太阳发呆。
临走前,林绪青从房间里搬出来一张藤椅,还给她拿了毯子。她坐久了也困了,在藤椅上窝着,小憩一会。
林绪青回来时,看见她在那棵杏花树,睡着了。
她把设备包放在一旁,轻手轻脚走过去,见姜悯侧着身睡得正熟。
微风习习,阳光清透。
风中满是春天的味道,清新而纯粹。
林绪青知道自己该转身,该把设备包放到桌子,该走得远一些,该……
可她站着没动,整个人被钉在原地。
她挪不开目光。
沉睡中的女人,微卷的长发随意散落,脸颊白皙如瓷,鼻梁高挺,再往下是……
嫣红饱满的唇。
唇线优美深邃。
风吹得树叶绵绵作响。
不知名的小花也被风吹动,花瓣倏忽落下。
姜悯的发丝也被风吹起,发尖戳到了脸颊。她皱了皱眉,似乎很不舒服。
林绪青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快要碰到她的发丝。
但手臂阴影一落下,姜悯就醒了。
“唔……”女人的声音里有些才睡醒的困倦,“做什么……”
林绪青倏得收回手:“没、没什么。”
姜悯用力眨了眨眼睛,缓了缓困意,才撑着手坐起来,掀开毯子。
“怎么就你回来了,她们人呢?”
“我们分开拍摄的,我没跟她们一起。”
“有什么收获吗?”
“拍了下风景。其他也没什么。”
说到这里,林绪青低下头,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子。
姜悯将毛毯叠好,放到一旁,她看了眼时间。
竟然已经三点了,她这是睡了多久。
徐遥已经发来好几条消息,问她们怎么还不过来。
“走吧,去徐遥家那边。”
“好,我给游卉姐她们电话。”
她们往徐遥家里走。
“脚踝还痛吗?”
“没事了,今晚再休息一下,估计就好了。”
今天一整天没怎么走路,姜悯感觉扭伤的地方好了不少。
她们到徐遥家里时,这人正站在院子里,忙忙碌碌。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小草莓跟她们很熟了,尤其黏林绪青,几乎一来就蹭着她裤管要她抱。
徐遥指了指竹签,十分得意:“我去镇上买了些牛羊肉,咱们自己烤串吃,怎么样?”
“这个点,你是当晚饭还是下午茶啊?”
“好吃不就行了,管它晚饭下午茶。”
姜悯习惯了她的恣意,点头:“行吧。”
徐遥指了指厨房:“肉我切好了,恭请林大厨放调料、腌制一下。我现在要搭烧烤架了。”
姜悯问:“要我做什么吗?”
“你陪小草莓玩一会,”林绪青抢先回答她,“别乱动了。”
徐遥啧啧两声:“我的衣食父母发话了,那姜姐姐,请您上座啊。小的为您泡茶。”
姜悯被她逗笑了:“你今天心情不错啊。”
“那是,要吃烤串了,心情能不好吗。”
徐遥美滋滋应了,开始自顾自地搭架子。还没怎么收拾,她手机响了。她按下接听,也不顾忌着姜悯在,直接开了外放。
“妈,什么事?”
“你这几天做什么呢,好久没给我们打电话了。”
“忙着吃饭睡觉啊,还能忙什么,至于电话,没必要,我每次打电话,咱们都吵架。您血压高,别给自己找气受。”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你就不能跟妈妈好好说话吗?你还要在那山沟沟里待多久?穷乡僻壤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也不怕出事!”
徐遥满不在乎地笑:“能出什么事,我练过跆拳道。像我爸那样的,我一拳一个。”
电话那端传来暴躁的男声:“徐遥!你就这么说你爸?!”
对方一句话还没说完,徐遥直接按了挂断。
“见笑。”
她这么说着,神色坦荡,没有半分忸怩。
姜悯:“我刚才没及时走开。抱歉。”
“没关系,多大的事,”徐遥指了指身后,“我的相机在拍,回头我把这段剪了给你。”
“嗯?我们说好不拍你的私人生活的。”
“可是你想呈现我的生活啊。也不能总拍美好的东西吧,拍点鸡毛蒜皮的也挺好。那句话不是说嘛,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
徐遥停下动作:“其实我有时也会反思,我总拍一些生活里的开心事,会不会让观众抱有幻想。正好你们来了。让大家看到我生活的全貌,也很好。毕竟,一意孤行,总有代价。”
姜悯点头。
是这样的。自由往往付出更多意志和代价。
“对了,我刚听你妈妈说话,好像有点定安口音?”
“啊?你这都能听出来?我外婆家在定安啊。”
“这么巧么?”姜悯笑,“我是定安人。”
“难怪我看你就觉得投缘!”徐遥笑嘻嘻拍了拍她肩膀,“对了,那只贪吃的米虫呢?”
“嗯?什么虫?”
