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姐妹,你都笑一晚上了。瞧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
唐小语敷着面膜,相当无语。
林绪青在收拾行李,权当没听见。
唐小语继续说:“或者,更准确地说,下午开车回来路上,你就这么荡漾了。说说看吧,那会你的好姐姐把你叫过去,跟你说了什么?”
林绪青停下动作,抬头,回答她:“她叫我开心一点。”
“啊?你有不开心吗?”
“再说了,就这一句话,这么几个字,就能让你开心成这样?”
“我不信,肯定还有什么别的什么。你老实交代,跟我你都不说实话?”
林绪青回想了一下那时的场景,又忍不住笑出来:“真没有了。”
唐小语放弃追问了,取下面膜:“瞧你那荡漾的样子,还说没有,我信了你的邪了!”
她知道这人脸皮薄,很多话说不出口,她死心了,也不问了。
她洗了下脸,擦好护肤品,铺开瑜伽垫,准备运动一下下。她势必要练出马甲线,以后有机会的话,迷死某位姐。
林绪青将滑雪服收好,放进柜子里,见她在做平板支撑,冷不丁地问:“那你们昨晚泡温泉了,怎么样?”
“啊?”
唐小语被她一问,腰腹一塌,直接躺到了瑜伽垫上。
她刚开始计时呢,白忙活了。
好你个林小青,不声不响地反将她一军!
“就那样喽,你以为会怎么样?”
“我看游卉姐很不好意思的样子,以为你对人家做什么了。”
“我能做什么?难不成我在你心里是那种会上下其手、借机揩油的人?!”
“我可没那么说。你既然这么说了,看来你心里真有这个打算?”
“喂!林绪青!”
唐小语爬起来,盘腿坐在瑜伽垫上,“我发现你现在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本事越来越强了啊!”
自己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什么也不肯透露,现在倒好,转头调侃起她来了。
林绪青一笑,不再说话。
唐小语哼了一声,心里却挺高兴的。
这样真好啊。这人啊,还是比之前活泼一点了。
林绪青收完最后一件行李,发现箱子里躺了一颗纽扣。
浅蓝色的,不是她的。
她最近没有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林绪青陡然想起昨晚。
姜悯的睡衣是蓝色的。应该是她的扣子,只是这枚扣子,怎么会落到她的箱子里?
林绪青往旁边瞄了一眼,见唐小语继续运动了,压根没往这边看。她才做贼般,飞快地把那枚纽扣捡起来,放进衣服口袋里,不自觉地攥紧在掌心。
她觉得自己这样不太合适,好像有点……变态。
总之,很图谋不轨的样子。
唐小语做完一段开合跳,问她:“你傻站着干嘛?不是说还要收拾回家的行李吗?”
林绪青明天就要回老家,赶下午的高铁。
林绪青回过神:“嗯。是要收的。”
家里很冷,她从房间里抱出来厚厚的羽绒服,往行李箱里塞,始终心不在焉。
那枚纽扣,得还给她。
只是,什么时候给她呢。
她又无意识地把手放进口袋,悄悄攥紧了那枚纽扣,心想:“年后吧。过年一回来,我就还给她。”
“对了,你明天要回去这事,跟姜姐姐说过没?”
“没说,我在OA请好假了,雪姿姐审批的。”
“你怎么不跟她说?”
“她开会时说在OA按流程来就可以了。”
“真是木头啊你,赶紧打电话!正好就说一下你要走了,还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打电话!快点!”
唐小语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帮她一顿把行李猛收,行李箱乱七八糟。
林绪青按住她:“行了,你别给我添乱了,你让我好好收完行李。等下我再打。”
“服了你了,”唐小语收回手,往沙发上一倒,“要不是看在你捞我毕业的情分上,我才懒得管你。”
“啊!游卉姐姐回我了!”
唐小语高兴地在沙发上来回滚了两圈。
那会一到家,她就给游卉发了一条消息:姐姐,我到家啦。玩得很开心,谢谢姐姐教我滑雪~下次见!
她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才发出这么一句。
游卉一直没回到她,直到刚才才回复,说是下午到家太困就睡着了,才看到消息。
最后一条消息弹出来。
游卉:晚安小语。年后见。
唐小语嗷呜一声,捧着手机高兴晕了。
林绪青才收拾完行李,听到唐小语这么大的动静,摇摇头,笑了。刚才还好意思说她。
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除了她自己的衣服,还有前几天在药店里刷医保买给父亲的药,还有一些带给家人的零碎东西。她给妹妹买了条围巾,给弟弟买了手套,以及一些明川特色的手信。
她忙完回到房间,站在窗边。
她的房间正对小区楼下的一条小路。她看到窗外又下雪了。
前段时间暴雪后,有好一阵子没下雪了。
林绪青推开窗,冷冽的空气卷了些许进来。
她趴在窗台往外看,暖橘色路灯光芒洒落下来。静谧安稳的冬夜,雪花在路灯下静静飞舞。
她看了一会雪花,给姜悯打了电话。
电话响起时,姜悯正站在窗边看雪。
她随手捞过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来电人是林绪青,颇为意外。
别说电话了,这么长时间以来,林绪青连微信都很少给她发,微信电话没有打过,电话更是没有。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找她呢?
她按下接听:“林绪青,什么事?”
那边的声音隐约夹杂着一些风声:“有点晚了,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姜悯站在窗边,看着雪花簌簌落下,落在她的小院子里,落在她精心打理的花花草草上。
她的声音比平常更柔和些,“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还是一贯的开门见山,电话那端传来一声无奈的笑。
“这周六除夕。不过,我请了周一到周五的假,年假。年后我会准时回来上班的。”
姜悯下意识想说你在OA请就行了,但又停了下来。
她看了眼时间,心想:“这人这么晚打电话,肯定不是只为了说这句话的。”
可她要说什么呢?
姜悯想不出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要回她什么。
“对了,下雪了,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刚好在窗边。”
她们都没再说话,就这么沉默下来。
雪花悄无声息落下。
这座繁华的城市缓慢地陷入寂静之中。
此时此刻。她们在这座钢铁森林里的两个角落,各自亮着一盏灯,在长久的静默中,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共同看这一场雪落-
“林绪青,你干嘛要买下午的高铁啊,上午不也有吗?”
“忘了提前抢票,上午的票没了。只能买这个点的了。”
“好吧,那你到了市区还要转高铁去你们县里,从县高铁站到你住的地方还要坐车。我的天,等你到了得大半夜了吧。注意安全啊。”
“放心,我知道。”
“行,那我先回去了。”
林绪青原本要自己打车来高铁站,唐小语要坚持开车送她。进站口不能久停,得赶紧走。
“小语,”林绪青叫住她,弯下腰,靠近车窗,“谢谢你。”
“谢我什么?”
“没什么,总之,谢谢你。”
“你忽然这样我还挺不习惯的,还是毒舌一点比较像你,”唐小语朝她一笑,“好吧,新年快乐。年后见。”
等车开走,林绪青站在原地,挥了挥手。
她知道,唐小语会在后视镜里看她的。
林绪青订票订得晚,买到三人座,不过是靠窗的位置,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看看风景,这一路也就过去了。
车渐渐驶离这座钢铁森林,进入广袤平原之中。林绪青看着窗外匆匆后掠的树木。困意袭来,她睡着了-
办公室窗边有棵香樟树,树叶被风吹动,掠过窗台。
姜悯看着那树发呆。
“阿悯,阿悯?”江雪姿连着唤了两声,“想什么呢?”
“没什么,”姜悯回过神,随口问,“大家都是这几天休假的吧?”
“是啊,假条*都批过了,今天走了五六个,还有一些人明后天走。游卉就是今天中午的飞机。”
“难怪,今天一进来感觉整体空荡了不少。前几年大家走得没那么早吧?”
“是啊,之前她们都把年假拆开来用,年前年后各请几天。这次是预报说年前暴雪,大家怕回不了家吧,都把假用在年前了。”
姜悯嗯了一声,目光从空着没人的工位上一扫而过,莫名有点不习惯。
“其实吧,年前这两天,谁也没心思干活,”江雪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早走晚走都一样。”
姜悯点头:“这两天也没什么工作了,跟大家说声吧,今天没事可以早点回家。”
“好啊。也五点了,叫米唯一起吃饭去?”
“行,我去拿下外套。”
她上楼简单收拾下,再下来时,楼下的人差不多快走光了:“大家这下班也太积极了吧。”
“那不然呢,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米唯套上她那件毛绒绒的兔子外套,满脸写着高兴:“走了走了!干饭干饭!”
姜悯盯着她的兔子外套看,心想:“也不知道林绪青是几点的车。到哪了。”
昨晚那么晚给她打了个电话,也不说是什么事,她也忘了问,站在窗边看了会雪。等她再低下头,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也没问林绪青是几点的车。
“学姐?走啦?”
“……哦,好。”
“吃什么?”
“烤肉怎么样?”
“我都可以。”
“那走吧。”
出了园区,过到马路对面就有一家大型商场。
负一层全是餐饮店,其中有家烤肉店人气很旺,大概是考虑到附近上班族的需要,座位都是窄窄的长桌,一个人来吃烤肉也不会尴尬。
只有角落里放了两张方桌,适合朋友一起过来聚餐。
“正好,这位置还空着,”米唯见方桌还空着,赶紧坐下,“点餐点餐。”
“你来点吧,我们都没所谓。”
“那我就不客气啦。”
米唯点了烤牛五花、猪五花、牛板腱、生菜,味增汤,又点了一盘炸鸡:“这两天没空吃肯德基了,在这吃一下吧。”
姜悯忽然说:“前几天你不是还念叨着,小林欠你一顿肯德基吗?”
“啊?”米唯想了想,“是哦,学姐,你记性真好。我都快忘了……她还说要把大家都请上呢”
江雪姿接上话:“是啊,小林一走,我也忘了这事。也亏得你总记着她。”
姜悯一怔。
她忍不住想,今天这是自己第几次想起林绪青了?
第32章 蝴蝶
“年后再吃吧,”江雪姿给她们倒上柠檬水,“小林今天就走了,下午的高铁。”
“没关系,这一顿我记着了,年后有的是机会。”
“她下午几点的高铁,”姜悯发问,“到家得晚上了吧。”
“不清楚,我没问。你要不问问她?”
“不用,我就这么随口一说。”
姜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柠檬水,没再提这个话题。
等到上菜,姜悯负责烤肉,江雪姿负责刷油,米唯负责吃。
“阿悯,你决定哪天回家?”
“周五吧,不想太早回去。你呢?”
“明天走,爷爷奶奶打电话催我几次了。定了周二的机票。”
“米唯,你哪天?”
“我啊,本来想周四的,家里一直催。明早也走了。”
这边话音才落,姜悯的手机震了震。
“你们先吃。”姜悯把烤肉的夹子递给了江雪姿,回起了消息。
裴如仪发来的消息,问她:阿悯,你哪一天回家?
姜悯回:周五吧。还有一些工作的事要处理。
裴如仪没再回。
姜悯了解母亲,她现在肯定有点生气,觉得自己拿工作当借口,这么晚都不回家。
但她不想多说,也没再发什么。
“谁啊?”
“我妈,催我早点回家。我说工作忙,走不开。”
江雪姿笑着打趣她:“拍上个项目的时候,还在劝别人回家,结果到了自己,也不是很想回嘛。”
姜悯无奈:“可能再过两年,会好点吧。”
“好什么?学姐,你妈妈是催婚吗?”
“不完全是,”姜悯给米唯夹了几块肉,“多吃肉,少八卦。”
“好好好,听你的。”
等她们吃完饭,天也黑了。
距离春节只剩一周,路上车流少了很多,姜悯开车回家,一路通畅。
她想着裴如仪发来的消息。
其实她和母亲的关系并不算差,这两年也很少吵架。但她仍然不想太早回去。
在等一个漫长的红灯时,她恍惚想起来,好像有段时间没跟宁柔说话了。
她正这么想着,宁柔打了电话过来。
姜悯按下接通,笑着说:“正好想起你,你就打电话过来了。”
“谁叫你是个大忙人,也不记得跟我说话,”宁柔半开玩笑地说,“上周六问你在忙什么,你都没回我消息。”
“没回吗?”姜悯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那天出去滑雪,忘了,对不住。”
宁柔控诉般说了一句:“你还是第一次没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真是忘了,那天在外面过夜的。”
宁柔说:“温隽说他那天打电话给你了,说你对他太敷衍了,自己也不接电话,就叫小林接了电话,随意打发了他。他找我告状呢。”
姜悯失笑:“给他告呗。”
宁柔笑着问:“那天跟小林一起滑雪的吗?”
“嗯,几个同事一起,还有小林的朋友。”
宁柔哦了声,过了两秒才说:“阿姨说你周五才回去啊?”
“我妈跟你打电话了?”
“是啊,她埋怨你回消息都回得好冷淡。你也是,不多安抚阿姨几句,她常年独居,一个人在家也怪冷清的。”
“那你早点回去,替我多陪陪她。”
“好啊,我周三就走了。本还想约你一起回去。”
“回家再见吧。”
姜悯看到红灯转绿:“先不说了,我继续开车了。”
“好,拜拜。”
挂断电话,姜悯降下车窗,冷风灌入。
这时的明川已经比平常冷清了不少。
她莫名有些感慨,这偌大的城市里,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也许能相识已经是足够的缘分。
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人,春节期间散落回各自的故土,彼此之间彷佛从未有过关联。
想到这里,她摇头笑了笑。
今天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的,开始伤春悲秋。
这可不像她啊。
等回到家,姜悯先打理自己的花花草草,洗漱完接近十一点了。看着墙上的挂钟,她心想:“也不知道林绪青到家没。”
她打开购票软件,在时间栏里选了明天,搜索从明川到林绪青家乡西和市的车次。
下午的高铁有三班,最晚的一班还在路上,中间那一班是晚上九点到的。不过,从市区回到她们村里,应该还很远吧。
姜悯将手机扣在胸前。
今天怎么总是想起她呢?
也怪这人,昨晚那么晚打来电话,像是专门通知自己,她明天就要离开明川回老家了。但是话也不说明白,又不说时间和车次,搞得自己这一天心神不宁的,一次又一次想起这件事。
算了,打个电话问问她吧。
姜悯按下语音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了,那端有些嘈杂,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喂?”
“林绪青,”姜悯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没话找话般,“下车了吗?还在路上?”
