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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枪伤你要是死了,我就是杀人犯。……


    戴林暄头昏沉得厉害,眼皮怎么都睁不开。这种半梦半醒的滋味并不好受,明明还有意识,却控制不了身体,直到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突然灵魂归体似的,指尖轻轻一颤。


    不过只归体了一半。


    另一边胳膊完全无法动弹。


    怀里压了一个人。


    戴林暄大脑尚未完全清醒,心里就燃起了滔天怒火,一巴掌呼了上去——混账东西!


    赖栗似乎睁了下眼,浑身肌肉都有一瞬间的紧绷。不过下一秒就意识到身前人是谁,他又闭上眼睛,抬手锢上戴林暄的腰。


    滚热的呼吸撩过皮肤,掀起一片潮|热。


    怎么还好意思撒娇?


    戴林暄扣住赖栗的肩膀,想抽开快被压麻的胳膊,却猝不及防地抓到一手黏腻。


    “……”戴林暄手一抖,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燃烧的怒火瞬间浸入了寒冬,偃旗息鼓,浑身血管都结了冰似的咔嚓咔嚓凝结起来。


    戴林暄艰难地睁眼,眼前一片黑暗,只能透过墙上的照片反光分析出没换地方。他摸到赖栗的脸,唤道:“小栗?”


    赖栗一动不动,体温也很凉。


    彻骨的寒意顺着戴林暄的脊背一路攀升,他骤然清醒:“说话!哪里受伤了?”


    戴林暄久久没听到回应,剧烈的恐慌顿时如潮水般袭来,几乎以为赖栗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幸而没穿衣服,他还能感受到赖栗的呼吸。


    赖栗拱了拱脑袋,不满呢喃:“哥,你该睡觉了。”


    听到赖栗的声音,戴林暄的体温才慢慢回暖,他轻吸了好几口气:“赖栗,起来。”


    “……”


    赖栗睁开眼,嘴唇不自觉地蹭过戴林暄胸口的皮肤,呼吸间全是喜欢的味道。


    不想动。


    可是他哥生气了。


    为什么生气?因为他没洗澡就上床?


    赖栗的脑子有点卡顿,直到戴林暄压着情绪再次开口:“起来开灯,让我看看伤。”


    ——啊,他中了一枪。


    赖栗差点忘记了这件事,尽管身体有向大脑反馈疼痛,可这与戴林暄怀抱带来的舒心相比实在微不足道。


    赖栗慢吞吞地爬起来,脚踩地的时候踉跄了下。


    开关在哪?


    赖栗迟钝地看了一圈,朝着门口走去。


    他手摸上开关,犹豫了下,另一只手拉开房门。


    身后传来他哥仿佛淬了冰的声音:“你敢出去就永远别进来了。”


    “……”


    赖栗沉了脸,打开灯回到了床边,阴郁道:“哥,你不该和我说这种话——”


    戴林暄一把将他拉坐在床上,直接按向了他伤口。


    赖栗受不住地闷哼一声。


    “原来会疼啊。”戴林暄尽可能地收着脾气,冷声道,“还以为你是木头做的。”


    木头?赖栗倒是很希望自己是被戴林暄亲手雕刻出来的木头,而不是一只被人生下来、扔进垃圾桶的虫子。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戴林暄的胸口,那里有他睡着后不小心蹭上去的血迹。


    戴林暄肤如白玉,沾上鲜血的样子格外靡丽。


    赖栗忍不住凑近,轻轻舔了下。


    戴林暄一抖,再也无法忍受赖栗的荒唐,将人按倒在床上,用锁链的余长捆住赖栗的双手禁锢在头顶。


    戴林暄检查了下伤口外围,真恨不得抽死这混账东西:“绷带绑衣服外面有什么用!?”


    看这出血量,恐怕伤得不轻,估计是被利器捅伤……可直到戴林暄解开绷带、剥掉赖栗衣服的前一刻,都没想到赖栗受的是枪伤,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戴林暄明明没穿上衣,却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脖子,完全无法呼吸,胸口好像被斧头劈开,心脏硬生生撕成了血淋淋的两半。


    他目光上移,对上赖栗无谓无惧的眼神,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地加重,几乎要捏碎赖栗的腕骨。


    听到骨头响了一声,戴林暄才猛地回神,立刻用绷带重新绑起伤口,喉咙哑得尝试几次才发出声音:“你……你不折磨死自己不甘心,是不是?”


    “我没有。”赖栗陈诉道,“哥,我不可能放你走,让你冒险,可我也不想你因为她们出事而愧疚一辈子。”


    所以他替戴林暄去。


    “……”戴林暄缓缓松手,“去医院。”


    赖栗说:“不想去。”


    戴林暄:“那就让医生上门。”


    “不可能。”赖栗脸色骤冷,“你别想趁机和别人联系。”


    “……”戴林暄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完全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赖栗好好的,拿身体、拿命当回事。


    咽喉处好像塞了块滚烫的烙铁,粗糙又炙热地堵在那里,上不去,上不来。


    戴林暄咬了下舌尖,吃到了淡淡的腥锈味,看了赖栗半晌才轻声呢喃道:“为什么我当成宝贝养了十二年的人,要被你这么糟蹋?”


    赖栗怔了下,大脑一时没转过弯来,只冒出了一个念头——


    你又让他伤心了。


    戴林暄胸口起伏得厉害,眼睛红得彻底。


    他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仿佛要把赖栗完完整整地烙进心底,好一会儿,他才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赖栗的伤口,接受了现实一般,轻声说:“不想治就不治了吧。”


    “……”


    “不就是想和我死一块吗?”戴林暄抬头,吻上赖栗苍白的嘴唇,“哥成全你。”


    赖栗陡然感到一股奇妙的愉悦,像气球一样撑开了心脏,可在他没注意的空隙里,一根细小的刺扎了过来,气球无声爆炸,掀起一阵血肉模糊与近乎麻痹的痛感。


    两种截然不同、落差极大的滋味在赖栗心里翻山倒海,几乎将他扭曲得不成人样。


    赖栗倏地挣扎起来,没多用力就将戴林暄掀在了身下,舔了下干涩的嘴唇说:“你给我治。”


    赖栗没有开玩笑。


    他出去了一趟,拿来医药箱,里面什么都有。


    赖栗目光灼灼:“哥。”


    戴林暄:“……”


    你找个医生当哥去吧。


    这不是普通的伤,要清创,要把残留的子弹弄出来,甚至需要缝针,弄不好就会感染……


    赖栗说:“哥,我想让你帮我处理。”


    他会记住所有疼痛,他要往后所有与疼痛的相关时刻,都只有他哥一个人。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有麻药吗?”


    赖栗:“没有。”


    戴林暄在医药箱里翻翻捡捡:“昨天扎晕我的药也可以。”


    赖栗当然不可能应声,他要清醒着看他哥帮他处理伤口:“不用麻药,我不怕疼。”


    戴林暄一顿,抬眸看了他一眼:“我怕。”


    赖栗:“……”


    麻药的确有,尽管只能局部麻醉,但也好过直接上手。


    伤口呈现一个外翻的洞状,血肉模糊。


    戴林暄第一次觉得自己晕血。


    “躺着。”


    坚持这么久,赖栗的精神早就有点涣散了,不过戴林暄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听到,躺下来后,视线也依然执着地落在戴林暄脸上,一秒都舍不得落,像是要把接下来的感觉刻入骨髓。


    麻药的剂量不够,效果不太好,赖栗却非常满意,由于“医生”是戴林暄,清创消毒带来的刺痛竟然变得有些美妙。


    戴林暄深吸口气,拿起镊子,尝试去夹那颗子弹,手却抖得厉害。他不得不停下,一只手握住手腕,试图遏制住发抖的情况。


    赖栗:“哥,你别紧张。”


    戴林暄扯了下嘴角,想摸摸他的脸,不过戴着手套还沾着血,于是退而求其次地用腕骨蹭了下赖栗的额头,顺道撇开他的头发,语气堪称温柔:“赖栗,你要是死了,我就是杀人犯。”


    赖栗缓缓眨了下眼,似乎没有理解这句话。


    戴林暄没再开口,镊子探进伤口的时候,他心里说不出的平静,近乎妥协了当下的一切状况。


    戴林暄曾以为,掀开那些罪恶的真相、和那些人灰飞烟灭大概是他最好的结局,可如今这摊水已经被赖栗搅得浑浊不堪,他就算出去也做不了什么。


    除此之外,对于蒋秋君而言,他是一个错误,最好不要出现,从此各走各的路才好,对于戴翊而言,他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可有可无。


    至于公司、基金会……不至于没了他就全面崩塌。


    只有赖栗,没了他就好像活不下去。


    戴林暄从没有很想死,只是没那么在意死活,可赖栗这种畸形的需要竟然让他产生了一种近乎罪恶的活力。


    赖栗因戴家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他如何填补都理所应当。


    事已至此,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赖栗作死自己,然后他陪葬而已。


    戴林暄说服了自己,小心轻缓地夹出那枚子弹。


    “她们应该没有受伤。”赖栗突然说,“殡仪馆起火了,和开枪的不像一个人,不过我走的时候消防已经到了,应该不会出事。”


    戴林暄手控制不住地一颤,幸好子弹已经脱离了伤口,没给赖栗造成二次伤害。


    “我没问你。”


    “你想问。”赖栗垂下眼角,郁沉道,“哥,你骗不了我,你只是因为我受伤才没敢问。”


    “……”有一瞬间,戴林暄真想把子弹摁回去。


    “戴恩豪的遗嘱公布了。”赖栗说,“他要把所有资产都给宋自楚。”


    戴林暄:“应该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宋自楚是尚且活着的、最大的受害者,他本不该出生,或不该沦落到那种环境里长大,戴翊虽然无辜,但的确取代他过了二十多年的好日子。


    如果不是从小的经历太过畸形,宋自楚未必会犯罪。


    就像赖栗,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些,他也可以好好长大,像同龄的其他人一样阳光肆意,而不是永远地定格在十岁那年,把痛苦当作良药。


    戴林暄眉眼间蒙上了一层无奈的疼惜,连带着眸色都柔和了少许。


    “为什么有这么多药?”


    这么些天里,赖栗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大概率不是为他准备的医药箱。有些药生产日期很早,更像他来之前就在这里。


    一想到赖栗以前可能瞒着自己来这边做过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戴林暄的胃就止不住地痉挛,一阵一阵地抽着疼。


    赖栗指尖滑过他的腿,轻轻勾了下:“哥,我困。”


    戴林暄知道赖栗在转移话题,没说什么。他摘掉手套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赖栗已经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戴林暄缓缓走近,手指贴向赖栗的脖子一侧——


    脉搏还算有力。


    戴林暄保持这个姿势,数了很久的脉搏,直到胳膊僵麻了才缓缓收回手。他给赖栗掖好被子,又收拾了下医药箱,从里面拿出几盒用过的、已经过期的药,放到一边。


    托盘里,几块团起的纱布被血浸得通红,旁边的子弹还沾着血丝,戴林暄想把它擦干净,手却抖得厉害。


    他撑着床站起来,挨着赖栗坐下,轻轻摩挲赖栗明显比之前削瘦许多的下颌线,低头落了一个吻。


    赖栗睁了下眼,似乎感觉到戴林暄的纵容,得寸进尺地将头挪到戴林暄腿上,埋进他怀里。


    “你要不想我变成杀人犯,就乖乖睡一觉,饱了就起来。”戴林暄拥搂着赖栗,垂眸看着他,“嗯?”


    “……”赖栗蹭了下他的腿,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第112章 出去可是人需要阳光。


    擂台下站满了人。


    从高处俯看,昏暗的灯光将这些人打得像一个个饥肠辘辘的恶鬼,于极度紧张与亢奋中盯着台上年幼的选手。


    戴林暄西装革履地站在二楼,被廉价的烟草与汗液的酸腐味熏得喘不过气。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林暄来了?戴老后继有人啊……”


    身后熟悉的窃窃低语和谈天说笑声如潮水一般扑涌而来,面前就是没有护栏的二楼平台,戴林暄踉跄了下,堪堪踩住边缘站稳了身体,摇摇欲坠。


    他僵硬着身体,不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看到这些人面目全非的嘴脸,看到昔日尊重的叔叔、伯伯们……还有不是父亲的父亲,不是爷爷的爷爷。


    可有时候,逃避也是一种罪恶。


    戴林暄逼迫自己转过脚尖,楼下的癫狂喝彩与周围的谈论声在顷刻间停滞,他回过身,并没有看到很多个熟悉的面容,只有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遍体鳞伤地站在那里。


    对方歪了下头,眼神天真纯粹:“哥,你为什么在这里?”


    戴林暄禁不住后退一步,一脚踏空。


    “……嗬!”


    剧烈的失重感使得戴林暄的腿猛得一抽,他猛然睁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凌乱的呼吸,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房间很安静,没有窗户,听不到外面的动静。不过冬天本来就是无声的,不存在花鸟虫鸣。


    赖栗斜斜地睡在床上,脸完全地埋进了戴林暄的腹沟,两条胳膊还抻着抱戴林暄的腰。


    尽管与赖栗的呼吸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裤布料,戴林暄还是小心翼翼地支起被压麻的腿,露出赖栗的口鼻,再把手指伸过去,放在了人中处。


    潮热的呼吸清晰地洒在指尖,戴林暄才松懈了紧绷的神经。


    他怕这个姿势会压着赖栗*的伤口,试图把腰上的胳膊拿开,然而小心翼翼折腾半天,赖栗愣是纹丝不动。


    睡着了也是个执拗的犟种。


    戴林暄又气又心疼,想揍又下不了手,最后掌心落在了赖栗的后脑上,轻轻摩挲他的头发。


    有点乱,该修剪修剪了。


    警惕本来已经刻入了赖栗的骨髓,可戴林暄被他划入了安全范围,以至于大多数时候,只要被熟悉的气味包裹,就算戴林暄动手动脚他也不会醒。


    更别提这些天就没好好睡觉。


    戴林暄等得很煎熬,粗略估计有十多个小时,赖栗才有了苏醒的迹象。他磨磨唧唧地拱了拱,不怎么情愿地问:“哥,几点了?”


    戴林暄凉凉道:“你问我啊?”


    赖栗好像才想起来戴林暄被自己拘在了家里,又一声不吭地把脸埋回去,装死不动。


    戴林暄懒得和他计较,醒了就行。


    “起来,让我看看伤。”


    “没什么好看的。”


    虽然这么说,但赖栗还是坐了起来,瘢痕密布的上身完全袒露在了空气里,新增的伤势一点不显违和。他还穿着昨天回来时的那条裤子,睡之前戴林暄倒是想帮他脱掉擦个身,奈何房间里连条毛巾都没有,也只能作罢。


    伤口从外面来看很正常,没什么问题。也幸好是冬天,不容易发炎感染。


    戴林暄不放心,蹙着眉说:“再去医院看看。”


    赖栗当听不见:“哥,你想洗澡吗?”


    戴林暄:“……”


    我想抽你。


    戴林暄身上当然不脏,可赖栗昨天回来时一身灰,两人挨在一块十多个小时,赖栗必须亲眼看着戴林暄洗个澡,才能止住浑身被蚂蚁爬的难受。


    外面的脏东西都没资格碰他哥。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赖栗甚至想把这个房间打造成无菌的环境。


    戴林暄洗完后,将浴巾搭在臂弯,再次打开花洒,对守在门口的赖栗说:“裤子脱掉,过来。”


    赖栗毫无负担地照做,心安理得让戴林暄帮自己擦洗身体。


    胸腔以上都不方便碰水,戴林暄便打湿自己用过的浴巾,一点点地给赖栗擦。


    “称过吗?”


    “嗯?”赖栗没反应过来。


    “你离排骨就差一步之遥了。”


    赖栗缓慢地扇动了下眼皮:“你不喜欢吃排骨。”


    戴林暄没想到他会记得,又被这牛头不对马尾的对话弄得啼笑皆非。想一巴掌呼过去吧,又因为赖栗受伤无从下手,处处受制。


    “我只是想试试你这两年的生活。”赖栗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想知道吃不好、睡不好的感觉。”


    “我……”戴林暄下意识想否认,可话到嗓子眼却像鱼刺一样卡在了那里。他败下阵来,试图实诚一点:“比你好,我可没有十天半月瘦这么多。”


    戴林暄虽然吃不好,但也会尽可能摄入日常所需的营养,睡不好就吃安眠药,不至于像赖栗一样故意折腾自己的身体。


    赖栗缓缓拉开身体,看着戴林暄的眼睛:“你骗我。”


    戴林暄:“真没——”


    赖栗夺过浴巾披在头上,边擦头发边回到卧室,从满墙的照片里精准地抽出一张,拍在了戴林暄手上。


    照片里,戴林暄穿着休闲衬衫,微微弯腰,单薄的腰线与肩背展露无遗,他正要上车,脸上毫无笑意,整个人看起来消瘦清冷得不行,哪怕和如今也完全是两个模样。


    “……这什么时候的照片?”戴林暄自己都没印象。


    “你刚出国的时候。”赖栗微微垫着脚,从后面压在戴林暄身上,“这是第十三天,你走之前还不是这样。”


    戴林暄对那一段的记忆其实很模糊,毕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刚开始,他以发展国外的事业离开,每天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着,不过痛苦总会被时间冲淡,最终生活还是回到了正轨。


    应该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赖栗说:“我很想你,可我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让你不想要我,只能让人拍点你的照片。”


    戴林暄的指尖微微抖了下,握住了盘在腰间的手:“没有不要你。”


    赖栗没应声,不知道信了没有。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问:“保镖?”