“姓徐的!老远我就听见你说我坏话了!”
米唯推门而入,气势汹汹。
“是你对号入座吧,”徐遥贱兮兮地笑,指了指烧烤架,“吃烤串不?吃就一起干活。”
米唯很没出息地,顾不上找她算账了:“吃吃吃!马上干活!”
姜悯见这两只活宝忙碌,也搭不上手。
她跟游卉一起翻看起这两天拍摄的照片和素材,讨论起哪些能留着用。
等牛羊肉、鸡翅都腌制好,徐遥带着米唯用竹签挨个串好,她不由感慨:“实不相瞒,我买这烧烤架三年了,今天是第二次用,第一次烤得焦炭似的,又干又咸。从那之后再没用过。”
林绪青听懂她的言外之意:“我来烤就好了。”
徐遥拽着米唯去洗素菜了,茄子香菇金针菇。
林绪青开始忙碌。
肉串被放到铁丝网格之上,油脂滴落,滴到炭火之上,滋滋作响,很快烤熟。
再撒上椒盐、孜然、辣椒,香味四溢。
林绪青烤完第一份肉,在徐遥和米唯极其期待的目光中,朝她们走过去,然后……绕过她们,把那份铁盘放到了姜悯面前。
“试试看。”
“这么快就好了啊?”姜悯一心跟游卉讨论着素材,抬起头,“米唯,你们过来先吃。”
“啊啊啊啊!谢谢学姐!”
见姜悯把这第一盘烤肉都分给了米唯和徐遥,林绪青摇头一笑,一点也不意外。
她早知道的啊。
“我的妈呀这酱料好香!太好吃的!”
“这肉烤得刚刚好,差点没把我舌头咬下来。”
林绪青由着她们围着自己吹捧,也不放在心上,继续忙碌着。
等烤完肉,她又陆续烤了些茄子、土豆片、香菇。
最后看着炭火快燃尽了,她往里埋了几个大红薯,皮烤得焦焦的,里面烤得绵软流汁,软糯香甜。
“好吃,好吃……”
米唯被烫烫的红薯好吃到要哭了,想再吃一个又吃不下了,拉着游卉:“卉卉姐,我们两分一个红薯吧,好吧好吧。”
游卉从她手中接过半个:“你这是诱惑我长胖啊。”
徐遥揉了揉小肚子:“哎……我还是再吃点吧。”
姜悯也吃了些,但是不多。
她一向不是重口欲之人,再好吃的东西,尝了味道也就算了。
林绪青忙碌一通,也没吃多少。她洗干净手,问姜悯:“我们,先回去?”
“现在吗?”姜悯看着她,心想她估计是累了,“也行。走吧。”
“米唯,游卉,我们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吃。”
“好哦,我们等下洗完这些碗碟再走。”
姜悯对她们挥挥手,转身离开。
从小路走出来,林绪青忽然问:“我下午,在村里转悠,看到有个山谷里开花了。”
姜悯:“嗯?”
“要不要一起去看花?”
“现在吗?”
姜悯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好啊。”
林绪青侧过身,眼尾弯出小小的弧度,她指了指右手边:“我们从这条小路过去。不远,你如果脚痛的话告诉我,我们回去。”
“没事。哪有那么娇气。走吧。”
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走。
时间接近五点。太阳西移,阳光不再澄澈清透,多了些深沉温柔。
她们一路无话,直到到达林绪青所说的那一处山谷。
这山谷朝南,有一汪澄澈的湖,湖水蓝绿,岸边不仅有姜悯想看的杏花,还有桃花。鲜嫩的粉、素净的白、枝头的绿意,交映在一起,美极了。
“这边的花竟然都开了,”姜悯很惊喜,忙走过去,站在花树之下,“真被你发现了好地方。”
林绪青看出来她是真的高兴:“下午那会乱走,就走过来了。”
姜悯走进花树之间,轻轻压下枝头,凑近了去看每一朵花苞,不由绽开笑意。
人面桃花相映红。
林绪青跟着她走,目光追逐着她的身影。
“往前走走吧?”
“好。”
她们沿着这蓝绿色湖泊走了许久。
直到姜悯走得累了,才停下:“坐一会。”
地上还堆积着秋冬落下的枯叶。
姜悯一向随意,席地而坐,静静眺望着这湖泊。
夕阳的光落到湖面之上,水波微漾,碎金点点。
光晕美好而温柔。
凉风拂来,姜悯轻声说:“谢谢你啊。”
林绪青不解:“谢什么?”
