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屋里一片昏暗,窗外倒是一片银白。
虚掩的藏酒间门后,隐隐绰绰地透出一个黑影。
贺成泽毫无察觉,他点燃雪茄坐到沙发上,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当年戴家退出,我们的渠道越来越少,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十二年前的状态。”
“我知道,林暄不是戴恩豪的亲子又怎么样?他难道不是戴松学的种?一样流着戴家的血脉。”
藏酒间的黑影猛得一顿。
“最多顾忌戴氏的风评,不让林暄继位,但戴老手里的大部分股份还是会给他,大不了退居幕后,有什么区别?”
“蒋秋君这女人也真是够狠,众目睽睽之下让警察把戴老带走,还承认了林暄的身世……”贺成泽叹息着,扯了扯嘴角,“我现在回想,心里都有点发凉,何况林暄这孩子呢。”
“希望这事之后,他能成长得心狠一些吧。”
“人总是要经历一些磨炼,才能心如磐石,百毒不侵……”贺成泽微微一顿,好像瞥见了一道反光,“先挂了,明天碰面再说。”
尽管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贺成泽心里还是拉响了警铃。
他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把枪,谨慎地贴着墙走向藏酒柜的方向,并按下了沿途的所有开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越来越近。
贺成泽猛得踹开藏酒间的门,枪口直指内部——
除了四周的酒柜以外,空无一人。
贺成泽皱了下眉,又打开对侧的暗门,缓缓走进隔壁的会客室,“嗒”得一声,眼前顿时亮如白昼,同样没有人影。
不对,窗户有问题!
贺成泽快步走过去,发现窗户被虚掩着,这里的卫生有专人处理,不太可能在暴雪的天气不关门窗。
可当他探出头往外看的时候,又什么都没发现,大雪飘扬,厚重的积雪地里洁白一片,并没有人走过的痕迹。
“……”
贺成泽摇摇头,只当自己老了,最近事情又太多,所以过度敏感。
他关上窗,拨了个电话出去:“诶,老卢,好久不见……听说诞县的一栋教师住宿楼混凝土裂开,发现了死人?”
“咱们什么时候有时间一块吃个饭?”
……
赖栗后背紧贴着墙,反手扒着上面微微凸起的装饰槽,脚后跟虚虚踩着底下的边沿。他并没有因为贺成泽的离开而轻举妄动,又等了十分钟才跳进雪地里。
哪怕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家里,还是不得不小心谨慎,如果这时候他再出事,他哥……
赖栗避开摄像头,快步走向自己停车的地方,拉开车门后迅速换掉衣服和大一码的鞋子,将小刀插进新换的短靴里,一脚油门飙射出去。
戴林暄的生父是戴、松、学!
赖栗恶心得都要疯了,脑子里好像有根弦突然崩断,理智一点点地燃烧殆尽。
“嗡——”
“嗡——”
手机响了起来,赖栗看也不看地划开,硬压住暴戾的情绪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我啊大哥,我又没去寿宴!”经子骁狂轰乱炸道,“景得宇联系不上你,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那些事,你到底干什么去了?赶紧回来看看你哥,真要人命了,我要是遇到这种事他妈想死的心都有——”
赖栗挂掉了电话。
景得宇并不是一个不懂分寸的人,他能直接和经子骁说,说明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哥的身世。
赖栗顾不得暴露什么,直接用这部戴林暄不知道的手机拨了个电话过去。
一阵漫长的嘟嘟后,手机传出机械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赖栗油门踩得更狠,一路超车,高架弯道也不减速,他顶着后车们愤怒的滴滴声一路飞奔回河子山公馆。
“哥!”
“戴林暄!!”
戴林暄不在家,但是回来过。
次卧花瓶里的干玫瑰少了一支。
赖栗拿起床头的手机翻了翻,他收到了不少电话与信息,大多是戴林暄朋友发来的,让他开导开导戴林暄……还有每隔一分钟就打来电话的戴翊。
赖栗烦躁地挂断她的电话,又给戴林暄拨了一通,还是无人接听。他一边锲而不舍地继续拨打,一边强迫狂躁的脑子冷静下来,思考以他哥的性子现在会做什么,去哪儿。
和蒋秋君在一块儿吗?
不可能。
平常人碰到这种身世,只觉得难受委屈,而戴林暄只会否认自己存在的意义,根本不可能在当事人面前晃。
也不可能见朋友。
尽管戴林暄的人缘非常好,交心的朋友也多,但他只会带着笑见朋友,真正笑不出来的时候反而会选择独自一人。
有什么其他人不知道、但能让他哥一个人冷静的地方?
……如果别人不知道,那他也不会知道。
赖栗潜伏在贺成泽家里之前,给保镖通过气,如果戴林暄问起来,就说他和经子骁在一块儿,可戴林暄没去找他,说明也并不想见他。
墓园?
赖栗立刻就要去一探究竟,却冷不丁对上落地玻璃窗里近乎狰狞扭曲的面容。
他呼吸急促得厉害,有点分不清这是幻觉还是自己真实的神态。他只能当作是真的,并不断地深呼吸,喃喃地劝说自己:“冷静点……”
冷静点。
你会吓到他。
事情已经发生了,不是你哥的错,那你应该做什么?
——掐死罪恶的源头,让那些非议的人全都闭嘴!
不不,这都不是当前最重要的。你要找到他,抱住他,吻他,说爱他,不管怎么样都还有我……
可戴林暄根本不相信,他只会装作相信。
他不需要你,也不需要你的爱。
比起你,他好像更喜欢下坠,死亡。
这个念头带给赖栗一股浓郁的、难以名状的恐惧,沉重又尖锐地挤压着他的心脏,赖栗从未感受到这么清晰真实的疼痛,好像全身的骨骼都被碾碎,无法呼吸。
他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跪在地上爬到床另一边,翻出抽屉里的药瓶倒出两颗送进嘴里,然后用力咬住早上被他哥拷过的那只手,就着血咽下去。
药片顺着喉结的滚动滑进胃里,赖栗终于清醒了些。
不会的,你还有病。
他不会放心死的。
*
“没呼吸了!”
戴林暄跪在地上,不断按压受难者的胸膛:“把她脸侧过来!”
冬天本来就冷,又在水里泡这么久,女人已然失温,戴林暄却因为不断地心肺复苏*冒了一脸的汗,即便膝盖完全泡在冰冷脏污的水里。
诞县大多数区域都是如此,房屋被浸泡,居民们借着具有浮力的家具漂在水面上,猫猫狗狗们无家可归,哆哆嗦嗦地立在碎冰上发出急促慌乱的吼叫。
“我的天!怎么能让戴总亲自来?”当地官员匆匆赶来,让救援队顶了戴林暄的位置。
戴林暄起来时没站稳,差点摔进水里。对方连忙搀扶住:“没事吧?你这身上都湿了,赶紧去换件衣服。”
“没事。”戴林暄问,“情况还好吗?”
“这大晚上的,又是冬天,救援难度和平常的洪水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官员叹完气,又补充道,“不过还是非常感谢你们送来的救援物资和志愿者,实在太及时了!”
戴林暄:“需要什么就和我说,除了人以外我都能想点办法。”
他守在救援一线忙到天亮,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最近的安置点。
天气又转为了暴雨夹雪,给救援难度再次增加了一个等级。白天光线看起来和晚上区别不太大,都是昏暗得不见天日,跟世界末日似的。
由于全县停电,就算有发电机也很难供暖。戴林暄能做的也只是带来生活物资和保暖衣物,还有一些药品,其余的也无能为力,都得靠消防和特警。
情况最糟糕的是江河下游的农庄,桥梁、村舍、农田包括水利设施都被摧垮了。
戴林暄叫来李觉,又安排了一些物资的输送,尽可能让安置点里的人过得舒服些。
李觉犹豫了下:“医疗物资跟贺总他们对接一下会不会更快?”
“贺乾到得比我早。”戴林暄蹙了下眉,“按理说不应该缺药。”
以前没怎么听说过贺乾做这种事,连捐款都少有,这次怎么这么积极?
“你过去看看,和贺乾聊聊,注意安全……”戴林暄又觉得不妥,起身道,“算了,还是我去吧,显得诚意足一点。”
李觉赶忙拦住,小声说:“我去就行,您先歇歇……”
李觉知道昨天寿宴上发生了什么,这时候让戴林暄面对认识的人简直太灾难了。
戴林暄拒绝了李觉的好意,忙了一晚上,他已经好多了。
走之前他迟疑了下,想问李觉,赖栗有没有联系他,不过想来是没有,否则李觉肯定会主动说。
然而戴林暄刚掀开门帘,腰都还没来得及挺直,就一眼扫见在安置点四处搜寻的赖栗。
戴林暄有种转身想走的冲动,可见赖栗浑身透湿的样子,还是下意识叫住了他。
“哥!!”
赖栗立刻冲了过来,发现戴林暄全须全尾,紧绷的神经才猛然一松。
戴林暄抹掉他脸上的脏污,抓着人检查了一遍:“你掉水里了?”
“没有。”赖栗拼命克制着呼吸,唯恐重一点就会伤害到他哥,“我走过来的。”
戴林暄立刻反应过来,现在通往诞县的路肯定堵得一塌糊涂,赖栗怕是等不得,直接弃车跑了过来。
“你来干什么?我最多明后天就回市里。”戴林暄拉着赖栗往自己的屋子里走,“赶紧把衣服换掉。”
赖栗好不容易积攒的理智差点因为这句“你来干什么”全面崩塌,他咬紧两腮,死死盯着戴林暄的背影。
李觉见状立刻插了一句:“那戴总,我过去交涉吧。”
赖栗喉结滚动,目光缓缓移开:“……做什么?”
李觉老实交代:“去和贺总交涉一下医疗物资的事。”
赖栗点点头:“你去。”
戴林暄看见赖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走不掉了,对此也没说什么。他找出一套衣服,转身时冷不丁对上赖栗近在咫尺的眼睛。
“……走路不带声音是要吓死谁?”戴林暄又转身找毛巾,“现在只有这些,凑合穿一下。”
赖栗:“你能穿我就能穿。”
戴林暄闻言笑了声。
赖栗不知道他哥怎么笑得出来,根本是又回到了老样子,明明心里难受得要死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赖栗恨透了他这样。
“你给我擦。”
“一起擦,快一点。”
没有暖气,屋里很冷。戴林暄让赖栗自己擦身体,他则帮忙擦头发。
“以后别这么莽,路上遇到意外怎么办?”
赖栗浑身发抖,听他说的每句话都像遗言。
戴林暄被抱住了。
赖栗努力地回想来之前做的功课,要拥抱,要亲吻,要像他哥从前一样温柔,给予支撑……可真到了这一刻,赖栗的身体根本不听指挥,双臂如铁箍一骤然收紧,带着一股要碾碎骨头的狠劲。
不像拥抱,更像是俘获猎物。
一声短促的闷哼从戴林暄的喉咙深处挤出,戴林暄都能感受到赖栗身上透出来的阵阵寒意,他费力地开口:“你……”
身体太凉了,给你烧点热水洗个澡吧。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应该打过,这边信号不太好。
玩得开心吗。
手铐怎么挣开的?
你心中的“完美”哥哥彻底破灭了,要分手吗?
……
戴林暄仰了下脖子,想了想:“外面到处都是人,随时都会进来。”
赖栗手臂倏地一松。
戴林暄把衣服递给他,先给贺寻章打了个电话,双方都没提昨天的事,戴林暄直奔主题,想请他多派送些医疗物资来。
不管怎么样,这么大的天灾,支援到位也能博取不少好名声。贺乾人明明在这,却什么事都没做……
在这个互联网极其发达、舆论作为主场的时代,好名声有时候真的能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
戴林暄没进戴氏、自己做慈善的那些年,就能给家里带来难以估量的利益。贺寻章看在眼里,自然懂他的意思,立刻说其实自己已经在办了,只是还在路上。
说完正事,贺寻章又道:“你这是在诞县?”
戴林暄:“对。”
贺寻章心想,那还真是内心“强大”,反应迅速。
刚出那档子事,自己就跑到救灾现场,等身世掀起轰响,再找人爆出自己亲自到救援一线的照片,就能缓冲掉很多外界的抨击。
贺寻章都能想得到届时的舆论走向:戴林暄才是最无辜的,他又没得选,谁会想要这样的身世啊,多可怜……
作为名正言顺的婚生子,他难免有些不屑。
贺寻章现在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作为同龄人,又同性别,他被迫和戴林暄从小对比到大,这么多年始终低人一等似的。
早先发现戴林暄并非表面那么良善,他心里舒服多了,如今又知道戴林暄不堪的身世,更是感觉自己赢了一筹。
“那先挂了,等你回来我们再聚聚。”这种并不在意戴林暄身世、依然把他当朋友的态度会让贺寻章有种怜悯弱者的快感。
“没问题。”
戴林暄挂断电话,注视着赖栗的手。等他换好所有的衣服,戴林暄才轻声说:“昨天寿宴上的事情我事先不知情。”
赖栗缓缓偏头看向他:“你觉得我会以为是你安排的?”
这是一个合理的推论。
毕竟戴林暄有硫酸事件的前科,寿宴早上又把赖栗拷在了床头,他自己安排了这一切也不奇怪。
赖栗:“哥,我说过,我是最了解你的人。”
戴林暄听见这话,却没有感觉舒服。他轻轻扯了下领口,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赖栗,其实你不了解我。”
赖栗等着他的下一句。
戴林暄说:“我知道真相的第一天,就想过这么做。”
“可是你没有!”赖栗猛得提高声音,又克制地落下,“——因为你不会伤害蒋秋君。”
戴林暄微微怔了下。
是的。
如果这桩“陈年旧事”里只有他和加害者,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揭露出去,可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受害者。
作为一场罪恶延伸出来的证据,难道他要亲自给蒋秋君二次伤害吗?
“哥……”赖栗软化语气,上前抱住戴林暄,“没事的,我在这里。”
戴林暄不太相信。
真的没事吗?
赖栗那么在意他的名声,连性取向的曝光都避之若浼,何况这么肮脏的身世?
不过现在也没空聊这些。
戴林暄由着赖栗抱了会儿,等他觉得赖栗的呼吸平复许多后,才轻轻推了下:“来人了。”
赖栗没动。
戴林暄:“没骗你。”
安置点负责人走进来,看到拥抱的两人微微一愣。赖栗火速松开手,站到一边。
戴林暄介绍道:“我弟弟。”
“哦哦……”负责人也没想太多,只当弟弟担心哥哥的安全,所以找了过来,“戴总,是这样,我们这里的物资已经很充裕了,城东那边还差一些,所以想分过去一点,虽然很多支援在路上了,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地方官员,他们都听说过戴林暄的为人,想和戴林暄争取一下灾后重建的捐款。
这一忙就是三天。
赖栗什么都没说,安安静静地跟在他哥后面帮忙,寸步不离。晚上,他们就挤在逼仄的小床上,相拥而睡。
戴林暄掀开帘子,脱掉潮湿的袄子,突然想起来说:“今天早上药吃了吗?”
赖栗:“吃了。”
“不是故意忘记监督你,这几天实在是……”戴林暄拔下刚烧热的暖水宝,揣赖栗怀里,“太忙了。”
“什么时候走?”
“明早。”戴林暄说,“等会儿我去下游的农庄那边看看,预估一下重建需要的款项,其它就没什么能用得到我的地方了。”
赖栗垂了下眼,说好。
戴林暄看了他一眼:“回去我们聊聊。”
“不用了。”赖栗说,“就现在吧。”
戴林暄心里咯噔了下。
赖栗给他倒了杯热水:“说啊。”
戴林暄:“……”
这么突然,戴林暄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赖栗眼眶微微泛起了血丝,“为什么不告诉我?”
戴林暄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
赖栗蓦然反应过来:“两年前,你生日那天?”
戴林暄移开视线,喝了口有点烫的水:“生日第二天。”
“……”赖栗瞳孔微颤,指尖抖得厉害。
戴林暄倒是心平气和:“之前是怀疑,不敢验证,可一直逃避也不是事……”
于是他便在二十八岁生日那天提交了自己与戴松学的DNA样本,并选择远离戴家其他人,和赖栗单独过这个生日。
其实他并不想过,一旦证实了他和戴松学的父子关系,生日这个本来值得庆祝的日子都变得罪该万死起来。
戴林暄看着点燃的蛋糕蜡烛,只觉得流下的不是蜡油,而是母亲割腕的血。
滴滴答答的,尽数落在了他心上。
他根本不敢想前二十七年来的每一个生日,蒋秋君看他笑着吃蛋糕、收礼物时是什么心情。
戴林暄到底吃不下蛋糕,岔开话题说想喝酒。
他们都喝了一点,赖栗黏上来,压在他身上说“哥,我想要你”。
身世于戴林暄而言就好比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根本喘不过气来,而赖栗却在地上挖了个小坑,小狗似的舔舐他、安抚他。尽管世界还是黑暗,可起码能够呼吸了。
戴林暄是个俗人,根本扛不住这么直白的“诱惑”。
他舍不得推开,于是犯下了明明可以避免的、最不该有的错。
第二天早上,他便听到了赖栗的那句恶心,脑子一片空白。他当时应该想推门进去来着,想聊清楚赖栗到底怎么想的,还是想为昨晚的酒后冲动道歉?
不记得了。
总之下一刻,戴林暄就收到了鉴定机构发来的报告。
——报告结论证实了,从小疼爱他、教养他做人要“辨善恶、明是非”的爷爷才是他的父亲,而他喊了二十八年的父亲从血缘角度来说其实是兄弟。
……
如果说家庭构成了人的骨架,亲人的爱与记忆铸就了血与肉,那么对于戴林暄来说就是瞬间被抽空了一切,只剩下一副轻飘飘的皮囊,没了来处,也没了归途。
和死了一次也没什么区别。
戴林暄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孑然一身,目光所至之处,无一属于自己,他的名字,以优渥家世为基础堆砌出来的声誉,所谓光明坦荡的人生,妈妈……就连赖栗的喜欢都是误会。
他想恨,可回过头来却不知道该恨谁,母亲是受害者,父亲成了植物人,而自己被加害者养育长大……至于赖栗,他亲手养大的弟弟,爱都来不及。
他出身即原罪。
“我之前说出国都是因为你,多少有点甩锅的意思。”戴林暄说的缓慢,目光虚虚的,他不习惯对外剖析自己,却又不忍心让赖栗背下这口大锅,“那时候没勇气面对,才拿你当借口,自欺欺人地逃避。”
赖栗呼吸不畅,倒宁愿戴林暄全是因为自己,高兴是因为自己,痛苦也是因为自己。
一想到戴松学给他哥造成了这么大的创伤……
他真的该杀了戴松学。
为什么会怕他哥难受而选择对贺成泽动手呢?如果早点弄死戴松学,根本不会发生寿宴上的事!
赖栗用力抱住戴林暄,哑声道:“哥,对不起。”
戴林暄后退了一步,坐在了椅子上:“不是你的错。”
赖栗顺势跪在了他腿|间,依然抱着他的腰,执拗道:“是我的错。”
“都过去了。”戴林暄也不和他争,“松松,给你手换个药。”
真过去了吗?
怎么可能。
戴林暄细细处理着赖栗手上被手铐剐蹭出来的伤,以及有点感染的咬伤:“小栗,我不想让你难受,可这个事……”
我控制不了。
赖栗误会了,立刻说:“那天我有不得不做的事。”
戴林暄顿了顿:“什么?”
赖栗没有说。
戴林暄:“做成了吗?”
赖栗:“差一点。”
戴林暄点了下头:“我还没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诞县?”
赖栗:“……”
戴林暄来这里是临时决定,除了李觉之外没告诉任何人。
“小……许言舟被刺伤的那天,你定位明明显示在别的地方。”戴林暄点到即止,“如果被监控让你觉得难受,你就告诉我。”
赖栗猛得攫住他的手腕:“我没觉得难受!”
戴林暄:“那为什么伪装定位?”
赖栗焦躁道:“我有必须要做的事。”
戴林暄托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什么事?”
赖栗很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摊开在戴林暄面前,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说。
即便恨不得把赖栗锁起来,戴林暄还是逼迫自己放开了手:“赖栗,你是不是觉得,我爱你,你就一定要爱我?”
赖栗手一用力,在他腕上掐出了青印。
“从来就没这个道理,别为难自己。”戴林暄反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两下,“没有你我也会好好的,不至于寻死觅活。”
赖栗问:“为什么?”
戴林暄:“……嗯?”
赖栗:“为什么不会寻死觅活?”
戴林暄怔了下,掉进了赖栗的语言陷阱里:“我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不说别的,我要是死了,只会给妈添加一些不必要的负担,小翊也会伤心……还有你。”
“不在一起,又不意味着要断开所有联系,我一辈子都是你哥。”戴林暄不太明显地笑了笑,彻底放开了赖栗,“你总不至于狠心到逢年过节都不回来看看我吧。”
翻译过来就是,你想走就走吧。
骗子。
说什么需要他的爱,都只是安抚他的甜言蜜语,其实戴林暄根本不需要,也不想要。
赖栗其实早有预感,尽管这三天他们形影不离,可戴林暄没有主动抱过他一次,更别说亲吻。
赖栗:“你说的每一句都没有自己。”
戴林暄:“……什么?”
赖栗平静地给出正确答案:“你应该说,‘我自己想活着’。”
“……这不是最基础的吗,谁不想活着?”戴林暄拨了拨赖栗又长了些的头发,“你总是因为我的事不舒服,可能就是因为总在围着我转,其实去外面走走看看,心里装点别的事情就会舒坦很多。”
赖栗:“你是在说分手?”
戴林暄轻轻嗯了声。
又这样。
一难受就要把别人推开。
有的人痛苦,会选择宣泄在旁人身上,可戴林暄痛苦,只会把受到的伤害全都转化为朝内的尖刀利刃,全部扎向自己,鲜血淋漓也不吭一声。
但推开谁都可以,为什么要推开他?
赖栗双眼胀得通红,用力地咬了下舌头,才勉强控制现在就把他哥弄晕的冲动。
风险太高了。
安置点人很多,车子不好进来,他没法当众把他哥偷走。一旦有哪一环安排得不妥当,就会引起追查,将来再想这么做难如登天。
别冲动。
别冲动。
“戴林暄,你别后悔。”赖栗缓缓起身,顶着一副要弄死他的表情转身离开。
戴林暄嘴唇动了动,没有挽留。
人就是这样虚伪。
嘴上说着分手,可真当看见赖栗的背影,戴林暄又忍不住在脑子里描绘那座与世隔绝的海岛,盘算着怎么把赖栗关起来。
敲晕的成功率太低,万一敲的位置不对,还容易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用药……没提前准备。
让贺寻章的人捎一支?
戴林暄掏出手机,打开赖栗的消息框敲下一行字:回来,晚上不安全,明早再走。
微微颤抖的指腹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戴林暄闭了下眼,翻出之前救援队递的烟,燃了一根含在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微垂着眼眸翻看自己和赖栗的聊天记录,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真的像个瘾君子。
太久没抽,戴林暄呛得直咳嗽。他手没拿稳,烟滚落到了手腕上,将衣袖烧出了一个小洞,烫红了附近的皮肤。
戴林暄本能地一抖,感受到了阵阵刺痛。
有这么疼吗。
戴林暄捡起掉在地上的烟,看了片刻,鬼使神差地朝着刚刚被烫到的地方摁了下去。
也还好。
然而他刚抬眼,就看见赖栗站在门口。
“……”戴林暄倏地清醒过来,喉结微微滚动着。
赖栗很冷静。
至少看起来是的。
他静悄悄地走过来:“好玩吗?”
