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玩|弄养弟”的恋童癖传闻,戴林暄其实比赖栗早听说得多,谁都知道赖栗脾气不好,那些狐朋狗友就算听到,也没人敢打头阵当他面问个真假。
戴林暄却由此得到灵感,于回国前制定了这么一个几乎没有漏洞的计划。
他会按期回国,先用国外风投基金的份额换掉赖栗在万利的股份,进行割席。只要赖栗别再不知死活地招惹他,他就能心平气和地对待。
结果回来的当天晚上,赖栗就硬挤进了他的被窝。
同时,戴林暄需要在媒体面前频繁露面,大量参与儿童公益……并在中秋这天被一位恋童癖受害者的父亲用浓硫酸袭击,重伤住院。
当然,他是“恋童癖”的消息不会立刻问世,毕竟上层人的丑闻非必要不流通,家族会出面拦截一切负面报导,外界最多知道他受到袭击。
而圈子里的人多多少少会听到一些“风声”,对于这些人来说,弄清楚具体情况不算难事,就好像后来的“雪茄”视频明明被戴松学敕令删除,却还是有外人知晓……他们都各有各的消息渠道。
当这些人听闻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用浓硫酸泼害自己亲眼见到的“恋童癖”……没人会怀疑真假。
毕竟戴林暄真的会受到伤害,腐蚀性极强的浓硫酸泼在身上,即便及时就医,也会留下无法抹除的痕迹。
就算警方投入全部精力,掘地三尺,也不可能发现异常。
曾文直是个孤家寡人,人际关系单一,账上也没有任何异常资金往来……他陷害戴林暄的动机是什么?
找不到陷害的动机,就只能说明他供述的一切属实,戴林暄的确做了恶心事,只是没有直接证据,无法进行抓捕。
——而这本该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因曾文直临时稀释浓硫酸的行为留下了破绽。
戴林暄不清楚他怎么想的,为避免更加惹人生疑,事发后他一直没有与曾文直会面,并且因为赖栗的强行介入,给曾文直提前准备好的律师也没了用武之地。
不过因为没造成严重后果,曾文直本身就不会判太久,甚至可以缓刑,不过戴林暄怕赖栗真的会对曾文直做什么,所以还是进去待一段时间比较安全。
对于举目无亲、毫无生活希望的曾文直来说,里外毫无区别。
而对于戴林暄来说,虽然没有变成预计中的“体无完肤”,但初始目的还是达成了。
他本以为,硫酸案的“幕后真凶”会被彻底掩埋。
或许将来有一天,他因恋童癖而被人袭击的消息会变成新闻报导出来,彼时他大抵会是声名狼藉的状态,而曾文直则会顺利出狱,成为审判下作之人的正义化身。
他们将是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往后再不会出现交际,硫酸计划会成为他们二人之间的秘而不宣,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直到带进坟墓里。
……
赖栗最终还是停下了后退,轻声道:“戴林暄,你是想我死吗?”
“——你说爱我,就是这么爱我的?”
戴林暄身体一晃,险些没站稳。
这一幕简直与噩梦里的画面重合在了一起,眼前的赖栗似乎变成了体无完肤的样子,原先完好的面容也布满了红色瘢痕,正声声质问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戴林暄脸色逐渐苍白,他偏了下脸,忍下不适地喊:“小栗……”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你要什么补偿都可以……可赖栗并不缺什么,而伤害已经留痕。
赖栗突然上前,抓住戴林暄的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直接刺住自己的脖子:“如果你想毁了自己,那不如先弄死我!”
戴林暄失声:“赖栗!”
他本能地抽手,赖栗却没有让他如愿,攥死的力道让他皮肤发青,赖栗几乎是带着恨意在说:“你既然不想我死,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对自己?是想折磨我到生不如死吗!?”
一向善于言辞的戴林暄此刻却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全力别开手指,不让锋利的瓷片触碰到赖栗的脖子,指尖不住地发抖。
别这样——
戴林暄尝试说话,却缕缕失败。他咬了下牙关,咽下涌到喉间的酸水,才勉强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哥错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他的喉结再次滚动,尽可能温声道:“昨晚我说的话都出自真心,没有骗你。如果你还需要……”
赖栗直接撕咬上他的嘴唇,堵回了后面的话。*
明明应该说,无论你需不需要,我都不会放手!
怎么就学不会!?
戴林暄闷哼了声,几乎快站不住了,他趁机扔掉碎瓷片,一手撑住身后的桌沿,一手揽过赖栗的腰带进怀里,承受着赖栗宣泄式的进攻。
他无意识地上移手掌,覆住赖栗心脏所对应的肩胛,感受心跳的震颤。
后背还能感受到这么明显的跳动……要么心脏出了问题,要么情绪过于激动,导致心率飙升。
赖栗吻得越来越凶,戴林暄的腰被迫向后弯折出流畅的半弧,他撑住桌沿的指腹用力到发白发青,几乎忘记了呼吸。
氧气不断流失,几度出现濒死的错觉。
戴林暄依旧没有推开,只是来回轻抚赖栗的脊背,下意识地给他顺气。
不知道过去多久,赖栗的呼吸渐渐恢复平稳,他松开戴林暄的嘴唇,抵着他的脸咬牙切齿道:“我有时候真恨不得——”
恨不得什么?
赖栗没有说完,戴林暄也没了追问的力气,他凭借最后的自制力说:“剩下的事我们回去再说,外面都是人,先让医生给你看看眼睛……”
赖栗结膜充血的样子非常骇人,戴林暄怕有什么没查出来的疾病。
“我为什么要看医生?”赖栗平静得有些漠然,“你不在乎自己,那我也不需要,到时间陪你去死就好了。”
“赖栗!……别说这种话。”戴林暄平复了会儿呼吸,克制道,“我重新做一遍检查,你看行吗?”
赖栗嘲弄道:“检查有什么用,你胡编乱造的能力简直炉火纯青,谁能看得出来?”
戴林暄缓缓松开桌沿,握住赖栗的手:“这次不会了,你全程监督,好不好?”
赖栗的态度隐隐有所松动,恰逢手机“嗡嗡”地响起来电铃声。
戴林暄捡起刚刚不小心摔在地上的手机,差点倒了下去,他尽可能不动声色地撑住地面,借力直起上身:“我接个电话,顺便叫廖德过来……”
他用力握了下赖栗的手,才走向门外,并接听了电话:“李导,嗯,你说……”
赖栗瞳孔倏地一缩:“哥!”
只见戴林暄没走出几步,就支撑不住地膝盖一弯,直接跪倒在地,赖栗猛冲过去,于戴林暄摔在地上之前把他抱进怀里。
赖栗朝外吼道:“医生!”
戴林暄脸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血色尽失,他摸索着抓住赖栗的手,想轻拍两下却没力气:“没事,胃不舒服……”
话音未落,他便意识模糊,陷入了半醒半昏迷的状态。
赖栗眼里第一次出现惊恐:“哥,哥!”
“戴林暄!”
戴林暄什么都听不见,所有感官都集中在绞痛不止的胃部,好像有把钳子夹着胃壁兴风作浪,胃液也好像被换成了高浓度硫酸,不断灼烧着周围的黏膜,引得肌肉剧烈收缩。
“别这样抱他——”廖德赶过来,“把他放床上,侧躺着!”
廖德上前两步,还没碰到戴林暄的身体,就对上赖栗恶鬼一样的眼睛。
“你这眼睛充血也太严重了……”廖德并不怕他,眉头皱得很紧,“先让开,你哥是胃痉挛疼的,你去端盆热水,再搞条毛巾。”
赖栗机械性地转身,手却突然被抓住。戴林暄似乎还残留一点意识,即便疼到休克的地步,也不放心赖栗单独一个人。
廖德头疼地转身:“行,我去,你给他胃部按一按,轻一点。”
走到门口,他又回头喊:“冬天手凉,隔着衣服按!”
刚弯下腰的赖栗猛然一抖,僵化的大脑总算拨云见月,他快速搓热掌心,贴住戴林暄的胃部轻轻揉按,生怕重一点他哥都会碎掉。
戴林暄很少表现出需要照顾的状态,因此赖栗按摩的技术及其生疏。好在他有很多被按的经验,即便记不太清,手也会循着潜意识里的本能动作。
他半跪在床边,看着戴林暄的脸,轻声唤道:“哥……对不起。”
“我不该逼这么紧,你本来就生病,我应该想到你受不了的。”
“哥。”
“哥……”
每叫一声,戴林暄握着他的手便紧一分。
……
廖德没走出去多久就碰到了叶青云,她端着热水,还顺带拿来了止痛药,她压低声音质疑道:“这是戴先生第一次胃痉挛发作?”
廖德声音更小,生怕里面那祖宗听见:“之前还有过一次。”
叶青云皱起眉头:“他的体检报告是不是作假了?”
“也不算作假吧,确实没什么大毛病……”明明骗人的是戴林暄,廖德却莫名心虚,“胃镜报告少写了一项胃食管反流。”
做完胃镜本来就容易不舒服,又遭受刺激,难怪会胃痉挛。
他们回到房间的时候,戴林暄颤抖得不怎么明显了,不知道是没那么疼了还是彻底昏了过去。
他被挪到了赖栗怀里,苍白的脸庞无力地靠在赖栗肩上。
廖德当没看见他们交握的手,试探道:“林暄,听得见吗?”
赖栗感受到手背被轻轻点了两下,他抬起头,哑着声音替他哥回答:“听得见。”
“把这药喂给你哥。”廖德说,“止痛的。”
赖栗低头,轻轻抵开戴林暄牙关,将药送进去后又将水杯送到他唇边。
戴林暄费力地吞了口水,将药咽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微不可闻地说:“别走。”
赖栗当然不会走,立刻回应:“我就在这儿,哪都不去。”
戴林暄似乎嗯了声,听不太清:“眼睛……”
“没你严重。”廖德没好气道,“最多冰敷一下,滴个眼药水。”
赖栗狠狠刮了他一眼,刚要开口就感觉到戴林暄攥住自己的手微微一松,像极了“失去意识”,莫大的恐慌顿时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将赖栗吞没。
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脖颈僵硬地扭向旁边两位医生。
叶青云立刻反应过来,宽慰道:“止痛药里有安眠成分,睡一会儿没事的。”
赖栗消化了两秒,停滞的呼吸才缓缓恢复。
戴林暄这一睡就是一下午。
赖栗期间就这么抱着他,背部一直悬空,没倚靠任何东西。廖德拿来两个靠枕,他也不肯往后倒,一点都不难受似的,上身始终保持前倾的姿势,下巴搭在戴林暄的头侧,将他完整地压在怀里。
赖栗的眼神随着地上的阳光从床一侧慢慢挪到窗台上,直到最后一缕尾巴也消失,太阳彻底落山了。
幸好,屋里有暖气,不至于被冬夜的寒意包裹。
廖德每次过来,赖栗都是一样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守着宝藏的猎狗。
廖德都怀疑他其实已经全身僵掉、没有知觉了,有心想分散他的注意:“这个李导给你哥打了好几通电话,你接一下?”
赖栗乌黑的眼珠子终于动了动,接过手机看了眼,这人是颜安剧组的副导演。
赖栗解开密码,看到了李导前不久发来的消息:“戴总,虽然颜导不让我说,但感觉这个事还是得告诉你一声,他被人下毒住院了,幸好发现及时,我们尽量不耽误拍摄进度。”
赖栗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儿,回复道:有病找医生。
他没删信息,继续往下滑动消息栏,看到了贺寻章发给他哥的消息,说要给他办场小型聚会,庆祝他手术康复顺利。
给他办的庆祝会不直接问他意见,却跑来问他哥,就差把“别有用心”写在脸上了。
赖栗以他哥的口吻回复道:小栗说可以。
【贺寻章】:那就定在周二晚?
“戴林暄”:好。
赖栗扔开手机,继续抱着戴林暄。他侧过脸,低头贴上戴林暄的额头,心里升起难以言说的愤怨。
他之前就不该忍耐,就不该放任戴林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待上两年,以至于越来越失控,越来越堕落。
肉|体看似如旧,内里却面目全非。
他应该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即便坏掉也能第一时间补救,他哥一脚踏空,或下坠或走上歧路也能一把拉回来,而不是到如今这种腐烂至深、割肉难愈的地步。
第82章 抑郁哥,你只需要对我负责。
戴林暄一直没睡沉,他眼皮睁不开,意识却半梦半醒,他听得见廖德来往的脚步、关门的轻微响动,还有赖栗偶尔的低声呢喃。
他说,哥,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戴林暄总是在后悔。
后悔没有把赖栗养成一个独立健康的人,后悔纵容他的依赖,又享受他的依赖。
赖栗又在说:“哥,你好好的不行吗?”
戴林暄从出生起,就没有好好活着的权利。
如果时间倒回三个月前,他大概还是会选择一样的路,只是会尽量更缜密些,彻底抹除那些不能自控的情绪,避免赖栗受到伤害的同时尝试把他送远一点……
可赖栗确实是条“小癞皮狗”,一旦黏住就撕不下来,硬扒只会让彼此都血肉模糊,不成人样。
赖栗……
他的赖栗。
戴林暄还记得这个名字的由来,十二年前,他抱着骨瘦如柴的赖栗走出贫民窟,街边的小摊正在卖糖炒栗子。
阳光将飘起的灰色油烟照得有些缥缈,怀里一动不动的赖栗终于有了反应,乌黑的眼珠子朝那边转了过去。
戴林暄问他是不是饿,他仍然不说话,戴林暄便走过去,问摊贩要了一包栗子。
那时候的糖炒栗子包装没有现在这么精致,就一个开口的薄薄纸袋,外面再给套个廉价的透明塑料袋,不过味道很好,香甜粉糯。
赖栗太瘦,半颗栗子送入嘴里,脸颊都被撑鼓了起来,就隔着薄薄一层皮,让人心生不忍。
戴林暄去了派出所,想试着帮他找到父母,民警却叹了口气,描述了一下贫民窟的混乱状态:“这孩子瘦成这样,八成是从某个偷窃小团伙里跑出来的,要么就是流浪儿,如果真是被父母养成这样,还不如不回去。”
赖栗贴着戴林暄的腰站着,一直盯着他的手看,那会儿不知怎么的,突然抬手握住了他的中指。
戴林暄低头,对上他幽黑专注的眼神,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自己鸠占鹊巢多年,真正该姓戴的人却活在这种地方,和这个孩子一样过着不人不鬼的日子吗?
“你先走吧,我们会尽力找找看。”民警见怪不怪道,“实在不行看看能不能联系社区送福利院。”
可福利院的环境也不怎么好。
戴林暄特地去了一趟,上面资金有限,又几乎没有资助人,孩子们挤在一个大房间里睡觉,墙面潮湿到蜕皮,长满了霉菌。
三五个大人要照顾几十个孩子,只能保证孩子们吃了饭、穿着衣服,至于营养、卫生习惯什么的根本顾不过来。
而且亲兄弟姐妹间尚有打闹,何况这么多大小不一的孩子们齐聚一堂。
戴林暄亲眼看见一个小孩被推进泥坑,浑身透湿,大人只是皱着眉训斥:“打不过就别招惹他呀,天天惹事!”
怀里的赖栗静静看着,似乎知道戴林暄送自己去警局、带自己来福利院的目的,他从始至终没吭一声,好像早已接纳了自己的命运,不抱怨,也不哀求。
戴林暄抱他就像抱着一副骨架,感觉被大点的孩子推一下人就没了。他不敢留下,悄悄带着赖栗离开,他们好像都“无处可去”了,最终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
戴林暄这段时间经历了大起大落,先是父亲出了车祸,被医生告知可能成为植物人,随后又收到父亲生前留下的信,彻底否决了他的出生。
他循着信来到贫民窟,才亲眼看见,世家圈子之外,原来还有一片这么艰苦的人世间,他那点痛苦与挣扎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还吃吗?”戴林暄剥了一颗栗子,“再吃两颗,然后我们去吃热一点的东西,好不好?”
赖栗没有说话,但没拒绝到嘴边的板栗。
“长得也像一颗栗子。”戴林暄逗他,“再不说自己的名字,我可就叫你小栗子了?”
小栗子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挣扎着坐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戴林暄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回搂住这具瘦小的身体,内心被那封信掏出的空洞突然被填补了一些。
他和这个孩子一样,前路一片迷茫。不过他还有余力摸索着往前走,而怀里的栗子却脆弱得随时可能死掉。
戴林暄十八年来一直活得“规整”,头一回叛逆便是要认养一个萍水相逢的小孩。
他已经成年,即使不依赖戴家,也可以靠工作养活这小孩,也许给不了很好的条件,但起码能比贫民窟过得好一些。
可回家后他才发现自己乐观得太早了,这哪里是小孩,根本是个活祖宗。生活不能自理,还不让阿姨靠近。戴林暄只能亲自伺候,给他洗澡、刷牙、换干净衣服,没过两天还是生了场大病,虚弱得奄奄一息,医生说是因为这些天生活得太干净,身体不适应。
戴林暄被搞得分身乏术,竟然慢慢不再纠结身世了……他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养活赖栗,根本没空自怨自艾。
——十八岁这年,戴林暄失去了对家庭的归属感,可上天还给了他一颗栗子作为补偿,从此人生有了新的方向。
*
戴林暄起初因为疼痛,身体阵阵发冷,可某位祖宗抱得太紧,跟火炉似的全方位烘烤他,冷汗直接被捂成了热汗。
胃倒是不疼了,身体却被束缚得动弹不得,抬个胳膊都费劲。
戴林暄还没睁眼,就被含住嘴唇,对方的舌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探,不像吻,倒像是小狗给主人蹭气味。
“哥……”
戴林暄终于抽出了胳膊,抵住赖栗的下巴,声音哑得厉害:“刚睡醒,不卫生。”
赖栗追着舔他唇缝:“卫生,甜的。”
“……”戴林暄拍拍他的肩,“先让我起来,我去洗个澡。”
赖栗却含|住他的下巴,头埋下去,一路舔向脖子、锁骨。戴林暄被迫仰着头,起了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
“你……哼。”冷不丁被咬了下,戴林暄蹙起眉头,“脏。”
赖栗不悦地抬头:“哥,你不脏。”
戴林暄都怀疑他们的五感配置是不是不一样,还是说赖栗的病情让他出现了感官障碍。
“不是想让我重新检查吗?你去叫叶医生吧,我洗个澡就来。”
赖栗看了他一会儿,没出声,双臂收得更紧:“你还疼吗?”