“谢谢你带我来看花啊,”姜悯偏过头,眼里荡开笑意,“我好久没有在春天出来看花了。”
林绪青看着她。
晚风拂过,杏花轻颤,落了碎玉似的花瓣下来。
有两片落在姜悯发顶,还有一片,慢悠悠打着旋飘落下来,落到了她的眼睫上。
林绪青鬼迷心窍地伸出手,指尖碰到姜悯的眼,轻轻拂下那花瓣。
姜悯眼眸一颤,与她对视。
林绪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大胆,心脏狂跳,手僵在半空。
她看着姜悯的眼睛。
平湖般的一双眼,此刻清清楚楚倒映出她的影子。
又有杏花被春风吹拂着旋转落下,落到湖心。
平湖起澜。
第49章 闪闪
姜悯崴伤的那只脚基本好全了。
只要不跑跳,几乎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她们在这村子里也待了好几天了。
徐遥的果园要过两天才开始春耕,关于她的日常生活已经基本拍完,之后再花一两天补充拍摄果园春耕情况就可以了。
这也意味着,她们该去寻找下一个对象了。
这两天,姜悯和陈局打了几次电话,反复沟通,在陈局的建议下。定了下一个目标对象。
冬陵县文化底蕴深厚,有不少非遗传承,剪纸、鼓舞、绣法等等,都是国家级的非遗传承项目。有个姑娘小小年纪,已经同时是鼓舞传承人和绣法传承人。
这次拍摄既契合县文旅局的要求,也是姜悯想拍的内容。
她听说这非遗传承人还很年轻,也不知这年轻人是怎么耐得住这深山的寂寞。
这边的习俗,春耕这段日子,陌生人第一次登门拜访,不能上午到别人家做客,只能下午过去。
她们在徐遥家里吃完中饭,才准备出发。
徐遥知道她们要走,一脸不舍:“说好的两周,还没到一半呢!”
姜悯安抚她:“我们先过去那边拍摄几天,过两天就回来了。”
徐遥一脸幽怨:“你最好是。”
林绪青难得回了一句:“我们晚上还要回来住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徐遥满是期待:“那晚饭……”
“没空,”林绪青转身就走,身影相当潇洒,“到时候再说吧。”
姜悯笑着摇摇头。
她们又跟陈阿婆告完别,才驱车前往另一个村子。
这回人生地不熟,陈局安排了一位大姐给她们带路。
冬陵县地广人稀,这两个村庄之间距离很远,车绕着盘山公路开,车速只在二十码左右,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头,终于到达她们的目的地。
“喜姐,我们要到了吗,”姜悯问起身旁的人。
“快喽快喽,”喜姐高高瘦瘦的,说话爽利,“这几天嘞,你们就在村口二麻子家搭伙吃个饭,晚上再回咱们村。不用客气撒,我们陈昭已经给你们打好招呼喽。”
姜悯没想到这位陈局考虑事情这么妥当,不仅给她们安排向导,还给她们找了地方搭餐。
进了村,车开过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
到了地方,主人正在门口的空地上晒青菜。前几天为了腾地,村里人都把菜拔了。这么多的菜,一时半会也吃不完,只好晒干了,做泡菜。
喜姐上前一步,操着一口当地的方言,问门口晒菜的阿叔:“夏哥,你家阿胜和小玥嘞?”
“喜姐啊,你找我们家娃娃做么事?”
“我们家陈昭介绍了几个人来这采访你家娃娃喔,人在家不?”
“在家在家。”
“在家的话,出来聊聊天喽。”
喜姐一边说,一边把来时路上买的牛奶和几条新鲜猪肉拎进堂屋,跟夏哥又是好一顿拉扯。
等拉扯完,老汉往里走,“阿胜,玥玥,出来啦。”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招呼客人:“进来坐,我给你们倒茶。”
看他这副云淡风轻模样,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登门了。
姜悯跟他聊起来:“阿叔,您今年多大了啊?”
“我哦,六十喽,我结婚晚,娃娃还小。一个儿子一个闺女。”
“是兄妹还是姐弟?”
“姐弟姐弟,我们家玥玥要大一点点。”
正说着话,有两个年轻人从里屋走出来。
走在前头的是个少年,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晒得黝黑。他姐姐晚一步出来,两人年龄相仿,这女孩极瘦,很文弱。
来之前,姜悯也听陈局提过一嘴,说这位非遗传承人年纪不大。没想到这么小,应该还在读高中吧?
夏叔又出去晒菜了。
喜姐把情况一通介绍,那少年点了点头。看样子,他才是家里的话事人。
姜悯眉头一皱。
“小姜啊,这边搞定喽,”喜姐笑滋滋地说,“你再让两个人,跟我到村口二麻子家走一趟,认认路。明天起你们中午在那吃饭嘞。”
“谢谢姐,今天辛苦你陪我们走一趟了。”
姜悯道过谢,点了人跟喜姐一起去踩中午吃饭的点。
她目光落回那少女身上:“请问现在方便聊聊吗?”
那女孩点了点头,终于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到院子里坐吧。”
这家的屋子修得很深,越往里走,中间竟然还有一个院子。院子里堆了不少木架,其中还摆着两口大鼓。
姜悯驻足:“这就是击鼓的鼓吗?”