    赖栗承认了:“嗯。”


    被关在这里以后,戴林暄很快就想清楚了哪一环出现了问题,墙上很多照片都不是私家侦探或狗仔能拍到的角度与背景,何况遭遇二次凌汛的时候,几个保镖就在附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被赖栗带走、事后被公布失踪而无动于衷?


    除非保镖团早就被赖栗收买了。


    赖栗:“你不想知道怎么回事吗?”


    戴林暄没那么想知道,直面自己并没有那么了解自己养大的弟弟,养了十二年却养得歪七扭八也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嘴上还是顺着赖栗:“说来听听。”


    赖栗缓缓道出了经过,自己怎么处心积虑地收购了安保公司,在绑架事件后更替戴林暄的安保团队……


    “难怪你那时候一直说这批保镖不行,感情是在吹‘枕边风’。”戴林暄坐到床边,熟练地让短裤穿过从镣铐缝隙,穿好后,他停顿良久才开口,要笑不笑的:“赖少还真是煞费苦心,筹谋深远。”


    赖栗:“嗯,不过值得。”


    戴林暄:“……我在夸你吗?”


    “哥,你饿不饿?”赖栗走过来,弯腰在他肩上拱了拱。


    “饿。”戴林暄其实没什么感觉,但不想给赖栗发疯的借口,“你伤成这样还能做饭?”


    赖栗:“能——”


    戴林暄打断:“烧了我也不吃。”


    赖栗眼神一沉。


    “老实叫外卖吧。”戴林暄摸了下他的脑袋,“放心,我还没有隔着墙和人心灵沟通的能力。”


    “……”赖栗说,“我不吃外卖。”


    “我也想给你烧。”戴林暄略带调侃地摊了下手,晃了下腿,镣铐发出一阵叮咣的声音,“或者你搬个灶台进来?”


    赖栗垂眸盯着戴林暄的脚踝,看镣铐不顺眼的暴躁在此刻达到了巅峰。


    戴林暄倒没别的意思:“附近没餐厅吗?让人做好了送来就是——”


    没等他说完,赖栗就起身离开了房间,大概过了十分钟都没动静。


    戴林暄不知道他又闹什么幺蛾子,对着监控唤道:“干什么去了?其他事都先放放,真的要去医院看看,枪伤感染了很麻烦——”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咣里锒铛”的声响,天花板上的锁链坠下了好几圈的长度,完全足够他离开这个房间。


    戴林暄不确定赖栗想做什么,迟疑地走到门口,对外敲了敲门:“小栗?”


    赖栗就在门口,盯着门锁看了足足三分钟,他抬起手想开门,另一只手却仿佛分裂出自己的意识,在指纹摁上去前抓住了自己,死死地摁在身前。


    “小栗,你在吗?”隔着门,戴林暄的声音有些朦胧,格外得不真实。


    赖栗眉眼间浮现出了浓浓的挣扎,他哥很聪明,只要离开房间,肯定会想方设法地逃出去,除非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旁边盯着。最好就是永远藏在房间里,不让任何外物有接触他哥、伤害他哥的机会。


    可是……可是人需要阳光。


    赖栗僵硬地抬起手,指腹勉强触到感应口的瞬间,又如触电般地收了回来。然而门锁已经敏锐地弹开来,戴林暄从里面拉开门,对上赖栗阴沉幽暗的视线。


    半晌,赖栗率先打破了僵持,“哥,我想吃蛋炒饭。”


    戴林暄:“……”


    真好,失去自由了还得伺候这小混账。


    时隔十几天,戴林暄第一天踏出房间,现在应该正值下午,连番的暴雨已经停歇,苍白的日光从楼梯口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滋味。


    十二年前,把赖栗抱回家的戴林暄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将来会被怀里这个一声不吭的小家伙拘禁起来。


    第113章 过量只好以死谢罪了。


    戴林暄的确处于一栋多层别墅里,不过和预想的二楼不一样,他其实在一楼,只是处于错层,对面则是前往地下室的楼梯。


    戴林暄往下面扫了一眼,余光微微一动——赖栗垂在身侧的手握了下拳,又很快松开。


    他按耐住一些不好的猜想,当作并没有在意的样子:“拿件衣服给我。”


    赖栗不太情愿,不过想到做饭容易被油点溅到,还是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卧室。


    戴林暄等在门口,一眼扫进去十分空荡,除去床和柜子什么都没有,看风格应该是前任房主留下来的家具:“你平时睡这里?”


    “我没在这边睡过。”脚踝被镣铐束缚,穿裤子不方便,赖栗便给戴林暄套上浴袍,又一丝不苟地系上腰带,严谨地补充道,“——你来之前。”


    戴林暄有些意外:“确定不是自己忘记了?”


    赖栗回答得斩钉截铁:“不可能。”


    他是记忆有问题,可他足够了解自己。戴林暄在国内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在别的地方过夜,戴林暄离开的那两年,更加只能戴林暄睡过的地方才能入睡。


    别墅大多地方都不透光,窗帘遮得严丝合缝,甚至连灯都没打开,极其压抑。


    直到戴林暄走路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桌角,赖栗才第一次打开房间以外的灯,猛得蹲下身来,掀开浴袍检查戴林暄的腿。


    戴林暄垂眸,赖栗眼睫微颤,检查磕碰的样子专注而执拗,仿佛这是天大的事,戴林暄渐渐分不清赖栗是出于关心,还是在执着于一件所有物的“完美”。


    “就碰了一下,没事。”戴林暄弯腰握住赖栗的手,把他拉起来,“应该不会淤青,就算有两天也就消了。”


    赖栗这才起身,戴林暄用力握了下他的手,又缓缓松开。他没时间打量周围的环境,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厨房。


    蛋炒饭还得煮米,很耗时间,而赖栗是个伤员,急需补充能量。戴林暄不给他挑剔的机会,就地取材煮了两份手工面,又炒了个番茄鸡蛋盖在上面。


    戴林暄把面拌好,推到对面:“什么时候买的房子?”


    赖栗抿了下唇:“你不许生气。”


    戴林暄微微一顿,有所预感地把面碗拉回来:“怕我生气你就不该做,而不是临头要求我不生气。”


    赖栗握了下拳:“我本来不会——”


    “都是我逼你的。”戴林暄心平气和地替他说完,“我生气你也得老实交代。”


    “五年前的一月十七号。”


    戴林暄气笑了。


    五年前赖栗才十七岁,一月十六号是赖栗的生日。


    戴林暄当时确实给他汇过一笔大额的款,主要希望他能在朋友圈子里和其他人平等相处,不至于为钱受气。


    “——你拿我给你的钱买房子关我?”


    赖栗舔了下牙:“哥,我忍不住。”


    这世上无法实现的欲|望多得数不胜数,如果每个人都像赖栗一样敢想敢做,世界恐怕会乱成一锅粥。只有付出惨重的代价,以此警告后来者,才能实现安定。


    偏偏戴林暄舍不得让赖栗付出代价,总归在禁锢他自由的这方面,不会存在什么后来者。


    戴林暄把没拌的那份面推过去:“吃吧。”


    赖栗:“……”


    戴林暄刚低头吃了一口,一只手就伸到他面前强行抢走,并推回了他刚刚递过去的另一碗面,只不过已经拌好了。


    “……”戴林暄抬头看过去,赖栗面无表情地捞起他吃过的面条,大口嗦了起来。


    赖栗这毛病一点没改过,只要是戴林暄吃过的东西,不管好不好吃都想尝尝,只要戴林暄穿过的衣服,除去一比一定制的西服外,不管合不合适都要往身上套一次。


    赖栗十七八岁的时候,戴林暄甚至发现过他穿自己的内|裤,怕戳穿了让他尴尬,戴林暄只好当做不知道。


    直到后来一次出门旅游,赖栗忘记带内|裤,直接当着他面拿他的穿,戴林暄当场大脑宕机,卡了半天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赖栗还疑惑地问他:“怎么了?”


    好像兄弟间天生就该内|裤共享似的。


    戴林暄想起以前的事,一时有些走神。


    赖栗将盘子戳得咣咣响:“你别想着逃跑——”


    “没想。”戴林暄回神,“你走的时候,其他人知道吗?”


    “……什么?”话题转换得太快,赖栗反应过来后,也只以为戴林暄是在变相打听蒋秋君和戴翊的情况,神色顿时晦暗起来。


    “有人在现场开枪,你是有可能受伤的当事人,事后又联系不上,你猜警方会不会满城找你。”戴林暄贴心提醒道,“说不定现在就在来的路上。”


    “……哥,你别做梦了。”赖栗盯着他,“回来之前我和靳明打过招呼,他不会找我的。”


    靳明。打过招呼。挺熟稔啊。


    戴林暄问:“小…许言舟还在医院吗?”


    赖栗冷冷道:“你不许关心他。”


    “许言舟知道很多事情,对警方会有很大的帮助。”戴林暄碾了下指尖,考虑半晌,轻出了口气,“如果你有时间,替我去看一趟许言舟的小姨,就是你之前见过一面的阿玲。”


    “……”赖栗半天才想起来阿玲是谁,对于戴林暄这个自己不知道的异性朋友、还有他称呼上的“亲密”都极度不满。


    戴林暄知道赖栗在想什么:“她在福利院长大,没多久就被权贵‘圈养’起来,常年遭受迫害,半辈子都没个姓,只有阿玲这个昵称。”


    赖栗烦躁道:“又不是你害的。”


    的确不是戴林暄害的,可他作为加害者的后代,怎么弥补都应该。


    戴林暄并没有展开这个话题,他直接说明用意:“你和她说,我死在了凌汛里,承诺无法实现了,问问她愿不愿意和警方合作。”


    不知道哪个字触到了赖栗的霉头,他猛得拍下筷子,发出“啪”得一声。


    戴林暄揉了下眉心:“如果她不愿意,会有人安排她离开,去过安生的日子,也算了却我的一桩心愿。”


    赖栗感到很不舒服,有种戴林暄在交代遗言的错觉。


    不过某种程度上也确实算遗言,一两个月找不到尸骨还好,一年半载还是没有消息,戴林暄就会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死人。


    “态度好一点,别逼她,也别把她的消息直接告诉警察。”戴林暄看着赖栗,眼里划过一丝复杂,“以她本人的意愿为主。”


    赖栗双手搭在桌上,握成了拳头。


    戴林暄说:“如果你想我安心待在这里,就乖乖照做。”


    赖栗隐忍道:“哥,你最好别为了别人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陈述。”戴林暄吃了口炒熟的鸡蛋,神经紧绷了会儿又松懈。


    他近乎坦然地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不也希望我不要惦记其它事吗?解决了我才能不惦记。”


    赖栗消化着他这段话里的意思,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好。”


    “你得真的按我说的我,不要骗我。”戴林暄回忆道,“基金会办公大楼有个保洁大叔,名叫段庆奉,是十二年贫民窟火灾死里逃生的居民,他可以指认当年的火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纵火,手里有证据。”


    “还有山海路福利院的王妈,你见过两次,两只手都被烧伤的那位,她十几前在另外一家福利院待过,那里的很多孩子最后都被送进了贺家背后的产业链,如果有人查,她愿意配合调查并且出庭作证。”


    “和阿玲在一块儿的那个光头男人曾是贺家养的一名‘清道夫’,如果必要他会自首。”


    “我在上梨街诞市银行的保险柜里存了一些资料,密码是我遇到你的那天,交给警方应该会有一点帮助。”


    ……


    戴林暄将自己所掌握的人员与证据一一道出,交到了赖栗手上。


    “你和靳明怎么合作都可以,但绝对不许私自接触那两家的人。”


    赖栗驳斥:“我没和靳明合作。”


    戴林暄挑了下眉。


    赖栗冷冷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管这些事。”


    “那真是谢谢你为了我。”戴林暄毫无阴阳怪气的意思,“许言舟……为了他的安全着想,最好让警方尽快对他展开保护,否则一旦确认我的‘死亡’,他很容易因为失去作用被贺家灭口。”


    赖栗咬牙:“你当初故意让他被贺家利用,当作我的‘替代品’来接近你……”


    “是。”对于做过并且亲口承认的事,辩解也没有意义,“我和他从来没有过越矩的行为,也没对他起过别的心思,更没当过弟弟。”


    光是“我和他”三个字,就足以让赖栗失去理智。他压着滔天的妒意,近乎怨毒地盯着戴林暄,脑子里浮现的却是许言舟的那张脸。


    早该毁掉的。


    戴林暄用筷子轻轻搅动着面条,过了会儿轻声开口:“赖栗,你对我来说一直都是具有唯一性的特殊,以前没有例外,以后更不会有。”


    身体已经受制,心再受制就完蛋了。可戴林暄还是把自己完完整整地交代了出去,任由赖栗处置,要杀要剐都认了。


    赖栗的阴暗心思被瞬间浇灭,他定了好一会儿,一动不动地看着戴林暄,似乎在确认这份甜言蜜语是出自真心还是出于哄骗的目的。


    戴林暄没赖栗想得那么多,彻底坦诚布公后也放松了不少,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面条,放下筷子,抽了张湿巾纸轻拭嘴角:“你的药呢?”


    半晌,赖栗才机械地移开视线,看向了右侧的复古餐边柜。


    戴林暄走过去,从抽屉里找到了一个药瓶,并倒出了一颗。他特意看了眼药片的形状与纹路,确定没有问题。


    赖栗的确有在正常吃药,不过这份量……


    “你每天吃几颗?”戴林暄掂了掂药瓶,压着脾气,“说实话。”


    “……”赖栗无谓道,“有时候一颗,有时候两三颗。”


    戴林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像被人打了一拳:“叶医生知道吗?”


    “不知道。”赖栗不以为意,“她太保守,每天一颗起效太慢。”


    “……”


    戴林暄心疼赖栗的时候是真心疼,想揍的时候也是真想往死里揍。他尽可能调整着呼吸频率,可还是没控制住声量的提高:“立刻打电话告诉叶医生你私自加量的事,问问后面怎么调整!”


    大概是受了伤,子弹碎片穿过血管伤到了脑子,赖栗竟然忍不住说:“哥,你现在没资本要求我怎么做,就算我去杀人放火——”


    “你不说我就没法知道?赖栗,你好歹是我养大的,也许我不了解你的全部,可日常生活的细微变化不会有人比我更容易察觉。”


    戴林暄走过来,将药送到赖栗的嘴里,目光轻柔地垂落在他脸上:“我确实管不了你了,也没资格管你。如果被我发现你可能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甚至舍不得把你怎么样——”


    戴林暄端起热水,喂到赖栗唇边:“只能以死谢罪了。”


    “戴林暄,你敢!”赖栗猛然抬头,阴郁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那最好。”戴林暄弯腰亲了他湿润的嘴唇,耐着性子重复一遍,“给叶医生打电话!”


    第114章 温情哥,我回来了。


    叶青云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见到赖栗。


    赖栗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掏出一瓶药顺着茶几推了下,他一句话没说,眉眼间染着一股微妙的暴躁。


    药瓶缓缓滚到了叶青云面前,她拿起药瓶的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份量不对。


    “你过量吃了多久?”


    “我哥消失以后。”


    叶青云注意到赖栗使用的字眼,是“消失”,而不是出事或失踪。


    她打开药瓶扫了眼:“你是每天多吃一到两片?”


    赖栗不耐地嗯了声:“后面怎么办?”


    叶青云眼底落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可能很多人都觉得赖栗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实际上在叶青云看来,赖栗每次所表现出来的负面情绪,例如愤怒、暴躁都带有点表演性质。


    好比之前的一次面诊,赖栗失控发疯,把咨询室砸得一团糟,直到被戴林暄抱住才安静……叶青云事后复盘了很久,认为赖栗并没有真的发病。


    赖栗所能感知到的情绪、所能展现出的情绪,远比表露在外的要少得多。


    他常年如一日地推导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模仿他们做事、说话,这种习惯已经刻入了骨子里,即便已经和戴林暄坦白病情,也很难完完整整展露真实的自己。


    又或者,永远处于表演状态的赖栗就是真实的自己。


    没那么光明,也没那么黑暗。


    叶青云还没来得及和戴林暄讨论这件事,便出了凌汛事件。


    而此刻坐在沙发上的赖栗,所表现出的情绪竟然让她觉“真实”。赖栗明显和昨天不一样,外露的情绪更加真实,烦躁中带着无奈,还有一点微妙的放松和愉悦。


    好几秒没听到回应,赖栗直直地看过来,叶青云不慌不忙地端起水杯喝了口,温和道:“和之前相比,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赖栗:“没有。”


    撒谎。


    叶青云说:“原本我就计划着,如果你能很快适应,两三个星期后就让你加量,不过也是一天两颗,视特定情况可以再增加一颗。”


    赖栗:“以后呢?”


    “以后也一样,日常两颗,绝对不能超过三颗。”叶青云严肃道,“绝对不能滥用药物,因为有安定成分,吃多了容易反胃想吐、精神不振,甚至出现肝肾功能的异常,对于治疗也可能引起负面效果。”


    赖栗脸上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下:“好。”


    叶青云顺其自然地问:“昨天过来也是想问这个事?”


    赖栗又恢复了平常的状态:“不是。”


    叶青云说:“那今天可以说说吗?”


    赖栗垂下眼角,看着杯子里水荡起的涟漪说:“下次我会派人来拿药。”


    叶青云皱了下眉。


    又是一段长久的停顿,赖栗掀起眼皮:“我哥雇了你多久?”


    叶青云说:“很久,直到我职业生涯的结束。”


    赖栗嗤了声:“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边吧?研究不搞了?”


