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绪青的伤口不算太严重,去医院挂急诊似乎有些小题大做。姜悯的车上常备着应急医药箱,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开车先去找下附近的小诊所,如果找不到,再自己来。
她跟着导航找到一家小诊所,也没开门。那伤口还是只能她简单处理一下了。
路边的便利店还在营业,也没什么人了。姜悯拉着林绪青进去,买了两瓶水,在窗边的高脚凳上坐下。
“手给我。”
“哦……好。”
姜悯用左手掌心托住林绪青的手背,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扫过伤口,还真被她扫出一点碎玻璃渣。
她语气凉凉:“还说不要紧?”
“一点点而已。”
林绪青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还是一副不太在意的语气。
她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传来,温暖柔软。
她看着林绪青的伤口,林绪青看着她。
“就知道嘴硬,”姜悯轻声细语地数落她一句,快速给伤处做了消毒处理,像是怕她疼似的,还轻轻给伤处吹了口气。
有点痒。
林绪青下意识想收回手,被她按住了:“别乱动。”
“哦……”林绪青的目光不知该往何处落,左右摇摆不定,最后只好盯着她的发尾,“药膏不用擦了,我不喜欢擦药膏。”
“那用无菌纱布简单包扎一下。伤口比较浅,应该不要紧了。”
林绪青点点头:“我那会,也说不要紧的。”
姜悯睨她一眼,示意她闭嘴。
林绪青乖乖停下。
姜悯从医药箱里取出无菌纱布,小心地进行包扎。
她低下头,发丝滑落下来,有点遮住视线。她随后往后捋了下,但才低头,又滑落下来。她没再去管。
白皙脸庞在发丝之间若隐若现,她神色温柔而沉静,目光专注认真,让人本能地想靠近。
林绪青看着她,下意识伸出左手,将她那缕发丝别到耳后。
姜悯正好包扎完,停下动作,抬起头,撞入她乌黑深邃的眼眸。
林绪青意识到自己的胆大包天,忙收回手,指尖无所适从地合拢又分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谢谢。”
“小事。”
姜悯将没用完的纱布放回急救箱,又叮嘱几句:“简单处理了下。你留意下伤口的情况,最近天气冷,伤口应该也不会发炎。”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林绪青才来工作多久,怎么总是受伤呢。
也不对……上次是因为工作。但这次并不是的。
“等我收拾下,我们再走。”
姜悯把用过的棉签包到纸巾里,其他垃圾也一并收拾好*。
便利店里放着一首温情舒缓的老歌,时间似乎也流淌的更慢。玻璃窗上倒映出她们的身影。
林绪青看着那身影,微微出神。
姜悯才收拾完,手机响了。
米唯打来电话:“学姐,你回来了吗?宁柔姐刚醒了,问你在哪呢。”
姜悯才想起,还有一团乱的后续,等着她去处理。
先前宁柔受了惊吓,被她安抚了半天才睡下。保安那里,温隽说赵延还在骂骂咧咧,在小区门口闹着不肯走。江雪姿和米唯在收拾客厅里的残局,应该是打算等她回去再走。
“学姐?在听吗?”
姜悯回过神:“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还没等她开口,林绪青先站起来:“你赶紧回去陪宁柔姐吧。伤口处理过了,是真的没事了。我自己打个车回家就行。”
姜悯只能点头:“今天晚上回家,如果洗澡的话,注意伤口不要碰到水。”
“知道了。我叫了网约车,定位定到前面的路口了,这样可以不用掉头。我现在过去。你赶紧开车回去吧。”
从便利店出来,林绪青站在路边,对她挥挥手,很快说完几句就往前走。
姜悯还想再说什么,但宁柔的电话在这时打了过来。她没再耽误时间,拉开车门上车,按了接听。
“嗯,我在外面。”
“你在家好好的。”
“我马上就回来。
姜悯一边说着话,一边发动车子。
正好从后视镜里看到林绪青,看到她独自走在路边的身影。
她啊,总是形单形只地往前走。
姜悯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驱车回去。
回到宁柔的住处,江雪姿和米唯已经将客厅打扫干净。
“温隽说,刚才赵延终于走了。他也走了。这边我们也处理好了。”
“谢了。”
“我们之间不必说谢,”江雪姿拍拍她肩膀,“宁柔在房间里。”
“嗯。你们先回去吧,也不早了。”
“小林呢,刚才叫住她了吗?”
“手受伤了,给她处理了下伤口。她回家了。”
江雪姿看着她,欲言又止似的,最终只说:“好,那我们先走了。”
姜悯送她们进电梯,等电梯门关上,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手机上还有未接电话,那是刚才开车回来路上宁柔打过来的,她没有接。
还有裴如仪发来的消息:阿悯,今天是柔柔生日。你好好陪着她,让她开心点。
自从宁知兰去世,裴如仪对宁柔的记挂就没停过。哪怕现在她们早就成年,工作了,她也经常叮嘱姜悯,要照顾好宁柔。
姜悯调整好情绪,走过去敲门:“小柔,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阿悯姐姐……”宁柔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像是才哭过,哑着声音,“你进来吧。”
“不是说累了,也不多睡会?”
姜悯坐下来,看她一副憔悴的模样,想起她那桩糟心的婚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好吗?”
宁柔拍了拍床头,希望姜悯像小时候那样,陪着她入睡。
那时宁知兰才过世,裴如仪把她接到家里住,她整夜睡不着,一睡着就哭。裴如仪要早起给学生讲课,姜悯怕母亲休息不好,夜里一听到宁柔的动静,就悄悄过来陪伴她。
“好啊,咱们说说话。”
姜悯坐在床边,却没有要躺下来的意思。
宁柔有些失望地看着她,垂下眼。
姜悯知道她烦心那件婚事,想着她受了惊吓,聊一些有的没的闲话,把裴如仪旅游过程中发来的照片给她看。
宁柔渐渐转移了注意力,情绪好了些,但是看着姜悯,她莫名有些失落。
明明也是在说话,但姜悯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不在焉的,反应像比平时慢上半拍。
等时间接近十一点,姜悯站起来,给她掖好被角:“好了。不早了,你今晚早点休息。我在客房,你有事叫我。”
宁柔想出声叫她,但又忍住了。
姜悯不是听别人劝就改变主意的性格,她说要睡客房,那就一定不会变。
“被子在橱柜里。”
“嗯,我知道。”
年初裴如仪来看宁柔,也在这边过了几天夜。姜悯陪着母亲过来,对客房很熟悉。
等收拾完躺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关了灯,姜悯躺在黑暗中,她忽然低低开口:“林绪青……”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好笑。
这么莫名其妙叫一个人的名字,是要做什么呢。
对方又听不见。
她翻过身,打算入睡。
但又莫名想起林绪青说的那句,宁柔姐受伤你会担心的。
她想起林绪青说这句话时,很淡很淡的笑容。
思绪搅乱到一起,她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心生烦躁。
……
早上六点,姜悯醒了。
昨晚她很久都没睡着,直到凌晨三四点,才晕沉沉睡过去。
她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来,感觉整个人有千斤重,伸手摸了下额头,有点烫。
好像是在低烧。
姜悯缓了一会,才起床,将被子叠好放回橱柜。她穿好衣服,提起包,出去客厅。
宁柔的房间静悄悄的,估计睡得正熟。
天还没大亮,四周还很静谧。
姜悯放低脚步声,开门,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出去。
关门那一瞬间,甚至有种恍惚的逃离感。
她摇头笑了笑。
这感觉未免有点夸张。
离上班时间还早,姜悯开车回家,也不知道是后半夜什么时候发的烧,出了不少汗,衣服大概是湿了又干,穿在身上很不舒服。
回到家,她先换好衣服,看了眼时间,正好七点半。
估计宁柔也快醒了,她才给宁柔留言:我先走了,今天还要上班。你好好休息,如果不舒服,就跟主编请个假吧。
姜悯看了看日程表,原本也想休假一天,但今天要开会安排年前的工作。晚上团队成员聚餐,安排都定好了。
不过摸了下额头,好像也退烧了。
姜悯没开车,打了辆车,到园区门口,碰到江雪姿。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的样子。昨晚没休息好?”
“没太睡着。有点困。”
江雪姿有些发愁地看着她:“你不要什么时候都只记着照顾别人,多顾着自己一点。”
“没事。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鬼,”江雪姿难得生气,“一天到晚的,加起班来都不要命。”
“真没事,”姜悯挽住她,拖长了语调,“好啦,雪姿姐姐,别生气啊。”
江雪姿拿她没办法:“那你今天早点回家休息。”
“晚上还要吃饭。随便吃一点就走吧。”
姜悯跟江雪姿是大学认识的朋友,到现在十五六年了,关系好到别人经常开玩笑,问她两是不是有个人的姓写错了,应该是同一个‘姜’或者‘江’字才对。
江雪姿性格温和,体贴周到,为人处事挑不出错处,以她的学识和能力,本可以在企业里轻轻松松做她的高管。只是为了陪着姜悯,她才一直在聆音,做这事多钱少的大管家。
姜悯没去提早上低烧的事情。
不想再让她担心自己。
今天也还有工作要处理。
上次跟简燕屏聊过后,姜悯将之前的工作总结和新年度计划都做了修改,明后天就要向简总汇报,她没有时间浪费。
她打开电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处理工作。除了汇报文件,余思思也做好了视频初稿,她要看完才能提修改意见。
中午休息,米唯叫了一家东北菜的外卖,喊姜悯一起吃饭。
姜悯看着眼前的快餐,拿筷子扒拉了两下,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几口。
昨晚让她半天没睡着的罪魁祸首坐在她对面,手上的纱布拆了,没事人一样,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姜悯吃不下去,合上盖子,推到一旁:“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
可她那份饭几乎还是满的。
林绪青放下筷子,看着她的背影。
“小林,你去看看她吧,”江雪姿温声说,“早上碰见阿悯,她脸色就很差。”
林绪青有些犹豫:“我过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我……”
江雪姿目光清淡温和,似能洞穿一切,此刻含笑看着她,让她无法拒绝。
“好,我过去。”
林绪青上楼,敲门。
门没关,一推就开了。
姜悯正拿着一只水银体温计,看起来是刚测了体温,有点猝不及防:“你怎么过来了?”
林绪青全然忘了自己先前的犹豫,连忙走两步进去:“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没事,”姜悯把体温计放回抽屉里,“找我什么事?”
林绪青却像没听到她的问题,执拗地问:“低烧?高烧?”
“早上有点低烧,”姜悯不想让人知道,“早就退了。小事。”
“体温计给我看看。”
“我说了没事。你抓紧回去午休吧,下午还要开会。”
“你下午还要开会吗?为什么不回家休息?”
“不回。林绪青,这是工作场合,”姜悯提醒她注意说话的语气,“你出去吧,我有工作要处理。”
林绪青站着,不肯离开:“可你……”
姜悯有些不悦:“你还要做我的主吗?”
人身体不适时,情绪管理能力会下降。姜悯也知道林绪青是在关心她,可她想起那份没写完的报告,难免急躁。
她缓了几秒,调整好情绪,放缓声音:“你放心。我没问题。我这边还有事,你先出去。”
林绪青沉默着,终于点头。
见她往外走,姜悯转身,接了电话。
“阿悯姐姐,你早上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点都不知道。”
“我醒得早,回家换了衣服再来上班的。”
林绪青听着她讲话,脚步一顿。
“好吧,醒来没见到你。”
“你在家好好休息。晚点忙完来得及的话,我去看你。”
姜悯跟宁柔闲聊几句,转回身,看见林绪青才走到门口。
她怎么走这么慢?
正要跟宁柔说回聊,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姜悯:“……”
这姓林的,莫名其妙又生气了?
这栋写字楼隔音效果不好,大家都听到了这关门的动静。
徐椿想起上次开会讨论方案,林绪青固执又不肯退让的样子,这次是因为视频修改的问题,又跟姜悯吵架了?
还是太年轻了,意气用事啊。
徐椿问余思思:“姜总是对视频修改提了很多意见吗?”
余思思苦着脸:“是啊,我跟小林姐又要熬几个大夜了。”
“要不你等会劝劝她,姜总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她不要硬着来啊。”
“我感觉劝不动……”
江雪姿听着她们讨论,也没出声,等到林绪青下楼,忙问:“怎么了?”
林绪青摇头,不说话。
江雪姿见她冷着脸,想劝两句,但又忍住了,轻轻叹了口气。
有的话,姜悯不让她说,她也就一直没说-
“视频初稿大家都提了修改意见,米唯,你帮忙整理汇总好,明天给到思思和小林。下周三之前,要把二稿改出来。”
“年后就要定稿,大家最近也不要松懈。”
下午的会开了接近两个小时,大家依次谈了修改意见,花了不少时间。
姜悯强撑着精神开完会,想到晚上还有聚餐,她也有点头疼。
散了会,大家往外走。
她坐在会议室没动,看到林绪青起身出去,冷着脸,像是在生闷气。
姜悯也没来由地起了一阵怒意。
她都没生气,这祖宗还气上了。她都记不清,这最近一段时间,她跟林绪青争执过多少次了。
上次她问林绪青为什么回来,这人不说,就知道编一些有的没的。八年前那次吵架也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不知道心底到底装了多少事情。
“阿悯,怎么还坐在这?”江雪姿站在会议室门口叫她,“大家都坐上车了。”
“来了,”姜悯应了,比平日要温吞些,“等我一下。”
“是不是还不舒服?”
“没。走吧。”
这次聚餐也是江雪姿选的店,是年轻人爱吃的烤鱼。她没订传统的圆桌,订了两排长桌。座位距离近一些,氛围也更融洽些。
简明和他的几个亲信都不愿意来,找借口推辞掉了,正合大家心意。
江雪姿坐在姜悯左手边,叫住林绪青:“小林,坐我旁边吧。”
林绪青没动,像是不太愿意,想坐在靠门口的位置。
游卉一把将她按下去,笑眯眯地说:“坐吧,别客气。”
自从上次这两人凑一起说悄悄话后,她的八卦之魂就熊熊燃烧。她非要看看,这两人有没有猫腻。
姜悯看得出林绪青的不情愿,轻笑一声:“人家不愿意,何必勉强。”
她这话很直白。中午那会的动静,不少人都听见了,心里都在猜测,是不是林绪青又得罪她了。
林绪青没说话。
像没听到她说什么。
气氛有点尴尬。
江雪姿忙打圆场:“大家看看自己想吃的口味,这边是香辣的,那一边是蒜香的,还有酸辣和麻辣的在最旁边。”
“哇,我要吃香辣的!”
“酸辣!我的爱!”
大家选起座位,一时间热闹热闹,冲散了刚才的尴尬。
姜悯偏过头,轻轻咳了一声。
林绪青下意识看过去,又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算了。她有什么资格和立场问呢。
等选好座位,米唯给大家倒饮料,她给姜悯倒了一杯红酒。
姜悯叫住她:“给我加杯橙汁。”
“哦,好。”
烤锅慢吞吞煮着,热气上浮,鲜香辛辣的香气渐渐溢出。
姜悯没怎么动筷,只象征性地吃了点青菜。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热锅熏的,脸颊的热度节节攀升,思绪似乎比往常慢半拍。
江雪姿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低声问:“要不先回去?你今天没开车吧,等会让……”
“没事,不用,哪有那么娇气,”姜悯摇头,说话间有点轻微的鼻音。
江雪姿知道她一向要强,劝不动她,也拿她没办法。
姜悯站起来:“我先敬大家一杯,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付出和努力。”
“谢谢悯姐!”
“是啊,我们应该的。”
“来来来,干杯!”
等喝完这一杯,又说完几句场面话,姜悯才坐下。
也算是完成了今晚的任务。
“哇!这个麻辣的超香!”
“对呀,小林姐,你也试试。”
“好,谢谢……咳咳。”
林绪青刚夹一口尝了,红着脸咳了两声,像是被麻辣锅辣到又呛到,连说了两句不好意思。
江雪姿给她倒了杯温水:“小林,你跟米唯换个位置,这边是蒜香的。”
米唯坐在姜悯右手边,立刻起身:“好,小林姐过来吧。”
姜悯看到林绪青被呛红的脸,心想:“算了,不跟她计较。”
“坐这边吧。”
“不用了。”
林绪青看了她一眼,动也不动。
“小林是喝多了吧,”游卉立刻上前,一把拖住她,“来,坐悯姐旁边!”
这两人,怎么这么像在闹别扭呢?
林绪青不知道游卉今天是怎么了,硬按着她坐下两次了,但还是给了她面子,没有再拒绝。
姜悯摸了下额头,感觉头更加晕。
也不想再跟她说什么。
徐椿没忍住,劝了两句:“小林,你们年轻人啊,就是性格急了些,大家在一起相处得不错,有话慢慢说就行了。”
这话说得很委婉,也能听得出一片好心。
林绪青无奈,点头:“我知道的。谢谢徐椿姐。”
“谢我做什么,”徐椿瞄了眼姜悯,用眼神示意她说句软话。
“椿姐,算了,”姜悯笑着接过话,偏过头想跟林绪青说句话,头一晕,没坐稳,额头磕到了林绪青的肩膀。
最后一句话含糊不清,“她啊,她是我债主。”
林绪青怔住。
……债主?