林绪青像是没想到她会专门打电话来问自己:“哦……刚换乘高铁,市区到我们县城也开了高铁。”
姜悯又看了眼挂钟:“这么晚才换乘,几点到站?”
林绪青答:“十二点半。”
“那你晚上怎么安排?”
“我晚上……”
通话的声音断断续续。
姜悯把手机拿远了些,耐着等着。
“我,抱歉,”林绪青急忙说,“刚好信号不好。”
姜悯说没事:“反正我晚上也没什么事。”
“我今晚在我们县城找个快捷酒店住一晚,之后再坐车回家。”
“从车站过去能打到车吗?”
“能的,你放心。”
“你一个人出门,不该定这么晚的车。怎么不想着订早点的?”
“之前没想这么早回来,忘记抢票了,”林绪青轻声说,“我知道的,你放心。下次不会了。”
久违的被挂念的感觉涌了上来。她看着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庞,分明是在笑的。
“家里人没来接你吗?”
“弟弟说要过来接我。我说不用。他拗不过我,只好作罢。”
“你也知道自己倔啊,”姜悯轻声数落她一句,又问,“你家里现在住哪?还住在之前的村里吗?”
“没。我大学毕业后,攒了点钱,家里搬到镇上了。这样我妈生病买药也方便些。”
姜悯没往下问。
她忽然发现,这么些年,她对林绪青的生活一无所知。现在多问一句,她都要提前想想,自己的问题是否冒昧。
林绪青问她:“你呢,你什么时候回家?”
姜悯回过神:“周五吧。”
“这么晚吗?”
“正常吧。本来我也回不回都行。”
“你有不回过吗?”
“有啊。”
姜悯看着天花板发呆,声音轻而缓:“应该有两三次没回去吧,有一次是因为工作,还有一次是暴雪买不到回家的票。哦,还有一次,我妈的学校组织高级教师出国旅游,她去了,我也就没回家。”
她说起这些事来语气平淡,似乎并不因独自过年而难过。
林绪青静静听她说完,才问:“那你年后什么时候回来?”
“初三或初四吧,”姜悯没想好,“年后会早点回明川。”
林绪青忙说:“我也是。”
“你也这么早啊,在家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林绪青随口问道,“我们这可以放烟花,你们那边可以吗?”
“放不了。市区都不让。”
“哦。这样。”
“刚才忽然想起来,你考上大学,我去明川火车站接你的场景了。还记得吗?”
林绪青抿了下唇,轻声说:“记得。当然记得。”
那是她们第三次见面。
林绪青高考那一年,西和市大旱,许久没下雨,父亲没日没夜地给庄稼挑水灌溉,累倒在田埂上。弟弟妹妹那会才八九岁,林绪青在学校里复习,惦记着家里的情况,心急如焚,但又只能安慰自己,考完就可以回家了。
万幸,她高考发挥正常,分数出来后,第一时间给姜悯打电话。姜悯说她可以报考很好的学校,她却坚持报了明川大学。她有自己的想法,姜悯也尊重她的选择。
临到九月上学,姜悯给她买好车票。
从西和过去明川,绿皮火车要二十三个小时。林绪青不想让她多花钱,也不想让父亲奔波,坚持自己独自上大学。
那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卧中铺。她辗转难眠,说不清是担心还是憧憬。
次日一早,车到站,姜悯来接她。
因她没有手机,姜悯没法给她打电话,只好举了纸牌,在接车的人群中等她。
林绪青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她。
从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一年半。她并不着急,站在那里悄悄打量着她。
好像比上次见面瘦了一点,还是那么……好看。她穿白色裙子,清丽出尘,站在人群里也像会发光的样子。
她看久了,被人说了声借过推开,再一定睛,穿着白裙子的人不见了!
林绪青着急了,连忙往前走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人,忙说了几句抱歉,拖着箱子,站在原地,心里忐忑。
“看什么呢,”直到有人从身后拍她肩膀,调侃她,“亏我一直找你,你倒好,看见我也不叫我一声。”
林绪青转身,看见姜悯站在她身后,眉眼间是温暖的关切。
看起来是看见她,才刻意绕过来的。
女孩子眼睫颤动一下,红了脸,低下头。
“也不叫人?”
“……姐姐。”
“都快认不出来你了,”姜悯打量着她,“暑假在家干农活吧,黑了好多。”
林绪青被她一句话说的,眼睛里瞬间起了雾气。
姜悯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自尊心最脆弱最敏感的时候。
她没什么别的意思,也当真是随口一说。
“我说错话了。对不住,”她道起歉来也是大大方方,“姐姐请你吃雪糕,怎么样?”
“我不吃,别花钱了。”
“你只需要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想。”
“这就是嘛。走了。”
姜悯帮她拖过箱子,丝毫不在意她的箱子上沾满了一路奔波的泥土,也丝毫不担心那泥土弄脏她好看的白色裙子。
林绪青跟在她身后,看到她的白色裙子,看到裙摆因她走动而一扑一闪。蝴蝶一般。
落在她心上。
……
“想什么呢?林绪青?”
“想,那次你在车站接我,给我买的雪糕。”
姜悯笑话她:“多大的人了,还惦记十几年前的一口雪糕?”
林绪青慢慢笑起来:“要惦记的。”
“那家店上次我路过,好像还见过。叫什么……”
“是嘛……”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姜悯能听到林绪青那边声音嘈杂,车辆行驶的声音、邻座小孩的哭闹声、列车广播的提醒……有时信号不好,又会卡顿好几秒。
但她并不着急,思绪如水般漫开。她感觉很放松,想说话时就说话,不想说的时候就不说。
不知不觉间,她睡着了。
林绪青有好一阵子没听到她说话,但一看手机,通话还在继续,也隐约猜测,她是不是睡着了。
等她出了站,四周安静下来,耳机里的声音更加清晰。
她听到了,姜悯睡着了。
林绪青站在路边。
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呼吸声。
似渐渐与自己心跳连成一线。
第33章 审判
昨晚快两点才躺下入睡,林绪青九点才醒。
醒来时,她手里还攥着手机,早已没电关机。
她在酒店大堂扫了个充电宝,充上电,开机。好几条消息弹了出来。
唐小语问她到了没,还有妹妹林倩的消息。
她翻看了,简单回了两句。
最下面的一条,是姜悯早上六点发来的:昨晚怎么没挂电话,几点到的?
她回复:忙着下车,没留意手机。一点左右。
回完消息,林绪青在县城里,漫无边际地闲逛。
除了高中三年在这读书,她其实很少在县城里停留。记忆里楼宇很高,洁净的橱窗后摆着光鲜亮丽的商品,遥不可及。读书时她会路过,但从不进去看。
但这次却觉得,不过如此。建筑这么低矮,店面也旧了。路边蛋糕店刚烘焙出炉的甜品散发着过于甜腻的味道。
她有一种恍惚的割裂感。不知道是县城变了,还是她变了。也许都变了。但她对这里的印象还停留中学时代。
时间走过,留下痕迹。
林绪青需要在县城停留一天,等着弟弟妹妹,明天早上一起回家。弟弟和妹妹是双胞胎,同龄,今年正好二十岁。
妹妹林倩在县医院里做护士,她读书时成绩一般,读了卫校,前两年毕业,运气不错,县医院建新院区,缺人,一口气招了不少人,林倩也顺顺利利进了县医院。
弟弟林嘉树读书更差一些,初中毕业后上了技校,前两年攒了钱开了家汽车修理铺,算是能糊住自己的嘴。
林绪青跟他们年纪差距大,也不算亲近。她跟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弟弟妹妹才七八岁。她十六岁上高中后,就很少在家里待了。
等她上了大学,因为舍不得来回坐火车的钱,寒暑假也很少回家,找些实习,或者找几份兼职做一做。工作后更不用说,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人长久不待在一起,再深厚浓郁的感情也会变淡。再加上林家人都不太爱说话,天生不善言辞,大家平时联络也少,感情要更淡些。
林倩今天还在上班,忙得不可开交。林绪青无意打扰她,漫步走着,没想到就这么走到了‘嘉树修理铺’门口。
“姐?”
正在忙碌的年轻人停下动作,他皮肤很黑,手上沾满了黑色机油,黑糊糊一片,见自己没认错人,连忙站起来,笑的时候露出洁白牙齿:“你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过去接你嘛。”
林绪青应了声:“吃过早饭,随便走走。”
“倩倩说你昨晚到的,说她早上那会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嗯,那会还在睡。”
“进来坐一会吧,倩倩中午下班就过来了。”林嘉树放下手里的钳子,怕自己手上的机油碰到她衣服,拿抹布擦了擦,“我给你倒杯茶。”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我自己倒水就行了。”
林绪青绕过他,往里走。
这家店面很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部件,地上散乱放着些破损的零件,地面也沾满了机油,黑一块灰一块。
见到她进去,林嘉树嘴唇动了动,又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她提起水壶倒水,收回目光,继续做自己的事。
“那个螺帽呢……”林嘉树躺在车底,一时找不到螺帽。
店里还有个小学徒的,不过这两天家里有事,提前回家了。他一忙起来,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是这个吗?”白皙纤细的手指捏住一颗沾了黑色机油的螺帽,递到他面前。
“哦是,”林嘉树接过来,忙说,“姐你别碰这个,你手都搞脏了。你去那边坐。”
“没事,”林绪青语气淡淡的,也不走开,给他递着工具和零部件。
他修完这台车,正好中午。
这么冷的天,林嘉树满头是汗,他打了热水出来:“姐,你洗洗手。”
“哦,好。”
林绪青刚走过去,身后传来一声:“姐,你在嘉树这啊?”
“下班了?”
“对,今天就半天班。”
林倩刚换下护士服,头发还半盘着,她匆匆忙忙赶过来,提着塑料袋,里面装着青菜和肉:“正好,我来做饭。”
林绪青洗好手:“我来吧。”
林倩乖乖把菜递给去。
姐姐不喜欢跟人推辞客气,她知道的。
中午是简单的三个菜。
醋溜土豆丝、菜花炒肉和干煸豆角。其中两道菜都放了不少辣椒,林倩和林嘉舒都喜欢吃辣,越吃越香,直接光盘了。
林绪青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
吃过饭,林嘉树去洗碗,她问妹妹:“下午什么安排?”
“去买点年货吧。爸爸一个人在家,估计什么都没买,我想买箱金桔,买点蛋糕,哦还有那个桥头的卤味,爸最喜欢吃了。我还想买条围巾,最近骑车上班,早上冷死我了。”
才二十岁的小姑娘,正是最活泼的时候。林倩对外腼腆内向,但相比起来,对家里人还算话多。
林绪青点头:“可以。走吧。”
……
一下午的奔波忙碌,林倩实在太会逛街了,她们拎着大包小包,简直提不下,最后还是林嘉树开了那辆破旧的老爷车去接她们。
中途,他还去酒店取了林绪青的行李。林绪青本来还想再住一晚的,林倩死活不答应,非要她住到自己宿舍,说自己打地铺就行了。
时至今日,林绪青并不在意这一两百块钱,但看在妹妹坚持的份上,也没好拒绝。
医院分的宿舍,小单间,床还是老式的,像学生宿舍的床,宽度不到一米,确实也挤不下两个人。
“床单和被套我昨天才洗的,今天晒干了。”
林倩抱着床单被套,开始铺床,她不像林绪青那么高挑,身形瘦小,做事却麻利。
林绪青看着妹妹忙前忙后,收拾床铺。
她站在一旁:“没事,不用忙。”
“这怎么能算忙,简单收拾下,好了,”林倩给她铺好床,又把买好的年货归拢放在一旁,“姐你先坐,我去洗下衣服。”
单人宿舍很小,除了床就是一张桌子,桌上堆了些书,还有些手工的小物件,围巾、羊毛戳、植物标本……零零碎碎,都是些年轻女孩喜欢的东西。
林绪青扫了一眼,没有碰。
她起身,推开老旧的玻璃窗,看见深蓝天幕之上挂了一轮圆月。月光清泠泠,澄澈而柔和。
林倩洗完衣服,抱着盆回来,见到姐姐已经睡着了。
这次姐姐是在床上睡的,没有跟她抢着打地铺。看起来是昨晚睡太晚了,今天累了,困了吧,这么快就睡着了。
林倩悄悄松了口气,又从橱柜里多拿出一床薄被,给林绪青压上。
姐姐这么瘦,应该很怕冷吧。
其实她和林绪青,平时是很少联系的。
微信偶尔发一两条,电话几乎没有。
林倩从小就知道,她这个姐姐,很会读书,跟她不一样,没法比的。姐姐是注定要离开故土的人。
那时候她和嘉树才几岁啊,姐姐白天在学校上学,晚上回来做着农活,还要给两个小家伙洗澡。
林倩也惊讶于自己的记忆里还隐约保留着这样的画面。
到了后来记事的时候,林绪青已经在县城读高中了,很少回家。但林倩从小就知道,姐姐读书很厉害,可以上很好的大学。
村里人总对父亲说,等你女儿出来工作了,你们家日子就会好了。别人都说,她是可以从大山里飞出去的鹰啊。
但林倩并不觉得。
她知道,姐姐是可以飞出去的。
可是她也飞得很累吧。她是纤细的蝴蝶,薄薄的翅膀,载满了全家人的希冀,担着整个家庭的未来,好沉重啊。
她也有自己想追求的东西吧,想去爱的人吧。
可她肩上压着这么沉甸甸的担子,怎么能去大胆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呢?
姐姐总是有许许多多的心事。
林倩知道,她理解不了,她也不敢问。
林绪青读高中那会,林倩就很少见到她了,更不要说后来她读大学、工作,甚至到非洲,几年都回不了一次家。
隔了高山深海,千里万里的距离,再深的感情也只能是手机屏幕上缺少温度的一行文字。
直到前年年底,林绪青才从非洲回来。
春节一过,去年年初,母亲沈芳英病重,在县医院住院,
那时林倩刚工作,才住进这间小宿舍,也是跟今天这样,她打地铺。但那次林绪青不答应,两个人争了好一会,最后干脆都坐在了地上。
灯也关了,玻璃窗透出点外面路灯的亮光。
那是她们之间唯一一次,聊了那么多话。其中有句话让林倩记到了现在。
“姐,我有个事想跟你说。”
“你说吧。”
“妈妈,妈妈总说,希望她走之前,能看见你幸福。”
“我知道,她跟我说过。”
“我有喜欢的人了。没对家里说起过。”
“女人。”
林倩惊住了:“那她,知道吗?”