    叶青云转转杯子,笑了笑:“如果你是说这种一对一的情况,那会持续半年左右。”


    赖栗对“半年”这个时间点很敏感,一听到就会产生一股没由来的惊惧。


    戴林暄回国后第一次准备丢掉他说的就是“半年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也是戴林暄为自己设立的“死期”。


    不论是真的死亡还是濒临牢狱之灾,都意味着昔日那位光风霁月贵公子的消亡。


    赖栗拿回药瓶揣兜里,他转过身,回首瞥了叶青云一眼:“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随时可以走人。”


    叶青云心里一惊,连忙追问:“为什么?”


    赖栗顿了顿,背对叶青云舔了下唇,眸色幽暗:“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医生,也是最好的医生。”


    叶青云:“……”


    看来那位最好的医生开不了药,还得找她拿。


    赖栗走后,叶青云把玩着手机,思忖良久还是没拨出那个三位数号码。


    *


    赖栗又开车去了一趟阿玲所在的城市,按照戴林暄的要求,稍微更改了一下用词,面无表情询问阿玲的打算。


    态度好不好他哥又不知道,难不成以后还能回访?


    “我……”阿玲怔怔出神,红了眼眶,“抱歉,有点突然,可以让我想想吗?”


    赖栗扫了眼时间,宽容道:“三分钟。”


    旁边的寸头:“……”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赖栗站在门口,被招呼坐下也无动于衷:“你可以去自首了。”


    寸头一顿:“戴老板吩咐的吗?”


    赖栗神色一冷,不过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这人并不是发现了他哥的假失踪,只是以为一切都是他哥安排好的计谋。


    “你最好别质疑我。”赖栗也不介意把他打包扔到警局门口,就是麻烦点。


    寸头消声了,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


    三分钟很快结束,赖栗要再次进入房间的时候,寸头男才回头,面容被日光与烟雾晕染得模糊不清:“您来之前,阿玲都还不知道老板出了事故,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赖栗瞥了他一眼,握住门把手就要压下去。


    “您既然是戴先生的弟弟,那我该叫声小老板。”寸头想了想,“您出生在二十二年前的赛博城吗?”


    赖栗微微眯起眼睛,眼里泛起了不易察觉的寒意:“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的别问。”


    寸头捻灭烟头,笑了笑:“不好意思,冒犯了。”


    赖栗推门进去的时候,阿玲看起来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我愿意和警察合作。”


    既然戴林暄给了她选择,说明当前的警察可以信任。


    阿玲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才问:“需要回诞市吗?”


    “不用。”赖栗捋了下皮质手套,拿起阿玲的手机,“密码多少……微信也没有?”


    “没用过。”阿玲微微摇了下头。


    她虽然憔悴消瘦,但能看出年轻的底色,最多不超过四十岁。没用过微信,可见她此前过的什么封闭日子。


    赖栗不想添加靳明的微信,他哥好像有点反感这位刑警。


    寸头男走路很轻,赖栗还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头也不回地厌恶道:“就站那儿。”


    烟味应该离他哥远点,而他会亲近他哥,所以烟味也需要离他远点。


    寸头男于门口停下脚步,看着赖栗的背影若有所思。


    赖栗微微回首:“你也没微信?”


    “没有,来这边之后,以前的所有账号都不能用了。”寸头男说,“安全起见,我用的号码都是老板给的,只用来打电话。”


    赖栗并不了解远程问讯要用什么软件,于是给靳明打了个电话。


    对方很快接听,明显松了口气:“赖栗?昨天你没受伤吧?”


    赖栗开门见山:“你的电话安全吗?”


    靳明立刻道:“我给你的号码是我的私人机,绝对安全。”


    确定消息不会泄露后,赖栗直接了当道:“我哥给你们留了个和贺家有关的证人,还有一个愿意自首的罪犯。”


    靳明脑子一轰:“在哪!?”


    赖栗说:“她不方便去诞市。”


    靳明冷静下来:“可以视频说。”


    赖栗按照靳明说的,给阿玲手机下载了一个远程通讯软件。


    阿玲没想到这么突然,对于突如其来的问讯表现得有些应激,靳明确定她的处境安全后也没紧逼,让她缓一缓再接受问讯。


    寸头男给阿玲倒了一杯温水,站在床边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阿玲捧着水杯,颤抖不止的双手随着水位的下降慢慢平复,她没有抬头,盯着面前的空气轻声道:“去吧。保重。”


    “……”寸头男也说,“保重。”


    这一分别恐怕就是永别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从前做过那么多恶事,就算自首也难逃一死。


    寸头说:“每一种药的剂量我都写好了便签,记得吃。”


    阿玲应允:“好。”


    寸头最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转身对赖栗说:“走吧。”


    赖栗漠然地将这一幕收进眼底,感知不到任何暗流涌动的情绪。


    阿玲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一开始视线落在寸头身上,又往回越了一寸,看着赖栗略显凌乱的后脑勺,一点点下移,还没丈量出赖栗的身量,她的视线就开始模糊虚化,无法聚焦。


    她摸索着抓到最近的药瓶,倒出两颗塞进嘴里,囫囵吞下。


    ……


    为防止发生意外,赖栗回诞市并没有选择开车,而是乘坐私人飞机,一个多小时就顺利抵达了诞市,到警局的时候太阳都没下山。


    靳明正拿着车钥匙往停车场走,看到赖栗的时候微微一愣,回头和同事说:“赖少就是效率,哪里用得着我们接?”


    寸头主动走过去,伸出双手。


    赖栗一个字都不想多想,匆匆就要上车。


    “诶,等一下。”靳明让同事拷上寸头回局里,自己追上赖栗,“你没事吧?”


    赖栗坐上驾驶座,看了他一眼。


    靳明拧着眉头,直白道:“根据我们同事的鉴定,那名‘杀手’在殡仪馆应该射出了两枚子弹,可我们只在现场找到了一枚。”


    那条走廊刚好处于监控盲区,看不出子弹击中了谁,而同处一个区域的蒋秋君、戴翊包括保镖与工作人员经过事后检查都没有中枪,只有中途离开的赖栗不确定有没有事。


    赖栗否认道:“不是我。”


    靳明看他确实不像受伤的样子,也没多纠结:“有空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吧,她们昨天找不到你都准备报警了,我拦了下来。”


    赖栗升高车窗,丢下冰冷的一句:“我唯一的家人是我哥。”


    靳明连忙伸出手,感应到人体,升起的车窗瞬间停止,他见赖栗脸色不好,立刻说*起正事:“你认为火灾最有可能是谁做的?”


    赖栗不耐地按了下喇叭,发动机发出了轰隆的声响。


    靳明又问:“什么人会恨上戴家所有人?”


    赖栗缓缓偏头,看向靳明。


    靳明有些意外:“你还不知道?”


    赖栗急着处理他哥吩咐的事情,一直到现在都没怎么看手机,的确不清楚殡仪馆火灾的后续。


    靳明说:“留在灵堂那边的戴恩为及其兄弟姐妹、包括他们的子孙都被人为困在了那边,吸入了大量浓烟,重度烧伤。”


    赖栗听完只说了一个字:“好。”


    “……”靳明只能当没听出他的恶意,“你有怀疑对象吗?”


    “查出凶手是你们警察该做的事。”赖栗敲了敲方向盘,“我可以走了吗?”


    靳明叹了口气,后退了两步:“你注意安全。”


    嫌疑人名单里本来也有赖栗,不过他没有作案时间,另外又提供了不少重要线索,所以警方对他的放肆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靳明捏捏眉心,回到警局和大家讨论起案情:“戴恩瑜的嫌疑非常大,从监控来看,她昨天表现得极其冷漠,和戴家其他人口中描述的她完全不一样,还数次消失在监控的视角盲区,事后除了蒋秋君母女,也只有她没受伤。”


    殡仪馆的纵火案给他们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办案人员几乎都是一夜未眠。


    老赵头疼道:“不能直接让她和黄齐生做个亲子鉴定吗?”


    丹姐往后一靠,拿起外套蒙住脸:“这最多只能证明戴恩瑜是黄齐生外孙女,证明不了戴松学当年真的侵犯过他女儿。”


    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当事人早就不在人世,一个遗留的孩子又能说明什么?


    他们无法通过这件事定戴松学的罪,反倒是可能定戴恩瑜的罪。


    毕竟如今这个时代,犯罪必然留痕。


    “老赵,你先去诈诈黄齐生。”靳明端起咖啡一饮而尽,“丹姐和我去审审刚刚拷进来的那位。”


    ……


    赖栗把车开到了一栋他和他哥住过的别墅里,随后换了一身衣服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到附近的车道坐上了另一辆车,随后才不紧不慢地打开手机,查看最近一天收到的消息和新闻热点。


    如靳明所说,殡仪馆的火灾导致了九人重伤,全都是戴家人。


    据事后调查,他们所处的位置附近就有一处起火点,又被困在了灵堂旁边的屋子里,消防车还因为通道被堵耽误了五分钟,救援破门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陷入了昏迷,严重烧伤。


    另一头的蒋秋君、戴翊,以及散落的其余工作人员经过治疗都无大碍,都是轻度烫伤、吸入了少量烟雾。


    这一通折腾下来,受伤最惨烈的倒是戴氏,接二连三的变故导致戴氏大跌,今早甚至传出了蒋秋君已经死在了火灾里的谣言。


    赖栗有些不悦,幸好他哥现在不能上网。


    这些人的受伤并没有在赖栗心里掀起丁点涟漪,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戴林暄,赖栗的心情又愉悦起来。他踩下油门,单手打开监控软件,再戴上耳机,像个幽灵一般在监控后窥伺着自己走后戴林暄的一举一动。


    戴林暄大多数时候都在床上,偶尔走到墙边看着那些照片出神。哪怕身体被禁锢,戴林暄也没有太过狼狈,始终从容不缓。


    “小栗,带套理发工具回来。”耳边突然响起了戴林暄温和的声音。


    触电一般的麻痹感顺着耳腔窜入大脑,直击心脏。


    赖栗的身体跟着心一颤,堪堪在前方的绿灯跳转前猛得刹停车辆,身后试图闯黄灯的司机被吓得急刹,险些追尾,狂摁起暴躁的喇叭。


    换作以前,赖栗已经下车了,然而此刻,他的心思全在监控上。


    很奇妙,赖栗不是第一次在监控里偷窥戴林暄,可听到戴林暄通过监控和他联络,甚至说起一些很日常的话时,他的心脏跳得格外疯狂。


    赖栗本能地捂住心口,试图缓一缓急促的心率,下一秒又收回手,全盘接收他哥带来的异样滋味。


    他拉回监控录像的进度,细细品味刚才的那一瞬间,把戴林暄那段再寻常不过的话来回听了几十遍。


    半小时后,赖栗带着一身寒意走进家门。


    按照平日的流程,赖栗应该洗过澡、换上居家服,今天却忍不住,风尘仆仆就来到了房间前,对着感应器摁下指纹。


    他仿佛打开了一间独属于自己的藏宝库,里面盛放着他觊觎多年、终于私有的瑰宝,身体的每一根寒毛、每一个细胞都本能地激亢起来,堪比这世间最极致的愉悦。


    “哥,我回来了。”


    戴林暄正在看一张照片,闻言嗯了声:“理发的东西带了吗?明天给你修修。”


    赖栗:“带了。”


    戴林暄把照片贴回墙上:“晚上想吃什么?”


    身后多了道靠近的脚步声,戴林暄还没来得及转身,熟悉的气息就贴附到了后背上,一双手臂如藤蔓一般紧紧缠抱住他的身体。


    赖栗贴着戴林暄的后颈,下巴搁在他的肩窝里,偏头深深地嗅了一口,身体不自觉地松弛下来,伤口也传来了钝钝的疼意。


    “哥,我给你带了板栗。”


    赖栗本来还想买一束花,可戴林暄不信他的爱,也不需要他的花。


    戴林暄握住他冰凉的手,微微偏头,嘴唇蹭过了赖栗的鼻尖:“这一盒可不够我俩的晚饭。”


    赖栗吃什么都行。


    比起晚饭,他更想要戴林暄。


    第115章 顺从再给我带几本书。


    厨房的食材很丰富,符合戴林暄的喜好。准确来说,和他们两个人的喜好都完美重合。


    不过这些天没事做,戴林暄除去思考外面的那些糟心事,其余时间都用在了琢磨赖栗身上。


    赖栗小时候其实很挑食。


    虽然只要是戴林暄投喂的食物,赖栗都不会拒绝,但他吃到不喜欢的东西后,表情或肢体总会出现一些细微的反馈。


    毕竟是小孩子,一些看似隐晦的肢体动作对于大人来说都可以一眼看穿。


    戴林暄清楚地记得,除了虾以外,赖栗一开始并不喜欢吃海鲜。就算是虾也很挑剔,刺身只喜欢牡丹虾,熟制不爱白灼、糖醋,最不喜欢的就是虾滑。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赖栗的口味开始向他靠拢,不仅海鲜全盘接收,最不爱的几种食物也不再抗拒。


    出门吃饭,戴林暄的朋友们都会打趣他养了个“亲弟弟”,口味一模一样。


    他的喜好成了赖栗的喜好,他不爱的赖栗加倍不爱。


    早前戴林暄不以为意,只当赖栗口味发生了变化,如今终于觉察出了一点酸苦的微妙感。


    旁边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赖栗正要处理早上运来的帝王蟹。戴林暄第一时间回神,不敢劳驾这位少爷:“我弄就行了,出去坐着。”


    赖栗:“哥——”


    戴林暄瞥他:“我让你找廖德看看伤,你看了吗?”


    赖栗想说看了,可纱布都没换,戴林暄也不会信。于是赖栗闭上嘴巴,转身离开厨房,后脑的每一根头发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


    戴林暄还是给他找了点事做:“剥几颗栗子给我吃。”


    “……”为什么要吃栗子,我不能吃吗。


    赖栗没吭声,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袋板栗。他捏开其中一颗,仔细地将皮与外壳剔干净。


    戴林暄微微偏头,含|住板栗,嘴唇碰到了赖栗的指尖。


    赖栗眸色暗了些,盯着他哥的嘴唇问:“你刚刚看的什么?”


    戴林暄咀嚼着栗子:“你问照片?”


    赖栗:“嗯。”


    戴林暄看了他一眼。


    赖栗对墙上每一张照片的时间节点都了如指掌,戴林暄放回照片的时候也没避着他,纯粹是明知故问。


    “那天运气不好,一进大厦就遇见了持|枪示威,照片上被警察拷走的那个人就是嫌犯之一。”戴林暄缓缓道,“不是故意瞒你,只是怕你担心。”


    这是戴林暄一年多前在国外遇到的事,纯属意外,他没告诉任何人。


    事发的第二天,戴林暄一大早就收到了赖栗的消息,只有四个字:我在机场。


    如今回想,飞机到那边城市要十多个小时,说明赖栗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坐上了飞机。


    不过戴林暄没出什么事,就手背刮破了皮,他没说实话,随便找了个借口。


    彼时的赖栗尚且还有几分克制力,即便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也没戳破戴林暄的谎言。


    也是不容易。


    那会儿戴林暄心里有“恨”,没问赖栗为什么心情不好,也没哄。赖栗非要帮他的手换纱布、没拒绝成功的时候,心里想的也是找什么借口把赖栗送走。


    “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戴林暄叹息着笑了笑,“没想到身边藏了几个‘卧底’,第一时间就拍了照片给你。”


    赖栗喉结滚了滚,显然在克制什么:“不是第一时间。”


    戴林暄微微一顿,将处理好的帝王蟹洒上芝士,放进烤箱。


    照片是袭击事件结束后拍的,略显狼狈的戴林暄站在车边,接过了警察递过来的绷带。保镖事先没跟戴林暄一起进入大厦,并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


    “我们被困在了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其中有对夫妻中了枪,都在大动脉上,止了血也没撑多久,就在我们面前走了。”


    赖栗低头剥着板栗,轻声道:“就这些?”


    戴林暄撑了下大理石台,转过身,抬起赖栗的下巴,陈述道:“你翻了我的办公室。”


    赖栗对上他的目光,平静地承认道:“哥,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所以想方设法、不惜一切也要知道。


    把戴林暄藏起来的前几天,赖栗没时间查什么,因为要配合救援队伍演戏,直到那天律师打来电话,说他哥留了遗嘱,希望他配合出国,离开诞市。


    赖栗说:“没找到我哥之前,我哪都不去。”


    由于戴林暄还没正式宣告死亡,遗嘱还不能面世,赖栗并没有看到遗嘱原件,却还是控制不住地走出戴林暄的办公室,抡起一旁的椅子把附近的几张办公桌砸得稀巴烂。


    ……


    “哥,你藏得好隐秘,夹在了一堆文件里。”赖栗把剥好的板栗喂给戴林暄,拿起一颗新的继续剥,“还好,我找得够仔细。”


    赖栗发现了一封银行保险柜的租赁协议以及钥匙。


    银行保险柜通常是密码和钥匙双重保障,可赖栗太了解戴林暄的习惯,他拿着钥匙来到银行,没试几次就猜出了密码——他生日的倒序。


    打开后,保险柜里的东西出乎赖栗的预料——


    两副度数很浅的眼镜,十几支油墨耗尽的钢笔,七八条领带,一串手珠,三四个精致的小木雕……


    都是一些零碎的小物件。


    都是过去十几年里,赖栗送给戴林暄的日常小礼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套赖栗穿过的衣服、几支空白的录音笔。


    这些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不见天日的保险柜里,让人一见便觉得窒息。


    “哥,你把它们收罗起来做什么?”