很快,姜悯又坐直了。
刚才那一瞬间像是喝醉了,没坐稳,身体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下。
“学姐这是喝了多少啊?”
米唯咬着筷子,刚才有一瞬间,她都怕林绪青脾气上来,直接把姜悯推开。
但林绪青没有。
她垂下眼,紧紧抿了下唇,声音有些干涩:“还好吗?”
江雪姿满眼关切:“阿悯,没事吧?”
“没事,头有点晕,”姜悯摆摆手,“你们吃吧,不用管我。”
江雪姿知道她不想影响大家的心情,叫林绪青:“小林,你跟我一起,陪阿悯出去醒醒酒。”
这次林绪青一口应下:“好。”
姜悯没再说什么,扶住江雪姿的手站起来。
江雪姿把姜悯扶上自己的车,关好副驾的门。
她转身,将车钥匙递给林绪青,语气是不容拒绝的坚定:“小林,你开我的车,送阿悯回家。”
“快点,”江雪姿深深看林绪青一眼,把钥匙塞到她手里。
林绪青拿定主意:“好。你放心。”
姜悯坐在副驾,等了一会发现是林绪青上车,她看向车窗外,江雪姿对她挥挥手:“我留在这边。”
她确实需要留在这边,毕竟还有这么多人在吃饭。
姜悯对她点了下头,等车子开动,才慢慢开口:“我家很远,你等会开回园区,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我送你回去。哪个小区?”
林绪青专心开车,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干净利落。
“我说了不用就不用,等会放我下来,”姜悯想起她今晚的举止,冷笑一声,“谁要你送我了?”
她语气颇为强硬,不容拒绝。
林绪青不想跟她争论,语气平平:“那我让雪姿姐把定位发我。她总知道你住哪的。”
“问什么问,不是对我敬而远之,不想坐我旁边吗?现在送我做什么。你也不嫌烦?”
换作是平时,姜悯是决不会说出这话的。听起来像对峙,又有点像埋怨。
林绪青没说话。
姜悯看她沉默不语的样子,失去耐心:“算了,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性格,还指望你说什么。”
“你停车,我下车。”
林绪青不同意:“现在是晚上,你不舒服,不安全。”
姜悯:“那你下车,我叫代驾。”
林绪青将车停在路边,但她没给车解锁。
争执了几句,这会两人都陷入沉默。
外面天黑沉沉的。
姜悯头晕乎乎的,想起八年前那次吵架,也是在晚上。秋天。那时她刚从银行跳槽到一家国企。傍晚,她送客户回公司,车停在一栋写字楼门口。
她看见林绪青从大堂出来,自言自语了一句:“她怎么在这……”
“谁?你说刚刚走出来那个?那是我今年招的管培生。”
“管培生?还是实习生?”
“哦哦,没错,实习生,还没毕业呢。跟我们公司签了管培的合同,拿到毕业证就正式过来上班。这姑娘姓林,名字还挺好听,叫林绪青。”
“哦……那是我认错人了。我还有事,许总,下次见啊。”
“行,谢谢你送我回来,下次见。”
姜悯发动车子,往前开了一段,远远看见林绪青进了地铁。
她给她打电话,对方似乎很意外:“姜悯姐姐,有事吗?”
“你现在在哪?”
“我,我在学校。”
“等会来找你。我在附近。”
“我有点事,可以晚一点吗,七点可以吗?”
“可以。”
姜悯挂断电话,驱车前往明川大学。
她在林绪青宿舍楼下,等了近半个小时,看着女孩背着包匆匆忙忙跑回来,换掉了衬衫西裤,穿上牛仔外套,又慌慌张张跑下来。
时间卡得正好,七点缺两分钟。
林绪青在楼下左顾右盼,有两次拿出手机,又放回去。
姜悯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在想,好像这次是隔了很久没过来看她了,这大半年,自己疲于奔命,实在没什么时间。
天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七点整,姜悯走过去,从后拍了拍林绪青的肩膀。
“姜悯姐姐……”
二十一岁的小林同学还不太能装得住心事,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慌乱:“刚到吗?”
“刚到。好久没过来看你了。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一点点忙。很充实。”
“今天在忙什么?”
“……在给老师做实验。”
“你保研选的那个硕导?”
“对。”
“你今天不在学校,”姜悯审视着她,直接说,“你在馨华写字楼工作。六点十分,你下楼,坐地铁回来。”
“十分钟前,你跑回宿舍,换了衣服放下包。”
“三分钟前,你到楼下。”
她语气平静,描述事实,没带一丝情绪,却极有压迫感:“前不久,你告诉我,你保研成功。我把大四这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转给了你,让你安心读书。你答应我,一定。”
“现在,林绪青,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为什么放弃保研?”
林绪青不敢看她的眼睛,却又不得不看着她,神色从最初的慌张到彻底放弃般的平静,好像终于等到了她等待已久的审判。
她轻声说:“我不想读书了。”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之前是怎么跟我说的?”
“对不起。”
“我问你最后一遍,为什么放弃保研?”
林绪青沉默半晌,最终挤出几个字:“这是我的选择。不关你的事。”
似一盆冰水从心头浇下,满腔的怒意凝结成冰,显得她的关切也是笑话。
“好,不关我事。以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无关。”姜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秋雨落下,她往前走,一步都没回头。
林绪青站在原地,看着姜悯的背影,一步两步,越走越远。
秋雨绵绵,风也冰凉。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服,头发,连眼睛都睁不开。有同学撑着伞经过,好心问她怎么了,要拉她一把。林绪青伸手拂开,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她了解姜悯的性格,明知她不会再回头的,却又期望着她停下来,再看自己一眼。
……
林绪青看着窗外,思绪从八年前那场秋雨里回到此刻,想起刚才姜悯说的那句……她啊,她是我债主。
放在心底许久的话,她慢慢开口。
“之前那笔钱,我毕业后想转给宁柔姐,她说她不能代你收。”
“那一万五。我还你,算上这几年的通胀应该是……不对,还有之前你给我的,我……”
“林绪青!”
姜悯差点被气笑了,也不知道这人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还算起了这笔陈年旧账。很多事情原本她早就不想再提,此刻却没忍住:“你以为我是气你多要了那一两万块钱吗?!”
她气的分明是她不知所谓就放弃了自己的前途!
气她八年都不联系她,都不知道跟她说一句话!
林绪青怔住。
她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伤心。
“解锁,我要下车。”
情绪到达顶点后,姜悯忽然感到疲惫。她语气转为平静:“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林绪青按下解锁。
姜悯解开安全带,下车。
车内开着暖气,外面又冷,一冷一热之间,她又猛然起身,头更晕了,眼前发黑,几乎天旋地转。
林绪青立刻下车追上去,眼见着姜悯快要站不住,本能地伸手接住她,手脚也不知道往哪放,手忙脚乱了半天,虚揽着她,小声说:“对不起……我错了。”
姜悯几乎已经脱力,额头抵着她肩膀,借了些力,想独自站稳又站不住。
这怀抱,气息温柔而干净。
她听到了。
意识陷入混沌的前一刻,她在心底说:算了,不怪你了。
毕竟……我能拿你怎么办呢。
第23章 照顾
姜悯睡着了,脸颊因热度蔓延起一片绯意。
等红灯的间隙,林绪青倾身过去看她,犹豫着用掌心碰了碰她额头,一片滚烫。
什么低烧,什么退了。
估计这人已经高烧一天了。
可她今天一整天偏偏还要工作,晚上还要聚餐。睡着前还说,她不去医院。真是固执的要命。
“做什么呢?”
姜悯忽然睁开眼睛,抓住她手腕,看着她问。
林绪青莫名心虚:“看看你还烧不烧。”
“哦……一点点。不用去医院。”
姜悯松开她,偏过头,又闭上眼睛。
林绪青收回手,攥紧手掌,看了眼导航,根据江雪姿发来的定位,还有快二十公里。
她恨不得一脚油门踩到底,但为了安全考虑,还是不敢把车开得太快,接近半个小时才到。
她车一停,姜悯就醒了。
大概是高烧的缘故,她眼睛很明亮,隐约氤氲起一阵水雾,比平时要柔软许多。
“还算听话,”她的声音哑哑的,“没有趁我睡着把我送去医院。”
林绪青解开安全带下车,绕过去给她开门,弯腰帮她也解开安全带,伸出手:“可以走的吗?”
“这么几步路,难不成还要你抱我啊?”
“我……”
她随口打趣一句,林绪青却接不上话。
“开玩笑的,我自己走就行。”
在车上睡了半个小时,姜悯感觉好些了,在她手上搭了一把,下了车。
林绪青跟在后面,看着她开门。
院子里种了不少花,也难怪她住得这么远,大概就是为了有自己的小花园吧。
姜悯摸索着开了家里的门,不过几步路,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往沙发上一靠,再没力气起来了。
“你先休息一下,”林绪青走过去,趴在沙发边上看她,“家里的药在哪?”
“药,在客厅的柜子里,忘了在哪,你找找看。冰箱里有冰块。”
姜悯闭着眼睛,跟她说话,意识还算清醒,只是说话的速度慢一些。
林绪青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冰块放到水里,浸湿了毛巾,放到姜悯额头上:“先物理降温一下。”
她翻箱倒柜,开始找药。
连着打开客厅的好几个柜子,连药的影子都没找到。最后还是在厨房的橱柜里找到的,幸好,药还没过期。
姜悯像是又睡着了。
林绪青不得不喊醒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才好,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姜悯姐姐?”
“嗯……怎么了?”
姜悯很费力才睁开眼,努力找回意识跟她说话,全身乏力,软绵绵的。
“喝点药。”
“嗯……”
林绪青把她扶起来,半揽着她,杯子递到她唇边。姜悯就着她的手,把药喝了:“好了。我要休息了。”
“那回房间休息。”
“不想动了。”
“沙发上睡着不舒服吧,你……”
“别闹我了。让我睡一会。”
姜悯随手捏了下她的脸,再次睡过去。
看来是真的难受极了,也累极了。
林绪青抬起手,指尖戳了下她刚才碰过的地方,唇角下意识弯了一下。
她听着姜悯平稳的呼吸声,看着她因为高烧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想伸出手,停在半空,慢慢收回,只静静看着她。
林绪青坐在地毯上,趴在沙发边,就这么看着她。
看着她眼尾那一丝淡淡的纹路,看着她长长的睫毛。
毛巾已经不凉了,她刚才找药时看到了冰箱里的退烧贴,正好换上。茶几上放着毛毯,她拿过来,放在一旁,怕后半夜退烧后会凉。
忙完这些,她才想起来,那会跟江雪姿说好了,等到了家要给她回电话的。
她打开手机一看,果然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林绪青看姜悯睡得正香,轻手轻脚地往外走,站在院子里,回了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江雪姿应该是一直在等她。
“小林,怎么样,到了吗?”
“到了有一会了,不好意思雪姿姐,我忘了先给你回电话了。”
“没事,我猜到了。”
“现在她吃药睡着了。”
江雪姿放下心来,想了想,还是问:“那你现在,要不要跟我说说,你们在车上吵了什么?”
那会林绪青给她电话问定位,随口提了一句,她们在车上争论的事。
“或者,说说看,你今天下午跟阿悯,吵架了?”
“我,没有吵架。”
“因为她生病,还不肯休息?”
“嗯。是。”
“不止吧,还有什么?”
“还有……她接了宁柔姐的电话,还说下班后要去看她,”林绪青深吸一口气,似乎用尽全力,才说出让她难以启齿的话,“我可以接受她看不见我。”
“可我,”她又停下来,逼迫自己往下说,“我不想看见她因为别人不顾自己。”
许多年前,也这样过。
那次,姜悯和宁柔一起到明川大学来看她。宁柔给她买了几件衣服,温柔甜美的风格。她不想接,但不得不接过来,客气礼貌地说谢谢。
照着惯例,她们在学生食堂和林绪青一起吃过晚饭再走。林绪青刷校园卡,点了三份水饺。
姜悯临时接到同事的电话,叫她们先吃。
宁柔咬了一口饺子,像是有些难以下咽的样子,又放下去。
林绪青有些无措,她犹豫着,还是问:“宁柔姐,你想吃什么,我重新给你打一份。”
宁柔笑着说不用,但那碗饺子,也没再吃。
姜悯挂了电话回来坐下,大概是心里想着工作,没留意到这些细节。
吃过饭,林绪青送她们到学校门口。
宁柔知道她们有话要说,捧着手机,站在马路边,在拍天上的月亮。
姜悯问她钱还够不够花,降温了要不要买新羽绒服。
林绪青听着她说话,比往常更沉默着,说:“够花的,衣服也有。”
就这么说话的功夫,不远处有辆跑车风驰电掣般驶来。
林绪青一惊,下意识拉过姜悯,却没拉到——姜悯一个转身,先把宁柔护到了身后。
那辆跑车几乎是贴着姜悯开过去。
车主是个染了银发的学生,看起来像喝醉了,还隔着车窗对她们挥了下手。
林绪青心有余悸,忙跑过去,还没开口,就听见姜悯问宁柔:“怎么样,没事吧?”
可刚才差点被车蹭到的人,明明是她啊……
“小林?”
江雪姿听她说完那两句,本以为她会继续往下说,没想到她停住了,耐心等了许久,才出声叫她。
“抱歉,我刚出神了,”林绪青握紧手机,“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跟她生气。”
“宁柔的事,我们先不说了,你这些话放在心底,与其说给我听,不如以后亲口说给阿悯听。”
“我吗?我有什么立场。”
林绪青自嘲地笑了一下。
“不是这样的,”江雪姿打断她,“阿悯其实对你很好。”
“我知道。她愿意的时候,可以对我好。不愿意的时候,可以不搭理我*。”
她们之间,从不会是对等的。
江雪姿温声说:“她很在意你。你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重要。”
“我不知道你读书那时候,你们为什么吵架。我问过她,她不告诉我。但我猜,你一定不知道,她那时候也过得很难。”
林绪青怔住:“她,她怎么了?”
“她那会经济情况也很差。那年夏末,她母亲确诊乳腺癌,术后还有其他并发症,花了不少钱。”
“有天我去她家看她,她在吃晚饭,随便蒸了点馒头。我不放心她,偷偷去她厨房看,在她冰箱里看到半柜子的馒头。”
“但那一年,你的学费、生活费,她还是攒下来给你了。”
说到最后,江雪姿声音放轻:“其实这些本不该我告诉你的。阿悯不想我说,我当然要尊重她。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她对你很好的。”
“你对她,也好一点吧。”
林绪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客厅的。
她想控制自己的思绪,却又无能无力。这件事,这么多年,被她装在心上。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
林绪青跌坐到地毯上,先前沙发那一块因为她趴过,下陷进去。她将脸埋进手臂。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在心底无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时她怎么会……
她瞒着姜悯做出那样的决定,还那么生硬地说,不关你的事。她怎么可以那么对待她呢。
明明自己的一切都是她给的啊。
往事一幕一幕回溯,愧疚如滔滔海水,将她淹没。
她全然忘记了现实的一切。
直到有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发顶。
“林绪青,你哭什么啊?”
林绪青没想到她会醒,脸颊仍埋在臂弯,僵住了,不敢动。
她是多么要强的人,怎么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哭呢。
姜悯的声音哑哑的,像是摸小猫小狗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明明生着病,还跟她开起玩笑:“今晚凶了你几句,委屈啦?”
“不是,”林绪青抬不起头看她,声音闷闷的,“没有委屈。”
姜悯看着她一会,忽然说:“我有点不太舒服。”
“怎么了?”林绪青急忙抬起头,白皙的脸颊上犹有泪痕,她也顾不上这些了,满脸急切地问,“哪里不舒服?”
“这里啊,”姜悯抬起手,擦去她的泪珠,“林绪青,认识你这么多年,第二次见你哭吧。”
她哭起来的样子……大概是五官偏冷的缘故,睫毛上挂着眼泪的样子,嗯,还挺好看的。
林绪青被她的动作弄得更加不好意思,又担心她身体不适,但很快就意识到,原来那句不舒服是骗她的啊。
“怎么伤心成这样?你这样趴在我旁边哭,很容易让我怀疑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啊。”
“你胡说什么!”
姜悯见她拧着眉,一副较真的表情,笑着摇摇头:“好了,随口一说。扶我起来下。我想喝水。”
林绪青忙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给她倒了杯温水。
姜悯仰头喝尽,才解了渴,把杯子递还了她,感觉烧还没退,还是晕乎乎的。
林绪青不太放心,揽了她一下。
姜悯轻轻哼了一声,偏了头,额头抵住林绪青下巴,滚烫的呼吸喷落在她颈侧,简直像窝在了她怀里。
林绪青僵住了,一瞬间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姜悯注意到她的不自在,笑话她:“这么小气?我头晕,靠一下都不行吗?”
林绪青相信她是真的还在发烧。
但凡她还清醒着,决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平日里那么强势独立的人,发烧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好像有点……黏人。
姜悯靠在她怀里,有好一会没说话,像是快睡着了。
过了许久,她才含糊着问:“刚才哭什么呢?”