“她不知道。”
“她不喜欢我。”
“她不喜欢女人。”
“虽然现在已经不再联系,但偶尔还能得知她的消息。已经很好了。”
“她是非常果断干脆的性格。对不喜欢的人,只会彻底远离。”
“如果她知道,应该会觉得我,觉得我,有病吧。”
她这么平和的语气,却像一场冷酷的自我审判。
这些话,也许在她心底,早已复述过千千万万次。
林倩莫名心揪起来,犹豫着问:“那你,想让她知道吗?”
那时的林绪青才从非洲回来,远比现在消瘦,侧脸在深蓝夜色之中凝固成一道单薄的剪影。
她轻声说:“我恨不得立刻让她知道,但又永远不想她知道。”
第34章 烟火
姜悯出发回家那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九。
明川市区空空荡荡,外来务工的人基本都已经回家过年了。一路畅通无阻。
姜悯先开车去商场里买好了送亲友的东西,长辈的补品、小孩的玩具,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定安市离明川市大概三四百公里,前些年才改为县级市,改制后吃上了政策红利,城市规划又好,这两年发展极快,基础建设相当不错。
姜悯到家正好十二点。
裴如仪等在小区门口,远远地看见她的车,朝她招手。
姜悯减速,把车停好,下车后给母亲一个大大的拥抱:“这么冷的天,您还在楼下等,在家里等就好了嘛。”
“再不等着,你个小没良心的都不知道回家了,”裴如仪笑骂了一句,帮她一起拿后备箱的年货。
“好好好,我错了。太后大人,今天中午吃什么?”
“都是你喜欢吃的菜,红烧大虾、炒韭黄、大闸蟹、清炒西兰花……”
“打住打住,我们两个人,您老人家做这么多菜,吃得完吗?”
“那我不管,你吃得完得吃,吃不完也得吃。”
母女两进小区,一路迎面有人打招呼。
“小裴,闺女回来啦!”
“哎吆,好久没见你们家阿悯了。”
姜悯一一打过招呼。
这是老小区,还是许多年前学校分的房,住户大多是裴如仪这样的退休老教师。
同事之间共事多年,左邻右舍有事都会伸手帮个忙。否则母亲长期在家独居,姜悯也很难放心。
吃过中饭,姜悯收拾碗筷。
裴如仪拦着她:“你坐着,我来就行。”
“难怪网友都说不能常回家呢,”姜悯打趣,“一年回家一次,才能享受这种国宝级待遇。”
“就知道贫,”裴如仪嗔她一眼,端着碗筷进厨房,戴上手套洗碗,“你爸昨晚也问你回家没,说要一起吃饭。”
姜悯在客厅里收拾行李,很没所谓的语气:“哦,您想哪天去吃?”
客厅的墙上贴满了她从小到大的奖状。
她把行李箱放一旁,盘算着能不能把这些奖状撕了,尤其是小学的……她都这么岁数了,一想到客人进来还在欣赏自己小学时的奖状,有点丢人。
但裴如仪肯定不会同意的。
裴如仪回头问:“那不得看你的时间?你爸要见闺女,又是见我。我不一定去。”
姜悯走过去,倚着厨房的门:“您不去我就不去了啊。”
“你怎么还把我绑架上了?”
“那不然呢,您还是我亲妈。”
“少来,”裴如仪做事麻利,洗过一遍碗,开始清碗,“要不就今晚?正月里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爸吃饭。”
“行,我跟他说一声。”
姜悯打开微信对话框,发现上次和她爹的对话时间在一年前。应该也是春节前后,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吧。
裴如仪和姜朗东原本是同一所高中里的老师,裴如仪教数学,姜朗东教语文。后来,姜朗东辞职,跟同事一起开了家书法培训班,这几年越做越大,在全省开了两三百家分店。
不过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在姜朗东创业初期,两人就协议离婚了。和平分手,也没婚内出轨之类不干不净的事情。
姜悯不太清楚父母离婚的细节,那会她还在上中学。
有个周五回来,裴如仪把离婚证摆在她面前,平静地说:“我和你爸离婚了。”
姜悯倒是一点也没觉得意外,点了下头:“哦。离了啊。”
她从小就知道,父母感情一般,可以说是相敬如宾。尤其是裴如仪对姜朗东,也不能说不好,但实在算不上好……有时简直想对陌生人一样,没有一点关心。
此外,姜悯大概知道一点父母离婚的原因。
她是个女孩,爷爷奶奶总想母亲再生个弟弟,最初父母都在学校里做老师,自然是不能超生的。
后来姜朗东出来创业,老人家劝裴如仪辞职:“如仪啊,你听我们一句劝,朗东现在在事业上升期,干脆你也辞个职,再怀个二胎。生完孩子,不管是陪着朗东创业也好,还是安心在家做贤内助也罢,都很好啊。”
裴如仪冷笑一声,说:“做梦。”
为这件事,家里吵了多久,姜悯已经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那之后不久,又一连串发生许多事。
外公脑血栓住院,外婆去看外公的路上摔了一跤,胸椎骨压缩性骨折,也住进了医院。
再紧接着,宁知兰去世,裴如仪把宁柔接回家照顾。
到现在,姜悯都清楚记得,那时裴如仪早上五六点就起来做饭,做好饭就赶去医院,再去上课。下班回家先给她和宁柔做饭,做完饭再去医院,回到家九十点了,还要备课到深夜。
她一个人照顾着生病的父母,又照顾着两个半大的女孩。姜悯回想起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姜悯记得,离婚之后,父亲从未回来看过她们一次。
但裴如仪是多么要强的性格,姜悯从未听过她一句怨言,也没见过她流下一滴眼泪。
此时此刻。
姜悯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和泛白的鬓发,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午四点,裴如仪盘了盘头发,又换上新中式的大衣,黛绿色的,盘扣很精致。她这个年纪了,依然坚持锻炼,身形清隽挺拔,气质极好。
她征求姜悯的意见:“这件怎么样?”
姜悯笑她:“您啊,到哪里都是最好看的小老太太。”
“你呢,不换件衣服?”
“有什么好换的,我这件有什么问题吗?”
裴如仪打量了女儿两眼。
行吧,衣服是素净了些,但胜在人好看,把衣裳也穿得更好看了。
“走吧。等会你爸他们都到了。”
“到了就让他们等着。”
哐当一声,铁门慢悠悠关上。
姜悯看着父亲发来的定位,开车过去,六点准时到达。
一走进这家高档私房菜餐厅,姜悯下意识想,也没问问今晚会有哪些人来吃饭。
服务员为她们推开包厢的门,姜朗东站起来:“阿悯啊,爸爸好久没见到你了。”
“爸,”姜悯叫了一声,目光扫过,又叫,“奶奶。”
蒋月楼年近九十,银发如雪,笑着应了一声,目光落到她身后,意味不明地说:“如仪也来啦。”
裴如仪客套地问了一句:“您身体还好吧?”
“还好,还好。”
“皓皓,这是姐姐,快叫姐姐!”
“姐姐……”
姜悯第一次见到这素未谋面的弟弟。
父母离婚后,父亲迟迟未再娶,到她工作后几年才再婚,算是老来得子,这小孩才八九岁的样子。姜悯知道有这么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存在,但从没见过他*。
“这么大了啊。”
姜悯随口感慨一句,但她也没什么亲近示好的意思,一旁的蒋月楼皱了下眉。
“阿悯是今天才回来的吗?”
“是啊。”
“平时有空多回来看看你妈。还有,你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该成家了。”
“您真是关心我。”
“那当然了,我毕竟是你爸。”
“哦,这么关心啊,那我高三那年肺炎住院,也没见您来呢。”
无聊的对话又重演了。
姜悯语气很平和,她都三十六七的人了,早就没心情去像小女孩那样,想些什么“爸爸为什么不爱我不要我了”之类的话。
她只觉得无聊,浪费她的时间。
她也可以敷衍过去,但她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结束这场对话。
被她这么一说,姜朗东脸色变了变,但她说的都是事实,他一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
好不容易耳根落了清净,蒋月楼又抱着孙子说:“阿悯啊,前几年你弟弟小,也没想着让你们姐弟两见面。现在你回来了,也陪你弟弟玩玩,给你弟弟辅导下功课,好歹是亲姐弟……”
姜悯给裴如仪夹菜,不咸不淡地说:“那还是算了,走在路上,谁也不认识谁。他这个年龄,叫我阿姨也可以。”
“……”
她这话说出来怪尴尬的,像是内涵姜朗东为老不尊的样子。
“你这是怎么跟奶奶说话的?”
裴如仪一忍再忍,此刻忍不住了,将筷子狠狠往桌上一拍:“我的女儿,不需要别人替我管教。阿悯,我们回家!”
姜悯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奶奶、爸,你们慢慢吃。我和我妈先回家了。”
回家路上,裴如仪怒气冲冲:“他们姜家真是一如既往这个德行,姜朗东他有什么脸对你说三道四的?”
“还有他那个妈,守着她那个宝贝孙子过吧!”
“他现在是大老板了,多了不起了是吧。得亏你一向读书成绩好,那个宝贝疙瘩是个不开窍的蠢蛋,你知道小学数学才考多少分?69分!”
“话说回来……阿悯,不是妈妈说你,你要是早结婚了,现在也没得要来听他们说这些闲话!”
姜悯不吭声,听着她发火。
裴如仪是说一不二的强势性格,从年轻时就是这般,要强,控制欲也强,最讨厌别人看不起她。
姜悯读书那会,考试但凡跌出前三名,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罚跪。
她从小就知道裴如仪寄托在自己身上的,沉甸甸的期待。学业也好,工作也罢。以及对宁柔的照顾,亦是如此。
她理解母亲的难处,知晓她的辛苦。女儿往往最能共情母亲的处境,因此,许多年来一直压抑自我,迁就、顺从。
年少时,姜悯最怕的一件事,就是让母亲失望,因此也事事要强,事事做到最好。
大学填志愿选在离家很近的明川,第一份工作是家长最钟意的铁饭碗之一,银行。
但终究,姜悯不是能受别人管教、被别人做主的性格,毕业后那几年,她跟裴如仪也吵过不少架。有那么几年,她也不太愿意回家。
到了现在,姜悯年岁渐长,再加上母亲患过乳腺癌,做过手术,医生叮嘱要保持情绪稳定,她不再与母亲争论,只是沉默。
只是这沉默也是沉重的。
让人本能地想要逃离。
等裴如仪意识到她的沉默,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们沉默着回到家。
“那个,阿悯,妈妈没有指责你不好的意思。”
“嗯,我知道的。”
“对了,我前两天听宁家的老爷子说,小柔那桩婚事又有波折了?”
“是,宁柔生日那天,我们跟您聊完,赵延找上门来,大脑异常。我跟她聊过,让她年底跟家里商量着解除婚约。”
姜悯说完,想起上次见面时,宁柔泫然欲泣的模样。
“具体什么事啊?”
“说来话长了……”姜悯静静看着她,“妈,明天再说吧。我累了。”
“哦……也是,你上午还开了几个小时车。你早点休息,妈妈明天给你煮面条。”
“我知道了,您也早点休息。”
姜悯进了自己的房间。
裴如仪应该有经常打扫,房间里干干净净,一丝灰尘也没有。
这房子应该是她读初中时,裴如仪的学校分来的。她从少女时代就一直居住的房间,还堆着以前手折的星星、千纸鹤,看过的童话和小说。
一切的一切,本该这么熟悉的,却又隐约让她感到陌生。
姜悯往床上一倒,被子才晒过,有阳光的味道,香香的,绵软舒适。
有那一瞬间,她很想跟谁说说话,却不知道跟谁说-
窗外河流奔腾,林绪青听着水流声,收拾柜子上的杂物。
前年,父亲在菜市场租了个档口,杀鱼卖鱼,春节期间也卖点蔬菜。年底这两天生意最好,他舍不得关门,除夕的上午也要开门,吃过中饭再收摊。
前两天,林绪青在江边给母亲烧过一次纸。按照习俗,除夕当天一家人要回老家再烧纸,只能等到明天中午再回了。
吃过晚饭,弟弟和妹妹帮忙规整散乱的青菜。父亲说什么也不要她搭把手,林绪青也没坚持,回了自己的房间。
现在的家是菜市场里的一栋两层小楼,临江。整个家里都弥漫着鱼虾的腥味和各种蔬菜、调料的味道,不太好闻。
收完杂物,林绪青有点无聊。她打开手机,看到唐小语发来的几张照片。
唐大小姐飞到马尔代夫度假了,在海边,穿着很火辣,问她:你觉得这个照片发给游卉姐姐合适吗?
林绪青回:不知道。
她手指往下滑,找到姜悯的对话框。
不是第一次想按下置顶了。
但她……不能。
点进对话框,还是大前天的消息。
林绪青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她应该……到家了吧。
林绪青想,她回到家,会有亲人,朋友。她是热情善良的人,从来都不缺朋友。就像在明川,她身边总有那么多人。
她现在没空回一条无关紧要的消息的。
林绪青无可避免地感到失落。
跟以往无数次的失落一样。
她将手机扔到一旁,打算再给自己找点杂事做做。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
“姐,睡了吗?”林倩敲了下门,在门口叫她。
“没睡,”林绪青过去开门,“怎么了?”
“我们要放烟花,你去吗?”
“你和嘉树?”
“不止,还有隔壁阿姨家的小朋友,人多热闹嘛!”
林倩小心翼翼地问:“你,来嘛?”
“不用了,”林绪青忽然想到什么,改口说,“我马上下来。”
“啊?”
林倩有点懵,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啊?
“你们等我下。我换件衣服。”
“好!没问题!楼下等你!”
林倩跑下楼:“姐姐说也去!”
林嘉舒不敢相信:“真的啊?”
“骗你做什么!你小子,等会记得给姐姐拍好看的照片!”
“放心。姐姐好看,怎么拍都美。给你就拍丑丑的。”
“滚啊。”
林绪青换好衣服下楼,正好听到弟弟妹妹的打闹。
双胞胎一同长大,从未分开过,感情一直很好。
见她下来,两人站直了,收敛了些。
“那个,姐,你穿这么少啊?”