“对,”那少年抢先应了,拿起鼓槌,挽起袖子,用力击打了两下,演示给她们看,“春节前我们村里还组建了击鼓队,到省城去演出了。”
姜悯淡淡应了一声,又问那个女孩:“夏玥,是吧?我可以叫你小夏吗?”
夏玥点头:“可以的。”
“你会击鼓吗?”
“会。”
这女孩也拿起鼓槌,动作看似轻柔,没想到落下来砰一声巨响,节奏清晰而流畅。
她这么瘦弱,纤细的手臂里却满是爆发力,一下又一下,充满力量和美感的律动。
她弟弟夏胜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哼了一声。
“谢谢,请问我们可以拍摄吗?”
“随你们的。”
夏玥放下鼓槌,她不太爱说话,静静站在一旁。
接下来,姜悯又问了些击鼓的事情,基本都是夏胜抢先回答的。
这少年似乎很是骄傲,给她们讲解鼓的制作、鼓槌的选择,鼓舞演出的时间,击鼓的技法,还有村内击鼓队的人,最后还给她们看了满满一墙的证书。
听说村内鼓舞队过两天要到冬陵县进行表演,姜悯忙问:“我们可以去看吗?”
依旧是夏胜回答:“可以啊。”
姜悯没搭理他,跟夏玥聊起天来。
这女孩话少又安静,有点不冷不淡的意味,但始终有问必答,非常有耐心。
那少年见姜悯挺冷淡,也不再多话,转身就走。
姜悯继续和夏玥聊天,聊到快五点,这姑娘说自己还有绣品没做。
“除了击鼓,”姜悯看着她问,“绣法传承主要是你吧?”
夏玥沉默着,点了点头。
“可是我看,证书也好,接受采访也好,更多的好像是你弟弟?”
“我不在意,”夏玥开口,眉宇间是淡淡的厌倦。
姜悯温声问:“为什么不在意?”
夏玥自嘲般笑了笑:“因为,我想去读书啊。”
姜悯一怔。
最初她就想问的,今天不是周末,这孩子怎么不在学校,反而在家呢?
但今天已经没有时间了。她不再往下问,只好约定时间:“明天你在家吗?可以跟我们聊聊天吗?”
“可以的,”夏玥抿了下唇,顿了下才说,“那你们,可以给我讲讲大学是什么样的吗?”
她的眼里藏着克制的期待。
林绪青没有参与她们的谈话,这时才说:“当然可以。”
夏玥跟她对视一眼:“那,明天见。”
“好,明天见。”
跟她挥手告别后,她们驱车回另一个村子。
夕阳落下,天渐渐黑了。
姜悯心里有些沉重。
有的事情不用去问,心底里也能隐约拼凑出冰山一角。
可是她们不过是旁观者,是局外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林绪青看出她的走神,轻声说:“明天,我跟她聊聊天吧。”
姜悯点头:“好。”
她看向车窗外渐渐黑沉的夜色,一副装着心事的模样。
林绪青注意到她的沉默。
是啊。她这样的人,总是恨不得帮别人的人,也会为自己做不了什么而感到难受吧。
林绪青静静看着姜悯,看着她凝望浓沉夜色的侧脸。
蓦然想去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时自己也跟夏玥差不多吧,十六七岁的年纪。
那晚她连夜走夜路,从村里到镇上。因为有人不远千里,风尘仆仆赶来,只为了跟她说说话。
那一年母亲的病莫名加重,父亲也在砍柴时意外摔伤,家里农活做不完,林绪青只好请了一周的假回家。
当时妹妹弟弟才八九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但也还算懂事,有时饿过头了,咬着棉絮入睡。
她照顾着母亲,看顾着弟妹,又帮父亲做着农活,大半个家几乎都压在她单薄的肩上。
过了三四天,她听隔壁婶婶说了,城里厂子流水线招人,以她手脚的麻利,一个月两三千块钱不成问题。
只要她能挣钱了,家里就不会这么难了吧。
她真的累了。也……走不动了。
可她的前途,命运,不仅是她的,也是那个初中时见过一面,就资助她这么久的那个姐姐的。
于是她给姜悯写信,期盼着一封回信。
她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在心底笑自己不知分寸,给别人添麻烦。
直到那一天傍晚,姜悯风尘仆仆出现在她面前,目光平和而坚定。
十六岁的女孩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人,为她一封信,跋涉千里。
家里的活还没忙完,等照顾好母亲,做好晚饭,林绪青才连夜往镇上赶。姜悯说过的,在镇上等着她过来。
原本村里是有牛车的,可那一天她没能借到。左邻右舍劝她明早天亮了再去镇上,她嘴上应了,转身就走了。
她听着滔滔江浪声,沿着山边的小路,走了十几里山路。那条路那么黑,一丝光亮也无。就如她的生活,她是陷在泥潭里的人,拼尽全力才能不让自己陷落下去。
可是……她有想见的人啊。
再黑的路又算什么呢。
有一盏灯就在前方,在等着她啊。
她到达镇上的时候,也不知道几点了。
姜悯披着睡衣来给她开门:“这么晚,怎么过来的?”