像是快睡着了,又想起这件事,忍着倦意问出来的。
林绪青不敢低头看她的脸,一边痛斥着自己的无耻,一边近乎贪恋地感受着怀里的温度。
“对不起。我做错了。那时候,我很需要钱。我需要一份实习,需要工作,我不能再继续读书了。”
“我感觉,你生气了,可能,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林绪青咬着下唇,又松开,每说几个字,就停顿一下。
有的道歉如果再不说,就没有下次了。
姜悯忍着困乏,安抚似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脸:“为这个事哭呢?”
“那会,那会儿不是都告诉你了吗,一万块钱,我至于吗?”
“早就不为这个事生你的气了。”
她这话说完,终于抵不住沉沉的睡意,最后说了一句:“林闪闪,你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
林绪青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说,早就不为这个事生你气的。
而且,她叫她什么?
她都快不记得,她有多久没叫过自己的小名了。
姜悯说完话,再次陷入了沉睡。
林绪青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坐了一会,终于还是慢慢扶着姜悯躺下。
她又坐回地毯上,手掌撑着下巴,看着姜悯沉睡中的样子,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直到困意袭来,她趴在沙发边缘,也睡着了。
……
姜悯是被渴醒的。
烧了大半夜,身体里的水分仿佛也烧干了似的。
她稍微转了下身,就看见林绪青的脸。
沉睡中的脸,白皙明净,五官依旧清丽好看,比平时少了几分冷意,嗯,好像更乖一点。
姜悯恍惚了一下,断断续续想起昨晚的事情。
想起昨天在车上,自己跟林绪青争论了好一会。现在想想,也是意气用事,林绪青送她回下家而已,何必要那么较真呢?开车时吵架,多不安全啊。
又模糊想起,那会在睡梦中,她莫名感知到林绪青在哭,好不容易睁开眼睛,还安慰了她几句。
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其实姜悯根本没林绪青想象中那么生气。
虽然那天,姜悯说再不管她了,但第二天,她就找到了不少老同学到处去打听情况,她想了解林绪青是不是被谁抢了保研的名额,生怕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别人欺负。
那时姜悯从明川大学毕业也近十年了,不少同学还在学校里工作,一打听就问得清清楚楚。
林绪青是自愿放弃的。教学秘书甚至还劝过她几次,说她专业第一的成绩,放弃了太可惜。
林绪青不为所动,任谁找她问理由,都说没有理由。
就这么在学校里问了一圈,最后姜悯听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说是九月才开学不久,林绪青就请了一周的假,说是母亲要做手术,回老家。
至此,姜悯大概知道她为什么放弃攻硕了。
那一年她选定林绪青作为资助对象时,自然了解过这个女孩子的家庭背景。母亲常年生病卧床,父亲务农,林绪青是姐姐,她底下还有弟弟妹妹。
那时姜悯还在上大学,攒钱也攒得不容易。她对医药费无能为力,所以在一开始就就约定好,她的钱,只给林绪青读书,不能用作它用。
姜悯能理解林绪青,却又不太能。
能理解她为了父母,不得不动用那笔钱,甚至于放弃继续读书,尽快毕业、工作。
但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如实告诉自己原因,还生硬地说不关她的事。尤其是那之后的许多年,林绪青只给宁柔发新年祝福。
八年时间,林绪青从未联系过她。
想起昨晚林绪青最初说要把钱还给她,后来又哭得那么伤心的样子,姜悯有点想笑。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以后这事,她不会再提了。
那时候的小林同学才多大,她跟她计较什么。
……等等。
她昨晚好像还……靠在了林绪青怀里。
还说什么,小气什么,给我靠一下怎么了?
太尴尬了。
姜悯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会做出的事情。
……幸好都是女的。要不然她简直像在耍流氓。
她也不信林绪青有那个胆子敢笑话她。
姜悯自我安慰了几句,但还是越想越尴尬,正在思考要不要假装无事发生,趴在沙发边上的人动了动。
林绪青醒了。
她枕着手臂睡了一晚,感觉全身都有点僵硬,正要活动下身体,一抬头,对上姜悯清澈的眼眸。
林绪青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对视的那一瞬间,她想起昨晚自己哭的时候被她看到,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又想起自己深夜说的那些话……也有些难为情。
“那个,”她清咳了一声,往后挪了挪,拉开两人的距离,“我昨晚在客厅,不小心睡着了。”
姜悯被她的开场方式吓一跳,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到后半句才松一口气,故作平静:“哦。谢谢你。昨晚麻烦你了。”
她回答的很有点冷淡疏远的样子,跟昨晚的亲和完全不一样。林绪青垂下眼眸:“没事的。举手之劳。”
“你还不去上班?”
“今天周六。”
“哦……”
一时之间,姜悯不知道再找什么话来说,唯独希望她别提自己昨晚的举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还这么躺着,也不像话,于是手撑着沙发坐起来。
林绪青下意识说:“我扶你。”
“又不是昨晚,起来一下还要你抱嘛。自己来,我都好了。”姜悯随口回了一句,说完也顿住。
她刚才说了什么?
她怎么自己提起来了?
林绪青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是在不好意思。
她偏过头,抿了下唇,强忍着没笑。
“不许笑!”
姜悯注意到她的微动作,动作利落地站了起来,很是凶狠地恐吓了一句,“再笑就揍你。”
林绪青乖乖点头:“哦。”
姜悯感觉耳尖有些发热,随意揽了下头发,往厨房走:“早饭吃牛奶和小笼包可以吗?”
林绪青看着她的背影:“嗯?”
“客房里有一次性的牙刷牙膏,你先去洗漱一下。”
“毛巾也有新的。”
“等下出来吃早饭。”
姜悯不太会做饭,一个人在家基本就是做点沙拉、水煮鸡胸肉、煎牛排,或者煮点饺子面条对付一下。
但林绪青毕竟昨晚在这照顾了她一夜,连个早饭都不给人家解决,也太不礼貌了。
冰箱里放着裴如仪上次过来包的小笼包,蒸一下就好。牛奶有点凉,她用温水烫了一下,再拿了两个杯子,倒满。
她听到客房里的水声停了,知道林绪青洗漱好了,头也不回:“过来。”
林绪青乖乖过来。
“牛奶。”
林绪青接过牛奶:“谢谢姜……”
姜悯看着她,微眯了下眼睛。
这人怎么这么烦呢,非要一天到晚叫她姜总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上班呢。
林绪青卡了两秒,才说:“谢谢……姐姐。”
姜悯轻哼了,算是应了。
这下不是闷木头了,偶尔还是会嘴甜一下嘛。
第24章 笨拙
周一,林绪青把车开回园区,减速,停稳。
“小林,早啊,”江雪姿看见她,对她挥了下手。
林绪青锁好车,把钥匙递过去:“雪姿姐,谢谢你。”
“谢什么,本来也是我请你开车送阿悯回家的啊。”
“不是为了车。”
“是为我上周五晚上的那通电话吗?”
“也不全是。”
江雪姿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忽然想起八九年前的事。
那段时间,姜悯忙着处理家里的事情,没时间去明川大学,有次托她过去给林绪青送些东西。
那是她唯一一次单独去找林绪青。
到了约定的时间,她远远地就看见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飞奔过来,一见到只有她在,眼眸里满是失落。
江雪姿尽职尽责,带她去吃饭,跟她聊天,可是说了几十个笑话,也很难逗笑她。
林绪青低着头拿筷子戳米粒,吃不下饭的样子。
直到她问:“阿悯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们读书那会的事情啊?”
小林同学骤然抬起头,眼睛一亮:“什么?”
江雪姿随口一说,那一刻看着她期待的样子,有点为难。她回忆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有年春节后,她下铺的室友不知怎么从老家带来了一只公鸡,等辅导员查寝时没地方藏,硬塞给了姜悯。
姜悯只好抱着鸡在床上躲了二十分钟。本来辅导员都要走了,结果这位鸡兄在最后关头引吭高歌,辅导员花容失色,问她们在宿舍里干什么?!
林绪青笑得差点坐不稳。
江雪姿又说起一些琐碎的细节,但林绪青听得津津有味。
总之,是那些时光里,她从曾不了解到的她。
后来江雪姿又说起大三时的一个项目,跟一个师兄合作。林绪青听着听着却皱起了脸。
见她这样,江雪姿开起玩笑:“小鬼,你不会以为她喜欢这个师兄吧?”
小林同学脸色一变““没有!别到她面前瞎说。”
江雪姿凝视着她,心里隐约有些预感似的,半晌才郑重点头:“好。”
她言出必行,这些年从未多嘴说过一句。当事人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她愿意理解,保持尊重。
只是……有时她又忍不住想,这样是不是太苦了些。
直到昨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说起那年她在姜悯家里看见的半冰箱馒头。也许,只是不想再看她们明明彼此在意,却又互不知晓。
江雪姿收回思绪,换了话题:“对了,昨天我问阿悯前天晚上的情况,也不知道是怎么戳到她肺管子了,她有点恼羞成怒,说不许问。还说她好的不能再好了,是我们小题大做。”
“她总是这样,”林绪青无奈地笑,大概知道姜悯是为什么恼怒的,想了想,也说,“不提也挺好的。”
“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提。”
江雪姿含笑看着她,用目光告诉她,那天晚上的电话,所有的事,她都不会向姜悯提起。
林绪青感知到她的好意,又一次说:“雪姿姐,谢谢你。”
不论是什么时候,江雪姿始终温和包容,进退有度,似春风细雨,温柔地关心着身边的人。
林绪青一直很感激她。
江雪姿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阿悯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我希望她开心,希望她幸福。”
“所以,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无止境地索取着她的好。我更愿意看到别人对她好,当然,是以她能接受的方式。”
她的话讲的不是很直白,但林绪青听懂了:“我……”
“好了,赶紧走吧,虽然阿悯今早没来,但是咱们也不要迟到哦。毕竟我是大管家,她不在的时候,考勤也归我管。”
“她今天是?”
“去找那位简总述职了。”
“这样……”
林绪青放下心来,本来还担心她是不是又身体不适。原来只是工作。难怪上周五不肯回家休息。
说起来,那位简总,她还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姜小姐,简总还在开会,请您稍等片刻。”
“好,谢谢。”
简燕屏的会客室在二十三楼,光线极好,视野开阔。
姜悯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窗外是明川大桥。
宁柔工作的杂志社也在附近,下午姜悯约了杂志社的总主编,聊之前合作的一个访谈稿。中午正好跟宁柔一起吃饭。
简燕屏迟迟未过来。
不过今天姜悯不赶时间,也不着急。她更担心的是,等会简燕屏会怎么表态。
上次的工作计划很粗略,这次她要汇报细化的方向,也不知道简燕屏是否会同意。
接近十一点,会客室的门从外打开。
“简总,”姜悯站起来迎接她,主动跟她握手。
“姜悯,又有段时间没见了,”简燕屏含笑看着她,“喝什么咖啡?”
“不用了,刚才您的秘书给我倒过茶了。”
姜悯看着眼前端方美丽的女人,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和气而松懈。
她想起早年前听到的秘辛。据说这位简总年轻时被迫家族联姻,不过后来也不知怎么回家,联姻对象跳楼了,而逼迫她联姻的父兄退居二线,偌大的简氏由她执掌。
外界对简燕屏的评价始终不太好,什么心狠手黑、蛇蝎心肠之类的话都是有的。
不过,需要承认的是,简总对她算是相当包容,很支持她的工作。
“说说看吧,最近怎么样?”
“上次跟您汇报的项目,基本做完了。”
“做完了?那个项目难度不小吧?”
“是,中间很有些波折,初稿还在改。”
简燕屏挑了下眉,似乎兴趣不大:“年后什么计划呢?”
姜悯注意到她的微表情,继续说:“这次拍摄的流浪汉群体以男性为主,不过我们在拍摄过程中认识了一名离异女性,我们叫她宋姐,因为对家暴的丈夫动手而有过案底,她在明川开了一家烧烤店。在她的帮助下,我们才接近了这个群体。”
简燕屏依旧淡淡的:“那回头将视频给我看看吧。”
姜悯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想起这位简总的传言,下意识去想,刚才是哪句话让她有了点兴趣。
有了这个铺垫,姜悯继续往下说:“之前也向您汇报过,接下这个项目,完全是因为这个项目的经费还算可观。但我本人,对这种男性中心的叙事不感兴趣。这个视频的后半部分,我们的叙事逻辑会围绕宋姐展开。”
“这个项目做完了,明年的安排呢。”
“所以,年后的拍摄,我希望更多拍摄女性中心的叙事。这可能会限制我们能接到的政府项目。当然,有合适的公益项目我们依然会争取,有公益性和正外部性的商务合作我们依然会做。”
简燕屏偏着头,轻笑一声:“不担心网友骂你吃性别主义的红利吗?”
“我不在意,”姜悯目光坚定,“我始终相信,创作者要做的唯一一件事,那就是真诚地表达。”
其他的纷扰,她不关心。
至于为什么要跟简燕屏汇报,是因为一旦她们要挑拣项目,可能会带来进一步的资金紧张。现在聆音已经生存的非常艰难。
她需要获得简燕屏的支持。
简燕屏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我期待你的工作成果。但是,大家的时间和精力是很珍贵的。”
姜悯点头:“我明白。谢谢简总。”
这是愿意给她机会试试,但要她立军令状的意思了。
她本来也没准备这一次就说服简燕屏。毕竟简明的事,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年后早晚还是要见简总的。
照着之前的惯例,聊完工作,姜悯又陪着简燕屏聊了些有的没的。
“没留意时间,原来都十二点半了啊,”简燕屏看了眼挂钟,“正好,一起下去吧。”
姜悯为她按下电梯,两人一同下楼。
“中午有安排吗,一起吃个饭吧。”
“抱歉简总,”姜悯略带歉意,“中午约了杂志社的宁柔主编吃饭,她是这次项目的合作编辑。”
“这样啊,”简燕屏点了下头。
电梯门打开,她先一步走出电梯,姜悯稍后两步,正好看见宁柔,大概是等久了,干脆过来找她。
“简总,那位是宁主编。”
简燕屏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宁柔身上。
写字楼里暖气开得足,宁柔穿素色旗袍,身形袅袅,曲线婀娜,乌发披散,气质温婉柔和。
她大衣搭在臂弯,看见姜悯,温柔一笑。
简燕屏曼声问:“好像听你说过,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见她竟然对宁柔有印象,姜悯点头,对宁柔笑了下。
宁柔看懂她的意思,往前走了两步。
“宁柔,这是简总。”
“简总,您好,”宁柔主动伸出手。
简燕屏含笑看着她,回握住她的手:“你好。”
“你们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简单打过招呼,简燕屏松开手,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又回头。
“宁小姐,前几天我看到一件旗袍,很适合你。回头送你。”
“……嗯?”
宁柔怔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解地问:“阿悯姐姐,你之前不是说,这位简总很高冷吗?”
“没事,她一向喜欢旗袍、戏曲,可能也是随口一说。不用放在心上。我们走吧。”
“中午想吃什么?”
“你定。”
宁柔选了一家西餐厅,装修很有格调,环境不错,人不多,很适合聊天。
“上周赵延找你那件事,后来怎么说?”
“我打电话给爷爷了,他跟我说,赵延喝多了,否则不会这样。还说,赵爷爷已经骂了赵延一顿,还抽了他两鞭子。”
“就这样?”
“嗯,是。”
姜悯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情绪:“你这桩婚事,就不能叫停吗?”
宁柔不说话,眼眶渐渐红了。
这桩婚事定得很早,父亲是花花公子做派,一贯不着家的,更不会管她。她母亲去世后,过年的饭局上,宁爷爷和老战友喝酒喝高兴了,两位大家长直接给小辈定下了婚事。
前些年,赵延在国外混日子,拈花惹草不断,寻死觅活说不肯结婚,宁柔也当没这所谓的婚约。只是这两年赵少爷不知怎么收了心,提出要履行婚约。
姜悯见她一副泫然欲泣模样,也知道自己刚才语气太急了。宁柔性子柔弱又没主见,在家里一向事事顺从,根本不可能忤逆长辈,一向都采取消极回避的策略,否则这桩该死的婚事根本不可能拖到现在。
她耐着性子说:“很快就过年了,你跟家里谈一谈。如果不行,我也过去跟爷爷说上次情况的恶劣程度。”
宁柔哽咽了一下,点头:“好。”
“算了。快吃饭吧。牛排都凉了。”
“嗯。好,”宁柔想起什么,半是玩笑的语气,“上周五你说忙完来得及就来看我,我等了你好久,不来也不说一声。”
“上周五啊,”姜悯想起那一天晚上,有点出神。
“怎么了?”
“没事,”姜悯低下头,不动声色地笑了,“那天忙完工作太晚了,忘了提前跟你说一声,对不住。”
她一副云淡风轻模样,全然没提那晚的高烧-
“小林姐,还不下班吗?”