    寻常人看到这些可能不会多想,最多以为戴林暄伤了心才把和赖栗有关的东西都放起来,眼不见心为静,可赖栗脑子不正常,遇到戴林暄有关的事情总要把方方面面都想透才安心。


    见戴林暄没回答,赖栗继续问:“它们是不是原本放在河子山公馆保险箱里的东西?”


    戴林暄:“……是。”


    这记性分明好得很,这都多久的事了还惦记着。


    原本残缺的仙人球也和这些小物件一起堆在了保险箱里,不过又是土又是黏液,多少有点埋汰,后面烂了估计还会发臭,戴林暄便把仙人掌埋在了陵墓旁的绿化丛里,其余东西都在赖栗车祸昏迷期间转移了出去。


    赖栗继续问:“你拿我的衣服做什么?”


    戴林暄张了张嘴,解释的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刚回国的时候,戴林暄并不知道一切结束后自己会落得怎样的境地,和赖栗说的十几年牢狱之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更大概率是死刑。


    毕竟和那些黑产有关的每一项罪名单拎出来都得重判,数罪并罚更是难得善终。


    戴林暄提前为自己留好了墓地,保险柜里锁着他想放但放不下的感情。


    干脆陪葬好了。


    戴林暄再恨也舍不得杀死自己亲手养大的弟弟,找套赖栗穿过的衣服一起埋进双人墓地,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泄愤了。


    戴林暄再一次后悔当初的矫情,为如今埋下隐患。


    他倾身抱住赖栗,轻拍赖栗的肩背低声道:“对不起,那时候哥心情不好,总想一些不太正常的事。”


    赖栗回搂住他的腰,头吭在他肩上,抬起手把剥好的板栗送进嘴里,一点一点地碾成粉末。


    心情不好应该告诉我。


    为什么宁愿让一套衣服陪葬都不找我?


    这些念头一晃而过,随后赖栗就想起来,自己也是让戴林暄心情不好的原因之一。


    他似乎在很多个不经意的瞬间,伤了戴林暄的心。


    赖栗虚虚盯着灶台上摇曳的蓝色火焰,双臂收得越来越紧:“那现在正常了吗?”


    “不好说。”戴林暄被勒得腰疼,也没吱声,“你努力努力?”


    赖栗没接话:“哥,录音笔记录过是什么?”


    戴林暄:“你不是猜到了吗?”


    赖栗找到保险柜的时候,录音笔是空的,里面的内容已经删除了。可它们既然和“陪葬品”放在一起,肯定有所联系。


    “我想听你说。”


    戴林暄叹了口气,拍拍腰间的手示意赖栗松一松:“汤要干了。”


    赖栗这才倏然惊醒似的,猛得是放开他的腰,浴袍上留下了一圈深深的勒痕。


    戴林暄侧过身子,把处理好的配菜倒进汤锅里:“大厦袭击的时候,我们被堵在了一个封闭的房间里,算是求救无门吧,加上那对夫妻死在了我们面前……气氛很悲观。”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给家人打去了电话、故作轻松地叮嘱起来,又或者打开录音录下遗言。


    戴林暄受气氛感染,也拿出了手机,看着“谁家的小癞皮狗”这个备注扯了扯嘴角,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于是他拿出身上的录音笔,录下了遗言。


    “过去一年多了,你要我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实在有点为难。”戴林暄尽力回忆道,“大概是问你怎么想的,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招我。”


    好玩吗?


    戴林暄回国后便得到了答案,所以删除了录音里的内容。


    还有一次空难,戴林暄同样在录音笔留下了遗言,不过这次冷静了很多,没掺杂多少私人情绪,只是以兄长的身份,非常公式化地叮嘱赖栗好好生活。


    赖栗没有做出任何评价,提醒道:“总共四支录音笔。”


    戴林暄答非所问:“剥好了吗?”


    赖栗低头看看手上的板栗,面无表情地塞进戴林暄嘴里。


    戴林暄说:“今年九月回国后才有了另外两支录音笔。”


    其中一支是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戴林暄睡不着,会对着录音笔说一些对着赖栗没法说出口的话。


    “具体说了什么我也记不清了。”戴林暄无奈笑笑,“都是我们从海岛回来之前那几个月的事。”


    另一支录音笔里则有戴林暄对所有计划的坦白和歉意,没什么好说的,如今赖栗都已经知道了。


    戴林暄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赖栗的反应,他偏头看了眼,赖栗还在剥板栗,微不可闻的呼吸有些发颤。


    这颗板栗似乎格外难剥,赖栗撕开残留的皮,最后指尖都嵌进了指腹里。


    “赖栗。”戴林暄抓住他的手,“那都是之前的事,人都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心态也会变化。”


    赖栗扯了下让自己不畅快的领口,艰难地“嗯”了声。


    戴林暄问:“东西还在吗?”


    赖栗:“……什么?”


    “我放在保险柜里的这些东西。”戴林暄说,“不会被你拿走了吧?”


    赖栗看了他一会儿:“哥,你出不去的。再过段时间,你的私人物品都会变成我的收藏品。”


    “我遗嘱里可没这么写。”戴林暄烧热锅,淋上一圈油,再把配好的时蔬倒进去,“何况那些都是你送我的东西,哪有人送完礼物再回收的?”


    赖栗面色阴冷地看着戴林暄的脚踝。


    戴林暄说:“给我拿这儿来吧。”


    赖栗抬眼,看向他。


    戴林暄:“再给我带几本书,家里书房靠右边的那一溜儿都没看过,你拿的时候小心点,小翊心思多,发现书动了容易招怀疑。”


    “……我知道你看过哪些书。”戴林暄的声音被炒菜的烟火气衬得很有温度,赖栗受过蛊惑,晃了下神,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我没同意让你看书。”


    “你在家的时候我还能看你,你不在的时候我看谁?”戴林暄拍拍他的手,“别剥了,洗手吃饭。”


    赖栗意思意思地把手淋湿,执拗道:“以后我都在家。”


    “你天天在家怎么养活我们俩?”戴林暄戴上手套,把煮好的汤端上桌,“吃穿用度都要花钱,光啃我的遗产啊?”


    赖栗亦步亦趋地跟着戴林暄,他被遗产两个字刺得有点疼,不怎么舒服地压了压心口。


    自己烧的晚饭没有庄园那么丰盛,很简单的三菜一汤。


    赖栗挑出帝王蟹里的肉,放到他哥碗里,下一秒蟹肉就被送了回来。


    “?”赖栗抬头,对上戴林暄的视线。


    戴林暄:“你吃吧,我最近不太喜欢吃蟹。”


    赖栗盯着碗里的蟹肉,思索戴林暄是不是在骗自己。他又捞了一碗汤,这次戴林暄很自然地接过,慢慢喝了起来。


    ……不是不想吃他夹的菜,好像是真的不喜欢蟹肉了。


    于是赖栗把蟹肉拨到一边,全程再没动过帝王蟹一次。


    “怎么不吃?”戴林暄吃完饭,慢条斯理地剥了根蟹腿肉,放到赖栗碗里,“别浪费。”


    赖栗看了会儿,夹起来吃掉了。


    戴林暄眸色微暗:“不喜欢吃?”


    赖栗:“嗯。”


    戴林暄:“是现在不喜欢还是以前就不喜欢?”


    赖栗不假思索地回答:“现在不喜欢。”


    戴林暄:“为什么?”


    ——从前喜欢是因为你喜欢,现在不喜欢也是因为你不喜欢。


    对于赖栗来说理所当然的回答,对于正常人来说多少有些病态,于是赖栗没有说话,起身收起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戴林暄倚着中岛台,余光瞥见架子上的一包烟,眼皮一跳。他洗了个手,顺势把烟扔进了垃圾桶。


    “明天买点排骨吧。”


    赖栗猛得回头:“……哥,你不喜欢吃排骨。”


    戴林暄说:“突然有点喜欢了,想尝尝。”


    赖栗感觉不对劲,深深地拧起眉头,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戴林暄没有理会他的纠结,脚尖一转往房间方向去:“拿衣服洗澡,顺便换一下药。”


    枪伤对行动多少有点影响,不过是左臂,赖栗又能忍,哪怕疼也不当回事,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还没揭开纱布,戴林暄就发现了渗血。他压着脾气,用平常的语气说:“没事,你继续作,墓也留了,空着也是浪费,大不了我们一起搬家。”


    赖栗推着戴林暄倒向冰冷的墙砖:“戴林暄,你不许这么说话!”


    戴林暄靠着墙,目光微垂:“那你找根针线把我的嘴缝起来。”


    “……”


    赖栗干脆堵上这张又爱又恨的嘴,牙齿叼着慢慢撕咬。


    戴林暄蹙着眉,想给他伤口换药,推了几次都没推开,含糊不清地呵斥道:“赖栗!”


    赖栗不管不顾,亲得越发深入,他抵开戴林暄的双|腿,顺理成章地把戴林暄钉在墙上,嘴唇顺着流畅的下颌线一路滑落到修长的脖子:“哥……我想做。”


    戴林暄气得想笑,点评道:“身残志坚。”


    赖栗埋在他颈窝,嗯了声。


    戴林暄曾在赖栗觉得自己身体丑陋的时候说过性|感,那不完全是安慰。也许因为蒙着一层情意,掌心下这具并不平整的肉|体对戴林暄来说确实很有诱惑力,哪怕在这种受制于人的时刻。


    戴林暄覆着赖栗的纹身,轻轻揉了下:“换个地方。”


    赖栗啃咬他的锁骨:“厨房?”


    戴林暄:“你刚才就想这些?”


    赖栗说:“餐桌也不错。”


    戴林暄:“……回床上,你胳膊不能用力。”


    或者让我来。


    戴林暄没真的说出口,之前那几次就能看出来,赖栗不喜欢下位,只是因为不想“破坏”而隐忍。


    然而欲|望最终还是占了上乘,赖栗亲手破坏了自己曾经立下的完美标签。


    为什么其它的还是不行呢。


    赖栗用行动拒绝了戴林暄的提议,一只手牢牢握住戴林暄的腰,缓缓跪下,半边浴袍罩在了他的头顶。


    戴林暄扬长了脖子,轻轻抓着赖栗的头发闭上眼睛。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浴室,也算是驾轻就熟。戴林暄不知道怎么碰到了开关,蓬头洒下了一片水,又立刻被戴林暄摸索着关上,怕淋湿赖栗的伤口。


    戴林暄垂下眼角,黑长的睫毛挂着一粒将落未落的水珠:“淋到了吗?”


    “没有——”


    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但赖栗很会缠人,比起八爪鱼也就少四个爪子,戴林暄被他牢牢地扒在墙上,动弹不得。


    赖栗这次话格外少,一句粗俗的言语都没有,只在最后隐忍地唤道:“哥。”


    “嗯……”戴林暄沙哑地应了声,“哥在这。”


    赖栗猛得一顿。


    “…………”


    “……”


    戴林暄忍俊不禁,把赖栗搂进怀里捏了捏后颈以示安慰:“很不错了。”


    赖栗久久没回过神,还以为是幻听。以前他在做的时候叫哥,戴林暄从来不应。


    戴林暄打开花洒,帮自己和赖栗冲了个澡。刚才的运动到底让伤口渗出了一点血,戴林暄蹙着眉头给赖栗换药,没说什么。


    赖栗一直盯着他,纱布裹好了还在盯。


    戴林暄回到房间,都还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怎么了?”


    赖栗没说话,眼神往下移了点。


    戴林暄顺着赖栗的视线看向床边的药片。


    抗抑郁药。


    赖栗从来不强迫他吃药,却又分外锲而不舍,连续十多天都会在出门前留下一片,戴林暄通常选择无视,晚上赖栗回来后,药片就会神秘消失。


    戴林暄看了两秒,捏起药片放进了嘴里。


    还没尝出味来,戴林暄就被赖栗推坐在了床上,牙关被赖栗的手指强行抵开。


    赖栗胸膛剧烈起伏着,神色略带焦躁,硬是把湿的药片从戴林暄嘴里抠了出来。


    戴林暄看他反应这么大,眯了下眼说:“不会是毒药吧?春|药?”


    赖栗冷冷地看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问?”


    戴林暄承认自己不够了解赖栗,还是时常跟不上他的脑回路:“问什么?”


    赖栗说:“问蒋秋君,问戴翊,问她们的处境,问外面的情况。”


    戴林暄:“……”


    赖栗冷静道:“哥,你今天这么顺着我,不就是想知道这些事吗?”


    第116章 剖开当哥哥也好,别的也没关系。……


    戴林暄指尖动了动,真想按着赖栗抽一顿。又怕他挣扎的时候伤到肩膀,遂作罢。


    赖栗压着逐渐粗重的呼吸:“哥……”


    对上赖栗逐渐泛红的眼睛,戴林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啼笑皆非的念头:果然,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赖栗犯浑的时候,戴林暄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好好讲道理,反而变成了揍一顿。


    “先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过了会儿,赖栗才开口:“我说过了。”


    戴林暄:“抗抑郁药?真的?”


    “假的,毒药。”赖栗扯了下嘴角,仿佛他自己也不确定似的,用疑问的语气道:“哥,我会给你下毒吗?”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理性上来说,一个精神病人做出什么都有可能,所做的事未必出自于他的本意。


    可情感上……


    赖栗危险吗?


    当然危险。


    正常人不会把另一个人独立的人当做“收藏品”,正常人不会拘禁别人的自由,正常人不会把杀人当做解决问题的途径……正常人不会在明明不想改变关系的情况下,还总想和哥哥做|爱。


    偏偏到了当下的境地,戴林暄有对外面局势的焦虑,有对蒋秋君与戴翊处境的忧心,独独没有与一个危险人物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紧绷感。


    亲密无间十二年,戴林暄的每一寸肌肉、每一颗细胞都自动将赖栗划为了“自己人”,脑子说应该小心,身体却本能地先一步打开怀抱。


    明知赖栗的危险性,也甘愿成为“受害者”。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戴林暄认命似的轻叹一声,伸手将赖栗往怀里一拉,赖栗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在了戴林暄的胸口上,受伤的肩膀被戴林暄的手掌牢牢托住。


    赖栗的呼吸低而粗重,抵着戴林暄的锁骨喘了声。


    戴林暄轻轻揉顺他的脊椎骨:“弄疼你了?”


    赖栗不出声,炙热的呼吸在戴林暄皮肤上激起了一片红晕。


    戴林暄放开赖栗的肩膀,抬手插入他的发间,扣住后脑揉了揉:“哥在你这的信誉度清零了吗?”


    赖栗硬挤出一句:“你为什么总要在心里放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母亲与妹妹都不能称之为一个人的“无关紧要”,不过赖栗显然听不进去这些。


    戴林暄:“我努力把他们摘出去。”


    赖栗猛得一挣,肩背却被戴林暄牢牢圈禁着,无法脱离。


    戴林暄支起腿,挡在赖栗跪立的身侧:“就算我现在说不爱他们,你也很难相信是不是?”


    赖栗握紧了拳头。


    戴林暄往后挪了点,靠在了床头,他捋开赖栗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心口压了压:“凡事都要有个过程,你守在这里,我努力把其他人往外搬,你努力接住往外送,我们好好配合,应该很快就能实现预期。”


    赖栗冷冰冰道:“你哄小孩吗?”


    “那不能。”戴林暄轻笑了下,“这么哄小孩可是要蹲监狱的。”


    赖栗被他嘴角的弧度晃了神,好一会儿没出声,就连“监狱”这么刺耳的词汇都忽略了。


    “很多事不是我想放下就能立刻放下的,可至少今天不是因为想哄你跟我说外面的情况才顺着你。”戴林暄语气轻缓,轻而易举勾走了赖栗的全部心智,“我想对你好,想你高兴,也不行吗?”


    “……”无论赖栗如何告诫自己,他又在说些裹着毒的蜜饯哄骗你,赖栗紧绷的神经还是一条条地松成了弧线。


    戴林暄青褐色的瞳孔被顶光映得格外柔和:“你真不知道我什么意思?”


    赖栗心绪起伏不定,眼眶红得厉害。他当然接收到了信号,可是不敢信,总觉得戴林暄有所预谋。


    早上,戴林暄先是交出了所有能制衡贺家、霍家的筹码,还说什么“你想让我安心待在这里,就乖乖照做”。


    好像他以后都不准备逃了似的。


    刚才又让他带几本书过来,如果他哥的心思都在外面,又怎么有心情看书?


    赖栗不知道。


    也许戴林暄是想让他拿书的时候被人察觉,然后获得救助。如果他回去拿书,戴翊绝对会阴魂不散地缠上来。


    赖栗死死盯着戴林暄的眼睛,试图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他冷不丁地要求:“哥,你叫我一声。”


    戴林暄:“……”


    这茬还没过去呢。


    戴林暄叫过赖栗全名、昵称,不正经的时候也喊过少爷、陛下、宝贝,唯独那声“小狗”万万不能轻易出口。


    可能对于赖栗来说,这只是一个喜欢的昵称,最多有些腻歪不雅,而对戴林暄而言,那是他单方面暧|昧时的一时兴起,是他一厢情愿的罪证。


    只有戴林暄自己知道它有多不干净,当初喊出口的不仅仅是一个称呼……


    还有他压抑的感情,不堪的情|欲。


    可如果赖栗想听,也没什么不可以。


    戴林暄闭了下眼,万般酸疼的思绪沿着五脏六腑一阵流窜,他不敢耽搁太久,怕赖栗想太多,一秒便睁开了眼,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说:“小狗啊?”