林倩欲言又止,刚才她姐在房间里还穿着毛绒绒的睡衣,怎么这会又换了件白色大衣。
好看是好看,但是太薄了,城里穿一穿还行,家里,尤其是江边,很冷啊!
“少吗?”林绪青低头看了下自己,“不少吧。走吧。”
“那,好吧。”
林绪青站在一旁,看着弟弟妹妹召唤出一堆邻居家的小朋友们,不由笑了。
本来以为一家人都是沉默少言的性格,现在看来是她错了。原来他们只在她面前拘谨……可能,可能是她有点凶吧。
林倩怕小孩吵到林绪青,带着她们到一旁,挨个分发了仙女棒,点燃。
林嘉树到另一边,准备好了几个大型的烟花,对林绪青说:“姐,往后站,我要点了。”
林绪青点头,后退两步,拿出相机。
火星燃起,嗤嗤两声,没两秒就开始火花四溅,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点跳跃着炸裂开来,璀璨绚烂。
林绪青按了许多张连拍,从中挑出一张,踌躇许久,才按下发送键。
“姐,我要放个更大的,你再往后一点哦。”
“嗯,好。”
林绪青应了一声,才准备往旁边退,手机一震,甚至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
——姜悯打了视频过来。
她钉在原地,脚步挪不动了。
林嘉舒连着叫她几声,叫她也没反应,只好放弃。
林绪青按下接通。
屏幕上弹出一个小小的框,框里是她想念的温柔亲切的脸庞。
“林绪青,这么久不接电话,干嘛呢?”
“没,没干嘛。看烟花。”
姜悯坐在床头,身旁摆了只狮子玩偶,她长发随意散落下来,穿着粉色长绒睡衣,极为少见的温柔慵懒。
她朝她一笑:“这么久不接,我还以为打扰到你了。”
“没!”林绪青脸都红了,忙说,“怎么会。”
此时此刻,烟花点燃,扑向天际。
林绪青站在光里,身后是绚烂的火树银花,五光十色,光影变幻,她穿着单薄的白色大衣,面容清雅秀丽。
姜悯看着她,好一会才说:“这么好看啊。”
“烟花吗,”林绪青忙把摄像头转成后置,“你看看。”
江边,烟花扑上天际。
深蓝天幕低垂,绚丽的色彩绽开,光晕极美。
林绪青举着手机,一边说:“你看看,这会是最好看的时候。”
不远处。
“喂,林嘉树,快给姐姐拍照啊。”
“拍了拍了,刚才就拍了。姐接电话时笑了,笑的真好看,我就偷偷拍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电话。”
“不知道,好朋友吧。”
林倩下意识想:“是不是姐姐喜欢的那个人啊?”
“林倩倩,你刚嘀咕什么?”
“哦……没什么。你再放一点烟花吧。我感觉,姐姐好开心啊。”
“好久没见她这么高兴了吧。”
“是啊。”
“希望姐姐天天开心。”
林倩看着那道单薄清瘦的人影,轻声说。
前年年底,母亲病发,在几家医院之间辗转,病重,拖了几个月,去年年初去世。父亲也病倒了。
从母亲住院的各项事情,再到去世后的丧事,都是林绪青一手操办的,有许多个夜晚,整夜没睡。更不要说,前前后后花了很多很多钱。得有几十万吧。
她和嘉树,两个人什么都帮不上。那种感觉太糟糕了。
姐姐也才二十来岁啊。为什么要让她独自承担那么多呢。
“快放没了,要不要再买点烟花?”
“你现在去吗?”
“对,现在,马路对面王叔家就卖。”
“那你跑过去,再买一点!快点!”
“我要拿你的零钱买。”
“林嘉树,你用自己的钱啊,干嘛用我的!过分!”
林绪青听见弟弟妹妹的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到一向文静内敛的妹妹踢了弟弟一脚,小孩那般打闹。
她眉眼弯起,笑了。
“林绪青,”电话那端的人叫她。
林绪青下意识把手机摄像头调回了前置。
画面中的女人似笑非笑看着她,那双好看的眼眸微微上挑,盛满了温暖的愉悦。
林绪青心思一动,很没出息地,按下了截屏。
可是这样,她忍不住谴责自己……真是其心可诛。
未经允许,这样保存人家的照片,算什么呢。
“发什么呆呢?”
“喔……烟花要没了。我妹妹说要再买点。”
“要玩一整晚吗?”
“也不会,再玩一会就回家了。你还继续看吗?”
姜悯曼声说:“看啊。”
好像从未有过吧。从未有人与她一同看烟花。
只是可惜,隔着手机屏幕,效果总是没那么好的。
她忽然说:“要是我也在你身边就好了。”
林绪青不敢置信地看着姜悯。
心脏狂跳起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而坚定:“我也希望你在。下次,好吗?”
姜悯看着她笑,一口应下:“好啊。”
第35章 照片
林绪青是被楼下的鞭炮声吵醒的。
她昨晚没太睡好,因为一句话,辗转反侧,凌晨两三点才睡。
起床后,她发现自己喉咙微痛,好像感冒了。
果然……昨晚为了好看穿太少,现在要付出代价了。
林倩听她讲话声音不对,忍不住说:“姐,你昨晚穿太少了,感冒了吧!我给你煮点红糖姜茶,等着啊。”
林绪青第一次发现妹妹还是这种操心的小管家。
在她的印象里,妹妹还是那个安静内敛的小哭包,没想到现在这么会照顾人了。
林自立正在杀鱼,林绪青帮忙递塑料袋过去,父亲头也不回:“你到旁边去,等会衣服都沾到鱼鳞了。”
“不碍事,”林绪青站着没动,又给他递刀。
“到旁边去,”林自立不接她递来的东西,固执地自己转身去拿,不再多说一句话。
看着沉默寡言的父亲,林绪青知道说服不了他,挪动步子:“那我先出去走走。”
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
前两天路上人来人往,说句车水马龙都不为过。但到了除夕这一天,反而没什么人了。村里人前几天都置办好了过年的年货,米面粮油、肉、蔬菜、瓜子花生之类都买好了,今天都在家里准备祭祖和年夜饭。
林绪青走在马路上,也没什么目的地。
她这些年很少在家待。以前的同学大多结婚生子,不过……她和这些人本来也没什么联系。
学生时代,她没时间跟同龄人一起玩闹说笑,空闲时间基本都在家里做农活。在学校也一样,读书时她总是一心往上走。
从小到大,她没什么朋友。其实她一直很感谢唐小语。她知道,唐小语一直都很包容她。她是她唯一的朋友。
小镇太小了,林绪青走着走着,路过幼儿园,小学,走到了自己的中学。
她在这里度过了自己初中的三年时光。
学校里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只是要更破败了些。教学楼是她读书那一年新盖的,如今墙面斑驳脱落,墙上的彩绘褪色,图案已经很难看清。
香樟树依旧高大繁茂,枝叶葱茏。
林绪青仰起头,静静看了一会树叶,模模糊糊想起夏天,香樟树开出细细密密的白色小花,藏在绿叶之中,走到树下才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她经常早起到树下背书,就这么度过她的学生时代。
林绪青在学校里走了一圈,一个人也没碰到。
她看到学校的公示栏里贴了张成绩排名表,被风雪打湿吹皱。她想起来,认识姜悯之前,她的成绩在第三到五名之间波动。那会她其实没什么时间读书,空闲时间都赶回家了。
但在向姜悯承诺自己会考第一之后,她应该只有一、两次考了第二。
她在学校里逛够了,往外走,到校门口时遇到了以前的语文老师。
老师骑着电动车,车篮里放着两挂鞭炮,见到她,刹车,停下。
“这是,小林啊?”
“宋老师,是我。”
“又回来逛逛啊。”
“嗯,是。”
“是找什么档案材料吗?”
“不是,我随便走走。”
“那好,老师走了啊。”
“好。祝您新年快乐。”
林绪青看着她骑车走远,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件旧事。
那时她毕业不久,林倩才初中毕业,她陪妹妹来填高中志愿,也遇到了这位宋老师,她的初中班主任。
宋老师拉着她的手,颇为感慨:“当年那位姜小姐选中你资助,真是有眼光啊。这么多年了,我们初中还没第二个学生考上明川大学的。你要好好感谢她啊。”
林绪青不太自在,想挣开她的手又不能,听到她提起姜悯,想起不久前车站的分别。她按捺住心里的苦涩:“嗯……我知道。”
“我那时候还给你们拍了张照片,前两天翻到,你要不要看看?”
“照片?”
林绪青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了。
她这么薄脸皮的人,厚着脸去讨要一张照片。宋老师起初有些不舍,见她脸都涨红了,也了解她性格,干脆把照片送她了。
那是许多年前的照片,她们唯一一张合照。
那张照片边缘泛黄,像素低到人物面容模糊。
那一晚,林绪青在一盏小台灯下,捧着照片看了许久-
“爸,还有这么多鱼,也不卖了?”
“不卖了不卖了,”林自立忙着收拾塑料箩筐,自言自语般,“要回家了,你妈一个人在家里等我们等久了,会着急的。”
林倩最初没听清父亲在说什么,竖起耳朵又听一遍,这次听清楚了,眼泪瞬间就流出来了。
以前父亲带着她和嘉树去做农活,母亲重病卧床,一个人在家里从天亮等到天黑,等他们回家。回去路上,大家都着急火燎,闷着头走,父亲还在田埂上摔过两跤。
可是……妈妈已经去世近两年了啊。
不会再有人在家等着他们了。
林倩悄悄抹一把眼泪,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瞥到人影:“姐,你回来啦?”
“嗯,顺路买了点米糕,”林绪青随手放下袋子,帮忙一起收拾起来,“不早了。早点回家。”
这次,林自立没再拒绝她的帮忙。
中饭也吃得很敷衍,昨晚的剩饭剩菜。
时间将近一点,一家人坐上二手老爷车回村,一路沉默。
村里的路去年也修过,加了水泥路,冬天再也不会烂泥糊鞋了。
到了家,林自立最先下车,拾掇柴火。
老屋看起来比之前要好一些,没那么破。
“前几个月,卖鱼不忙的时候,爸爸回来收拾过,现在不漏雨了。”林倩低声解释了一句。
林绪青嗯了声,往家里走。
她想起上次回来,还是去年年初的事情,快两年了。
母亲临终前,不愿再住在医院,说什么也要出院回家。林绪青答应了,她知道母亲不想在医院里离开。
虽说这老屋不再漏雨,但依旧阴暗潮湿。
林绪青一走进去,冷得打了个哆嗦。记得她小时候很怕冷,母亲整夜整夜抱着她,温暖的掌心贴在她额头。
“姐,我来生火,你等会啊。”
林嘉树抱起一摞柴火,往灶台处跑。
林绪青跟林倩一起洗菜切菜,那是晚上年夜饭要吃的。
等柴火生起来,屋子里似乎也暖了点。
林绪青过去看了一眼火,火光跳跃着,印照到她脸颊上。
以前天黑舍不得开灯,她经常就着火光看书。
等家里家外都收拾好,在吃年夜饭之前,一家人到沈芳英墓前烧纸。
人活着时,七情六欲在身,为皮囊的衣食住行所累。
死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林自立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凌乱白发,腰有些佝偻了,低声絮叨着:“芳英啊,我带孩子们来看你了。”
“今天过年,你在底下也吃好点。”
“你一个人好好的……再等等我,我就来了。”
这一年多,全家人刻意不去提起的隐痛又浮上来。
林倩和林嘉树低下头,悄悄抹眼泪。
林绪青转身,沉默地看着江边。
江流滔滔,不舍昼夜。
去年母亲去世时,还是春天,二月,春寒料峭,夜里依旧寒冷刺骨。
夜里冷,她让父亲和弟弟妹妹先回家。她独自在江岸边烧纸,火焰熏得她脸颊滚烫,一阵一阵的眩晕,整个人的血和泪似乎都被蒸干了,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过去那许多年压在肩上的,沉甸甸的责任,也似被野火烧过的枯草,拈一下都成了灰,风吹一下全散了。
她从十几岁离家,为了家庭,为了母亲的重病,独自在外漂泊了许多年。如今生她养她的人不在了,那条连接她和故土的纽带已经断了。她却不用再独自在外漂泊了。
多么讽刺啊。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是沉入深海的人,海水四面八方涌来,将她彻底淹没。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年。
失眠的一天晚上,她又翻到那张照片,看到那背面。那一天她得到这照片,如获至宝般,捧着照片看到深夜,在照片背后写下的一行字。
在有你的世界活着多好。
原来这世界上只要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就能让人觉得,活着多好。
六年未见,刻意压制的思念无声无息将她缠绕。她听见了自己心脏久违的狂跳,在说,好想见她。
但她不能。
成年人要自己把自己的伤口打理干净,怎么能指望别人来施舍宽慰。
更何况……她说过的,不再管她了啊。
林绪青眺望着江对岸的山,云雾缭绕,枯败萧瑟。
来年春天,草木又会青的。
她听见父亲喊她的声音,转身,过去,在母亲墓碑前磕头。
忙完这一切,她声音淡淡:“走吧。”
……
年夜饭吃得还算正式。
照例是林绪青掌厨,她的厨艺是从小练出来的,那时父母忙着,她就在家做饭,送去田埂上给爹妈,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她喂饭。
她做了八个菜,不多不少,荤素搭配。
吃完饭,她没再去管洗碗擦灶台的事,都交给了弟弟妹妹。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电视,大声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在这喜庆的音乐声,林绪青收拾房间的东西。
前两天,她已经跟家人交代过了,要把老屋里的东西都搬走,搬到镇上去。
起初,林自立死活不答应,说什么‘不能让你妈’一个人在家里。
还是林绪青劝动了他:“爸,人活着就要向前看。您要是不想活了,就一个人在老屋里等死。您要还想活,就把东西搬到镇上的家里。什么时候想死了,什么时候自己回老屋。”
她这话相当直白,吓得林倩脸色都变了,生怕父亲想不开,没想到林自立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搬吧。”
过去承载着回忆,回忆有幸福快乐,也有苦涩。
但人永远不可能仰仗着回忆过活。日子还要过,只要活着,就要往前看。
其实老屋里已经没多少旧物了。
前些年一家人搬到镇上之后,已经在断断续续搬东西。只是去年年初沈芳英去世前又回来了一段时间,又堆放了一些杂物。
林绪青打开发霉的木箱,翻出了自己的奖状和成绩单,纸张早就泛黄发旧了,应该是被母亲收起来的,留到现在。
她没记错,在向姜悯做出承诺之前,她考试也就第三到五名的样子。
“姐,我收拾东西找到这个,是你的吗?”