戴林暄清了下嗓子:“我……”
赖栗拿走他手里的烟,轻声道:“让我也玩玩。”
戴林暄眼皮一跳,下意识去抢,然而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赖栗只是将烟头摁在了他的伤口上,碾了一圈。
戴林暄垂眸,愣了一下。
“这会让你觉得舒服?”赖栗像是真心发问。
“……”戴林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前我以为,没有我你会更完美,可你总是自甘下坠,我只是离开两分钟找人说点事,你就这样……”赖栗掐灭烟头,烟灰随风散在了空气里,“哥,离开我你怎么活啊?”
戴林暄语塞,想继续做个伪君子,可事情太突然,所有可用的词都在大脑里混成了一团,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一时冲动?
不会有下次?
太没有说服力。
赖栗再次半跪在戴林暄腿|间,含|住了他手腕上的伤口,水蛭似的用力吸吮溢出的血液,眉眼间浮现出了不加掩饰的、病态的迷恋。
戴林暄不适地抽了下手:“小栗……”
赖栗顺从地放开他,扯着嘴角说:“我是不是没告诉你,寿宴那天我为什么要挣开手铐?”
戴林暄:“你如果不想说……”
赖栗:“我要杀了贺成泽。”
其实见过竹叶青与宋自楚的样子,戴林暄对于赖栗的病情状态就有了些预感。叶青云也和他打过预防针,说赖栗有非常鲜明的反社会人格障碍。
可听到赖栗亲口承认的这一刻,戴林暄还是不由眼前一黑:“你——”
“解决掉贺成泽,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贺寻章、霍敬云。”赖栗扣住戴林暄的手,人模人样地弯弯眼角,“我会弄死所有让你下坠的人,戴松学,蒋……”
“啪!”
赖栗脸歪到一边,多了几根泛红的手指印。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戴林暄第一次动真格地打赖栗。
打完他就心疼了,下意识碰了下赖栗的脸,临了又蜷起指尖,声音嘶哑得厉害:“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跟你没有关系,哥。”赖栗眉目阴翳,亲昵地蹭了蹭他哥的掌心,“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刚到家的时候我就很想弄死戴翊,她总是会抢走你的注意力。”
“还记得她有次骑马摔伤吗?那是我动的手脚,可这却让你亲自照顾了她好多天,如果她死了,你会一直伤心难受吧。”
“我不许的。”
“所以还是我自己受伤比较好,这样你就会一直看着我。”
“……”戴林暄指尖止不住地哆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没有任何一个词汇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第102章 痛苦你也要杀了我吗?
不应该说这些的,起码该等戴林暄戴上镣铐,届时就算害怕也无法逃跑,只能接受现实。
可当赖栗看见戴林暄用烟头烫自己,理智就被烧成了灰,脑子里全都是“我没允许,你怎么可以破坏自己”。
一次又一次。
从最开始的硫酸,到用仙人掌球扎得满手是伤,还有所谓给他献血扎出的针孔……赖栗“如数家珍”,全都记得。
戴林暄身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已然到了无法修补的地步。
赖栗明知道不能再让戴林暄伤心,嘴上却不能控制,像是被魔鬼操控了大脑,说着残忍而不自知的话:“你从来都不知道我可以有多糟糕,不知道这些年每一个靠近你的人都曾被我划入死亡名单里……可是哥,我忍住了,他们还算有分寸,没有对你造成破坏。”
“但是贺家不行。”赖栗缓缓起身,刚被暖水宝捂热的手寸寸摩挲戴林暄的脸,“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可你就是不懂得保护自己,一定要和他们走那么近,他们身上是臭的,你闻不到吗?待久了,你也会变成那样。”
戴林暄抓住赖栗的手:“不会的,我接近他们是为了——”
“你会的,你已经碎了。”赖栗指尖下移,沿着戴林暄的脖子划至身体,执拗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裂痕。”
“叶青云说我没有痛苦反馈,不是,她是个庸医。”
“我每天发现你身上多了新的伤口,里面的肉一点点地溃烂,我都好痛苦。”赖栗手压着戴林暄的心脏,俯身蹭在他脖颈间,面目扭曲,“我都闻到味道了哥,只有杀了那些人,你才能,才能……”
戴林暄手轻轻搭在了他背上:“……你今天真吃药了吗?”
“我吃了!”赖栗突然激动地吼道,“为了让你高兴,让你安心,我每天都听话吃药,即便你忘了我都没有忘,为什么你还是要任由他们破坏自己!?”
戴林暄喉咙烫得厉害,也许是因为中午才被胃酸腐蚀过。
他好像被割裂成了两个人,心脏刺激得厉害,可大脑却极为平静。甚至还有心思走神,这药还真没改变赖栗失忆的情况。
也许还得吃一阵才能见效。
“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么说的。”戴林暄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略带促狭的浅笑,“你说我自甘堕落。”
赖栗看着他。
戴林暄想了想:“这么说也没错。”
赖栗脸部的肌肉僵跳了跳。
戴林暄抵开他的牙关:“别总咬自己。”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戴林暄和盘托出,“贺家和霍家在做什么勾当,你应该很清楚,他们背后有一套非常成熟的产业链,只会比当年的贫民窟更黑暗。”
想让他们伏法很难、很难,毕竟踏上这条船的人又多又广泛,涉及的罪名也数不胜数,他们互帮互助,各取所需,有人保护,有人提供资源与利益……上面未必不知道这些,可真要动起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霍家是海运行业的老大,贺家是医疗巨头,关系到无数人的饭碗还有诞市的经济体系。
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一网打尽的证据,就只能抓那么一两个,其他同伙则会逍遥法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启新的深渊。
上面有心也无力。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入内部,收集证据。
戴林暄说:“我姓戴,是他们眼里铁板铮铮的继承人,同时手里还有万利与慈善基金这么方便洗钱的渠道……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赖栗呼吸急促起来,神色越发阴鸷。
不论是恋童癖传闻还是硫酸事件,都是戴林暄为了让那些人相信,自己是个表里不一、可以拉上船的好伙伴。
戴林暄:“还记得车祸前几天,我那个自杀的女性朋友吗?”
赖栗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她是……”戴林暄闭了下眼,“许言舟的小姨。”
这是一个赖栗从没想过的答案。
“她叫阿玲,是那些黑色产业背后的受害者,和许言舟的母亲一样。”戴林暄说,“许言舟就是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孩子,他想过正常的生活,所以愿意配合我演戏。”
不过戴林暄最初没想到,赖栗会对他喜欢男人、和男人走近一点反应这么大。
毕竟经过了国两年的冷静期,戴林暄已经接受了赖栗并不喜欢自己,只是随便玩玩的事实。
发现赖栗异常抗拒后,戴林暄不想让他难过,就换了路子——假装一个瘾君子。
戴林暄碰了下臂弯:“这真的不是自残,只扎过两三次,针孔看起来有新有旧,会更真实。”
只需要一个“不经意”地暴露,就会让贺寻章相信他有一些见不得人的癖好,给他们接近的契机。贺寻章本身就不喜欢他,和家里说起来的时候更会增加主观的恶意。
戴林暄清楚,主动凑上去反而会让人生疑,不如若即若离,表现得很犹豫,让那些人求着自己的信任。
即便有赖栗三番四次地搅局,计划还是进行得非常顺利,只差一场谈话,他就会和贺霍两家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
“我一旦成为他们的一员,就会占据不可或缺的地位,证据根本不用刻意收集,自然而然就会有。”戴林暄轻描淡写道,“用不了多久,我就能一次性地把他们送进去——至少也是大部分。”
戴林暄和他们生意上的来往痕迹,包括他自己就是活生生的证据。
赖栗目眦欲裂道:“你上了船,船翻了,你怎么活?”
戴林暄又不是卧底,警方可不会相信他的初衷,犯罪就是犯罪。
“我的计划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算上主动投案自首,应该不至于到死刑那个地步。”戴林暄平和道,“可能会在牢里蹲个十几年吧。”
即便赖栗之前就猜到了,可还是呼吸艰难,几乎到了有气进无气出的地步。他快炸开了,脑子里全是大火灼烧过的余烬。
“应该,可能——”赖栗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你之前做的那些承诺,果然都是骗我的。”
“没骗你。”戴林暄垂下眼角,“做完这件事,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对于戴林暄来说,一切结束后最难应对的,不是警方的审问,也不是牢狱之灾,亲人的责问,外界的谩骂攻击……而是赖栗。
其它一切戴林暄都有心理准备,独独不知道该拿赖栗怎么办才好。
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依然不知道。
赖栗拿开他的手,冷冷道:“——你非做不可。”
戴林暄嗯了声:“死一个贺成泽、霍敬云并不能彻底地解决问题。赖栗,你要么支持我,要么离开我,要么——”
赖栗:“什么?”
戴林暄揉了下他受伤的那只手,不顾阻力强行放到自己的脖子上:“——杀了我。”
赖栗指尖哆嗦起来,眼里赤红一片,给人一种马上就会流出血泪的错觉。
戴林暄坦然地问:“小栗,我对你来说算什么呢?”
赖栗没有回答。
戴林暄也没期待他的回答:“以前我觉得,你对我的执着是因为亲情,你和在我一起说爱我都是因为不想失去唯一的‘哥哥’,可最近我越来越觉得不是这样。”
“——你没把自己当人,也没把我当人。”
其实早有预兆,赫丝离世前说过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你知道赖栗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吗?”
“为什么?”
“他看你的眼神和我看你是一样的。”赫丝躺在病床上,不甚清醒地呢喃,“等我离开,他就没有竞争者了……”
赫丝女士年长很多,只是心态年轻,对戴林暄自然不是情|爱方面的想法,更像在看一件艺术品。
戴林暄闻言也没在意,只当赖栗不喜欢别人对自己表达过于张扬的“喜爱”。如果赖栗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他也一定会产生危机意识,很正常。
直*到最近,他才逐渐明白赫丝的意思。
“你知道吗?你说爱我的时候,眼里是没有爱的。”戴林暄温柔地蹭了蹭赖栗的眼尾,“你没有爱人的能力,这不是你的错,怪我没有养好你,怪那些催生罪恶的人。”
赖栗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你想要的戴林暄是贴着一个个正向标签的假人,光明坦荡的身份,正常的性取向,无欲无求的性格,完美的名誉与人生……可我不是这样的人。”三天前寿宴带来的刺激已经尽数平复,戴林暄说得云淡风轻,“我是一场犯罪的产物,根本就不该出生。”
“你最好——”赖栗硬挤出几个字,“给我闭嘴。”
戴林暄不管不顾,继续道:“一个好人也不会爱上自己养大的弟弟,明知道不该还罔顾道德伦理和弟弟在一起。”
“你了解的,只是你带着多重滤镜看到的、所谓‘完美’的戴林暄,而不是真正的我。”
“我欲望很多,你是一个,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送进去也是一个,我甚至会为了最终的正义忽视当前已经危在旦夕的性命。”
“有时候我自己都分不清,我到底是为了让坏人伏法,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道德欲。”
赖栗:“……”
“小栗,没人破坏我。”戴林暄叹息了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先看清我,再说爱我,再执着。”
“我本来就不是你以为的样子,何况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论怎么样,我都回不到从前了,以后只会更糟糕——坐牢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不能忍受的堕落吧。”
赖栗指尖的颤抖最终还是蔓延到了全身,牙咬得咯吱咯吱响,额间青筋贲张地鼓动。
“我才是让你痛苦的源头,以后还会让你更痛苦。”戴林暄拢住他的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你也要杀了我吗?”
赖栗用力地抽回手,却被戴林暄强行按住。赖栗感受到了一股更为浓郁的恐惧,对于戴林暄的生死,他同样拥有浓郁的掌控欲。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赖栗眼眶里好像出现了一点水光。戴林暄缓缓闭上眼睛:“动手吗?”
赖栗五指收拢,逐渐加重力道——
他哥的脖子细长,脆弱又漂亮,只要多用点力,就能让他哥闭上嘴巴,再也不会说出这些让他不堪忍受的话。
只要再用点力……
戴林暄逐渐感觉到了窒息,胳膊颤动起来,他强压住本能地求生意识,没有反抗,放纵着赖栗的暴力。
唇上突然多了一抹冰凉的柔软。
戴林暄睁开眼,看见了赖栗微颤的眼睫。
赖栗贴着他的嘴唇呢喃:“其实还有第四种选择……”
戴林暄没听清,喉咙被扼住,溢出口的话语被迫转为了略带痛苦的呻吟。
赖栗像是被烫到了,猛然松手,往后退开了三四步。
恰巧这时候,外面有人影晃过,唤了声:“戴总,我们现在出发?”
“稍……”戴林暄抚了下喉咙,声音嘶哑地对门外说,“稍等我一分钟。”
“好勒,没问题。”
戴林暄起身整理了一下着装,他穿上雨披,收紧帽檐,与一动不动的赖栗擦肩而过:“什么时候想动手了记得提前告诉我。”
赖栗红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
“——我好帮你善后。”戴林暄脚步微顿,轻握了下赖栗的手又松开,他掀开门帘,走进了暴风雪中。
*
蒋秋君:“慢性铊中毒?”
“是的。”医生确定道,“患者体内的铊含量严重超标,排除日常接触以外,只剩下一种可能。”
他委婉地停顿了下,不过在场的警察包括当事人戴松学都听明白了——
有人在长期地给戴松学下毒。
好不容易醒来的戴松学再次激动起来:“你要,你要杀我,就算了,为,为什么要、要——!”
医生和靳明同时按住他:“你冷静点。”
戴松学根本无法冷静,一个偏瘫患者在此刻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他睁开束缚,歪歪扭扭地抬起上身,冲蒋秋君愤怒地咆哮:“你是要,要、要毁了他!!”
“你说谁?林暄?”蒋秋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微微弯腰道,“要毁了他的人不是你吗?”
让戴林暄和霍家联姻,进入那些黑色产业,才是真正毁了他。
戴松学恶狠狠地瞪着蒋秋君,眼球几乎要掉出来,让人毫不怀疑如果他此刻能行动,会直接掐死蒋秋君。
“这样,我们先出去。”靳明看戴松学反应这么激烈,把蒋秋君带到了外面。
戴家人守在门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他们出来,都隐晦地对蒋秋君投来了不同程度的怨愤眼神,又不敢真的表现在脸上,鬼鬼祟祟的怨毒样子倒是有点像见了猫的老鼠。
“蒋女士,我想单独问你几个问题。”靳明带着蒋秋君来到医院的安全出口,“关于戴松学的慢性铊中毒……”
蒋秋君:“和我没关系。”
靳明笑了笑:“我想也是,如果是你下的毒,不可能选择这时候报警,甚至由于病情的原因,他大概率都不会坐牢,还不如慢慢折磨他死掉。”
蒋秋君报警前就知道很难让戴松学付出法律上的代价,闻言也没动怒。
戴松学经受了十多年的偏瘫折磨,死亡对于他来说反而是种解脱,身败名裂才能真正地让他痛不欲生。
靳明问:“你觉得那栋老宅子里,有谁恨他入骨,并且有长期下毒的机会?”
蒋秋君:“不了解,他造了那么多孽,仇人众多也不奇怪。”
“那么多孽?”靳明抓住了重点,“听起来除了你报警时说的那些,戴松学似乎还犯了其它罪?”
蒋秋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
靳明:“……”
“你知道,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可就是没有办法。”蒋秋君说,“不管你是真心想打掉那些产业,还是为了高升,都不用在我这里浪费精力。”
靳明打太极多了,第一次遇见直球选手,卡壳半天说不话来。
蒋秋君说:“戴氏账上很干净,十二年前就很干净,所以我接手后压根不需要费力洗白。”
“你应该也知道,当年我接了赛博城项目遇到过不少袭击。但他们并不是单纯地想杀我,而是为了找什么东西——这东西可能是戴恩豪藏的,但可惜,它不在我手里。”
靳明沉默下来,皱起眉头:“听起来很重要。”
蒋秋君:“所以他们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动我吧。”
靳明倒是没太灰心,如今上面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和这三家相关的案件都得到了突破性的进展,特别是车祸案——
贺书新已经被请到局子里“喝茶”了。
寿宴前两天,警方就找到了司机的情人,还同时抓获了想将情人灭口的另一位“清道夫”。
经过审讯,情人供述说,司机生前一直说自己在为大人物做事。
两人在一块儿一开始只是各取所需,可随着年纪的增大,司机越发厌恶“张冠李戴”的假身份,每天带着定位活得提心吊胆。
司机今年五十二,顶着假名字住在一个嘈杂的老小区里,每天都能看见说着当地话、下棋跳舞的老头老太,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滋味。谈不上羡慕,但肯定会居安思危。
像他们这样的亡命徒难道还想有美好的退休生活吗?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只有死路一条,命折他乡。
所以他想干笔大的,带着情人偷渡到国外,远走高飞。
他见过几次贺家小儿子,几十年的阅历让他一眼就能看到贺书新是个什么样的人,易怒,冲动,没脑子,做事不考虑后果,同时身为豪门后代身上多少有点钱。
他的“干笔大的”对于贺书新来说不过是零花钱而已。
所以,司机故意结识了贺书新,给他透露了一些贺家背后的产业,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可以帮他做很多事,哪怕是杀人。
贺书新果然上套,被激怒数次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想要杀了赖栗。
车祸是司机自己计划的,毕竟他是专业户,事后只要解释不小心把油门当刹车踩了,就可以定性为交通事故。
——替主家干事的时候,他的“同事们”成功过很多次。
当然,司机的计划里不包括不伤及无辜,戴林暄和司机都是附赠品。
拿到尾款后,他就可以顺着提前策划好的偷渡线路离开,从此,天高任鸟飞。
而为了以防万一,他和贺书新的每一次结束,包括最后谋划交谈的过程,都被记录下来交给了情人保管,而贺书新这个蠢货一无所知,全身心沉浸在要除掉赖栗的亢奋中。
“倒是个坑爹货。”丹姐看着审讯室里的人,“你们那边怎么样?”
“戴松学中了慢性毒,一直感觉身上很疼,还以为是偏瘫导致的,一吃中药就会缓解,第二天又会疼。”老赵颇为好笑地说,“这么有钱,竟然不做定期检查吗?”
“一般检查查不出铊中毒。”靳明说,“你刚刚说什么中药?”
老赵说:“哦,戴松学大女儿跟我说,戴松学有个住家医生,天天带在身边,是个中医。”
靳明皱了下眉:“立刻传唤他!”
靳明有种直觉,就是这个中医下的毒。他们唯恐打草惊蛇,慢一点就会让人跑掉,所以决定亲自传唤。
三人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转向停车场,就看到一个约莫六十岁前后、穿着大褂的老人慢悠悠地走上台阶,冲他们笑了笑:“是你们啊,我还以为找错了地方。”
丹姐问:“你是……”
老人平和道:“我是黄齐生,来自首。”
“……请进。”考虑到受害者不是什么好东西,老赵对这个自首的加害者反而有点客气。
靳明的手机响了起来,冲他们摆摆手:“你们先进,我接个电话。”
没过两秒,他就失声道:“谁遇难?戴林暄!?”
同事们和黄齐生同时回头,看向他。
靳明挂断电话,深吸口气:“诞县凌汛,戴林暄去了一线救灾现场当志愿者,结果因为二次凌汛遇难,现在生死不明。”
黄齐生怔了下,随后看向混沌的天空,遗憾道:“林暄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第103章 报复那给我咬咬。
豪门八卦曝光后,对于“戴林暄的存在是不是一个错误”这种只有两种回答的无意义讨论,网友们没什么兴趣,反而就着蒋秋君是否自愿展开了好几天的激烈辩论。
如果当年自愿,为什么如今突然报警?
即便是如今这年头,大家对于被侵|犯案件里的受害者也并没有很包容。何况到了蒋秋君这种位置,事情曝光后,不管是谁,第一反应都不可能是同情,而是各种阴谋论与声讨,更有甚者会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到处闻嗅,就看有没有发臭的缝好第一时间叮上去。
如果不是迫切地想要一个公道,她何必把自己置于这种被舆论审判的位置?
可如果不自愿,为什么戴林暄都出生三十年了才开始算账?是不是因为植物人丈夫快不行了,为了争权才搞这一茬?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件事里不可能有纯粹的受害者与加害者,指不定戴氏的掌控权就是靠情|色交易换来的,也没见蒋秋君这么多年有多委屈,不是握着夫家的集团风光无限吗?如今倒打一耙,倒像是上演了一场活生生的农夫与蛇。
对此,也有人直接骂:人蒋总不过是走了某些凤凰男的路子而已,照你这么说,那些靠老婆跨越阶层的男人都被岳父开了后门呗,懂了懂了。
网友们本来不该对豪门内幕了解得这么清楚,奈何戴林暄这些年太“高调”,一来他是万利的老板,名下签了无数知名艺人,他自己又样貌出色,很难不受到关注,加上常年参与慈善与公益行为,想低调都难,家世慢慢就被扒得一干二净。
何况蒋秋君这种靠男人跨越阶层、却没有甘做一个贵太太反而谋取了夫家家业的“非典型”形象,一直以来就备受关注。
想吃瓜的时候,网友的潜力总是无限的。
蒋秋君与戴恩豪的大学毕业合照很快被扒了出来,那时候技术不好,虽然也是彩色照片,但透着一股灰色调,即便如此,也不难看出照片中两人看着彼此时难以掩饰的笑意。
像是真心相爱的样子。
不曾想几十年过去,物是人非。
就在众人各执己见,豪门“鬼”事多的热搜还没撤下的时候,戴林暄凌汛遇难的消息悄然登上了榜首。
*
戴林暄眼皮沉得厉害,怎么都睁不彻底。
他正在移动,可能是被抱着,也可能是扛着,周围光线昏暗,墙面上透出了细细密密的反光,似乎贴着什么东西。
随后他摔在了床上,透过努力睁开的那点缝隙看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小栗……”
真要对他动手啊。
戴林暄手指抬了抬,又无力地陷进了床褥里。他的第一念头竟然不是那些没完成的计划怎么办,而是自己什么都没安排,万一警察给查出来,赖栗下半辈子要去牢里蹲着吗?
这小混账能受得了里面的生活?
那儿可没专员给剪头发。
不过赖栗有精神病,存在很大的辩护空间……
一只手伸进了戴林暄的衣服里,由内往外地解开了他的衣服。陡然接触温凉的空气,戴林暄本能地颤了颤,这一细微举动却好像刺激到了对方。
有些刺挠的脑袋埋进了他脖颈间,随之而来的便是啃咬带来的密麻痒意。他于对方而言像是什么心爱的玩具,新奇又迷恋地寸步不离手,摸个遍犹觉不够。
“小栗……”戴林暄费力的呢喃散在了空气里。
……
再次醒来,戴林暄下意识抽了下手,却听到一阵铁链颤动的声音。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跪在地毯上,双手被从头顶挂落的链子拷住,全然没有自由。
他不知道怎么换上了西装,衬衫衣领大|敞,赖栗的手探得很深,四处作怪。
“你……”戴林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这是哪儿?”