“你们先走,我还有点事。”
“行,那你别太晚啊。”
林绪青嗯了声,偏着头,盯着电脑屏幕,在想一处镜头的切换效果怎么修改。
有人叩了叩她工位前的玻璃挡板。
她头也不抬:“你们先走,不用管我。”
但那人偏不走,站着不动,还微微弯下腰,一片阴影投落下来。
林绪青不太高兴,皱了眉,声音冷冷的:“别挡着光。”
“林摄影师这么凶啊?”
一道有点戏谑的声音响起,那嗓音很熟悉,但语调却很少听到。
林绪青抬头,见到姜悯,立刻推开椅子站起来:“你这么晚回来吗?”
“是啊,”姜悯环顾四周,“就你一个了?”
“大家现在手上也没太多活了,主要是思思和我在改后期。”
“本来你也不是后期组的,现在拍摄后期一把抓了。”
“没所谓,工作而已。”
“什么没所谓,你拿一份工资打两份工啊。”
“那不是替你……”林绪青说着说着声音小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眼,“雪姿姐说你今天都在外面,不回来的。”
姜悯没听清那前半句,也没追问:“有份报告回来改下。”
“给简总的那份?”
“嗯,你也知道啊。”
“也是雪姿姐说的。”
“她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姜悯随口回了一句,又问:“吃晚饭吗?一起吃点吧。”
林绪青答得爽快:“你吃什么,我来点。”
“随你,我也不太饿。我先上楼,等饭到了你叫我。”
“好。”
林绪青看着她上楼梯的背影,想着等会要一起吃饭,整个人都有点飘忽起来。
她给米唯发消息,问附近哪家店好吃。
米唯秒回消息,还哐哐发了一大堆,任她选择。
指尖在屏幕上停了几秒,才落下去。
她问:姜悯姐姐喜欢吃什么?
手机里瞬间弹了好几条消息出来:
“学姐喜欢吃园区附近那家麻辣牛肉呀~”
“你们在加班吗?她不是外出了吗?”
“哇偶~你们和好啦?”
“等等……你叫她什么?姐姐诶?”
“奇怪,我怎么有点磕到了?”
林绪青耳尖一红,回:胡说八道。
之后的消息,她没再回了。
……
六点四十,姜悯下楼去复印文件。
林绪青提着外卖盒进来:“正好吃饭。”
“还挺快,”姜悯放下文件,“过来这边吃吧。”
揭开盖子,是很熟悉的菜色。
姜悯好奇:“你怎么想着点这家的?”
“哦,米唯说她喜欢吃这家,推荐给我的。”
“这样。”
姜悯低下头,笑了笑。
这小骗子。
米唯根本不喜欢吃牛肉啊。
林绪青看她吃得很香,拿筷子随手戳了戳自己那份,她不太能吃辣,点了份烧鸡,没想到也放了辣椒。
她尝了一口,汗珠就冒出来了。
“这家口味有点重,你吃得惯吗?”
“可以,挺好吃的。”
林绪青点头,若无其事继续吃。
时不时拿纸巾偷偷擦一下额角的汗珠。
姜悯想起今天的工作,说:“今天跟简总汇报了一下明年工作的大致方向,她没有反对。但要我立军令状,保证今年做出成绩。”
林绪青认真听她说完,才问:“什么方向?”
“先前拿的政府公益项目经费比较多,但这两年项目经费对半砍了,选题给的限制也越来越多。我也不再想拍男性中心的叙事了。没什么意思。我想更多拍自己想拍的。”
“我说下我的意见吗?”
“你说。”
“我看过聆音之前的作品,质量很高,但选题很分散,比如农村失学女孩、环境污染、外卖员的生活日常,再到这次的流浪汉遣返项目。有的选题非常宏大叙事,有的选题又比较关注微观化的个体。如果没有找准自己的定位和风格,很难去打造属于自己的品牌。”
“是这样,这也意味着要做取舍。”
“那就听从自己的心。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给自己加束缚。既然不想再做官方选题,那就专注做自媒体,做个性化的选题。”
姜悯凝视着林绪青。
她忽然发现,聊起工作时,这人一点都不沉默,反而很有自己的想法,思维流畅,逻辑清晰。
整个组织里,除了雪姿和游卉,姜悯估计再找不到人能跟自己聊这些了。
“我透露过我的想法,有不少同事担心,做不好怎么办。”
“做不好就接着做,不必害怕不好的结果,不必遗憾付出的时间和精力,不必自我感动。一以贯之,继续往前走。”
林绪青神色平静,目光清澈如水;
似草木般清和,却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姜悯看着她,忽然笑着感慨:“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了。”
跟现在不太一样,但好像又没变过。
“嗯?什么?”林绪青没跟上她切换话题的速度,也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好了,快吃饭,要凉了。”
“……哦,好吧。”
姜悯没再往下聊。
等吃完晚饭,她回去办公室,继续工作。
八点过十分,她听见门口有动静,抬头一看,林绪青站在门外,像是想进来,又怕吵到她的样子。
“还没走吗?”
“刚要走了。你还不走吗?”
“我还没忙完,你先回吧。”
“哦……”
姜悯见她站在门口,一副不太想走的样子,有点好笑,干脆开口:“过来。”
林绪青乖乖进来,走到她旁边。
“找我什么事?”
“我刚准备走的,到园区门口看见的……”林绪青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把一包糖炒板栗放到姜悯桌上。
热乎乎的糖炒板栗,隔着袋子都能闻到暖甜的香气。
姜悯之前下班也看到过,是有个大姐晚上在园区门口推着小推车卖板栗的。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这么晚上吃,你想让我长胖啊?”
林绪青有点为难地挤出一句:“长胖一点,也不是不可以的……”
姜悯一挑眉:“你说什么”
林绪青立刻改口:“……你不会长胖的。”
姜悯没忍住笑:“那好吧,我就赏脸吃一口喽。”
林绪青眼睛亮起来:“好,注意不要吃太多,容易积食。那你早点回去。”
“嗯,知道了。”
“我先回去了。”
“注意安全。”
姜悯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将这一小包糖炒板栗提起来,打量了一下。她摸了摸,暖乎乎的。
林绪青这人吧,对着别人还挺高冷的。明明是个聪明人,但跟她相处的时候,时不时冒出一点莫名其妙的笨拙。
甚至让姜悯怀疑,刚才在楼下跟自己聊工作的那个人,不是她吧。
不过也挺好。
回来这么久,小林同学总是小心翼翼跟她保持着距离,客气而疏远。
现在嘛,偶尔也会稍微弯一弯触角,知道对她好了。
第25章 围巾
笃笃。
有敲门声响起。
“请进。”
姜悯抬起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到游卉进来,问:“卉卉,什么事?”
游卉回答:“刚才苏经理致电我,视频初稿出来后,也要给企业那边预审。”
姜悯皱了下眉:“之前有这样的约定吗?这是政府合作项目,我记得没有这样的先例。”
游卉一脸无奈:“虽然这是政府项目,但毕竟经费是他们拨付的,真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们也没办法拒绝。电话里含糊其辞,也不说具体是什么情况,只要我们过去面谈。”
“也行,”姜悯点头,“毕竟年后就要交付成果。我们约个时间先过去谈谈?不过,我猜测他们可能有新的要求。”
“刚才苏经理说,他今天下午或者下周一都有空。”
“下周太晚了,就今天吧。叫上林绪青一起吧。”
“对方会不会又为难我们?如果唐大小姐正好在那边的话,要不要请她一起?”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姜悯顿了顿,“请不请唐小姐,让林绪青自己看着办。”
她不是什么因循守旧的人,也不喜欢故作清高。如果唐小语正好在那边,她也乐于借力。
等林绪青听完游卉的话,表情有微妙的变化:“她啊,她应该很乐意。”
下午四点,大家都理解了林绪青口中的‘很*乐意’是什么意思。
唐大小姐不仅亲自过来,还极为热情地请所有人喝下午茶,炸鸡奶茶水果蛋挞……附赠每人一张电影票外加一张音乐会门票。
米唯看呆了,问林绪青:“小林姐,你这算不算是……我有一个富婆朋友?”
林绪青拉着唐小语到一旁:“你这是做什么?”
“我闲着也是闲着,过来转转呀。”
“你直接到公司那边等我们不就行了。还要大张旗鼓送这么多东西?”
“又不是给你送的,紧张什么?”
“司马昭之心。”
“那怎么了,本小姐想追人,肯定大大方方的。不像某人,闷葫芦一个。”
“胡说什么。”
林绪青听到后半句,语气一沉:“这是我工作场合。”
“切,紧张什么,”唐小语很配合地点到即止,“你觉得我今天的裙子好看吗?”
她微微提起裙摆,笑容明媚甜美:“好看吗好看吗?”
林绪青敷衍着答:“还行。”
姜悯下楼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下楼梯。
“姜姐姐,下午好呀!”
唐小语笑盈盈地跟她打招呼。
游卉刚收拾完资料出来,对着姜悯苦笑:“悯姐,这改天我们得请小语吃饭啊。”
片刻前,唐大小姐仍落落大方,此刻不太好意思了:“没事。顺手买了一点。”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吧。”
过去不远,开车也就二十分钟。
林绪青开车,姜悯坐了副驾。
一上车,唐小语先开口。
“你们这个项目,不是我爸这边负责的。上次他是硬压了苏经理,但后续不好再插手了。”
“这姓苏的跟另一个副总走得近,彭总跟我爸一向不对付。不过他人不算坏,只要你们交出来的东西让他满意,他不会刻意为难你们的。”
“等会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啦,万一彭总看见我,可能还生气为难你们。我先下车,去找下财务总监。”
姜悯说没关系:“本来也是请你顺便的话就帮个忙,不方便的话跟小林说一声就可以了。之前已经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是我自己要过来的,”唐小语笑盈盈地说,“我本来也有事要过来,干脆就跟你们一起了。”
“我先下车啦。”
“好,我们晚点再上去。”
等了几分钟,她们才进电梯。
这次苏经理倒是没端着架子不见她们,一反常态地热情:“姜总,游总,请坐请坐。”
姜悯有些意外:“谢谢。”
苏经理又铺垫了两句,才说:“年底呢,我们集团要制作一只宣传片,要展示我们企业对社会公益事业的支持和关注。我们彭总说了,想请你们在正式视频外帮忙剪个短的宣传视频,不用太正式,也不用很长。素材我们这边也会提供的。”
姜悯跟游卉对视一眼,原来是另有目的,才叫她们过来。
她思考片刻,只好点头:“您这边什么时候需要?”
苏经理眯着眼笑:“年前。”
姜悯答应下来:“等我们做完,再跟您约时间。”
“那好。到时候见了。”
从会议室出来,游卉没忍住吐槽:“十个甲方有九个都这德行,拼命压榨乙方。”
“算了。别生气了,”姜悯见惯了这些事情,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刚才唐小姐不是说了吗,那位彭总大概率不会刻意为难我们。多点工作量而已,尾款顺利结下来就行。”
姜悯又回过头去看林绪青。
林绪青在想着事,走在最后。
姜悯不用问,都猜到她大概率在想新的视频怎么做,也没出声打扰她。
唐小语很快聊完事下来,在车上等她们。
游卉拉开后座车门上车:“行吧,年前赶紧忙完,春节前我想去滑雪。”
姜悯问:“去哪定了吗?”
“还没,没想好去哪,附近的滑雪场都不太满意。”
“滑雪吗?”唐小语没忍住出声,“我有朋友开了滑雪场,那边可以泡温泉、滑雪、烤肉,这周末一起去玩呀?”
姜悯看着摇头:“你们年轻人一起玩吧。我就不过去了。”
“我这人喜欢跟姐姐们一起玩。再说了,就差几岁,什么年轻人不年轻人!”
姜悯想着才请人家帮了忙,现在这么直白拒绝对方的邀约,似乎也太冷漠了,只好点头:“好。”
游卉倒是没所谓:“我都行。”
“那这周末见啦!”唐小语很高兴,“不过,我不是很会滑雪哦。你们不会嫌弃我吧?”
“怎么会,”游卉笑着说,“我来教你。”
唐小语一把握住她的手,还轻轻晃了晃:“谢谢姐姐~”
女孩的掌心温暖柔软,游卉有点不太习惯这种身体接触,但又不好生硬地推开她,很不自在。
不过唐小语很快松开手,随口说:“刚才我爸还打电话问我,找财务总监做什么呢。不过他一听是林大好人的事,一口说好。”
游卉好奇:“你们是,大学同学吗?”
唐小语点头:“是啊,我读书早,那时我爸用钞能力把我提前两年送去上学,结果种了个歪瓜裂枣出来。”
“后来呢?”
“后来啊,大四那年,我的毕业论文实验是林大好人教我做的,数据她替我跑的。没有林大好人,我可毕不了业。我爸一直感激她呢。”
“去年,林工回了明川,我租的三室一厅又空着,我爸热情邀请林工跟我合租,请她看着我点。”
“承蒙林工不弃,赏脸跟我合租。叩谢大恩。”
林绪青凉凉地说:“你话太多了。”
唐小语不为所动:“是是是,林大好人说得对。”
“闭嘴吧你。”
“不闭,你又不能把我怎样。”
林绪青没跟她较真,等回到园区,下了车,她跟唐小语走在前面,压低声音问:“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唐小语笑滋滋地答:“免得你的姜姐姐想太多了。”
“不是我的。注意用词。”
“啧啧,这什么语气。恨不得立刻是你的吧。”
林绪青:“……”
唐小语笑出声来:“恼羞成怒啦。”
“说真的,你肯定没有我了解女人。”
“懒得理你。”
“走那么快干嘛啊,等我下嘛。”
“……”
游卉看着她们说笑的背影,忽然感慨:“悯姐,我怎么感觉,欠唐大小姐的人情越来越多了……”
刚才在路上,她顺嘴提了一句财务总监很不好打交道,没想到唐小语下车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对方。也不知道她那句本来就要过来的,是真有其事还是只是借口。
姜悯开她玩笑:“完了,工作而已,你不会要把自己赔给人家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游卉很无语,“你们这种直女别随便开这种玩笑啊。”
姜悯好笑:“我就这么一说,你想哪去了?”
游卉:“真是怕了。算了,你不懂。”
“好好好,不笑话你了。你心虚什么啊。”
姜悯没再继续开她玩笑。
不由想起刚才唐小语说的那些话。哦……原来是纯粹的合租室友啊。她最初还以为……
姜悯看着林绪青的背影。
林绪青今天穿了奶白色短大衣,比平日里的灰色黑色要更适合她这个年纪啊。她戴了自己送的粉白格子围巾,温柔清丽,还挺好看。
好像今天才戴这条围巾吧,应该早点戴的啊。
别说,她的眼光真的很不错。
她这样想着,唇角不自觉勾起来。
第26章 断线
踩在姜悯定的DDL之前,视频修改稿二稿完成了。
余思思和徐椿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各捧了一杯咖啡,一副‘再多干一天就要倒下’的神情。
姜悯知道这段时间折磨她们太狠了,开玩笑问:“思思,椿姐,还没找我报销咖啡呢。”
“哎,悯姐,你别说,我早就想问,熬夜的咖啡能不能报销啊。”
余思思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
“要不是小林昨晚帮着熬夜改稿,估计我们得通宵啊,”徐椿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林绪青精神还挺饱满的样子,“不是我说,年轻就是好啊,大家都是熬夜,只有小林看起来还挺活力满满的。”
余思思想接话,又忍住了。
椿姐这话说的不对,说是林绪青帮忙干,其实大部分都是人家完成的。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林绪青低头写着什么,听到这句话抬头,脸颊清净秀美,一点也没熬夜后憔悴的样子。
徐椿心思一动:“小林还没对象吧?今年二十九?过了年得三十了吧。”
姜悯一怔。
想想也是,这段时间,好像还没了解过林绪青的近况。前几年,宁柔偶尔会说一些她的情况,但也仅限于工作,家庭和个人情况,自己倒是一点也不知道。
林绪青摇头:“没有。”
姜悯看着她,心想,哦……没有。
徐椿一拍大腿,很懊恼的样子:“哎!都是年底太忙,都没好好关心你,是姐的不对。家里催得急不?喜欢什么类型的?有没有目标了?”
“我……”
林绪青被她问住了,还真答不上来。
余思思笑着捧场:“椿姐可是金牌红娘,一年做媒了八对,小林姐你赶紧的。”
徐椿故作不好意思:“那没有那没有,金牌谈不上。不过嘛……”
林绪青见她越说越没谱,忙说:“我暂时没考虑这些。只想先做好工作。”
徐椿说她这个想法不对:“感情事业两手抓!两不误!”
“来来来,姐姐手机里还有照片,给你挑挑。”
“高矮胖瘦,有没要求?学历?收入?”
林绪青招架不住她的热情,对姜悯投去求助的目光。
“椿姐,”姜悯清咳了一声,打断她,“继续聊工作吧。视频还有好几处要改的。”
“哦……好的小林,等会挑照片哈,”徐椿被姜悯提醒,才后知后觉想起这还在姜悯的办公室,过了两秒才意识到姜悯说要修改,“啊?还要改啊?”
“对,我现在说,你们记一下。”
“……好吧。”
姜悯提完要求,金牌红娘被工作给压垮了,压根就忘了什么照片什么做媒,苦着脸离开。
“谢谢……”
等她走了,林绪青如释重负,整个人放松下来。
姜悯嫌弃地看她一眼。
没用的很。这点事都解决不了。
林绪青看懂了她的嫌弃,倒是一点也不在意:“那个短宣传片,你看了吗?”