林倩敲敲门,扒在门框上,探出来半个头。
“什么?”
“盒子装的,好像是钢笔。”
林绪青接过来,恍惚了一下:“是我的。”
“那你收好,我继续去收拾了,爸的房间里好多破烂,我得扔了……”
等妹妹走远,林绪青关上门。
她打开那盒子,红色软布里包裹着一只黑色钢笔,线条流畅,在灯光下隐约折射着光芒。
那一年夏天。
林绪青从江雪姿那里听了一嘴,姜悯的生日就在八月,拐弯抹角、旁敲侧击问到了时间,揣着一只钢笔去找她。
她知道她什么都不缺的。
但她还是想,想去找她。
那时她唯一一次主动去找姜悯。
林绪青站在路边看着,看到姜悯有许多人,家人,朋友,喜欢她的人。
一直是这样。她不仅不缺东西,更不缺关心她在意她的人。
她淋了满身的雨,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多余。
姜悯问她为什么过来,她说是路过。
被雨淋湿的女孩子抿紧唇,清瘦而倔强。她悄悄握紧了口袋里的那只钢笔,知道这礼物实在送不出手。太多余了。
跟她一样的多余。
第36章 心事
这个春节如平常般,平淡而无趣。
姜悯在家里结结实实睡了几个懒觉,算是补够下半年消耗掉的精气神,又被裴如仪逼着喝了好几锅炖鸡汤,合理怀疑自己长胖了五斤。
初三,姜悯陪着母亲给表舅表姨家拜完年,看母亲还算高兴,抓住机会说:“妈,没什么事了,明天回明川了。”
“明天才初四,你急什么,”裴如仪没好气地瞪她,“在家多待两天。一年到头不着家的人,过个年才几天,就急着要跑了。”
“我回去还有工作……”
“别拿工作当借口!你那工作挣了多少钱,我也没见你成明川首富啊。”
“我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再不浇水就枯死了。”
“死了拉倒,一了百了,你也省点事。”
姜悯听出母亲讲话里的火气,只好投降:“行行行,我错了,您老人家别生气,气大伤身。咱们家里,您说了算。”
“我说了算?你就哄我吧,”裴如仪拿指尖点了点她脑袋,“就知道说些好听的。”
姜悯给母亲倒茶:“那我不是怕您影响身体嘛,医生都说了,要您保持心情平稳、愉快。”
裴如仪接过茶杯,忽然想起宁柔:“小柔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她对宁柔千般关心万般爱护,但毕竟不是她亲妈,也不好直接插手她的婚姻大事。
“我问问她吧。”
往年宁柔大年初二会过来给裴如仪拜年,今年也不知怎么了,到现在也没来,只有除夕夜发来一条拜年短信。
“我来问吧,正好给她爷爷打个拜年电话。”
“也行。”
姜悯回房间,把自己收整好的衣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看她家太后大人这样子,今年是铁了心不想让她这么早走了。
她再坚持下去,估计都要问她……明川到底有谁啊,这么急着回去。
她收整着衣服,听到裴如仪在客厅打电话。
“宁叔,新年好啊。”
“您老最近身体怎么样啊?”
“小柔呢,我好久没跟她说话了……”
收完衣服,姜悯抽空看了眼手机。
在家这几天,她基本不怎么看手机,偶尔回复一下消息,大多时候都陪着母亲探亲访友,打打麻将。
没有新的消息。
她莫名想起了除夕夜的前一天,看的那一场烟花,于是打开相册,她当时啊,有截两张图。
明丽烟花里,林绪青也笑。
“还挺好看,”姜悯盯着照片,又自言自语一句。
没良心的东西,过年了,连一条拜年短信都没发给她。
“阿悯,你出来下。”
“怎么了妈?”
姜悯走到客厅,见母亲握着手机,满脸怒意。她问:“宁家怎么说?”
裴如仪冷笑一声:“我说要跟小柔讲话,他支支吾吾,问了半天才说,因为小柔过年回来说要退婚,他们直接把她关起来了!手机都收了!”
姜悯皱眉:“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
裴如仪气坏了:“我们去宁家看看小柔。”
姜悯点头:“走吧。”
她一贯知道宁家的长辈顽固不化,但似乎,事情比她想象中还要棘手。
车快到宁家时,姜悯叮嘱了几句。
“妈,等会见到宁爷爷,您控制点脾气。”
“我知道,你放心。但是原则性问题,我不会退让,”裴如仪看向窗外,语气轻了些,“要是知兰还在,看见小柔这么可怜,也不知会有多伤心。”
宁柔的母亲宁知兰,是宁家收养的孤女。宁家养她长大,供她读书,最后长辈让她嫁给家里最不成器的儿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裴家和宁家是多年来的世交,裴如仪和宁知兰年岁相仿,一起读了小学和中学。等到上大学那一年,裴如仪满心期待着她们一起去外地上学,没想到等来的是宁知兰要出嫁的消息。
后来,宁知兰一向柔弱,身体不好,流产许多次,明明比裴如仪早结婚那么多年,却晚她几年才生下宁柔。
再后来……宁知兰因车祸去世。
宁柔从小温和柔弱,像极了她的母亲。
裴如仪看着她,有时像看到了年少时的宁知兰,揪着她的衣角,跟着她去上学,因此也难免有些移情,她对姜悯一向严厉,对宁柔反而百般宠溺。
姜悯劝了母亲两句,但也并不抱有希望。
宁家老屋在城郊,小两层的别墅,环境极好。
院子的铁门关着,看起来今天没有客人过来。
姜悯提着礼盒,跟长辈们问过新年好才问:“宁柔呢,好久没见她了,我跟她说说话。”
客人这么提了,宁爷爷也不好拒绝:“在她房间里,你去看看她吧。”
站在宁柔的房间门口,姜悯深呼吸,敲门:“宁柔,是我。”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房间里也没开灯,窗帘也拉着。宁柔的脸颊苍白,满是泪痕:“阿悯姐姐……”
“不哭了,”姜悯温声安抚她两句,“我来陪你说说话。”
“嗯……好。”
姜悯陪了宁柔一下午。
宁柔在哭,哭到伤心处抱着她,说她已经跟家里提过退婚,爷爷勃然大怒,说她别以为读书工作了就有本事了,再闹就打断她的腿。
姜悯由着她抱着自己,克制着想要推开她的冲动。
她一贯不喜欢跟人有任何肢体接触。
她看着宁柔的眼泪,不知该劝慰什么。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示弱只对在乎你的人有用,对于不在乎你的人,哭得越凶,对方越得意。
等宁柔哭够了,大概是累了,终于停了下来。
姜悯看着她说:“你已经长大了,宁柔。家里不同意,但也逼不了你。”
“你可以不回家,不嫁人。”
“现在是法制社会,没人可以打断你的腿。你可以报警。”
“不回家?”宁柔抽泣了一下,“那我就没有家人了啊……”
姜悯不再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宁柔知道她性格:“你是不是……烦我了。”
“没有,”姜悯让自己语气更轻快下,“走吧,一起出去吃个饭,再哭下去,眼睛就全肿了,都不好看了。”
“好,我简单化个妆。你等下我。”
“嗯,我到外面等你。”
从宁柔房间出来,姜悯毫不意外地听到了裴如仪跟宁家长辈吵起来的声音。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姜悯没掺和这场吵架,到院子里灯。她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想起自己在明川种的花。
等宁柔出来,她才收回目光,露出一点淡淡的笑:“走吧。”-
林绪青买了初四早上九点的高铁票回明川。
从家里到高铁*站太远,她早点四五点就得起来,赶去镇上坐最早的车到县城,再坐高铁到市区。
她本打算提前一天晚上到镇上过夜,但林嘉树坚持要送她,直接开车送她到县城高铁站,让她在家里多待一晚。
林绪青也没坚持。
这一天天还没亮,她起床,铺好被子,提起自己的行李箱,放低脚步声出门,怕吵到父亲休息。
没想到林自立已经起了,披着件军绿色大衣,递了煮熟的鸡蛋给她:“路上吃。”
林绪青接过来:“爸,我走了。”
“嗯,走吧。”
林绪青没多的话要说,拉开车门坐上车,才发现妹妹也坐在后排:“倩倩?”
林倩双手合十,央求她:“姐,让我一起送你吧。”
林绪青无奈地点了下头。
她都坐车上了,难道还能叫她下去吗?
见她同意,林倩悄悄握了下小拳头。
大概是因为两年前跟姐姐深夜聊过天,共享了秘密,她感觉跟姐姐亲近了一点。换作以前,她是不敢这样的。
这一路,天还是黑的。
林绪青看向窗外,群山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不知名的野兽。这一条路,她从年少时开始走,从泥路到如今的水泥路。不知走了多少次,她早就已经习惯了独自远行。
这次家人送她,她反而不习惯。
到高铁站才七点五十,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
林绪青拉着行李箱:“你们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两人站着没动。
“怎么了,有话要对我说嘛?”
“姐,下次你回家,我可以来接你吗?我这车就是破了点,坐着也舒服的。”
“你不给人家修车了?”
“就走开一小会,没事的。”
“还有我还有我,我可以一起来吗?”
“你在医院上班。”
“没事,我可以调休的!”
对上家人满是期待的眼神,林绪青轻声说:“好。”
“我走了。”
“姐……”
林绪青驻足:“怎么?”
林倩朝她笑,眼泪却掉了下来:“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和嘉树长大了。以后,家里的事我们来管。”
这些年,妈妈的医药费,她和嘉树上学的学费、生活费……还有那一年,爸爸在外面工地打工,遇到麻烦,也是姐姐解决的。
希望自己再厉害一点吧。
不要再让姐姐这么辛苦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林绪青抬起手,替妹妹擦掉眼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骂你了。”
林倩少见她这么主动亲切的样子,鼻子更酸了,眼泪掉得更凶。
“我进站了。不哭了啊,听话。”
“嗯……姐姐拜拜。”
林绪青拖着行李箱,她不赶时间,走得很慢。
林倩和林嘉树站在原地,看着她进站。
林嘉树不解地挠挠头:“你说姐怎么这么急着走呢。”
林倩轻声说:“待在家里可能会让她难过吧。她那么努力读书、工作,挣钱,就为了把妈妈多留住一段时间。妈妈多陪了我们好多好多年。她却自己一个人孤单单在外面。”
“她回来了,妈妈走了。”
“我不敢想她到底有多伤心。”
“还有那个人,”林倩在心底想,“姐姐,你现在告诉她了吗?”
不要再为了家庭,一次又一次不敢追逐她的脚步了。
家里的事我们来管。
你只管幸福就好了。
离别的次数太多,林绪青一向转身就走,从不回头。
但这一次,她还是回头了,她看见妹妹还在原地,挥了挥手,才进安检。
车站显示屏滚动着车次信息,她第一眼就看见了明川两个字。
等高铁发动,林绪青下意识捏紧了口袋里的那枚纽扣。
在困意袭来时,她想着,还是得还给她吧。
……
林绪青到达明川时,正好下午四点。
市区冷冷清清,路上几乎没人。
她坐地铁回了租住的小区。
唐小语还在国外度假,平时有她这种聒噪狂在,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乍一安静下来,还叫人怪不习惯的,有点冷清。
林绪青收拾好行李,拿着手机,想给姜悯发一两条消息,却不知道发什么。
更不要说打电话。
在家闲着也无聊,林绪青干脆换了衣服鞋子,下楼坐公交,漫无目的地在整座城市闲逛。
她想念的人,也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吧。
与她在同一片蓝天之下,与她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到了明川大桥附近,林绪青下车,想起上次和姜悯一起拍摄。她沿着江边往前走,走到医院附近,想起姜悯陪她去医院。
“完了,”她在心底笑话自己,“怎么走到哪都能想起她呢。”
林绪青不想继续犹豫下去,决定发一条消息问问姜悯,今天回明川了吗。
如果回了的话,要不要见一面。
她在手机上敲了又敲,又删掉,斟酌着语句,一直没点发送。
她点了退出,决定过一会再发。
右边出现了一个新的红点,她点进去,是宁柔发的朋友圈。配字是:温暖的时光。
宁柔和姜悯的合照。定位是定安市区的一家餐厅,应该还有别的人吧,给她们拍了一张合照。
宁柔挽着姜悯的手臂,笑容温婉明媚。
哦……原来她还在家里,在定安。
她不在明川。
她看着那合照。
她不知道她们到底有多少合照。从小到大,应该有很多很多张吧。
而她只有一张,一张泛黄模糊的老照片。
她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她嫉妒得要疯了。
可她凭什么嫉妒呢?
林绪青在马路边,没有目的地的乱逛。
冷风吹得脸颊生疼,她却不愿意停下,一直往前走。
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小题大做。
原本她也没跟姜悯约好什么。
可能是因为那场烟花吧
她才会这么迫不及待。
可是,谁又有义务承担谁的期待呢?
但,尽管理智让她想得非常明白,但情绪却很难调整回来。
她甚至想起,去年年初,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前年年初。
总之是两年前。她结束了非洲的工作回来,到了明川,先跟唐小语见面吃了饭,考虑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先给宁柔发去祝福,铺垫了几句,才问她知不知道姜悯在哪。
宁柔很快发来一张照片,是她、姜悯和温隽的合照。
她说:“我们在吃饭,你在明川吗,在的话一起过来吃饭?”
林绪青回复:“不用,我不在明川。”
回完这条消息,她没在明川停留,买了下午的高铁回家。
母亲生病了,在等着她回家。
很巧的是,两年前的那次,跟她这次年前回家买的高铁是同一班。
林绪青依旧在路上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独自走了多久。她走不动了。
在路上的石凳上坐下来。
老城区,还有些小店开着门。
有家破败的理发店在营业,音响放着歌,温柔隽永的曲调[注]。
「我没有为你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
你没有共我踏过万里,不够剧情延续故事
……
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林绪青听着这歌,入了神。
“我没有被你改写一生……怎配有心事。”
第37章 位置
“早,阿悯,新年好呀。”
江雪姿捧了个红包,递给姜悯:“开工大吉~”
“把我当小孩啊,”姜悯接过红包,又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个给她,“你的。新年好。”
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每年春节后,姜悯会给大家发开工红包。前两年江雪姿见她只顾着给别人发,自己都没有,那之后每年会单独为她准备一个小红包。
“你哪天到明川的?”