她随口扯了一句谎话:“隔壁伯伯要进城卖菜,搭了我一程。”
她这话明显是胡编乱造,姜悯不信,但也没拆穿她,给她拿了干净的毛巾和衣服,让她洗澡。
她们睡在小宾馆的房间里。
关了灯,在黑暗中轻声说着话。
可惜,她太困了,没说几句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是惊醒的,她慌慌张张从床上坐起来:“抱歉,我昨晚睡着了。”
怎么可以睡着呢。她们要说说话的呀。
姜悯竟也醒了,指了指窗外还没完全亮的天色:“还早,你睡着就睡着,多大的事。”
林绪青起身,将被子铺好,摆出一副要跟她好好谈谈的样子。
姜悯却笑:“这附近有山吗?”
“嗯?有。”
“我们去爬山吧。说不定还能赶上日出。”
“……好。”
林绪青带姜悯去了初中学校对面的一座山。
这山不算高,但也不矮,海拔高度大概在一千二百米左右。她们一路无话,沉默着走在山间小路上。
林绪青原本还担心姜悯爬不下来,没想到她体力相当不错,两人很快爬上半山腰。
她们站在那片空地上,正好赶上日出。
初阳一点一点升上来,晨曦拨开卷积的层云,光芒渐渐照满大地。青山、绿树、飞鸟、河流,远处的房屋,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山间蜿蜒的小路,走在路上的行人。
一幕一幕,映入眼帘。
在这晨曦之中,宁静而充满希望。
姜悯忽然问:“你的名字是谁起的?有小名吗?”
“有,”林绪青回答,略有些难为情,“小名叫闪闪,我妈生我那天是夜里,天上星星闪啊闪,她就随口起了这个名。”
“大名呢?”
“到我上学才有大名,语文老师起的。她写的一手好看的粉笔字,我报道第一天,见我没名字,要我爸给我起个名。”
“你爸给你起了什么名?”
“那天夏天大旱,田里晒枯了一片,庄稼收成不好。他每天愁眉苦脸,随口就说,叫青青吧,希望来年林木又青。”
“中间的字是语文老师加的?”
“嗯。起初她写的是顺序的‘序’,取的是‘四序恒青’的意思。后来又说不好,哪有什么长盛不衰,四季永青呢,于是又改了现在的‘绪’。”
姜悯不再说话,含笑看着她。
生如草木,荣枯有时,哪有什么四季恒青,也不用四季恒青。枯就枯了,来年草木又会转青。
人亦如此。人因经历成长,心智也好,情感也罢。
总是坍塌,总是重建。总有希望,总会遗忘。
只要这颗心脏还在身体里跳动着。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却好像已经说了千言万语。
林绪青眼眶倏得红了。
姜悯没有安慰她。
她独自眺望着远处的山,她们方才到半山腰,再往上愈加陡峭。她们能登顶吗?不一定吧。
可是,谁说一定要登顶呢?
攀登的过程本身就是美好的。
如果生来就在山顶,还能往哪去呢,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但这些话,她没对林绪青说。
姜悯只问:“怎么样,还要不要跟我往上爬?到更高的地方看看?”
林绪青深呼吸,压住喉头的哽咽:“再往上可能没路了……”
“怎么会没路呢,”姜悯看着她笑,“总会有路的。路到哪里,我们走到哪。没有路的地方,走过就有路了。”
“当然,爬不爬随你。我尊重你的选择。”
她逆着光,背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她的面容在晨光里有些模糊,只有一双好看的眼眸,温暖而坚定。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站着原地,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寄出去的那封信。那封她本以为永远不会有回音的信。
她在那信的最后写: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注1]
那一刻,她看着站在晨光中的人。
她看着她闪闪发光的样子。
她忽然明白。
她可以选择永远停留在原地,停在这大山深处。
可这个人不会啊……她永远在山的那一边,如果还想再见到她的话。她得一直往前走,往上走。
她要登上这座山:“我跟你一起。”
“那走。”
“好。”
她们一同登上那山的山顶。
这山看着那么高,中间一度没有路,只能摸索着上去。没想到后半程很顺利。下山更是快,她们到山脚下,也才中午。
她们一路无话。
姜悯来时只带了个黑色背包,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奔波辗转,只为了一个十六七岁女孩,写给她的一封信。
林绪青站在原地,看着她坐上一辆黑色的汽车,看着车驶离这小小的天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后来她站在路边书店看书,记录下喜欢的句子。
正由于我抱着与你相见的希望,
我才永远认为最崎岖的路是最好的路。[注2]
那之后。许多许多年。
她登过无数无数的山,独自走过许多许多漆黑的夜路。
但她心无挂念,从不畏惧。
她等待着她们的再次相见。
第50章 黏糊
第二天,她们一早出发。
林绪青看着姜悯眼下的青黑,问她:“你昨晚没睡好吗?”