“好多了。”戴林暄说,“之前也痉挛过一次,应该是胃炎引起的症状,我一直在吃药呢。”
赖栗:“哪一次?”
对视半晌,戴林暄偏开脸轻叹了声:“中秋那天晚上。”
“是因为我……”
“不是。”
“……”赖栗的眼睫在脸上晃出了大片阴翳。
“或者说不完全是……也没什么明确的起因。”戴林暄缓缓道来,“还记得吗?那晚我们一起去了老宅,还留宿了。”
赖栗嗯了声。
“我不是戴恩豪的孩子,自然也和…爷爷没有关系。”戴林暄说,“爷爷这两年总是想要我和妈争权,那晚也聊了一些,回房后就不太舒服。”
赖栗永远记得那天,那些硫酸差一点点就泼在了戴林暄身上。
当晚,他从老宅的窗户爬出去,翻进了戴林暄房里,看见他哥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周围烟雾缭绕,旁边落着好几根烟头。
他以为他哥半夜不学好,事实却是因为胃疼得受不住。
他完全没看出来,还一直逼问戒指的事。
“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因为我受的伤还不够多吗?”戴林暄不由抬手,蹭了下赖栗肩膀上的那块疤,“我才应该和你道歉,一直瞒着你……还伤到了你。”
赖栗脸色一沉:“你又开始了!”
戴林暄着实没明白:“什么?”
“别这么和我说话,我不喜欢。”赖栗胸口剧烈起伏了下,强调道,“很不舒服。”
“……这就是正常说话。”戴林暄无奈,“我只是想告诉你不需要道歉,该对不起的是我。”
赖栗点了点头:“没错,你当然对不起我。”
戴林暄:“你想……”
赖栗打断道:“十二年前你选择把我带回家,就应该养一辈子,凭什么中途不要我?”
戴林暄皱眉:“我没不要……”
赖栗:“你有。”
对视了会儿,戴林暄撑起上身,从赖栗腿上起来:“我本来以为你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毕竟从物质上来说,你什么都不缺了……”
戴林暄从来都知道,意外随时可能发生,他不能保证一辈子都陪在赖栗身边,所以让赖栗拥有立身之本才最重要。
从赖栗成年那一天开始,戴林暄就在帮他置办各种房产和股份,以及不需要过多精力打理的一些非流动性资产,以保障赖栗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
“当然,那是过去的想法。”戴林暄抬手蹭了下赖栗的眼尾,眼膜的充血已经消了一些,不过还是很红。
他轻声重复了一遍:“从今往后,只要你不讨厌我,还需要我,我就不会离开。”
赖栗抓住要收回去的手,压住暴脾气问:“为什么觉得我会讨厌你?”
戴林暄哑然片刻:“——没人能保证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
赖栗盯着他:“你也不能保证?”
“……”这要是说不能,赖栗不得翻天?要说能,又等于推翻了前面的话。
戴林暄真拿他没办法,恳求道:“饶了我吧,少爷。”
赖栗沉默了会儿,突然说:“哥,除了我,你对得起任何人。”
戴林暄:“……嗯。”
赖栗说:“你只需要对我负责。”
戴林暄顺着问:“想怎么负责?”
“生病了就看医生,吃药,努力回到以前,我会一直陪你。”赖栗阴郁道,“别再想伤害自己,更不许想死。”
“好,你去叫叶医生。”戴林暄顺从道,“我真的得去洗个澡,汗淋淋的难受。”
赖栗很想说“你躺下,我帮你擦”,可戴林暄的胃痛已经结束,能走能动的,并不需要他的辅助。
戴林暄拿起一套干净的衣服走进浴室,打开淋浴的同时撑了下墙。
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抽着疼,不过不至于像之前那样无法控制。
他怕赖栗等久了情绪反复,便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头发吹了半干就回到了卧室。
赖栗还坐在床上,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
叶青云到了已经有一会儿,不知道和赖栗聊了什么,这会儿正笑着问:“腿怎么了?”
赖栗本不想回答,听到开门声立刻扭头,看见他哥穿着整齐,不是睡衣,脸色才有所缓和,嗯了一声。
戴林暄坐到床边:“是不是腿麻?我给你拉一拉?”
赖栗看了叶青云一眼,不确定她有没有因为白天的情况多想他们的关系,下意识说了句“不用”:“你们聊吧,我自己缓一会儿。”
“行。”戴林暄接过叶青云递来的量表,重新勾画起来。
填写量表的过程其实也可以作为临床诊断的一部分。叶青云观察着戴林暄的状态,发现他每一道问题停留的时间都差不多,并没有过多纠结,回答得十分顺畅。
赖栗则在一旁直勾勾地盯着,以判断他哥和医生有没有同流合污。
正常来说,量表填写结束后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出结果,不过毕竟是长期一对一医疗,叶青云很快给出了结果——
“单从量表来看,偏向中度抑郁。”
戴林暄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又立刻在赖栗看过来时放松眉心,他垂下眼眸,认可了这个结果。
叶青云说:“赖栗,我想和你哥哥单独聊聊。”
赖栗从听到结果的那一刻起,心神已经紧绷到了极致,此刻想支开他根本是异想天开——
他想也不想地说:“不可能!”
戴林暄眼里落了些笑意。
叶青云头疼道:“其实很多时候,心理检查并不适合有外人在场……”
戴林暄眼皮一跳,果然,赖栗立刻像被点着的雷,森然道:“谁是外人?”
“患者与医生之外的都是外人。”叶青云平和道,“有第三人,特别是平时关系亲近的第三人在场,患者很可能会紧张,不自觉地开始‘临场表演’,医生很难从问话中观察到第一反应。”
赖栗脸色更加难看,正要驳斥的时候,戴林暄捏了下他的小腿肚:“我有点饿。”
赖栗:“让廖德……”
“想吃你下的面条。”戴林暄挠了挠他手心,“我能拥有两个完美煎蛋吗?”
“……”
僵持片刻,赖栗托着麻痹的双腿下床,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砰”得一声摔上门。
叶青云这才开口:“你好像对‘中度抑郁’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戴林暄否定:“没有,我……”
“戴先生,我是为了你的赞助不错,可我首先是一位医生。”叶青云面上隐隐浮现出愠怒,“你即便把分数计算再精准,也不是专业的医生,难免会出现误差,何况我这几份和市面上常见的量表还有一些细微的差异!”
戴林暄叹了口气,捏捏眉心。
“我们先不说你到底有没有生病。”叶青云敲了敲量表,“就因为你弟弟执着地认为你生病了,为了让他安心,所以你准备真的去做一个病人,每天吃药、看病?”
按照戴林暄原本的预计,量表的诊断结果应该是轻度抑郁,后面吃药也好,治疗也好,他都会配合。
戴林暄问:“那您觉得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叶青云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你真的认为自己没事?”
戴林暄微微一顿,不由碾了下指尖。
这才是叶青云生气的地方,没生病的人吃药、生病的人吃了不对的药都可能引起严重后果,而戴林暄这种故意控制诊断结果的行为本质也是伤害自己,和指使人往自己身上泼硫酸的行为没有任何区别。
“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叶青云先礼后兵道,“不知道你找人泼硫酸的目的是什么,可我希望你认真想一想,当初真的没有用硫酸自毁以外的方式来达成你的目的吗?”
“……”
确实有。
硫酸案虽然达到了戴林暄预想的效果,但后劲不足——
因为赖栗根本无法接受他喜欢男人,更别说“恋童癖”了,赖栗还撂下“你要么谁也别碰,要么只能碰我”这种皇帝言论,导致许言舟这颗提前布好的“棋”直接报废了。
为了不让赖栗继续难受崩溃,戴林暄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另一条表面伤害更小、但风险更高的路。
他垂下眼角,瞥了眼自己的臂弯。
第83章 需求只要你主动说,我就原谅你。……
戴林暄抻了下床单,起身道:“的确还有其它选择,不过综合下来这条路最保险,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一个“毁面”之人展露的黑暗与下作总是会更令人信服,好比样貌清秀的人做了恶事,周围人的第一反应总是“看着仪表堂堂,真想不到背地里是这样的人”,而凶神恶煞之人做了恶事,人们往往会说“看他面相就不舒服”。
“我心里有数。”戴林暄无意和叶青云诉说太多,他挪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平和地抬起眼眸,“您唯一的医治对象是我弟弟,不用在意我的事情。”
叶青云强调:“赖栗很在意。”
戴林暄:“他的需求我都会配合。”
叶青云觉得荒唐:“即便他需要你看病吃药!?”
“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点,没什么不可以。”戴林暄说的话明明不可理喻到极点,语调却十分理性,“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尽量说服他——中度抑郁不一定需要吃药。”
“我记得抑郁药物有不少副作用,这可能会耽误我手里的一些…工作。”
叶青云无奈:“工作比健康还重要?”
戴林暄十指交错,轻轻搭在腿上:“比一切都重要。”
他们都知道,“工作”说的并非字面意思。叶青云不知道戴林暄到底要干什么,却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他要做的事也比赖栗重要。
戴林暄表面上可以配合赖栗的一切需求,却不能真的停下那些让赖栗不舒服的作为。
“如果说服不了,也麻烦您开一些副作用较小的药。”
“……”
戴林暄对赖栗的态度包容又温柔,让叶青云误以为他会是个听劝的人。然而戴林暄只是在刻意用蜜饯裹良药,哄着赖栗去尝。
一旦赖栗不在场,他便会回到不为外物所动的状态。
叶青云感到头疼,心理疾病的治疗不比身体,只要用药就一定能看到效果,还需要病人思想上的配合。
戴林暄本质是个内心强大的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需要做什么,不是那种浅表的“道理我都懂”,他是真的什么都明白,同时又为了一些别的事情,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置之度外。
只要他不配合,没人救得了他。
赖栗的病根是“病”,而戴林暄不是。
叶青云曾接待过一个因硫酸而毁容的病人,对方是因为工作原因,导致全身出现大面积的、不可逆的烧伤,并失去了一只眼睛,下半张脸和脖子烧连在了一起,爬满了狰狞可怖的红色瘢痕。
那位病人过去非常积极乐观,却因为硫酸的戕害颠覆了人生,他无时无刻不痛苦,夜夜噩梦,不愿说话,不敢出门,因为走在路里总会听到别人嘲笑自己的眼神、感受到无数肆意打量的眼神,哪怕周围并没有人。
很难想象,一个容貌端庄的普通人,会因为什么主动将自己置于这种境地。
而短短几次碰面里,戴林暄始终平和坦然,除开因为伤害到赖栗的愧疚之外,完全见不到他对已有一切的留念。
声誉、容貌,甚至是健康,对他来说好像都只是身外之物。
叶青云忍不住问:“你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真的没有……”
没有因为毁掉自己的设想,感到一丝丝的痛快吗?
戴林暄看着她:“什么?”
叶青云看了眼真假答案混杂的量表,到底没问出口。戴林暄不是普通家庭,背后的隐秘与难处不是普通人以及普通医生能提出建议的。
她只能另辟蹊径:“赖栗是一个病人,他比普通人更需要一段健康的关系。”
戴林暄眉头不由自主地挑了挑。
“当然,赖栗的很多思想就不健康。”叶青云也笑了,“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你们这样的相处模式能长久吗?”
戴林暄:“他能长久,我就能长久。”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叶青云摊了下手,“你觉得赖栗能不能感受到你这种‘什么都依你’的态度?”
戴林暄微顿,想说赖栗要的就是如此,如今情绪反复、病情发作,都是因为他还不够顺应。
不过话到嘴边,戴林暄还是收了回去:“您的意思是?”
“两性关系里……啊,你们这算是同性关系,还是比较复杂的同性关系。”叶青云干脆直接挑破,她斟酌着用词,“恋人之间,有索取的往来才健康,如果都不索取,那就没有在一起的意义,如果理直气壮地单方面索取,那说明不爱。”
戴林暄哑然片刻,挑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麻烦您不要让他知道、您知道我和他这一层关系的事,他很介意。”
叶青云:“他应该是因为怕耽误你才介意。”
戴林暄点了下头,表示认同。
叶青云眸色微动:“我猜,你应该没有对他表露过‘你想要一段坦荡的感情’。”
戴林暄说:“这不重要。”
“当然重要。”也许是身为医生,也许在国外生活久了,叶青云说“爱”这个字眼说得无比自然,“只要相爱,双方就一定都有被索取的需求。”
戴林暄微微摇了下头:“我的意思是,感情坦不坦荡对我来说不重要。”
“……”叶青云沉默了会儿,“赖栗愿意看病的最大原因就是想绊住你,我相信你也能感觉到。可当他真的绊住你了,又会出现‘因为我生病他才爱我’的想法,自然就会患得患失。”
戴林暄笑了下,觉得叶青云还是不够了解赖栗,也不够了解他们的情况。
很多时候,赖栗都是个只求结果不纠结情感过程的人,眼里只有“目的”。
为了不让他有夜生活,连“你拿我泄|欲”这种设想都提得出来的赖栗,根本不会有那些情人间的纠结、忐忑,更别说什么患得患失。
只要结果是“在一起”,他同意的原因是爱、欲望,还是自己生病,赖栗都不会在乎。
“他对我可能没有恋人间的那种情感需求。”戴林暄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这说起来有点复杂……”
“一点都不复杂,你就当他没有,就当是一位弟*弟对唯一亲人的情感需求。”叶青云摆摆手道,“你对他来说具有各方面的唯一性,这种情况下,你做什么都把他排除在外,什么都瞒着他,从来不向他倾诉、索取,他很容易出现不被需要的感觉。”
“以前也没有……”
戴林暄本想说以前也没倾诉、索取过什么,可即刻就反应过来,以前他对赖栗的需求一直非常明显。
他需要赖栗专一的依赖。
而最近变得有所不同,他从主动的需求变成了被动。
“我作为外人,有些事你可能不方便诉说,但可以和赖栗聊一聊。”叶青云建议道,“你上次说,他最近开始学做饭、按摩,做了很多之前不会做的事,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感觉到你的‘不舒服’,所以他认为自己得承担起来?”
戴林暄微怔,想起来前些天赖栗说的——“哥,你可以依赖我”,还有“我感受不到你对我的欲望”。
叶青云说:“他现阶段需要的不是纵容,而是索取,你对他有需求,才能说明你真的有想过要和他一起走向将来。”
戴林暄默然:“这么说,我‘生病’的确是件好事?”
叶青云不置可否:“赖栗已经出现了‘内脏性幻觉’的症状,只是全都应在了你身上,就像他的完美主义和洁癖。他认为你生病,你不舒服,一部分是基于现实因素的推断,一部分是基于自己的臆想。”
戴林暄:“我需要做什么?”
叶青云:“最好的办法是对他完全坦诚,避免他在不断猜疑中加深症状。”
戴林暄捏了下眉心,他……没法坦诚。
以赖栗的性子,知道他要做什么,只会疯得更厉害,可他又不能不做。
戴林暄狠了狠心:“吃药呢?”
叶青云说:“吃药当然是必须的,不过一旦开始药物治疗,就不能轻易停药。”
戴林暄闭了下眼:“我会看着他吃。”
“这样最好,一定要盯紧,很多精神病人都会逃避吃药,手段千奇百怪……”叶青云叮嘱道,“戴先生,你得正视这件事——赖栗是一个精神病患者。”
戴林暄掐了下指尖,好一会儿才说:“我明白。”
最后,叶青云说:“至于你的情况……很抱歉,我不能在没有明确诊断的情况下给你开药,万一出了事,我担不起这份责任。”
戴林暄也不想为难她,退而求其次道:“如果说服不了我弟弟,您负责开药名就行,我会准备外型一样的维生素当替代品。”
“……你觉得你这次确诊中度抑郁、按流程吃药看病,赖栗就会安心了吗?”叶青云无可奈何道,“你们的中心问题还是没有解决。”
戴林暄心里也没底,只能试试。
他注定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还有……”叶青云皱了下眉,“按理说赖栗这个情况,以前几乎不可能没发过病,你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吗?”
戴林暄手一滑,打到了座椅扶手。他随手抽了张湿巾纸,挨个擦拭起手指:“前十年确实没注意到过,至于这两年……”
半晌,他垂眸笑了下:“上次和你说过,我因为一些原因出国了,和他面对面的时间不多。”
叶青云看着他的动作:“那很可能这两年情况才加重,你注意不到也正常。”
“砰砰!”外面,赖栗几乎拿出了砸门的架势。
戴林暄丢掉纸巾,好笑道:“进来。”
赖栗煮了好大一碗面,两个煎蛋被修剪得十分圆润。他端到戴林暄面前,居高临下道:“你最好给我吃完。”
“……”戴林暄接过碗,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我以为这是两人份?”
“我——”赖栗瞥了眼叶青云,深吸口气,“就一双筷子,怎么吃?”
“我吃完你再吃。”戴林暄勾了下唇,“你小时候胃跟仓鼠一样大,我可没少吃你的残羹剩饭。”
叶青云忍俊不禁:“你们先吃,我过会儿再来。”
她拿起量表,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赖栗这才不满地开口:“有外人在,你能不能……”
戴林暄向他投去一记目光:“什么?”