“初七中午。你呢?”
“初七晚上。”
“怎么这么晚?不是说初三四就回吗?”
“我妈不让我走,”姜悯颇有些无奈,“有什么办法。”
初七上午,她才从家里出发。高速堵得厉害,原本只是几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花了三倍的时间。
假期的最后几天,裴如仪放心不下宁柔,初四带宁柔出去吃饭不说,初五又把她接回家里,初六又拉着姜悯一起去宁家看她。
最后那几天,姜悯过得很不自在。
“瞧着你黑眼圈,昨晚没睡好吧?”
“是啊,到家就很晚了,还打理了下花花草草。”
整个假期,明川几乎没下雨。
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有两盆快枯萎了,似乎在指责着她的冷落,说好初三四就回的,晚了好几天。
她昨晚耐心打理了好久,松了土,浇了水,希望这两盆花不要枯萎了。
“你年假还有吧,实在困的话,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
“等会是打算早点回去,给大家发完开工红包再说吧。”
“今天也没多少人,我刚瞅了眼,还没一半的人。”
“出去看看吧。”
姜悯起身,拿出一沓红包,点了点份数,跟江雪姿一同下楼。
“学姐学姐,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米唯一见到她,笑盈盈跑过来,掌心朝上。
“新年快乐!”姜悯放了两个红包到她手心,“今年狂吃不胖!”
“这话我爱听!借您吉言!”米唯捧着两个红包傻笑,小孩似的,她的红包那可是双倍的!
姜悯环顾一圈,挨个给同事们发了开工红包。
“林绪青,你的。”
姜悯站定了,林绪青才抬起头,双手接过:“谢谢。新年快乐。”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你也回得这么晚吗?”
“是啊。”
“之前不是说会早点回来。”
“有事。”
姜悯问什么,她倒是都回答了。
只是异常简单,每句话只有两个字。
听起来冷冰冰的。
这祖宗,自己又怎么得罪她了?
换作平时,姜悯说不定会恼火地呛两句回去,但她想起那天夜里看到的烟花,语气刻意缓和了些:“上班第一天,也没什么事。你要是累了,可以早点回去。”
林绪青点点头,语气礼貌而客气:“谢谢姜……姜总。”
姜悯被她噎住了。
谢谢,姜总?
她静静看了林绪青一会,转身就走,没再多说。
江雪姿在一旁听到两人讲话,看着她的背影,问林绪青:“你明知道她不爱听什么,专挑她不想听的说?”
“嗯?”林绪青不解,“不爱听什么?”
江雪姿失笑。
原来这人真不知道啊。
“我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了,”江雪姿叹了口气,“你不觉得,你对她太冷淡了吗?”
年前刚回来工作那段时间也是,礼貌客气又疏远。两人有几次闹得很不愉快,直到姜悯那天晚上发烧,林绪青送她,她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才近了一些。
怎么现在,又倒回原点了。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性格硬啊。
林绪青垂下眼眸:“我只是,站在我该站的位置。”
我只能,一次又一次退回我该站的位置。
“好了,这事前因后果我不过问。只要你自己不难受就行。”
“不行,我还得多说一句,你当我多嘴吧……小林,你还是想想我那天说的话。对她好一点吧。”
“……我知道了。”
林绪青站在原地,捏着姜悯给过来的红包。
她不想这样的。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了。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才好了-
年后开工的前几天,大家一般都没有工作的状态。
第一周基本是个缓冲期。老话说,过了正月十五才算过完年。等第一周过完,工作才回到了正轨。
第二周的周一,新年的第一次工作例会。
姜悯坐在最上方,开始安排今年的工作。
“这个月的工作任务,想必大家都知道。后期组那边,椿姐你和思思要抓紧时间,修改、定稿。”
“项目组这边,游卉,要跟相关部门和企业做好对接,尽快结项。”
“另外,按照惯例,二、三月要准备今年项目的申报。雪姿这边晚点会把资料给到各位。下周一的工作例会,我们具体讨论。”
她语速不急不缓,讲完问大家意见:“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徐椿叩了下桌子:“后期这边,我们是忙不完的,还向简组借一下小林。”
林绪青毕竟是拍摄组的人,结果从去年年底到现在,基本把现场拍摄和后期剪辑的活都做了。
简明冷笑一声:“林摄影师的事,我哪敢管。”
他这话很是阴阳怪气,徐椿不好吱声。
姜悯接过话,语气淡淡:“林绪青,你自己安排好时间。”
林绪青应了下来:“没问题的。”
“那就这样吧。下周一,我们审视频终稿。争取这个月底前结项。”
姜悯定下了时间,说了散会。
等其他人出去,江雪姿拿起文件:“宁柔那边的访谈稿,你看看吧。”
“你看了?”
“看了,提了修改意见。上周提过两次,她也改了。但我觉得,这还不是你想要的。”
姜悯翻看着文件。
中间的细节就不说了。开头和结尾她实在是不满意。尤其是结尾:
「漂泊永无止境,每个人都要寻找自己的归宿。寒夜漫漫,万家灯火中,总有一盏灯为你亮起。」
姜悯皱了眉。
这文字也不能说不好,但她不喜欢。
不过,什么归宿,什么灯火。实在是……很符合宁柔的心境。
“我记得视频里最后一段空着的,就是为了等她们的这段吧?”
“是。椿姐说她写不出来,本来想叫小林写的,但因为说要等杂志社这边,所以她也没写。”
“让林绪青尽快开始写。杂志社这边不等了,我来改,改好我跟宁柔沟通。”
“行,那你跟小林说,还是我说?”
“你说吧,”姜悯想起来,她们有好几天都没说话了。
“好吧,”江雪姿无奈,还是劝了句,“小林性子闷,你别跟她计较,少生气。”
“我没生气。”
“是是是,你没生气。”
江雪姿知道再说下去她要恼羞成怒了,赶紧打住,换了话题:“你之前说年后要去找简燕屏,打算什么时候去?”
“这个月。等这个项目视频做完,给她看看,也汇报下今年的工作目标。正好,提一下简明的事。”
“好,简明的事确实拖不得了。”
“我知道,你放心。”
姜悯没去想这些事,她还要去改宁柔的访谈稿,不能浪费时间。
之前修改意见提了那么多次,也没用。花了那么多时间,她要是从最初就自己改的话,也早就改出来了。
换了旁人,她是不会这么管这么多的。
但对方毕竟是宁柔,她不会去计较这些得失-
宁柔接到姜悯的电话时,才下班,刚从电梯出来。
从定安回来,姜悯还没给她打过电话。
她颇为惊喜:“阿悯姐姐,忙完下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我还没下班,改天再吃吧。我在看你的访谈稿,有几个细节想跟你确认下。”
“……这样,你说。”
“第一个部分,结尾那一段,我记得当时采访时,张鹤桥只说他妻子生病去世,你们怎么写了是进了产房没出来?”
“好的,回头我再听下访谈录音。”
“还有好几处,有类似的问题,我截图发给你。你们核实好情况再写,要确保文字的准确性。”
“我明白。”
“还有,倒数第二段……”
宁柔见姜悯要说的细节很多,在写字楼大堂沙发处坐下,拿出包里的速记本,记下她说的细节。
“你稍等下,我……”
宁柔单手握着手机讲话,话讲到一半,手机被人夺走,她一抬头,看见了未婚夫赵延。
赵延痞痞一笑:“你在这呢,我找你好久了。”
这是她单位,人来人往的,都是她的同事领导。宁柔怕他在这边闹,低声说:“我跟电话那边说一声,我跟你走。”
赵延挑了下眉,没想到她今天这么顺从,把手机递还给她:“你别挑战我的耐心。”
“宁柔,怎么了?”
一听到姜悯的声音,宁柔的眼泪几乎都快下来了。
可她不能让别人看见,她不敢闹大,只能说:“没事,阿悯姐姐,我刚才信号不好。今晚约了同事吃饭,明天我们再聊,好吗?”
“行。你明天方便时直接打电话给我。”
“一些细节修改我截图发给你了。”
“嗯好。拜拜。”
挂断电话,宁柔深呼吸,站起来:“你想带我去哪?”
“带你吃西餐,逛逛街,你们女人不是最喜欢买包吗?今天给你买!”
“我不需要。”
“老子给你买,你就收着,”赵延不耐,一把攥住她手腕,“上车。”
宁柔被他拉着往外走,想挣扎又怕被同事看到,只好忍着。她穿高跟鞋,没走几步差点崴脚,被人一把扶住。
“小心。”
她抬头,眼前是一张明艳美貌的脸庞,离她好近。
这是……那位简总?
“你谁啊你,让开点,”赵延见到这人挡着去路,不乐意了,“好狗不挡道,滚开。”
“混账东西!你怎么说话的!”还没等简燕屏开口,她身后有人一把上前,按住了赵延。
“王八蛋,你们……”
听着这骂骂咧咧的声音,简燕屏语气冷冰:“堵住他的嘴。”
“宁小姐。”
“简总,谢谢。”
“不客气。”
简燕屏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柔,一双丹凤眼,眼眸上挑,目光有如审视:“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跟他走,或者,跟我走。”
她并不去问这人是谁,只是平和笃定地看着眼前柔弱纤细的女人。
她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宁柔不自觉捏住衣角,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又无路可退。
像是柔弱的幼兽,凭本能识别到了猎人的气息。
强大,自负,充满野心和欲望。
……想一口把她纤细的脖颈咬断。
但她没有选择。
太弱小的猎物,命运注定是从一个陷阱跳到另一个陷阱。
“我……”
“我跟您走。”
第38章 嗔怪
“上周例会,我跟大家说过了,最近要开始准备新项目的立项了。”
每年年初,民政部会拿出经费,划定选题范围,公益组织申请立项。各省市自行进行评比,根据立项等次,按一定比例划拨经费,结项时则会再进行评比。
聆音前几年都有参加这类项目申报工作,不过立项等次不高,只是三等,经费也不多。
姜悯往后靠:“大家谈谈今年的项目想法吧。”
“我建议聚焦明川的城市发展吧,这样主流的选题比较契合专家评审的口味。”
“近两年的主题是科技创新和城市更新。我感觉跟我们的拍摄很难沾边。”
“是啊,科技创新……人家科技企业既不缺钱,也不缺政府的政策支持。”
“这些都不说,最主要的是,我们没有拍摄切入点。”
“我有个想法,”简明仰着下巴,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城市更新这一块,我知道市区有几块地要做征地拆迁的,我们可以去拍摄。我有渠道。”
“简组真是人脉广渠道多啊。”
“那我们从什么角度拍呢?”
简明轻笑:“拍的红一点,主流一点,很难理解吗?”
徐椿发问:“可是,这跟我们聆音一贯的调性不太符合吧……”
“什么符合不符合,拿得下项目经费最重要。除了这个,难道你们还有别的选择?”
“椿姐的话没错,”姜悯出声,“我们从不拍这种所谓主流的选题。”
简明反问:“那姜总想拍什么?”
“我不想再拍城市题材了。”
“大家可能没有关注。今年的一号文件是关于乡村振兴的。我们的选题如果切入点好,立项的可能性很大。”
“我反对,”简明立刻表态,“聆音的根在明川,在城市,资源也在明川。离开明川,我们根本无从下手。”
“还有在座各位,谁在农村生活过吗?项目申报书怎么写?”
米唯低声说或:“我啊……”
“你,”简明嗤笑一声,刚要嘲讽一句,另一道声音响起。
“我可以写申报书。”
林绪青神色平和,语气平和而笃定。
简明皱着眉,盯着她。
又是这个姓林的。
“好了,简组,你提的无非是可行性问题。我既然敢提,当然有考虑过。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
姜悯神色淡淡:“这两年,聆音已经到了转型期,做不出来自己的品牌,早晚要死。这一点想来大家都知道。”
“既然有风口,就要努力抓住。如果只局限在城市题材,可替代性太强了。退一步说,只依赖个人资源,根本很难持续发展。”
“那姜总考虑过没有,如果这个项目没拿下来,今年还能发得出来工资吗?你想走新的路,做出你自己的成绩。那也不怕大伙饿死啊?”
简明冷笑,“按我说的来拍,最起码今年上半年没有问题。”
他这么一说,不少人有些动摇。
“悯姐,我觉得简组的话有一定道理。”
“求稳一点吧,大家也安心一些。大家上有老小有小的……”
姜悯摇头,笑了:“我要拍这个项目,跟简组这边要拍的项目不矛盾。没有规定禁止我们同时申报两个项目。”
有人问:“那人手怎么办”
“之前也不是没同时开过两个项目,去年年底不就是同时在负责两个项目的拍摄吗?”
“我带一些人走,其他同事可以跟着简组拍。”
她这话落下来,大家都沉默了。
明眼人都知道,姜悯早就容不下简明了。但简明资历老,资源多,为人是不太行,但跟着他总不会饿死。
选择跟谁做项目,其实也是站队。
“简组,你拍你的项目,我那部分绩效可以不用,算给你就行了。”
“大家都先考虑一下吧。”
简明:“不用考虑。姜总这么提了,我也赞成。咱们人多,正好分两拨开工。”
姜悯把文件阖上:“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之前负责项目视频制作的几个同事留一下,我们来看下终稿。”
简明一推椅子,最先离开。
等其他人出去,姜悯收回注意力,这是最后一次集体过视频终稿了。
“米唯,大屏放吧。”
会议室的灯关掉。
淡蓝色窗帘轻轻摆动。
视频播放,从明川大桥的远景往近拍。
晨曦微露,锻炼的人三三两两走过。背着书包的小孩从桥边路过。桥下光芒灰暗破坏,破旧的被褥里裹着蓬头垢面的,疲倦的人。
……
视频推进到最后,是冬至那天晚上的饺子,热气腾腾,欢声笑语。
最后的画面是一些空镜,旁边是只有文字,背景音也渐渐低微下去。
「你说,人是为什么会流浪?