姜悯轻轻嗯了声。
她昨晚回去后给一些朋友打了电话,在等她们的消息。
见她不愿多说,林绪青没再问。
车一路翻山越岭,到达夏玥的家,时间也还早。
小院的门开着,姜悯叫了两声,没人应,她们只好自己进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她们走入第二进院子。
那几口大鼓前站着人,都是年轻姑娘。夏玥正在手把手教其中一个人击鼓,朝姜悯一点头,示意她稍等。
姜悯后退两步,耐心等待。
等教完一段,夏玥过来:“你们来这么早啊。”
“是啊。你教的这些是附近村子的人吗?”
“不是,省城一个国风乐团的,她们表演需要,最近就就过来我家学习。”
“怎么就你一个,你弟弟呢?”
夏玥沉默片刻才说:“他还在睡。”
姜悯注意到她的沉默,没有追问,换了话题:“她们早上练习多久?”
“清晨过来学两个小时,这会快结束了,她们要走了。”
“这么早吗?”
“嗯。我们家的规矩。我那时跟着我奶奶学,天不亮就练,那会才十一二岁,胳膊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
夏玥抬起手臂,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嘛,村里人能说我打死一头牛。”
姜悯发现她比昨天话多一点,也活泼一点。
可能是因为父亲和弟弟不在的缘*故。
这边的学徒还要继续练习,不过今天的指导已经结束了。
夏玥说:“这里你们可以随便拍,想拍练习也可以。绣品在里面,我现在没事了,也可以带你们去看。”
“游卉,你们在外边吧。我和小林进去看看。”
“好,没问题。”
姜悯和林绪青跟在夏玥后面,本以为会有专门的一间工作间,没想到就是女孩的卧室。
床上、地上,随意堆放着半成品绣品、五颜六色的纱线、针、手工描摹的图纸……桌上摆了些成品,针脚工整细密,颜色清新明丽,俨然是精品。
其中一幅做成了熊猫啃竹子的团扇,熊猫憨态可掬,竹林绿意盎然。
林绪青对着那团扇拍摄了数张照片,一边听着夏玥讲解这些绣品。
等她讲完绣法,姜悯先问:“这些是做出去卖的吗?”
“是啊。还挺贵的。城里人最爱买这些。”
“那你一年要绣多少?”
“不知道。”
“你从什么时候没去上学?”
“不记得了……一年了吧。”
夏玥的声音里有轻微的哽咽。
姜悯拧了下眉:“休学了,就更有时间挣钱是吗?你们家看起来好像没那么紧张……”
夏玥神色木然:“谁会嫌钱少呢。”
教人击鼓也好,做这些绣品也好。因为她做得好,比很多人在厂子打工要挣得更多。
“你想继续读书这事,跟家里说过吗?”
“没有。我爸不会同意。我弟早就不想读了,他都不读了,我爸也让我不要读了,他说家里要再建个房子,弟弟才能娶老婆。但是钱还不够……”
“先不管家里的想法。那你还想不想?”
“我想不想,你们也帮不上我。”
夏玥颇有些生硬地打断她,转了话题,“昨天说好的,你们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就好了。”
林绪青跟姜悯对视一眼:“我陪你聊吧。”
姜悯没出声,她到旁边观赏那些绣品。
林绪青和夏玥就在院子里坐下来。
少女看着四四方方的一角天空发呆:“我们聊什么呢?”
“给你讲讲我的大学,怎么样?”
“好。”
林绪青从自己坐火车离开家乡讲起。
讲她第一次坐火车出远门,又是独自一个人,在硬卧上整夜翻来覆去睡不着。讲她第一次看见地铁,不会换乘,又不好意思问工作人员,在地铁站里转圈。讲她上大学之前没碰过电脑,大一才上信息技术课坐在那里如坐针毡,被老师提问,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一路讲述,也是一路回忆。
那些青涩而困窘的,自卑也自傲的,回忆。
夏玥听得入了迷,很久才低低说:“我休学一年了……高考肯定考不上。”
林绪青温声说:“一年考不上,那就再考一年。总有考上的一天。”
“可是……外面的世界。我害怕,”夏玥说,“姐姐,我不像你那么勇敢。我怕自己什么都不懂,我怕别人笑我。我怕……”
她说着说着低下头,有浓浓的自卑。
那是林绪青先前就发现了的,一旦她的镜头扫过来,夏玥一定会闪开。
“不必害怕。过去的意义,只是为了提醒你,从起点已经走了多远。”
“等你再长大一点,就会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跋涉。”
夏玥没再说话,沉默着,擦了擦眼角。
姜悯听着她们说话。
她一边等着自己的那一通电话,一边听着林绪青说话。
那些林绪青从不曾对她提起的事情。
她正出着神,电话响了。
那是她之前拍摄一个失学女孩作品时认识的朋友,昨晚跟她联系后,一口答应下来,让她等电话。
“阿苏,怎么样了?”