就是前几天临时要加的一个宣传短视频,徐椿和余思思都没啥思路,林绪青又把这活给包揽了。
“看完了。还有,刚才忘了问,大视频里你改了哪些?”
“呃,整体过了两遍。”
林绪青往前挪了挪位置,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怎么样,整体做得还行吗?”
姜悯有点好笑。
这人是等着她表扬呢。得亏是没有尾巴,不然不得摇啊摇的。
见她不说话,林绪青又问:“是还有什么要改的吗,我今晚就……”
“坐,”见她急着要起身,姜悯按住她,“急什么。我慢慢跟你说。”
“这里的转场可以改下。”
“这里可以给个空境。”
“结尾的文案还要再改改。”
林绪青记下她的意见,大概是没想到姜悯的修改意见还挺多,比起刚才,似乎有点失落。
姜悯看着她沉静秀美的侧脸,提完要求了,最后才淡淡说了句:“还可以。”
林绪青握着笔,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整体还可以,毕竟只是一些小修小改而已。
从她这种完美主义加强迫症晚期患者的嘴里听到一句夸奖的话,实在是很不容易。
姜悯装作没看出她心情变好的样子:“抓紧时间改一下。”
“好,明白,”林绪青抱着笔记本走出去,脚步都比平时轻快。
姜悯看着她的背影,笑。
这没出息的样子,夸她一句,至于这么高兴吗。
不过,视频这边是差不多了,但宁柔那边出的稿子,她很不满意。
姜悯打开文档,看到屏幕右边自己加的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有点头痛。
就这份稿件的写作,她已经跟宁柔沟通了好几次。宁柔也反反复复修改过了,但她始终不满意。总觉得,这份采访的文字底色有点高高在上地往下俯瞰的感觉。
杂志社那边也着急,安排了三四个人下午过来,大家碰个面讨论下修改问题,毕竟,视频和采访稿的内核要一致。
等到了时间,姜悯下楼,正好看见宁柔她们一行人到,打了声招呼:“到一楼的会议室吧。”
姜悯坐最上方的位置,两边的主创团队各坐一边,宁柔坐在她右手边,在会议正式开始之前,低声跟她说着话。
“人到齐了,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开始吧。”
“大家先依次谈谈修改意见。”
游卉、江雪姿先谈,徐椿和余思思也就自己负责的部分,对应提了建议,唯有林绪青,她垂着眼眸:“我没有修改意见。”
姜悯颇有些意外。
按理来说,林绪青应该有很多想法的。
等这个短会结束,送走杂志社的人,姜悯叫住江雪姿。
“怎么了阿悯,还有工作要我做嘛?”
“还是这个稿件的事,宁柔那边我估计……她改不出来,你也帮忙把下关吧。”
“没问题。”
“对了……”姜悯停下来,又开口,“你有没有发现,下午宁柔一来,那个谁好像就不怎么说话了。”
江雪姿笑着问:“哪个谁啊?”
见她明知故问,姜悯没好气地回:“姓林的。”
江雪姿故意拖长语调:“哦~小林啊。”
“有点奇怪,刚才那会找我问视频修改的问题时还挺高兴的。”
姜悯有点理解不了她的情绪变化,怀疑是不是自己感觉错了。
江雪姿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怎么会这么奇怪呢。”-
开完会,林绪青回到工位,她争分夺秒把姜悯提议要改的几处都改完了,跟余思思那边进行合并,又提交了一稿。
毕竟只是预审,不是正式的交稿,姜悯没再逼她们再改,松了口,发了话,让项目部那边的对接人先发给企业。
快到下班时间,林绪青松一口气,慢悠悠规整桌面。
简明抱着手臂,不阴不阳地来了一句:“林摄影师,挺厉害啊。”
林绪青神色淡淡:“就那样吧。”
简明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冷笑一声:“年轻人,还是别太猖狂了。”
林绪青依旧没什么情绪起伏:“就那样吧。”
简明被她气到语结,没想到这人平时不声不响的,嘴皮子倒还很利索。
等简明冷着脸走开,云舒看他进了项目部的办公室,才凑过来说:“哎,你现在真是把简组彻底得罪了。”
林绪青点头:“我知道。”
拍摄组的组长是简明,不是她。但是这个项目基本都是她做主力,简明没有一点存在感,几乎被边缘化了。
就连云舒,被简明压着,也没能出什么力。
“我知道你是明白人,但还有个事你不知道,”云舒声音更小,“就那个项目打款的事情吧……”
“嗯?什么?”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简组之前也对外谈一些商单,他谈好一单,会按一定比例提成的。虽然这次的项目不是商单,但他想从中做点手脚,也还是可以的。”
云舒的话讲的很隐晦。
林绪青却听懂了。简明跟苏经理沆瀣一气,让游卉吃了几次闭门羹,意思就是让她们送点‘礼物’,到时简明也能从中分点油水。没想到他的计划直接被林绪青破坏了,也难怪简明看她不顺眼。
林绪青想明白这事,也没太往心里去,对云舒说:“谢谢。”
云舒跟她说这事,是想表态自己不是简明的人。但林绪青仍感谢她的好心提醒。
“我先下班了,拜拜。”
“今天不加班啊?”
“不是,有事。”
林绪青难得准时下班,唐小语要来接她一起去买滑雪服。衣服需要试尺码,其他装备唐小语都有,不需要买。
唐大小姐今天开了辆红色敞篷法拉利,等在园区门口,林绪青拉开车门:“你到这么早。”
“是啊,想看看能不能见到游卉姐姐嘛。”
“她今天下午在外面谈项目。”
“难怪,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她。不过没关系,这周末就见到她了。说起来,你得谢我吧?”
“谢你什么?”
“谢我啊,不是我,你能跟姜悯姐姐一起出去玩吗?”
林绪青一听到这几个字,眉眼舒展开来:“嗯。”
唐小语早就习惯了她这副惜字如金模样,也不跟她计较。车停在商场地下停车场,她拉着林绪青上去买滑雪服。
“就这件粉色的,好看。”
“粉色?不要了,我不喜欢穿粉色的衣服。”
“信我,我觉得姜姐姐会喜欢这个颜色的。”
“唐小语,你以为你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吗?”
“咦,什么虫不虫的,”唐大小姐非常无语,“你不听就算了。”
十分钟后。
“啧啧,不是说粉色不符合你的口味吗?”
“你哪来这么多话?”
“嘻嘻,穿给你的好姐姐看是吧。我说你,你能不要这么暗戳戳吗,就不能直白一点吗?”
“你不懂。”
林绪青不搭理她,自顾自地走在前面。
唐小语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我还不懂,这世上真没人懂。哪有我这么尽职尽责的爱情保安哦~”
买好滑雪服,两人在商场里吃了份便餐,开车回家。
才从地下车库出来,林绪青的手机响了。
铃声响起,她盯着屏幕看了好久,也没按下接通。
“谁的电话,怎么不接啊?”
“我妹妹的。”
说完,林绪青终于接了电话:“喂。”
电话那端传来温和的女声:“姐,爸让我问问你,你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啊?”
“下周吧,我知道时间,放心。”
“那……那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
这电话极为简短,才三十秒不到就挂断了。
唐小语感慨道:“说来也奇怪,你们林家的好基因好像都被你一人独占了。你妹妹弟弟读书……我感觉跟我差不多吧。”
林绪青没做评价:“可能吧。”
“刚才是催你回家?”
“是。我今年要提前回去。我妈去年去世,按照习俗,今年我要早点回去烧纸。”
林绪青语气淡淡,神色也平和。
唐小语听她说完这句,有些小心地观察她的神色,想起今年年初见到她……感觉这人跟游魂似的,全身上下一点人气也没有。
也就是最近吧,才一点一点活了起来。
“那个,你家里的事,”唐小语难得斟酌着言辞说话,“姜姐姐知道吗?”
“跟她说做什么,她有什么义务要管我的事,”林绪青突然笑了,“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这会,唐小语不敢随便接话了,嗯了一声,继续开车。
林绪青看着窗外发呆。
忽然想起来那一年冬天,姜悯工作调动,要离开明川。
自从那次在她的宿舍楼下,姜悯说过不会再管她的事后,林绪青再没跟她说过话。
那天是周六,她在图书馆写毕业论文。江雪姿问她,说姜悯要离开明川了,前两天大家一起吃饭,为姜悯送行,怎么没见她过来。
林绪青才知道姜悯要走了。她不敢去问她的车次,更不敢问她去哪。
稍晚一点,江雪姿发来的车票信息给她,说姜悯不让她们送,刚才才发了车票信息,这会距离发车时间已经很近了。
林绪青顾不上跟江雪姿说谢谢,打车去车站,一路上心急如焚,却偏偏堵在路上。她干脆下来跑了两站路。那么冷的天,衣服全部被汗湿透。
她在偌大的车站里找一道熟悉的身影,怎么也找不到,不小心撞了好几个人,连声说了许多次抱歉。可还是找不到。她眼眶里蓄满泪,几乎要看不清路了。
她近乎绝望地往外走,离开车站。
外面下着雨,没想到一抬头,她看见了自己在找的人。姜悯刚从一辆出租车下来,颇有些狼狈地举起手包遮雨。
林绪青从帆布包里摸出来一把雨伞,冲过去,为她撑伞。
姜悯见到她,相当讶异:“你怎么在这?”
林绪青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有个朋友来玩,刚走。我送她。”
“这么巧啊,”姜悯像是信了她说的话,“我也要走了。”
“你……去哪?”
“工作调动,要在南方待几年了。”
“哦。”
林绪青再也没话可说。
上次争执过后,她们一直没说过话。如果不是今天特殊的话,姜悯应该不会理她的吧。
毕竟,她们的资助关系已经结束了。
按照当年的约定,等她找到实习,可以自力更生后,姜悯就会结束资助。
“我送你进车站吧。”
“也行。谢谢。”
林绪青撑着伞,伞面往姜悯那边倾斜,她大半个身体都被雨水淋湿,不过幸好黑色外套看不出来。
冬天的雨水冰冷刺骨,她感觉整个人割裂成两半,靠近姜悯的那一半身体是暖的,被雨水淋湿的那一半却冷到快要僵住。
正如此刻她的心,一边贪恋着此刻雨下撑伞同行的亲近,一边又近乎绝望地想,往后余生可能再见不到这个人了。
到了车站门口,姜悯说:“行了,你也赶紧回去吧。免得等会暴雨了,更不安全。”
林绪青点头:“嗯……好。”
她说了好,却还是站着没走。
姜悯也没说话,像是在等她开口。
可惜,没有等到。
姜悯看了看时间,终于开口:“我的车快开了。你自己回去,没问题的吧?”
林绪青嗯了声:“没问题。”
姜悯看着她:“好吧,那我就不管你了啊。”
始终低着头的女孩终于抬起头,眼眶一下红了:“你不管我了吗?”
姜悯难得别开眼,笑了笑:“你长大了。我也放心了。”
“好了,我走了。”
林绪青看着她往后一步,从自己的伞下退出,仿佛看着她从自己的世界里退出来。
姜悯转身,进车站,她没再回头。
林绪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收起伞,转身往外走,一脚踏入冬天的冷雨中。
她在冬雨中痛哭。
早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她就预感过此刻。
她未尝不知道姜悯是什么性格,也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可是……
她始终没办法忘记姜悯从她的伞下往后退的那一刻。那一瞬间。
她亲眼看着,维持在她们之间的最后那根线,断了。
第27章 委屈
游卉气冲冲走进来:“悯姐,简明又玩阴的了。”
姜悯站起来问:“怎么了?”
“之前项目部把视频二稿和短宣传片发给企业预审,简明让他的人做了修改。”
“改了什么?”
“片尾,拍摄负责人,之前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写的小林,简明改成他自己了。”
“现在改掉,重新提交。”
“苏经理那边说,已经给彭总看了,不适合改。”
姜悯冷笑一声:“简明哪来这么大的脸?这个项目基本是林绪青做主力,他把自己名字写上?”
游卉十分恼火:“这脑残,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之前没这么过分罢了。不就是为了钱吗,写了他做负责人,绩效就可以多拿点,真是不要脸!”
“还是仗着有简燕屏撑腰,总是不按规矩办事。”
“他和简燕屏到底什么关系?”
“一个大家族里的,沾亲带故的。具体不太清楚。早几年,简燕屏安排他进来的。”
“他就是颗毒瘤,难道还要留着他不成?”
“早晚会挖了。事急从缓,慢慢来。你先去准备其他的事。”
游卉无奈地叹了声气:“好吧。我也不催你。我先出去了。”
楼下。
林绪青冷冷看着简明:“请问,你有什么资格改掉我的名字。”
简明的笑容里甚至有点得意:“林摄影师,你搞清楚啊,我才是拍摄组的组长,写我的名字那不是天经地义。再说了,这个项目前期还是我拿下来的。论贡献度,在座各位谁能比得过我?”
“前期立项而已,”林绪青审视着他,语气冷冰,“完成项目最重要。工作是我做的,你有什么资格把我的名字删掉,换成你的?”
“姓林的!你怎么说话的?!”简明被她这么一质问,瞬间火大,“平时装模作样的假清高,这会倒挺会算计了?”
林绪青冷笑一声:“我可没说过我清高,俗人一个。我只知道,谁如果给脸不要脸,我就一巴掌抽回去。”
“你说什么?老子……”
“好了!”
简明正要发作,江雪姿一声喝止,“上班时间,吵什么吵!都给我坐下!”
游卉一把拉住林绪青:“米唯,你带小林出去吹吹风。”
其他人在旁边,简直叹为观止。
简明是典型的关系户,背靠着最大的金主简氏企业,这两年类似的事做太多了。但大家都不敢跟他硬刚,没想到林绪青平时看着沉默寡言的,真要撕起来,战斗力还挺强。
简明尤在骂骂咧咧。
“她什么玩意,还敢扬言抽老子的脸?”
“明哥消消气,来来来,喝茶喝茶。”
“老子不干了!开年后的两个项目都不谈了!”
林绪青被米唯推着出门时,听到这么一句,她拧了眉,冷风铺面而来,她没能听清下文。
米唯比了下大拇指:“小林姐,你是我的女战士,佩服,佩服。大家看他不爽很久了,都没人骂他。这种人就是欠抽!”
林绪青没把她的话放心上,随口问:“他说的两个项目是什么项目?”
“哎,什么项目?”
“他说开年后的两个项目他不谈了?”
“哦,那个啊,我大概知道。他背靠着简氏企业嘛,人脉广,资源多,有的项目他去谈好的,他会按项目金额抽成计入他个人绩效的。好多年了,一直这样。”
“那他说不谈了?”
“如果是真的,学姐和雪姿姐她们可能又要头大了,这两年资金紧张,你知道的吧。”
林绪青点点头。
她没再问。
米唯拉着她在创意园里溜了一大圈,被冷风吹得全身哆嗦,才问:“小林姐,你好点没,消气了吗?”
可怜见的,才跟一个项目,亏她还没日没夜的加班干活,还被人摆了这么一道。米唯甚至理解了她那个喜欢追女团的表妹常说的,懂了什么叫‘妈心泛滥’。
“嗯?气什么?”
林绪青对上她关切的目光,有些不解地问。
米唯:“……”
很好,这妈心又死了。
林绪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笑了:“我从不把无关紧要的人放在心上。”
看着米唯冻红的耳朵,她又补了一句:“请你吃饭,烧饼还是肯德基?”
“肯德基!我想吃炸鸡好久啦!”
“好。”
林绪青爽快应了,跟米唯一同回去。
她没去管简明在哪,上楼去找姜悯。
姜悯见她过来,放下笔:“怎么了,有话要对我说吗?”
刚才楼下那一阵争论,游卉已经跟她转述,有模有样地学了一场,感慨道:“真没想到小林平时看着脾气不错,实际也不是好欺负的。”
姜悯笑着应了:“她啊,她可不会任人宰割。”
中学时代就因为看不惯男生欺负女同桌而出手打架的人,怎么可能是小绵羊呢。
不过此刻,林绪青在她桌前站着,有些歉疚的样子:“那个,你要我去道歉吗?”
姜悯有些意外:“什么?”
“我是说刚才的事。”
姜悯有点无语:“我叫你去,你就去吗?”
谁要她去道歉了,本来也不是她的错。
难道自己在她看来是这么是非不分的人吗?