赖栗不说话了,过了会儿才阴恻恻道:“快吃!吃不完你等我跟你算账。”
戴林暄笑起来:“那我可得试试你要怎么和算账。”
他有点发愁。
这碗面太实诚了,汤都没几滴。
……也不是完全吃不了。
戴林暄计算着要用多长时间吃掉这碗面,中途和赖栗聊些什么话题延长时间,万一吃完后胃食管反流,要怎么避开赖栗去卫生间……
赖栗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戴林暄似有所觉地抬眸:“你晚上吃了吗?”
赖栗:“忘了。”
忘了吃还是忘记了有没有吃?
戴林暄不确定:“我分你一点面?还是想吃别的,我去给你做?”
赖栗盯着他:“我不饿。”
戴林暄只好作罢,先吃了口煎蛋:“我的手机呢?”
赖栗从兜里掏出来,拍在桌子上:“吃饭不许玩手机。”
“……”戴林暄突然想起来,“我记得之前接到了李导的电话?他后来有再打来吗?”
“打了好多个,说颜安食物中毒住院了。”赖栗嗤了声,“我倒是想知道,这部剧三个投资商,他是不是挨个通知了。”
“食物中毒?”
戴林暄皱起眉头,刚要去捞手机,赖栗就一巴掌盖上来,连他手带手机一起压在桌面上,阴郁道:“你很关心他?”
“我就看一眼信息。”戴林暄弓起手背,顶了顶他手心,“确保没出大麻烦。”
戴林暄试探地抽出手机,感觉赖栗压制的力道并不绝对,才抬起手指贴了下赖栗的手腕:“乖,听话。”
赖栗触电似的收回手,放到桌下攥住被他哥摸过的皮肤。
戴林暄大致扫了眼,李导没发来新消息,说明情况不是很严重。他稍稍放下心,挪开手机道:“你看过剧本了吗?”
赖栗幽幽道:“那个由你打磨了很多个日夜的剧本?”
戴林暄:“……”
直觉告诉他,这话是颜安说的,原话估计不是这样,很可能被赖栗省略了一部分主语。
戴林暄嗯了声,拿出手帕擦了下嘴角:“这两年一直在国外,只能和他们开远程会议沟通剧本的事情。”
言下之意是并没有和颜安会面,而且每次联系都不止一个人。
赖栗自然清楚,否则颜安那天不会只是那个待遇。
他看着他哥磨蹭吃面的姿态,突然说:“你别紧张,剧本我还没看。”
戴林暄:“……嗯。”
“我想听你亲口说。”赖栗平静道,“哥,我给你缓冲时间,但别想逃避。”
戴林暄垂眸喝了口汤。
赖栗抢过他的筷子,撑在桌上,弯腰三下五除二地嗦完一半面条,才把碗推回戴林暄面前:“——只要你主动说,我就原谅你。”
第84章 初衷可他很快发现,哥哥更好玩。……
多新鲜啊,戴林暄也到了做错事要被人原谅的年纪。
他笑了会儿,出神地吃了两口面条。
赖栗眼神微暗,快速扫过他哥的嘴唇,因为胃痉挛而苍白的唇色已经回暖,被面条汤润得极有光泽。
他错了。
应该在让他哥吃饭之前把他哥亲到嘴唇红润,而不是被一碗面占到便宜。
“这点事要什么缓冲?”戴林暄一边用筷子卷着面条,一边思忖着说,“这部剧名叫《默罪》,参考了十二年前的贫民窟‘大清扫’行动。”
尽管早有预料,赖栗还是不由瞳孔一缩,呼吸都停滞了两秒。
戴林暄继续道:“很多重大案件都会改编成影视作品,贫民窟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缩影,也应该被人记住。”
赖栗紧紧盯着他:“剧本还原了多少?”
戴林暄慢条斯理道:“这部剧的拍摄有上面支持,大部分地方都有参考当年的案卷卷宗,不过改编么,肯定会增添一些艺术成分,不可能一模一样。”
“而且卷宗里也不是什么都有,比如你和我说的那些事就没有单独立案,连一句话的概述都找不到。”
赖栗深深地抽了口气:“你不会——”
戴林暄抬眸看向他:“这事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你昏迷的那段时间,我擅自把‘斗兽场’的相关内容添到了剧本里面。”
“……”赖栗好半天才咬着牙吐出一句,“戴林暄,你他妈疯了吗?”
“可能吧,刚刚叶医生不是给出了诊断吗。”戴林暄弹了下他手背,“别说脏话。”
赖栗闭了下眼,竭力压制上涌的暴戾情绪:“你考虑过后果吗?”
“故事里没有你……不过不排除播出后会有人往你身上联想,毕竟外界一直很好奇你的来历。”戴林暄蹙了下眉头,“所以这部分内容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拍摄,如果你不想——”
赖栗忍无可忍,猛得拍向桌子:“你考虑过自己的后果吗!?”
“我能有什么后果?”戴林暄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他笑笑道:“我和贫民窟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当年大清扫行动后,那里被戴氏拆改成了赛博城,这怎么说都是件好事吧。”
戴林暄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表情不像演的。可惜,他在赖栗这里的信誉值已经清零。
赖栗往后一靠,闭了下眼:“那些罪犯死而复生的内容,剧本里不会也有吧?”
“剧本的时间线收束在大清扫行动后。”戴林暄温和道,“这些不好写进去,除非还拍第二季。”
赖栗眯起眼睛审视着戴林暄,眼神显得有些冰冷:“哥。”
戴林暄:“嗯?”
赖栗轻声道:“我只希望你和以前一样,好好做你的戴家大公子,这都不行吗?”
戴林暄吃面的动作一顿,他放下筷子:“小栗,我和你说过了吧……我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赖栗毫不在意:“只要不透露出去,谁会知道?”
戴林暄:“你要让我心安理得地去享受这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
“吗”字还没说出口,就被赖栗打断:“那你争什么戴氏!?”
戴林暄:“……”
赖栗有时候真的极其敏锐,他平复着呼吸,缓声问:“你进董事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一开始我就和你说过,我的根在这里,不可能逃避一辈子。”戴林暄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不论是戴家还是你,总要回来面对。”
“只是这样?”哪怕赖栗忘记了很多,却还是能对戴林暄的人生复盘,“知道身世的前十年,你确实做不到心安理得,所以选择了远离戴家独自创业……”
他呢喃道:“可两年前,我还没让你伤心的前一段时间,你的心情就很糟糕,应该是知道了其它什么自己接受不了的事情,出国后,你仍然放不下,挣扎两年还是选择了回来,打算掺和进去。”
“……”戴林暄前三十年,连善意的谎言都很少出口,头一次设身处地地明白什么叫“撒一个谎就需要一百个谎言来圆”。
一些阴暗的画面浮光跃影般地划过脑海,赖栗看着戴林暄,轻声说:“哥,最后一次机会。”
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里。
天气越来越冷,窗外失去了虫鸣,一到深夜就显得无比寂静。
其实戴林暄已经想好了几个解释,总有一个能说服赖栗。可谎言就像气球,迟早会有漏气的那一天。
纷纷杂杂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末了竟只剩下最无足轻重的那一个——
你一遍、一遍又一遍地欺瞒他,又何尝不是在伤他的心。
屋里有暖气,碗里的面还没凉,一直冒着雾蒙蒙的热气。如果这会儿戴林暄戴了眼镜,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可惜他没戴,毫无遮挡地对上赖栗通红的、执拗的眼睛,好像已经难受到了极点。一时间,所有的谎言都被热腾腾的面汤洇得灼烫,再也不能出口了。
你还要逼他到什么地步呢?戴林暄叩问着自己。
对视了会儿,他垂下眼角,突兀地问:“晚上还回去吗?”
“哥!”赖栗焦躁起来,却又无计可施。他不敢逼得太紧,怕他哥又犯起胃痉挛,疼得死去活来。
“那就在这留宿吧,刚好等医生给你配完药,明早一起带走。”
戴林暄快速吃完面条,还喝了点汤。他垂眸用手帕蹭了下嘴角,又大致擦了一遍手,半真半掩地坦白道:“我进董事会是想查戴氏的账。”
赖栗:“……为什么要查账?”
“小栗,你好像也瞒了我一些事情。”戴林暄温声问,“你知道当年造访‘斗兽场’的那些面具客人都有谁,是不是?”
冷不防的提问让赖栗手一抖,他绷紧神经咬牙道:“我不知道。”
戴林暄无声地叹了口气:“还记不记得以前我问过你——如果当年出现在贫民窟的不是我,你是不是也会乖乖地被别人抱走,成为别人的弟弟。”
赖栗说不出来为什么,有种浑身僵冷的感觉。
“你当时很坚定地回答说只会和我走。”戴林暄笑了笑,“我还沾沾自喜,以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对你来说就很特殊……”
有时候,被人特殊对待是件很令人上瘾的事。
好比家里养的小狗,谁都不亲就亲你,好比喜欢的人对谁都冷淡,却独独对你热情……好比小小一团的孩子,不愿让你之外的任何人靠近,一心一意地黏你。
戴林暄:“直到最近一段时间我才想明白,你当初愿意和我走,其实是因为……”
赖栗腾得一下起身,椅子撞倒在地发出“砰咚”一声重响。
“别说了!”他转身就走,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戴林暄:“回来!”
赖栗却走得更快了,他握住门把手,就要推门离去的时候,背后传来“嘶”得一声抽气。他猛得回头,看见戴林暄弓下腰撑着桌子,好像又犯病了。
赖栗顿时顾不得其它,立刻转身:“胃又疼了?我去拿药——”
“骗你的。”戴林暄扣住赖栗的手腕,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赖栗心跳猛得漏了一拍。
“……哥。”他眉眼间染上了几分郁沉,“你总学坏。”
戴林暄拉着赖栗坐到沙发上:“特殊的人总得用点特殊的手段,真跑了我上哪哭去?”
赖栗任由他抓着,烦躁道:“我不会跑。”
“躲着我也受不住,一天都不行。”戴林暄双标道,“我心里脆弱得很,你要是躲我两年,我可能真的会想死。”
“……”赖栗心里躁闷得厉害,又伴随着些许难以言说的痒意。
戴林暄:“我还说不说了?”
赖栗僵硬着没出声。
戴林暄捏捏他的掌心,继续道:“你当初和我走,是觉得我很眼熟,像你见过的一位面具客人,对不对?”
赖栗猛得咬下舌尖,却被戴林暄眼疾手快地抵开牙关,被迫张开嘴巴。
“不是说你是我的?总咬我的人做什么?”戴林暄亲了下赖栗的嘴角,又克制地撤开,抵着赖栗的额头。
他闭上眼睛,过了会儿才轻声问:“你在面具客人里看到过戴家的谁?”
赖栗;“……”
戴林暄:“戴恩豪?戴松学?还是那几位叔叔?”
戴家基因很好,没有丑人,一来本身底子就不差,二来择偶对象要不就是门当户对,要么就样貌出众,祖祖辈辈都长得很有记忆点。
当年某一场平平无奇的定制比赛里,也许是处于一个很私密的昏暗包厢里,也许是觉得小孩子构不成威胁……那些人欣赏着比赛,渐渐摘掉了不怎么舒适的面具。
有位客人突发奇想,看着胜利的小蟋蟀,指着倒地不起的那位说:“把他赏给你,怎么样?”
只会比赛的蟋蟀什么都不懂,不知所措地看着客人们。
“他,赏给你。”那人喝着酒笑道,“去吧,把他身上的血舔干净。”
胜利的小蟋蟀并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只一味麻木地照做。
“你恶不恶心?”突然,一位客人冷淡地开口,“脏成这样也能引起你的兴趣?都不知道多少天没洗澡了,要玩私底下玩去,别脏我的眼睛。”
最开始提议的客人只好悻悻作罢,和组织者要走了胜利的蟋蟀,而战败的小狗被提溜着胳膊带离了包厢。
门关上的前一刻,包厢的光线略微亮起,小狗扫见了所有人的脸,一眼记住其中最出挑的那位——
他隐约听到别人低唤:“恩豪,最近上面好像有点动作,最好还是疏通疏通?”
…………
戴林暄从赖栗的反应中猜了出来:“看来是戴恩豪。”
赖栗倏然惊醒,猛得握住他的手:“你生我气了?”
戴林暄哑然了好一会儿:“我还想问你呢,恨我吗?”
赖栗猛得提高声音:“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明知道我从来没恨过你!”
“我知道,我知道……”戴林暄贴了下他的鼻尖,长叹一气,“可总是会害怕。”
赖栗呼吸都开始发抖:“害怕什么?怕我至今都别有用心?”
戴林暄睁开眼睛,温热的呼吸洒在赖栗脸上:“怕如果那天我没去,未来某一天你真的会因我…因戴家而死。”
十二年前的贫民窟存有那么多鲜为人知的罪恶,并非一朝一夕形成的问题。这追诉起来就太漫长了,甚至要到上个世纪……起初这只是一片鱼龙混杂的地区,慢慢被人看出了其中潜力,做起了一些非法勾当,一环连一环地编织出一张巨大的利益网。
为了满足猎奇的恶欲,也为笼络权势与人心。
普通人很难想象,贫民窟地表昏暗潮湿,赤贫如洗,地下却聚集着达官显贵,觥筹交错,声色犬马。
最底层人的“肮脏”与艰苦成了上层人寻欢作乐最好的保护色。
戴家便是其中之一。
十岁的赖栗见到戴林暄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和那个面具客人一定有某种特殊的关系。
他们长得太像了。
也正因如此,赖栗从没怀疑过戴林暄不是戴恩豪的孩子。
胃里的食物排山倒海似的翻滚作怪,酸水不断上涌,戴林暄竭力压住反胃的恶心:“你之所以愿意跟我走,是想……”
是想借戴林暄来报复,想成为最大的魔鬼。
他想要颠覆观众与斗兽场上的角色,想把那些高高在上、戴着面具的看客全都丢到擂台上!让他们厮杀、搏斗!血如泉涌!即便跪下痛哭,磕得头破血流哀求结束比赛,他也不会赦免,直到唯一的决胜者出现。
他会以唯一的裁判、唯一的观众身份,予以对方最高的嘉奖。
……可戴林暄的怀抱太温暖,小狗渐渐忘了初衷。
他本想让那些人替代黄坤成为自己的新玩具,可很快就发现,哥哥更好玩。
哥哥的声音,哥哥的气味,哥哥的体温与眼神,都是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东西。
第85章 曝光走吧,我陪陛下沐浴更衣。
靳明从审讯室出来,冲同事们摇了摇头:“老赵,你要是撑不住就赶紧回去休息。”
老赵没搭茬,示意自己还行:“我认为洪雪应该全都交代了。”
“我知道,她心理素质没这么好。”靳明拧着眉说,“就是希望她能想起交易人的更多细节。”
洪雪便是谋杀戴家大公子车祸案肇事方的护士,她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据她所说,交易人是尾随到了她回家的一条小巷子里,浑身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目测一米七八左右,男性,骨架不宽不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像是刻意压低加粗的假音色。
对方拿出她孩子的照片作为威胁,同时她孩子患了重病,急需一笔钱和肾源,对方把她查得一清二楚,又留下一箱现金进行利诱。
尽管当天他们就拍人前去查了周边监控,走访了商店与住户,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那一片街巷特别密集,并且连着商场后街,不仅监控死角多,还人来人往,好不容易找到几处可能拍到嫌疑人的监控,结果早坏八百年了根本没人修。
靳明看向旁边的女人:“丹姐这边呢,怎么样?”
“当初贫民窟‘火灾案’里已经明确身份的罪犯,我们已经对所有远近亲属进行了dna采样,只要他们一露头就能确定身份。”丹姐说,“——司机就是当年已经确认火灾丧生的A级通缉犯山金宝。”
十二年前技术有限,程序也不是那么严谨,确定尸体身份基本还靠身上携带的身份信息,以及失火楼栋的房东指认。当然,不排除一些内部“放水”的可能。
实际上,那些被火烧焦的尸体基本都是罪犯的替死鬼,大概率是当年游荡在贫民窟附近的一些流浪汉。
靳明对于司机的身份并不意外,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想利用这个信息跟戴林暄套话,电话拨出去的前一刻才想起来被拉黑了。
他啧了声,把手机揣回兜里:“你们感觉车祸和戴老二有关系吗?”
“如果不是怕司机泄露更大的秘密,杀人灭口的做法太多此一举了。”丹姐皱眉,“不过也说不准,万一他因为谋杀未遂慌了神,突然犯蠢也不是没可能。”
“太莽了。”靳明若有所思,“我昨天去看了戴老二,他给我的感觉老奸巨猾、心思缜密,不像是会突然冲动的人……”
靳明有种奇怪的直觉,从一开始的车祸,到后面买通洪雪杀人灭口,都不是戴老二能做出的事。
可惜戴老二贪污行贿的案子不归他们管,两边沟通起来有点困难。
一个年纪稍小的警察说:“而且他要大侄子死,没必要选在那么赶的时间吧。戴林暄一旦出事,戴氏的股东大会很可能会取消,我记得老大你之前说戴老二支持戴氏和霍家的海运合作?还不如等戴林暄上任董事后再弄死他,海运的事也敲定了,他死了刚好换负责人。”
靳明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你很有潜力啊。”
对方嘿嘿笑了起来。
被骂还傻笑,老赵都不忍说:“——就算是戴老二搞的车祸,和洪雪见面的也不可能是他本人。”
按照洪雪说的时间线,戴老二已经被拘留了,除非他有分身术。
靳明不再纠结洪雪,拍了下手道:“还是得从司机和维修工身上入手,这两人明摆着都是‘清道夫’的角色,身份、工作肯定是‘主子’特意安排的——就专门查他们就职的运输、管道维修公司,老板同事的人际关系一个都别放过,再彻查一遍近几年的运输维修单子,他们一定去过某些特殊地点,我就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
丹姐摊了下手,泼了盆冷水道:“我白天去了趟运输公司,你说巧不巧,他们数据丢失,别说近几年了,三个月内的记录都没有。”
“……”靳明头疼地捏捏眉心,从兜里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你都快升级成国宝了,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再说。”
他走到门外,“嗒”得一声,忽明忽灭的火苗滋滋地烧染了烟尾。
老赵跟上去,也点燃一根烟,他问出了由来已久的疑惑:“靳队,你为什么这么确定车祸案子和常方毅死亡案背后是同一批人?”