“早上给我嘴皮子都说冒烟了,我们基金会的领导本来说今年名额满了,现在又加一个!只要她重新回去读书,我们会帮她的。你把这姑娘的电话发来吧!”
“那太好了,谢谢!”
“客气什么。别跟我见外。”
姜悯跟她聊了几句,又给陈局打了电话。
陈局一口就应下,说只要夏玥想回县城复学读高中,她派人来接。之后可以住她家。反正她离异,家里也没人。
姜悯连声道谢,又把老友阿苏的微信推给她,两边都联系好了。
她挂了电话,眉心舒展开来。
林绪青听着她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也猜到她在为何忙碌,等她挂断电话,朝她一点头:“我们刚好聊完。”
姜悯走过来,开门见山地说:“夏玥,我这边联系了人,你回县城读书,她会来接你。你可以借住在她家。这是她的电话,你们自己联系。”
夏玥被她塞了张纸条,怔怔地问:“什么?”
那一行话,短短的,却是她不敢想的。
“她是你们县文旅局的领导。她很忙,电话如果没打通就多打几次。”
“我……可是我家里……”
姜悯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坚定:“这需要你自己跟父亲说。这是你的人生,你要有过好自己人生的勇气和决心,别人阻碍不了你。”
“只要你下定决心,打下这个电话,就会有人来接你。”
夏玥反手抹了把眼泪,紧紧攥住那纸条:“谢谢。”
姜悯轻轻拍了下她肩膀,没再多说什么:“不客气。”
走回院子,先前的学徒已经走了。
林绪青问夏玥:“我可以学学看吗?”
“没问题,我教你。”
姜悯不放心:“你小心等会伤心自己。”
“应该不会,”林绪青顿了下,“等下你记得拍。”
原来是为了拍摄,难怪她会主动说要试试。
林绪青脱下外套,她里头只穿了件烟灰色针织衫,整个人清瘦而挺拔。
见她坚持,姜悯也没再劝,略为担心地站在一旁,捧着设备,看着林绪青准备练习。
夏玥先讲了下基本功,握住鼓槌的姿势、发力的技巧、站姿:“你慢点击打,要小心鼓面力量的反弹,别砸到脸和手。”
林绪青耐心听她讲完,沉心静气,拿起鼓槌击打鼓面,速度从慢到快,不用夏玥提醒,她自己就把握好了节奏,明明这么清瘦的人,击起鼓来却极具爆发力。
鼓声飞扬。
等她停下,夏玥看呆了:“我看你比我还适合学击鼓。”
“见笑,”林绪青将鼓槌递还回去,“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我可没有你的毅力。”
“没砸到自己吧?”姜悯走过来,伸手点了点她额头,满眼关切,“瞧你这满头的汗。”
她指尖一触即收。
林绪青看着她笑:“没事。”
她们正说着话,夏胜打着哈欠出来,似有不满:“大清早,吵什么吵?”
看样子是刚才那一阵击鼓声,把他吵醒了。
“这里没你的事,”夏玥语气冷淡,“你去玩你的游戏。”
夏胜第一次听姐姐这么对自己说话,愣住了。
夏玥不欲多说,对姜悯说:“我带你们去我姑奶家看看吧。我的绣法是跟她学的。”
“好,我们走。”
夏玥的姑奶八十五岁了,老人家极为热情,跟她们聊了一整天。
等她们离开,天已经黑了。
明天她们要回冬陵县城一趟,一方面是要跟江雪姿那边碰头,看看两边进度情况;一方面也是要去县城拍摄鼓舞演出。
她们可能不会再回来这边。
夏玥握紧那纸条,送她们到村口。
姜悯回头,透过车玻璃看到女孩还站在村口,在夜色中凝成小小的黑点。
回到住处,时间接近九点。
大家简单对付了一顿晚饭,各自回房间休息。
林绪青洗漱完,回房间,开机,导出今天的素材。
“笃笃。”
有人敲门。
“林绪青,睡了吗?”
“没,”林绪青过去开门,“怎么了?”
姜悯站在门口,她抿了下唇,欲言又止,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不早点休息嘛?”