赖栗充耳不闻,吐出一圈轻薄的烟雾,凑近亲吻他,唇齿间溢出一抹满足的喟叹:“哥,你真性感。”
戴林暄眼皮跳了跳:“谢谢你的夸奖啊——手拿出去。”
“哥,你好像没搞清楚情况。”赖栗恶劣地揉了下,撤出去摊开双臂,介绍道:“这是我的收藏室。”
“……”
戴林暄慢慢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当时他和赖栗吵架……姑且算是吵架吧,不了了之后便随着一线救援队伍,抵达了被凌汛冲垮的农庄,并救了几个当地的居民。
没想到二次凌汛打得他们猝不及防,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救生艇翻了,戴林暄好几年没时间游泳,技术实在堪忧,水势又急,水面上还有冰块,根本上不来,最后关头,他好像是听到了赖栗的声音,却以为是濒死的幻听。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收藏室?
戴林暄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个约莫三十平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赖栗屁股下的凳子,看不到此外的任何家具。
和空间的空旷不同,四周的墙面上倒是密密麻麻地钉着东西,什么都有,戴林暄甚至看到了一条领带,一片密封的树叶标本……大部分则都是照片。
戴林暄有些近视,需要微微眯起眼睛才能看清——
照片什么背景什么季节都有,唯一相同的是镜头聚焦着的人,正面、侧面、背影……全都是戴林暄自己。
粗略来看,至少有几千张。就算每天一张,也累积了至少七八年。
戴林暄心里震了震,脑子一下子清醒了。
他沉默了会儿,问:“和我一块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赖栗顿时被惹怒,带着浓浓的恶意说:“都死了,死透了。”
戴林暄自动在心里翻译,看来是获救了。
赖栗冷冷地看着他。
戴林暄没什么危机意识,反而有些无可奈何:“你现在是要干什么?杀人碎尸?”
“哥,我怎么舍得杀你?”赖栗直勾勾地看着他,轻声道,“看不出来吗?这是我的收藏室,除我之外的一切都是收藏品。”
包括你。
戴林暄无言片刻:“别人都是收藏古董名画,你倒好,净搞一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对视了会儿,戴林暄慢慢意识到,赖栗是认真的。
戴林暄心沉了沉,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好要拿赖栗怎么办,就被抢了先机,率先被“绑架”。
他不仅手被束缚,跪立的脚踝也被手铐连在了一起,完全没有挣脱的空间。
“别胡闹。”戴林暄试图讲道理,“如果外面不知道我失踪的实情,可能会浪费大量人力搜救,你……哼。”
赖栗手伸进了戴林暄的嘴里,堵回了那些他不爱听的话。
“我最近很讨厌你说话。”赖栗自言自语道,“我想过很多种办法,比如割掉你的舌头,可那样会让你变得不完整,沾上胶带又不美观。”
“最后我买了口|球,但一想到有别的东西进到你嘴里,我就难受到抓狂。”
“……”到底谁养出来的小变态。
赖栗抬起另一只手磨蹭戴林暄的脸,凑近舔了舔他的嘴巴:“所以,我亲爱的哥哥,你最好有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别说那种让我不高兴的话,让场面变得太难看。”
戴林暄心跳连漏了数拍,说不清是因为当下的处境还是赖栗的表情,他轻轻挣了下,头顶的铁链发出“咣咣”的声响,听得人心乱。
赖栗眼神暗了暗:“哥,你嘴里好湿。”
这明明是一个很正常的现象,每个人的嘴里都会分泌唾液,被赖栗说起来却染上了色|情的意味。
戴林暄偏头让他的手指滑出去:“死人才不湿。”
赖栗瞬间变脸,阴郁道:“你不许再说死字!”
“……不说了。”戴林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想问自己失联了多久,赖栗有没有好好吃药,可现在和这混账东西说话就像玩扫雷游戏,说不准哪一点就炸了。
赖栗倒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手捏着戴林暄的下颌,一手再次探进他的口腔,里里外外触了个遍,湿润温热的包裹感让他着迷。
“哥……”赖栗忍不住凑上来咬他的嘴唇,甚至捏住他的舌|头含在嘴里,模糊不清地说,“好想吃掉你。”
“……”戴林暄上次听到类似的话,还是景得宇他姐逗猫。
赖栗神色亢奋,他盯了戴林暄一会儿,突然起身离开,打开门走了出去。
戴林暄没看清门外的样子,他回忆赖栗名下的房子都有哪几套,自己最有可能在什么位置……
这间屋子没有窗,无法通过外面的风景判断,不过装了换风系统,不至于闷。戴林暄心里还是有些燥,不知道赖栗是想关他多久。
他不能失踪,至少不能这时候失踪。和贺家的洽谈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家里也一团糟,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得想办法离开才行。
没一会儿,赖栗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
戴林暄心一凉,这小混账不会说真的吧,打算从他身上剪点肉解馋?
“赖栗,你冷静点。”
吃人肉是不是容易感染朊病毒来着……
“冷静不了。”
赖栗把没抽完的烟送到戴林暄嘴里,呛得他直咳嗽。
“哥,你根本不懂,我做梦都期待这一天。”赖栗摸着戴林暄绷紧的西裤,眉眼间尽是病态的迷恋,“明明这间屋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可我却越来越不满足——这些死物怎么比得了你?”
戴林暄怕烟头掉下去烫着赖栗,只能咬着,根本没法说话,只能听着赖栗的偏执发言。
“其实我要谢谢你。”赖栗低头,沿着西裤裤脚剪开,露齿一笑,“哥,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完美私藏你的理由。”
“如果你永远都不犯错,那我只能一辈子活在臆想里。”
刺啦一声,西装裤被一扯到底。
赖栗抬头看了眼,才发现烟已经燃到尾端,已经快烫到戴林暄的嘴了,他轻轻啊了声,将烟头捏出来。
戴林暄缓了口气:“我记得这套西装是你去年给我订的……”
赖栗起身:“你又不喜欢。”
“没不喜欢。”戴林暄哂笑了声,“都要脱,还费力给我换做什么……”
他声音一滞。
头顶的铁链突然被赖栗松开了一截,这时候戴林暄才发现这玩意儿可以调长短。他被吊了许久的手臂得以放松,酸麻缓解了不少,只是手腕依然被拷着。
赖栗将短小的烟头放到戴林暄手里,握住他的手迫使他捏住:“——哥,你选个位置吧。”
一看见戴林暄醒来,赖栗的大脑就被拥有哥哥的亢奋感全盘占据,这会儿终于想起了自己点烟的初衷。
“……”戴林暄难得懵了下。
他不清楚赖栗是单纯想对他施虐,还是故意试探,借题发挥。
之前被烫伤的手腕这会儿裹着纱布,也不知道有没有因为泡了污水而感染。
“我……”
戴林暄还在斟酌要怎么应对,赖栗却等得不耐烦:“我帮你选。”
他撩起衣角叼在嘴里,抓住戴林暄的手就朝自己心口摁了下去。
戴林暄没想到他是要烫自己,瞳孔剧烈一缩,失声喊道:“赖栗!”
尽管戴林暄反应很快,立刻往回抽手,也依旧没能阻止烟头烫伤赖栗的皮肤!
随着一阵铁链碰撞的叮铃咣当声过去,赖栗心口处赫然多了一个指甲大的小洞,沾着血丝的肉暴露在了空气里。
赖栗牙齿松开,换手拿着衣角,再次问:“好玩吗?”
“不好玩!”戴林暄手抖得厉害,换了好几次气才说完,“小栗……去拿医药箱。”
“我觉得挺好玩。”赖栗自顾自地商量道,“哥,我们以后每天都玩一遍,好不好?”
戴林暄深深地闭了下眼,无力道:“别闹,小栗……别拿这种事闹我。”
不知道是腿跪太久发麻,还是被刺激到,戴林暄像被抽空了力气似的,浑身都有些发软。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赖栗把他关起来,恐怕不只是单纯地关起来。
“哥,你心疼吗?”赖栗顺着他敞开的衬衫领口摸进去,求知道,“心疼是什么感觉?”
戴林暄举起被束缚在一起的双手,想碰赖栗的伤,可烟头还在手里。他顾不得会不会点燃其它东西扔到一边,语速极快地哑声道:“听话,先去处理下伤口,或者把医药箱拿过来,我帮你处理。”
赖栗以前总受伤,戴林暄经验丰厚。
“你受不了,为什么会觉得我能受得了?”赖栗自言自语道,“也对,我不爱你。”
对牛弹琴的情况又开始上演,戴林暄心里一阵阵地抽疼,不知道该说什么。
“哥,你爱我的吧。”赖栗放下衣服,完全不觉得疼,或者说,戴林暄带来的疼只会让他更加兴奋。
戴林暄:“当然……”
赖栗手绕后抓住戴林暄的头发,大逆不道地顶撞了下他的嘴唇,而后居高临下地睥睨道:“那给我**。”
“…………”
赖栗的思维太跳跃,戴林暄还没从心疼里缓过来,就与小栗子来了个亲密接触,脑子里顿时更为一团乱麻,心跳如擂鼓。那些为人处世的经验在赖栗身上全都失了效,他近乎机械地抬手照做。
赖栗冷不丁地又将铁链拉到最短,戴林暄双手被迫吊起,膝盖也被赖栗抵着朝两边打开,脚踝紧紧地并在了一起。
赖栗眼神灼灼,舔了下嘴角一字一顿地说:“哥,你嘴不是很能说吗,应该也很好用吧?——就咬着脱。”
第104章 犯罪哥,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报警。……
赖栗见戴林暄真的要照做,瞬间阴沉了脸色,他在戴林暄嘴唇碰到裤子之前便用手挡在了中间,阴恻恻地说:“哥,你不许用嘴碰别的东西。”
戴林暄闭了下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你。”赖栗弯腰咬住他的嘴唇,“这是你从今往后唯一的工作。”
“……”这是准备登基了。
“先把伤口处理了,衣服磨着不疼吗?”戴林暄往后仰,别开赖栗的吻,肩胛骨抵到了微硬的床沿,“处理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赖栗有一瞬间的动摇,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又掉进了戴林暄的陷阱里:“不处理也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哥,你现在没资本和我讲条件。”
他放松了悬挂的锁链,箍着戴林暄的腰摔到了一旁的床上。
戴林暄狼狈不已,衣衫不整外加手脚都被束缚着,只能任由赖栗摆布,听到他这话更是窝火:“你到底能不能——!”
爱惜一下自己。
因为置气把自己烫伤,哄着都不愿意处理,简直倔到家了。
赖栗不懂爱别人,更不懂爱自己,对于哥哥完美表象的极端维护,倒是更接近爱惜的定义。
“哥,你再叹气试试。”赖栗跪立在他身体两侧,“别逼我让你说不出话。”
戴林暄心乱如麻,一面是现实生活里紧急要处理的那些糟心事,一面是失去自由的处境与当下难哄的赖栗,最终只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句:“那可真优秀。”
赖栗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瓶油扔在了床上,目光不离戴林暄的脸,单手脱下上衣。
戴林暄从未出现过这么“不堪”的一面,虽然西装革履,但敞开的衬衣连胸口都遮不住,劲瘦的腰腹与衣角一同收束在裤腰里,双手被拷着向后扬起……一副任人采撷的样子。
赖栗抓握着他的腰,喑哑的呢喃下是无法掩饰的浓郁谷欠望:“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让人有多想犯罪,你怎么敢毫无防备地和外人走那么近?”
“……”
戴林暄有防备。
但不是这方面的防备。
外人或许有企图。
但不是这方面的企图。
“你以为谁都是同性恋?”
“谁规定一定要同性恋才能对你有想法?”赖栗用舌尖顶了下犬齿,“我也不是同性恋。”
“……好厉害。”戴林暄心服口服道,“一般人都没你这个胆子。”
赖栗突然想到了什么,眼里划过明晃晃的狠厉:“有胆子的都该死。”
戴林暄眼皮猛跳:“赖栗,你敢杀人就别认我——”
话没说完就被赖栗用力捂住了嘴唇。
赖栗表演爱的时候属于照猫画虎,演绎恨的时候倒是惟妙惟肖。他一副恨不能捂死戴林暄的架势,眼眶又涨红起来:“哥,你再为了别人和我说这种话,我不仅要弄死他,还要当你面凌迟。”
戴林暄呼吸困难,喉结滚动,涌出了一声轻微的闷哼。
“不行,当你面你会记一辈子。”赖栗又自言自语地否定道,“你为什么需要知道其他人的死活?你后半辈子的任务就是待在这里,专心看着我,其他人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
赖栗拉了一下,锁链完全松懈下来,冰凉的触感堆砌在戴林暄的胸口,衬得玉色肌肤更为勾|人。
赖栗格外看不顺眼。
哪怕是禁锢自由,赖栗也不希望有别的东西栓在戴林暄的身上,可他又深知,光靠自己留不住戴林暄。
赖栗感到了一股深沉的愤怒。
只有立刻让戴林暄归于掌控,才能抚平这种惊惧的无力感。
他抓住戴林暄双腕间的镣铐强制别在头顶,俯身撕咬上戴林暄的嘴唇,像盯着猎物饥|渴了四季的狼犬,终于找到了可乘之机,张着利爪与獠牙就大口扑上去,势必吃干抹净。
赖栗依然觉得接吻是一种恶心的无意义行为,可忍不住亲吻他哥属于人之常情,神佛鬼怪想来都能理解。
哪怕已经有了很多次经验,赖栗的吻也还是不像吻,特别当他不再认为需要隐忍对戴林暄的破坏欲时,更是如野兽般野蛮、凶残……没一会儿,戴林暄就吃到了一嘴的血腥味。
有他的,有赖栗自己的。
赖栗对哥哥欲|望的克制已然成了本能,没那么快转变,他总是在咬戴林暄与咬自己之间来回摇摆,可尝到血液交融、洇湿彼此唇舌的滋味,他又觉得这就该是他和他哥最好的样子。
戴林暄不堪重负,眉头锁得很紧:“你唔……”
咬我就专心咬,别总折腾自己。
然而戴林暄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要嘴唇一分开,赖栗就会把手塞他嘴里,不许他说话。
赖栗用犬齿磨着他的下颌,从左往右,右边的刺痛开始时,左边的刺痛还挥发着余韵。
“哥,你好甜。”血液上涌的颤栗感让赖栗爽得头发发麻,迫切地想更进一步,他狎昵地揉弄戴林暄的腰,眸色暗沉,“你的腰好细。”
“你知道自己每次穿西装的时候,那些人用什么眼神看你吗?”
“我真想剐掉他们的眼珠子,煮熟了喂狗。”
戴林暄*被他的手指捅到嗓子眼,强忍着干呕的冲动。这混账玩意儿的脑回路火箭都追不上,他要真吐了指不定脑补成什么。
赖栗舔了下嘴角,饿极了:“这么细,撞起来应该很爽吧?”
“……”戴林暄猛得一仰起脖子,终于摆脱了赖栗的手指。他呼吸急促,断断续续、忍无可忍地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犯罪!?”
这套房子里的痕迹太明显,手铐、链条,满墙的照片……就算警察查来的时候他说是情|趣,都未必有人信。
然而赖栗对戴林暄这句话的理解完全不同,他压住恼怒,湿|润的手指顺着戴林暄修长的脖颈游走,并轻声说:“我知道,可是哥,你不是爱我吗?”
戴林暄:“这和爱不爱有什么关……”
赖栗猛得掐住他脖子:“当然有关系。”
“呃——!”
赖栗冷冷地看了戴林暄一会儿,拿起一旁的剪刀将他衣服彻底地剪开并脱下来扔到一边。他压根没给戴林暄换n裤,脱下来之后便是不着寸缕,一览无余。
戴林暄醒之前,赖栗已经看着他们之前的监控视频学习了数遍,对于流程非常熟悉。然而理论是一回事,上手又是一回事。
脚踝还被拷着,想进一步只能强行掰开膝盖,有种扯着筋的不适感。戴林暄不由自主地攒起眉头,意识到的瞬间又强行舒展开。
他试图配合些,却让赖栗越发不悦。
赖栗轻声说:“哥,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报警。”
混账得越来越有水平了,他这样怎么报警!?
赖栗没在开玩笑,他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出靳明的号码拨出去。
戴林暄:“……”
竟然还没拉黑。
赖栗眼底压抑着浓浓的癫狂,语气却很克制:“你告诉他啊,我在强*你。”
“嘟嘟”声持续了没几秒,靳明就接通了,他最近应该忙得厉害,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喂,赖栗?”
赖栗把手机摔在床上,捏住戴林暄的下颌逼他看通话界面。同时另一只手还在戴林暄身体里作怪,居高临下地用口型说——说啊!你让他来抓我。
戴林暄闭了下眼,咬紧牙关没出声,锁紧的眉头写满了隐忍,他额头与发丝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因为疼痛微微张开吸气的嘴唇一片狼藉。
一直没听到赖栗的声音,靳明叹了口气:“你哥的事我很遗憾,不过目前来说还是有生还希望的,大家都在找,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好好休息,真累垮了你哥肯定也担心。”
吉人自有天相的戴林暄被迫躺在赖栗身下,有如俎上鱼肉,任栗宰割。
三。
二。
一。
赖栗无声地结束倒计时,直接挂断了靳明的电话。
“哥,我给你机会了,可你自己不愿意求救。”赖栗根本没有二十分钟的耐心,电话一挂就开始进入正题,“你一直都惯我,让我cc也是可以的吧。”
“——如果不想让我成为强j犯,你就配合一下。”
戴林暄生平第一次听这种厚颜无耻到理直气壮的发言,因被生生凿开倒抽一口冷气,只觉得理屈词穷,无言以对。
赖栗心里涌现出浓浓的愉悦感,很快又如昙花一现般散去,不知满足地升腾出更多的渴求。赖栗滚烫的呼吸埋在戴林暄的颈间,本能逃避了戴林暄屈辱到苍白的脸色。
赖栗:“哥……”
戴林暄短促地说:“别喊我哥。”
“我偏要喊。”
赖栗喟叹的尾音微微扬起,他分不清是臆想,还是真的有把压抑在灵魂深处的主权宣之于口,浑身充斥着尘埃落定的餍足——
“总算是我的了……哥、哥。”
看不见天色,戴林暄就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等一切平息,他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赖栗泰山压顶般地赖在他身上,如同刚获得心爱玩具的小孩,一刻都舍不得放开地啃咬他锁骨,留下了两排非常对称的牙印。
戴林暄早疼麻了,这点小痛连毛毛雨都谈不上。他声音嘶哑,仍带有情|欲的余韵:“起开。”
赖栗一字一顿道:“想都别想。”
戴林暄:“你——”
赖栗捂住他的嘴,微微撑起身体,幽幽道:“哥,这是你失踪的第两天。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放弃找你,大家对你的印象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就算将来戴家出什么事,也不会牵连到你……”
戴林暄怔了下,指尖微微蜷起。
赖栗眉眼间的阴翳散去,语气轻快起来:“而你从今往后都属于我,只属于我。”
“你不相信我爱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赖栗亲昵地蹭蹭戴林暄的脸,“如果爱是像你对我这样,那我的确是不爱你。”
“哥,我死都不可能放过你。”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你要么把手铐解开——”
“你做梦都别想!”
“要么就滚去自己做饭!”戴林暄气得头晕,连疼带饿的,这会儿连抬手揍人的力气都没有,“——我就是当战俘也有口饭吃吧。”
赖栗第一次被戴林暄说滚,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想继续折腾他,又怕真的把他饿死,只能怨鬼似的爬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房门口。
关门时,赖栗停下脚步,回首看了一眼。
此时的戴林暄顶着一身凌乱的痕迹,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手腕和脚踝都被磨得通红。脸偏向床另一侧,眼睫微垂,一副不愿意看他的样子。
这不是很清楚吗。
戴林暄表面强大温柔、风度翩翩,实则骨子里深埋着压抑的情|欲,矛盾还有脆弱。
赖栗认为自己看得已经足够清楚。
可以到下一步了。
第105章 习惯你的爱,你的恨,我都要
各方对于戴林暄遇难的态度不尽相同。
戴林暄的很多朋友亲自来到诞县组建了搜救小队,甚至还有不少关注戴林暄比较久的陌生人也自发前来搜救。倒不全为了戴林暄,能救到其它当地受难者也是功德一件。
随着时间的推移,获救的人越来越少,寻找到的遇难尸体逐渐增多,而戴林暄依然不见踪迹。
霍斐穿着雨披,蹲在安置点入口:“真的能找到吗?这都几天了,找到估计也凉了……”
“你可闭嘴吧,跟谁不知道似的。”景得宇瞄了眼不远处的赖栗,压低声音,“千万别当他面说,这不伤口撒盐吗?”
霍斐脱下雨靴抖了抖残渣:“废话,我又不傻。”
“戴大哥对我们真不差,每年生日礼物都不落,过年还有红包,有时候比我姐还准时,我知道他是看在赖栗的面子上……”景得宇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管怎么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你说要真找到尸体,赖栗不得疯啊?”霍斐紧张兮兮地说,“他和他哥关系好得像躺一个被窝的人!”
经子骁刚倒完热水走过来,闻言差点被还没咽下去的水呛死。
“咳咳——!!”他捂住嘴巴,水直接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景得宇连忙站起来给他拍背:“没事吧?”
“没事没事。”经子骁拎起霍斐的帽子擦擦狼狈的脸,“晚上还继续吗?”
霍斐被拽得后仰,差点摔着:“我靠!老子刚买的衣服——”
“武警和消防应该会继续,我们还有那些志愿者估计不让一块儿。”景得宇把他脸按到一边,对经子骁摇摇头,“毕竟不专业,再出事谁负责?”
“行……”经子骁心不在焉道,“晚上我有事,得离开一趟。”
“去哪儿?”
经子骁看了眼不远处脸色极差的赖栗,犹豫片刻,压下疑虑道:“算了,过几天吧。”
“到底什么事?支支吾吾干什么呢。”霍斐拿石子砸他,“有事就吱一声,哥们都抛下全家来这找人了,还能不管你?”
“没事。”经子骁转移话题,“你家什么情况,听说你爸被警察传唤了?没出大事吧?”
“能有什么大事。”霍斐不以为然,“估计生意上的事吧,扯两天就差不多了。”
景得宇有时候也挺佩服霍斐,一心沉迷玩乐,其它什么都不关心。
连他一个外人都知道,霍敬云被传唤和诞县的这次凌汛有关系。好像是说小学的一栋教师住宿楼墙面裂开,发现了尸骨。
这件事本来已经被压下来,结果不知道被谁发到了网上,发酵得越来越厉害,引起了比较大的舆论风波,导致市里亲自来人调查。
一查不得了,这所小学还挺有来头——它由诞市的望山寺全资捐赠。
望山寺的来头不是什么秘密,它本来只是一座小庙,少有人登门,直到很多年前,诞市的三大龙头企业共同出资,将它扩建到了如今的规模,门庭若市,香火鼎盛。
本来这还不至于从几具尸骨牵扯出霍敬云,偏偏挖出来的东西除去尸骨,还有没腐烂的廉价衣裙,以及一枚不属于死者衣服上的纽扣,上面检测出了霍敬云的DNA。
这么极端的藏尸环境,又过去了好几年,还能检测出相关人员的DAN,也不知道该说霍敬云点背还是天命如此。
景得宇委婉道:“你要不回去看看?这边志愿者很多,我们找到了和你说。”
霍斐想也不想地拒绝:“那不行,你们都在这儿,我一个人走了算怎么回事?事后赖栗不得抽我啊?”