“可以。”
“什么都可以?”姜悯随口反问一句,又说,“行了,可以什么可以。下午还要忙,你先出去吧。”
见姜悯不愿意再聊这个话题,林绪青沉默着点点头,转身出去。
姜悯揉了揉眉心。
道歉什么道歉,也不知道她这小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
姜悯继续工作。
手机震了震,有新消息。她没去看,屏幕亮起,又暗下去-
下午,会场。
“姜总,这位就是我们彭总了。”
“彭总,您好,”姜悯主动伸出手去跟对方握手,“这次合作,感谢你们的大力支持。”
“不客气,都是工作。”
这边话音才落,苏经理又给彭总介绍起简明:“这位是简组长。”
“彭总,下午好,久仰大名啊。”
“不用这么客气,我听小苏也提过你几次。”
“是啊,简组他啊,人做事认真,能力又强,大家合作很愉快。”
“哪有,苏经理过誉了。”
见几人寒暄,姜悯没有插话。
这位彭总戴黑框眼镜,人看着还算正派,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几眼,猜测应当如唐小语所说,这位彭总会公事公办。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看看人到齐了没,好了就开始吧。”
彭总一发话,苏经理立刻让秘书清点人数:“齐了齐了,可以开始了。”
“感谢聆音的各位同事,我听小苏说了,你们加班加点,原定的项目视频按时完成,还帮我们剪了一只宣传片。在此我替集团向大家表示感谢。”
“按议程,第一项是先对项目视频进行预审,大家平板上都有,看完可以提修改意见。”
对方依次发言,姜悯安排米唯做好记录:“彭总您放心,我们会改好的,正式提交上级部门前,还会再向您汇报。”
彭总点点头:“总体还是很不错的。”
“接下来看企业宣传片,大屏幕播放吧。”
姜悯坐直了,知道前面的‘预审’其实就是个面子功夫,接下来的才是上正菜。
项目视频是要提交有关部门的,企业是被拉了赞助要给钱而已。但他们临时要求聆音为他们多剪一直宣传片,面子上过不去,只好美其名曰安排个所谓的预审。
宣传片不长,两分十八秒。
等视频播放完,彭总很满意:“这片子做得不错,具体思路是什么,讲讲看?”
姜悯眸光微动。
如果没猜错的话,之后这位彭总估计要带着这只宣传片向他的上司汇报,这会是要提前做功课了。
苏经理看向她:“姜总,你们……”
“*请简组讲解吧,”姜悯往后靠着椅背,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简组为这个视频忙碌了这么久,也该好好为大家讲解一下。”
简明脸都青了。
姜悯上午从头到尾都没过问这件事,他还以为她是忌惮着简燕屏,不敢对他怎么样。没想到是在这里挖坑给他跳呢?!
“姜总开玩笑了,你才是团队的负责人,我来汇报不合适吧?”
“没什么,毕竟简组从头到尾跟了这个视频,思路比我更清晰,细节也更熟悉。我想彭总应该更想听到这样的讲解。”
“没错,”彭总点头,“简组不用客气了,苏经理跟我讲过你的能力,你来讲讲吧。”
简明只好硬着头皮:“这个视频主要是围绕企业……企业的历史沿革来讲的,最下面做了一个时间轴,那我们做处理时,也注意画面和时间轴的同步……”
他讲话磕磕绊绊,彭总听着听着皱了眉:“简组,不用跟我们讲技术。”
“好的彭总,我继续。”
“那接下来,大家可以看到,这里加了光影效果,为了凸显……”
“说了不用讲技术。”
“我……”
被连着几次打断,简明如坐针毡,后背开始冒汗。
姜悯淡哂。
不讲技术,那就只能讲视频思路逻辑。可问题是,这只宣传片又不是他做的,那些画面和元素,他哪能讲出来什么内容。
彭总没了耐心,沉着脸:“姜总,请你来讲吧。”
姜悯笑着摇头:“我不够熟悉制作思路。让我们团队的小林来讲吧。”
简明脸色阴沉如水,当着彭总的面,又不好发作。
彭总面有不虞:“抓紧吧,我五点还有会。”
姜悯站起来,走到林绪青旁边,俯身替她打开了座位前的麦。那一刻长发垂落,有一丝蹭到林绪青的脸颊。
林绪青思绪近乎凝滞,感觉鼻尖都是她的清雅好闻的香味。
姜悯开好麦,收回手,站直身体,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好好讲。
林绪青仰着头,跟她对视片刻,点头。
“大家下午好,接下来由我来讲解这只宣传片的内容。”
“视频长两分十八秒,呼应了集团成立时间2月18日。画面一开始是明川市的全貌,推进到集团大楼给了特写,寓意集团在明川现代化建设中的作用……”
“第二部分是近年来集团赞助公益活动的混剪。”
“第三部分……”
林绪青的声线清泠好听,逻辑清晰,娓娓道来。姜悯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划过手机屏幕。
那是上午的一条消息,她没有回复。
LXQ:是的,什么都可以。
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句话,姜悯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只要她想让她做的事,什么都可以。
譬如道歉。
姜悯略有些出神。
“我已经讲解完毕,彭总,您这边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这样,中间一分半处的转场,我看到是集团办公楼的旧址?”
“对,您眼力真好。刚才我讲漏了这一点,这里是有新旧切换。”
“没事,还是细节太多了,太用心了。这样吧,我让我秘书加你一下,之后有什么情况再沟通起来也方便。”
林绪青应了声好:“您放心,没问题。”
彭总见到自己要的东西完成了,神色稍缓,对姜悯说:“你们团队的出品质量很有保证啊,小林讲解的也很不错。”
姜悯笑:“彭总过奖了。”
“没有过奖,我这人一向实事求是,”彭总话锋一转,“我一向最讨厌嘴上吹的天花乱坠,实际上拿不出手的东西。”
他这话算是同时把苏经理和简明都骂了,简明脸上有些挂不住,苏经理只好陪着笑脸。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我还有会,就不送你们了。小王,你送下姜总她们。”
“彭总您忙吧,留步。”
姜悯跟对方握手,告别。
简明夺门而出,估计气的要冒烟了。
王秘书跟林绪青加了微信,态度相当热情,一路送她们下楼:“彭总这段时间记挂着这件事呢,之前请了两个团队来做宣传片,都不满意。这下好了,实在是辛苦你们了。”
“没关系,不用客气。”林绪青神色平和,不卑不亢,并不为对方的话而情绪高涨。
等王秘书走了,米唯高兴坏了:“哇!爽爽爽!小林姐,你牛!”
游卉也笑:“简明今晚估计要气得睡不着觉了。”
江雪姿略有担忧:“不过,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跟简燕屏告状啊。”
“告状就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姜悯一副没所谓的样子,“走吧,这个点了,下班回家吧。”
江雪姿:“卉卉,米唯,你们坐我的车吧。”
“小林姐,要不要一起,正好一起去吃肯德基啊。”
“她不吃,”姜悯替她答了,叫林绪青,“走了。”
米唯不解:“啊?小林姐也没说她不吃啊?”
游卉啧啧两声,对上江雪姿含笑的目光,忽然问:“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江雪姿看着她,笑意更深:“我知道什么?”
米唯一脸茫然:“你们在说什么啊?”
姜悯将车开出来,停下,等林绪青上车。
“送你回家。”
“好,这几天也有点累了。”
一路无话。
等林绪青快下车,姜悯才叫住她:“林绪青,你到我这边工作,我问过你是为什么,但你没有说。”
那一天林绪青说了很多话,但是没有一句真心话。姜悯知道,也不想去刨根问底。
只是,她有自己的原则和边界。
她不喜欢别人以违背本心的方式对她好,为她付出。
就像今天,她从未想过让林绪青向简明道歉,把这所谓的争执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从不畏惧麻烦,也一向直面问题。
“林绪青,”姜悯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委屈求全。我也不想你为我委屈求全。”
第28章 纵容
“下周末是春节,我知道,下周起大家陆续休假回家了,所以定在今天,周五开这一年度的最后一次例会。”
“这一年度,各位的工作总结我都看过了。年后,我会根据新一年的工作计划调整分工。”
“大方向之前跟几位组长都聊过,这里也不妨跟大家提前透露下。我们会相对减少固定主题的项目合作,去拍更多元化的题材。另外,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媒体这一块。”
“上次项目基本已经完成,年后基本就能打款了。所以绩效这一块,大家放心,安心过年。”
简明阴沉着脸:“姜总辛苦了,这个项目款拿的不容易啊。”
姜悯回之以笑:“是啊,还要谢谢简组,前期能拿下这个项目,你居功至伟。”
她这话乍一听挺好听,但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前两天的事,明白姜悯意有所指。
简明冷哼一声:“运气好而已。不过呢,我这边本来想谈的两个项目黄了。今年都快发不下来工资,我看明年更难了啊。毕竟简氏集团那边也不是慈善机构,不会养着我们一群闲人。”
他这话相当直白,让人心里一沉。
今年聆音的运转已经相当艰难,听说前两天简明出了个大洋相,他毕竟是简家的人,也不知道简氏集团那边的支持会不会受影响……
姜悯又摆出要大刀阔斧推进工作的样子,也不知道明年聆音还能不能继续生存下去……
这两年公益组织生存愈发艰难,要么是完全依赖于财政资金,为政府部门做事;要么选择了纯商业化的路径。夹在两者之间的,都很难长久。
姜悯注意到大家的神情,与江雪姿对视一眼。
江雪姿莞尔:“简组可真是太操心了,亏我每个月为钱发愁,简组这么能干的话,要不以后你来管钱?”
简明扯了扯嘴角:“各有分工,我管什么钱。”
江雪姿说话绵里藏针:“既然简组不想管钱的话,那就别忧虑太多了。”
“年后的事年后再说,大家要休假的,在OA上走流程吧。”
“散会。”
姜悯和江雪姿一同出去,低声说着话。
“简明以前还装一装,现在是越来越不装了。
“装不下去正好,我们也越来越忍不了他了。”
“也是,自从小林来了之后,他这拍摄组组长的位子,越来越坐不稳了。”
“不过还是不能太急躁。简燕屏那边你问过了吗?”
“还没有。这两次还没合适的机会开口。简总心思深,不好试探。年后吧。”
“行了,没几天就休假了,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了。”
江雪姿语气轻快起来,“明天要出去玩了。”
姜悯笑:“是啊。”
唐小语昨天发过来定位,说是一切安排妥当,在那边玩两天,住一晚。
除此之外,她还盛情邀请了江雪姿和米唯一起过去,说是人多热闹,吃饭都更香一些。
米唯爱玩,自然答应,江雪姿也欣然应允。
姜悯:“说起来,你怎么会答应去?之前不是说以前总是滑雪,现在没兴趣吗?”
江雪姿弯了弯眼睛:“陪你去啊。”
“陪我?我们都好几个人了,你如果不想去,不用勉强啊。”
“总之就是陪你去。陪你还不好啊?”
“行行行,好好好,大管家全世界第一好,大管家说什么都对。”
“那是,你知道就好。”-
周六一早。
姜悯看到手机里的新消息。
LXQ:出发了吗?
约好十一点过去吃中饭的,这会才八点,开车过去也就两个小时,急什么呢。
姜悯不想回她,又有点想把给她的备注改了,想了一会又不知道改什么,干脆不改了。
滑雪的装备她都有,也是好几年没去玩过了。吃过早饭,收拾完出门正好九点,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她才发动车,唐小语打来了微信电话。
“姜悯姐姐,出门了吗?”
“怎么了?刚出门。”
“哦……早上林小青给你发信息,看你没回,以为你……”
“以为我怎么了,睡过头?”
“以为你不来了。”
姜悯不解:“都说好了的事情,我怎么会不打招呼就不来呢。”
那么早就发了消息,这一会又打电话来问,好像生怕她临时变卦不去了。
“是是是,怪我急性子。那你开车小心,等会见。”
挂了电话,唐小语控诉林绪青。
“你啊你,昨晚大半夜都不睡,今早一早就把我叫醒,八点不到我们就出门了,说什么怕堵车。”
“发了消息不回又不好意思继续问,就知道叫我打电话。”
“我看这条路是不会堵车的,等会估计十点就到了,到那边还有的等。”
换作平时,林绪青是肯定会反驳她的。但今天她理亏在先,只好说抱歉:“对不住,是我吵到你了。换我开车,你眯一会?”
“算了,不眯了,”唐小语说着说着也笑起来,“等会就可以见到游卉姐姐了。”
林绪青看向窗外,眉眼也弯了弯。
是啊……等会又可以见到她了。
十点不到,她们准时到达。
唐大小姐的朋友不在,专门交代了一名员工接待她们。时间还早,她们先去看今晚入住的房间。
一看才发现,对方给她们安排了一栋两层的独栋小公寓,一楼很大,摆了张很大的餐桌,还自带温泉汤池。
林绪青问:“这边怎么结算?”
“你别!”唐小语拿她没办法,“我给过门票和住宿费了,之前也截图发给你们A过了呀。这是我朋友加赠的,也没多收钱,难道我还要多收你们的钱?”
“再说了,本来也是我约你们玩,是我组局的,别跟我客气了行吗?”
林绪青有些无奈。
她知道,唐大小姐的朋友非富即贵,这是额外赠送的VIP服务。这份人情,确实也没法算钱。
楼上正好有六间房间,接待她们的小姐姐略带歉意:“抱歉,年底房间被订完了,只有双床房了。”
唐小语摆摆手:“没事,多大的事。你先下去忙吧,我们放一下行李。”
房间里的装修还挺朴素,看起来不算很贵。
林绪青入住了最里面的一间,她沉默着收拾行李,唐小语在旁边看着她,忍不住叹气。
她知道这人自尊心超强,强到几乎不允许别人帮她。
唐小语想起来上学那会,她在学校里还是挺低调的,但再低调,身边人也大概能感觉她家境很好。
不过,她不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呆子,也没有主动请别人吃饭的习惯。唯一一次是看林绪青早上在宿舍吃清水煮面条,晚上还是煮面条。她没忍住,多买了一份饭,送去林绪青宿舍。
林绪青冷冷地说:“我不要。你下次再这样,以后不要再找我帮你做实验。”
唐小语是被千娇万宠长大的,从没人这么对她说过话,还把她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本来暗自发誓再也不理这个家伙了,可是没几天,她在实验室里烧了试管后,只能又跑去找林绪青。
林绪青仿佛根本不记得上次的不愉快,依旧平和沉静,跟她说起实验步骤,耐心教她,过了饭点也不着急。
唐小语叹了口气,不跟她计较了。
林绪青第一次教她做实验,是在大四上学期,秋天。
那天,她做不出来实验,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哭。本以为大家都走了,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清瘦高挑的女孩子。
她急忙抹了眼泪,不愿在陌生人面前丢脸。
没想到那人直接问她:“哭什么?”
“实验做不好。”
“别哭了。我教你。”
林绪青语气毫无起伏,唐小语简直怀疑她是人机。不过后来,这台人机一次又一次帮她做完了实验。
毕业的时候,她问林绪青,为什么要帮她。
一向冷淡沉静的女孩,在那一刻有了情绪起伏,她笑,眉眼却像在哭:“曾经有人帮我很多很多。很久很久。”
“她的恩情,我还不了了。”
“我也该说一声谢谢你。不然那段时间,我……我也,浑浑噩噩。有事做,有人说话,挺好。”
唐小语永远记得她说那句话的神情,像笑又像哭的样子。
也永远记得她主动帮自己的恩情。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她永远会站在她这边。
“想什么呢?”
林绪青收完行李,见她发呆,问她。
“没想什么,”唐小语回过神,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我以为这边住的太好,你不高兴了。”
“没有,好像也不算太夸张。”
“我发现你变了一点,变得能接受别人的好意了。”
“可能吧。我们下楼吧。”
“好,她们估计也快到了。”
姜悯下车,正好碰见游卉:“我还以为我最早到呢。”
“我估计小语肯定到最早,她很早就问我出发没了。”
“哦,也问你了啊。”
“哇!大家都到啦!”
唐小语欢呼一声,从楼梯上风风火火跑下来。她嘴甜地依次问过好,最后才站在游卉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笑盈盈看着她。
游卉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姑娘……怎么总是往她身边贴呢。
“要不,大家先放下行李就吃饭吧?也到饭点了。”
“好啊,吃什么?”
“火锅!”
米唯呜呼一声,坚决拥护。
姜悯点了一份鸳鸯锅,半边是麻辣红油,半边是清淡的菌菇锅。
她在江雪姿旁边坐下,另一边还是空的,米唯刚要坐下,林绪青上前一步,先坐下来。
米唯在心里啧啧两声。
女人啊,就是这么善变,上次不是还不肯坐学姐旁边啊,这次怎么就眼巴巴坐下来了呢。
姜悯也挑了下眉,看了林绪青一眼。
林绪青偏过头,朝她笑了笑,主动问:“喝可乐还是橙汁?”
“可乐吧。”
姜悯从她眼底读出了一点示好的意味。那天她莫名说要道歉,姜悯是有一点点生气的,这两天都没太搭理她。
林绪青应了声好,给她倒上一杯可乐,才依次给其他人倒满。
“我来涮肉啦!大家让一让哈。”
“好好好,吃肉吃肉!”
新鲜牛肉切得极薄,在红油锅里涮了一小会就熟透了,辛辣鲜香的味道铺面而来,让人食欲大动。
“好吃!好嫩好香!”
“再涮一碟呗!”
林绪青的目光锁定了菌菇锅,没有去夹这盘才涮好的牛肉。
姜悯瞅她一眼。
果然,这人就是不怎么能吃辣。
等吃完这顿火锅,米唯拍了拍鼓起来的小肚子,很没出息地表态要做唐大小姐永远的追随者。
“感觉大家有点吃太饱了,要不要消消食再开始滑雪?”