    赖栗紧紧盯着他,嗯了声。


    戴林暄低低唤道:“小狗。”


    赖栗却好像没听到似的,四肢麻木僵硬。眼前的环境、周围的空间都在顷刻间扭曲起来,四方八方的照片都化作了熟悉的幢幢人影,摇曳不定,唯独面前的这个戴林暄完整无缺,只是蒙上了一团团模糊的光影,晃荡着又散开,令人眩晕。


    “哥……”赖栗感觉一阵阵的恶心,同时脑子从未这么清醒过,“你之前不是不肯叫吗?怎么*突然愿意了?”


    戴林暄顿时词穷,不叫是错,叫了也是错。


    “我帮你说。”


    “你之前不叫是因为伤心,你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你嘴上说原谅我,其实心里难受得要——”赖栗生生把“死”字咽了下去,“你现在是不伤心了吗?不是的,你只是发现在贺家与霍家的事上自己没了用武之地,日日夜夜剐着你心窝的身世也被揭开了,你无事可做了,所以变得无所谓,活着也好,死…也凑合。”


    戴林暄皱起了眉头:“赖栗——”


    赖栗打断他:“哥,说你爱我。”


    戴林暄心脏漏了一拍,不过很快,他便按下了心里泛起的点点涟漪:“我爱你。”


    “是,你爱我……”赖栗喃喃地重复一遍,自顾自地接茬道,“你根本不想爱我。”


    戴林暄:“……”


    赖栗自以为打通了任督二脉,不管不顾地分析一通:“你觉得亏欠我,不是戴家我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你把我视作你的责任,觉得我病得越来越严重,刚巧又无事可做了,才没有继续想摆脱我。”


    “哥,你这么善良心软,肯定接受不了自己养大了一个随时可能伤害别人的疯子吧?你宁愿被伤害的人是你自己,也要把我栓住是不是?”赖栗感觉自己找到了真相,语速越来越快,“你做梦都怕我和宋自楚一样祸害别人,才万事顺着我、惯着我……”


    戴林暄心里冒出了一股无名火,倒是要看看这混账东西还能说出什么混账话来。


    赖栗拖着僵麻的身体,缓缓下床:“没关系,你最好一直这么觉得,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别想逃跑,否则你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嘴巴敢说,身体却不敢面对。


    戴林暄在这混账玩意儿逃跑之前,反手扣住他的腰把人拨回来,另一只手高高扬起,赖栗看着戴林暄的手掌,感觉镜头被放慢了一个世纪。


    他不躲不避,等待即将落下的耳光。


    然而迎来的不是疼痛,而是无奈又温柔的轻抚:“上次是哥不好,不该打你。”


    赖栗听不懂似的,沉沉地凝视着他。


    戴林暄:“对你施加暴力的哥哥,还想要吗?”


    赖栗:“……”


    戴林暄握了下赖栗的手腕,小拇指勾勾他的手心,循循善诱道:“不想说话就动动我们陛下尊贵的脑袋,点点头吧,嗯?”


    “……”赖栗的下巴有点不受控制,沉甸甸地往下坠了坠。脑子后知后觉地感觉有点不明显,又重新点了点头。


    “还想要就好。”戴林暄的喉结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颤动,像散发着浓香诱人舔舐的毒果,“哥之前做过承诺,事情结束后你想怎么样都行。如果让我留在这里就是你想要的,那哥答应你。”


    赖栗垂下眼角,睫毛颤了颤,他很难相信这是真心话,明明前天还说什么“除非疯了才会让他关在这里一辈子”。


    为什么突然改变心意?


    因为他受伤吗?不会是这个原因,他之前受过那么多次伤,车祸九死一生都没能让他哥回心转意。


    说不定戴林暄根本不相信他的枪伤,打心底里觉得是他自导自演。


    赖栗缓缓抽动手掌,却被戴林暄攥得更紧。


    戴林暄能感受到指腹下剧烈鼓动的脉搏,仿佛隔空触碰到了赖栗的痛苦:“我是觉得亏欠你,可这和我爱你不冲突。”


    良久的沉默。


    戴林暄自言自语道:“我的错,前科太多,让你没法轻易相信我。”


    他突然下床,拉着赖栗的右手往外走,锁链在地毯上拖拽出狭长的轨迹,无声无息。


    赖栗脑子乱如麻,跌跌撞撞地被戴林暄拽到了厨房。


    戴林暄拿出橱柜里的切肉刀,包拢赖栗的手掌让他握住刀柄。


    还没碰到,赖栗就哆嗦了下,触电似的甩了下手,刀“咣”得一声摔进了水池。


    “别怕。”


    戴林暄再次捡起切肉刀,手把手地让赖栗握住木质刀柄,刀尖对着自己的心脏。


    赖栗第一次知道,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是发不出声音的。一声惊惧不已的“哥”堵在了嗓子眼里,像一颗满是棱角的石子,硌出了一个个血窟窿。


    赖栗不知道戴林暄想做什么,又不敢大幅度反抗,唯恐误伤。明明身在有暖气的屋内,他却好像在零下四十度的街头站了一夜,浑身的血液都被冻成了冰渣子。


    他极力往后退,腰很快抵到了水池边缘。


    戴林暄步步逼近,抬手摩挲着赖栗的脸:“小栗,我从来不后悔爱你,我很高兴你给了我不一样的十二年。”


    如果没有赖栗,那他这三十年的人生里,能笑着回想的记忆恐怕要大打折扣。


    “我和妈注定不能像普通母子一样亲密,我是她受辱的罪证,哪里再好意思在她面前晃?形同陌路就是我们最好的结果。”


    “对于小翊来说,妈妈必然比我这个大哥重要,自然也走不到一起。”


    “至于其他的东西,有遗嘱在,都会有一个好的归处,基金会交给其他人也许能做得比我更好。”


    “除此之外,我就没什么可惦记的了。”


    贺家与霍家搭建起的那些黑产虽然还没被一网打尽,但确实就如赖栗所说,这边已经没了戴林暄的用武之地。


    如今已有这么多证据,如果上面来的专案组还是无法解决这两家人,只能说明他们扯下了更多的“保护伞”,过后也会更加小心,戴林暄失去了这次的机会,往后也是无能为力。


    赖栗听得后背一阵濡湿,阵阵发冷。


    戴林暄选择留下的原因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赖栗有些耳鸣,第一次试图把戴林暄的声音排除在世界之外。


    “我这么说,不是要给你们排个序,更不是把你放在了最不重要的位置。”戴林暄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从情理上还是感情上,我都没了离开的理由。”


    赖栗听不清楚,红着眼睛,阴冷地盯着他。


    可戴林暄的口型还是驱散了赖栗耳边的嗡鸣:“从此往后,你就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赖栗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脸上的肌肉僵硬得都开始抽搐,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他隐约听见了戴林暄隔着一层膜的声音:“不高兴吗?小栗,从现在开始,我属于你了……怎么安排,怎么使用都随你……当哥哥也好,别的也没关系……”


    真正一把将赖栗拉回现实的,是刀尖抵到戴林暄心口的力道反馈。


    赖栗浑身一震,一动不敢动,唯恐划破戴林暄白皙温润的皮肤。


    戴林暄温柔道:“你要是还不信,就把我的心剖出来看看,成吗?”


    第117章 掌控以后就靠小狗养家了。


    戴林暄:“之前是哥错了,再给哥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行吗?”


    赖栗说好。


    戴林暄手上力道松懈的瞬间,赖栗立刻反手抢过来背到身后,半边身子都在发抖:“哥,你回房间!”


    “一起回。”戴林暄伸出手,赖栗猛地一侧身,连退了三四步。


    “我不碰刀,别怕。”戴林暄扶着大理石台,一步一步地走近,蛊惑道,“小栗,你理想中的哥哥已经坏掉了外在的那一部分,这不是以我个人意志能转变的事实……可至少我能尽最大努力把以前私下里的戴林暄还给你。”


    赖栗后退的步伐戛然而止。


    他心脏猛一收缩,随后又用力地扩张起来,撑得胸腔要炸开一样。


    尽管戴林暄以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但这次不一样。这里是他为戴林暄打造的牢笼,如果戴林暄再出尔反尔,他想怎么处罚都可以,做什么他哥都无力反抗……


    “乖,刀放下。”戴林暄哄得温声细语,仿佛不是他先拿的刀,“困不困?我们一起回房睡觉?”


    赖栗似乎成了被戴林暄操纵的木偶,说什么做什么,赖栗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放下的刀,走到房门口才猛然惊醒,回头一看,厨房岛台上的刀正在幽幽夜色里冒着寒光。


    刚才的事真的发生过吗?不是幻觉吗?戴林暄做出的承诺会做到吗?也许只是一个骗他放松警惕、寻找机会逃出去的陷阱……


    可赖栗拒绝不了。


    他收回视线,握紧了戴林暄的手。回到床上后,他们就像过去无数年一样,赖栗半边身子压在戴林暄身上,脸埋在他的颈窝。


    哥,我会牢牢看紧你的。


    戴林暄吻了下他的额头:“晚安。”


    赖栗闭上眼睛,睡得少见安心。


    *


    戴林暄的活动区域又被缩小到了房间。


    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赖栗害怕他再动刀子。这么一弄,戴林暄仿佛成了一个家人怕他自残、而不得不关进房里的病人,真正作为病人的赖栗倒像是个正常人。


    那天过去后,赖栗克制了很多,“犯病”次数明显少了,代价是变得过分小心。


    赖栗也不要戴林暄给自己修头发了,怕他修着修着剪刀就对向了自己,吃饭的时候陶瓷筷子摔在了地上,碎成尖锐的两截,赖栗一秒捡起藏在了身后,一惊一乍地仿佛晚一点就会被戴林暄藏起来自残。


    他们一个靠在床头,一个盘坐在床上,空气中传来了轻微的“咔嚓”声。


    戴林暄刚动了下手,赖栗就警惕地抬起了头,他哭笑不得道:“我自己剪,成吗?”


    “我没有剪破皮。”赖栗强调道,“你疼了吗?”


    戴林暄:“……没有。”


    赖栗又问:“我剪得不好看吗?”


    戴林暄看看自己的手,也不知道修剪指甲还有什么好不好看的一说,他无奈又挫败道:“好看。”


    赖栗:“我以前也让你剪。”


    戴林暄好气又好笑:“你那时候几岁?”


    赖栗不悦道:“和几岁没关系,我又不是不会剪。”


    “会剪为什么还让我剪?”


    “我想让你剪。”赖栗危险地眯起眼睛,“哥,你不想让我剪吗?”


    “……想。”戴林暄完败。


    赖栗突然说:“戴恩为死了。”


    戴林暄一怔,眉头微微拧起:“怎么死的?”


    经过这些年的磋磨,戴林暄对于戴三叔已然没了多少感情,但毕竟叫了三十年的叔叔,说心里一点触动没有也是假的。


    从前戴松学身体还健朗的时候,戴家亲属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和睦,对待各家的小辈也真心不差,只是后来触及了利益的分配,大家才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赖栗捧着戴林暄的手,专注而细致地修剪指甲,语气仿佛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八卦,十分冷淡:“殡仪馆的火戴恩瑜放的,目的就是报复戴家人。”


    戴林暄难掩愕然:“为了什么?”


    有一块小小的死皮不好修剪,赖栗抬起戴林暄的手指放到唇边,轻轻含|住咬了下来:“黄齐生是她姥爷。”


    “黄……”戴林暄不得不分出神阻止赖栗,“别乱吃东西。”


    赖栗有些不高兴,随即又想到死皮属于多余的、不完美的附着物,于是老实吐了出来。


    戴林暄问:“黄老先生是她的共谋?”


    赖栗说:“这件事上应该不是。”


    戴林暄眼皮微跳:“还有哪件事?”


    黄齐生与戴恩瑜的故事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却覆盖了一个受害家庭的一生。


    黄女离世后,并没有留下任何遗书。黄齐生不知道谁是加害者,才独自将“罪证”养大,没想到有一天还真的靠罪证找到了始作俑者。


    不得不说,戴家人的基因很强大,不论是婚生子还是流落在外的孩子,都拥有一副和戴家人神似的面容。


    黄齐生将身世告诉了戴恩瑜,多年相处,黄齐生对这个外孙女也有感情,没具体说女儿被侵害的事,不打算让戴恩瑜掺和进来,只想独自报复。让戴恩瑜进入戴家,也是想让她得到应有的利益,后半生过上富裕日子。


    然而戴恩瑜极其敏锐,很早就发现了真相,和黄齐生一样仇视戴家,甚至更甚。


    黄齐生避着她给戴松学下毒好几年,戴恩瑜也在寿宴事发后,避开黄齐生冲动筹谋了火灾——


    戴恩瑜很清楚,母亲的悲剧里,戴家这些人没一个无辜,而且他们一旦发现争不过蒋秋君,很可能会四散奔走,到时候再想做什么就难了,于是戴恩瑜试图趁着戴恩豪葬礼的机会一网打尽。


    可惜,只弄死了戴三叔。二叔还在看守所,车祸案已经确定和他没有关系,经济犯罪还没起诉,后续多判个三五年。几个姑姑及其亲属只受了轻伤,堂叔叔们因事发时不在灵堂附近,没有大碍。


    戴林暄听完,闭眼沉默了良久,万般思绪涌在心里,却说不出口一个字。


    “她……被抓了吗?”


    赖栗嗯了声:“和黄齐生一样,都是自首。”


    如果被戴家人抓到,结局可能比死惨烈一万倍。


    修剪完指甲,赖栗低头亲在了戴林暄的手背上,不过这种浅尝即止显然满足不了赖栗,于是他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戴林暄复杂的心绪就这么被强行打断,触电一般地收回手:“……赖栗。”


    赖栗抬头,十分寻常地看着他。


    戴林暄:“……”


    赖栗误会了他的意思,难得主动说道:“蒋总第二天就出院了,开始整顿戴氏。”


    短短一周,戴氏高层就经历了一波大换血,财务部门更是从上换到下,一个没落。外面都在说蒋秋君冷血,股价也动荡得厉害,她浑然不顾,我行我素。


    戴林暄能理解,如果不趁人病要人命,后续戴家人会给蒋秋君带来不少麻烦,特别是“历史遗留问题”。不过能做到这份上,说明戴松学已经完全没了做主的能力。


    果然,赖栗继续道:“戴松学脑出血,抢救过来后进了ICU,现在还没出来。”


    本来宴会上的事加上戴林暄失踪就给了戴松学很大的打击,结果儿子去世当天又差点被人灭了满门。得到消息的那一刻,戴松学直接厥了过去,被随行的警察和医生送进了抢救室。


    警方还想得到戴松学的口供,自然不希望他死。


    戴林暄也不想戴松学死。


    至少不要这么早死。


    看着引以为傲的家业落入外人的手里,一手建立的黑恶产业链被一网打尽,过去的罪恶与丑事尽数曝光,贻玷阀阅,门楣蒙羞……受尽病痛的折磨、外界的审判直到死亡,或者才是对戴松学而言最大的惩罚。


    “哥——”赖栗爬过来,撑在了戴林暄身上,“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低头,碰了碰戴林暄的嘴唇,而后含咬住来回撕磨,比起之前倒是多了点缠绵的意思,虽然也有细微的疼痛,但更多的是痒和酥麻。


    戴林暄顾不得别的,第一时间握住他的肘弯托起受伤的胳膊:“把自己当超人呢!?”


    赖栗仗着有他托底,啃得更加肆无忌惮。


    戴林暄仰起头:“饿了就去做饭。”


    赖栗脸一吭,顺势咬住他的喉结,活像狗叼到了磨牙棒,三十六计尽数使上就为了拆吃入腹。可惜磨牙棒焊得太死,吃不下。


    赖栗抬头,舔了下犬齿:“不想吃饭。”


    戴林暄:“那吃面,我给你下。”


    赖栗不买账,执着地问:“哥,你真没什么想问我的了吗?”


    戴林暄坚定道:“没有。”


    距离戴恩豪的葬礼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赖栗逐渐不再避讳对戴林暄说外面的事。


    赖栗越来越迷恋这种全方位管着戴林暄的滋味,大到戴林暄的生活作息、做|爱的频率,小到每天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味道的洗漱用品……


    最重要的是戴林暄完全与世隔绝、只能通过赖栗获得外界信息的处境,带给了赖栗无与伦比、前所未有的掌控感。


    仿佛被戴林暄全身心依赖着。


    奇妙、美好。


    他想让戴林暄不好接触地面以外的任何地方,白天靠自己行走,晚上趴在自己身上睡觉,不要接触床,可他受着伤,戴林暄不肯,而且他哥的睡眠好不容易规律点,突然换了个陌生姿势肯定很难入睡。


    戴林暄上厕所的时候,赖栗都想跟进去把着,洗澡也要代劳。


    “你有,你肯定有事问我。”赖栗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锁骨,指尖轻轻剐蹭着皮肤,描画骨骼的轮廓,“哥,你别憋在心里。”


    戴林暄:“……朝你开枪的那个人抓到了吗?”


    赖栗克制地舔了下嘴唇,脖颈中间的轻薄表皮被底下滚动的骨骼撑起,像有一只只爬虫蠕动过的沙地,不断地沉伏、凸起。


    戴林暄听到了一道细微的吞咽声。


    “哥……”


    戴林暄笑了下,有些无奈。他托起赖栗的下颌,偏过头咬破嘴唇,将溢出的鲜血渡到了赖栗嘴里。


    赖栗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随即就染上了浓郁的亢奋。他立刻抢回了主动权,用力吮着那微小的伤口。


    赖栗粗|重的喘息带着戴林暄也无法平静,一连闷哼了两声:“你吸血鬼……投胎啊?”