“……”景得宇无奈,还想劝点什么,余光却瞥见了赖栗的身影,立刻迎上去,“怎么说?晚上什么安排?”
赖栗:“他们继续搜救,你们休息。”
暴雪过后又迎来了暴雨,水面高涨不下,搜救难度依然很大,白天暗得和晚上几乎没什么区别,稍微轻一点的人都可能被狂风吹倒。
“你别太折腾自己。”景得宇不敢叹气,只能安抚道,“你要真生病了,你哥还得心疼。”
赖栗垂下眼角:“辛苦你们了。”
“啥!?”霍斐抠了抠耳朵,“你刚说什么?我好像听到一句人话?”
景得宇哭笑不得,想说别耍宝了,又觉得气氛太沉重,打个岔也挺好。他们几个人里,霍斐心大,经子骁不确定,只有他清楚赖栗和戴林暄的恋爱关系。
赖栗这几天肉眼可见的压抑、低沉,一刻不停地奔波在搜救戴林暄或搜救戴林暄的路上,不吃不喝不休息,冷静的同时又给人一种偏执到极点的感觉,仿佛只要找不到戴林暄他就会当场殉情。
经子骁假装不经意地问:“你和我们一起回来休息?”
赖栗看了他一眼:“我自己再找找。”
“偷偷摸摸的不好吧?万一出事都没办法第一时间获救。”景得宇比较担心,“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赖栗拒绝,“你可以每隔一小时联系我一次,刚好说说这边的搜救进展,没回消息才说明我可能出事了。”
景得宇:“可是……”
经子骁拉了他一把,对赖栗说:“那就这样,不过你还是得找时间休息好,不然搜救也没效率。”
赖栗点了下头,身后传来一阵轰鸣的马达声,他回头看去,一群穿着靓丽的戴家人从家里走下来,领导视察似的和搜救队伍负责人握手,询问搜救进展。
尽管他们面上都表现出了忧心与关怀,可当看到负责人摇头时,几乎全都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眼里多了几分真心的笑意。
“赖栗——”
景得宇想抓他的衣袖,结果还是晚了一步。赖栗这些天一直没见戴家人,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屠戴家满门。
他径直走过去,并张开手盛接雨水,语气颇为漫不经心:“真是辛苦你们了。”
各位叔叔姑姑以及堂兄妹们都颇为惊奇,这玩意儿什么时候会正常沟通了?
“堂哥和我们是一家人,他出事我们自然该尽力。”戴三叔的儿子叹了口气,“倒是我们才该对你这个外人说声辛苦,虽然不是亲兄弟,但却这么尽心。”
赖栗扫过他的脸,说完未尽的话:“——辛苦你们这么大老远过来演戏,装得累不累?喝点水凉凉嗓子,别冒烟了。”
手心里的水满了,赖栗直接甩到了这位堂弟脸上,旁边的戴三叔被溅了几滴,跟着一哆嗦。
“赖栗!!”冰凉的雨水倒没什么杀伤力,可旁边还有外人,丢面的感觉让戴三叔他儿子气得发抖,“别给脸不要脸,以前有堂哥给你撑腰,你可以跟霸王似的横冲直撞,现在堂哥出事,你他妈算个鸟?”
“我算你爹——还是算了,有点恶心。”赖栗语气里飘出了淡淡的嫌恶,他一字一顿,幽幽的语调在暴雨中格外清晰,“如果我哥真的出事,在座的各位一个都别想跑,记得提前把墓地挖好,省得抛尸荒野,死不瞑目。”
赖栗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大半张脸都被兜帽的阴影笼罩着,脸庞削瘦,眼下泛着青灰,活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威胁谁呢!?”戴三叔底气不足地嚷嚷,“又不是我们让他来这装模作样的,死了怪谁……”
赖栗掀起眼皮,从阴影中投射出来的眼神一片暗色,粘稠骇人。
戴三叔不自觉地闭上嘴巴,后退一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们最好祈祷我哥永远平安。”说这些话的时候,赖栗并不像平日里一样跋扈嚣张,反而十分温和,嘴角甚至噙起了一抹与戴林暄过去相似的笑意,叫人毛骨悚然。
“否则就抓紧时间享受生活吧,吃好喝好,省得成为饿死鬼。”
赖栗看了眼时间,不再管戴家人与面面相觑的救援队伍,转身走进昏天黑地的暴雨中。
霹雳啪嗒的沉闷声响持续响了五天。
房间里没有钟,很容易失去时间的概念,戴林暄全靠赖栗回来的频率,以及他白天必定要配合搜救队伍演戏的规律推定出来的。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戴林暄却仿佛过着与世隔绝的封闭生活,外界寒风呼啸,暴雨不绝,屋里暖意融融,哪怕不穿衣服也不会冷,只是很枯燥。
戴林暄暂时还做不到在明知有人监控的情况下,坦然自若地裸|体行走,只能裹着被褥下床,铁链在地上拖拽出一片响声。
赖栗非常不喜欢他身上有别的东西,所以把其它镣铐全部解开了,只继续拷左边脚踝。
铁链从天花板坠落,圈住戴林暄脚踝的那部分已经被体温染得温热,牢不可破,除非把腿砍断,否则不可能挣脱。
戴林暄还真考虑过。
可惜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连床都只有床垫,甚至不是弹簧床,拆开也获得不了什么工具,墙上的照片看似是钉上去的,他尝试拔了一下才发现是仿真的软钉子。
对于戴林暄尝试逃跑的行为,赖栗什么都没说,只是晚上一回来就开始往死里折腾他,天亮才停止。
戴林暄怎么会知道是天亮呢。因为要吃早饭了。
当然,赖栗回来得也很晚。
没有网络,戴林暄便没法获知外界的消息,心里异常焦虑。可赖栗油盐不进,无论说什么都无动于衷,铁了心要把他关在这儿。
戴松学案件的后续,靳明调查那些产业的进展,贺成泽与霍敬云当前的态度……戴林暄通通一无所知。
出事前他找人查到贺乾来诞县的真实目的,并将埋在混凝土里的那几具尸骨发到了网上,不知道有没有顺利地引起调查。
还有,赖栗这些天早出晚归,都去干什么了?如果赖栗真的一意孤行,要对贺成泽与霍敬云动手……
如今这个时代,没有绝对的完美犯罪。只要做过,必然留痕,只看有没有人追究。
靳明那边进展这么快速就可以说明问题,他尚且还没有孤身一人掀翻诞市背后庞大黑产的能力……可他依然这么做,大概是上面会有人给他兜底。
一旦调查到某个地步,很可能会下来人成立秘密专案组。
也许可以和赖栗谈谈,就说出去后可以和警方合作,届时后果就不会有预想的那么严重……
戴林暄以前并不信任靳明,反之亦然。他们只在国外碰面过一次,没什么交情,也不了解对方的人品,靳明很难相信他真的会赌上一切掰倒与自己无关的黑恶势力,他也不能确保靳明一直坚持初心,不被利益蛊惑,
毕竟如果靳明选择与贺成泽合作,一样可以顺利高升,贺成泽更不会介意扶持一个新的保护伞。
与其浪费时间和靳明来回试探对方是否能够信任,不如直接解决问题,至于付出的代价……戴林暄并不在意。
他已经过了三十年的好日子,人有几个三十年?很多人甚至没活过一个三十年。
可如今再想合作也并不容易,警方凭什么相信他?陌生人的声誉是这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如果戴林暄是双面“卧底”,那后果不堪设想。
……
戴林暄在心里铺了很多路,很多种走向,一条条地建立,又一条条地推翻。
外面暴雨不绝,戴林暄望着满墙的照片,心思渐渐偏离了方向,心里陡然涌起一股心悸……也不知道赖栗怎么回来。
开车吗?
万一被监控拍到,容易暴露拘禁的事。
戴林暄眸色攒动,抬手碰了碰墙上的树叶标本。他没赖栗那么健忘,记得这片树叶就来自不久前的望山。
那天中秋,他们从寺庙出来一起下山,他随手捡了片树叶放在赖栗头上。
明明才三个月,却有种已经过去了很久的感觉。
不见光的日子简直度秒如年,戴林暄被迫期待赖栗的回归,否则什么事都做不了,唯一能打发时间的事便是看墙上的照片。
戴林暄不敢看,不愿看。
被拘禁本身是件极其屈辱的事,他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病态想法有多么错误,可只要一看满墙的照片与“纪念品”就恨不起来。
他亲手养大的弟弟。
他亲手养成的这样。
怪得了谁呢。
赖栗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给戴林暄做饭,然后束缚住戴林暄的双手,不论愿不愿意吃都要强制性地喂完。
“你以前总是不好好吃饭,所以才会伤到胃。”赖栗轻擦了擦戴林暄嘴角,“哥,你再忍忍,等过几天搜救行动结束,我就能一直陪着你了。”
戴林暄偏了下头:“别喂了,吃不下。”
赖栗骤然冷了脸色,舀起一勺蛋羹强行撬开戴林暄的嘴唇:“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生病。”
“要说多少遍,我没事!”戴林暄太阳穴突突得跳,“你去医院看看,谁身体没有点大大小小的毛病?完全健康的人那是凤毛麟角!”
“医院里当然都是病人。”赖栗盯了他一会儿,软和语气道,“哥,我会治好你的。”
“……”根本无法沟通。
经历了这几天,戴林暄终于明白了赖栗之前说要学做饭、为以后做打算的背后含义。他彼时还天真地以为赖栗怕被抛弃,实际上赖栗却是为了拘禁后不饿死他。
戴林暄疲惫地问:“你今天吃药了吗?”
“当然吃了。”赖栗强迫症地喂完所有食物,才满足地抱住戴林暄,“我还去见了叶医生。”
“……”
戴林暄心脏一跳,叶青云是个精神病医生,对于精神病人的心理极为了解,很可能会看出赖栗的异常,发现他失踪的真相。
赖栗简单的一句话,便让戴林暄陷入了一种极其矛盾的心态。他一面希望叶青云发现,一面又不想她发现。
前者意味着他或许能得到解救,后者意味着赖栗可能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向她倾诉你失踪后我有多痛苦……”
“……”
这种行为对于赖栗来说太异常,叶青云很可能会猜出来——
赖栗埋在他颈窝拱了拱,痴迷地嗅了一口:“骗你的哥哥,我才没有找她。”
“……别这么叫我。”
“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才觉得讨厌是不是晚了?”赖栗抬眸,歪头笑了笑,“哥,你先招惹我的。”
“谁让你乱捡人回家?还捡了个精神病。”
赖栗的话音刚落,戴林暄便陷入了一片朦胧的黑暗里。除去第一天,每次做的时候,赖栗都会拿领带或者布条之类的东西蒙住戴林暄的眼睛。
赖栗咬着他的耳朵:“吃完饭了,我们运动消化一下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吃了——”戴林暄的尾音陡然走调,眉头深深地蹙起,无可奈何地放松紧绷的身体。
赖栗的技术不是一般的烂,虽然没有第一天那么折磨,但仍然不好受。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戴林暄才得以重见光明。赖栗对于体内释放似乎有种奇怪的执着,不论处于上位还是下位都执意要这么做。
戴林暄侧躺着,赖栗便跟条蛇似的缠上来:“我找医生开了药。”
听不到回应,赖栗也不介意,说了个药名:“它是抗抑郁药,效果很好。”
戴林暄:“……”
赖栗抵着他的后颈,锲而不舍道:“你想吃吗?”
戴林暄:“我说不想吃就能不吃?”
赖栗好一会儿没说话,一动不动。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从阴影中抬起脸,轻轻嗯了声。
“……”戴林暄对赖栗的好说话感到怀疑。
赖栗下了床,在自己躺过的地方放下一颗药片:“我不逼你。”
他自言自语地重复道:“哥,我不逼你。”
“……”
赖栗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竟然离开了房间。
戴林暄缓缓转身,看着旁边的药,蹙了下眉。
他自然没有吃。
不知道是不是报复戴林暄的不配合,还是觉得卫生间可能存在潜在的漏洞——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赖栗缩短了一截锁链的范围,让戴林暄只能在床的附近活动,刚好能看清四周墙上的照片,却无法触碰。
晚上回来时,赖栗异常亢奋,他摸了摸戴林暄紧绷的腰腹,感受戴林暄的微微颤抖:“哥,你今天好敏|感。”
戴林暄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一天不上厕所试试。”
“没有一天。”赖栗严谨道,“是十一个小时。”
“要么滚!要么松开!”
赖栗眼里落着些许跃跃欲试,很想按一下,还想做点更过分的事,不过察觉到戴林暄压抑的痛苦,还是选择了松开一截锁链。
赖栗听到卫生间传来的水声,眉眼间尽是扭曲的满足感。
赖栗想要控制戴林暄的一切,吃饭喝水,生理本能,欲|望,体温……乃至往后的全部人生。
他想要戴林暄从今往后对自己完全坦诚,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想要戴林暄依赖自己,他说活着就绝对不能有一点想死的念头。
赖栗沉迷在幻想里,卫生间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戴林暄却没有出来,赖栗心里陡然升起一片惊惶,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也只是他的臆想,戴林暄根本不在这儿,仍然在那个肮脏的世界堕落。
赖栗立刻冲进去,和戴林暄撞了个正着。
他紧紧抓住戴林暄,朝卫生间里看了看。
戴林暄甩开他的手。
“哥,你想洗澡吗?”
“……”
“我帮你洗。”
赖栗包办了戴林暄生活里的一切,除了呼吸。
他擦着擦着,情不自禁吻上戴林暄白皙的后颈:“叶医生说,如果我有不确定的记忆,可以向你求证。”
戴林暄撑着墙,闭眼不语。
赖栗紧接着问:“哥,我们是不是在淋浴下面做过?你背对着我,紧密地贴在一起,你受不了,撑着墙,我不许你这样,就和你十指相扣,于是你只能依赖我……”
比起求证,更像是一种行为预告。
戴林暄按着墙面的五指被拽开,赖栗关掉讨人厌的淋浴,强行嵌入他的指缝,严丝密合:“然后这样,我咬着你的脖子,就像野狗交||媾一样,哥……”
“没有!”戴林暄无法忍受地呵斥。
“真遗憾……”赖栗迷恋地咬着他的脖子,“以后我再问你的时候,你就可以说有了。”
残留的水珠聚焦到戴林暄的下巴尖,随着主人的晃动而坠落。
很久之后,他们才回到床上,赖栗缠过来问:“哥,你的那枚戒指放在了哪?”
戴林暄好像睡着了,没听到。
赖栗眼神暗了暗,没说什么。
他不会打扰戴林暄睡觉的。
哪怕没有尽兴,赖栗也会克制地退出来,他要戴林暄养成好好睡觉的习惯,这样才能长命百岁。前几天他已经失控过一次,他保证过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要做一个遵守承诺的人,不能像他哥一样。
次日,戴林暄一睁眼便看见了歪着头的赖栗,似乎在分辨他是不是装睡。
“早,哥。”
赖栗端起丰盛的早餐,语气商量,动作却不容置喙:“我喂你吧。”
戴林暄皱了下眉。
赖栗对于他的食量控制得很精妙,每餐都拿秤称过似的,一开始很少,慢慢每天加一点看不出来的量,刚好卡在他再吃就要吐了的节点之前。
“够了。”
“这才几口?你还能吃。”
戴林暄猛得挥开餐盘:“你到底打算荒唐到什么时候!?”
牛奶洒在了床单上,发烫的热粥多数浇在了戴林暄腿上,赖栗穿着衣服,倒是没怎么伤到,他手忙脚乱地给戴林暄擦拭,又端来一盆冷水,打湿毛巾后一遍遍地冷敷戴林暄通红的皮肤。
还好,粥放凉了一会儿才端进来。
“哥,你为什么总是喜欢伤害自己?”赖栗低头舔了下戴林暄的腿,轻声道,“看来你还是觉得好玩。”
戴林暄眼皮猛得一跳。
赖栗离开房间,煮了一锅水。他再进来时带了打扫工具,将地上的残局收拾干净,他注意到墙上的部分照片也被溅到了粥汁,幸好有塑封。
赖栗珍惜地擦拭干净,调整回原来整齐的样子。
打扫结束,水也煮开了。赖栗来到厨房,打开盖子放凉,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沸腾的水泡,直到它们消腾下去,拿手试了下水温——和刚刚的粥差不多。
他用碗盛起同样的份量,回到房间,站在戴林暄够不到的距离,当着他面浇在了自己腿上,顿时一片通红。
“赖栗!!”戴林暄猛得一挣,眼睛瞬间红了,“你真是……”
看着赖栗漠然的眼神,他像被抽干了力气,膝盖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床上。
赖栗走近,蹲在了戴林暄面前,拿起他的手摸自己的脸:“哥,你受什么伤,我就会受什么伤。”
戴林暄急促的心跳久久不能平稳,他看了赖栗一会儿,温柔撩开他的衣领:“小栗,你以为我会一直心疼你吗?”
赖栗:“……”
“人会习惯经常发生的事,我也一样。”戴林暄指尖划过他胸口崭新的烟疤,“你第一次这样,我心里很疼,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它每一次带给我的心疼都会减淡。”
赖栗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戴林暄继续道:“迟早有一天,我会习惯你这么做,不会再有任何感觉。”
赖栗安静了很久。
他就不会减淡。
每一次发现戴林暄伤害自己他都会很痛苦,并且永不消退,这种痛苦时时刻刻折磨他,每回想一次都会加重。
赖栗站起来,只捡自己想听的回答:“那很好,你也迟早有一天会习惯生活里只有我的存在。”
戴林暄:“……”
“哥,你别想跑。”赖栗居高临下道,“你敢离开我身边,我就杀了戴——”
戴林暄扬起手,猛得挥向赖栗,阻止了那个即将出口的“翊”字。
这混账东西永远不懂,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那意味着彻底毁灭一段关系。
赖栗不闪不避,就这么看着他。
戴林暄到底没打得下手,闭眼道:“……无药可救。”
“可以救,药有效果。”赖栗蹲在了戴林暄面前,拿起他的手摸自己的脸,“我以前总觉得你是假的,现在很少会有这种感觉了。”
赖栗慢慢喜欢上了吃药,药带给了他真实感。
也许这份真实感也是错觉,不过不重要。
“哥,你乖乖在家,我尽量早点回来。”赖栗照例放下了一颗抗抑郁药物,之前的那颗和热粥一起落在了地上,融化了,他慢慢靠近,见戴林暄没有反应,才落下一个吻,“我知道,贺成泽他们是你的心魔,我会想办法的。”
戴林暄猛得扣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拽倒在床上:“赖栗,你最好别做什么让我恨你的事!”
赖栗愣了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清澈的笑容,好一会儿都停不下来。
戴林暄怔了下,缓缓起身拉开距离。就像从来没见赖栗哭过,他也没见赖栗笑得这么纯粹过。
“哥,你以为我会怕你恨我?”赖栗起身抱住戴林暄,呢喃道,“不是的,哥。”
“你的爱,你的恨,我*全都要,一点都不许留给别人。”
第106章 遗嘱你敢这么做,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想……
平平无奇的居民楼里,专案组正在开会。
“霍敬云还是不肯松口?”
“他咬死说不知道纽扣上为什么有自己的DNA,那件衣服很多年前就不见了。”靳明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还有一个小时到点,没有新的证据或口供我们只能放人。”
队里的同事并不知道专案组的存在,完全是顶着各方的恐怖压力审问霍敬云,这二十四小时过得简直崩溃,问责、施压的电话一个接一个。
也正因此,霍敬云的态度十分松弛,仿佛自己不是一个嫌疑人,而是真来警局喝茶的。
“没事,先放了,不管怎么样都得按程序来。”专案组负责人喝了口热茶,轻叩了叩桌子,“其它的呢?”
“戴家兄弟的车祸案已经明了了,贺书新承受能力差,全招了,不过他知道的东西很少,当初也是‘司机’主动接近他,才知道家里可能养了一批‘清道夫’,但具体养在哪,做了什么,都有哪些人一概不知。”
“竹叶青刺伤许言舟的那个会所我们也翻了个底朝天,虽然没有太大的异常,但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我怀疑这个地方就是他们窝藏罪犯、沟通联络的据点之一,不过搜查令下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全员转移,留下的都是一些身份无异常的人。”
有人哼了声:“动作真快。”
房间侧边的墙上贴了近百张照片,都是一直以来没被抓获,且很可能被圈养的罪犯。
只需要一个照面,靳明就能认出他们。
“竹叶青虽然抢救了过来,但人彻底疯了,没有一刻清醒的时候,攻击性极强,旁人根本没法靠近,我建议先把他的案子了了,再送到精神病院强制治疗。”靳明说,“至于那个许言舟……我严重怀疑他的身份有问题,要么假身份,要么是个黑户,那天我要求查他的医疗档案,却碰巧遇到了系统故障,说是信息全丢了。”
负责人问:“他在贺家名下的医院?”
靳明点点头:“身边还有两个‘陪护’,很可能是想控制他,不让他乱说话。”
“这个许言舟很可能知道什么,你再见他一次,看看能不能套出点话来。”
靳明也是这个打算,之前例行问询的时候,他隐约觉得许言舟有话要说,不过恐惧于旁边两位“陪护”的存在,只能忍着。
“至于戴松学的中毒已经查清楚了,黄齐生非常配合,供述得事无巨细。”靳明一一道来,“他的恩怨还得追溯到三十年前,那会儿他在贫民窟开了个小诊所,也知道一点周围的黑恶产业,但是习以为常,有时候还会接治那些人送来的不明伤患。”
“黄齐生妻子早逝,女儿在老市区、也就是如今的城南读书,年仅十四岁,一次假期,她说要回来陪黄齐生过节,结果黄齐生左等右等没等到,半夜才发现女儿浑身是血,倒在后院棚屋里。”
“她女儿什么都不肯说,非常恐惧,只重复地说要立刻搬家,黄齐生顾不得探究真相,只想安抚已经崩溃的女儿,可惜还是没能挽回,大概七八个月后,女儿才发现自己怀孕,更加接受不了选择了自杀,孩子一起没了。”
“七八个月才发现?这爹做的,女儿遭遇了这种事不带去检查?他自己就是医生啊!”
靳明无奈地叹息:“我也这么说。”
当时,被拷着双手的黄齐生闻言什么都没说,只低头抠着手,脸上一片湿润。
可能是悔恨吧,懊恼吧,可悲剧已经发生。
靳明:“女儿死后,黄齐生才从遗书里获知了真相,那次假期回家,女儿在家里诊所二十米的地方被掳走,献到了大人物床上,遭遇了多人……强|暴。”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黄齐生的意思是,戴松学就是施暴方之一?”
“对。”靳明说,“他女儿写在了遗书里。”
有人问:“那黄齐生怎么专门逮着戴松学报复?不是还有另外几个人吗?遗书里没写?”
“对。”靳明说,“他女儿只认出了戴松学,因为之前去他们学校搞过讲坛。”
“遗书还在吗?”