“好啊,我正好想出去拍照。”
江雪姿把手机递给姜悯:“用我的手机帮我拍呗。”
她纯粹是业余爱好者,平时喜欢出去徒步、爬山和旅游,家里贴满了她出去玩的照片,她喜欢记录这样的瞬间。
姜悯一口应下:“没问题。”
她尽职尽责,把自己的手机和包都放到一旁。
游卉开始教米唯和唐小语怎么穿滑雪服,讲解一些滑雪的技术要点。
明明很会滑雪却装作不会的唐大小姐听了一会,又溜过来找林绪青:“看什么呢?”
林绪青头都不转,根本不看她:“没看什么。”
“你不说我都知道你在看什么。”
“收敛一点吧姐妹。你都盯着她看了整整半个小时了!”
不远处,姜悯还在陪江雪姿拍照。
大概是因为在户外的缘故,她远比平时放松,笑容温暖而明媚,微卷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拍照时专注而认真。
林绪青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
“你不是要游卉姐教你滑雪吗?”
“我才不要这种讲理论的教法。等会,我要亲身实践的那种教~”
林绪青习惯了她一套又一套的说辞,正要准备去换滑雪服,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姜悯的手机,显示来电人是温隽。
她拿起手机,挥了挥手:“你的电话。”
姜悯站着没动,侧过身,隔着一段距离问:“谁啊?”
“温隽。”
“他啊……”姜悯想了想,说,“你帮我接吧,说我们这会在外面玩,没空,晚点回他。”
林绪青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她确实没听错,因为姜悯转回身,继续给江雪姿拍照了。
尽管她理智上认为这样并不合适,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立刻说:“姜大忙人,可算接电话了,今天周六在家吧,我妈妈给你带了点东西,让我送给你。”
林绪青停了几秒,才说:“姜悯姐姐这会没空接电话,让我接一下。”
“哪位?是小林吗?”
“嗯,是我。我们今天在外面滑雪,要过几天再回家。”
“那她方便的话……”
“她不方便,”林绪青轻声打断他,语气上扬了些,“她在叫我过去了。再见。”
等她挂了电话,唐小语憋不住笑:“茶姐,你好。”
林绪青:“?”
“哈哈哈哈你刚才笑死我了。”
“笑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吧。你刚才简直茶里茶气,说什么她在叫我过去了,还有还有,”唐小语捏着嗓子来了一句,“我们今天在外面滑雪,要过几天再回家~啊哟,我们~”
“我有像你那么说话吗?”
“嘻嘻,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绪青恼火地睨她一眼,唐大小姐视若无睹,继续她的表演。
不远处,姜悯看着她们说笑,笑着摇了摇头:“不喜欢温隽就不喜欢嘛。”
江雪姿笑得促狭:“你就纵容她吧。”
“快点拍照,哪来这么多话,”姜悯捧起相机,遮住自己的脸,声音放低了些,自言自语似的,“这怎么就算得上纵容了……”
第29章 滑雪
这边环境不错,雪道很干净,人也很少。
等大家换好滑雪服,戴好头盔护具,拿出雪板,正好两点。
米唯从没滑过雪,大着胆子,才上雪板,连着摔了两跤,四脚朝天,好不狼狈。
姜悯笑她:“你这是中午吃太多了,影响发挥了吧?”
游卉也跟着打趣:“我看是,中午她一个人吃了我们三个人的量。圆滚滚的,摔起来也不疼。”
“哪有呜呜呜,你们胡说!”
米唯快气成河豚了,她摔就摔了,还一群人围着她笑话她,简直岂有此理!她不要面子的啊!
“好了好了,我教你滑,你跟我吧。”
江雪姿是一贯的温和体贴,上前伸出手,拉着她起来。
唐小语眸光一动:“游卉姐姐,说好的,你教我哦,你没忘吧?”
“好啊,我当然没忘,”游卉指了指旁边的空地,“那边人少,我们去那边学吧。”
江雪姿也带米唯到人少的地方去了,临走时丢下一句:“小林,你陪阿悯滑吧。”
“哦……好。”
“都走了啊,”姜悯看着她们分别开始新手教学,问林绪青,“你呢,会吧?”
林绪青点头:“会。”
“技术怎么样?”
“很好。”
“也不谦虚一下?”
“实事求是。”
姜悯往前走了两步,指着最高处,回眸:“那里,有没有兴趣跟我比一下?”
林绪青顺着她的动作看过去,从最高处往下,雪道很陡很长,看起来有点挑战性。她一口答应:“好。”
“首先申明,我不会让着你。”
“不用让着我。”
姜悯打趣她:“等会摔跤了可不许哭鼻子啊。”
林绪青忙说:“怎么会!我都多大的人了。”
“这样啊,上次也不知道是谁在我家哭得那么伤心。”
姜悯唇角一勾,故意提起了林绪青不愿回想的事,看着她有点发红的脸,知道她不好意思了。
林绪青有些赧然:“过去吧。”
“走吧。”
上午还是阴天,这会太阳出来了。
天上的积云由浓转淡,被风吹散,渐渐露出澄澈湛蓝的天。阳光洒落下来。
两人抱着雪板走到最高处。
姜悯站在阳光下,光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她眉眼舒展,笑容温暖明朗。
林绪青本能地一直看着她,很费劲才让自己挪开眼。
“害怕吗?”
“不怕。”
“现在人少了点,倒计时三二一,我们出发。”
“好。没问题。”
“三、二、一!”
她们在同一刻冲下去。
寒风扑面而来,坡度极陡,雪板和雪快速摩擦,急剧加速,整个人身体倾斜下去,一路下去有不少人在尖叫。
姜悯像是一点都不怕的样子,不仅没有减速,反而笑了一声:“林绪青,我加速了!你来追吧。”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林绪青才听清这句话,就见她陡然加速,身形灵活轻快,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姜悯一路绕过其他行人,速度不减,最先到了坡底。
林绪青也跟着加速,不过她的技术还是稍微差了些,比姜悯晚了十来秒,最后停下的时候还没刹住,雪板一歪,整个人栽倒在雪里。
她在雪地里扑腾一下,还吐出来两口雪:“呸呸……”
姜悯大笑起来,少见的明媚恣意,自由自在。她也不上前拉她一把,就这么看着她,笑话她。
“笑够了没?”
“嗯,摔疼了吗?”
姜悯终于往前两步,伸出手,要拉她起来。
林绪青看着她,忽然握住她手,一把将她往下拉,姜悯没站稳,也往雪地里一摔。
“林绪青!你长本事了是吧?”
“是啊……”
林绪青大口大口喘着气,刚才摔倒那一口气,也算是吐出来了。
姜悯无奈地笑,这人啊,还是这么不服输的性格。
这附近也没人,两人躺在雪地里,没有立刻起来。
林绪青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滑雪的?”
姜悯回忆了一下:“大三吧,当时有同学要去滑雪,跟着去了。不过有好些年没玩过了。你呢?”
“这一两年吧。”
林绪青会滑雪,还是唐小语教的。
然而,她的唐大教练本人今天正在装新手。林绪青真有点佩服她,也不知道她要怎么装。
“好了,起来吧。等会别人说这躺了两个傻子。”
姜悯先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再次朝她伸出手。
林绪青今天穿了件浅粉色滑雪服,很清淡素净的粉,在白色的雪地里,还挺好看的。
林绪青这次没再恶作剧,握住她的手借了下力,站起来:“我,我下次还可以约你来滑雪吗?”
“可以啊,”姜悯随口应了,觉得她的态度有点说不出来的郑重,“开车两个小时,也不远。”
“好。”
林绪青一口应下,低下头,慢慢拍身上的雪,眼底里蕴着笑意。
“走呗,去看看她们滑得怎么样,也不知道米唯摔了多少下。”
“好,我刚看到她们在左边。”
米唯进展还挺不错,这会正有模有样地滑着,姿势还是有点僵硬,一看就是刚开始练习菜鸟。
江雪姿在一旁指导,嗓音温柔。
“好,很不错了。等会在练习一下平衡感。”
“稍微加一点速。稳住核心,控制身体!”
“刚才教过你的,平行转弯,还记得吧?”
“你还真是鼓励式教学,”姜悯从后拍了拍江雪姿的肩膀,“太温柔了,这样很难速成啊。”
“你们怎么过来了?要怎么速成?”
“看我的,”姜悯一笑,大声说,“米唯,你今天要是出不了师,晚上我们吃烤肉,你在旁边喝白开水,看着我们吃啊。”
“啊?!”
米唯心里一紧!这万万不可啊!
她一紧张,直接又摔了一跤!
她们哈哈大笑起来。
米唯坐在雪地里,气鼓鼓的,她今天穿着白色滑雪服,像个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
等林绪青拉她起来,她故作凶狠地说:“学姐!你现在真坏啊!”
姜悯一挑眉:“有吗?”
“有!罚你和雪姿姐一起教我!”
“好,没问题!”
“也不知道游卉她们跑去哪了,都没见到人影。”
“刚看还在那边呢,这会也没见到了。”
……
另一边,小角落里。
游卉特意给唐小语找了块没人的空地。她教了挺久,动作要领讲解得十分细致,唐小语也能滑一小段。但她发现,这姑娘在人多的地方容易紧张,一紧张就容易摔跤,干脆找了块清净地。
游卉自认没啥耐心,平日也容易急躁,但对着唐小语,她总是不自觉更有耐心一些。
“不用害怕,从上面慢慢滑下来啊。”
“好……”
唐小语站在那根本不高的小坡上,想起刚才那人来人往的地方就恼火,简直没给她发挥的机会。
现在嘛……她踏上雪板,控制住自己的本能,不断给自己打气说不疼不疼,然后硬着头皮,闭上眼睛——她摔了!
嘶……摔得她眼冒金星。
真疼啊,她眼泪都要出来了。
“没事吧小语?”游卉忙上前去,一把扶住她,见她眼睛里都是泪光。
“好疼啊,”唐小语皱着脸,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那我们不学了,走,回去,再也不学了。”游卉不自觉放软了声音,揉了揉唐小语的头。
“那,那再试一次吧?”唐小语被她揉头发的动作搞得晕乎乎的,红着脸说。
“真的还要再试?”
“嗯,最后一次!”
这次要是不学会的话,以后可没理由约她再出来滑雪了。
“好,再试一次。”
“集中注意力,什么都不要想。只专注于自己的身体发力。”
“不要害怕摔倒,没事的。”
游卉往后退两步,耐心叮嘱了好几句。
“我知道了!你放心。”
唐小语再次爬上了那个小坡,刚才那一下摔得结结实实,她现在全身上下,连骨头缝里都疼。
可是一看到游卉关切的目光,她下意识扯住一个灿烂的笑,调整好位置,滑下去。
这一次非常顺利,她一路顺畅地滑了下去,游卉都没反应过来。等唐小语笑着扑上来一把抱住她,她手脚僵在半空,不敢落下。
“我学会啦!谢谢姐姐!”
耳边是女孩子剧烈起伏的呼吸,喷落在她耳廓,游卉不敢动。
“嗯……不客气。”
游卉僵着身体往后退了一步:“那个,学会了的话,我们去找下阿悯她们吧。也正好去人多的地方再试试。”
“好呀。”
唐小语大大方方松开手,仿佛刚才的动作再正常不过了。
她落后游卉半步,看到对方发红的耳尖,忍住自己心里的小兴奋,悄悄比了个耶,抱到姐姐啦!
游卉没留意到她的小动作。
她心里颇有些为难地想……下次可不能再这样了啊。
“卉卉,你们去哪了,正准备找你们呢!”
“那边人少,在那边教了小语一会。你们这边怎么样?”
“还好,米唯也入门了。”
“要不我们去那边滑一会?”
林绪青接话:“你们去那边滑吧,我在这边陪着她们。”
她们三个都是滑雪老手,这一会忙着教新手,估计自己都没玩尽兴。
“也行,”姜悯放下心来,林绪青技术不如她,但也还算熟练,教一教新手还是可以的。
等她们离开,米唯想着唐小语也是新手,磨掌擦拳,跃跃欲试:“要不咱两比一下?”
唐小语:“啊?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快点快点!”
“你别后悔啊。”
唐小语被赶鸭子上架,陪着米唯上了小坡。
林绪青哭笑不得,站在原地看热闹。
五分钟后。
唐小语极为流畅地滑了下来,而米唯,又又又中途翻车了。
米唯:“……”
说好的初学呢,怎么受伤的只有她一个人?
看着她怀疑人生的表情,唐大小姐清咳两声:“下次请你吃最好吃的冰淇淋。”
米唯:“好耶!”
林绪青在一旁看着她们笑。
感觉这两人还挺适合一起玩的。
“笑什么啊林大好人,有没兴趣来比一下?让为师检验一下你的滑雪水平下降了没?”
“可以啊,去哪比?”
“上面吧,米唯帮我们记下时可以吗?”
米唯:“啊?”
说好的初学呢?所以今天只有她是真菜鸟啊?
唐小语伸出手掌:“带你去吃五家好吃的餐厅。帮忙保密一下。”
米唯用拳头碰了碰她掌心:“成交!”
……
等大家玩尽兴了,天色也渐渐暗沉。
晚餐是用农家柴火灶炒出来的菜,很香。
唐小语给米唯夹了好几次菜:“多吃点菜啊小米唯。”
姜悯打量着她们:“怎么一会不见,你们就这么熟了?”
米唯:*“没办法,投缘!”
她跟美食那可不是一点点投缘!
林绪青笑而不语。
等吃过饭,时间还早。
唐大小姐又组织起晚间活动:“这边有温泉,大家要去泡吗?”
江雪姿摇头:“我就不去了,我一泡温泉就头晕。玩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米唯也说不去:“吃饱了犯困,我要回房间瘫着。”
林绪青看了姜悯一眼:“我不去了。”
姜悯也不想折腾:“我出去走走。”
“我跟你一起。”
“行,走吧。”
游卉刚接完电话进来:“她们人呢?”
“休息啦,还有溜达去了。我问她们泡不泡温泉,都说不去,”唐小语满是期待地看着她,“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游卉差点结巴了:“什、什么?”
温泉?就她们两个,这不合适吧。
唐小语上前拉住她手腕:“去嘛去嘛,我一个人好无聊。”
游卉:“我泡温泉会胸闷头晕。”
“没事,你坐在池边泡泡脚也行啊,跟我说说话。”
唐小语权当没看出她的抗拒,拉着她往前走:“走啦走啦。”
游卉想拒绝她,又开不了口。
她边走边回头看,生怕被别人看到,但又不懂自己在心虚什么。真要命啊。
……
“真不去泡温泉啊?”
“不去,唐小语太吵了,不想听她聒噪。”
“看来你们关系是真的很好。”
“为什么这么说?”
姜悯点评道:“你对她还是挺毒舌的。”
对不熟的人,林绪青礼貌、疏远而客气。
林绪青不得不认可她的观点:“是,她还是很包容我。”
“走累了,坐一会吧。”
“那边有长凳。”
夜色渐浓,天幕从浅蓝转为深蓝,寒星点点。
河流奔腾,浪声滔滔。
空气冷冽而清新。
姜悯深呼吸,放空般看着远处发呆。
这一年多,工作始终压在她心头。她很少有纯粹的放松时间,哪怕在家休息,精神也始终是紧绷的。
此时此刻,四周静谧安宁。她们面前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黑暗中是一团模糊的黑。
世界也是一片静寂的海。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唯有天上的星星,闪闪发着光。
在这样安静的时刻,姜悯破天荒觉得,林绪青话这么少也挺好。
“走了,回去吧。”
“嗯,好。”
两人漫步回去,路上依旧安安静静。
耳边只有水流声、风声和她们的脚步声。
走回住处,上楼梯时,她们正好碰到游卉和唐小语,这两人都裹着宽厚的浴袍。
“这是才泡完温泉回来?”
“嗯,是啊。”
“我先回房间了。”游卉丢下这么一句,急急忙忙进了房间,关紧房门。
姜悯低语:“走这么急做什么……”
“那个,我也进去啦,晚安。”
唐小语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发尾,也进了房间。
姜悯问林绪青:“你住哪间?”
林绪青指了下门:“你对面。”
“那晚安了。”
“嗯,晚安。”
姜悯进了房间,先打开暖气,简单收拾一下行李箱,拿出睡衣准备洗漱。
睡前,她打开播客,准备听一期感兴趣的节目再入睡。
听到一半,走廊上隐约有说话声。
按下暂停键,她又侧耳听了片刻,确定自己没听错,才下床趿着鞋开门,望向门外:“怎么了?”
林绪青和唐小语站在走廊上,只穿着睡衣,很单薄的样子。
没等林绪青开口,唐小语抢先说:“她房间暖气坏了,我刚才给前台小姐姐打电话,说是没有多的房间了。”
林绪青:“那个……”
唐小语:“我晚上睡觉打呼!呼声盖天,屋顶都能被我掀翻!所以!姜姐姐,今晚你收留下她吧!”
林绪青:“不用,我……”
“怎么不用!这个天没暖气,房间会很冷的!”