也许,是需要一个心的归属。
这座城市里流浪的人太多了。没有心的安定之处,在哪都是流浪。
我们这一代人,生来似乎就背负着行囊。永远辗转在城市与城市之间,城市与乡村之间。永远在路上。永远在漂泊。
也许,不必回到故乡。
也许,当下此刻,已经足够。」
这一段视频播放完,不少同事默默抹了下眼角。
春节的温暖和团圆是短暂的幻梦。梦醒之后,大多数人还是背着行囊的异乡人,又开始新一年的漂泊。
林绪青坐在角落里。
浅蓝色天光落在她脸上,她神色平静,静静看着屏幕。
等视频看完,米唯打开大灯,大家才从刚才的氛围中缓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徐椿问:“视频还要改吗?”
姜悯看她郑重的表情,笑了:“不用了。很好。”
徐椿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
这个春节在家她都想着工作,都快无心做媒了!
“最后一段空镜的台词发我。”
“那段啊,小林写的。”
“晚点传一个清晰度更高的视频,跟这段台词一起给我。”
“我要对照着改一下采访稿。”
林绪青抬了下头:“哦。好。”
接近中午休息时间,林绪青敲开姜悯办公室的门。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就把硬盘放在桌面:“视频在以今天日期命名的文件夹里。”
“知道了,”姜悯停下来,抬头,看她。
姜悯今天戴了一副眼镜,她度数很低,一贯是不戴眼镜的,只是这几天接连改稿,才用上了。
她戴一副略方的无框眼镜,长发垂落在肩头,比平时更添几分知性。
“还有事吗?”
“没了。”
“我下午把硬盘给你。”
“嗯好。”
她们之间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
彷佛过年夜里,在江边共同看的烟花也是一场幻梦。
离开前,林绪青又悄悄回头,看了看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是姐妹,你就为这个,一张照片,跟姜姐姐好几天没说话了?”
唐小语才从马尔代夫度假回来,把她那堆热辣比基尼束之高阁,穿了粉色的小裙子,准备继续扮演她的温柔小甜心。
她上午才下飞机,中午就杀到了园区。
可惜了,游卉今天休假,没来上班。
唐大小姐只好拉着林绪青,让她陪自己吃了中饭,又坐在甜品店里喝果茶。
听到林绪青这句话,她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那个什么宁柔姐,你介意什么吗?”
“不是介意她。”
“真的?”
“不止是介意她。”
“哈?还不说实话。介意就是介意,什么叫不止是介意?”
“我只是觉得自己多余。”
“多余什么多余!”
唐小语急了,一拍巴掌,“人家都是青梅青梅了。你得又争又抢啊!”
听到青梅青梅几个字,林绪青蓦然偏过头,看着她。
“看看看,被我戳中伤心事了是吧。明明在意的要死,嘴上还说不介意,女人啊。”
“行了。我回去午休了。”
“休息什么休息!你给我站住!”唐小语一把拽住她,“坐下坐下,说中你心事了就想跑路。真是的,我话都没说完。”
“还要说什么?”
“你去找她,你们和好。”
“她不理我。”
“不理你,就是生你的气了呀,你要哄!”
林绪青又站起身:“我去上班了。”
“你个死鬼,”唐小语在背后叫她,“今天你要是哄不好人家,晚上就别回家睡觉。”
话音落下,唐小语才发现甜品店里的不少客人正打量着她。
啊……救命啊。
她跟这木头可不是那种关系啊-
姜悯花了半个下午,把访谈稿和视频台词对照了一下,做了些标记,确保两边的文稿核心相同。
她改完了,打算明天再找下宁柔。
前几天她提出要求要修改的,宁柔昨晚才改好发过来。
临近下班,手机响了起来。
姜悯按下接通,未语先笑:“颜老师,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啊?”
电话那端传来温润柔和的女人声音:“你怎么也叫颜老师了,打趣我么。”
姜悯调侃道:“我看网友都这么叫啊,也跟着学一学了。好久没见啦。”
来电人叫颜云致,是她的学姐,也是明川大学的校友。早年间她们因故认识,还算投缘,这么多年保持着联系。
“嗯,是有两年没见了。前两年陪着我太太拍摄进组,住在剧组附近,不怎么在明川,”说到这里,女人的声线中多了些温柔缱绻,“阿悯,这次找你,也是有事请你帮忙。”
姜悯忙说:“请什么请,不用这么客气。什么事?”
“好。那我直说了。今年是她进入演艺圈十周年,我想给她准备一份礼物,一只她扮演过角色的视频。”
“嗯……还加一些,我们日常的小视频。”
“春夏秋冬的素材都有,我攒了一年了。”
“另外,这周末,我太太在郊区有个小拍摄。我会带我们女儿过去,我想再拍一些素材。”
姜悯听她说完:“你太太,那位大明星宁恪啊,我能见到她,估计要被不少人羡慕了。”
前几年她们在一档节目上公开时,热搜上热闹了好几天。姜悯还给她发去了祝福。
颜云致笑:“你又调侃了。因为不太想外人拍到我女儿,所以才来问问你。”
姜悯一口应下:“没问题。你放心。”
“那我晚点把详细的时间和信息发给你,”颜云致温声说,“阿悯,谢谢你。”
“好啦!说了不用客气了,周末见。”
挂断电话,姜悯在盘算着,这活交给谁比较好。
这说到底也是私事。酬劳方面不必说,颜云致不会少给。
只是找谁,还真是个问题。
云舒吧,不太合适。那姑娘一向明哲保身,既不跟她走得太近,也不跟简明走太近。
后期那边,余思思也会拍摄,但是拍的不够好看。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合适。
但她……姜悯想到她,心想:“我才不找她呢。”
她下楼时,还想着这事。
江雪姿来找她,迎面跟她碰上:“想什么呢?”
姜悯把这通电话的情况简要说了下。
“你说的这位学姐,是不是那个……”江雪姿回忆了下,“有次你送她去医院的?”
姜悯说是啊:“跟你提过。你记性还真不错。”
颜云致身体不太好,那次姜悯从图书馆出来,碰巧看见她坐在花坛边的长凳上,几乎是半晕厥状态。
姜悯上前查看她的情况,问了她的姓名,站在路中间,拦下一辆学校老师的车,赶紧把她送去了医院。
后来,颜云致请她吃饭,她也回请回去,一来二去的,也成了半个朋友。
江雪姿思忖片刻:“小林最合适吧,你不问问她?”
“不问,”姜悯语气很硬,“找她做什么。”
江雪姿笑话她:“怎么了,你还跟她置气啊,还是想凉凉她?”
姜悯轻哼一声:“什么狗脾气。又冷又硬。”
“好了好了,”江雪姿推着她下楼,“我来帮你说。”
“你别多嘴。”姜悯忙制止她。
这次江雪姿没听她的,叫林绪青:“小林,周末有空吗,有事请你帮忙。”
“有时间,没问题。”
林绪青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她站起来的速度太快,椅子都被她带倒了,砰一声巨响,把旁边同事吓一跳。
“哎吆小林,你做什么呢,吓死我了。”
“我也是,我文档都没保存就给叉掉了。”
“这动静,我衣服都给震摔了。”
“对不住对不住,”林绪青连忙弯腰捡起衣服,又说了几句抱歉。
姜悯看她这手忙脚乱的样子,眉眼不自觉弯了些。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收完桌面,关机下班。
等人走了,江雪姿才笑盈盈说:“瞧你刚才急的,不用急啊。你们两慢慢说,我先走了。”
姜悯:“……”
这人刚才不是一把揽下说她帮她说的吗?!
现在把她架在这了,自己却跑了。
江雪姿知道她的傲娇劲儿,连忙开溜。
“那个,”林绪青看着她的眼睛,“周末什么时间,我都可以的。”
姜悯看她今天满是恳切的样子,又想起她前两天莫名其妙的冷淡,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林摄影师真的有空啊?别耽误你的正事。”
这人今天真是答应得爽快,也不问是什么事。
“有空的!”
林绪青连忙点头,再三保证。
不过,她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见姜悯这么说话。
好像有点……嗔怪的意味。
第39章 黏人
这段时间,简明公开跟姜悯分庭抗礼后,整个团队内部隐约出现了一条裂缝。
准确来说,这条裂缝本就存在,只是现在放大了,且被摆到台面上了而已。
姜悯知道,找简燕屏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了。
这边视频已经定稿了,正好给简燕屏过目。姜悯原本打算去简氏企业拜访她,没想到简燕屏提出要过来看看。
窗外在下小雨。
姜悯站在窗边,先给宁柔打了电话,跟她确认完访谈稿的情况,本来说的事周四要确认定稿的,但昨晚一直说还要等。
宁柔那边有些嘈杂:“终稿社领导还在审,要等等。不过可以先把暂定稿给,给简总审阅。”
提起简燕屏时,她声音微不可察地颤了下。
姜悯没留意到这些小细节,叮嘱她跟进好情况,就挂了电话。
她看了眼时间,简燕屏快到了。
作为聆音的头号金主、天使投资人,大家都知道,这位简总过来可不仅仅是看看那么简单。要是看谁不顺眼,现场炒几个人,也是有可能的。
姜悯事先交代过,简燕屏是非常务实的人,不喜欢那种浮夸的排场,绝对不要像电视上演的那样,铺上红毯,一群人分两排立在门口,齐声高呼‘简总好’。
知道的还会说是领导视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皇登基呢。
十点整,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停在门口。
秘书从副驾下来,拉开车门,撑开雨伞。
一双浅咖色羊皮长靴落到地上。
明艳而雍容的女人摘掉黑色羊绒手套,递给助理。她神色淡然从容,脚步不急不缓。
姜悯才要上前一步,简明已经大跨步迎了上去:“屏姐,好久没见了,我妈昨晚还念叨着大家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简燕屏眸光流转,笑意浅浅:“阿明啊,是好久没见了。”
简明连声笑:“是我不对,好久没去拜访您。”
“没事,有时间再说。”
简燕屏态度不算亲近,也不算冷淡。但她是什么样的人物,能跟她这般套近乎说上几句话,已经极为难得。
等两人说完话,姜悯往前:“简总,这边请。”
简燕屏对她一向平和:“等很久了吧。”
“没有,刚下来。您小心台阶。”
“嗯。谢谢。”
简明看着两人并肩往前的背影,心里暗骂一句。
大家好歹都姓简,姑且算得上一家人。她跟那姓姜的走那么近,不是明摆着不给他面子吗?!
“简总,我先给您介绍一下这边的布局?”
“好啊,也是第一次过来。”
“一楼是大型会议室和各个小组的办公室。项目组、拍摄组、后期组分别占用了几间房间。二楼是我的办公室、设备室、会客室和杂物室。”
简燕屏点头,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见大家都站起来,她笑:“大家忙自己的吧。”
姜悯对她们点头,示意她们坐下。
等简燕屏转了一圈,姜悯引着她上楼,经过门口时,她驻足,问:“人脸识别考勤打卡?”
姜悯点头:“是的。”
公益组织的通病之一,就是内部管理过于松散。
她刚接手聆音时,就发现不少人有迟到早退的习惯,顶着反对声,购买了考勤设备。她每隔一段时间抽查一次,这几年至少没多少人敢明面上提前开溜了。
当然,极个别刺头除外。
“导出数据呢?”
“您稍等。”
姜悯让江雪姿导出、打印了数据,递给了简燕屏。
简燕屏翻看几页,眼皮一抬:“简明。”
简明心里往下一沉。
“你自己看。”
简燕屏声音略重两分,不怒自威,自带压迫感。
她心里冷嗤一声:“蠢货。”
连准时上班都做不到,为这种小事落人话柄,根本不配冠上‘简’这个姓。如果不是看在他母亲早年间帮过自己的情分,她连他名字都记不住。
简明攥紧打印纸:“屏、屏姐……”
“走吧。”
“好,这边。”
简燕屏的态度可以算是重拿轻放,根本没说什么,倒也在姜悯的意料之中。
她陪简燕屏上楼,在中会议室里先向她汇报了过去一年的项目成果,包括年前的项目视频。
简燕屏一一看过,等她说完:“说说今年的计划吧。”
姜悯点头:“这是民政部今年项目的通知,我之前向您汇报过。我不想再做城市选题,这两年国家也在大力推进乡村振兴,我打算到农村拍摄。具体选题方向还没定。”
“具体计划?聆音的资源在城市,不在乡村。”
“年前已经在对接。当地县政府想拍摄文旅宣传片,我们跟对方沟通好了,半公益性质拍摄,对方负责差旅和住宿费用。”
“你有多少信心拿得下这个项目?其他人怎么说?”
“简组那边表示反对,他想留在明川,拍摄城市拆迁题材。说到这里……”
姜悯斟酌片刻,继续说:“我跟简组理念不合,多有分歧。这一点,也许您也有听说。上次团队例会,我和简组讨论过,各做一个项目。同时申报两个项目,也可以增加立项成功的可能性。”
简燕屏摇头:“这样,可没什么意思啊。”
姜悯并不意外,主动表态:“如果这次没做好,我听简总的安排。”
之前两次见面,她就知道,简燕屏在等她的这句话。
简燕屏这种杀伐果断的性格,连自己父亲兄长都能下得去手,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属下是蠢货呢?
“你做得好,立项拿到优秀,他走人。”
“你做不好,你走人。”
简燕屏微微一笑:“怎么样,敢赌吗?”
姜悯回之以笑:“当然。”
“不错。”
简燕屏淡淡说了一句。
她一向喜欢有魄力的人,怯懦又优柔寡断的人,她从不愿浪费时间与之说话。
哦……有一位除外。
她话锋一转:“刚才你说,去年的项目还没结项打款,是因为视频定稿了,采访稿还没?”
“是的,宁主编说她们社领导在审稿,下周一定会把这个项目结束。”
“这样啊,”简燕屏不动声色地问,“之前听你提过她几次。你和宁主编很熟吧?”
“嗯,”姜悯点头,“从小就认识。”
简燕屏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前不久我碰到她,见她好像有些心事。跟她聊了一会。”
“最近她家里有些事,”姜悯不欲多说宁柔的私事,“您和她聊什么了?”