明面上来看,两个案子的受害者毫无瓜葛,一个是普通上班族,一个是金枝玉叶的豪门兄弟……
靳明看了他一眼:“司机和维修工都是当年贫民窟火灾名单上的罪犯,又都成功伪造身份藏进市井小巷里十二年,还不够说明问题?”
老赵笑了笑——
还没确定司机也是罪犯之前,靳明就对这两个案子的态度非常一致。就好像他早就知道终点在哪里,如今只是摸索路径。
老赵感叹道:“你来咱这也差不多两年了吧,能待满三年吗?”
靳明没说话,于夜色里吐出一圈烟雾。半晌,他捻灭烟头,拍了拍老赵的肩。
他看向去而复返的丹姐,问:“怎么又回来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事儿。”丹姐摆了摆手,皱眉挥开烟雾,“按照你之前的推断,常方毅是被宋自楚借刀杀人了对吧,他撞见了维修工和他人的非法交易——如果不是非法交易,而是杀人埋尸呢?”
“我也想过,还跟汤局提了。”靳明低头踢了下脚上的淤泥,“不过临海的那片未开发区太大了,还有山,真要搜查不仅需要大量人力,还得调动警犬……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撑。”
“万一和常方毅一样被扔进了海里,怎么找?”
丹姐泄气地转身,走了两步又猛得回头:“淦!你说车祸的目标有没有可能不是戴林暄!?”
靳明眯了下眼:“不是戴林暄还能是赖栗吗?可能性很小……”
因为戴林暄的身份,以及股东大会前的时间节点,不论是媒体还他们警方,几乎都先入为主地认为车祸目标是戴林暄。
可如果不是戴林暄,谁会大费周章地调动一个隐匿多年的罪犯杀一个纨绔子弟?
除非赖栗知道什么秘密。
可这么多年了,早不杀晚不杀,偏偏选择这个时候?
靳明思考了会儿,转着手机走到门外,拨了个电话出去。
“嗡——”
“嗡——”
深夜的别墅主卧里,戴林暄瞥了眼来电号码,淡道:“让我拉黑,你不拉黑?”
赖栗面色骤沉:“你为什么能一眼认出他的号码?”
“7778这种尾号也不用特意记吧。”戴林暄好笑道,“你常用的银行卡号,身份证号、社交账号、手机号,我都倒背如流。”
“……”
原本稍显沉重的气氛,因为靳明的这通电话一扫而空。
明明是赖栗自己的号码被拨通,却还是给他气成了炸刺的栗子球。
戴林暄忍俊不禁:“接吧,万一有什么重要的事。”
赖栗盯着他,直到来电的嗡嗡声快要结束才划开接听。
那边传来靳明玩笑般的声音:“冒昧问问,你这些年得罪的人里面,有谁请得起‘杀手’吗?”
“……”赖栗直接摁了挂断。
戴林暄问:“他说什么?”
赖栗不悦道:“你为什么不要求我开免提?”
“……”戴林暄掌控欲还没强到这种地步,他刮了下赖栗的手背,“我相信你不会瞒我。”
赖栗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复述了一遍靳明的问题。
戴林暄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大概:“看来警方对车祸真相还是一筹莫展,开始考虑查错了方向——也许凶手针对的人是你。”
赖栗之前就想过这一点,不过和他有过节的人里面,应该只有宋自楚能接触到司机这种“擦屁股”的角色。
可他去戴林暄出差的城市属于临时起意,当时宋自楚已经被他控制起来了,不可能提前预测到他的行程。
戴林暄甚至想到了贺寻章……他几次三番地暗示过,可以帮忙解决掉赖栗这个“麻烦”。
不过戴林暄当时也在车上,贺寻章不可能不知道。
太阳穴微微地刺痛起来,戴林暄面上毫无异色:“你如果有什么想法就和警方说,让他们查。”
赖栗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戴林暄眸色微暗:“赖栗,看着我。”
赖栗视线挪动,落在了他哥的脸上,又慢慢地从眼睛往下移动,定格在了嘴唇上。
“不许胡作非为。”戴林暄严令道,“让凶手落网是警察该做的事。”
赖栗不置可否:“你好像很信任他们。”
“……”这无关信任,只是戴林暄清楚靳明的来历,以及他的目的。
戴林暄叹了口气:“你看哪呢?”
赖栗按住他的肩,倾身压了上来,两人一起倒在了沙发上。
赖栗低头舔了下戴林暄的嘴角,继续之前的话题:“查完账之后,你要做什么?”
戴林暄托着他的腰:“得看调查的结果。”
贫民窟终结在了十二年前,罪恶却未必。
三年前绑架赖栗的那四个罪犯,警局里把头磕出血的“小蟋蟀”,杀死常方毅的“管道维修工”,一个多月前试图致他们于死地的司机……都说明了这座城市只是看似光鲜,阳光照不进的角角落落里,还不知道藏了多少污秽。
戴林暄说:“我想知道妈接手戴氏的十二年里,有没有掺和不干净的事。”
赖栗:“结果呢?”
“哪有这么快。”戴林暄叹息了声,“就算有,那些账也会被洗得干干净净,明面上看不出什么。”
赖栗亲他的眼睛,像是对他的坦白予以嘉奖。
睫毛扫过嘴唇的感觉说不出的美妙,直直地痒到了赖栗心里:“你瞒我的只有这些吗?”
“嗯,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戴林暄被舔到痒得受不了,又不想躲,只能闭上眼睛,“如果妈没掺和过那些事,我会留在戴氏帮她,直到爸和爷爷去世,避免重蹈覆辙。”
“如果妈有掺和……*那我就得争一争了。”
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才有能力改变局面。
赖栗深吸口气:“硫酸又是为什么?”
“十多年前那会儿,爸只是明面上手握大权,实际上做主的还是爷爷。”戴林暄缓缓道,“那些不干净的生意肯定有他的手笔,我想演出戏给他看,让他知道我也没那么干净,看他会不会让我去接触那些事。”
赖栗猛得一顿。
“诞市很多世家的祖辈生意都不怎么干净,历经几代人才洗清白。”戴林暄继续说,“假设妈这些年都没碰过那些不好的东西,说明贫民窟没了的时候,爷爷应该也想要顺水推舟,彻底洗白。”
“但他身体每况愈下,妈又越来越强势,他估计怕偌大的家业拱手送人,又开始接触起来,想以此制衡妈妈。”
戴林暄的声线沉稳温和,听着很舒服,稍微安抚住了赖栗心里的躁动。
他陈述道:“霍家。”
“嗯。”戴林暄一闭眼就想起上次霍双说的阐述。
十二年前,他抱着赖栗离开贫民窟的那天,也是霍双人生最黑暗的一天。
被人送到亲爹的床上,讽刺又悲哀。
即便竭力控制,赖栗还是控制不住脸色的难看:“你拍剧的目的又是什么?想彻底曝光十二年前的事?告诉外界,其实当年抓的都是小鱼小虾,真正该死的人还逍遥法外?”
戴林暄:“不行吗?”
赖栗想也不想地回答:“不行!”
他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异常剧烈,声量也不由得提高:“真曝光了,你以为自己能安然无恙?”
“他们绝对不会放过对你口诛笔伐!你之前做的所有慈善都会变成居心叵测,好名声也会被全盘推翻,变成‘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戴林暄拥住赖栗的腰背,托着他的后脑压进颈窝,轻轻摩挲,“所以我没打算曝光什么,那只是一部改编剧而已。”
赖栗根本不信:“你少骗——”
戴林暄摁了下他脑袋,赖栗嘴唇直接撞在了他哥的锁骨上,瞬间噤声。
“不是拿到剧本了吗?”戴林暄捏捏他后颈,“不信我就算了,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赖栗:“……”
戴林暄下巴轻轻搭在赖栗头上:“我总得考虑一下妈,如果她这些年费尽心思才把集团拉到了正轨上,难道我要为了满足自己的那点道德感,毁掉她这些年的心血,将她置于风口浪尖上吗?”
赖栗眼前一片昏暗,呼吸间全是他哥的味道,简直和迷魂药没什么区别——
否则他怎么会被他哥三言两语哄得团团转,开始相信他哥说的都是真的?
“你为什么要替她考虑?”赖栗不悦道,“她根本不爱你!”
戴林暄哭笑不得:“那我不考虑她,去曝光?”
赖栗猛得抬头:“你敢!”
戴林暄拍了下他屁|股:“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要上天啊?”
赖栗盯了他一会儿,低头咬住他的眼睛。
戴林暄的瞳孔都能感受到赖栗潮热的呼吸:“……赖总还有什么问题吗?”
赖总不说话,追着哥哥又舔又亲,真跟条大狗似的。皮肤湿漉漉的并不舒服,偏偏戴林暄舍不得推开。
他握住赖栗的腰:“洗澡去。”
赖栗:“你又不给我睡,洗什么?”
“……”戴林暄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没给?”
“你昨晚根本不是真心想和我睡。”赖栗嗤笑了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戴林暄调侃道:“原来陛下还要别人心甘情愿?我还以为都是看上什么手一指就要了。”
“……”
赖栗最近时常陷入这种又烦闷,又浑身发痒的状态。他恨恨地咬住他哥的锁骨,发泄自己的恼火。
戴林暄低笑起来:“走吧,我陪陛下沐浴更衣。”
第86章 尸体拿我当太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翌日。
叶青云问:“最近的幻听幻视频繁吗?”
“除了早上都还凑合。”
赖栗朝后靠在椅背上,一条腿横架着另一边膝盖,全然没有寻常患者面对医生时的拘谨或亢奋,随意到了极点。
戴林暄正坐在窗边,手托着一本本子,笔尖在纸上摩挲出均匀的“沙沙”声响。
他瞥了一眼正在咨询的两人,又垂眸于一旁提了四字评价——
皇帝上朝。
叶青云继续问:“早上是指起床的时候?一般会有哪些表现?”
“脑子里会很空,好像有很多记忆,但没法聚焦到某一个特定的片段,思维和身体反应都很迟钝,有时候会冒出十几年前的声音,有时候会听到我哥叫我。”赖栗平静地描述着,“严重的情况下,就算在熟悉的床上也会分不清自己处于什么地方、什么年岁,自己是谁,同时听到、看到不同时间段的声音和人……通常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
笔尖在纸上撇出一道较钝的重触。
赖栗的耳朵始终聚焦于窗户一侧,敏锐地捕捉到这点细微的停顿,他没有看过去,只是陈述道:“但如果我哥在,这些症状都会很快消失。”
叶青云无奈,赖栗这是演都不演了,明摆着告诉戴林暄:我就是要拿病要挟你。
戴林暄想起了从前。
虽然赖栗的性格和小时候没有太大差异,但生活习惯却有很多不同。
赖栗小时候喜静、不爱说话,现在精力旺盛,喜欢运动。小时候还总赖床,一直到十七八岁开始上高中,这一情况才逐渐转变。
特别是最近几年,戴林暄醒的时候,往往都能看到一个清醒的赖栗。这意味着,赖栗每天都至少要比他早醒一个小时,和幻听幻视斗智斗勇。
如此往前倒推,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异常——
三年前的绑架事件后,赖栗每天睡懒觉的时间显著增多,一到早上就很黏糊……现在想来,是因为重现创伤加重了他每天早上所需要的“开机”时长。
而他从未发觉。
叶青云将药物放在茶几上,推到赖栗面前:“它能有效地缓解幻听幻视,副作用相对同类型的其它药物来说比较少,最大的缺点是昂贵,不过对于你来说不算问题。”
大多数精神类药物都存在副作用,很难避免。
叶青云:“当然,基于个体差异,服用初期还是可能出现失眠的情况,体重上升、心律失常等等……如果觉得不舒服,要第一时间和我说,我会给你调整用药。”
赖栗拿起药把玩了下,头也不抬地往一侧丢去,药物于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抛物线,正中戴林暄怀里。
叶青云叮嘱道:“药物治疗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一定要禁烟禁酒,不要擅自停药。”
赖栗无所谓道:“你和我哥说。”
戴林暄:“……”
叶青云无奈地偏头,看向窗边:“戴先生,一天服用两次。”
戴林暄拿起药看了看:“只需要吃这一种?”
叶青云说得比较含蓄:“治疗初期先只吃这个,后面再看情况调整用药。”
赖栗并没有完全展露他的病情,例如昨天大概率不是第一次带有攻击性的发病,然而他却在有意地隐瞒。
戴林暄明说会每天盯着赖栗吃药,并追问了一些细节,叶青云一一解答。
按理说,精神分裂患者通常都会有一点被害妄想,不容易接受这种被拘束的感觉——
赖栗却欣然接受,甘之如饴。
他问:“我哥呢?”
叶青云说:“戴先生先以心理治疗为主,暂时不考虑药物……”
“心理治疗就是说说话?”赖栗嗤了声,“那不如让我来。”
叶青云:“……”
很多人会觉得看心理医生没用,因为国内主流就是尽量不建议、不引导,可很多时候是因为这么做没有用。
改善困境、调节情绪的办法都摆在明面上,大多数来访者不是不知道,而是做不到。
心理医生起初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聆听——聆听并不加以道德评判本身就是一个很奢侈的能力。
大多数人都很难对着身边人完全敞开内心,剖白七情六欲,展露光明阴暗两面……而面对咨询者的时候,来访者往往不会有这么多顾忌。
等建立了良好的咨访关系,信任度变高,心理医生再因材施教,帮助分析问题,并在一些不是很严肃的生活选择上给出建议,才能达到较好的效果。
本质上,心理治疗还是一个来访者自我重塑的过程,和药物治疗截然相反,最重要的是个人意志。
说起来简单,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
戴林暄不可能对赖栗完全剖白内心,无论赖栗专不专业,他都承担不了这份责任。
当然,戴林暄也不可能对她坦诚,能让戴林暄瞒着赖栗的事情一定很严重,不可能随便向外人倾诉,哪怕是心理医生。
不过对于戴林暄的情况,叶青云目前持乐观态度。
尽管量表的答卷真假难辨,但基于这段时间的沟通交流,她还是有一点初步的个人判断。
首先,戴林暄的心脑电波检查除“心律不齐”外没有明显异常,虽然这只能作为诊断参考,而不是诊断标准,可至少给戴林暄的“没病”增添了一些可信度。
戴林暄本身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不会放任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里,会尝试用实际行动改变现实里困住自己的东西。
他自毁的行动也是附着在其它事情上,并没有出现毫无理由的自残。
这样的患者,往往用不到他人的开导,自己就会主动去解开困境,而心理医生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很多心理疾病患者无法痊愈的根本原因是动力不足,而戴林暄有足够的动力——生病且极度依恋自己的弟弟。
某种程度上,赖栗这步棋还走得挺对。
相较之下,还是赖栗自己更麻烦,毕竟是实打实的精神疾病,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叶青云笑着说:“亲人确实能给到患者更好的心理支撑,我只能从专业的角度给一些引导。”
对于他哥不需要吃药这件事,赖栗仍有犹疑。考虑半晌,他还是选择了起身,走到戴林暄身边:“你今天要去公司吗?”
戴林暄说:“先不去,等会儿陪我去看个人?”
赖栗脸色难看,一秒猜中:“颜安?”
“也不算专门探望他,顺道去看看拍摄的进度。”赖栗挡住了叶青云的视线,戴林暄便肆无忌惮地捏了下他小指,“行吗?”
赖栗本来想拒绝,可随后又想到,既然颜安知道他哥喜欢他,那么他们一起出现的时候,也许能起到比杀人更痛快的效果。
“好。”赖栗眸色暗了暗,“不许买慰问品。”
戴林暄被逗笑了:“你还知道看望病人需要买慰问品呢。”
赖栗面无表情:“我是精神病,不是脑残。”
戴林暄无言以对,快被赖栗搞得对“精神病”三个字脱敏了。他合上本子:“那走吧,跟叶医生说再见。”
“真把我当三岁?”赖栗抢过本子,随手翻开,“你写了什么……”
他猛然一顿,喉间发痒。
本子里只有一幅速写,正是他刚刚和叶青云咨询的画面。
也许是时间有限,也许是故意为之,画面里的叶青云被草草带过,而赖栗包括赖栗周围的物体都非常详尽,栩栩如生,一眼就能看出谁是主角。
旁边提着遒劲有力的四个大字:皇帝上朝。
赖栗舌头抵了下犬齿,评价道:“真丑。”
戴林暄也不恼:“好久没画了,技术难免退步。”
“不是你的问题。”赖栗皱眉,“这发型好丑。”
赖栗之前手术的时候剃了头,现在还处于尴尬期。
戴林暄起身,摸了他一把:“毛茸茸的多可爱?不喜欢的话给你剃成寸头?想养长就再忍忍。”
赖栗下不定决心,看着画面无表情道:“没收了。”
“那我以后画在哪?”戴林暄冲叶青云点点头,算是告别,随后领着赖栗往外走,“行行好,等我画完一本再收吧。”
赖栗不上当:“你缺本子钱?我给你买,画完就给我。”
戴林暄好笑道:“这么自恋?”