“黄齐生下决心要报仇的时候,就把他女儿的东西全烧了。”
“那这完全就是黄齐生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对侧的男人捏捏眉心,“戴松学年过八十,偏瘫,重病,社会地位高还口吃……要素叠满了,根本没法带回来审讯。”
“整体进展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这几家现在就像盘着鞭炮的山,看似庞大,其实到处都是雷,这边炸颗小的,那边炸颗大的,迟早会全部引爆。”负责人定了定军心,“我有预感,他们走不远的,今年这事一出接着一出,老天都在帮我们——”
“叩叩。”一墙之隔外,沉闷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众人面面相觑,负责人朝一个专门打掩护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看看。
男人走到玄关口,凑近猫眼看了看,冷不丁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乌黑瞳孔,惊得心跳都漏一拍。
他定了定神,大声道:“谁啊!?”
外面的人没应声。
男人莫名觉得对方有点眼熟,等讨论案件的房间锁好门后,他才故作骂骂咧咧地打开门:“干什么,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你谁——诶诶?你搞什么东西,擅闯名宅啊!?”
来人连衣袖都没让他碰到,泥鳅似的溜了进来,仿佛回家一样走到沙发旁坐下,眼神凉凉地环视一圈:“我找靳明。”
“……”男人立刻反应过来,“什么靳明,你找错地了吧?不是,你到底谁啊这么嚣张?再不走我报警了啊!”
“你不是警察?”对方摘下黑色兜帽,撩了下眼皮,有种皮笑肉不笑的阴冷感,“怎么不认识我?我以为你们会把我照片贴墙上呢,就像电视剧里那样。”
男警瞬间认出了对方——戴家养子,戴林暄的弟弟,赖栗。
气氛凝固了几秒。
赖栗扫了眼最大的那间屋子,心平气和道:“如果靳明不在,就请你们职位最高的出来聊聊。”
靳明和其他人都在门后听着,闻言再装傻也没了意义,他和专案组的同事对视一眼,独自开门走出去。
“你怎么知道这里?”对视片刻,靳明皱起眉头,“你跟踪我?”
赖栗面无表情:“凑巧。”
靳明:“……”
那还真够凑巧,不仅知道小区,连楼栋和门牌号都摸得一清二楚。
靳明再次清楚地意识到,赖栗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他和宋自楚、竹叶青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有戴林暄……可如今戴林暄生死不明。
当疯狗没了约束绳,鬼知道他会干出什么疯狂事。
靳明心里一沉再沉,他泡了两杯速溶咖啡:“你找过来,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来和你们做个交易。”
赖栗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靳明意识到这很可能和专案组正在查的事情有关,心跳顿时加速。
“什么交易?”靳明在赖栗对面坐下,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只有这个,你凑合喝。”
“我不喝咖啡。”赖栗垂下眼角,“我哥煮的例外。”
靳明腹诽,你手里要真有什么东西,我把负责人请出来给你煮都行,可戴林暄——
“你是想让我帮忙找你哥?这个事情可能……”
靳明欲言又止,想说爱莫能助。
戴林暄遇到的是天灾,谁都没法预料,生死都是命。以戴林暄的身份,这些天的搜救规模绝对不小,可还是一无所获……人很可能已经没了。
可靳明又想知道赖栗手里的筹码,就在他进退两难,想着怎么周旋的时候,赖栗开口了,语气里染着浓郁的偏执——
“我要我哥留着清白在人间。”
靳明一愣,无奈道:“你哥不是挺好的吗?如果你是说他的身世,这已经曝光的事情,你们家的公关都没办法,我又能帮到什么忙?”
赖栗没说话,看着他。
不知怎么的,靳明的心脏开始狂跳不止——
其实因为戴林暄的遇难,加上万利是影娱公司,最懂得怎么操控舆论,以及戴林暄这些年的确做了很多慈善的实事,所以哪怕身世不堪,外界也没有对他过多苛刻,大多数网友都在帮他说话。
就算戴林暄后面成功获救,也不至于对他口诛笔伐。
念及此,靳明隐隐明白了赖栗的意思。
——真正能毁掉戴林暄清白的不是身世,而是戴家以前参与过的那些黑产!
这才是广大群众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哪怕戴林暄不知情,哪怕他没犯任何错,都改变不了他吃着人血馒头长大的事实。
“你稍等一下。”靳明起身,连做了好几个安抚的手势,才起身走向刚刚出来的房间。
赖栗没有回头,三分钟后,身后多了两道脚步声。一个年纪较长的女人走到赖栗面前,笑得很是亲和:“你好,我是焦潋。”
她穿着便服,也没介绍自己的职位,却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出满身官调。
如果没记错,靳明的母亲就姓焦。这位自然不会是靳明的母亲,但多少沾点关系。
她不像靳明那样直来直往,反而说起群众配合调查、检举罪证是义务,窝藏证据是违法行为……仿佛下一句就是,再和我讲条件就审讯室聊。
可调查这么久,焦潋很清楚赖栗不吃这一套,于是话锋一转:“不过对于提供重大线索的群众,只要诉求合理,我们一定尽力。”
赖栗:“我已经说过了。”
“你哥哥的为人我也有所耳闻,我们绝对会让一个好人蒙受他不该承担的冤屈。”焦潋的视线落在赖栗面前的咖啡上,随便缓缓上移,看着赖栗的眼睛,“不如这样,你先说说自己能提供什么?”
赖栗能找到这里,说明他已经知道了专案组的存在,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
赖栗避而不答:“十二年前的事也会曝光?”
“我们会尽力……”靳明一顿,反应过来,“你不希望细究往事?”
他瞬间想明白了,十二年前的大清扫已经结束,如今戴氏没掺和那些事,只要往事不曝光,戴林暄的声誉就不会受损。
可戴林暄大概率已经遇难,名誉这种外物还有那么重要吗?
沉默了会儿,焦潋隐晦道:“除了寻求正义,让恶人伏法,我们也需要考虑群众的生计与就业。”
赖栗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她,从她脸上清清楚楚地捉到了一丝复杂与无奈。
赖栗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
不过半分钟,又一道敲门声响起。
靳明打开门,从来人手里接过了一台设备和数十卷破旧的磁带。
焦潋和靳明着实吃了一惊:“这么多!?”
“我拿到它们的时候就处于被损坏状态,其中七卷我修复过,可以直接看。”赖栗平静道,“另外一部分受损严重,我技术有限。”
靳明立刻从修复好的那一卷里拿出一份,插进了设备里。
随着一阵很有年代感的刺啦声响起,视频画面里出现了一间灯光暧昧的房间,镜头十分稳定,应该是偷拍视角。
床上躺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双手被束缚在身后,看起来处于昏迷的状态。
靳明按下暂停,深深地拧起眉头:“有点眼熟,这好像是……曾文直的女儿??”
他查硫酸案的时候调过当年曾文直女儿被侵犯的案件,看过她的照片。由于她永远停在了花儿一般的年纪,因此靳明印象深刻。
焦潋又叫出来两位同事见证:“继续。”
一道男性身影闯进了视频里,他脱下拘束的西装,坐到床边摩挲女孩的脸,面容也暴露在了镜头里。
“霍敬云——!”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很难以平常心看完。
靳明又换了几份磁带,都是大差不差的内容。每一卷磁带都意味着一位受害者甚至数位受害者,男女都有,年龄不一,施暴方也不止霍敬云一人,他们甚至看见如今已是植物人的戴恩豪。
其中一份更是涉及到了多人运动。
哪怕只是大致扫了几眼,在场的人都感到久久不能平息的愤怒,耳边仿佛回荡着那些受害者醒来后的惊恐哭喊。
看这些磁带的记录时间,还都是当年贫民窟还在时候的事,如今又过去十二年,不知道增添了多少受害者。
靳明赶忙把剩余的磁带交给技术人员修复,自己拿起含有霍敬云面孔的那几卷:“焦t……”
他咽下称呼,亢奋地寻求意见:“还剩下半小时,我现在带着证据赶回去应该来得及正式拘留霍敬云——”
“等一下。”焦潋有所顾虑,她制止了靳明,询问赖栗,“请问这些磁带的来源是?”
赖栗:“带有红色标记的那一卷里面,第七分十七秒,有霍敬云摆弄监控说话的画面。”
霍敬云知道有监控,说明这很可能是他自己装的东西,意味着证据来源合法。
靳明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见焦潋点头,他都没时间打招呼,立刻拿起车钥匙下了楼,火急火燎地往局里赶。
焦潋思忖着问:“这些磁带怎么会到你手里?”
“我十四岁那年遭遇过一次绑架,绑匪是当年贫民窟管理斗兽场的人,除此之外还帮忙物色干净的少男少女。”赖栗今天倒是很有耐心,“他叫房聪元。”
房聪元为三家做事,然而贫民窟被清扫,总得拉些人出来顶罪,背后的保护伞也需要成绩高升。于是房聪元成了牺牲品,然而他不甘心,选择了逃跑,甚至就在藏在了那些人眼皮子底下——拆建中的贫民窟。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房聪元在其中一栋危房里一藏四年,每天就靠帐篷和睡袋过活,尽管他私藏了很多录像,但也知道没法威胁那些人什么,一露头就得死。于是当自己所处的位置也要拆掉时,他便想到了绑架赖栗,找戴林暄勒索一笔钱,偷|渡到国外去。
焦潋问:“你对这些事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斗兽场具体是做什么?”
“那些年富人们流行一种游戏,名叫斗蛐蛐。”赖栗说,“我就是蛐蛐之一。”
客厅的几位以及房间门后偷听的人,闻言都是一震。
旁边的刑警上下打量着赖栗,错愕不已:“什么蛐蛐?蟋蟀?就是那种手指头大的虫子?”
赖栗缓缓偏头:“你耳朵不好?”
“……诶,你这小青年,讲话怎么这么不客气?”对方没想和赖栗计较,拿起手机查起了斗蛐蛐。
焦潋倒是没太意外,靳明之前就提过类似的假设,赖栗、宋自楚、竹叶青都是同一套体系里出来的孩子。不过由于没证据,便没深究这件事。
赖栗:“房聪元认识我,才会选择绑架我,可惜他自作聪明,找错了人。”
焦潋对相关案情了如指掌,赖栗说绑匪的那一刻,她便意识到房聪元就是前段时间在赛博城未开发区、戴林暄投资的剧组附近找到的那具白骨。
赖栗:“他的死和我没关系。”
“如果是绑架进行时,和你有关系那也是正当防卫。”焦潋循循善诱,“这些录像怎么会到你手里?”
赖栗漠然道:“可能是他绑架我的时候暴露了行踪吧,贺家的人找了过来,房聪元知道时日无多,对我不起,于是把藏匿录像的地址告诉了我。”
焦潋:“……”
这就有点扯了。
不过大抵上的逻辑没问题,赖栗说的应该是实话,绑架案的细节不想透露也可以理解,毕竟扯皮起是否正当防卫太耗时间。
“为什么当年不直接报警?”焦潋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有这么重的心思还是感到疑虑,会不会是戴林暄为了家族,教唆赖栗甚至他自己就是窝藏罪证的主犯?
“你哥哥——”
赖栗极力忍耐着怒火,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和我哥没、关、系!”
焦潋说:“抱歉,我们的任务就是刨根究底,追查真相——”
赖栗打断:“你们当年干什么去了?”
焦潋:“……”
“原来你们警察都不相信这世上有纯粹的好人。”赖栗扯了扯嘴角,眉眼间拢了层小心翼翼的柔和,“我哥从始至终干干净净,月白风清,可你们一个个都想往他身上泼脏水,甚至逼着他自己泼——”
什么叫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焦潋蹙了下眉,感觉赖栗的状态有点怪。
同样贫民窟出身的竹叶青杀人未遂,彻底疯了,宋自楚杀害养父母极其两任孩子,更是个恶魔。
那么面前这位呢?
赖栗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垂下眉眼将病态的狠戾收敛干净,才尽可能冷静地抬头道:“我拿到磁带的时候就受损了,最近几年才修复,就算当年报警,又能砸出多少水花?”
“……”焦潋很清楚,一点水花都不会有。
如果当年报警,这些证据只会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再不会被人知晓。
不过赖栗并非真为这个原因,只是因为磁带里有戴恩豪而已。戴恩豪是他哥名义上的父亲,赖栗不能让他哥跟着戴恩豪一起身败名裂。
可到了如今这一步,那些人那些罪恶的存在已经完全困住了他哥,像一条条泥手伸上云巅,拉着他哥坠向地狱。
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焦潋长出了口气,起身朝赖栗伸出手,郑重其事地感谢道:“谢谢你,给我们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不管怎么样,对于没参与罪恶的普通人而言,交出这些证据一样需要很大的勇气。
赖栗强忍住与陌生人接触的厌恶感,隔着手套握了下焦潋的手,一秒就抽回:“其他人我不管,贺成泽与霍敬云必须死。”
焦潋因为他的语气,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赖栗冷冷道:“如果你们不需要,我也不介意让它们见光。”
旁边的刑警闻言,忍不住呵斥:“你知不知道你在威胁谁?”
焦潋轻轻地“诶”了声,示意没关系:“可以理解你的不信任,不过请你相信,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不负重托。”
赖栗没搭理这些场面话,就要起身离开。
焦潋在后边嘱咐道:“还要麻烦你这段时间不要离境,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
赖栗戴上兜帽,头也不回地嗯了声。他不知道这些磁带里的录像能把调查推进到什么地步,但肯定有大用,那些没能修复的磁带里恐怕还有更重量的证据。
当年磁带丢失,贺成泽与霍敬云彼此怀疑,确定不是对方后,就猜疑起了戴家,可戴恩豪当时已是植物人,如果真是他清醒时所为,磁带很可能落在了蒋秋君手里……
大抵正因如此,他们才对蒋秋君忌惮多年,既不敢动她,又想销毁证据,所以三年前试图绑架戴林暄威胁蒋秋君,却误绑了赖栗。
*
暴雨还在下,诞县的搜救仍在继续,预计还要持续个十来天。
尽管大家都知道戴林暄和那些不见踪迹的本地居民凶多吉少,但就算找回尸体,入土为安也是好的。
赖栗赶到现场,对景得宇说:“你和你姐回去吧。”
“嗯?”景得宇正在拧冻得掉渣的手套,手心手背都通红,闻言他很是吃惊,随后安抚道,“你别放弃希望,肯定能找到的。”
“是啊。”唐阅带着几个人路过,都是过去和戴林暄交好的朋友,“这几天我们不是发现了很多躲在高层或屋顶的人吗?你哥说不定也是,别灰心。”
大家都是忙人,却还是丢下一切来这边当志愿者,救了不少当地居民,只是迟迟没找到戴林暄。
赖栗并不对欺瞒他们感到愧疚,他压根不懂这两个字怎么写。可这群人不愿走,他也不好率先放弃。
尽管赖栗不介意被人说狼心狗肺,但某些人对他有那么点了解,这么快放弃搜救显然可疑。
“经子骁呢?”
“他妈妈生病,不得不回去一趟。”景得宇解释道,“霍斐前脚刚走,收到消息说他爸被拘留了。”
赖栗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什么事?”
“不知道,反正是刑事案件。”景得宇摇了摇头,压低声音,“我姐说,诞市可能要变天。”
唐阅喊道:“你俩赶紧过来吃饭!”
赖栗被硬塞了一盘热腾腾的餐食,心里没由来地感到烦躁。他急切地想全天陪在戴林暄身边,起码让戴林暄吃上现做的中饭,而不是放在保温盒里的残羹剩饭。
何况他不亲手喂,他哥根本不乖乖吃。
赖栗不由自主地锤了下头。
景得宇看见,关切道:“怎么了?头疼?”
赖栗面无表情地摇头,将餐盘扔到一边,转身走了。
唐阅见状无奈:“小景,你劝劝他,一直不吃东西也没力气搜救啊。”
景得宇苦笑:“劝过好多次,他听不进去。”
不论怎么说,赖栗都一意孤行,日夜不歇,身形肉眼可见地消瘦,周身气场越发阴郁。
往外走的时候,一个陌生电话拨了进来。
赖栗滑开接听,没出声。
那头传来一道女声:“请问是赖先生吗?”
赖栗呼出一口热气:“你谁?”
对方道:“我是戴总的律师。”
赖栗:“哪个戴总?”
律师回答道:“你哥哥,戴林暄。”
赖栗:“……”
律师继续道:“如果有时间,我们最好尽快碰一面。”
……
今天等得格外久,一直到深夜——戴林暄推断是深夜,因为墙外除去寂静的暴雨声什么都没有。
房门悄然打开,透进一股冷风。
赖栗走进来,一眼看见床侧的药片。
床上的人声音嘶哑,透着隐隐的怒火:“松开。”
戴林暄生气时,看起来比平时有活力。
赖栗恍若未闻,走到床边圈抱住戴林暄的双腿,埋头舔|吻他的腰腹。寒湿的头发撩过戴林暄的皮肤,带来一片湿冷的颤栗感。
戴林暄仰了下脖子,不能自控地惊|喘了声。他已经到了能忍受的生理极限,经不起一点点刺激,只能用力扯住赖栗的头发,语气压抑到了极点:“给你三秒。”
“三。”
赖栗不顾头皮的刺痛,继续往下亲吻。
“哈……你发什么疯!?”戴林暄眉头锁得很紧,手上力道越来越重,都能清晰感觉到赖栗发根与头皮的拉扯感。
赖栗浑然不觉似的,湿冷的头发在戴林暄腹部留下了一路水痕。
戴林暄到底没狠得下手,力道陡然一缓,一缕缕发丝滑出了指间。
他眼里第一次浮现出屈辱的情绪。
赖栗的嘴唇刚碰到端口,就听到戴林暄微颤的声音:“你敢这么做,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想见到你。”
赖栗微微一顿。
他冷然抬眼看了片刻,直接抓住戴林暄的手按在床边,倾身压上来撕吻,将隐忍了一天的暴戾全发泄在了戴林暄唇上,直到咬得一片狼藉才慢慢停下。
他贴着戴林暄的嘴唇,东施效颦般地模仿着温存,眼底有一种近乎疯癫的冷静感:“你凭什么不想见我!哥,你以为你还有选择权吗?”
戴林暄闭上眼睛,被按住的手握成了拳,涨出了浓郁的血色,另一手紧紧扣着床单,手背上的青筋疯狂鼓动。
赖栗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边松开铁链一边呢喃:“你不是早就不想见我了吗?遗嘱都立好了。”
戴林暄猛然睁眼,瞳孔收缩后又微微放大,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拉长的锁链落在身上,他本应该立刻掀开赖栗去卫生间,却因为这话僵在了原地。
“回国短短四个月,你修订了七次遗嘱,每一次都嘱托别人把我丢远点,越远越好——”赖栗爬近,脸贴着戴林暄的脸,在他耳边轻声道,“哥,你是有多恨我?多不想见我啊?”
戴林暄心一颤,也许是因为忍耐到极致的生理反应,也许是因为赖栗,胸腔里陡然漫出一股无边的酸疼。
第107章 恐吓从今往后,你心里只能住着我。
戴林暄习惯预设好所有的结果,不论好坏,并做出对应的安排。
除开公司、基金会,他能操控的“所有物”不多,母亲不需要他的安排,戴翊会在母亲的庇护下慢慢成长……唯有赖栗。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一切,戴林暄越发清楚地明白,赖栗的人生永远地停滞在了十二年前,时间从未前进过。
也许药物、心理治疗会带来改变,可戴林暄未必有时间等了。
戴林暄必须提前做好出意外的心理准备,立遗嘱安排后事,随着心态的变化一次次更改遗嘱条例,一次次补上遗漏的地方。
最近的一次修订里,戴林暄合作的律师团队会在出事后找到赖栗,以叶青云的标准判断赖栗是否需要强制治疗,在自由活动和强制治疗到病情稳定的方案中二选一。
同时,戴林暄给赖栗置办了信托基金,海外的各类资产,包括前两年在国外搞的风投占股也会以生日礼物的名义转给他。
没有戴林暄的日子,赖栗也可以在国外活得风生水起。
至少物质上可以。
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填不满精神层面的空虚,赖栗也不会有所不同,失去哥哥、独自生活或许就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人生课题。
“只是以防万一。”修长的手指在半空里顿了顿,最终还是扶住了赖栗的腰,戴林暄安抚道,“并不是故意瞒你,也未必用得到。”
“你就从来没想过带我一起走。”
赖栗身上一片寒湿,手心冰冷,戴林暄一只手腕还被他摁着,像套进了冰窟窿,血管都冻住了。
“带你去哪儿?”戴林暄手心上移,轻轻托住他的后脑,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墙上的那些照片,神色复杂,“你要我带你一起死?”
这或许就是尔之砒霜、彼之蜜糖吧。恋人想拉自己一起死本是极为恐怖的行为,却成了赖栗求而不得的执妄。
“我怎么预料自己什么时候出事?”戴林暄忍着生理上的不适,顺着赖栗的思路问,“你要我指使别人谋杀你吗?”
“……”赖栗反抓住他的手,缓缓拉开距离,好像已经冷静了下来。
戴林暄在心里轻叹了声,赖栗接受不了他“堕|落”,却能容忍他对自己的任何行径,哪怕这件事本身是恶行。
只要不为人知就行了吗。
“你去吧。”赖栗站直床侧,轻声说。
戴林暄拖着脚踝的锁链,走进了卫生间:“拿干净衣服来洗个澡。”
赖栗突然说:“根本不需要指使别人。”
戴林暄脚步一顿。
“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照做。”身后传来呢喃黏湿的语调,“不,你不说我也会下去找你。”
“戴林暄,你死都别想摆脱我。”
“……”戴林暄摔上了卫生间的门,被赖栗这颗“朽木”气得头晕脑胀。放完水,他撑着身子打开了淋浴间的花洒,等赖栗进来把他扔进去好好洗洗脑子。
然而左等右等不见人。
戴林暄回到房间,发现床上换了一套新的用品,而赖栗不见踪迹。
他走到门口,向外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戴林暄胸口烦闷得厉害,一闭眼就是赖栗身上日渐加重的烟疤。无论说什么赖栗都不肯处理,就放任它流血,幸好是冬天,不容易发炎。
可赖栗今天是淋着雨回来的,说不定还泡过肮脏的洪水,感染几率飙增。
这混账东西是真不拿身体当回事,到底有什么立场生他气?
戴林暄不由加重了敲门的力道。
“砰砰——”
“赖栗,进来。”戴林暄拧着眉头,提高声音,“我们聊聊!”
等了一会儿,外面还是没动静。
房间角落有监控,不知道赖栗此刻有没有盯着后台。戴林暄走过去,抬眼看着闪烁的红点:“在一起之后,我从来没想过摆脱你,那些话也不是哄你,赖栗,给我点信任,行吗?”
……
赖栗正在做饭。
他进入了一种近乎忘我的状态,除了眼前的食材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颠勺的时候手抖,飞出来两块带油点的牛肉,落在了手腕上,烫红了一*大片皮肤。
赖栗盯着看了会儿,拈起牛肉扔进了垃圾桶。换作以前,他一定会将这块烫伤露出来,刻意地让戴林暄看到,甚至还会加重一点伤情……可如今已经没了用处。
他捋下袖子,端起做好的饭菜走进房间,想了想又搬进来一张折叠桌子放在床边。
“你敢寻死,我就让所有人陪着你一起死。”赖栗转身要走。
“我好好的死做什么?遗嘱真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戴林暄拉住他,低声祈求道,“没把这些事告诉你是我的问题,就原谅哥这一次,好不好?”