简燕屏笑:“看她上次也穿了旗袍,就聊了聊。”
姜悯对她的答案并不意外。
简燕屏喜欢旗袍,大家都知道,甚至有人投其所好,送了不少昂贵的手工旗袍给她。
“好了,我也不耽误你时间了。”
“不耽误,您难得过来。”
姜悯送简燕屏下楼,亲自为她撑伞,送她上车。
“好了,到这里吧。”
“不要让我失望。”
简燕屏对她挥了挥手。
“我明白,您放心。”
姜悯站在原地,看着车门关上。
简燕屏想起什么,又打量了她两眼,才升起车窗。
她勾起唇角,笑容里写着势在必得。
她想起那一天,那位宁主编怯生生坐上她的车,一路惴惴不安的样子。
她没有带她去吃饭,或是去别的地方,而是带她去了一家私人的旗袍店。
“试试看吧。挑几件最适合你的。”
第一次见面,她说要送她旗袍,不是随便说说,是当真的。
宁柔咬了咬唇,沉默着,点点头。
她试了许多件,素色的像天青、藕白,艳色如藕粉、鹅黄……一件又一件试下来。
她确实很适合穿旗袍,个子挺高,有事天生小骨架,纤细柔弱,腰线盈盈不堪一握,单手便能环得过来。
曲线莹润流畅,胸脯饱满,蜜桃那般。
简燕屏始终未做评价,欣赏美好易碎的瓷器那般,看着她一件又一件换衣服,最后见她换上那件藕粉色旗袍,才点头:“就这件。”
她要送她回家。
宁柔摇头:“我,我今天先不回家了。”
简燕屏不解:“那你要去哪?”
宁柔欲言又止:“今天……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简燕屏很快反应过来:“你怕那个男人再来找你?”
宁柔眼眶发红,点头。
“放心,他短时间内不敢来找你。”
简燕屏看着她,语气中不自觉流露出安抚的意味。
送她到家,宁柔下车,她也一同下车。
宁柔不安:“您留步。”
简燕屏微微俯身,靠近她:“我有话要对你说。”
宁柔看着眼前陡然放大的明艳脸庞,闻到她身上的清香,嗫嚅着问:“什么?”
简燕屏勾起唇角:“要不要试试看,跟我。”
她说完这句话,看到眼前柔弱的女人似受了惊的幼兽,那双含了泪光的眼睛睁圆了些,紧张而怯懦。
简燕屏站直身体:“我给你时间考虑。”
她将名片递到她手心,不再多说,转身离开。
只留下宁柔站在原地。
许久,她慢慢握紧了手心里的那张名片-
“所以简燕屏真的答应让你试试了?”
“不过,她的条件有点狠啊。做不好就走人。”
“以前就听说简燕屏喜欢签对赌协议,她就这么吞了两家公司。都说没有谁能赌得赢她。天生赌徒啊。”
“……”
姜悯听着她们讨论,没有插话。
上次她跟简明把话挑明后,这两天大家陆续表态,有人想跟着简明,有人愿意跟她去拼一把。
等简燕屏一走,她让江雪姿召集了后一批人,在小会议室里开会。
江雪姿示意大家安静:“好了,现在听阿悯说吧。这些话大家私下再讨论,现在不要浪费时间。”
“各位,简总的原话我已经转达,”姜悯声音平和笃定,“这次如果立项等次没能拿到优秀,我会离开聆音。”
“等我离开后,大家这次选择跟我出去的人,等简明上位,你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这些事情,大家自己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暂定下周出发。还有一周的时间。你们慢慢考虑。”
气氛有些凝重。
这何止是她在赌,也是要让这许多人陪她一起赌。
游卉出去之前,拍了拍姜悯的肩膀:“反正我是跟着你的。不用考虑。”
米唯举手:“我也是,没的说。”
江雪姿和姜悯相视一笑,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见其他人都走了,林绪青才起身,她走到姜悯身边:“我跟你走。”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跟你走。
姜悯还记着这人前几天的冷淡,淡哂:“你想跟着我,我就给你跟啊?”
林绪青抿了抿唇,眼眸乌黑明亮:“我想跟着你走。”
姜悯不吭声。
她有意晾着她,心里却有点想笑。
这人的表情怎么有点可怜巴巴的啊。
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林绪青知道姜悯还在生气。
但是又很头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脑子里过了唐小语传授给她的一百零八招……招招都没用。
她说不出来话了,低下头,轻轻牵住姜悯的衣袖。
那意思好像有点无赖——你不带着我,那我到哪都跟着你。
姜悯被她的小动作逗笑了,眉眼悄然一弯,又很快逼着自己严肃起来:“你拉我衣服做什么?”
这人怎么回事,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她拂开林绪青的手,语气故作平静:“周末的拍摄,你确认有时间?”
林绪青忙点头:“有!”
“我等下把时间和地点发你。”
“好。我会准时到的。”
姜悯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
她走在走廊上,看向窗外,想起林绪青拉着她衣袖的样子,眉眼里慢慢荡起笑。
真是……她有点嫌弃地想,怎么这么黏人。
第40章 撒娇
周六,小雨一停,阳光暖融。
年后气温回升了不少,不复冬日的严寒。
姜悯感慨道:“今天天气真不错,很适合拍摄。颜老师,你很会选日子啊。”
“好了阿悯,”女人笑着,淡淡摇头,“你还要打趣我到什么时候?”
“这么称呼比较好,今天这么多工作人员。我叫你学姐,等会人家要知道我们走得近了。”
“好,那随你。”
“你太太和女儿还没来吗?”
“还没,因为今天带你们过来拍摄,我提前过来跟现场工作人员打声招呼。”
颜云致穿白色长大衣,披了祖母绿的披风,乌黑长发垂落,神情温柔,隐约有些病弱的美。
听到姜悯提起太太和女儿,她眉眼中满是暖意。
“我先过去看下设备。”
“嗯,好。”
林绪青在调适设备,镜头转动间,她看见姜悯朝自己走过来。
她忽然很想按下快门键,但手指搭上去,没有按下来。
“怎么样,设备调好了吗?”
“嗯。可以了。你看一下镜头。”
姜悯接过相机看了看:“美人果然怎么拍都好看。”
“等会是给她拍吗?”
“不完全是,她和她的太太。”
“……太太?”
刚才,姜悯跟林绪青简单说了下情况。
说了颜云致是她的学姐,也是明川大学的校友,知名小提琴家。不过没说到这位颜老师,她有太太的啊……
“怎么了?”姜悯见她怔愣的神色,“你接受不了啊?”
这年纪轻轻的,还挺保守。怪传统的。
“不,不是。”
林绪青一时怔愣,久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姜悯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还是这么云淡风轻的态度,那她……她可以接受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吗?
就在这时,一声清甜的呼声响起。
“妈咪!”
保姆车才停下,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抱她的阿姨怀里挣脱,往颜云致身上扑。
紧接着,又有人从车里下来。
那人披了件黑色长款羽绒服,妆也没画,越是素净,越衬得她五官明艳深邃。
她跟抱住小姑娘的女人说了会话,神色中有些不情不愿,女人温柔地哄了几句,她才点头,去化妆。
“喏,这是她太太,一位大明星。那是她们女儿。”
“我看过她演的电影,不过没关注过她的私生活,”林绪青回忆了片刻,“好像叫,宁恪?”
“嗯,对啊,你在网上搜一下就行了嘛。”
“……哦。”
林绪青终于意识到,姜悯不是跟她开玩笑。
经年被压抑的情愫在这一瞬间涌上心头,似被烈焰燃过的冰原,一阵茫然的刺痛。
她在心底问自己:“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离她更近一点?”
姜悯没注意到她失神的样子,继续往下说。
“颜老师要给她太太准备一只生贺视频,素材攒得差不多了,今天还想再拍一点。因为有小孩,她不放心找外人来拍,所以找我帮忙。”
“酬劳很丰厚。当然,你不想做也行。”
这些话,姜悯本该昨天就告诉林绪青的。
但她这两天不想搭理她,更不要说主动跟她说话,于是拖到了现在。
说到这里,她忽然有点震惊于自己前几日的情绪化:“抱歉,昨天该告诉你的。”
“没事,”林绪青找回自己的理智,“我说了,什么事都可以。”
“那位大明星要先拍一档节目。我们等等,先去那边跟我朋友打个招呼。”
“好。”
见姜悯和林绪青过来,颜云致问:“这位是林摄影师吧?”
“叫我小林就行。”
“小林姐姐好~”
被女人抱在怀里的宁雪微挥了挥小手,热情地打起招呼。
这小女孩奶团子似的,皮肤极白,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林绪青不自觉放柔了声音:“嗨。”
姜悯忙说:“不能叫我姐姐,得叫姨姨啊。”
不然辈分得乱了啊。
颜云致教女儿打招呼:“这是姜悯姨姨。”
宁阿久才不听她的,一向嘴甜:“姜姜姐姐好~”
姜悯被她逗笑了:“听着像生姜姐姐。”
众人一阵哄笑。
姜悯是一贯有亲和力,又舍得拿自己开玩笑的。
“姐姐抱抱~”
“啊?”
这小孩这么不怕生,大家都没想到。
姜悯从颜云致怀里接过小奶团子,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抱着她。
小阿久倒是一点不怕生,窝在她颈侧:“姐姐香香的,暖暖的。”
林绪青看着这小孩窝在姜悯怀里,抿了抿唇,逼迫自己收回目光。
她问:“等会怎么拍呢?”
颜云致声线柔和:“这边有专门的摄影团队,我让他们给你留了机位,你就当做是普通摄影师就行了。不用拍她正式的工作照,抓拍一些拍摄花絮就好。”
“等会小宁拍完节目出来,我们会带着阿久在这边玩一会。再抓拍一些就可以了。”
“好。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过去做准备了。”
姜悯看着林绪青走远,穿上工作人员专用小马甲,还挺有模有样的。
“阿悯,抱太久了,累不累?”
姜悯收回目光:“还好,不累。”
小孩倒是很体贴:“姜姜姐姐放我下来就好了。”
姜悯弯腰,把小姑娘放下,看她立刻跑远了,疯玩起来,哪里还像刚才那个又乖又甜的小甜心了。
颜云致的目光追随着女儿,又时不时看向拍摄棚,满心满眼里都是牵挂。
姜悯打趣她:“很难想象你会有这样的时候。”
颜云致笑意温柔:“是啊,我也很难想象。不过,未曾错过,是我的幸运。”
另一边,拍摄棚。
拍完三个短片,时间快到下午五点了。化妆师在给宁恪补妆,等会还要拍个夜间拍摄。
中间空闲的时候,林绪青给小阿久拍了些照片和视频。
这会补妆时间太久,她没什么事做,在一旁干等着,目光始终追随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你喜欢她吧?”
“……嗯?”
林绪青回眸,看到这位大明星含笑看着她。
在来时路上,宁恪听颜云致说,想给阿久拍几张户外照,请了朋友来拍几张。
这是她合作过的团队,她一眼就发现这位摄影师看着很面生,估计也是朋友的他同事,趁机给她也拍几张吧。
既然是惊喜,她也就装作不知道了。
“没。没有。”
“别藏了,藏都藏不住。”
“真没有……”
“不过刚才远远地看起来,她好像不怎么理你的样子,你是不是让人家生气了?”
“……算吧。”
“哄她啊。”
“不会。”
宁恪笑话她:“不会吧,比我还嘴硬的人出现了?”
林绪青想起她都结婚了,大概率很有经验,认真求教:“那,怎么哄?”
宁恪:“……”
完了。被问到了。
她都是被哄的人啊。
“不过,你刚还不承认喜欢,现在这是变相承认啦?”
“……没有。”
“好了,我要继续拍摄了。我助理的车上有酒,你喝不喝?”
“喝酒?”
“酒壮怂人胆。”
“……”
林绪青谢过她的好意:“工作场合,不适合喝酒。谢谢。”
宁恪看着她,笑了。
她很少见年轻人这么一板一眼讲话,有点意思。
“行,那我先拍摄了。今天也辛苦你了。”
“不客气。应该的。”
林绪青举起摄像头,准备继续拍摄。
这位大明星前几年在网上口碑不是很好,现在看来人挺有趣的,也很随和,没什么架子。
没多久,天黑了下来。
拍完倒数第二个短片,时间不早了。
宁恪也休息了。
颜云致走过来:“小林,你先吃晚饭吧。”
林绪青说不用:“我给你们拍点家人相处的小细节。晚点我再吃。”
颜云致摇头:“没关系,素材已经够了。先过来吃饭,别饿坏了。”
见她坚持,林绪青放下相机。
她走过去,见姜悯也不知道从哪借了相机,正在拍宁恪和小阿久。
“来了啊,”姜悯听见她的脚步声,捧着相机,没回头,竟也知道是她,“抓紧吃饭,吃过饭我们就回市区了,回去还挺远的。”
“好。等你一起吃饭。”
“我也拍完了,”姜悯放下相机,拿起盒饭,走到一旁。
林绪青跟着她过去。
“跟着我做什么?”
姜悯挪了下位置。
林绪青又跟上去,亦步亦趋。
姜悯好笑:“不知道还以为我欠你钱了,这么跟着我,人家看着以为你找我要债呢。”
林绪青很无奈:“不会。”
“行了,赶紧吃饭吧。”
姜悯找了块避风的地方,林绪青也在她旁边坐下。
两人安静着,吃完了晚饭。
林绪青把饭盒收拾好,放进塑料袋里扎好口,丢到集中堆放垃圾的纸箱里。
姜悯还在原处休息,她扔好垃圾,回去坐下。
林绪青摸到口袋里的那颗纽扣,指尖摩挲了两下,终于拿出来:“你的。”
姜悯一怔:“我的?”
“嗯,那次滑雪。落在我行李箱了。”
“哦……谢谢。”
姜悯接过来那枚纽扣,那上面还残余着一点温度。
她心里感觉有点微妙,很难形容。
一枚纽扣而已,扔了就好了。
有必要专门还给她吗。
林绪青看着她,抿了下唇。
“有话对我说?”
“嗯……我,我错了。”
林绪青深呼吸:“不要不理我了。好不好?”
不要再对她冷冰冰了……她这几天快要疯了。
姜悯怔住,她为林绪青这么说话的语气感到震惊。
她们认识多少年了,也知道这人看着好说话,其实性格本质是硬的。
她从没听过她这么说话。
林绪青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话,迟迟没等到她的回复,耳尖发烫。
她双手抱住膝盖,脸颊偏向另一边。
简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她也不好意思了啊?
姜悯想笑,语气还是硬邦邦的:“不许对我撒娇,我可不吃这一套。”
“没有撒娇。”
林绪青的声音轻轻的。
小猫似的。
路灯昏黄,夜幕低垂。
姜悯没再说话,看着林绪青始终低着头,有点沮丧的样子。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姜悯伸出手,隔空摸了下她的发顶,唇角悄然弯起,心想:“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