赖栗:“那你把自己画给我。”
“哪有人速写画自己的。”戴林暄叹气,“留给我不行吗?没事我还能看看,不然很没成就感。”
赖栗不满道:“我就在你面前你还要看画?”
戴林暄:“总有不在一起的时候,比如上班——”
赖栗不悦道:“我说了给你当贴身保镖,你又不要。”
戴林暄:“省省吧少爷……”
赖栗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这样,你把你的保镖团叫到擂台上,一起上,如果我输了就放弃这个职位,如果我赢了——”
戴林暄心口一抽:“别乱搞。”
赖栗冷漠道:“那就直接让我做你的保镖。”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听不太清了。
叶青云笑了会儿,又不由得叹气。
拥有羁绊本身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可如果像两珠藤蔓一样彼此纠缠,狠狠地扎进对方身体里,那么一旦将来一方出事,另一方也必然会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这不是健康的人格,也不是健康的亲密关系。
*
戴林暄照例没带司机,亲自开车。
快到赛博城的时候,赖栗突然问:“如果我胖到两百斤,你是不是就更没兴趣了?”
“……我一直有兴趣。”戴林暄有些意外,看了赖栗一眼,“不是所有人吃药都有增重的副作用,就算你长到三百斤也是我弟弟,我们的感情如果会因为你的体重而改变,那是不是太脆弱了?”
赖栗不置可否,戴林暄对他的感情肯定不会变,可对他身体的兴趣可不好说。
车子停在了剧组框起来的停车场,戴林暄轻点了下方向盘,还想说点什么消除赖栗的顾虑,就听到赖栗开口——
“哥,关下窗。”
戴林暄疑问地看向他。
赖栗懒得重复一遍,干脆探着身子,上身压过他身前拨了下关窗按钮,并就这个姿势剥开戴林暄的大衣。
戴林暄不确定他要做什么,提醒道:“车窗不是百分百防窥——”
赖栗坐回去,三下五除二地脱掉毛衣扔给戴林暄:“我们换一下。”
戴林暄这才反应过来:“这醋怎么吃的起来?”
“你以后不许见他。”赖栗阴郁道,“如果工作原因不得不见,也必须有我在场。”
“遵命——”戴林暄褪下大衣,解开毛衣领口的两粒扣子。
他们都穿了外套,贴身的毛衣被体温捂得滚热。
因为常年用同款的洗漱用品,身上的味道也很相似,恍若一体的同时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毛衣套着头、蒙住脸的须臾间,这种感觉更是被无限放大。
不过赖栗大概是感觉不到,满脸写着要气死颜安的执拗。
“你吸一下。”赖栗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像上次一样。”
“……”戴林暄托住他的后颈压向自己,嘴唇刚碰到脖子,小混账又出尔反尔——
“算了。”
虽然最近没再听说过“恋童癖”的风言风语,但还是低调行事比较保险,如果他带着吻痕和他哥一起出现,难保会被有心人利用发散。
赖栗正要撤回去,戴林暄握在他后颈的手却猛得压紧,将他带得更近。
戴林暄直接咬住他脖子上的一小块皮肤,用力一吸|吮后又用齿尖碾磨了两下才缓缓松开。
“真把自己当皇帝了?”戴林暄一巴掌呼他腰上,“拿我当太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赖栗捂着脖子,脸色阴晴不定。
末了,他往下瞥了眼:“没当太监。”
戴林暄:“……下车。”
颜安食物中毒,只在医院待了一天多便回到了剧组,正在片场指挥演员的走位。
当前的布景幽暗,周围到处都是塑料薄膜,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简陋的手术台前,漠视着已经麻醉的“羔羊”,身后泛着淡绿色的光。
“你的态度不应该是冷漠,而是无所谓的随意!”颜安严厉道,“你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对你来说,手术台上的人和一头猪没有任何区别了明白吗!?”
有演员看见掀开帘子进来的两人,低声唤道:“戴总,小赖总。”
颜安闻言回头,看到两人微微一愣,缓了缓语气对演员说:“先休息十分钟吧,你们再对对戏,找点感觉。”
说完他擦了下手,走过来自然地玩笑道:“两位金主来视察?”
颜安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脖子上还泛着不怎么明显的淤青……这显然不是食物中毒导致的。
戴林暄问:“怎么回事?”
颜安猜到他是为了食物中毒的事而来,即便被赖栗警告过,心里还是难免泛起涟漪……单恋的人总是会在无人在意的角落上演一些酸涩的独角戏。
不过下一秒,酸涩就全转化为了苦。
——戴林暄大衣的纽扣并没有系上,里面是一件不怎么搭的黑色圆领毛衣。
如果没记错,这件毛衣前天还穿在赖栗的身上。而赖栗今天却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领口处有一小块指甲大的皮肤明显泛红,时隐时现……
是颗不怎么熟的吻痕。
赖栗勾起嘴角:“怎么不说话?”
颜安轻出一口气,如实道来:“那天我喝了一杯水,没多久上吐下泻,进了医院……”
“哪天?”赖栗眯了下眼,“我和你见面的那天?”
颜安微微惊了下,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来:“对……你走之后,我喝了他们工作人员给我倒的水,水里有特殊的细菌物质。”
听起来像有人故意为之,戴林暄问:“为什么不报警?”
颜安:“……”
戴林暄平和地戳破他的心思:“你认为是小栗做的?”
颜安张了张嘴,苦笑道:“抱歉,我当时确实有这么想。”
不过他今天又琢磨了下,觉得这不像赖栗的风格。都敢直接掐他脖子了,还用得着投毒“教育”他?可当他打电话给景得宇那边的时候,却被告知杯子和水都被处理了。
“没有物证,想追究都难。”戴林暄沉吟片刻,“不排除是有人刻意针对你……我们剧组的工作人员再筛一遍,要特别注重饮食安全。”
“好……”
颜安苦笑了声,戴林暄完全不觉得是赖栗所为。
一道微胖的身影突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操!小颜,你过来——”
戴林暄回头看了眼,来人是李副导演。
“怎么了?”
李导看见戴林暄和赖栗微微一愣,都来不及打招呼便压低声音说:“戴总,我刚带咱们的演员狗去外面拉s…放风,结果它们一直狂叫,从土里拱出了一具尸体!”
第87章 比拼和我打,赢了就聘用你。
这是一处废弃多年的垃圾站,三面残垣断壁组成了一个开放的矩形,地上到处都是倒塌的废砖,还有见缝插针的干瘪易拉罐。
各色各样的塑料袋与地面融为一体,或手提部分黏着土,袋身随风呼呼作响。
李副导边走边说:“训犬师这两天不舒服,昨天也没遛狗,我就想着今天带它们走远点,逛到这边的时候哥几个突然开始到处嗅,没多久就对着墙根刨了起来……哝,就是那个露出来的黑色塑料袋。”
一旁,一群大型犬们狂吠不止:“汪!!”
即便已经知道赖栗并不怕狗,戴林暄还是握住了他手腕:“别过去了,就在这边等警察。”
靠太近容易污染现场,影响警方取证,尽管按照李副导描述的,恐怕也没什么证据可取。
尸体距离他们还有六七米远,狗只刨出了身体中部,李副导看到人骨后就吓得直哆嗦,也不敢多待,想拖着狗离开结果还拉不动,只能自己屁滚尿流地往回跑。
戴林暄远远看了一眼海的方向,轻声道:“好像离常方毅被抛尸的地方不远。”
赖栗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在挣与不挣之间挣扎。
“嗯。”
戴林暄低声问:“有没有不舒服?”
赖栗想到颜安就在旁边,而且李副导这会儿还惊魂未定,估计根本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于是他决定放任,抬起头无所谓地说:“你在就不会。”
戴林暄捏了下他的腕骨,明知故问道:“还怕狗吗?”
赖栗脸不红心不跳道:“一辈子都怕。”
戴林暄叹息着笑了声,没再说什么。
警方来得很快,没一会儿他们就听到了“滴呜滴呜”的警笛声。
颜安主动道:“车应该不好开过来,我去接一下。”
戴林暄颔首。
靳明过来的时候,戴林暄正远远注视着尸体的方向,一手抓着弟弟,一手垂在身侧,浅色大衣在风中翻涌,有种说不出的悲悯感。
不过靠近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戴林暄松开赖栗,噙起熟悉的温和笑意:“同时处理这么多案子,辛苦。”
“能者多劳嘛。”靳明先让同事去做笔录,“这么说也挺巧,最近队里接的案子或多或少都和戴总有点关系。”
赖栗脸色一冷,脏话还没出口就被戴林暄未卜先知地按住:“确实巧,可惜我提供不了什么帮助,只能祝靳警官早日破案。”
靳明心情还不错,昨晚刚和同事们讨论过“维修工杀死常方毅的动机是不是因为被撞见了埋尸”,今天尸体就被送到了手上,何尝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呢。
他笑着说:“谁说的?戴总这不就帮上忙了?”
“汪!!”
警方以尸体为中心拉起了警戒线,出外勤的法医进入现场时,几条狗又吼叫起来。
靳明看了眼为难的同事们:“剧组的狗?麻烦戴总找人牵走吧,怪吓人的。”
它们被尸体吸引,这会儿就跟倔驴一样,李副导拉了几次都没成功。
赖栗有点不耐烦,刚抬腿要过去,就被戴林暄拦了下:“我来。”
“不行!你不许牵别的——”赖栗及时刹车,顿了下说,“它们不熟悉你,可能会咬人。”
戴林暄无奈,好在这时训犬师到了,狂躁不安的狗狗们安静了些,终于肯抬腿走了,只是一步三回头。
它们不巧与赖栗对上视线,不自觉地夹起尾巴,龇着牙发出警告的嘶吼。
戴林暄皱了下眉,本能地往前走一步挡住赖栗。
小时候经历过那些,就算不怕狗,也难免会因为熟悉的对峙想起从前的黑暗。
训犬师心里骂娘,这可是剧组投资商,万一得罪了还得丢饭碗,他连忙厉声拉远:“闭嘴,瞎叫什么!?”
赖栗目送着几条狗远去,嗤笑了声。
很快,现场勘察便出了结果,尸体埋得很浅,挖出来后发现这是一具完全白骨化的尸体,初步推断起码死了六七年。
靳明笑不出来了:“不是最近刚死的?”
老赵点了下头,压低声音说:“大部分骨骼完整,只是缺了一根指骨。”
靳明皱眉:“哪根?”
老赵说:“小指。”
这些话并没有太掩人耳目,赖栗听得一清二楚,他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角,脑海里浮出一些久远的画面。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埋一具死了很多年的尸骨?
靳明看了赖栗与戴林暄一眼,走近两步斟酌道:“之前你见过的那位还在医院,头磕出了脑震荡,检查后发现他身上伤特别多,新旧都有,不过他没犯什么大事,过了这几天我们只能放人……至于宋自楚,他对养父母的恶行侦办速度很快,和那位一样不肯开口,只在第一天提出要你去见他。”
戴林暄立刻回绝:“不可能。”
靳明自然也知道,经历上次嫌犯砸头的事,这位重度弟控绝对不会再让赖栗见第二次,所以他压根没想过。
而且一味地顺着嫌犯只会被带节奏,没什么好处。
赖栗自然听他哥的,毫不犹豫地说:“我和他不熟。”
戴林暄道:“他犯的那些事,不需要口供也能定罪吧?”
“当然,只是速度慢一点。”靳明犹豫了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们家戴老爷子给他安排了律师会见,这事你知道吗?”
“……”戴林暄微怔了下,“见到了吗?”
靳明手插进兜里:“拒了,不符合流程,毕竟又不是近亲属。”
宋自楚的身世还是一个秘密,没有法律上的亲缘关系,这种重大刑事案件外人理论上没法帮忙委托律师。
“既然我爷爷知道了宋自楚的存在,就一定会见到,你没必要冒着风险得罪他。”戴林暄淡淡道,“我之前找人和宋自楚养父母的亲属接触过,他们对宋自楚的评价都还不错,我爷爷也许会通过他们来委托律师。”
话音刚落,靳明的电话就响了起来,局里的同事说了几句什么。半晌,他一脸菜色地挂断电话:“你说得还真准……宋自楚他小姨委托的律师已经堵在门口了。”
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每一个嫌犯都有请律师辩护的权利。可与之而来的还有局长请他去办公室喝茶,估计又得扯皮好久。
靳明叹了口气:“戴老爷子还真是不挑,没养过的杀人犯孙子也要?”
戴林暄看向远方的蓝天白云,过了会儿才说:“儿子毫无意识地在病床上躺了十二年,他心里有愧。”
赖栗抓了下他哥的手:“哥,我饿。”
靳明:“……”
当着案发现场的尸体面前说这种话,给人一种毫无同理心的感觉。
戴林暄礼貌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行……”靳明想了想,“对了,这里离你的剧组好像很近?我可能得过去走访一下。”
戴林暄表示没问题,朝不远处正在录口供的李副导扬扬下巴:“他是副导演,会给你安排妥当。”
走之前,赖栗瞥了靳明一眼:“那位的绰号是‘竹叶青’。”
靳明有些意外,连忙追问:“为什么是绰号?没有本名?”
赖栗:“他是一只‘蟋蟀’。”
戴林暄猛然抓住他的小臂,却没有制止。
靳明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蟋蟀弄得一愣,完全没反应过来,不是叫竹叶青吗?怎么又蟋蟀了?
赖栗没有解释的意思,说完拉着他哥转身就走。
走远后,戴林暄清了下嗓子:“怎么突然愿意……”
“我从来就没有不愿意。”赖栗心不在焉道,“哥,你为什么一直都没要求我和警方说以前的事加快破案进度?”
那些往事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不愿触及的黑暗经历,可对赖栗来说根本不在意。他从前不说,只是觉得他哥不该沾染那些过去的污秽。
“那是你的经历。”戴林暄说,“我没有资格——”
赖栗立刻偏头盯着他,打断道:“你有。”
“好,我有。”戴林暄弹了下他手背,“我真要求你和警方一五一十地陈述,你是不是又该生我气了。”
赖栗幽幽道:“我不会生你气,除非你伤害自己。”
“……”戴林暄说,“走吗?还是想在这边转转?”
赖栗:“都行。”
戴林暄说:“那先去打个招呼。”
发现尸骨的事还没在剧组传开,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来时正在拍的那场“取器官”的戏还是没过,演员一直没找到感觉。
颜安头疼极了,看见戴林暄与赖栗回来,走过来问了声:“情况怎么样?”
“是个死了很多年的人,具体不清楚。”戴林暄说,“后面警方可能会过来盘问,照常回答就行。”
颜安点点头:“那,你们……”
赖栗看着昏暗的片场,冷不丁道:“差了根烟。”
颜安一怔,回头看了眼,立刻找工作人员要了根烟让“医生”叼着,漫不经心的随意味顿时溢了出来。
颜安惊喜道:“对,就是这样!”
赖栗又瞥了眼:“白大褂太干净了。”
戴林暄看去一眼,事实上,演员穿的白大褂远远称不上干净,灰蒙蒙的,和正规医院没法比。
颜安迟疑道:“还要再脏?会不会太假?虽然是地下黑医生,但也会怕卫生不过关闹出人命吧?”
“你以为是今天?”赖栗讥笑道,“十二年前能进这种地方卖器官的人死了谁会在乎?就算有人查,你觉得这是什么很难摆平的事?”
赖栗昨晚看过剧本,尽管描绘的画面都很黑暗、残忍,可还是不及当年的十分之一。没有亲身经历过,根本没法重现那种压抑、灰暗的氛围。
人命曾是这里最不值钱的东西。
赖栗懒得再多说:“有多余的盒饭吗?”
颜安回神:“当然有,就怕不合你们的口味。”
剧组的伙食一直很不错,戴林暄作为投资方,并不介意在这方面耗费资金。而且为了安全,所有食材都有专人配送,再由专*门的厨子烧炒,哪怕男女主这种超一线演员都觉得满意,没有另开小灶。
不过让赖栗吃这些,戴林暄总觉得不够精细。他没直接驳斥:“先去看看,太油太辣的话你也吃不了。”
赖栗口味挺重的,但手术才过去一个多月,医生还是建议忌口。
“我得在这边看着……”颜安犹豫了下,刚好看见一道走近的身影,“栾姐有空吗?戴总和小赖总想尝尝剧组的伙食。”
“空着呢。”许久不见的严栾笑道,“走吧,这边挺绕的,我带路。”
戴林暄意外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严栾前几天请假了,说要出去散散心。她笑了笑:“今早刚回来,下午排了戏。”
戴林暄:“厉董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呗。”严栾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意,“他最近谈了个对象,看起来有戏。”
赖栗看了她一眼,原本还以为她和厉铮是那种关系。
戴林暄失笑:“那还真不容易。”
严栾附和:“可不是吗,这么大年纪了,再不走出创伤就要进入孤寡老人的阶段了。”
他们离开片场,走上又高又陡峭的楼梯,即便是冬天,缝隙里的苔藓也没有褪去,只是有些萎蔫。
戴林暄注意着赖栗的神色,怕他不舒服。戴林暄本来想自己进来,但赖栗执意跟着。
这边建筑此起彼伏,由低到高,最下面的区域根本晒不到太阳,阴沉沉的很压抑,两边的楼房也因为常年没人住爬上了干枯的藤蔓。
而在赖栗眼里,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穿着奇怪的男人们靠着涂鸦墙,一边抽烟一边聊最近的生意,对于路过的女人投来下流的扫射,对于路过的男人投以定价的打量。
都不过是商品。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味,时不时能听到来源不明的短促惨叫,伴随着烈性犬的狂吠……
赖栗习以为常,只要他哥在身边,这些幻觉就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吃饭的时候,严栾去旁边接了个电话。
“我不怎么来这边。”赖栗缓缓道,“以前经常会在晚上出来,熟悉这边的建筑、地形,有一次误打误撞地绕到这边……”
他看到一个男的跪在地上求饶,却被一瓶子砸晕,穿着拧巴西装的男人手一扬,示意手下带进楼里:“拆了吧。”
他想知道楼里有什么,便从很狭窄的地下天窗钻了进去,窥伺到了那些“宰猪”的画面。
黑医生刚结束上一场,白大褂的血都来不及洗,就又会握住手术刀进入另一个隔间。
主动寻求买卖的外来者相对幸运,会被套着头带来这里,取出对应的器官再套着头离开,不过偶尔可能会被“顺手牵羊”。
这种通常被称为“零售”商品。
和零售对应的自然是整售,例如通过人口买卖来的人,例如绑架的人,不需要的自己人,榨不出价值或想要逃跑的“鸡鸭”……以及被淘汰的蟋蟀。
年纪小的运气好也许能活下来,再被卖给以乞讨为生的犯罪团伙。
罪恶的利益链从来都是一环扣一环,不会只有单一的某一种。
戴林暄晦涩道:“他们有没有……发现过你?”