    人血不在人的食谱上,可赖栗的渴求又真真切切。戴林暄判断是心理问题,可他现在是失踪人士,无法和叶青云交流,只能干着急。


    况且以赖栗的状态,叶青云能对他进行的治疗也只有药物或医学手段,心理咨询根本没用。


    赖栗的世界完全封闭,戴林暄有着唯一的钥匙。


    也算是一种进步吧,从前的赖栗完全接受不了戴林暄身上出现破损,如今像第一次知道人体有自愈功能似的,发现戴林暄嘴唇破皮也不会应激了,还立志于啃遍戴林暄的全身,留下各种咬痕,真就是一条小狗。


    “好喝吗?”


    “嗯。”


    很奇怪,明明只尝到了一小点,赖栗却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满足。他以为自己是那只吞掉大象也不会饱腹的毒蛇,然而大象只是卷起鼻子碰了碰他的嘴唇,胃里就胀得满满当当。


    “抓到了。”赖栗清了清嗓子,回答戴林暄之前的问题,“他也是一个‘清道夫’,受贺乾指使,另外……”


    戴林暄心思已经被带走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赖栗的腰,心不在焉道:“再帮我去戴氏办公室拿几本书,怕拿书被发现就重新买,最好把我电脑里存的文献也打印一份,文件夹密码是你生日的倒序……”


    赖栗知道是什么文献,都和心理、精神疾病有关。他目光灼灼:“哥,你要给我当医生吗?”


    戴林暄本来没这个意思,闻言倒是心里一动:“没有执照可当不了医生。”


    赖栗:“我给你批。”


    戴林暄:“帝王制度已经淘汰一百多年了,现在不管是谁伪造国家证件,都得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罚金……”


    赖栗不悦:“你就是不想给我当医生。”


    “你再打印一本《刑法》。”戴林暄心平气和道,“我看文献,你背刑法。”


    办家家酒呢,以为医生想当就能当?


    戴林暄没管不高兴的毛栗子,撸了两把他头发:“你刚刚说什么?另外什么?”


    “……”赖栗面无表情道,“另外有人举报贺寻章进行过毒品交易,警察从他们家名下的一间会所沙发缝里搜出了毒|品。”


    “另外有人”这个讲法有点奇怪,通常来说,赖栗想说一个人的时候,要么直接称其大名,要么说明来源。


    “许言舟?”戴林暄直接猜出了来龙去脉,“和有我关?”


    “……”赖栗冷冷地提醒道,“我车祸昏迷后的第十四天。”


    戴林暄蹙了下眉,握紧了赖栗的腰。即便过去了这么久,再想起那段时间也依然胸闷。


    第十四天晚上,戴林暄赴了贺寻章之约去了一个小型的品酒会,说是品酒,也就是一群“朋友”玩个乐呵,把名贵的酒水拉出来摆一排,蒙着眼睛一次靠闻、品猜来源地,错了就罚酒。


    也是那天,戴林暄让贺寻章看到了臂弯的针孔。


    贺寻章为了试探传闻的真假,特意遗留了一份毒|品被他看见,戴林暄不想操之过急,便装出谨慎的姿态,假意看见了当做没看见。


    赖栗厌恶道:“贺寻章一直以为你收了那份‘礼物’,因为被许言舟藏了起来。”


    戴林暄蹙了下眉,轻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幸好第二次拒收毒|品的时候,贺寻章没有产生怀疑。


    “哥,你还是太单纯了,谁都相信……”赖栗喃喃道,“你就该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戴林暄认同地点点头:“以后就靠小狗养家了。”


    赖栗愉悦地翘起嘴角。


    “列个人生规划表吧。”戴林暄说,“明晚之前交给我。”


    赖栗脸色郁沉下来:“我为什么要列这种表?”


    “我是你哥。”戴林暄招猫逗狗似的顺进他衣服里,摸了摸他绷紧的腹肌,“你希望我呆在家里不要出门,我总得排除一下被饿死的可能。”


    “……”赖栗根本经不住一点撩|拨,直接擒获了戴林暄的手腕压在耳边,“带书可以。”


    戴林暄懂了,又是有什么奇怪的要求。


    赖栗:“我要给你剪头发。”


    “……”戴林暄思考了下,“行,直接剃寸头吧。”


    就这个发型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考验头颅的圆润度。


    赖栗听出了他的拒绝,非常不爽,埋头用力地咬下去。


    戴林暄嘶了声,抓住他的头发往后扯:“大下午的……”


    “及时行乐。”


    “你是……”发|情的小狗吗?天天精力这么充沛。


    这话到底粗俗,戴林暄说不出口,只能受着赖栗的放肆。临了赖栗还要很有服务意识地问一句:“哥,这次有没有比上次舒服?”


    戴林暄尽可能不敷衍地应和:“嗯,舒服。”


    赖栗蒙着他的眼睛,和他接吻:“我学习了。”


    戴林暄:“……你看小电影?”


    赖栗坦荡地嗯了声:“我们第一次做的视频。”


    “……”尽管已经做了很多次,戴林暄还是产生了一股莫名的负罪感。


    戴林暄过去真把赖栗当亲弟弟养,不曾想如今“亲弟弟”会把和他这位亲哥的第一次做|爱视频当做学习资料。


    光是想想,都像有只细小的蚂蚁啃噬着心脏。虽然啃得坑坑洼洼,但也就地筑起了巢。


    戴林暄:“你吃饱了,该我了吧?”


    赖栗眸色一暗,手背的青筋绷了绷,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没尽力。


    戴林暄懒得动,轻摆了下手:“做饭去。”


    赖栗:“……”


    第118章 遗物有点变态了,宝贝儿


    又下雨了。


    也可能是雪籽,淅淅沥沥的一片响,听着声就觉得冷,屋里倒是暖和,戴林暄的手在这段时间就没凉过。


    他倚着墙,一边闲来无事地观摩墙上的照片,一边想赖栗早上出门穿的什么衣服,回来路上会不会冻着。


    背后突然发出异响:“滋啦……”


    是监控。


    戴林暄刚要转身,余光就扫见一张露|骨的照片。他淡定地拿下来,揣进了袖子里。


    监控里传出赖栗的声音:“哥,我一小时后到家。”


    声音正常,语速正常,戴林暄还是莫名觉得不对劲,也许因为赖栗很少报备回家的时间,一般都准时准点回来。


    戴林暄抬眸,看向监控探头的红点:“怎么了?”


    没有回音。


    戴林暄皱了下眉,只能按下担心:“开车慢点。”


    他视线偏移,看向床对面的墙壁——


    昨天戴林暄连哄带骗,说服了赖栗清出一小片空墙,装了个复古的挂钟,现在五点二十三。


    能看时间的唯一好处就是等待的时候有个盼头,不至于漫无目的。


    冬天昼短,这会儿天应该慢慢黑了。


    戴林暄不自觉地捏起刚刚藏起来的照片,数着时间等赖栗回家。


    家……戴林暄垂眼笑了下。


    从十二年前开始,“家”这个字眼对于戴林暄而言就失去了特殊意义,所有居住过的房子都能称之为家。


    不过家里如果包含赖栗,总能平添一点聊胜于无的归宿感。


    过长的锁链摞在地上,戴林暄出神地看了会儿。都说不自由,毋宁死,可他如今再想到余生都要过这种日子的时候,竟然没什么感觉。


    至少……赖栗还需要他的补救。


    六点二十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房门隔音不错,戴林暄不确定赖栗在做什么,走到门口曲起手指叩了叩。


    过了十几秒,门锁“滴”得一声。赖栗一身寒意地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也没有关门,乌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戴林暄。


    “怎么了?”戴林暄自然地把人拉到身前,捋了把潮湿的头发,“我们家少爷连把伞都买不起了?”


    “麻烦。”赖栗拉开冲锋衣拉链,从怀里掏出了几本书,“你要的书。”


    书一点没湿,被赖栗的体温捂得滚热。戴林暄想先放下,左看右看都找不到一个可以放的地方,只能转身回到床边上,放地上摞起来。


    他转头说:“去冲个热水澡,我给你拿衣服。”


    赖栗堵在门口,没动。


    戴林暄也不生气,脚尖一转往浴室的方向走去:“不放心就自己去拿,我去放热水。”


    赖栗侧过身子让开一条路:“哥。”


    戴林暄走进隔壁房间,赖栗亦步亦趋地跟着。


    刚打开橱柜,赖栗就悄无声息地从身后抱了上来,戴林暄被他扑得一倾,差点撞进了柜子里,戴林暄稳住身体,揉了揉腰间的手:“疼不疼?”


    赖栗的手被柜子隔板压出了一条印子,他全然不顾,脸埋进戴林暄的后颈,偏执地呢喃道:“哥,你是我的。”


    谁又招惹这小混账了。


    “你的。”戴林暄微微回头,嘴唇碰了碰赖栗冰凉的额角,“又没人跟你抢。”


    赖栗压抑道:“很多人抢。”


    “抢也没用。”戴林暄掀了下唇,“我只要我的小狗。”


    赖栗心情这才好些,有些干燥的嘴唇贴着戴林暄的脖子。


    戴林暄被他蹭得发痒,不由微微眯起了眼睛。


    如果没记错,赖栗刚刚拿回来的那几本书原本都在庄园里。戴林暄很快想通了来龙去脉,好笑道:“和戴翊吵架了?”


    “鬼才和她吵架。”赖栗冷冷道,“我要搬走你的东西,她不给。”


    不给搬才正常,毕竟在戴翊眼里,赖栗现在十分可疑。而且从法律角度来说,戴翊才是和戴林暄一个户口本上的人,就算是遗物也轮不到赖栗。


    不过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戴林暄温声哄道:“那边不剩什么东西了,我本来就没打算要,书买新的就行。”


    赖栗压抑道:“不要也不给她。”


    看这架势,不哄好赖栗能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直接去偷。


    “那怎么办?我现在又没法给你做主。”戴林暄思来想去,“我再立一份遗嘱?把我房间里的东西都判给你?”


    赖栗心动了:“好。”


    戴林暄莞尔:“真要啊?”


    赖栗立刻找来纸笔,拍在一旁的桌上:“你写。”


    也不知道戴翊说了什么,把赖栗气成这样。戴林暄拔掉笔盖,琢磨了会儿:“让我想想遗嘱格式……”


    【立遗嘱人:戴林暄,男……本人精神正常,头脑清晰。


    本人无配偶、无子女,亲人有弟弟:赖栗。】


    戴林暄写过很多次遗嘱,还算熟练。


    都说人一共会经历三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的消亡,一次是葬礼,最后是被所有人遗忘在历史的长河里。


    也许用不了多久,戴林暄就会彻彻底底成为赖栗的所有物,又或者说收藏品。


    戴林暄头也不抬道:“外套脱了,不许偷看。”


    赖栗看着“无配偶”三个字,转身脱下冲锋衣砸到一边,“啪”得一声。


    戴林暄笔尖一顿,思索良久道:“盆栽要吗?”


    “要。”


    “内|裤也要?”


    赖栗绷着脸说:“要。”


    “好,写上。”戴林暄想了想,“衣帽间黑色抽屉的最下层有盒套,要不要?”


    赖栗猛得转身:“你房里为什么有——”


    戴林暄轻描淡写道:“回国第二天买的,打算等你再招我就把你睡了。”


    “……”赖栗沉着脸,一万分地确定自己肯定招过戴林暄,然而戴林暄根本没有睡他,还是后来被他逼得无可奈何才下手。


    戴林暄翻了个面:“一面纸不够写啊。”


    赖栗盯着地面,一声不吭。


    挺乖。


    戴林暄勾了下唇,唰唰几笔落了尾:“好了。”


    赖栗夺过遗嘱,没看几秒脸色就青了。


    纸上的字体锋利遒劲,内容却不太对劲——


    【本人无配偶、无子女,亲人有弟弟:赖栗。


    十二年前,我将弟弟领回家,自此形影不离,同吃同睡,情深友于。我的宝贝弟弟生得明眸皓齿、神清骨秀,性子黏人,少谋深算,长大后也是至情至性,深得我心。


    故,本人戴林*暄离世后,所有私人物品包括但不限于:书房里的所有书籍,摆饰,藏画,照片,衣帽间内的所有服饰(内|裤、领带、腰带含内),安全|套,手表,袖扣,钢笔,眼镜,眼镜布,眼镜盒,床单,被套,头枕……均赠与宝贝弟弟赖栗个人所有。


    另外,本人的遗体或骨灰也由赖栗继承,任其处置。


    见证人:赖栗。】


    “…………”又在哄骗他。


    赖栗捏着纸张,盯着倒数第二行字,怎么都不舍得用力,怕把“遗嘱”捏皱巴。


    戴林暄倚着橱柜:“不知道今天几号,你补上吧。”


    赖栗看着他,不说话。


    戴林暄忧心道:“见证人写你会不会太此地无银三百两?”


    赖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闹够了就去洗澡。”


    戴林暄低低笑了会儿,转身拉开了柜门。他和赖栗的衣服混在一起,几乎分不清你我。


    赖栗喜欢这种感觉,戴林暄便由着他,故意各拿一套,赖栗的给自己,自己的给赖栗。


    回到浴室,戴林暄打开花洒,周围很快漫起了一片热腾腾的水雾。


    “全部脱了,过来。”


    赖栗面无表情地走过来,目光落在地上。


    戴林暄:“冷暴力啊。”


    赖栗:“……没有。”


    “都不肯看我一眼,还说没有。”戴林暄捏起赖栗的下颌看了看,“现在写的遗嘱又不能公证,他们不会认的。”


    赖栗当然知道:“嗯。”


    戴林暄顺势挠挠赖栗的下巴:“以后少说还有几十年的日子,我连人带心,还有我用过的东西都属于你,执着以前的那些做什么?”


    不做什么,赖栗就是想要。想要他哥,想要和他哥有关的一切。


    赖栗的枪伤还没好全,戴林暄给周围的皮肤后涂上碘伏,换了张新的无菌敷料片,再绑上绷带:“你想要我和他们切割,那你也得切才行。”


    赖栗不悦道:“我和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戴林暄说:“正好,放过以前的那些东西吧,我们都向前看。”


    赖栗安静了会儿,抬手要抱。戴林暄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住,抓了把他的头发:“瞎腻歪什么,我身上都是水……再不剪头发就要成潦草小狗了。”


    “……”赖栗顿在了两秒,“明天剪。”


    戴林暄:“明天不出门?”


    “出门。”赖栗补充道,“要去警局。”


    “明天多穿点,手跟冻鸡爪一样。”戴林暄不动声色地问,“去警局做什么?”


    “你上次让我交给警方的资料需要去做一下补充说明。”赖栗没隐瞒,“今天贺家的医院里有个外科医生跳楼自杀。”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戴林暄突然想起来,三年前,赖栗被绑架后送到医院抢救,主刀医生就是从贺家医院请来的专家,“曾医生?他为什么自杀?”


    赖栗说:“他非法摘除病人的肾脏进行活体移植。”


    戴林暄心猛得一跳,摸向赖栗的腰。


    赖栗不满道:“我腰好得很,你感觉不到吗?”


    “……”戴林暄视线下移,心服口服。确实好,每天都跟打了牛血一样。


    “有多少病人被摘了肾?”


    赖栗不知道这算不算多:“目前调查出来的有十七例。”


    贺家名下不止有常规医院,还有整形、产科医院,做其它相关手术的时候顺带摘除脏器,病人自己都很难发觉……直到身体出现问题。


    戴林暄有些不忍:“如果后续有受害的病人名单,可以让基金会创立个项目联系一下。”


    赖栗命令:“哥,你不许管这些。”


    “我肯定不管,真要管也是你代劳。”戴林暄从善如流道,“我管你一个就够了。”


    赖栗愉悦地勾起嘴角。


    戴林暄捏捏他的腰:“好像长了点肉,等会儿称称。”


    洗完澡,赖栗走出浴室,准备穿睡衣的时候发现地上的脏衣服有张照片。他捡起来,毫不心虚地欣赏了会儿。


    戴林暄擦干锁骨沟里的水,掩去眼眸里的一丝复杂,叹息地笑了声:“这就是我之前住在你公寓客房,你一大早偷摸跑进我房里待了两小时做的事?”


    也得亏戴林暄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否则以他那段时间的睡眠质量,赖栗刚进房间他就得醒。


    “清醒的时候不愿意让我帮你口,却趁我睡着了偷偷抹?”戴林暄点评道,“有点变态了,宝贝儿。”


    房间墙上的照片太多了,刚开始那些天戴林暄不愿意看,也不敢看,怕看了就心软,如今正视后才发现不止有保镖的偷拍和监控里的截图,还有赖栗亲自拍的一些大尺度照片。


    有些是他睡着时,有些是他醉酒后。就连第一次做完赖栗蹭在了他腿上的那张,都被打印出来贴在了墙上。


    戴林暄严重怀疑这栋别墅里应该有间专门洗照片的房间。


    变态小狗。


    “变态你就不要了吗?”


    “哪能?变态也是我养的。”戴林暄说,“上称。”


    称在房间外面,赖栗穿好衣服站了上去,体重比起十多天前一共多了四点五斤。


    戴林暄:“今晚我做饭?”


    “好。”赖栗跟着他,“我切你炒。”


    厨房很宽敞,站两个人也不显拥挤。赖栗坚决不让戴林暄碰刀,甚至戴林暄探身拿个东西他都要躲。


    “紧张什么?我不抢。”戴林暄无奈,“拍点蒜。”


    时间长了,戴林暄有时候会忘记锁链的存在,转身的时候被绊得一踉跄,腿撞在了柜角上,传出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戴林暄第一时间撑住了大理石台,一声没吭,赖栗还是发现了,大步走来半跪在了地上,抬手就要脱戴林暄的裤子。


    “别——”戴林暄叹了口气,“这是厨房,给哥留点脸面吧。”


    赖栗焦躁道:“你受伤了!”