“我已经原谅你很多次了。”赖栗一动不动,木木地盯着墙壁,“不过我还是会原谅你。”
“我原谅你了。”赖栗连着呢喃了好几遍,语速越来越快,“我原谅你了。”
“我原谅你了——”
赖栗更像在对着空气说话,浑身都在发抖,比起痛苦更像一种克制到极点的焦虑。
戴林暄第一时间察觉到不对劲,想把人拉近点,却遭受到了极力抗拒。
赖栗一根根掰开戴林暄的手指,没有看他:“哥,你今晚自己吃,我会检查监控,你别想敷衍我。”
戴林暄心里一沉,不仅没松开,反而拦腰把赖栗抡在了床上,强行地扒开他的衣服检查。
发现赖栗心口的烟疤结了一层薄痂,戴林暄才松口气。
赖栗身体紧绷,咬紧牙关:“你放心,我不会再烫了。”
“真的?”
“……”
“说谎你就是狗,还是条蠢狗。”戴林暄弹了下赖栗的手背,明明一个小时前还恨不得把这混账东西掐死,现下又心软得不行。
赖栗别开戴林暄的肩膀就要起身,又被按了回来。
“因为我说,你以后再受伤我也不会心疼?”戴林暄扒掉赖栗潮湿的衣服,“就允许你生气的时候说混账话,我就不行?”
赖栗没心思领悟这话的言外之意,竭力对抗快压不住的暴戾。
戴林暄:“外面雨很大?”
赖栗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猛跳,从腹肌的轮廓与疤痕的狰狞程度就足以看出他有多紧绷。
“诞县的水位有没有降?”
“戴林暄,你最好……”赖栗闭上眼睛,喉结滚动,“给我松开。”
他快控制不住了。
戴林暄心里一动,感觉面前的赖栗和他对质硫酸案的那天有点像。他记得叶青云说过,赖栗以前不太可能没出现过暴力方面的宣泄……
“这么不想让我了解外面的情况?”戴林暄解开他的裤腰,“我人都在这里,知道也没什么吧?不知道才会一直想,一直惦记——”
赖栗把住戴林暄的腰胯,猛得一拧,两人的位置瞬间调转,戴林暄的肩背砸进了被褥里。
他将戴林暄牢牢置于身下,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下,眼里布满血色,配合一身的寒气显得格外森冷可怖。
“——你别招我。”赖栗呼吸越发急促,几乎是咬出来的字眼,然而手下力道却慢慢松缓。
刚撤到一半,戴林暄便再次拉了他一把,赖栗没撑住,直接摔在了戴林暄身上,冰凉的嘴唇刚撞上温热的皮肤,赖栗便再也压制不住渴求与暴戾,疯了一样咬住戴林暄的肩膀。
戴林暄因疼痛蹙了下眉,下一秒便舒展开来,安抚性地抱紧身上人。
赖栗吃到了新鲜的血,属于他哥的血。
压抑多年的破坏欲在这一刻集中爆发,赖栗更加失控,发了狠地撕咬起来,如果不是胃口不够大,他可能真的会吃掉戴林暄,吞进肚子里。
“哥,你别害怕。”说不清是因为亢奋还是因为恐惧,赖栗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像头匍匐在猎物身上享用猎物的野兽,“我只喝一点点,就一点点,我太饿了……对不起,哥,我再喝一点。”
他六神无主地祈求原谅,好像这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戴林暄:“两点点也可以。”
赖栗胡言乱语:“我还想吃点肉。”
“不行。”戴林暄冷静地看着天花板,“会感染朊病毒。”
“好吧。”赖栗僵持片刻,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完全埋进戴林暄的颈窝,咬住肩膀与修长脖颈的交接曲线用力吸|吮,可这并没有带来足够的满足感,于是舌|头一起上阵,卷起皮肉用力舔|舐、剐蹭。
如果赖栗真是一条狗,舌|头有倒刺,戴林暄的伤口恐怕已是血淋淋一片。
戴林暄感觉到的不只有刺痛,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滋味。
他失神了会儿,想不通怎么会走到如今的局面,又隐隐觉得有迹可循。
身上疼,心里也疼。
和一个病人置什么气呢。
好好哄,好好说就是了。
万幸,赖栗还留有一线理智,没真的下死嘴咬大动脉,除去一开始咬破吮血的伤口外,剩下都只是牙齿自带的血丝。
他盯了会儿,觉得有点浪费,于是又伏身一点一点地舔干净。
戴林暄趁赖栗失控的契机,把他身上摸了个遍。还挺谨慎,手机和锁铐钥匙都不在身上。
赖栗的呼吸慢慢平稳,保持趴伏的姿势一动不动。
戴林暄手臂发酸,拍拍他屁|股:“说实话,这几天你吃了几顿饭?”
赖栗如梦初醒,挣动了下。
戴林暄按着没让动,顺着他的尾椎骨一寸寸地往上摸。
“瘦成这样,你到底在折磨谁?”戴林暄摸到了刀削似的肩胛骨,自顾自道,“也对,横竖都是折磨我。”
赖栗强行爬起来:“菜要冷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戴林暄跟着坐起身,“就这么吃吧,饿得不行了。”
赖栗猛得偏头:“……我明天会按时回来。”
戴林暄:“好。”
赖栗:“中午也回来。”
“那最好。”戴林暄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这牛肉炒得不错,你平时都在这儿练厨艺?”
“嗯。”
“凌汛……之前的几天你夜不归宿,也是来这布置东西?”
“还跟踪了贺寻章。”
“……”戴林暄继续问,“如果刚刚我不在,你会怎么解决发病的问题?”
赖栗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在戴林暄肩上,又烫着似的挪开,没过两秒再次荡回来,又移走。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极力放轻语气:“哥,是你把我逼成了这样。”
戴林暄沉默了两秒,夹起一道菜放到嘴边,赞同道:“我的错,千不该万不该没在立遗嘱的时候写一条,‘特此钦定赖栗作为唯一陪葬物,一起烧、一起葬’。”
赖栗现在的脑子不太拎得清,闻言立刻出去拿来纸和笔——
“你写。”
戴林暄放下筷子,啼笑皆非:“你知不知道这没有法律效力?”
赖栗盯着他。
戴林暄无可奈何,用遗嘱的格式给赖栗写下了刚刚说的那一段,并落款自己的名字。
“满意了吗,陛下?”
上赶着要给妃子陪葬的皇帝倒是头一回见。
赖栗看了会儿,手携着纸张缓缓垂落在身侧,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回答:“我没有经常发病。”
戴林暄不置可否地嗯了声:“然后呢?”
赖栗:“发病前我有感觉,我会忍到这边来,冷静一段时间后就好了。”
戴林暄:“只是这样?”
赖栗神色阴郁了两分:“你不信我。”
“你不也不信我?”戴林暄叹了口气,“我知道是自己屡屡犯错,破坏了你的信任。”
“……”赖栗有预感,再待下去他又会受到戴林暄的哄骗,可无论如何都挪不了脚。
戴林暄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自己对监控说的那段话,于是又重复一遍:“刚回国的时候我以为你在耍我玩,确实想过分开。可后来误会解开,我们在一起了,我就没再想过什么摆脱你,那些承诺也不是哄你,我真心想和你过一辈子。”
“再给我点信任,成吗?”
“没想摆脱?哥,你忘性也很大。”赖栗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带你来这儿的当天,你刚和我说过分手。”
戴林暄:“那不是……”
真心的。
戴林暄甚至想过把赖栗关起来,只不过被抢了先。
赖栗不想再听,转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戴林暄这次看到了外面的布局,右边有个楼梯,左边是一条竖着的矩形走廊,对侧应该有面落地窗,不过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光线极其昏暗。
看结构应该是栋小别墅,并且离市区和诞县都不会太远,否则赖栗没法和外人演戏的同时每天来回奔波。
赖栗很快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医药箱,药物很齐全,还有好几瓶润|滑油。
“小栗,我——”
“你不要再说了。”赖栗冷漠道,“我一个字都不会信。”
戴林暄:“……”
赖栗一边觉得咬痕很刺眼,一边又因为咬的人是自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快乐,内心一时扭曲到了极点。
他想让咬痕立刻消失,又想要多留一段时间,可顾及感染,他还是给消毒涂上了药:“如果你害怕,我也有破伤风。”
“……”怕什么?怕被传染狂犬病吗?
要这么说,赖栗的病也是戴林暄传的,如今不过兜兜转转回到了本家。
戴林暄迫切地想离开,处理外面的那些事:“再听我说两句,行吗?”
“小栗,我保证,出去后会否掉原来的计划,争取警方的信任与他们合作,你也可以二十四小时监督我。”戴林暄蛊惑道,“等解决完这些事,我们就把万利交给张副总,然后一起离开诞市,我还想等你病好一点继续读大学,直接去国外怎么样?你上学,我陪读,再搞点投资,过点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寻常小日子……”
赖栗乌黑的眼珠子转动了下,好像有点心动。然而下一秒,戴林暄便听到他说——
“哥,你乖乖留在我身边,别再想着离开。”赖栗挤进他腿|间,抬起他下巴残忍道,“再被我发现你有逃跑或寻死的意图,前两天的日子就是你的后半辈子。”
“你会彻底变成我的玩具,吃喝拉撒都必须要经过我的允许,跨出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控制里,我想在什么地方操|你就在什么地方操|你,我想用什么姿势就用什么姿势,我会弄在你脸上,顶到你失|禁,给你拍很多照片,全都摆在墙上,让你日日夜夜地观摩——”
赖栗成功给自己说出了感觉,也成功把戴林暄恐吓得消了音。他又软化语气,努力笑道:“可只要哥听话,我就不会这么做,前两天是我不好,实在赶不回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事吗?”
“什么?”
“你想做的事我正在帮你。”赖栗脸上挂起一抹与他相似的笑意,“哥,我会努力的,你放心。”
戴林暄如坠冰窟,眼前猛得一黑:“你在和贺成泽接触?”
赖栗看着他。
戴林暄很快找回了理智,清醒道:“他选择我,是因为我手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赖栗:“除了戴家血脉,你有的我都有。”
戴林暄愕然:“……什么?”
赖栗贴心地提醒道:“哥,你忘了,你不是签过代理协议书吗?特殊情况下,你的全部资产与股份都将由我代为管理。”
“我什么时候——”
戴林暄的声音戛然而止,猛然反应过来。赖栗的字是他手把手一笔一划教出来的,相似度非常高,赖栗想模仿他的字迹签什么文件简直轻而易举。
戴林暄不得不承认,赖栗还真有成功代理的可能。
到时候贺成泽真的会找上赖栗?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戴林暄都觉得窒息。阵阵麻痹感从指尖传递到心脏,他只能勉强挤出一句别胡闹。
“哥,你想做的事,我都会帮你。”赖栗恍若未闻,“你只需要好好吃饭、睡觉,我一定会治好你。”
他迷恋地摩挲戴林暄的心口:“哥,你生病就是因为以前心里装了太多人、太多事。我会慢慢把它剖开,把那些没用的东西都掏出来,再把我自己塞进去。”
戴林暄:“……”
赖栗俯身,隔着胸腔吻了吻戴林暄的心脏:“从今往后,你心里只能住着我,你从人到心都只能属于我。”
第108章 葬礼他永远会记得这段日子。
密集的雨水扑到挡风玻璃上,雨刷器来回摆动,前方的收费站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经子骁放慢车速,随着拥堵的车流下了高速。
这条路线他很熟悉,来过很多次。
他和赖栗一起在旁边的小镇上开了家酒馆。
经子骁和赖栗认识是因为好些年前的一次聚会,除了景得宇,那也是很多同辈人第一次认识赖栗。
从前大家对他的印象基本停留在家里长辈说,戴家林暄对那个领回来的孩子有多好,小时候天天抱着不离手……要么就是一些平时的宴会上,偶尔能瞄见一个远比同龄人瘦小单薄的身影。
然而赖栗长得飞快,十六岁就达到了一米八,长得也不赖,和印象中的“骨瘦嶙峋”的戴家养子根本对不上号,不过就算知道,也没人当回事。
具体原因经子骁记不太清了,总之聚会闹得不太愉快,当时的汤远扬在赖栗身上吃了瘪,把怒火撒到了一位同性的家境一般的“朋友”身上。
经子骁就是那位朋友。
他被汤远扬当众霸凌,赖栗又用几乎一样的方式欺辱了汤远扬……虽然不是特意帮他,但某种程度上确实帮他出了气。
经子骁便厚着脸皮舔了上去,那时年少中二,总觉得赖栗不同寻常,又酷又帅,一起干什么都很有劲儿。
就问哪位少爷会选择在一个罕有人烟的地方开酒馆?多有个性。
年长两岁的经子骁自我攻略得晕晕乎乎,抢着闹着要和赖栗一起投钱,非说你不让我一起就是看不起我。
大概就是那会儿发现他这个人好骗,赖栗开始把他往沟里带,越带越深,现在属于黄土埋到了颈,爬出来都得丢半条命。
酒馆如今生意还不错,虽然是淡季,但还是有不少当地人进来消费。
经子骁和店长兼调酒师打了声招呼,迟疑了几秒问:“你这几天有没有看见大老板?”
“谁?”店长一时没反应过来,“哦哦,你说赖老板?他不是好两年没来了吗?”
经子骁应付了几句,说自己出去转转。
店长调侃道:“离鬼楼远点啊,别又吓得尿裤子。”
鬼楼是酒馆后面的一栋废楼,外立面看着仍然漂亮,不过传闻一到晚上,里面就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动静。
酒馆开业后不久,废楼就被人买了下来,却一直没看见有人入住,房主连面都没露过,给人的感觉更加神秘。
小镇因为网红旅游业爆火后,经子骁带朋友来玩过一次,他们真心话大冒险,经子骁抽中了进鬼楼探险,结果被地下室里的场景吓得屁滚尿流,他至今没对外说过当晚看见了什么,一直被嘲笑胆小。
经子骁深吸口气,有些紧张。
他从院侧的矮墙翻了进来,并用提前准备好的工具撬开门锁。
楼里很空,家具都用白布盖着,尽管是白天,也必须开手电筒才能看清。经子骁顺着记忆里的路线摸到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一脚下去就听到“吱嘎”、“吱嘎”的木板声响,顿时僵在了原地,心脏狂跳不止。
等了一会儿,空气里除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外什么都没有,经子骁才牟足了勇气继续往下走。
他闻到了浓厚的灰尘气,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心里微微松了松。
地下室黑得离谱,开关灯也没反应。经子骁只能就着手电筒的光线,做足了心理准备,缓缓推开当年吓到自己的屋子。
空无一物。
经子骁愣了下,不信邪地移动手电筒,从左到右——一个坐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的黑影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一双乌黑的眼睛幽幽地看着他。
“我草!!”
经子骁吓得连退好几步,直愣愣地撞到走廊墙壁,顺着瘫软在地,手电筒摔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地滚进了房里。
一阵悄无声息后,房门从里面打开,手电筒光冲着他照过来。
经子骁抬起手臂挡住眼睛,颤声问:“赖栗?是你吗?”
对方讥讽道:“就这点胆量还敢来一探究竟?”
听到熟悉的声音,经子骁松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在这?”
“我的房子,我不能在这?”赖栗冷冷地看着他,“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两人其实心知肚明,一个知道对方的目的,一个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的目的,只是没有戳破窗户纸。
僵持了会儿,经子骁破罐子破摔道:“我来找你哥。”
赖栗脸色一沉:“你为什么要来这找我哥?”
“重点不是找你哥好吗?我直男!对你哥没兴趣!”经子骁撑着地站起来,恨铁不成钢道,“赖栗,作为你朋友,我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犯错。”
赖栗不为所动:“我犯了什么错?”
经子骁靠墙点了支烟,过了会儿说:“你哥凌汛遇难这事,我一开始就不怎么信。”
赖栗厌恶道:“别在我面前抽。”
“……”经子骁掐灭烟头,直截了当地问,“你哥不在这儿,你把他藏哪儿了?”
刚知道戴林暄遇难的时候,经子骁心里惊了下,第一反应就是完蛋,赖栗还不知道要疯成什么样。
可后来旁观赖栗的反应,他又觉得不对劲。
经子骁自认为自己是除戴林暄以外最了解赖栗的人,不日不夜地极端搜救在旁人看来很兄弟情深,可他却清楚,如果戴林暄真的出事,赖栗绝对不只是这样。
何况二次凌汛的规模不算特别凶猛,和戴林暄一起的人全都成功获救,独独戴林暄消失不见。
随行的保镖虽然也参与了搜救遇难者,但都不会离戴林暄太远,他们又不是花钱买回来当吉祥物的,每一个水性都特别好。
经子骁再清楚不过那些保镖的底细——全都是赖栗精挑细选的人,只听他的话。
于是答案显而易见。
赖栗面无表情看一个人的时候,压迫性特别强:“经子骁,别管不该管的事。”
经子骁沉默了会儿,指了指他背后的房间:“当年我看到的那些木雕呢?”
好几年前,他真心话大冒险的那晚,在这栋鬼楼的地下室、也就是当前对面的这间房里看到了一排等比例还原的人形木雕。
本来黑不溜秋的地下室就很恐怖了,一开灯又看见重重叠叠的人影,经子骁裤子都差点尿湿。
最可怕的是,尽管木雕很难一比一还原人的神态,可要么雕刻者是个天才,要么对创作原形过于执着,使得经子骁一眼认了出来——
这雕刻的都是赖栗他哥,戴林暄。
其中一面墙上还摆满了照片,他因为惊吓过度没细看,等后面缓过神了再想探个究竟,结果门已经锁上了。
那是经子骁第一次直面真实的赖栗。
偏执,病态,一直想把哥哥当做艺术品收藏起来。从照片、木雕开始,到一次次明明可以避免却故意受伤换戴林暄的关注与心疼,甚至处心积虑替换戴林暄的保镖团队……
经子骁时常觉得,戴林暄招惹到了赖栗,大概是前几辈子造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孽债。
偏偏人前,赖栗装得挺好,大家只觉得他这人不好相处,脾气坏,没人觉得他是个变态。
戴林暄自己更是滤镜拉满。
……
赖栗随意道:“扔了,以后都不需要了。”
经子骁:“……”
究竟是不想要了才扔掉木雕,还是因为已经拥有了木雕的原形,所以不再需要硬邦邦的替代品?
何况,就算赖栗舍得扔掉木雕,还舍得扔那些照片吗?
经子骁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年赖栗投资这家酒馆,就是为了将来有一日“收藏”戴林暄,不过赖栗也没料到小镇会因为网红爆火,还被人发现了地下室里的东西……恐怕那年就转移了阵地。
“你换了地方。”
赖栗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把手电筒丢给经子骁,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不近人情地说:“收起你的好奇心,我们就还是‘朋友’。”
赖栗不需要朋友。
如果人一定要有朋友,那就让他哥成为他的朋友。
如果人一定要有家人,那他哥就是他唯一的家人,如果人一定要结婚,那就把他哥变成他的爱人……
如果人必然臣服于欲|望,那赖栗想永远埋在戴林暄的身体里,保持做|爱的姿势直到死亡,烧成灰也不分开。
赖栗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经子骁哆嗦了下,恍然回神追了上去:“赖栗,别——”
赖栗回头,看了他一眼。
经子骁要出口的劝说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赖栗的态度直接坐实了他的猜测,戴林暄并没有出事,只是被藏了起来。
本来他以为是藏在了这栋鬼楼里,结果找了个空,现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在赖栗心里估计还没戴林暄的一根头发重要,过度劝说可能会适得其反。报警更加不行,他没有证据,而且他更希望赖栗自己迷途知返。
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漠视不管,经子骁又觉得煎熬。
经子骁多少有点内疚,明明很早之前他就知道赖栗“有问题”,却一直抱着侥幸心理,认为赖栗不会真把戴林暄怎么样的,最终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不管赖栗有没有把他当朋友,这些年他都实实在在地受了不少好处,真心不想看赖栗走上歪路。
“赖栗……”经子骁抓着楼梯扶手,苦笑了声,“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戴林暄再溺爱这个弟弟,也不可能忍受这种屈辱,是个正常人就接受不了这么扭曲变态的行为。
赖栗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经子骁手足无措,关心地喊道:“你脸怎么回事!?”
回应他的只有彻底消失的背影,以及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
“戴翊能打得到你?”戴林暄问,“还是你自己没躲?”
“她当然打不到。”赖栗抵开戴林暄的膝盖,狗皮膏药似的黏上来,下巴架在戴林暄肩上。
他看着床边那粒没动的药片,神色晦暗不明:“我自己补的。”
“……”戴林暄闭上眼睛,气得想笑。明明前两天才说完不会再伤害自己,今天又重蹈覆辙。
“你之前不也让她打到了吗?”赖栗手一挥将药扫到地上,紧紧抱住戴林暄闭上眼睛,“我不想让她碰,只好自己补上巴掌,这样比较公平。”
戴林暄轻吸口气:“照这么个公平法,你身上那么多伤,是不是都得给我补上?”
赖栗脸色一沉,倏地拉开距离,看了戴林暄一会儿:“哥,你果然有自残倾向。”
戴林暄心平气和道:“说自己喜欢痛的人是你,不是我。”
赖栗:“那不一样。”
戴林暄求知地问:“哪里不一样?”
赖栗冷冷道:“说再多也没用,我不会让你破坏自己的。”
“对你来说,破坏的定义是什么?”戴林暄想了想,轻出一口气,“除了能看得见的伤害,精神上的裂痕算不算破坏?”
赖栗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算。”
“好。”戴林暄问,“爷……戴松学侵|犯妈生下了我,算不算伤害?”
赖栗握了下拳头,脸上泛起了杀意:“你想让他死吗?”
戴林暄避而不答,继续问:“戴恩豪和妈这些年的冷淡算不算?”
赖栗:“难道你觉得不——”
戴林暄:“你频频伤害自己,让我痛苦算不算?”
赖栗皱眉:“我……”
戴林暄静静地看着他:“你明知道我怕你出事,不希望你和贺成泽他们接触,你还是执意妄为,故意让我日夜煎熬、提心吊胆,这是不是也算?”
“……”赖栗每次被戴林暄堵得说不出话就会试图捂嘴,有时候用手,有时候用嘴。
戴林暄吃痛地嘶了声:“你真该属狗。”
赖栗:“你叫我一声。”
戴林暄:“小栗。”
赖栗攥了把,以作报复:“不是这个。”
戴林暄宁疼不屈:“小栗子。”
赖栗不再要求,抽出一条领带蒙住戴林暄的眼睛,埋头苦干。房里的温度一直保持在二十以上,戴林暄额间没一会儿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使得黑色领带颜色更沉。
戴林暄一边焦急一边又无可奈何,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脱离当下的局面。
以死相逼吗?他不想再用类似的方法再伤害赖栗一次。
何况以赖栗的性格,逼狠了恐怕真敢把他五花大绑,直接丧失所有自主性,撞墙的机会都不会有。
戴林暄:“小翊为什么要打你?”
赖栗猛得抬头,死死地盯着他:“再敢提她我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她!”
听这意思,以后还有机会见到?