林绪青往后退了一步,指了指电脑:“在看今天的素材。”
“我跟你一起看看吧。”
“……哦。好。”
林绪青见她穿着睡衣,应该也是洗过澡了。
这么晚了……
“我去楼下搬个凳子,你等我一下。你先坐。”
“好。”
姜悯站在原地。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林绪青的房间。
房间里东西很少,行李箱摊开放在原地,半边是生活用品,半边规规整整放着衣物。
她在桌前坐下,手掌托住下巴,看到电脑的屏幕。
蓝色桌纸,文件夹按日期编了号,整整齐齐排列着。
啧……果然跟这电脑的主人一样。认真严谨,一丝不苟。
林绪青搬着凳子进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灯光温暖柔和。
灯下的人,以手支颐,神色恬静,似是一直在等她回来。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走进去:“这个凳子要高一点,你坐哪个?要不要换位置?”
“换下吧。你坐这,你的电脑你来操作,”姜悯站起来,接过凳子,“这么晚了,我这是在折腾你啊。”
“没事。”
今天的素材已经全部导出好了。
晚上的这点时间肯定是不够全看的,林绪青点了重点片段:“先从这里开始看吧。”
姜悯看不太清,拖了下凳子,离她更近。
偏过头的时候,脸颊几乎要贴上她的脸颊。
“这里是不是最好补拍一个空镜?”
林绪青放轻呼吸:“嗯。可以等阴雨天去拍一个。”
“还有这里,夏玥的房间其实可以给个全景。”
“……是。”
她们离得太近太近。
垂落而下的柔软长发不自觉交织在一起。
看完第一个片段,林绪青在文件夹里翻找第二个片段。
姜悯没出声,侧过眼,这才发现自己离她太近了。
近到可以看到她浅绿色的棉质睡衣,领口洗得微微发白,扣子严严实实扣住,露出一点清瘦的锁骨。
近到可以看到她漆黑而浓密的长长眼睫,白皙细腻的肌肤和很薄很薄的唇。
“这个。”
“……好。”
姜悯收回目光。
她们看完三个主要片段,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小时。
十一点了。万籁俱寂。
林绪青瞄了好多次时间,每次想催她早点回房间休息,但看着她白皙明丽的侧颜,又开不了口。
她……贪恋这样的瞬间。
她们在彼此身边的瞬间。
“好了,不早了,”姜悯轻轻打了个哈欠,站起来,“我也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嗯。你也是。”
林绪青也起身,下意识跟着她往外走。
她还是想问,姜悯为什么会晚上来找她,本来以为是有什么事的,结果又没有。
姜悯好笑:“我回我自己房间,你跟着我做什么?难不成要跟我睡啊?”
“没,没有,”林绪青被她的玩笑话惊到了,卡了一下,“我就想问,你今晚找我什么事……”
“哦……”姜悯才慢慢有些不自在,她终于想起了自己最初的意图,“那个……”
——白天拍摄那会,她听到林绪青和夏玥的聊天,听到那许许多多的时刻,忽然想到,以前林绪青读大学那会,她没留意到她会有这样那样细微的难处。
而且,她性格一向强硬,一向不太会表达关心。每次去明川大学,只问问林绪青学业上有没困难,没注意到这些生活小事。
她本可以对她更好一点的。
林绪青不解:“哪个?”
姜悯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开口:“就是听你跟夏玥聊天,在想,你以前是不是有许多难过的时刻,是我不知道的。”
林绪青没有说话。
她看着姜悯,乌黑澄澈的眼眸里渐渐积蓄起雾气。
她一向冷静自持,独行长路,跋山涉水,步履不停,习惯了独自面对狂风暴雨。从无抱怨,也无畏惧。
此时此刻,却为眼前人一句关切的话而感到委屈。
“好了好了,我不该多嘴,”姜悯见她要哭的样子,半是安抚,半是打趣地说,“别难过了啊,小可怜。是姐姐不好。”
她这么一副哄小朋友的语气,拉住林绪青的手,用力握了两下。
林绪青回握住她的手,往前一步,伸手将她揽入怀里,嗓音微微哽咽:“我抱抱你……可以么。”
陡然被抱住,姜悯的手停在半空,过了片刻才慢慢落下去,轻轻抚过清瘦背脊,声音里是无奈的纵容:“好……抱吧。”
谁叫自己一句话,就惹她伤心了啊。
林绪青深深吸了一口气,闻到她长发的清香,几乎将脸颊都埋到她身体里,一手掌着她纤细的腰,另一只手从她后背揽到肩颈,几乎……要将人揉进自己身体一样。
占有欲十足的姿态。
她们都洗过澡了,各自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
薄薄的一层布料,隐约能传来对方身体的热度。
而且……因为洗过澡,谁也没穿内衣。根本藏不住女性身体绵绵起伏的曲线。
姜悯不太自在,稍微往后退开了些,想稍微拉开点彼此之间的距离。
可林绪青又用了些力,长手长脚紧紧揽着她,牢牢把她捆住似的。
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密不透风的拥抱。
哎……
姜悯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哪有这样的抱。她又不是没抱过亲人朋友。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抱着。
这人真是。
哪有这么黏黏糊糊的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