    戴林暄弯腰,把裤腿捋了起来:“这样不行?”


    赖栗:“……”


    戴林暄倒不是逞强,只是怕赖栗以为他故意撞的:“刚刚没看路,被桌角绊了下……没事。”


    赖栗仔细检查了下,表皮没有破损,只是红了一大片。他转身去了客厅,从医药箱里拿出一瓶跌打损伤的药油,一边走回厨房一边拧开盖子,半跪着抹在了戴林暄的腿上,轻轻揉开。


    戴林暄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疼了,被他揉得很痒。


    赖栗误会了,迟疑片刻后冲磕伤的地方吹了口气:“哥,你再忍一下。”


    “……”吹得又不是仙气,还能吹完就不痛吗?


    不过戴林暄下一秒就想起自己以前常干这种事,不免有些想笑。


    “你觉不觉得这姿势有点……”


    赖栗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看向前方,舔了下牙说:“哥,我可以……”


    他屁股一转戴林暄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哥不可以。”


    赖栗只能作罢,揉完药不甘不愿地站起来。


    戴林暄一边择菜一边说:“明天再带个书架回来。”


    赖栗刚被拒绝,哪哪都不愉快:“不行。”


    戴林暄叹了口气:“没有书架哪里像一个家?”


    赖栗:“……”


    昨晚装钟的时候戴林暄也这么说。


    偏偏赖栗吃这一套,脑子里已经开始自动搜索什么风格的书架适配,如果放房间,要放哪里,靠墙不行,不能挡着他的照片。


    戴林暄拿碗的时候,发现橱柜的角落里多了个打蛋器,还有一袋面粉。他顿了顿,当没看见。


    今天照例是三菜一汤,赖栗不故意折腾自己之后,食量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饭菜都吃得多。


    这段时间以来,戴林暄特意点了一些赖栗小时候表露过喜好的菜,很多都是他自己不喜欢的,不过可能是时过境迁,也可能是爱屋及乌,如今吃起来竟然觉得不错。


    见戴林暄心事重重的样子,赖栗垂下眼角:“贺寻章被拘了。”


    戴林暄:“明天想剪什么发型?”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第119章 空落没关系,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好。……


    贺寻章之前虽然被许言舟举报毒品交易,但没有抓现行,搜到的毒品也不在贺寻章家里,所以无法抓捕,然而先前就被逮住的贺乾在审问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给贺寻章甩了一堆锅,偏偏都还有迹可循。


    至于是不是真说漏嘴,没人关心。


    今天早上,靳明带人把贺寻章摁在了情|人床上。


    如此一来,贺成泽的三个儿子全被拘留,只剩他一人在外面“孤苦伶仃”。


    赖栗说:“贺成泽已经被警方限制出境了,跑不掉,你放心。”


    戴林暄垂眸,给赖栗夹了一筷子菜。他还真没赖栗以为的那么关心外面的情况,下定决心陪着赖栗的那一刻起,这些事就离他远去了。


    不过赖栗这么了解这些内情,显然有人刻意告之,也不知道符不符合纪律。


    “靳明算是你的新朋友了?”


    赖栗一顿,没想到戴林暄的第一个问题和靳明有关。他有些莫名,还有些不悦:“我没有朋友。”


    戴林暄挑了下眉:“子骁他们算什么?”


    赖栗不知道,思索了会儿回答:“认识的人。”


    说是工具人也不为过,赖栗需要经子骁暗地里帮自己做一些事,而家境优渥、为人还算正常的景得宇属于他的“正常人”参考对象。


    “……”戴林暄问,“我算什么?”


    “你是我哥。”


    只有戴林暄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只有戴林暄可以有特定的关系。


    ……为什么他哥不能同时兼任多种关系?


    是啊,为什么。


    戴林暄可以做他哥,做他的男朋友,做他的医生,自然也可以做他的朋友。


    一切与他有关的身份名词都可以属于他哥。


    赖栗的眼神突然幽深起来,盯着戴林暄扒了好几口饭。


    戴林暄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我做什么?”


    你可以不要那些朋友了吗。


    我做你唯一的朋友。


    不过赖栗尚存理智,没说出口,不想让戴林暄觉得他太疯狂。


    “好吃。”


    “喜欢排骨炖汤?”戴林暄说,“那过几天再做,明天尝尝别的。”


    “什么?”


    戴林暄唔了声:“弄条黄鱼吧,再找人运点牡丹虾,蘑菇,粉丝,红参,黑金鲍,干贝……”


    赖栗拧了下眉,戴林暄报的很多菜都是以前不怎么吃的,而且很难明天就运到。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晚八点不到,立刻联系人采购应该来得及。


    “还有板栗。”戴林暄一手搅着汤,一手托着下颌,“板栗烧鸡好像也不错。”


    赖栗不知道戴林暄最近为什么这么喜欢尝鲜。


    明明以前从来不吃鸡肉。


    赖栗:“哥,你别……”


    戴林暄:“嗯?”


    赖栗隐忍道:“不许虐待自己。”


    “……”戴林暄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转身把碗送进了厨房。


    回来后发现赖栗还是一脸郁沉,戴林暄好笑地走过去,端起赖栗的碗用汤勺刮干净最后一口饭菜,喂到赖栗嘴边:“啊。”


    “……”赖栗面无表情地张开嘴巴。


    “想和你一起吃点新鲜食物。”戴林暄说,“以前不喜欢的不代表以后也不喜欢,试试才知道。”


    赖栗皱了下眉,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被这么一打岔,赖栗完全忘了刚刚是想和戴林暄分享一下外面的某件事,直到爬上床了才再次想起来。


    “哥……”赖栗支起身体撑在戴林暄上空,语气微扬。


    戴林暄误会了他的意思,虽然有些困了但还是睁开了眼睛,侧过身子平躺下来,揽过赖栗的腰轻轻往下一压:“你真得节制一下,天天这么来容易导致勃|起障碍。”


    赖栗本来没这个意思,闻言顿时拉下了脸,自动理解成戴林暄不想和他做。


    “下不为例。”戴林暄手掌上移,顺着赖栗有些坎坷的脊背一路上移,托住后颈压向自己,细碎的吻羽毛似的落在赖栗的嘴角,“以后至少隔天……”


    比起正戏,戴林暄更喜欢酝酿情|意的过程,所以这一段通常都由戴林暄主导,赖栗时常被亲得迷糊,忘记下一秒要做什么。


    如果戴林暄要借机摁住他,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


    哄一哄,也不是不能上。


    可如果说赖栗的技术不怎么能让他生|理性愉悦,躺下对于赖栗来说就是很难心|理性愉悦。之前做的那几次,赖栗总是隐忍压抑的姿态。


    戴林暄不想他委屈。


    余光里,原本清晰的锁链慢慢模糊,晃出了重影。


    如今赖栗已经不会那么急切了,不至于很疼,说爽也谈不上,偶尔还会毫无征兆地猛得来一下。


    每到这时候,戴林暄都还是很想用锁链捆住赖栗的双手,把人按在身下“言传身教”一番。


    算了。


    赖栗想要的那个哥哥,应该不会好为人师。


    戴林暄鼻腔里溢出了一声笑音,赖栗直勾勾地盯着他问怎么了,戴林暄抬起胳膊,揽下他的肩背,避而不答:“给哥亲一下。”


    这话单听起来多少有点变态。


    “变态”被折腾得不想动弹,甚至想明早再冲澡。不过赖栗洁癖得厉害,对于事|后洗澡有一种执着的追求。大抵还是觉得做|爱热出来的汗很脏,jing液也不干净,都是对他戴林暄的一种破坏,不过好在都是表面的“浮灰”,及时洗掉就不会堆砌污垢。


    戴林暄裹了条浴巾走进浴室,和赖栗一起随便冲了冲。


    刚关掉花洒,赖栗便凑过来,小狗似的舔掉戴林暄鼻尖新冒出来的细汗。


    戴林暄微微一愣,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不知道该放哪合适,末了突兀地拍了拍赖栗的屁|股。


    “……”赖栗转头看着他。


    大概是没想到他能做出这种流氓行径,戴林暄明显感觉赖栗懵了一下。


    心里刚涌出的悸动化成了细密的雨雾,雨露均沾地浇灌每一寸骨肉。戴林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抓了一把,柔软的睡裤压出了修长的五指形状。


    手感着实不错。


    戴林暄的指尖撩过赖栗的尾椎骨,衣摆拱起又落下:“怎么,小狗的屁股摸不得?”


    赖栗张了张嘴,面无表情地扭过头去:“摸。”


    戴林暄眼里荡漾着明晃晃的笑意,搂过别扭的小狗往床上带,他们双双陷进了床褥里,长长的锁链搭过赖栗的腿,中止于戴林暄的脚踝。


    “哥……”


    “嗯?”


    别摸了。再摸你就不要睡觉了。


    可赖栗又舍不得打断。他喜欢戴林暄的亲昵。


    “温立平前两天打算把儿女都送出国。”


    “嗯?”


    “我举报了。”


    戴林暄蹙了下眉,托着赖栗的下颌抵开了些许距离:“你别掺和太深,危险。”


    贺家已经在报复蒋秋君了,未必不会连带赖栗一起收拾。要不是自己失踪导致外头有很多事情要赖栗代处理,另外赖栗现在属于中心人物之一,长时间失踪会引起怀疑,戴林暄都想把赖栗一块拘在家里。


    戴林暄瞥了眼不远处的手铐。


    一头卡锁链里,一头卡赖栗脚踝上。


    但是……赖栗上次为了挣脱手铐剐蹭了一层皮,还留下了一块疤。


    赖栗凉飕飕地问:“那你呢?”


    戴林暄幽幽地收回目光,叹息道:“俗话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能不翻旧账了吗陛下?”


    赖栗才不信他改了,只是因为不需要做那些事了而已。他没继续这个话题,扯了下嘴角:“霍双也要出国。”


    其实相关利益链背后不少家族、官员的子女都已经走了,或者一直不在国内。他们早早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提前做好了准备。


    正常来说,霍家三姊妹在父亲被带走谈话的时候就该走人,留这么久反而说明他们对家里的事不知情。


    戴林暄圈着他的腰,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你也举报了?”


    赖栗:“没有。”


    “那小……”对上赖栗的眼神,戴林暄知情识趣地改口,“霍斐和霍文海呢?”


    赖栗说:“霍文海执意要留下来,霍双劝不动,只带走霍斐。”


    戴林暄:“走了好。”


    赖栗以为他在为霍双庆幸,还没来得及不悦,就听到戴林暄的下一句:“走了霍斐就没法打你主意了。”


    “……”赖栗从来没和戴林暄说过霍斐的小心思,不过他哥对这方面一直看得通透,察觉出来也不奇怪。


    戴林暄突然问:“你这两天见了霍双?”


    赖栗:“警局碰巧遇见。”


    “哪个警局?”戴林暄明知故问,“有靳明的那个警局?”


    赖栗再迟钝也琢磨出味了:“哥,你吃醋?谁的醋?”


    戴林暄:“你猜猜。”


    赖栗:“我连靳明的微信都没有。”


    戴林暄翻了个身,背对着赖栗:“对,没微信,一般都见面聊。”


    赖栗扒了两下没扒动,干脆直接强行把人按倒在身下:“你不许吃醋。”


    戴林暄在国外和靳明“偶遇”一次后,就调查过靳明,资料上显示靳明的性取向为男,而且过去交往对象的风格……戴林暄不想说和赖栗类似,可性格上的确有点像,大抵可以概括为无法驯服的野性。


    靳明因为硫酸案第一次在病房见到赖栗本人的时候,戴林暄并没有错过他眼里燃起的兴味。好在赖栗不懂感情,自动理解为挑衅,还咄咄逼人地让他出示证件。


    戴林暄含笑在旁边看着,不发一语。


    ……


    “醋都不给吃啊?”戴林暄也不算正儿八经的吃醋,毕竟赖栗显然没开窍。只是这段时间一直任由赖栗和靳明在外接触,而他一无所知,多少有点无法控制的感觉。


    戴林暄轻叹了声:“我努力吧。”


    赖栗盯着他,快速地捋了下逻辑,感觉自己刚刚说的话哪里不对劲,口不择言地纠正道:“不许吃别人的醋。”


    戴林暄:“……”


    我还能喜欢上别的什么人吃你的醋吗。


    赖栗:“我又没和别人倒醋。”


    “……”逻辑满分,戴林暄成功被说服。


    “哥,我永远都是你的。”赖栗趴在他身上,啃他的脖子,张嘴说话的时候就用指尖磨蹭,“死了也是你的,不用吃醋。”


    小狗死了也有灵魂吗。


    不知道。


    下辈子还会形成一样的孽缘吗?


    也不知道。


    比起相遇,戴林暄更希望赖栗生在一个正常的人家,过上正常的童年,拥有正常的情感,遇上喜欢的人,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如果这个人是自己最好。


    不过转念想,换了一段经历有了不同性情的赖栗还是他的小狗吗?


    即便赖栗给不了戴林暄想要的,也依然招他喜欢。


    还是抓住这辈子吧。


    戴家欠赖栗的,戴林暄用余生还。不一定还得起,但尽全力。


    戴林暄曲起手指,弹了下赖栗的手背:“睡觉。”


    算起来,戴林暄在这边也快一个月了,被迫养成了早睡的习惯。


    除去刚开始那段时间因为想着外面的事,心里格外焦虑,无法入眠,赖栗偶尔会给他一颗安眠药以外,后来都是自然入睡。


    起初很不适应,可关上灯以后,屋子里完全黑暗,几乎没有夜晚的杂音,只有熟悉的呼吸频率,有时还能摸到一手有力的心跳……困倦的感觉竟然时常排山倒海地出现。


    闭眼不过一分钟,戴林暄就陷入了轻度的睡眠,直到大脑突然传来一阵失重感,腿一抽迷糊惊醒。他抓了抓腰间的手,再次闭上眼睛。


    “哥,你还吃过哪些醋?”耳边传来幽幽的声音。


    “……”没完了是吧。


    “算了,你睡吧。”赖栗问完又放弃,靠坐在一旁,神色阴郁地开始反省。


    戴林暄撩了下眼皮看了眼赖栗,感觉不回答,赖栗能搁这沉思一晚上。


    “真细算起来那可多了。”戴林暄半眯着眼睛,抬起头枕在了赖栗腿上,“给我按按。”


    赖栗像模像样地揉起他的太阳穴,等待回答。


    “人吃醋是不讲道理的,就是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不是因为你和对方真的有什么。”戴林暄先铺垫了下,才进入正题,“你十九岁生日不是和我出国玩了吗?回来后霍斐坚持要给你补办一个宴会,带了很多男模……我去接你的时候,其中一个人正往你身上靠。”


    还跟旁边的人开玩笑说白睡也值得。


    戴林暄当时没身份也没立场吃醋,不过情绪这东西时常不讲道理。


    “我不记得了。”赖栗笃定道,“我不可能让他碰到。”


    赖栗有时候是会喝醉,把一切幻觉都当作醉酒后的疯狂,不过前提都是戴林暄会来接他。


    “那确实没碰到。”戴林暄捏捏他的膝盖骨,眯着眼睛回忆。


    戴林暄刚进包厢大厅的时候,赖栗就跟嗅到主人气息的小狗似的,摇摇晃晃站起来,精准捕捉到戴林暄的方向,往他身上一砸。


    戴林暄便算是揽住醉鬼,众目睽睽之下带回家。大家都觉得他们兄弟感情好,没人觉得异常。


    “还有——”戴林暄侧了下头,撩起赖栗的衣摆,反手勾住赖栗的裤腰往下一拉,露出生动立体的纹身,嗯哼了声。


    虽然知道纹身本质是向技术者购买服务,可一想到别人触碰过赖栗这么隐私的部位,还是有点吃味。


    赖栗舔了下唇,细细品味了一阵才说:“我自己纹的。”


    戴林暄:“……”


    还真吃上了赖栗的醋。


    “这边房子里纹的?”


    “嗯。”


    这倒是说得通,他们同吃同睡,戴林暄从来没见过赖栗往家里带工具,而且那段时间戴林暄刚认识到自己不那么正确的感情,多少有点避讳,发现赖栗纹了个身也不敢问太多,怕赖栗察觉出什么。


    赖栗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小屋和阴暗心思,更不会多说。


    如今真相大白,从前对纹身不感冒的戴林暄倒是越看越觉得不错。他微微靠近,吻了吻蛇信子:“纹的时候疼不疼?”


    赖栗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哥!”


    戴林暄的一举一动都会掀起赖栗的欲|望,然而赖栗更想他好好睡觉,只能抑住侵|犯的本能。


    戴林暄掀了下唇,拿开赖栗的手躺回枕头上,人畜无害道:“晚安,宝贝儿。”


    赖栗磨了下牙,手伸进了被褥,没到半分钟又拿出来。没有他哥的参与,他对这事根本没什么兴趣。


    戴林暄的呼吸声很快平稳,赖栗关上灯,透过黑暗描摹他哥的睡颜。


    明明人已经锁在了身边,赖栗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怪异的空落,像是满胀的心突然被抽空了一部分,又好像是突然多出了没填满的一块。


    戴林暄好像真的说到做到,甘愿留下并回到以前的状态。只不过是因为没事可做和愧疚,也许还有他的病。


    没关系……没关系。


    结果是他要的就好。


    赖栗抓住戴林暄的手,摸索着将五指插入指缝,严丝合缝后才缓缓闭上眼睛。


    第120章 篡位以后还有很多个十三年。


    戴林暄睁开眼皮,对上了赖栗近在咫尺的乌黑瞳孔,炽热的呼吸都暧昧黏糊地交织在一起。


    “……早。”戴林暄波澜不惊道,“干什么?”