戴林暄一边承受着赖栗的蛮横,一边琢磨赖栗的意思,隐约在颠簸中看到了一线朦胧的希望。
“最后一个……”戴林暄轻|喘了声,“关于小翊的问题。”
赖栗直起身体,热汗顺着面颊滴进锁骨,汇聚成豆大的一颗,路过胸膛、滑过纵横交错的疤痕,最后隐没于腹部的纹身。
他悠悠冷笑,拿起戴林暄的手摸自己的脸:“她都没来诞县找过你,哥。”
“……小翊前段时间好像知道了自己和家里没有血缘关系。”被领带蒙着,戴林暄看不见赖栗的表情,却还是下意识闭了下眼,“这事和你有关系吗?”
等了很久,他都没听到赖栗的回应,这是默认了。
某种程度上,戴翊是赖栗的第一个“竞争对手”,也是最有实力的竞争对手。赖栗对戴翊的反感发自骨髓,直到那则鉴定报告否定了戴翊与戴林暄的兄妹关系,赖栗才第一次感到痛快。
他特意把报告发给戴翊,没有二心,就为了报复戴翊小时候的那句“我是我哥亲生的,你不是”。
戴林暄手都在抖,差点一耳光甩了上去。等赖栗再次俯身,皮肤相触的时候,戴林暄直接拽开领带,突然抱住赖栗的肩膀,一个翻身将他掀翻在身下,手掌摁住肩背,膝盖死死压着腿,对着赖栗的屁|股一连甩了六七个巴掌。
赖栗强撑起上身,阴鸷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怎么的又趴回去,一言不发地受了这顿打。
“怎么不说话?”戴林暄冷声道,“理亏了?”
“我为什么理亏?”赖栗语气漠然,“我只是让她知道真相而已。”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对小翊就真的没有一点感情?”
“没有。”赖栗带着不自知的恶意陈述道,“我又不懂爱。”
“……”
“这样就很好,哥。”赖栗趁戴林暄力道松缓的间隙,反将他推倒,居高临下道,“你不高兴就打我吧,痛苦也可以打我宣泄,毕竟打别人犯法,也不许伤害自己。”
赖栗在戴林暄眼里看到了一丝清晰的失望,似乎是不忍让他看见,于是抬手遮住了眉眼。
失望什么呢?
失望他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对一起生活十二年的“家人”没有丝毫感情?还是失望他竟然做出囚禁这种事情还不知悔改?
一顿揍不但没有让赖栗的欲|望消退,反而更加高涨。他有时候会希望自己真是一条蛇,这样就能紧紧缠在戴林暄身上,钉进戴林暄的身体里,无论如何都扒不开。
“赖栗……我永远都会记得这段日子。”戴林暄嘶哑着声音说,“不是气话。”
……
戴林暄过上了心悬到嗓子眼的生活,比强忍生理本能的那两天还要煎熬。
赖栗说到做到,从此每天至少回来两次,只为做饭,有时候做完晚饭还会走,等到深夜再回来盯着他睡觉。
赖栗执意要治好戴林暄,要他一日三餐顿顿不落,不许吐,要他不依靠安眠药准时入睡,如果睡不着就做|爱,直到大脑累到休眠。
赖栗不给戴林暄看时间,要自己成为戴林暄的时间,也不让戴林暄知道外界的一切情况,要自己占满戴林暄生活的全部。
这些都不是最要命的,戴林暄逐渐分不清赖栗是蓄意报复,还是真的在和贺成泽那群人接触,要做自己之前想做的事。
他每天都坐立不安,直到看见赖栗回来的身影才能勉强安心,下一秒又要开始担心明天。
戴林暄能顺利和贺家人搭上线,主要还有戴松学的推波助澜,而赖栗不是戴家人,又受戴松学的厌恶,眼下出了这么多事,贺成泽他们只会更加谨慎,加上赖栗之前和警方有过数次接触,他们*大概率不会交付信任,说不定哪天就会对赖栗动手以绝后患……
太过折磨。
“赖栗,我迟早被你逼疯。”戴林暄与赖栗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神色倦怠,“你不如杀了我,泡进福尔马林,至少还能保留现在的样子。”
赖栗与他脸挨着脸,明显地颤了下:“你休想。”
“嗡——”
“嗡——”
明显的震动声让两个人同时偏过头去,地上都是赖栗的衣服,之前他进房间都不会带手机,戴林暄也默认他今天也没带。
赖栗:“你拿吧。”
戴林暄:“……”
他横躺在床上,手往后伸还真的能够到裤子口袋。他从里面掏出手机,屏幕亮着,闪烁着“靳明”两个字。
还拉黑呢,都备注上了。
戴林暄心跳控制不住地加速,如果现在控制住赖栗,他就可以……
“你想报警?”赖栗动了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趴在戴林暄身上,闭着眼睛说,“哥,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吗?”
“没关系的,我们赌一把好不好?如果你报警,从现在开始我们就都不会出这个房间,赌赌看外面的人多久会找到你。”
戴林暄没出声。
赖栗:“去除百分之二十的骨骼重量,以及啃不动的脑袋,我大概还剩四十公斤的肉,按一日三餐算,大概够吃——哼。”
嘴里捅进来两根手指,赖栗睁开眼,对上戴林暄冰冷的眼神。
每当戴林暄习惯赖栗的病态,没过几天就会发现他又有升级。
赖栗咬了下他的指尖,用舌|头抵出去,呢喃道:“哥,虽然我好想、好想吃掉你……”
可是真的舍不得。
让戴林暄吃掉他也一样的,结果都是融为一体。
“你今天吃药了吗?”
“吃了。”赖栗头埋进他的颈窝,用力拱了拱,“你觉得我的病没有变好是不是?我也觉得,每天都好像在吃假药。”
尽管药让戴林暄变得真实起来,可却模糊了其他的一切,他慢慢觉得医生是假的,药是假的,连带自己都不那么真实了。
不过吃药能让戴林暄安心,所以没关系,就算是假的他都会当真的对待。
都不重要。
电话还在响,赖栗亢奋地怂恿道:“哥,你要接吗?”
戴林暄垂下眼角,看着他头顶的发旋,轻声道:“为了不让我接这通电话,连吃掉你这种恐吓都说得出口——靳明打电话是要说和我有关的事?”
“……”
“你明明可以不把手机带进来,偏偏又让我听见。”戴林暄下了结论,“——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可它又很重要,如果以后我发现了,可能不止会恨你。”
赖栗抬起头,眸色闪烁,沉默地看着他。
戴林暄心沉到了底,直接划开了接听,下一秒就被赖栗夺了过去,嘴巴也被死死捂住。
赖栗打开免提,那头的靳明道:“我收到消息,他们现在都觉得磁带很可能是蒋秋君捅给了我们,很可能会在戴恩豪葬礼上展开报复,我已经提醒过蒋秋君了,你最好也注意安全——”
戴林暄瞳孔猛地一缩,剧烈地挣扎起来。赖栗一只手按不住他,说了句知道了便飞快地挂断电话。
“谁的葬礼?”戴林暄盯着赖栗的眼睛,呼吸急促,“什么磁带?”
第109章 恶心如果我死在这里,那也是我的命。……
戴恩豪死了。
死在了一团乱麻里。
尽管亲爹侵|犯儿媳的罪名已经过了追溯期,可戴松学还是因为同年的一桩命案被取保候审、监视居住,最重视的家族声誉在最后关头毁于一旦。
曾经在一条船上的贺家,大儿子贺乾因为教师楼埋骨案被带走调查,据传还涉及其它案件,小儿子贺书新因涉嫌买凶杀人被捕,贺家各大医院的高层都出现了被请进局子喝茶的情况;霍家更严重,霍敬云已被正式拘留,海运集团内部也被带走了几名高管,港口押走了数位工人与管理层……
有些人被抓是因为赖栗送去的那些磁带,有些不是。
靳明敢来诞市闯,显然早早做好了准备,他手里有好几个线人,正式批捕霍敬云后,靳明率先抓了港口的卸货工人,这几个都经不住审,十二个小时没到就招了,他们只是拿钱办事,有时候会“运人”,有时候还会接一些带着细微标记的货,单子上填的可能是寻常货物,实际重量却明显不对,他们只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次就能拿到万把块钱。
至于到底是什么货,他们也不知道。
工人供出了领导,领导嘴是严一点,可一早知道顶上面的大老板都被抓了,警方没给通告,他们下面的人也不清楚是什么事,是不是自己这个事,心肝儿直打颤,只比工人撑的时间长那么一点,就溃不成军地招供了不少人。
下至港口的管理层、各类工人,上至审核、抽检部门,霍家海运集团的高管……警方就这么一层层地往外扒,短短几天竟然揪出了一连串的葫芦藤。
警方暗地里做了多少努力,赖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要这些事快点结束,以了结戴林暄的执念。
这样,他哥才能好好的,腐烂的伤口才能长出新的血肉。
……
戴林暄长长地叹息一声。
赖栗瞒着他这么多事,怎么好意思因为他的不坦诚而发疯?
这大概就是皇帝的双重标准。
赖栗恶意满满地道:“哥,就算你现在活着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可能接纳你了。”
都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空考虑以后的发展,保全当下才是最要紧的事。贺成泽做事从来小心,不会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戴林暄抬手挡住眼睛,安静了很久。
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碎了吗?并没有,心反而越跳越乱,呼吸越发艰难。
这些案子都还没定性,只要没有法官的一锤定音,就都不算数,后面的路还很长。
霍敬云是抓住了,可真正相关的罪名只有迷|奸少女,甚至连这一项都可能推翻。霍敬云一口咬死视频的她们当初都是自愿的,只是装晕增加情趣,并不是迷|奸。
十二年过去,视频们里的女孩们早就不知去向,生死不明,如果没有她们的口供,还真的很难定罪。
至于走私“违规货物”,又没抓到现行,并且供述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是什么货,如果被捕的那位高管一人担下,也很难把整个霍家扯下水。
贺成泽这边查起来只会更复杂。
唯一庆幸的是,赖栗应该没真的和他们接触,只是故意说那些话刺激他……小心眼的东西。
“叫靳明他们小心点。”戴林暄轻出了口气,放下胳膊说,“如果贺成泽打算报复妈妈,恐怕也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毕竟只要解决靳明、再解决掉专案组的一两个人,这些追查大概率会不了了之。
过去无数罪恶都湮没在这种直接暴力的手段下,终年不见天日。
赖栗看了他一会儿,蹦出一句:“你关心靳明?”
“……我更关心你,关心妈。”戴林暄动了动脚踝,锁链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可你愿意让我关心吗?”
“她会找人保护自己。”赖栗冷冷道,“哥,她不需要你。”
戴林暄点头,平静地嗯了声:“对妈来说,我最好是别出生。”
赖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刺痛到了戴林暄,一面因为他哥为别人痛苦而抓狂,一面又不得不忍下暴躁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自己会请保镖,不需要你做什么!”
戴林暄拥住赖栗的肩背,压进怀里轻拍了拍。
“我知道……我知道。”
赖栗剧烈的呼吸勉强松缓,肢体肌肉还是紧绷得厉害。
戴林暄问:“你也会去爸…的葬礼?”
赖栗嫌恶道:“我去做什么?”
赖栗的经历很复杂,可他的世界却很简单,一切言行都以“戴林暄”为中心主题,他厌恶一切与他哥沾上关系的人,想弄死一切污染他哥、使得他哥腐坏的人。
“你为戴恩豪伤心?”赖栗脸侧肌肉跳了跳,神色僵冷,好像戴林暄敢说一个是字,他就能把戴恩豪从棺材里拎出来挫骨扬灰。
“伤心谈不上。”戴林暄眼神微微放空,“就是有点……突然。”
尽管医生很早就说过,戴恩豪很可能熬不过今年,可真得知死讯的这一刻,戴林暄心里还是涌起了一股无名的郁气,堵塞得厉害。
前十八年里,戴林暄在“父亲”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漠视与厌恶,中间十年,戴恩豪又好像成了最“可怜”的人,父亲强占妻子,并把不该出生的孽种安在自己名下,自己还车祸成了植物人……
戴林暄曾对他感到诸多的抱歉与愧疚。
直到这两年,随着深入的探究与调查,戴林暄才发现没有一个人无辜。
包括他自己。
赖栗冷不丁地说:“戴恩豪的死和我没关系。”
一句话就把戴林暄从恍惚中拉了出来:“没怀疑你……戴恩豪哪天葬礼?”
“明天。”
本来戴氏长子去世,葬礼应该大办,不过眼下爆出了这么多丢人现眼的丑闻,还是低调走个流程比较合适。
戴林暄:“请问现在几点?”
赖栗神色微闪:“二十二点,马上到你的睡觉时间了。”
戴林暄:“你怎么不等他烧成灰了再告诉我?”
赖栗贴近戴林暄的鼻尖蹭了蹭:“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你。”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那为什么改变主意?”
赖栗没有回答。
他理解不了一般人的亲情纠葛,不知道戴恩豪这种垃圾有什么可在意的。连他哥这样的人都不懂得珍惜,戴恩豪早就该被扔进焚化炉里烧成渣了……可他哥心很软。
不论是因为爱还是恨,将来戴林暄知道自己错过了戴恩豪的死期,恐怕都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赖栗绝对不许。
“哥,你不许爱一个垃圾,也不许恨。”赖栗想了想,补充道,“除了我以外。”
“……谁说了你是垃圾?”距离太近,戴林暄一张口就吻到了赖栗的呼吸。
赖栗明明听见了戴林暄的问题,大脑却没空处理,已然被别的事物吸引。
他视力很好,能清晰描摹出戴林暄瞳孔的纹路。中间是一颗浓稠的墨点,外圈描着淡淡的褐色,无数细长的青色纹路一直汇聚到青褐色的虹膜边缘。
赖栗不知道是真实记忆还是臆想,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想要戴林暄想得疯魔,沉迷于各种珠宝拍卖,就想求两颗和他哥眼睛相似的宝石嵌进人形木雕里。
可他哥远比宝石美丽。
赖栗忍不住舔了下,戴林暄下意识闭上眼睛,微颤的睫毛扫过唇缝,带来一阵说不清的酥痒。
“我以前和你说过,你可能忘了。”戴林暄忍着赖栗的得寸进尺地舔|弄,微微偏头避了下,“我的曾祖父……或许应该叫祖父,他母亲是位混血,不过后代子孙里只有爷…戴松学继承到了这份基因,然后又传给了我和爸,还有小姑姑。”
曾祖母其实是祖母,父亲其实是兄弟,小姑姑则是年纪最小的姐姐。
每唤一次,都是莫大的讽刺。
赖栗不悦地拧起眉头,神色郁沉:“你的眼睛和他们不一样。”
“不完全一样。”戴林暄看着赖栗,笑了笑,“你这么喜欢,可它却有一个糟糕的来源。”
赖栗:“戴林暄,你已经不能和我好好说话了是不是?”
不论出于理智还是感情,戴林暄都不想惹赖栗不高兴,可或许因为突然得知了戴恩豪的死讯,又或许因为原本的“半年计划”都得扑空,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小栗,我一直很想问你。”戴林暄抬手,蹭了下赖栗的眼尾,“知道我的身世后,你就没有觉得一点恶心吗?”
赖栗那么完美主义。
就算最后恶人全都伏法,所有事情都迎来光明的结局,他“恢复”到以前的样子,可在赖栗心里,他真的还能和以前一样吗?不会觉得多了一道洗不掉的瑕疵吗?
毕竟是与生俱来的污点,无论后天多少努力都无法消除。
“你就算今天说破了嘴我也不会放过你。”赖栗彻底被惹怒了,目光森冷,“你休想去戴恩豪的葬礼,蒋秋君如果死了,那就是她的命!”
戴林暄指尖一抖,到底没忍住,压住失望带来的愤怒,尽可能平静道:“如果我死在这间房里,那也是我的命。”
赖栗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垂看过来的乌黑瞳孔彻底被阴影湮没,声音透着浓浓的压抑:“哥,你别逼我。”
“逼你会怎么样?”戴林暄语速有些快,“杀了我吗?还是要把我绑起来?——床角的铁扣是这个作用吧?”
赖栗看向床尾,指尖掐进了肉里。
戴林暄:“五花大绑后你最好再找个输液架!”
赖栗:“……”
戴林暄深深地闭了下眼,明明不想用这种方式,却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撑起上身:“起来点。”
赖栗脸色难看到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死他。
戴林暄坐靠在床头,有点想抽烟,不过托赖栗的福,他现在一想到烟就会联想到赖栗心口的烟疤,抽烟的欲|望就像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
他平复了会儿呼吸,斟酌道:“赖栗,我真的不知道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是吗?”戴林暄问,“那为什么不高兴?”
赖栗一字一顿地挤出四个字:“我很高兴。”
“我好歹养了你十二年,不至于连你的情绪都分辨不出来。”戴林暄摸上他的手,轻轻掰开指尖,看着他手心里的血印子神色复杂,“小栗,如果你不需要我的爱,也不需要我的照顾,我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
“我也注定没办法和你一样,眼里只看着一个人。”
“……”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完美的娃娃……那我恐怕不符合条件。”戴林暄语气温柔了些,更多的是无奈,“短时间里,你想找到更好的娃娃也不太实际,所以要不要试着接受真实的我?”
“如果实在接受不了,要么和我分道扬镳,要么弄死我。”
类似的话戴林暄不止说过一次,只不过这次是最后通牒。
“赖栗,我不可能让你关一辈子。”戴林暄直接道,“除非我成了个疯子。”
赖栗死死地盯着他。
疯掉的人还会是原来的自己吗?
还会有原来的笑、原来的语气吗?会记得从前的事情吗?
赖栗不知道。
毕竟他不是半途疯的。
戴林暄紧紧扣着赖栗的腕骨,越来越用力,已然做好了心理准备。
制服赖栗没有意义,先不说打不打得过,就算抢到电话求助,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何况戴林暄确实舍不得让他受罚。
至于钥匙……如果在身上,按照赖栗现在的思维逻辑,只有可能出现在肚子里,剖开才可能拿得到。
所以除了身家性命,戴林暄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说动赖栗。如果现在“寻死”不成功,他毫不怀疑下一刻真的会被赖栗锁死在床上。
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赖栗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只是眼眶里慢慢浮出了猩红的血丝。
半晌,赖栗幽幽一叹,倾身靠近:“哥……”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是你的对手。”戴林暄并没有放松警惕,拒绝了他的靠近,“赖栗,现在就给我一个了结。”
赖栗扯了扯嘴角:“哥,你真是——”
他突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管针剂,猛得扎向戴林暄的大|腿!大拇指毫不留情地摁下去,注射了所有液|体。
“学不乖。”赖栗下了床,面无表情地说完后三个字。
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戴林暄甚至都来不及惊惧,意识就开始下沉,眼皮无法自控地耷拉下去,身体向一侧歪倒。
赖栗坐到床边,面对面地将戴林暄揽进怀里,学着小时候他对自己的样子轻柔顺背:“哥,只有我不好吗?”
戴林暄嘴唇动了动,意识彻底模糊,隐约听到了轻轻的一句:“你这么关心的话,我代你去参加葬礼吧,好不好?”
“你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混账东西。
第110章 火灾葬礼
叶青云倒了杯热水,顺着茶几推向对面。
赖栗坐在沙发上,冲锋衣表面带着没来得及散去的寒气,以及数道潮湿的水痕。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眼膜充血,赖栗眼里全是血丝,眼下是青红的半圈眼袋。
这是凌汛事件后,赖栗第二次过来这边。上次就在几天前,赖栗坐了没一会儿就走了,什么话都没说。
叶青云问:“最近还好吗?”
赖栗捧起热水,缓缓喝了一口:“不知道。”
这是一个比较奇怪的回答。
痛苦与快乐这两种情绪通常都比较直观,除非当事人正处于一个矛盾的中间值。
戴林暄出事会让赖栗产生矛盾的情绪吗?不太可能。
很多人都会因为接受不了亲人离世,从而找到专业人员进行心理疏导,可从这段时间对赖栗的了解来看,他愿意治疗精神问题都是为了戴林暄,如果戴林暄真的出事,他大概率不会主动来看医生,不彻底崩坏都算幸事。
何况当前这个阶段,搜救人员都还没从诞县撤走,赖栗这样偏执的性格,更不可能在没见到尸体的情况下就草草判决戴林暄的生死。
叶青云心里有了数,面上不动声色地继续问:“你愿意详细说说吗?”
一缕湿发垂落,搭在了赖栗的额间,随着鼓动的青筋抖了抖。
他半天才蹦出两个字:“不、想。”
叶青云说出自己看到的情况:“你看起来瘦了很多,睡得好像也不好。”
赖栗倏地抬眼:“我哥出事,我怎么睡得好?”
叶青云有些犯难。赖栗是个危险的病人,她怕哪一句话没说好就戳中了他的爆发点,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很抱歉,这件事上我没法给你太多帮助。”叶青云适当地透出一点关怀,“只要搜救还在继续,就还有希望。”
赖栗往后靠了靠,端起水杯盯着叶青云喝了一口,突然换了个话题:“你治好过多少病人?”
叶青云:“很少。”
“……”赖栗脸色更难看了。
叶青云坦然道:“我接触的多是一些重症精神病例,大多都无法治愈,需要长期管制服药。”
赖栗:“……有不吃药自愈的案例吗?”
“不能说没有。”叶青云缓缓道来,“像抑郁、焦虑一类的心理疾病初始阶段,通常都有一个外界的病源,可能是生活压力,可能是家庭、感情带来的痛苦,远离病源或者解决病源都有可能得到缓解甚至自愈。”
“只是大多数人生病的时候,没有这么强的自驱力和坚定改变的勇气。”
赖栗垂下眼眸,看着自己掌心的伤痕。
叶青云看不见这些,只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戴林暄之前说过,赖栗都是早上吃药,叶青云看了眼时间,现在八点四十。
“最近吃药还顺利吗?如果非常难受,我们可以换药。”
赖栗立刻将手揣进兜里,毫不犹豫地拒绝:“不用。”
叶青云说:“虽然这个药的效果很好,但也不能忽视自己的身体反馈。”
“我很好。”赖栗慢吞吞地转着杯子,水面荡起了阵阵涟漪。
他盯了很久,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松开手,水杯重重地落在茶几上。
赖栗起身:“我还有事,先走了。”
叶青云没想到这么快,跟着站了起来。
她有点摸不清赖栗来找自己的目的。
赖栗之前的每次咨询可以说都是为了戴林暄,这两次却是罕见的自己主动,心里应该是有挣扎与焦虑。
可从聊天来看,又不像是这样。
叶青云拿起外套,试探道:“你要赶去参加搜救行动?我和你一起去吧,多个人多份力量。”
“不是。”赖栗面无表情地回首,“我去参加戴恩豪的葬礼。”
戴家发生的糟心事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叶青云自然也知道。不过戴恩豪的葬礼日期瞒得很好,估计是怕媒体围剿。
戴恩豪这一死,倒博取了最多的同情分。
亲爹觊觎自己的老婆,被迫戴了顶绿帽不说,还要替亲爹养儿子;而老婆很可能是自己车祸的始作俑者,更有人大胆猜测,当年的车祸其实是他老婆和亲爹共同的阴谋,否则就算长子去世,也不会让儿媳继位啊,不是还有好几个子女吗?