“没有。”赖栗不在意道,“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我还有价值,非必要他们不会对自己人下手。”
斗兽场和这些人不属于同一方势力,不过都算是贫民窟的“原住民”,动彼此的人容易起大型冲突。
“哥,你以后不要冒失地出入这种地方。”赖栗看着戴林暄,“不安全。”
当年戴林暄很幸运,没有深入到犯罪区域,而是在普通人相对多的居民区,没有犯罪分子盯上他。
不说别的,以戴林暄格格不入的气质,被抢劫绑架的概率就极高。
戴林暄心疼地揉了下他的手,嗯了声:“不会,你也是。”
赖栗夹走他碗里的青椒:“你在哪我就在哪。”
戴林暄心情轻松了些:“黏人精。”
赖栗瞥了眼不远处的严栾:“她是不是也在贫民窟生活过?”
“这都猜到了?”戴林暄叹息一声,“栾姐和厉董都是孤儿,小时候的经历也很曲折,先是落到了人贩子手里,逃跑后又再次被人盯上,绑到这边后被教着偷东西、乞讨,干一些违法勾当……”
不过他们和赖栗的年代不同,那时候还没有十二年前那么成熟的犯罪链,相对来说都是一些小打小闹。
戴林暄对于他们在贫民窟的痛苦经历简单带过,没有过多赘述:“大概十来岁的时候,他们利用藏起来的钱跑去了隔壁城市,去工地做小工、在餐馆起早摸黑地洗盘子,相依为命一直到十七八岁……”
严栾挂断电话,走过来:“聊什么呢?”
戴林暄没有隐瞒。
严栾失笑,感叹道:“感觉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跟做梦一样。”
“可能老天也看不过去,我十七岁的时候,在前东家被客人骚扰,无奈之下辞职,去了另一家特别破的小餐馆,没想到在那遇到了我现在的经纪人,没干两天就被她领着走了演戏这条路,从此也算是顺风顺水吧。”
严栾的身世对外是个迷,媒体和网友们众说纷纭,很多人都觉得她家里不简单,或者背靠大佬,谁曾想其实只是因为她无亲无故,来历太微不足道,不足以被人记住。
“我经纪人当时很有名气,老母鸡似的护着手下演员,从来没让我受过欺负。”严栾回忆道,“我记得特清楚,第一笔片酬是一千七百五十块钱,经纪人给我补到了两千。”
“当时特别高兴,和厉铮说我能养他了,不过他特倔,非要南下打工,和我断了好几年联系,等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老板了。”
厉铮完全是白手起家走到今天。
戴林暄:“他怕拖累你。”
“是啊。”严栾叹了声,“但其实是我拖累了他,要不是我,他当年早跑了,哪里还用受那些罪……”
难怪。
赖栗之前就奇怪厉铮对他的态度,原来是因为也在贫民窟“生活”过。
剧组的餐食确实不错,赖栗吃得很干净。戴林暄也解决得很快,看不出有多为难。
走之前,戴林暄又订了一批下午茶,让人两点半左右再送来。
“我就送你们到这吧。”严栾在停车棚口停下脚步,想了想道,“颜导食物中毒的事很蹊跷……你俩注意安全。”
戴林暄点头:“你们也是。”
赖栗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后说:“跟我没关系。”
“没觉得是你。”戴林暄说,“安全带系上。”
赖栗:“如果不是我,还有谁会教训他?”
“……也可能是针对我。”戴林暄看他不动,便倾身拉过安全带给他扣上,“给小宇打个电话吧。”
赖栗翻出景得宇的号码,拨了出去。
接通后还没说话,景得宇就撂了:“不是我瞒着你啊,是颜安求我别说。”
赖栗:“你做的?”
“怎么可能!”景得宇连忙撇清关系,“也怪我那天把他给忘了,等有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意识不清了。”
不过只是看着严重,等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没什么大事,好像只是一个简单的“教训”。
“我也查了监控,没发现什么问题,那天是包嵩倒的水,他虽然笨了点但还干不出下毒这种事……”景得宇百思不得其解,“要是饮水机有问题,那剧组其他人也没事啊。”
当天报警可能还能查出一点端倪,如今再追究已经无济于事。
挂断电话后,戴林暄心里有了大概猜测:“如果不是爷爷,应该就是几位叔叔之一给出的警告。”
想到戴松学瞒着戴林暄给宋自楚找律师的事,赖栗问:“他会不会怀疑你进董事会的动机了?”
“有可能。”戴林暄有条不紊地将车驶上高架,“不过二叔进去了,三叔不成器,他又不愿意将权力让渡给几个堂叔,至于亲姑姑们……他封建的思想观念特别顽固,不会愿意扶持。现下除了相信我,也没更好的选择。”
赖栗:“你要回老宅问律师的事吗?”
戴林暄说:“没必要,当不知道吧。”
赖栗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突然问:“哥,你是不是很难过?”
戴林暄摇头:“已经过那个阶段了。”
赖栗眸色一暗,心里涌起浓浓的冷意。他哥曾暗地里因为他人难过伤心,而他却一无所知。
真该死啊戴老头……
“别乱来。”戴林暄拍了下赖栗的手,“爷爷的八十大寿快到了,你安分点。”
“你怎么还叫他爷爷?”赖栗很不爽,“不会要让你操办吧?”
“没。”戴林暄说,“暂时交给了小姑姑,不过肯定得帮个忙,做做样子。”
“戴恩瑜?”赖栗对这个唯一被戴家认可的私生女没什么印象,不过有一就有二,万一戴松学执意要将宋自楚认祖归宗……
戴林暄知道他在想什么:“不会的,爷爷现在帮宋自楚是出于对爸的愧疚,但绝不会做让门楣蒙羞的事。”
宋自楚不仅是个杀人犯,杀害对象还是对自己极好的养父母。一般情况下,大众可能不会太关注,可一旦他姓了戴,就必然会掀起波澜,他的变态行径也会和戴氏绑定在一起。
赖栗抓住重点:“戴松学为什么愧疚?”
戴林暄轻飘飘道:“亲生儿子被儿媳控制了十二年,自己却无能为力,自然会愧疚。”
赖栗总觉得不止如此……离开了昨晚那种让人头晕脑胀的环境,他的理智便回来了,他哥绝对还有事情瞒着他。
可一想到戴林暄昨天疼得昏过去的场面,他就不敢逼太紧,处处投鼠忌器。
赖栗:“哥,你今天一定要去公司吗?”
“也不一定。”戴林暄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安排?”
二十分钟后,戴林暄站在俱乐部的擂台前,默然良久。
赖栗站在台上,居高临下道:“把你的保镖们叫进来,一起上,输了我就放弃。”
“我没同意这个交易。”戴林暄头疼道,“你这才出院一个多月,瞎折腾什么?”
“我同意就行了。”赖栗蛮不讲理,油盐不进,“我好得很。”
戴林暄有点后悔,就不应该同意赖栗的休学申请。
赖栗执拗道:“哥。”
戴林暄看着他半晌,脱掉大衣搭在一旁的架子上。
戴林暄找教练要了两套护具,提起护栏网,弯腰钻了上去。他单膝跪在赖栗面前,帮他戴上软护膝:“也别他们了,和我比划一场,赢了就聘你。”
“……”赖栗没料到这一茬,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一步。
第88章 再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哥,你别——”
赖栗瞳孔一缩,话都没说完就迎来了一记拳头,他愣是站在原地,身体晃都没晃一下。
然而打在脸上的只有风。
赖栗的眼睫缓缓一颤。
戴林暄看着他:“怎么不躲?”
“哥,你别闹了。”赖栗皱眉,“我不和你打。”
“以前不是经常比划吗?”
他们上擂台的次数真不算少,第一次是赖栗首次遭遇绑架之后,戴林暄意识到得让他有自保能力,二话不说把人送到了格斗教练面前。
然而赖栗不乐意和人靠近,他只能亲自上手教。
他不专业,教得比较拙劣,可赖栗上手特别快,被教练惊呼天赋型选手,一直追着想带着走职业路线……
戴林暄当然舍不得,又哄又骗地让赖栗拒绝。
后来年纪大了些,赖栗总算能和人正常相处了,戴林暄忙起来也没那么多时间,才慢慢把他过渡给了教练,只偶尔上擂台验收一下成果。
上一次动手还是两年多前。
“别傻站了。”戴林暄松了松拳头,“我认真的,你赢了,想做什么都行。”
赖栗抿了下唇:“你的裤子不合适。”
“这好办,我现在去换。”戴林暄弯腰掀起护栏绳,“我当初寄存的衣服应该不至于被他们扔了……”
腿还没跨出去,身后就迅速贴近一道身体,环住他的腰来了一个抱摔。
擂台地面很软,摔一下倒是不疼。
赖栗压在他身上,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哥,你很久没练了,怎么和我打?”
“确实。”戴林暄仰面笑了笑,“这样吧,你让让我……十分钟内你摔我五次就算你赢,反之或者十分钟内我摔你三次就算我赢,怎么样?”
赖栗有些焦躁:“你非要……”
戴林暄嗯了声:“非要。”
赖栗立刻抬手,可惜戴林暄还是太了解他,直接翻身抽了出去,起身的时候没稳住也不慌,往后退几步倒在了护栏绳上,借弹力站稳后悠悠道:“把我按地上十分钟可不算。”
赖栗是真被逼急了,一句话不说,直接一记扫堂腿横劈过来,戴林暄轻松避开,赖栗撑着地,另一条腿紧随其后,戴林暄只能不断后撤,很快退无可退了。
他干脆捞住赖栗的小腿,往身侧一拉把人带到面前:“一直这样可赢不了——”
下一秒,就被赖栗抱住腰侧摔在地上!
戴林暄反应及时,迅速坐起于空中挺了下髋,推着赖栗的脸压向身体另一侧,双腿抽离出来。
“一次了。”赖栗缓缓起身,舔了下唇,“哥。”
戴林暄踱步:“继续——”
随着攻势的进一步升级,戴林暄逐渐找回了感觉,浑身都开始冒汗。赖栗也一样,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用,唯独不敢动真格。
戴林暄在他眼里破绽太多了,仅仅过去三分钟,他就找到了不下五次可以绞杀的机会。
他哥还是太脆弱,谁都有可能伤害。
赖栗捏紧拳头,砸过去的动作看似极其狠辣,实则没有一拳真正落进了皮肉里。他们缠抱在一起,倒在了护栏绳上又弹回来。
终于,赖栗又找到一个机会,别住戴林暄的腿把他拦腰摔在地上。
“两次。”赖栗在他耳边说完,又起身拉远距离。
此时还不到四分钟。
戴林暄神色认真起来,开始预测赖栗的下一步动作。这个贴身保镖还真不能让赖栗当,至少近期不能。
他们不可能对彼此用类似绞杀的那些狠招式,只能借用巧劲。
被抓住手腕的时候,戴林暄反扣住赖栗的衣袖,托住他的下巴,借着旋身的惯性将他掀倒。
“一次。”
戴林暄越来越认真,赖栗却越来越烦躁,意识到戴林暄是真的不想把自己留在身边。
为什么?到底要、做、什、么见不得他的事!!?
赖栗出拳的力度逐渐加重,局势顿时焦灼起来,凝重到仿佛这场比斗决定了什么生死走向,或有重大彩头,谁都不肯退让。
最后一分钟的时候,他们都只剩下最后一次机会。
赖栗的结膜充血还没完全好,压着眉眼看过来的样子瞧着让人难受,好像承受着天大的痛苦与委屈。
瞬息之间,戴林暄就箍住了赖栗的腰,可眼前还回放着赖栗刚才的眼神,手上力道明显一缓。
“哥,这种时候心软可是会被——”
“砰”得一声,戴林暄倒在地上,听完了赖栗喘着粗气的后半句:“——反杀的。”
戴林暄抬手摸了下他的眼尾,冲墙上的时钟扬扬下巴:“超时了,宝贝儿。”
赖栗猛得偏头,发现秒针还真过了十秒。他气得一下子红了眼,撑起身体就要走,却被拉住胳膊猛得往下一栽,实沉沉地砸在了戴林暄身上。
戴林暄吃痛地“哎哟”一声。
赖栗冷冷道:“同样的招数别用两次。”
这就是狼来了效应。
戴林暄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视肋骨的疼痛,抬手穿过赖栗的腋下,拥抱住他的肩背,实实地压在怀里。
“出院后第一次这么剧烈运动吧?”戴林暄平复着呼吸,“缓缓气儿。”
赖栗:“这算什么,再来。”
“……”戴林暄无奈,“你说你一个日理万机的小少爷,非要给我做什么保镖?”
赖栗嗤笑了声:“除了你谁把我当少爷?”
戴林暄摩挲着他的头发,本想说多着呢,家里的那些管家、阿姨都没把他当外人看。不过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我把你当少爷不就行了?你还想让谁把你当少爷?”
“……”赖栗确实吃这一套,他沉默片刻,“我们再来一场,这次不要彩头。”
戴林暄失笑:“干什么,没过瘾啊?还是想打我?”
“明明是你想打我。”赖栗挣开他的怀抱,抓着他的手捏成拳头,指向自己的脸,“你想揍我很久了吧,别不承认。”
戴林暄:“……”
赖栗说:“今天给你机会,揍个够。”
戴林暄蹙眉:“你别犯浑。”
他作势要起身,却被赖栗按着肩压回了擂台地面:“今天不动手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惯得你——”戴林暄一个翻身将赖栗掀在地上,一拳砸在他耳边,“能不能别天天刺我?”
赖栗不说话,一个扑身将他压在地上。
戴林暄被逼得还手,可拳头还是舍不得往赖栗身上砸,只一次一次地将他放倒,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放着放着,就打不过了。
赖栗弓着腰:“两年前是我勾引你,把你拉下水——”
戴林暄别过赖栗的腿,他倒地后立刻往后一撤。
赖栗一个鲤鱼打挺:“可我转头就说那种话让你伤心,你真原谅我了吗?”
戴林暄:“闭嘴。”
赖栗根本不听,喘着气说:“我睡完你转头就忘,你一点都不生气?”
又一次将赖栗按在地上后,戴林暄没有撤开,继续压着赖栗的肩膀,眉头越皱越深,像是在忍耐什么。
赖栗指着脸说:“朝这里砸,我脸上没动手术,打一下休息两天就好了。”
戴林暄心口一下一下地抽着疼,被赖栗气的。
“你别皱眉,我不喜欢。”赖栗抓着他的手按向自己的脖子,“你心里不痛快打我就行了,或者像之前一样咬我——”
“哥,我喜欢你带给我的疼痛。”
他总是会因此记住一些瞬间,像刻进了血肉里。
“喜欢疼是吧?”戴林暄点点头,突然探向他的腰。
赖栗猛得一怔,下意识看了眼门口。
“怕什么,又没监控。”戴林暄心平气和道,“你不是早硬了吗?”
布料瞬间更加隆起。赖栗垂了下眼:“你也是。”
戴林暄:“我又不是阳|痿。”
赖栗紧紧扣着他的手腕不放:“门没锁,随时会有人进来……”
戴林暄温和地询问:“这里不行?”
赖栗脑子有点空,完全想不到他哥平时端方得体,竟然会冒出这么“放荡”的心思,他艰难道:“……不行。”
虽然没有监控,虽然这个房间只有一个擂台,虽然教练没经过允许大概率不会进来,但另一侧还有酒吧台、台球桌、麻将桌,斜对侧就是一个面湖的半落地窗……
还有,擂台不可能干净得一尘不染,让他哥躺在这里无异于被数以万计的灰尘猥|亵。
于是赖栗又坚定地说了一句“不行”。
戴林暄起身,顺势把他拉起来,很好商量地说:“那回家。”
“现在?”
“中午不是吃饱了?不至于没力气吧。”
赖栗犹疑地跟上他的脚步,犹疑地穿上鞋子、上车,犹疑地回到河子山公馆,进入电梯,打开家门。
他哥什么意思?要和他睡?
为什么这么突然?之前不是不愿意吗?故意转移贴身保镖的话题?
戴林暄走进卧室:“去洗澡。”
赖栗稀里糊涂地走到淋浴下面,十分钟后,又云里雾里地回到卧室。
赖栗洗得太慢,戴林暄已经去次卫洗完了。他走进来,撩开赖栗浴袍的后衣领,低头亲吻他的后颈,嘴唇顺着脊椎慢慢下移。
赖栗有些不安:“哥……”
戴林暄低喃:“在这呢。”
他握住赖栗的肩让他正面坐到床上,随后指腹推了下赖栗的肩,让他倒在床上,自己手撑在赖栗身体一侧,俯身吻在他的眼角。
赖栗压抑一路的躁动再也没法控制,直接揽着他哥的肩将人掀翻在身下,狂风暴雨般地撕吻上去。
“哥……”
戴林暄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堵住他的嘴。
自从之前教过一次,赖栗接吻就一直闭眼,方便了戴林暄光明正大的窥伺。赖栗有时也会有察觉,可每当他睁眼,戴林暄眼皮要么是阖着的,要么目光坦然,看不出什么异常。
赖栗低下头,抵进戴林暄的肩窝说:“我想起了一些事。”
戴林暄心口一跳:“什么?”