    赖栗身子更低,舔了下他的唇缝:“看你。”


    “天天看还不够?”戴林暄懒懒地挠他下巴,“看出什么了?”


    赖栗:“好看。”


    戴林暄失笑,转而捏起他的下巴细细打量,煞有介事道:“还是我们小狗帅。”


    赖栗:“你们?”


    “我。”戴林暄改口,“我的小狗。”


    赖栗满意地压在他身上,开始每日例行磨牙。


    戴林暄抬手,轻轻搭在赖栗的腰上,另一只手随意而放松地陷入被褥中。


    头顶的灯晃出了一圈圈光晕,层层递进,戴林暄有些恍惚,好像一瞬间走过了无数个相似但并不令人讨厌的早晨,来到了人生的尽头。


    喉结被咬住的那一刻,欲|望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起来剪头发。”戴林暄的喉结在赖栗口中来回滚动,“还出不出门了?”


    赖栗不想出门,可不得不出门。他又舔又咬,把戴林暄的喉结弄得湿淋淋,才不怎么高兴地坐起来,衣摆凌乱地褶在腰间。


    戴林暄半撑起身体,凑近给了蛇信子一个吻。


    赖栗脸色一黑,抬起戴林暄的下巴:“不许亲它了!”


    “怎么连自己纹身的醋都吃?它要不在你身上我会亲吗?”戴林暄忍俊不禁,顺势把人按倒,上下打量仿佛在思考哪里适合下嘴,“啊……是不是因为把早安吻给它了?怎么办呢,亲都亲了……就再多亲几次小狗当作补偿吧。”


    赖栗被哄得晕头转向,戴林暄拉着他去浴室的时候,脑子里都是一片光怪陆离。


    “你先刷个牙,我去拿工具。”


    “嗯……”


    什么工具?


    好像说今天剪头发。


    赖栗黑长的睫毛颤动了下,突然想起了什么,大步走出浴室,冲向了客厅的方向,出门的时候被厚重的门板一绊,摔了个踉跄——


    只见戴林暄站在楼梯边的挂衣架旁,手里拿着刚从赖栗外套里掏出来的手机。他闻声回了头,与紧绷到极致的赖栗对上视线。


    气氛有一秒的僵持。


    “你有电话。”戴林暄指尖微微一松,手机调转了面,他走过来,把震动的手机放到赖栗手里,“张副总找你做什么?”


    赖栗握紧了手机,停滞的呼吸重新开始运转:“公司的事。”


    “什么事?”戴林暄弯腰,撩起他的裤腿四处按了按,“哪里撞到了?”


    赖栗:“不疼。”


    戴林暄确定没伤到骨头后,起身温声道:“去浴室等我。”


    一直没等到接通,张副总主动结束了电话。赖栗握着消停的手机,机械地回到了牢笼的浴室里,盯着毫无缝隙的墙壁。


    房间没有窗户,浴室也没有,真正的不见天日。


    戴林暄真的真心愿意留在这里吗?


    就算真心又能坚持多久?


    赖栗心里倏地漫起一股滔天的惊惶。


    戴林暄离开这里的那一刻,就是他失去戴林暄的那一刻。


    赖栗渐渐贪心,不再想允许这一刻的到来。


    手机突然被人动了下,赖栗猛得一抽手,偏头对上戴林暄的眼神。


    “不跟你抢。”戴林暄单手提着椅子,放再了赖栗身后,“手机捏碎了,存起来还没打印的照片怎么办?”


    赖栗瞳孔一缩:“你怎么知道……”


    戴林暄顺着敞开的浴室门,指了指密密麻麻的房间墙壁:“你手机里有很多照片这件事,需要亲眼看见才知道吗?”


    赖栗:“……”


    戴林暄抵近椅子,按着赖栗的肩让他坐下,顺势拍拍他的脸:“早上是谁趁我没醒偷拍?嗯?”


    赖栗抿了下唇:“你装睡。”


    戴林暄:“有没有可能,睡与醒之间还有个半梦半醒?”


    赖栗:“……”


    戴林暄松开他,抓抓他的头发:“这位潦草小狗想怎么剪?”


    赖栗:“你想怎么剪就怎么剪。”


    戴林暄本想说“怎么一点主见都没有”,随即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就是因为赖栗太有主见,干脆地闭上嘴巴。


    锋利的剪刀打开又闭合,碎发缕缕掉落。


    家里没工人,都是赖栗自己打扫卫生,戴林暄才选择在浴室给赖栗剪头发,方便打扫。


    估摸是怕他自杀或自残,浴室里并没有装镜子。


    “好了。”戴林暄用手将赖栗的头发撑开梳顺,“去外面照照镜子看看行不行。”


    赖栗嘴唇动了动:“没镜子。”


    戴林暄顿了下,语气寻常地问:“这么大的房子一面镜子都没有?”


    “不喜欢。”赖栗迟疑一秒,“如果你想要……”


    “不用,又不出门,不用对着镜子整理形象。”戴林暄再次从身后托起赖栗的脸,温和地问:“镜子里有什么?”


    赖栗乌黑的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戴林暄:“不想告诉我?”


    赖栗立刻否定:“没有。”


    “不知道怎么说?”戴林暄俯身亲了下他的额头,“等你组织好语言再和我说。”


    嘴唇温热的触感经久不散,赖栗缓慢地嗯了声。


    戴林暄拿过赖栗的手机,屏幕照到了他的脸,自动解了锁。戴林暄有些意外,以为赖栗早就删除了自己的人脸权限。


    赖栗五指紧紧抓着椅子边,浑身都散发着蓄势待发的信号:“哥——”


    戴林暄的指腹在屏幕上滑动:“等一下。”


    赖栗坐着,戴林暄站着,握着手机的那只手的食指还勾着剪刀,说不清是摇曳的剪刀尖更刺眼,还是看不清手机屏幕这件事更让赖栗煎*熬。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即便清楚这几秒的时间戴林暄没法联系人求救,赖栗依旧紧绷着全部神经,竭尽全力才克制住夺回手机的冲动。


    戴林暄看了他一眼:“相机也会和镜子一样看到别的东西吗?”


    赖栗:“……不会。”


    戴林暄打开前置摄像头,对准赖栗的脸:“看看。”


    赖栗车祸手术至今不过两个多月,头发不够长,发质又软,戴林暄只大概修了修,额头透过细碎的发丝若隐若现。


    乍一看有点乖。


    也可能戴林暄自带滤镜。


    赖栗只扫了一眼,视线便落在了戴林暄手上,他尽可能自然地拿走剪刀,收拾进工具箱里:“你剪的都好看。”


    这句话戴林暄听过很多遍,各种场合都出现过,可从未像这一刻让戴林暄窝火。


    他知道有点没道理,可无论作为哥哥还是什么,都希望赖栗多一点“自我”,多一点真正属于自己的喜好。


    当一个人的世界只围着另一个人转时,崩塌就是迟早的事。正因为赖栗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戴林暄身上,他发现戴林暄变坏、下坠后才会如此失控。


    可这也不能怪赖栗。


    他就没正常地活着过。


    戴林暄清楚问题的结症在哪,正如他希望赖栗接受真实的自己,其实他也得接受赖栗的偏执、极端,不该用正常人的标准要求从小被当“蟋蟀”养大的赖栗。


    只是抛开自己的那一部分,他还是希望赖栗能所有改变,能活得更健康。


    “你这张脸配什么发型都好看,和我没关系。”戴林暄走到淋浴旁,打开花洒,冲赖栗招了招手,“过来,把碎发冲掉。”


    赖栗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的事和戴林暄没关系,他要的就是每件事都与戴林暄有关系。


    可同时,赖栗敏锐地发现戴林暄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迷,只能压抑濒临失控的情绪,当一只听话的小狗。


    赖栗没什么审美,这世上的脸大抵可以分为两种类型,他哥,他哥以外的人。


    可戴林暄是一个正常的人,有正常的审美,如果有一天这世上出现和他长得一样、或者比他更符合戴林暄审美的人,且性格正常,懂得爱,戴林暄还会要他吗?


    赖栗弯着腰,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顺着一缕缕的头发打湿了脸庞,模糊了视线。


    “……特别可爱,感觉自己捡了个大眼萌人。”戴林暄的声音若隐若现。


    赖栗回神,一手抓住戴林暄的手腕,一手用力地按了按耳朵,强行压碎嗡鸣的屏障:“哥,你说什么?”


    戴林暄关掉花洒,拿起他脖子里的毛巾揉搓赖栗的头发,声音清晰地传入赖栗的耳腔:“又走什么神?”


    赖栗抿了下唇:“水声太大了,听不清。”


    戴林暄:“我说,想起了第一次给你剪头发的时候。”


    刚到家的赖栗是一颗脏兮兮、毛茸茸的栗子,头发又长又不干净,虽然没过几天就被戴林暄哄着亲手洗了,但还是挡眼睛。


    比起吃饭和洗澡,赖栗更不能接受剪头发。


    那种极致的抗拒让戴林暄想起了一两岁的戴翊,即便被母亲抱着、让婴幼儿造型老师修理头发,也嗷嗷大哭,怎么哄都不行。


    赖栗倒是不哭,但会躲,躲床底下,躲衣柜,躲洗衣机。


    “你三天没跟我说话。”当时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如今知道赖栗经历过什么以后,回忆反而蒙上了一层浓厚的心疼,“我找你找了大半天,把你洗衣机滚筒里抱出来后,你才肯理我。”


    随着戴林暄的阐述,熟悉的记忆逐渐浮出水面。赖栗想起了一些熟悉的画面,下意识接道:“我说……想自己剪。”


    “嗯。”


    戴林暄不放心让一个年仅十岁、状态明显不正常的孩子自己拿剪刀修理头发,可赖栗又不让碰,只好退了一步,说自己剪可以,他要在旁边看着。


    小栗子同意了,一只手垂在身侧防备戴林暄,一只手盲剪头发修得坑坑洼洼。


    戴林暄只觉得他可能是被父母“家暴”过,所以才如此戒备,然而事实更加残酷,从前每一个带着利器靠近赖栗的人都不安好心。


    然而,戴林暄一边担心赖栗伤到自己、一边又因越来越奇怪的发型忍笑的时候,赖栗敏锐地发现了他的情绪,安静了两秒,把剪刀拍在了他手里。


    戴林暄没想到,赖栗的信任交付得这么快,好像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戳了戳。


    彼时栗子的表面已经一片狼藉,戴林暄征得同意后,给赖栗剃光了重新蓄发,也第一次将赖栗的脸一览无余。


    由于瘦骨伶仃,赖栗的两只眼睛格外突出,又大又圆,乌黑暗沉,面颊干瘪,不是长辈喜欢的长相,特别是戴松学。


    可十岁的赖栗能是那个样子,就是戴松学还有戴家一手造成的。


    “你把剪刀给我的时候,我还有点受宠若惊。”戴林暄轻声感慨,“一晃十二年。”


    赖栗:“马上十三年了。”


    戴林暄眸色微动,嗯了声:“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十三年。”


    赖栗垂下眼角,没出声,任由温热的暖风吹干头发,戴林暄的手指来回穿梭,时不时撩到他的头皮,带来一阵痒意。


    戴林暄:“万一靳明——”


    “他不会再看见我了。”赖栗快速打断,保证道,“我有专案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往后的证据与线索我都会直接和她沟通。”


    “……”戴林暄本来是想问,万一拥有刑警直觉的靳明发现赖栗竟然在哥哥失踪的情况下还有心情剪头发,起了疑心怎么办?


    不过转念一想,靳明近一个月内和赖栗打过数十次交道,未必没有起疑心。只不过赖栗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利益,外加不清楚戴林暄是主动失踪还是被拘禁,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至于赖栗说不再见靳明,戴林暄也算乐见其成,立刻收回了原本要说的话。


    陪赖栗吃完早饭和药,戴林暄走进“衣帽间”,给赖栗选出门的衣服。看着里面一溜排的单薄毛衣和外套,他不由皱起眉头。


    赖栗是他们家唯一穿过秋衣裤的人。


    戴林暄和戴翊出门基本车接车送,冬天也挨不着凉,只有赖栗喜欢折腾,冬天要冬泳,滑雪,徒步……甚至极限运动,不穿厚点根本不行。


    赖栗也是同龄人里唯一一个穿秋衣裤的人,其他人多少有点爱面子,觉得裤筒下面露出一截速干保暖裤不太体面,要风度不要温度,只有赖栗全然不顾,戴林暄买他就穿,大方坦然,从不遮掩。


    有人问的时候也直接回答,我哥买的,我为什么不穿。


    戴林暄问:“你的那些保暖内衣呢?”


    赖栗:“还在公馆。”


    戴林暄:“晚上带过来,明天穿上。”


    赖栗很快嗯了声。


    “看一下手机,今天几度。”戴林暄说,“不许骗我。”


    赖栗低头看了眼:“零下七度。”


    戴林暄挑挑拣拣,勉强选了几件符合当前温度的衣服扔给赖栗。


    赖栗换着衣服,冷不丁地说:“严栾的剧组出了点问题,张副总找我商量怎么处理。”


    他的说辞让戴林暄有点分不清焦点:“栾姐出了问题还是剧组出了问题?”


    “剧组。”赖栗就是单纯不想提颜安的名字。


    这话倒是透露出不少信息,由于剧本特殊,又处于当下的乱局里,问题可能不是小问题,而赖栗在万利的占股不多,也没挂职,张副总作为二把手怎么会找他商量?


    眼看赖栗套了三次外套没成功,戴林暄走过去,握住他受伤的那半边胳膊送进袖洞里:“我还没经历世俗意义上的‘死亡’,你就开始篡位?”


    怕赖栗觉得被质问,戴林暄又温和地“嗯?”了声。


    赖栗呼吸还是一滞,不知道是因为“篡位”还是“死亡”两个字。


    戴林暄本来还想玩笑地问问赖栗打算什么时候让自己“死亡”,葬礼什么时候举办,毕竟那之后遗嘱才能生效,戴林暄这个人才能真正意义上被社会抹除,成为赖栗的所有物。


    不过赖栗对这些很敏感,戴林暄最终选择了不想不管、完全放任的态度。


    赖栗强迫自己看向戴林暄的眼睛,冷漠地回答:“暂时没有成功,只是代理总裁。”


    “厉害。”要不是正在帮赖栗穿衣服,腾不出手,戴林暄都想给他竖个大拇指。


    戴林暄真心的。


    万利起家的路程虽然快,但很坎坷,股份脉络很复杂,不乏一些乱七八糟的外来资|本,大多高管和董事都不是善茬,也就张副总完全值得信任。


    赖栗对外的形象一直都是玩物丧志、无法无天,能得到他们的支持实属不易。


    戴林暄问:“栾姐帮你了?”


    赖栗:“她没反对。”


    戴林暄所有所思:“这就是你要交给我的人生规划?”


    赖栗:“……嗯。”


    戴林暄想了想,神色认真了些:“万利不是我一个人的公司,它关系到很多人的饭碗。”


    就在赖栗以为戴林暄要哄他放弃万利的时候,听到了戴林暄的后半句——


    “做任何决定都一定要三思后行。”


    “……知道了。”赖栗安静了一秒,“剧组的事我会处理好的。”


    戴林暄没细问,点了下头:“最近一定要小心。”


    赖栗看着他,眼神闪烁,戴林暄主动回到房间,带上门之前说:“早去早回。”


    一堵门隔绝了两边的空间,赖栗盯着加密锁上的红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呼吸不畅。


    ……


    戴林暄手里拿着一本书,心思却全在刚出门的赖栗身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心里五味杂陈。


    他书写的遗嘱里,其实没把万利交给赖栗管理。原计划甚至还想用别的换掉赖栗手里的股份,怕万一事后万利被牵连,影响到赖栗的去留。


    只是后来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了重新建立一家公司和贺家合作。


    即便是当下,戴林暄也不希望赖栗接触万利过深。管理万利意味着赖栗得留在诞市,留在这座有过无数不好回忆的城市,戴林暄更希望一切结束后,赖栗能走远点,一个人也好,带自己一起也好。


    叶青云曾经就建议过,如果条件允许,未来他们最好一起离开诞市生活,也许会有更好的治疗效果。


    可如果赖栗想要……


    戴林暄在心里轻叹了声,作为哥哥,只要赖栗想要,他没什么不能给的,可作为万利的创始人,他又怕赖栗的决策不妥,影响到其他人……戴林暄从不怀疑赖栗的聪明,只是太擅长走极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戴林暄手里的书翻页缓慢。


    到了将近中饭的时间,戴林暄正要有所动作,眼前倏地一黑。


    房间一点自然光都透不进来,戴林暄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而是别墅停电了。他抬眼看向监控的方向,果然,摄像头上的红点消失不见。


    戴林暄心口猛得一跳——


    如今市区已经很少发生大规模停电的情况,就算停也会提前通知,赖栗不可能不知道,要么这次停电是突发意外,要么赖栗收到了通知或自己主动拉了电闸,故意试探。


    戴林暄缓缓起身,心情复杂地走到门口,对外敲了敲门:“小栗?”


    过了两三秒,电子锁突然咔哒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一束苍白的手电筒光打了进来,正对戴林暄的脸。


    来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忐忑中带着迟疑地开口:“戴先生,是我……我们之前见过一面。”


    戴林暄无言片刻,庆幸小混账这段时间情绪正常了些,好歹让他穿上了衣服,不至于在外人面前衣不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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