众说纷纭下,这个推断竟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离开别墅前,赖栗看见了廖德。
为数不多知道他和他哥真的在一起的人。
“你别太消耗自己。”廖德扯出一个笑来,“会找到的。”
一开始,大家说的都是“你哥一定还活着”,后面慢慢就演变成了“会找到的”,也许是活的人,也许是没了心跳的尸体。
戴林暄的朋友们这段时间都展现了不同程度的悲伤。
赖栗学到了很多,却很难完美复原,总像是拙劣的模仿者。
如果戴林暄真的出事,他恐怕不会悲伤。他会吃掉戴林暄的骨灰,弄死之前所有看不惯的人,然后葬进他哥买好的坟墓里,墓碑刻上他哥的名字。
他不需要留下名字。
也不需要悲伤。
……
葬礼现场人不多,除去亲属的伴侣以外,外姓人只有寥寥几个。赖栗的出现让原本肃穆的大厅响起了窃窃私语,没人忘记他前些天光明正大的威胁,他们一面觉得这混不吝的东西闹不出什么大动静,一面又有些心里打鼓。
“他来干什么?”
“代林暄悼念?”
“守灵不来,这会儿倒是来了,怕不是要闹事……”
“能有什么事,这么多安保,放一百个心吧。”围聚在一块的几个堂亲、表亲神色轻蔑,“他以前都靠堂哥才能横着走,看如今谁还惯着他?”
蒋秋君能在寿宴上把事做到那个地步,戴林暄出事后她好像也没什么反应,甚至都没去过诞县,说明她恨透了这个儿子,就算是恨屋及乌,也不可能给赖栗好脸色。
赖栗两手空空,连花圈都没拿。众人都穿得很正式,只有他极其随便。
蒋秋君作为妻子,自然在灵位旁守着,她一袭黑衣,眉目疏离,和周围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低声抽泣的环境格格不入。
戴翊站得很远,也没和其他晚辈在一块。
这段时间,她也受到了不少流言蜚语的攻击。
例如戴林暄长这么像都不是亲生子,那戴翊呢?她会不会也不是戴恩豪的孩子,甚至就不是戴家的种?
还有人想让她在戴恩豪火化前做亲子鉴定,被蒋秋君强压了下来。
隔着人群,戴翊冷冷地与赖栗对视一眼。刚要往这边走的时候,那个叫靳明的警察走到了赖栗旁边,低声说着什么。
戴翊脚步微顿,垂下眼眸。
“还好吗?”靳明问。
戴松学因为监视居住,参加葬礼需征得警方同意,所以靳明也借机来到现场,并以此为借口布置了警力,以防万一。
赖栗扫了他一眼,不留情面地说:“我和你很熟?”
靳明也没计较,知道他因为戴林暄的事情绪很糟糕:“贺成泽等会儿也会到场。”
赖栗眸色微冷:“你们还没抓到他的犯罪证据?”
“没这么容易。”靳明看着前方,好像在自言自语,“抓他不能太轻易,得一击必胜才能连根挖起。”
现在的贺成泽应该没觉得大势已去,还算平静,甚至想要报复,如果贸然打草惊蛇,让他逃出境就麻烦了。
赖栗没什么表情:“贺书新能判死刑吗?”
“警察不判刑,这是法官的事。”靳明说,“他的案子可以独立提交,不过贺成泽一直在找人周旋,估计要拖一段时间,年后才能开庭。”
想让贺书新判死刑很难,一方面他家里权势在这,另一方面并没有造成人员死亡,只是导致两人轻伤、一人重伤,大概率会是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不过那之前如果能拿下贺成泽,可能又是另一种结果。
靳明闭掉自己的耳麦,看了眼赖栗:“我们查了你上次说的温泉山庄,是处正经营生,幸亏你们当时没举报,大概率是他们用来试探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用来试探戴林暄的地方。
一开始贺家人并没有怀疑,没人会觉得戴林暄会牺牲名誉和已拥有的一切,家世,财富,钱权……就为了让他们获罪。
图什么?
诞市其他家族、企业难道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吗?不是受益者就是多少听说过一些,可只要事不关己,最多看不惯,不参与进来,谁会莫名其妙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
不过后来,查到戴林暄和靳明有过多次接触,向来谨慎的贺成泽还是起了些疑心。
“曾文直——”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赖栗心口一跳,垂下阴冷的眉眼。
靳明对曾文直的案子产生了一些疑虑。
他最初对戴林暄的印象很好,去年才会特地去国外和戴林暄偶遇,想试探一下口风。
可戴林暄回国后不久,就发生了硫酸案,让他不由生出“泥坑里哪有干净的人”这种感想。
直到那天赖栗说他哥清清白白,可总有人想往他身上泼脏水、甚至逼着他自己泼的时候,靳明突然有了个非常不可思议的猜想。
如果戴林暄真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好人,自诩光明磊落地活了二十多年,却突然知道自己丑陋的身世、家族曾有过黑暗罪恶的生意,甚至于小时候的自己就吃着人血馒头长大,最疼爱的弟弟就是黑色产业的受害者,他可以说服自己视若无睹吗?
如果不能,那他会做什么?
——借着身份的便利揭露推翻这一切。
听起来十分虚伪、理想化,可放在戴林暄身上,又让人感觉不到违和。
不过曾文直的案子已经定性,警方后面还有一场“恶战”,今天到葬礼现场盯着戴松学都能称得上难得的假期,靳明没空、也不想再追求硫酸案的真相。
于是靳明话锋一转:“害死他女儿的‘强|奸犯’早早死在了狱里,我们一直以为是有人帮他报仇,今日他为了报恩才陷害你哥——”
赖栗:“难道不是?”
靳明叹了口气:“还真不是,当年那个‘强|奸犯’是顶罪的,不过并不无辜,他算是个绑架惯犯,专门帮上面的人物色少男少女……之所以不到一年就死在了牢里面,是因为有次绑了不该绑的人。”
“谁?”
“霍双。”
靳明在磁带里看到霍双时异常惊愕,不知道该为她庆幸还是悲哀。庆幸的是,她遇到了自己的父亲,霍敬云还没恐怖到对自己女儿下手,悲哀的是,霍双要以这种形式发现父亲的真实嘴脸。
那年她才十八岁。
磁带内容不知道为什么没删,保留了下来。
“……”赖栗朝周围扫了一圈,霍家还没来人。
早年间,霍敬云的亲姊妹死的死、出国的出国,岳父岳母因为女儿早亡,十几年前就和他断绝了联系,除了三个孩子以外几乎没什么亲人。
“真正侵|犯曾文直女儿、导致她死亡的是一位前年癌症去世的……企业家,对外形象很不错,和太太一起白手起家,从未有过绯闻,一儿一女,专|情淳朴。”
可那些记录了床上罪行的磁带里却出现了这人的面孔。
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赖栗不关心这些:“还要多久才能抓贺成泽?”
“不好说。”尘埃落定之前,靳明都不敢打包票,“就算一切顺利,收尾也陆陆续续要个小半年。”
赖栗眼神暗了暗。
靳明难免感到惋惜,如果戴林暄没出事,有他的配合也许会顺利得多。
“你注意安全。”告别仪式马上开始了,靳明最后叮嘱道,“如今戴松学身体彻底垮了,宋自楚的律师这几次接触的都是贺家人,很可能已经把你之前‘制服’宋自楚扣他眼珠定位的事透露了出去,贺成泽难保不会连你一起打击报复。”
说完,靳明回到了戴松学旁边。
这段时间,戴松学先是被蒋秋君搅乱寿宴,公布了丑闻,又得知一直信任的黄齐生给自己下了好几年的毒,随后贺家与霍家接连出事,最为疼爱的孙子,哦不,应该说儿子凌汛遇难、生死未卜,而长子又突然离世……
很多人都说,戴恩豪是感知到这些丑事被气死的。
接二连三地受到打击,戴松学面目枯朽,头发白得彻底,另半边身子也瘫了,坐靠在轮椅上的姿势都有些扭曲倾斜。
他以前还能断断续续说点*话,如今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如果他不是正用浑浊狠毒的眼神盯着蒋秋君,看起来简直和死人没区别。
家人都知道戴松学对蒋秋君出现在葬礼上很有意见,可都默契地当不知道。
有人腹诽他虚伪,和儿子的妻子苟合,如今怎么好意思这幅仇视的嘴脸,更多的人是忌惮蒋秋君的态度——
明知戴恩豪可能要死了,蒋秋君还敢闹寿宴,难保不是有什么底牌。水搅太混真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名声臭了不说,丑闻加上戴林暄的失踪还导致了股价暴跌,这段时间的亏损大家心都在滴血。
另外,“两儿子”一走,戴松学大概率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没人敢在戴恩豪遗嘱宣读前把蒋秋君得罪得太狠。
“来都来了。”戴三叔虚情假意地招呼道,“小栗,过来拜拜干爹。”
赖栗双手插兜:“别恶心了,我没爹。”
戴三叔脸色一僵:“你这孩子……”
还好,没什么人听到。
蒋秋君走过来,没让赖栗祭拜,她拍了拍赖栗的肩,说隔壁有餐食,饿了可以去吃。
虽然没什么人听到她说的话,但看起来不像反感赖栗,让人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态度。
说话间,贺成泽也来了,送上了花圈,甚至越过蒋秋君,笑着和戴松学耳语了几句,很是随和。
二姑姑有点急:“大嫂,马上到点了,还不开始吗?”
出殡后才会公布遗嘱,大家都在等着这把悬了十二年的刀落下,看会不会斩断蒋秋君的脖颈。
蒋秋君不疾不徐道:“还差两位客人。”
恰巧,门口进来一男一女,都没穿正装,他们套着深色大衣,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厉董!?”戴三叔难掩错愕,他立刻迎上去,“没想到您会抽空过来……”
女人则越过戴三叔朝这边看了一眼。
赖栗对上她的目光,微微眯起眼睛。
厉铮和严栾。
他俩竟然来参加戴恩豪的葬礼……
戴林暄失踪后,厉铮和严栾都给赖栗打过电话。不过打电话来问戴林暄状况的人多得去了,不差他们两个。
众人对他们的出现都有些疑惑,厉铮到场还能理解,毕竟是大股东,严栾一个演员和戴家那是毫无关系。
难不成这年头参加葬礼还流行带女伴?
厉铮入资戴氏的时机很巧合,刚好是当年贫民窟大清扫的阶段,戴氏的资金出了点问题,又需要动用大量资金投入贫民窟的项目……多少有点趁人之危的意思。
后来戴松学还想回购股份,不过被厉铮拒绝。还好他这些年一直低调,几乎不管戴氏的运营,平日的会议都很少到场,不怎么招人厌。
不管心里怎么想,大家脸上都很欢迎。
厉铮与严栾一前一后来到灵位前,进行了非常简洁的祭拜。随后便走到一边,和蒋秋君低声聊了起来。
戴三叔脸上肌肉抽了抽,吃惊道:“厉董怎么会……”
众人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哪怕听不清说了什么,也能从并不生疏的社交距离看出来,厉铮和蒋秋君很熟。
再联想十月份的时候,厉铮也出现在了股东大会上,支持了戴林暄竞选董事——谁还能意识不到,厉铮是蒋秋君一党的人!
众人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原本虚伪的悲伤化作了真切的难看。
主持人并不在乎大家怎么想,到时间后就念起了悼词,尽管说的很动人,却没什么人在听。
戴翊盯着灵柩,仿佛要把它戳出一个洞来。
告别仪式结束后,众人护送灵柩来到火化室——
本身戴家人不喜火葬,他们有家族墓地,土葬也没人管。可蒋秋君作为合法妻子,力排众议要求火化,众人不忿也没办法。
事后,厉铮和严栾并没有久留,两人独独和蒋秋君道了个别,体面离场。
贺成泽与几位宾客紧随其后,剩下的便都是自家人。
原本他们都在期待遗嘱公布,可厉铮的出现却让他们意识到,就算戴恩豪一点股份没给留,他们也不可能斗得过蒋秋君,一时都有些心灰意冷。
最激动的自然是戴松学,身体扭靠在了扶手上,眼珠子像要瞪出来一样,咽喉里呼哧、呼哧地发出含着痰似的粗重喘|息。
他简直恨透了蒋秋君。
如果还能说话,戴松学一定会破口大骂——
多恶毒的妇人心啊!那么多年前就开始谋夺戴氏,如今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要害死!
随行的医生眼看他心率飙升,立刻按住人进行检查。
亲属立刻围聚上来,展现了不同程度的关心。
靳明环视一圈,扫见了角落里的一张冷漠面孔,不由皱了下眉。
脑子里灵光一现,靳明后退一步,就迷你对讲机压低声音和同事说:“——查查戴恩瑜到戴家之前都生活在哪,和黄齐生出现在戴家的时间有没有巧合之处。”
他们之前就疑惑,既然黄齐生女儿留了遗书,为什么这么巧只认得戴松学,黄齐生为什么又等了这么多年才决定报仇,可如果女儿当年生下了那个孩子,一切就说得通了。
孩子长大后,和加害者相似的样貌足以说明一切。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戴恩瑜淡淡地瞥来一眼,又收回去,透过人群的缝隙看着狼狈不已的戴松学。
——看这位比自己外公年纪还大的生父。
……
一直到傍晚,戴恩豪的死亡证明下来后,律师火急火燎地取来遗嘱原件,当众公布。
怕把戴松学刺激出个好歹来,靳明强行把他送回了医院。
律师清了清嗓子:“本人戴恩豪,于意识清明之际,立此遗嘱。”
遗嘱的内容非常简单,没有冗长的生平自述,也没有对父亲恶行的控诉,只是分掉了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资产——
戴恩豪确实一点没给蒋秋君,但也没给戴家其他任何人,包括戴翊。
众人听完,失声确认:“谁找到私生子认祖归宗就交给谁代为保管!?”
律师点头:“是的,待对方成年,监护人可自留百分之三的股份,其余都转交给家族信托保管,作为那名子女将来成家立业的保障。”
众人脸色铁青,戴恩豪的私生子在如今不是秘密,都知道是那位涉嫌杀害养父母被刑事拘留的宋自楚。
由于事实证据清晰,案子都快移交检察院了。
“他肯定要判死刑的啊!”二姑姑用力摊了下手,“这还怎么认祖归宗!?”
“不是不行,要尽快……”
“可大哥都火化了,亲子鉴定怎么办?”
戴三叔猛得一拍脑袋:“我之前就给宋自楚做过亲子鉴定,留了大哥的DNA样本!”
蒋秋君看着他们商量的样子,似乎是觉得有趣,一直等到安静下来才开口:“你们好像忘了一件事——宋自楚已经成年,不需要监护人。”
“……”
戴恩豪当年立遗嘱的时候,压根没想到会那么快出事,更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植物人躺在病床上十二年。
“恩豪去世,我和他的夫妻关系就自动解除了。”蒋秋君搓了下手腕,温和道,“你们谁喜欢那个孩子,就领回自家的户口本上住下吧,倒是也能如愿。”
赖栗脸色稍霁。
理论上,只要谁成为宋自楚法律意义上的亲属,就能在他死刑后继承遗产。
尽管堂兄弟的关系也一样叫人膈应,但好在戴家其他人都是烂人,垃圾堆里多一袋垃圾再正常不过。
蒋秋君对于后续的处理没兴趣,她带着脸色糟糕的戴翊往外走,顺便叫上了赖栗:“我和小翊去接骨灰,一起吧。”
“摁。”赖栗挤着喉咙应了一声,多说半个字都怕自己忍不住杀心。
如果不是蒋秋君当众承认当年的事,他哥根本不会到落人笑柄的地步!
蒋秋君根本不爱戴林暄,眼里只有戴翊。
他哥却放不下。
明明一直被伤害,可他哥谁都放不下。
你也一样。
你也在伤害他。
赖栗被这个突然蹦出的念头烫到了心脏,经不住一哆嗦。前方,火化炉运输带的尽头还亮着暖红的光,又等了一会儿才烧完。
戴翊没什么表情,只是脸上多了一道泪痕。
生前那么重,死后却只有小小一罐,头脚都分不清楚。
骨灰也并不全是骨灰,还有很多骨头残渣。看起来很容易划伤食道,也不好消化。
所以要吃完就火化。
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感受到他哥带来的疼痛,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骨灰怎么怎么装罐的,蒋秋君安慰了戴翊什么,赖栗一概没听清,他死死盯着焚化炉,感受到了久违的耳鸣,连成尖锐的一线。
“小栗,走了。”
“小栗?”
他人的呼唤像隔一层厚重的膜,遥远又模糊。
“啪!”
赖栗冷不丁地挨了一巴掌。
他一动不动,定神片刻目光才聚焦到戴翊脸上,面色阴鸷。
“除了我哥,没人有资格打我。”
“现在有了。”戴翊脸上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瞧你这出息,不是得偿所愿了吗?还难受什么?”
赖栗盯着她,一字一顿地说:“我,没,难,受。”
“承认了是吧?”戴翊冷笑道,“你把哥藏哪了?”
戴翊从始至终就不相信戴林暄遇难的事,她和赖栗斗智斗勇十二年,多少有点了解在,如果戴林暄真的出事,赖栗不可能是今天的状态。
蒋秋君正在托着骨灰罐和工作人员说话,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赖栗恨不得掐死戴翊,可念及戴林暄还是生生克制住了,他要让戴林暄不再在乎这些人,而不是一辈子无法释怀。
赖栗转身就走,忽然感觉到了什么,扫了眼侧方的走廊尽头。
地上隐隐绰绰地落了道黑影。
身后,蒋秋君与戴翊一同走出来,黑影倏然抬起了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赖栗没时间思考这是幻视还是真实,猛一转身扑开蒋秋君与戴翊!
“簌——!”
连着两声枪响,赖栗的身体传来撕裂的反馈,他嗅到了一股血腥味,随后又听见别处传来的慌乱喊叫:“着火了!!”
开枪的黑影立刻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虽然他们在一层,可这间火化室在殡仪馆的最里面,只有一条出口。好在随行的保镖很快护上来,扶起倒地的三个人:“我们得赶紧出去!”
大火来势汹汹,他们闻到了呛人的烟味。
“刚刚是枪声吗?”蒋秋君一边快速往外走,一边询问,“你俩受伤没有!?”
戴翊呼吸急促:“我没有!”
蒋秋君:“小栗!?”
没有回应。
赖栗跑得比他们还快,看起来没什么事。浓烟很快湮没了各大走廊,保镖们冲到最近的饮水处,拔下桶装水浸湿他们的衣服,捂着口鼻往外冲。
保镖:“这边!!”
中途撞见慌忙往外跑的工作人员,蒋秋君问:“告别厅的人呢!?”
“不清楚,应该出去了!”
蒋秋君回头看了眼,被戴翊一把抓住往外跑:“别管他们了!”
然而刚转弯,他们就被熊熊燃烧的大火堵住了去路,不断有火光从两边屋子的窗户喷出来。
保镖当机立断:“去对面的卫生间!”
不是所有人都在馆内,肯定会有人报警,最近的消防局也不远,只要撑住这段时间就不会有大问题。
他们顶着浓烟闯进了卫生间里,这里只有一个很小的天窗,根本不足以让人爬出去,已经有工作人员躲了进来,保镖立刻招呼大家一起脱掉衣服,打湿后堵住门缝,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蒋秋君呛得连咳好几声,捂着口鼻环顾一圈后:“戴翊,赖栗呢!?”
戴翊脸色微变,立刻推开周围的人,走到面前一个个检查。卫生间里飘着灰色的烟雾,看谁都朦胧一片。
“赖栗!?”
保镖们也检查了一遍:“——赖少爷不在这里!”
他们面面相觑,谁都注意到赖栗什么时候消失的,又是怎么消失的。
戴翊脸色沉到了底,立刻要拉门出去:“赖栗可能中了枪昏迷了!”
其他人急忙阻止道:“外面的火会窜进来!!”
工作人员道:“你现在出去也很难找到人,还不如等消防过来!”
蒋秋君还算冷静,拉过戴翊轻轻摇了下头。
然而等待的时间比想象中要久得多,不知道是谁堵住了消防通道,导致车进不来,卡了足足五分钟。
等救援到场,大家几乎都陷入了半晕厥的状态。
蒋秋君尚且还有点意识,对消防员说出可能存在人的区域,以及自己过来的路线:“我还有个孩子,可能受了枪伤……”
枪?
消防员们对视一眼,还以为是蒋秋君昏迷之余产生的幻觉。
他们没时间考虑太多,立刻转移伤者送到救护车上,随后继续往里搜寻。
*
赖栗追着开枪的人七绕八绕,竟然离开了殡仪馆。
对方好像发现了他,拉低帽檐、越走越快,赖栗毫不犹豫跟上去,即将堵上的前一刻,一辆黑车从侧路一个转弯猛冲过来,幸而赖栗及时后撤了三四步,才避免了被撞死的结局。
开枪的人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赖栗立刻刹住后退的步伐转向上前,可临抓住车门的前一刻想到了什么,神色晦暗不明地定在了原地。
他有绝对把握留下这两个人,但不能保证后果,也许毫发无损,也许车毁人忙。
赖栗不怕死。
可他哥还晕在家里。
就这么一瞬间的迟疑,黑车已经一脚油门飙射出去。虽然车牌大概率是假的,但赖栗还是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发给靳明,随后关掉手机,避开监控走进了一条巷子里。
巷子中间四通八达,其中一条路上停着赖栗提前让人停来的小破车。他脱掉外套坐上驾驶座,肩膀与身体的连接处黏湿一片,殡仪馆的那一枪射中了他,好在不是什么致命位置。
赖栗从后座翻出一卷绷带绑住伤口,随后沿着南向道路离开了殡仪馆。
家里静悄悄的。
这栋别墅其实就在市区,只是相对偏僻。当年被经子骁发现鬼屋的秘密,赖栗就立刻换到了这里。
是独属于他哥的囚笼。
赖栗在院落里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某一面墙,伤口传来一阵钝钝的滋味也浑然不觉。
黑幕已经降临,家里一片昏暗。
赖栗没开灯,一路摸索上了错层楼梯,前方的黑暗里突然冒出了一点红光。这并不让赖栗感到害怕,反而极其安心。
他不自觉地挂起微笑,走过去将指纹摁在了红光下方,悄无声息地推开门。
光线会让人难以入睡,所以赖栗离开之前关了灯。
不过他视力很好,哪怕一片黑暗,也能精准捕捉他哥的位置。
好乖。
轻柔的被褥勾勒出戴林暄完美的身体轮廓,露在外面的脸微微偏向一侧,鼻梁挺翘,黑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浅淡的阴影,只是出门前咬红的嘴唇有些褪色了。
赖栗非常不满,用指腹沾了点伤口的血涂在戴林暄的唇上,他异常专注,一点一点地描红。
想吃掉。
赖栗亲了上去,狠狠欺凌他哥的嘴唇,蹂躏、按压,咬|弄,直到没了血迹也异常红润,他才缓缓撤开。
心里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满足。
不会回应的哥哥。
赖栗眸色暗了暗,理智上知道现在应该去处理伤势,可身体却不想动,大脑在看到戴林暄的一瞬间就困了。
他哥就是他的安眠药。
至少该去洗个澡再上床,不能把他哥弄脏。
可是困了就该睡觉。
赖栗盯了片刻,心安理得地爬上床,将戴林暄摆成侧躺的姿势,然而像小时候一样钻进他的怀里,只是稍显拥挤。
赖栗蜷起身体,将额角埋进戴林暄肩窝的最深处,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