“你教我格斗术的那些片段,很多。”赖栗细细咬着他的锁骨,“哥,很多事情只要再做一遍,我就会想起来。”
戴林暄顿了顿:“害怕吗?”
赖栗抬头:“……什么?”
“不是想起来了?”戴林暄轻声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赖栗:“你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怕过。”
戴林暄:“真的?第一次和我上擂台的时候,也不害怕?”
赖栗拧起眉头,起身坐在了戴林暄胯|部:“你是因为这个,感觉愧疚了才愿意和我睡?”
“当然不是。”戴林暄看着他,“我只是想知道你当初的心情。”
“那我告诉你,确实怕。”赖栗一字一顿地说,“怕你发现我是个早就习惯在擂台上比斗的蟋蟀,怕我一不小心对你使用那些不好的手段!怕你抛弃我,怕——”
戴林暄一把将他拉下来,继续接吻。
赖栗拒绝不了,只能挤出空来说:“你当时又不知道以前那些事,别瞎他妈愧疚……哼。”
他哥的吻技实在很好,赖栗一边不满足,一边心悸,绵麻的痒意从上颚一直窜入大脑,有种头皮都舒展到炸开的滋味。
他听到了瓶子打开的声音。
盖子好像滚落到地上了,轻微的声音足以被热烈的氛围湮没,以至于赖栗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他哥的手一路向下——
“……!”赖栗猛得起身,可惜晚了,戴林暄直接把他掀在了旁边的被褥里,以面朝下的姿势完全压制。
“哥——”
戴林暄摩挲着他后脑微小的手术创口,俯身在他耳边笑:“不是要再做一遍?”
赖栗反制的动作一滞,这一瞬间的思考几乎烧干了他的脑细胞——
两年前不是他在上面?那他为什么会不记得?
不是说第一次很疼吗?景得宇骗他???
戴林暄暖热了油,指尖轻柔:“小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赖栗僵持片刻,放弃抵抗。他头抵进枕头里,咬着牙说:“戴林暄,做完我他妈要是没想起来,你就——”
就什么?
赖栗也不知道,他又能把他哥怎么样?
以前他也会威胁别人说“如果怎么怎么样你就死定了”,并且可能真的会说到做到,但绝对无法对他哥说出这三个字。
戴林暄心情还不错地问:“不是说喜欢疼?”
赖栗闭嘴了。
二十分钟后,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记住两年前的夜晚——
他哥磨叽到现在还他妈的没进入正题!疼个屁!
“你到底——”
戴林暄没让他后面的质问出口,直接将手指插|进他嘴里,押住了他舌根,拇指狎昵地捏了捏他舌尖。
他拿起一旁的方块,用牙撕开一个口子,故作遗憾道:“我其实给过你机会,可惜你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
赖栗一边因为他咬别的东西而不悦,一边同步想起了当年的声音——“哥,我不想破坏你。”
戴林暄正要套的时候,赖栗突然剧烈地挣动起来。他顿了顿,将湿漉的手抽出,笑着问:“不愿意啊?”
赖栗夺过他手里的小方块,看也不看地扔远,不曾想砸中窗户,“砰”得一声,并流下一道油润的划痕。
“你哪来的?”
“早上廖德给我的。”
“他怎么知道你的尺——”
戴林暄捂住他的嘴:“我问他要的。”
赖栗拿开他的手,眼里漫起浓浓的杀意:“那他不就知道我们——”
就赖栗这想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分开、甚至想当贴身保镖的劲儿,也不知道到底能瞒得了谁。
戴林暄哄道:“他以前就知道我喜欢你,不会乱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重要的事情嘴还是很严的。”
“……我没病。”赖栗闭上眼睛,抓住他想再拿一个的手,“别戴,我没被你以外的人操|过。”
赖栗永远能这么语出惊人,让人心率飙升。
戴林暄缓了会儿,捡起最后的良心:“小栗……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赖栗睁开眼,扭头盯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拒绝,说个不,或者摇头,我可以当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还是会以哥哥的身份陪你一辈子,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严格来说我也不喜欢男人,所以你不用担心那些有的没的。”戴林暄越说越多,“你想一辈子单着,或者想和别人谈恋爱,男人女人、阿猫阿狗都随你——”
赖栗面色平静,实则愤怒已经积压到了极点:“你真受得了我和别人在一起,受得了我带着别人给的吻痕在你面前晃?”
赖栗把自己说恶心了,差点吐出来,他快气得呕血:“都到这一步了,再说这些你虚不虚伪!?”
“我是虚伪,控制欲也强,这次之后你再想让我放手是不可能的事。”戴林暄曲起手指,轻轻刮着他的脸,“小栗,我也的确是个很糟糕的人,这不是自我诋毁,你最好别对我施加那么多滤镜,想清楚要不要继续。”
赖栗咬了下舌尖,吼道:“你之前说爱我说想和我到老葬在海岛都他妈哄我玩呢!?”
戴林暄捏开他的下巴,自顾自道:“看来你想清楚了。”
他抵入的同时俯身和赖栗接吻,说了和当年几乎一样的话:“别后悔……我爱你。”
赖栗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他。
戴林暄发出一道满足的喟叹。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占有了自己养大的弟弟,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89章 吵架我叫了你十二年的哥,以后还会叫……
赖栗狠戾的表情很快维持不住了,腰被他哥的手按着,深深地塌进被褥里。
他本以为戴林暄做什么他都会百分百地欣然接受,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并非完全如此。他是愉悦的,但并没有预料中那么愉悦,以至于形成了一种淡淡的落差感,非常古怪。
也许是身体被迫向他人打开的不自在……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让赖栗眉头锁死,心口几乎立刻掀起一片愤怒的惊惧——他哥怎么能是“他人”?
他更不应该不自在。
做亲密事的时候,对方的细微反应总是会无处遁形,哪怕看不到赖栗的表情,戴林暄也能感受到手下肌肉传达的微微抗力。
他没有像两年多前一样心软,甚至故意抵得更深,沉沉注视着赖栗携带隐忍的侧容。
赖栗突然说:“你上次没做完。”
“……嗯。”戴林暄回神,“想起来了?”
“一部分。”明明是自己的记忆,却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部分清晰,部分模糊。
八百多天前,也是差不多一样的流程,戴林暄墨迹地准备了二十多分钟才进入正题,不过没一会儿就退了出去,放弃了继续,改为用手帮他。
“你为什么——”赖栗正想问,突然猛得一僵,声音直接变了个调。他反抓住戴林暄的手腕,忍耐道:“别往那儿戳。”
“这时候可由不得你。”戴林暄笑起来,俯身亲吻他从肩过背的狭长疤痕,“这道伤怎么弄的?”
十二年前疤痕还没这么大,只是随着身体长开被撑得越来越长。戴林暄想过很多种办法,可药膏的补救用途不大,他考虑过要不要给赖栗做手术,怕赖栗青春期了会为此自卑。
不过小时候的赖栗非常抗拒。
“换个姿势。”赖栗压下粗重的呼吸。
虽然背后的伤痕不多,也许能让戴林暄更尽兴些,但赖栗就是要戴林暄接受自己的全部。
瘢痕也好,病态也好,他哥都必须甘愿受着。
理性来说,他应该再等等,等戴林暄的心理状态稳定下来之后再逼着接受,可真到了这一步,赖栗发现自己一秒都忍不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他们变成了面对面。
看到戴林暄的脸,赖栗心里一下子痛快了,什么不自在、不舒服全都滚一边去。
赖栗勉强抽出一丝心神回忆道:“规则上来说,‘蟋蟀’不能使用刀械,只能肉|搏你他——等我说完!”
戴林暄扣住他的指缝,压在一边。
赖栗深吸口气,缓了会儿:“有时候为了博取热度,主办方会买通某个‘操虫手’,让他们的蟋蟀藏着刀上场,带给看客更刺激的视觉冲击……”
赖栗背上被划了一刀,好在他躲得及时,没有重伤也没危*及性命。黄坤也得到了钱,自然不会追究,只让地下黑医给他缝了十来针。
没感染死纯粹是命大。
赖栗还在贫民窟的时候,身体其实很不错,无论受多少伤都能很快痊愈,也没生过病。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戴家,就开始频繁发烧感冒进医院,只有少数几次是他故意的……总之闹得戴林暄心力交瘁。
通常来说,付出的精力、感情越多,就越难割舍。
可即便投入了这么多,戴林暄却还是敢有抛下他的想法。
“怎么又气上了?”戴林暄凑近,似乎想吻他,可掂量了一秒,温热的嘴唇还是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赖栗更加不悦,直接抬手托住他哥的后脑,五指插入发间猛得压向自己。
唇齿碰撞的刹那,外面雷声惊响。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沉下来,黑压压地贴着高楼大厦,大雨倾盆而下,将玻璃砸得噼里啪啦得响,潮湿的雨雾通没关严的窗户中漫了进来。
冷倒是不冷,有地暖。
戴林暄情难自控,哑声道:“我去关窗。”
“不用关,就这样。”赖栗盯了他半晌,“你觉得恶心?”
“什么……”
戴林暄目光下移,看到他身前那些交错的疤痕,一时间心疼又好笑。
其实身体有这么多疤的情况下,不该再高强度运动,可怎么说赖栗都不管不顾,完全不爱惜自己。
“不难看,很性|感。”戴林暄摸上他的锁骨,指尖沿着疤痕的走向挨个滑过,最后在纹身处打了个转儿,“小栗,我喜欢你的全部。”
戴林暄并不想给赖栗经受的苦难赋予情|色意味,可赖栗显然很需要肯定:“你和赫丝女士还挺有默契。”
赖栗给自己设计的纹身和赫丝做的对戒灵感十分相似,都有蛇的元素。
“不许提别人……”赖栗断断续续地说完,又艰难地问,“你那枚呢?”
“收着呢。”戴林暄知道他想说什么,“确定要我也戴戒指?这跟公开出柜可没区别。”
虽然之前拍卖会拍售的是单戒,但只要两枚戒指同时出现,稍微敏感一点的人都能看得出是一对。
果不其然,赖栗没了后话。
戴林暄眸色微暗,开始了一段漫长的恶劣行径。赖栗浑然不觉,以为就该如此,锁着眉头硬是一声不吭。
两年前的记忆和当下交错在一起,混乱缤纷,诞幻不经,跨越了时空的重叠与热吻灼烫着他的皮肤,有种疤痕都被融化的错觉。
可每当他陷入恍惚,不知道今夕何夕时,就会迎来一阵难言的刺激,于是两年前的夜晚远去,只留下当前的真实。
他清醒过来,看清了戴林暄的脸,低声呢喃:“哥。”
戴林暄没听清,靠近问:“什么?”
赖栗没说话,小狗似的蹭了蹭他的下巴。
雨点和冬日的雪籽不分你我,暴烈地砸着落地窗,将玻璃刮得斑驳不清,室内的旖|旎变得模糊起来,一时分不清徐徐滚落的是热汗还是雨水。
没人知道,戴家大公子和他养了十二年的弟弟,在一个无比寻常的日子里、在暴雨声中行着隐秘的背|德之事。
又一道惊雷轰然炸响,两人都是猝不及防地一顿,又不约而同地相拥更深。
“嗬……”赖栗仰了下头,要求道,“别出去。”
戴林暄声音更哑了:“不好清理。”
赖栗突然喊:“哥——”
戴林暄指尖猛得一哆嗦,赖栗如愿以偿地接收到全部。
戴林暄无言半晌,低头抵着赖栗的肩膀,叹息了声:“故意的吧?”
赖栗幽幽道:“你听不得?”
戴林暄好声好气地商量道:“以后在床上换个称呼,行吗?”
“不行。”赖栗阴沉着脸,“戴林暄,我叫了你十二年的哥,以后还会叫一辈子。”
“你是我哥,改变不了的事实,逃避也没用。”
“……陛下说得对。”戴林暄侧身躺到赖栗旁边,摸了摸他的脸,“洗澡吗?”
赖栗摇头:“等会儿。”
戴林暄问:“很难受?”
赖栗还是摇头,过了两秒说:“你还继续吗?”
戴林暄慢慢靠近,亲了他一下:“不了。”
赖栗脸色骤冷,咬牙道:“你就这么急着见戴翊?”
戴林暄知道赖栗看过自己手机,还回过消息:“我是怕你身体不好受。”
他太知道怎么给赖栗顺毛了:“我又不急于这一时,来日方长。”
赖栗被最后四个字取悦,把他哥按倒,趴上去埋进肩窝蹭了几下。之前的不适又都烟消云散,滔天的愉悦将他湮没,整个人亢奋得不行。
他眸色闪动:“哥,我想……”
戴林暄:“嗯?”
赖栗不知道为什么又转了话锋:“你什么时候见戴翊?”
“约的七点半。”戴林暄看了眼挂钟,“或者我和小翊商量一下,改一天?”
赖栗想了想:“不用,你去吧。”
戴林暄也没多说:“还有一点时间,想吃什么?我去做。”
赖栗不是会为了他人退让的性格,他说不用就是真的不用。
戴林暄确实冲动了些,他本来没打算这么早进一步,至少该等晚上。把赖栗拉回家那会儿,他没有取消和戴翊的晚饭,也是考虑到事后的赖栗也许需要一点个人空间。
而和戴翊约的晚饭,让他们有了一个十分正当的分开理由。
赖栗舔了下犬齿,按着戴林暄的肩膀:“我什么都不想吃——你别动。”
他贴着戴林暄的腿弄了出来。刚才的一个多小时里,心理愉悦远大于其它,此刻才真正迎来了身体上的圆满。
戴林暄抱着赖栗,侧过脸贴向他热烫的耳朵:“带你去洗澡?”
赖栗拒绝:“不用,过会儿我自己洗。”
他又黏了会儿,才翻身躺回去。
戴林暄知道该起来了,他捏着赖栗的手指,摩挲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腿上还留着赖栗的东西。
他也没在意,直接去冲了个澡,关门时听到身后拍照的声音。
戴林暄无奈:“下次记得关闪光灯。”
赖栗嗤了声:“我又不是偷拍。”
戴林暄无言以对。
拍隐|私照是个很不好的行为,不知道多少人为此翻车、出过事。不过戴林暄对赖栗向来没什么底线,就随他去了。
十几分钟后,戴林暄穿着整齐地走到床边:“如果饿了就叫外卖,不饿就等我给你带吃的回来。”
赖栗说好,点名要了两道大菜。他瞥了眼窗户的方向:“卧室也有监控。”
戴林暄:“我知道,之前在你手机里看见了。”
赖栗撩起眼皮,威胁道:“你再敢趁我不注意删掉我就把你关起来,一辈子都别想见别人!”
戴林暄:“……给你厉害的。万一哪天手机被人黑了怎么办?”
“不可能。”赖栗从他的表情里敏锐地发现了什么,“你是不是备份了我相机里的视频?”
戴林暄:“……”
赖栗:“传给我。”
戴林暄下意识想否认,赖栗阴郁道:“那是我们俩个人的事,你不许独占。”
戴林暄只好去书房,拿了个U盘递给赖栗:“你可保管好了,万一哪天被人看见……”
有那么一瞬间,蛰伏在戴林暄心里但被压制许久的破坏欲突然蠢蠢欲动起来。
那是一种隐隐想要破罐子破摔、毁掉一切的冲动。
他甚至有那么一丝丝的期待冒出了个头——
视频流出去也不错。
不过很快,理智便压住了不该有的绮念,谁叫眼前的人是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毁掉的存在。
赖栗说得对,就算抛开这份畸变的感情,他还是一个哥哥。
戴林暄道别:“走了,我十点之前回来。”
赖栗皱眉:“十点?”
戴林暄笑着:“早了还是晚了?”
“差不多。”赖栗眉头舒展,“不许迟到。”
“领命。”戴林暄弯腰,克制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小栗,我爱你。”
“……”赖栗阴恻恻道,“你不会不回来了吧?”
“想什么呢?”戴林暄哭笑不得,“不回来我还能去哪?”
“你能去别的地方就不回来了?”
“再咬文嚼字试试?”戴林暄没好气地打了下他的胯,末了还是说了句,“——我哪都不会去。”
只要你需要。
赖栗看着他哥离开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抓到了他哥的唇温似的,莫名满足。
指腹之前切出来吮血的伤还没好全,赖栗看了会儿,彻底失去了兴趣。
还是他哥本人更好吃。
*
戴林暄没叫司机,自己驱车前往和戴翊约好的餐厅。路上他又给赖栗发了个定位,然后嘱咐了一些琐碎的小事,比如不舒服就趴着,床单等他回来换……
赖栗没回复,不知道在做什么。
到餐厅的时候,还是没有赖栗的消息,戴林暄有些呼吸不畅,他强忍住看定位、打视频回去的冲动,定了定神选择下车。
戴翊也差不多时间到达,车停在入口就把钥匙交给了服务生。她远远地瞥了眼戴林暄的车窗:“赖栗在里面坐着?一起吃呗。”
戴林暄说:“他没来。”
戴翊看了他一眼:“你们吵架了?”
“没有。”戴林暄拍了下她脑袋,“怎么每次都这么问?盼着我们吵架啊?”