唐小语咬牙切齿盯着林绪青,示意她闭嘴不许胡言乱语!
她的眼神里怨念深重:姓林的!老娘为了你已经自毁形象,差点把自己描绘成彪悍大汉了!你再支支吾吾就拍死你!
幸好游卉这会不在,否则被游卉听到的话,她真是要找块豆腐撞死了!
姜悯想了想。
以林绪青这种不习惯麻烦别人的性格,也就跟她和唐小语熟一点,换了其他人,她更不会答应。
反正是双床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事,到我这边住吧。”
“我……”
“好好好好好!”
唐小语一把将林绪青推过去,又把姜悯往里推了一下:“来来来你们赶紧休息!”
像是怕自己太过刻意,她又找补一句:“我也可以解放了,我进屋了!站在外面这会冻死我了!”
砰的一声,门从外面关上。
姜悯看了眼林绪青,又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内衣还放在床头。
呃,好像有点尴尬。
但,话是她说的,自己点头答应过的事,总不能再反悔。
姜悯清咳一声:“里面这张床我刚躺过了,你睡外面这张床吧。”
林绪青低下头,埋在发丝里的耳尖发烫,她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哦……好。”
第30章 同住
“对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不是说睡不惯外面的枕头,自己带了枕头嘛?不拿过来吗?”
“哦……对。”
“去拿吧,门不用关上,掩上就行。”
“……好。”
等林绪青从房间出去,姜悯快速将床上的衣物收拾好,放进行李箱中。
“没什么好尴尬的,”她心想,“又不是没在一个房间睡过。”
不过,姜悯转念一想,那已经是好多年的事情了,林绪青那时还在读高中,在她看来还是个半大孩子。
“笃笃。”
有敲门声响起。
这么晚了,还会有谁啊?
姜悯半站起身去看,见到林绪青站在门口,隐约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傻站着干嘛,进来啊。”
“哦。好。”
林绪青抱着枕头进来,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她只穿了睡衣,身形更显清瘦单薄。
“你得多吃点了。”
姜悯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
“嗯?什么?”
“叫你多吃点。”
姜悯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
林绪青:“谢谢。”
“坐啊,站着干什么?”
林绪青点了下头,在床沿边缘坐下,喝她倒的那杯热水。
姜悯也在床边坐下,面朝着她,见她始终抱着枕头,十分拘谨的样子,忍不住逗她:“枕头抱这么紧,你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吗?”
真是,这么呆手呆脚的。
说她没学生时代那么内敛了吧,但好像还是那么内敛,甚至比以前还要内敛一些。
“咳咳……”林绪青喝着水,被她一句话呛到,脸都呛红了。
“至于吗你,一点玩笑也开不得。”
姜悯忙站起来,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示意她擦一擦睡衣。
她随意往林绪青身旁一坐。
“谢谢,”林绪青接过纸巾,下意识往里挪了挪。
“做什么?”
姜悯拧了下眉。这人什么意思啊,她才坐下,她就避犹未及似的,嫌弃她啊?
“什么为什么?”
林绪青低着头,擦了擦胸前的水珠。
幸好,睡衣只湿了一小块,也不是很凉。
“林绪青,坐过来。”
姜悯看着她,语气微凉。
“哦,”林绪青抬起头看她,不知道她做什么,挪了一点点位置,但也就那么一点点。
姜悯差点被她气笑了。
她有时真的挺难理解她的。大家也这么熟了,她好像总是非常客气,客气到好像昨天才认识一样。
林绪青偏着头,神情略有不解,像是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姜悯看着她,看到她下巴上还有一滴水珠,逗她似的,伸出手,指尖轻轻一点,接住了水珠:“这里还有一滴。”
林绪青眼睫颤了颤。
似乎有点被她的动作惊到了。
姜悯收回手,也略有不自在。
她心想,完了。
她怎么像古代的登徒子轻薄良家妇女啊。
“咳,那个,你要用吹风吹下睡衣吗?
“……不用,就一点点。”
“那行。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姜悯连忙关掉顶灯,只留了床头的两盏灯,她躺回自己的被窝,一看时间,十一点半了。
林绪青也掀开被子,放好自己的枕头,直挺挺地躺了下去。
姜悯看着她躺好,关掉了床头灯。
房间里温暖而干燥。
那会一进来,姜悯就发现房间里装的是水暖。水在锅炉里烧到滚烫,又顺着管道咕噜咕噜流向各个房间。
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关了灯准备睡了,姜悯才发现,这水声不小,有点影响睡眠。
她在黑暗中开口:“你觉得吵吗?”
“有点,”林绪青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着。”
“感觉。”
“哦……那要不要问问看换一间房间?”
“这么晚了,别折腾了。”
“也是,大家应该都睡了。”
在黑暗中,姜悯沉默了一会,开口问:“听宁柔说,你在非洲工作过一段时间。待了几年?”
林绪青轻声说:“三年半。当时才结束上一份工作,正好有同事介绍了这个驻非项目,工资加补贴,算起来比上一份工作收入高不少,于是就过去了。”
“中间有回国吗?”
“没有。本来打算工作满两年就回来,后来领导留我多做一段时间。那时不仅负责一个项目,还跟了集团的对外宣传工作。工资也给了双倍,所以就留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年年底,春节前。”
那算起来也有两年了。
姜悯没再往前问她的工作经历。
林绪青也没主动说什么。
咕噜咕噜的水声依旧。
冷水从管道中流出,到锅炉里被烧到滚烫,又顺着蜿蜒曲折的管道,流到每一处角落。
但心与心之间的蜿蜒曲折,总是难以逾越。
姜悯忽然说:“那一次到你家看你,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林绪青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在黑暗中沉默着,像是回想了很久:“我高二。”
姜悯应了一声,久久没再说话。
原来是十四、五年前的事情了。难怪记忆都已泛黄褪色,她都记不清了。
那时她才毕业工作不久。
十几年前,智能手机还没完全普及,价格不菲,她也没多余的钱给林绪青买手机。钱是按月打到林绪青的卡上,林绪青会用学校门外的座机给她回电,告诉她,收到钱了。
有次通话,林绪青问她地址,问能不能给她写信,姜悯留了地址给她。
后来,每隔几个月,姜悯会收到一封信,偶尔会有一张明信片。
那时的小林同学写信言简意赅,用词非常凝练,往往只有半页纸。向她汇报自己的考试成绩,分析不足,定下新学期的目标。成绩单附在最后。
明信片更为简洁,背面写着‘姐姐,祝你新年快乐’,或是‘祝你健康,平安,天天开心’之类的话。
她从没给她回过信。
有一天晚上下班,姜悯那时在一家银行做客户经理,她从门卫那边拿了信封,拆开一看,林绪青的信,简短的,还是只有半页纸。
她那时还住单位的宿舍,老旧小区,楼梯房,楼道很黑,房间里的灯也昏暗。她又打开一盏新买的小台灯,在灯下看那封信。
“姜悯姐姐,很抱歉打扰你。我最近想放弃读书了。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母亲前段时间病发,才好了一点。最近农忙。我请了一周的假,从学校回来照顾她。”
“弟弟妹妹还小。我想去找一份工作。哪怕一千两千,有总比没有好。”
“前段借了同学的书,看到很喜欢一句话:我希望自己也是一颗星星。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必害怕黑暗。如果我自己是那么美好,那么一切恐惧就可以烟消云散。[注]”
“可惜,我不会发光。”
“谢谢你。”
“对不起。”
姜悯想了两天,怎么回信。
但她想不到。这封信很短,但却让她无法回复。
直到周五下班那天,她回到宿舍,站在黑漆漆的楼道,一丝光亮也无,又想起那句……可惜,我不会发光。
她转身就走,连夜坐绿皮火车,几经辗转,第二天下午出现在大山里的小村落,一路打听,才问到林绪青的家在哪。
那天下着下雨,黄土和石头砌起来的墙,屋顶漏着雨,破败不堪。姜悯站在门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上次她只进了镇上的中学,没有来过这里。
她记得林绪青匆匆忙忙从家里跑出来,脚上穿着一双打了补丁的鞋。十几岁的女孩子,自尊心那么强,为家里的破败景象抬不起头,说不出来话。
从上次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年。
那是她们第二次见面。
姜悯拍了拍她肩膀,告诉她自己住在镇上中学旁边的招待所,等她有空过来找她当面聊。
林绪青那天晚上来找她的。姜悯快记不清那时聊了什么了,只记得第二天早上,很早,她们去爬山,看了一场日出。
只记得林绪青仰着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泪光。
周日,姜悯踏上返程,回去工作。
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因工作而长期失眠,为了招揽客户,应酬、饭局不计其数,被迫学着喝酒、学会‘来事’。但又心灰意冷,不知前路何在。
但那一天,她忽然在想,至少还有一个女孩在看着她,仰视着她,那她该走到更高一点的地方才行。
……
林绪青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姜悯再说话。
她听到她的呼吸声愈发平稳,知道她是睡着了。
在黑暗之中,林绪青想翻身朝外,既怕惊醒她,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心怀不轨的样子,于是忍住了,依旧平躺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沉沉睡去。
她醒来时才早上六点半。
这一夜睡得不好,她整夜都在做梦,半睡半醒之间,恍惚感觉自己有讲梦话。她也的确有这样的坏习惯,也不知道昨晚到底有没有这样。
她想再躺一会,不是很想离开这温暖的房间,犹豫许久才掀开被子,抱着枕头,轻手轻脚地下床,也不敢穿鞋,提着鞋子走出去。
开门前,她回过头,才敢看向沉睡中的女人。
姜悯侧着身往这边睡。
长发滑落,她仍陷在香甜的梦乡里,睡颜沉静温柔。
林绪青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开门,离开-
八点半,闹钟响起,姜悯伸手关掉。
虽然已经醒了,但她还是闭着眼睛眯了好一会。
好久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虽然起初被地暖的水声吵到,但后来睡熟了,一点也没听见。
她看了眼旁边,床上已经没人了,被子也重新铺好了。
林绪青怎么起这么早,还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起床收拾,下楼时,看到一楼餐桌前已经有人。
“阿悯,早,”江雪姿放下牛奶,对她打了声招呼。
“早,你们都这么早啊。”
“我是昨晚睡太早,醒得也早。米唯据说是饿醒的。卉卉和小语还没起。”
“米唯人呢?”
“厨房呢,小林在做早餐,米唯在帮忙打下手。”
“这边没有提供早餐吗?”
“大师傅上午十一点才上班,早餐提供了牛奶、咖啡、面包片、黄油。米唯说吃不下白人饭,小林就问了厨房有什么食材,说要自己煮面。”
“她也不怕麻烦……”
难怪起这么早,敢情是起来做早饭了。
“学姐,你也起啦!”米唯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跟她打了声招呼,“早饭马上就好,稍等一下下~”
姜悯说没事:“我也不是被饿醒的。”
“大清早的,怎么又笑话我啊!”
正说笑着,游卉和唐小语也先后下楼了。
“好香啊,在做什么呢?”
“来得正好,开饭开饭!”
米唯来回端了几趟,把早饭端上桌。
游卉感慨道:“煎蛋、粥、冬笋肉丝面、麻辣牛肉面、白灼生菜、蒸玉米、蒸红薯……这早餐也太丰富了吧?”
唐小语哇了一声:“呦,不敢想象谁有咱们小林姐当老婆,该有多幸福啊。”
米唯疯狂点头:“是啊是啊。”
老婆?
姜悯拧了下眉,有点想象不出来林绪青嫁给谁的样子。
“胡说什么,”林绪青才忙完,从厨房出来,摘掉围裙,随手挂在一旁。
“小林辛苦了啊,忙这么久。”
“不辛苦,大多都是现成的,我拿来煮一煮而已。开动吧,可以不用等我的。”
“那不行,你辛苦做饭,当然要等你。你不会是五点就起来的吧?”
林绪青说:“没有,六点多才醒,七点左右才下来。”
姜悯随口接过话:“七点,这么早,难怪我没听到。”
游卉不解:“你?听到?”
“哦,昨晚小林她们站在走廊里说话,说她房间暖气不行,到我这边借住了一宿。”
江雪姿问:“她们?”
唐小语:“哦……她最先打电话给我的,我们就在走廊说了会话。”
米唯正炫完一碗冬笋肉丝面:“那怎么没到你房间住啊。”
唐小语:“我,我睡觉容易吵到别人。”
她有点慌了。姑奶奶,求求你别问了!再问下去,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惜米唯一点也没接受到她的信号:“吵到?你是打呼还是讲梦话啊,还是梦游?”
唐小语咬牙切齿:“我、打、呼。”
米唯点点头:“哦哦。”
游卉听着一笑:“没看出来,你看着不太像。”
唐小语欲哭无泪,恨不得把脸都埋进面碗里。
江雪姿笑眯眯问:“那你昨晚和小林一起休息得怎么样?”
“就那样吧。”
姜悯感觉她这话问得怪怪的,什么叫‘一起休息’,又不是睡同一张床。
林绪青听着她们说话,没好意思接话,心里还在想着,自己昨晚是不是吵到她了?
她想问,但又不敢问。
怕自己睡着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等吃过饭,米唯说她还想滑雪,江雪姿尽职尽责,陪她继续练习。
姜悯和游卉站在门口,打量着附近的小山,晨起爬山,最舒服了。
林绪青见唐小语神色低落,有些歉疚:“要不要我去跟游卉姐说点什么?”
“不用,”唐小语一口回绝,“我自己去说,你越描越黑。”
唐大小姐行动力很强,下定主意就开始行动。正好姜悯走回来找前台的小姐姐,她朝游卉走过去。
姜悯问:“她也要爬山吗?”
“可能吧,”林绪青顿了下,“昨晚,我有吵到你吗?”
“吵到我?”
姜悯也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想,故意逗她:“有啊。”
林绪青忙问:“那我做什么了?”
姜悯闲闲地回了一句:“你自己猜。”
说完这句话,她绕过她,进去找前台小姐姐,问哪条路爬山会更合适一点。
林绪青站在原地,有些为难。
大门外。
唐小语在游卉面前站定:“姐姐,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嗯?什么事?”
“那个……”
游卉看她手指不自觉捏上衣角,心中不解,放柔声音问:“怎么了?你说吧。”
“我,”唐小语深吸一口气,语速加快,“我不喜欢跟别人住同一个房间。虽然我跟林小青是室友,但我们在家也是各有房间嘛。”
“嗯?所以?”
“所以,昨晚,我怕她觉得我嫌弃她,心里难过,打呼就是编的理由!我睡着时很安静的!”
“这样……”
唐小语鼓起勇气,说出这一大段,耳尖都红了。
游卉看着她的耳朵,心想:“她怎么这么在意我的看法?”
“为了我的一世英名,我必须郑重澄清一下。也没别的事,好啦。我等会也去滑雪,你们爬山吧。”
“哦……好。”
游卉看着女孩子的背影,脚步轻快,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没看什么。”
游卉连忙收回目光:“前台怎么说?”
姜悯回答:“她说是可以爬的,推荐我们走中间的路。小林说她不去。咱们走吧。”
“好,走吧。”
另一边,林绪青看着唐小语回来,惊讶于她的执行力:“说了?”
唐小语大大方方地一点头:“说了啊。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啊。”
“像我一样什么?”
“行动迟缓呗。说说看,昨晚怎么样?”
林绪青脸颊发烫:“什么怎么样?”
唐小语急了:“喂!林绪青!我好不容易给你创造的机会,拼着自己形象无存的风险,你们都睡一起了,还没点下文?”
“什么叫睡一起,一间房而已,注意用词。”
“是是是,睡一间房而已。你就没抱一下?拉拉小手总有吧?”
林绪青沉默着不说话。
半天,才摇了摇头。
唐小语:“……”
啊啊啊啊气死她了!
“我恨你是根木头!”
林绪青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现在能在她身边,远远地看着她就很好了。她不敢想象如果说出口,她们之间会走到哪一步。
她会厌恶她吗。她不知道。她不敢去赌。
她也承担不起那种不动声色的疏远。
唐小语叹了口气:“你啊,还是太在意她了。”
林绪青笑:“我没办法。”
“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也再去滑雪吧。”
“行,走吧。”
这座小山不高,单程只要四十分钟,等姜悯和游卉爬完山下来正好十一点半,吃过中饭返程,时间非常充裕。
姜悯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见到林绪青站在不远处,皱着脸,一副想问什么又不好意思问的样子。
姜悯愣了下。
她不会还在想自己那会随口逗她的那一句吧?
“林绪青,过来。”
“怎么了?”
林绪青听到她的声音,如蒙大赦般走过来,乌黑眼眸静静看着她。
姜悯觉得她又可怜又好笑,这人不会把她随口一句玩笑装在心里,难受一天了吧?
等不到姜悯开口,林绪青忍不住了:“干嘛?”
“不干嘛,”姜悯捏捏她的脸,轻声说,“骗你的。”
林绪青被她捏了下脸,下意识想往后退开两步,她忍住了,瓮声瓮气地说:“骗我什么?”
“没吵到我啊,骗你的,”姜悯松开手指,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别一天到晚绷着个脸了,”温暖的掌心抚过她的脸颊,“笑一笑吧。开心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