“……”戴翊说,“我又不是赖栗,二十二岁了还跟十岁一样幼稚。”
戴林暄莞尔:“他确实变化不大。”
他们一起走进包厢,餐厅已经事先上好了几道凉菜。戴林暄叫来经理,嘱咐他另外再做三菜一汤,十点前打包带走。
戴翊拿起筷子,夹了道海蜇塞进嘴里,她看着戴林暄咀嚼了两秒,吞下去后说:“大哥,恭喜你啊,得偿所愿。”
戴林暄在她旁边坐下:“……怎么看出来的?”
戴翊偏头看他:“你指现在还是以前?”
戴林暄:“都有。”
“要说以前的话,我好歹和你一起生活了十八年,也算是你带大的,别人看不出的东西,对我来说并不难……你对赖栗动心这件事,我可能比你自己知道的还早一点。”
“至于今天……”戴翊平静道,“赖栗盯你跟盯钞|票似的,你和我吃饭他竟然不跟着,要么你把他锁起来了,要么他起不来床了——你选一个。”
戴林暄哑然片刻:“我们暂时还不打算公开,所以……”
戴翊问:“你不打算公开还是赖栗不打算公开?”
“……没区别。”戴林暄叹了口气,“我们好不容易一起吃个饭,你就想聊这些?”
戴翊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你感兴趣的话题。”
戴林暄蹙了下眉:“小翊……”
刚开口两个字,服务员便进来上菜。因为就两个人,也没点太多,三菜一汤的配置很快就齐全了。
戴翊回头说:“麻烦主食也上一下。”
服务生:“好的,稍等。”
戴林暄感觉戴翊瘦了不少:“今天很饿?”
戴翊点了下头:“中午有饭局,一群脑子不好的闹着要喝酒,菜还难吃。”
“下次提前订好附近的餐厅送到办公室或者车上,饭局一结束就能吃。”戴林暄看着她,“不想喝酒就不喝,谁敢为难你?”
“如果我不姓戴,谁都能为难我吧。”
“干什么?想改姓啊。”戴林暄笑道,“姓蒋也没人敢为难你啊。”
戴翊突然失去了胃口,不过没表现出来。她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冬笋:“哥,爸昨天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戴林暄猛得一怔:“……怎么不告诉我?”
“抢救过来了,除了我和妈还有医生没人知道。”戴翊说,“爷爷大寿快到了,妈说让他过个安稳的生日。”
戴林暄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妈这么说的?”
“嗯。”戴翊耸耸肩,“我也挺意外,妈就差把不喜欢爷爷写在脸上了,竟然会想着让他过个安稳的生日。”
“……”戴林暄不知道蒋秋君在想什么,他揉揉眉心,“你礼物准备了吗?我这几天正准备筹办,带你的一起弄?”
戴翊说:“行啊,刚好也不知道送什么。”
后面的氛围轻松了些,戴林暄对戴翊的朋友圈没赖栗那么了解,却也知道不少,话题并不缺,不过总感觉有一层跨不过去的隔阂,比刚回国的那段时间还要深。
戴林暄试探了几次,都被戴翊堵了回来,有点无可奈何。
一顿饭再怎么吃,一个半小时也够长了。
菜都冷了,戴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盘子,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没什么胃口。
戴林暄没了拖下去的理由,他抬手揉了下戴翊的头发:“小翊……”
“嗯?”
“就算我们有工作上的竞争,可回到家里,我依然是你哥。”戴林暄缓声道,“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开口。”
戴翊转着杯子,虚虚地注视着餐盘:“哥,你还记不记得大概六七年前有一天,几个叔叔和姑姑来家里做客,我和赖栗当着他们的面吵了起来……”
戴林暄略微一愣便想了起来:“好像是因为要出去玩……”
他订了一个别墅,让戴翊挑选房间。因为性别不同,戴翊肯定不方便和他们睡一屋,她对此很是不爽,强烈要求赖栗也单开一间。
两个人就这么拌起嘴来,互不相让。
当时有个姑姑没什么情商,不像其他人城府深,好话坏话都直接说,她当场训斥赖栗,大意说他是一个寄养的外人,怎么能和大小姐吵架?一点都不知趣,没教养。
戴翊回忆道:“当时妈听见了,她说‘家不是用来相敬如宾的地方,可以吵架’。”
戴林暄轻出一口气:“我记得。”
戴翊轻敲了下桌子:“我后来才想明白,其实妈那话不仅仅是在怼二姑,还是说给你听的。”
戴林暄:“……”
戴翊:“哥,你小时候没吵过,以后更不会吵了,是不是?”
第90章 认识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忘记昨天?
戴林暄车速很慢,规规矩矩地跟着车流,雨刷规律地摆动着,不断刷新被雨朦胧的视野。
即便将近十点,夜色下的马路也依然拥挤,很多人刚才下班,甚至更多人还在工作,也有人夜生活刚刚开始,比如霓虹闪烁的赛博城。
他想过去看一看,不过念及家里的赖栗,方向盘只摆动了一点就回到了正向。
车子缓缓驶入小区车库,倒进停车位以后,又因为轻微的倾斜反反复复调整了三四遍。
直到再没有可调整的细节,戴林暄才拔了钥匙熄火,轻搭着方向盘看向电梯大厅方向。
他不受控制地回想戴翊吃饭时说的话、脸上的细微表情。
和戴恩豪与蒋秋君不同,戴林暄对戴翊的感情要深得多,几乎与和早期时候和戴松学一样,毕竟十二年前出事以后,蒋秋君就忙得不行,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带着戴翊与赖栗。
如今的戴翊看起来瘦了很多,气质沉稳,再回不去少时的咋咋呼呼,心里似乎总藏着很多事,问“你以后也不会吵了”的时候,更像是在问你还要不要这个家。
戴林暄比之前更深刻地认识到——刚回国那段时间,他情绪最难控、最任性的那个阶段,不仅让赖栗觉得失去控制,也一样伤害到了戴翊。
可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戴林暄想不出来,所以不如早早远离,以绝后患,戴翊看似不拘小节,其实敏感得很,察觉到疏离就会后退……不会像赖栗一样越缠越紧,怎么都撕不下来。
也舍不得撕。
戴林暄知道这样太自私,却还是借着赖栗离不开自己的理由,清醒地把他往火坑里带。
赖栗出车祸前他还在想,等阿玲病好,就让她和赖栗母子相认,这样也相互有个依靠,有个羁绊。
赖栗不差钱,他再准备一份终生信托,就算赖栗将来把资产挥霍一空,也能和阿玲靠信托过点普通的富足日子。
可前些天,叶医生完全否了他的念头——
“赖栗是个偏执型患者,在某些事情上甚至有着极端的强迫行为,他不会容许你身边出现另外特殊的存在,同时,他不像一般人对同一件事具有双重标准,以这段时间的谈话来看,他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身边出现你以外的特例。”
“于情感上,妈妈不是他的特例,但身份是,毕竟每个人只会拥有一个生物学母亲。所以我劝你最好别让他知道这件事,至少治疗期间不可以。”
“他认定的‘秩序’一旦被打破,谁都不好说会导向什么结果,他很可能还会固执地认为你在把他推向生母,是不要他的信号。”
……
戴翊拥有健康的人格与价值观,她有要好的朋友,有爱她的妈妈,她不介意接触追求者,将来也许会组建家庭,有爱人有孩子有事业……即便没有他这个哥哥,未来也会一片光明,难受失落只是一时的。
赖栗不一样。
戴林暄可以给他很多钱,可谁来给爱呢。
戴林暄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私有弟弟的借口,他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了。
如果在国外,赖栗要是再小个两岁,以他们之前的监护关系,他可能都得进去蹲个几年。
戴林暄叹息着笑了声,下车走到大厅门口,踌躇两秒又离开,徒步去了小区附近的花店,运气好,人家还没关门,正在打扫卫生。
现在花的品种越来越多,除了常见的那些,戴林暄一个都不认识。
这个点少有顾客,店主有点惊讶,今晚竟然连着遇到了俩。他笑着问送什么人,可以帮忙推荐。
戴林暄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送弟弟?太奇怪了,没见谁家兄弟间会送花。
“是不是送对象?”店主热情道,“玫瑰就很合适,品种颜色又多,不止红啊白啊,你看这一溜儿都是,你要是预定,品种还能更多。”
戴林暄扫了眼,粗略数数起码十几种。
“还有别的花吗?”
“有啊。”店主拉开保鲜柜的门,“可以随意搭配。”
戴林暄依着自己的审美挑了十几支,又搭配了两支细长的、叫不出名的植物。
“要剪枝吗?我给你包起来。”
“不用包,回去就插花瓶了,绑根带子就行。”
“那给我省事了。”店主走出收银台,弯腰来到花桶前,“我给你添支玫瑰吧,白的行不行?”
戴林暄本想拒绝,可视线落在色彩多样的花朵上,还是犹豫了一瞬。他挑了一朵赖栗绝对认不出来的玫瑰品种,插进混搭的花束里。
他不清楚玫瑰的价格,付款的时候特意多付了二十块钱,等店主听到收款声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远了。
戴林暄乘上电梯,回到了家门口,智能锁闪烁着红光,捕捉着前方的人脸。
他看了眼手机,发的那些消息赖栗还是一条没回。他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
结果智能锁扯着嗓子来了句:“人脸识别失败!请退后。”
戴林暄差点被自己蠢笑,赶紧解锁进屋。
玄关昏暗,客厅也没什么光亮,戴林暄没看定位,连赖栗在不在家都不清楚。
他没开灯,拎着花,循着微弱的夜色走进卧室……床头亮着暖色的灯光,之前的四件套被换成了青色系,不像赖栗喜欢的风格。
最重要的是,只有上半部分被褥有一点轻微的隆起,像是枕头之类的东西,绝对不可能是个人。
戴林暄下意识去扯领带,手却摸了个空。出门前他刚和赖栗做过亲热事,只是去吃个饭,压根没系领带,低领内衬,连扣子都没有。
可仍然呼吸困难。
他沉默地看着床,一时间不怎么敢动。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其实只要把手伸进兜里,拿出手机看一眼定位,或是拨个电话给跟着赖栗的保镖,就能知道他在哪,去做了什么,是临时有事还是去见朋友……又或者单纯地后悔了。
可戴林暄却好像被剥夺了所有力气,抬一下指尖都难。
诞市很大,国内也很大,不过如今这个社会,想找出一个人来并不难,除非一辈子躲进深山老林里。
赖栗能做到不留踪迹吗?
他聪明伶俐、善于藏拙,还真说不好。
不论是回国前还是回国后,戴林暄想过割席、想过一起下地狱,想过就这么一辈子烂在一起,独独没想过赖栗彻底消失。
哪怕是离开他,也要处于他随时能看到的环境里……
该怎么做呢。
“哥。”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道声音,“看什么呢?”
戴林暄消失的呼吸陡然一松,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抖了下,花束在空中一晃,碰掉了几片花瓣。他吐出一口酝酿许久的热气,在氤氲中缓缓回头:“……怎么现在才洗澡?”
赖栗正在擦拭湿润的头发,走过来,把毛巾递给他:“刚出去了一趟。”
戴林暄垂眸看了眼毛巾,体温渐渐回暖。他身体已然形成了本能意识,自然地把花束放到一边,上前帮赖栗擦起头发。
他轻声问:“这个点出去做什么?回消息的空都没有啊?”
赖栗掀开被褥。
戴林暄怔了下,被褥里躺着一束花,依旧是一群乱七八糟的玫瑰,不过这次包着礼纸和黑色蕾丝。
玫瑰都是他刚才见过的品种。
赖栗和他在同一家花店里买的花。
“怎么……”戴林暄不知怎么的咳嗽了声。
赖栗以为他要问怎么买花的时候,戴林暄略显刻意地笑了声,问:“怎么不让老板给你搭配?”
“我送花给你,当然要我自己搭配。”赖栗理所当然道,“丑你也得喜欢。”
他和他哥之间的一切东西,都不会让外人插手。
赖栗想了想,又不情愿地说:“我会努力提升审美的,你得给我时间。”
“特别喜欢。”戴林暄诚心道,“我们还挺有默契。”
“你买来送我?”赖栗看了眼边几上的花束,“它看起来像下一秒就会插进花瓶里。”
赖栗现在头发短,戴林暄擦了会儿都快干了:“你不会以为送花只能送玫瑰吧?”
赖栗:“……送我的为什么放在那儿?”
“一回来就让我给你擦头发,都没反应过来。”戴林暄拿起来花束递给赖栗,“祝你……”
情人之间送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并不需要特地找祝词。不过赖栗也不懂这些,仰头等着他哥的后话。
戴林暄看着他,一时卡词了。
“……祝你事事得偿所愿。”戴林暄摸了摸赖栗的脸,虚伪道,“永远恣意、自在。”
赖栗盯了他一会儿,对于这个祝词非常不满意。
不过现在不是该计较的时候,他哥心理状态不好,他得多点包容。
赖栗朝被窝扬扬下巴:“你把花拿起来。”
戴林暄照做:“你这跟谁学的?花藏被子里,花瓣不得掉一窝?”
好在这些花都没到开谢的地步,只落下了一两片不太紧实的花瓣。
戴林暄正要捡起来,就看见了玫瑰中间的黑色方形礼盒。他愣了一下,这个形状的盒子……
赖栗催促:“打开。”
戴林暄踌躇了会儿,打开礼盒,里面的东西属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一枚戒指。
赖栗看他半天没反应,不耐烦了,直接抢过戒指,抓起他的手戴进中指。
“不、许、摘。”赖栗一字一顿地说。
“……怎么想起来买戒指?”
赖栗不悦道:“之前不是说回来补给你吗?你根本没记住!”
戴林暄瞬间想了起来,那是他们还在海岛的时候。不过他确实没放在心里,毕竟当时的赖栗并不是在认真承诺,只是在反问他,指不定睡一晚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戴林暄叹了口气,实话实说:“我没想到你会记得。”
“我怕忘了,特意记了备忘录,一回来就让人赶工订做了。”赖栗说,“而且我本来就没忘,那天很特殊,是我第一次说——”
戴林暄捂住他的嘴,托着他的下巴,将他脑袋压向自己怀里:“怎么这么……可爱。”
赖栗从十岁到二十二岁,就没听戴林暄以外的人这么说过。所以这句评价要么是在哄人,要么主观因素极强。
他不太喜欢这两个字,可这是他哥的评价……于是别扭和高兴两种情绪扭打在一起,弄的他表情都不太自在起来:“你还洗澡吗?”
“肯定要洗,身上一股雨腥气。”戴林暄用戴着戒指的手撩了把他头发,“还有点湿,给你吹完我再去。”
“我自己吹,你去洗。”
“好,一定要吹干。”戴林暄走到浴室门口,突然反应过来,赖栗出去了一趟,回来才洗澡。
“……”
一瞬间,所有乱七八糟的想法都被一扫而空,转换为无法消除的燥|热。戴林暄冲了会儿温水,冬天太冷,冲凉水万一生病了,赖栗还得生气上火。
水流淋透了手指,戒指看起来更亮了。这是一款比较普通的宽面素戒,没什么特别的雕刻,属于两枚放一起都看不出是一对的程度。
戴林暄无声地笑了笑,关掉花洒离开了浴室。
两束花都被赖栗插了起来,摆在了显眼位置。他正靠坐在床上把玩精神药物的瓶子:“现在吃药吗?”
戴林暄坐到床边,拿走药瓶放回抽屉:“都几点了?明早再开始吃。”
赖栗顺从地嗯了声。
戴林暄:“往里面挪挪。”
赖栗不说话。
戴林暄看着他,笑了会儿,凑近亲在他嘴角:“屁股疼啊?不是都说得第二天才疼吗?”
赖栗耳朵里只有后半句,不可思议道:“你和别人聊这个!?”
“我能和谁聊?”戴林暄好笑道,“这不都是些耳濡目染就会知道的常识吗?我也上网的好不好?”
“……”
“明天要是不舒服记得和我说。”戴林暄捏捏他的手,从另一边上床关灯,“困不困?还是想再聊会儿天?”
赖栗幽幽道:“你怎么不问我是单戒还是对戒?”
戴林暄从善如流:“单戒还是对戒?”
赖栗:“……对戒。”
戴林暄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手,只有那枚赫丝设计的戒指。
赖栗:“我没戴,不是你说的吗?戴上就等于出柜。”
戴林暄张了张嘴:“我说的?”
“难道不是?”
“……是。”
赖栗哼笑了声:“我戴你送的,你戴我送的,也算是对戒了,别人还看不出来。”
戴林暄不得不感慨:“这么会曲线救国呢?”
赖栗也对自己想出的绝妙主意感到愉悦。
*
第二天,戴林暄醒得很早,昨晚又忘记拉窗帘了,这会儿外面雾白一片。
冬天太阳升得晚,早上可以说是全天心理感觉上最冷的时候,如果没什么要紧事,继续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拥着在意的人打个盹儿,估计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赖栗显然也醒了,正在“启动主脑”。
戴林暄低声问:“看见什么了吗?”
赖栗:“我又没睁眼。”
“那有幻听吗?”戴林暄说,“都是假的。”
“只有你是真的。”赖栗埋进他颈窝拱了拱,“我知道。”
头发戳得皮肤很痒,好像戳在了心尖上。
戴林暄顺着赖栗的脊背来回抚摸,下巴搭在他头顶上,看着窗外说:“再躺半个小时,我十点去公司。”
“哥,我爱你。”
“……嗯。”戴林暄说,“嘴甜也得吃药。”
“我又不是为了不吃药才说的。”
“我知道。”
“你怎么不问我还记不记得昨天下午的事?”
“能不记得吗?屁股不疼啊?不记得也该问我发生了什么吧。”
“……”
赖栗下意识想说你别拍,很奇怪,微妙的感觉微妙的体|位,可因为做这一切的对象是他哥,又被赋予了一层说不出道不明的快|感。
“嗡——”
赖栗的手机响了起来。
戴林暄瞥了眼:“还舍不得拉黑啊?”
赖栗气得牙痒痒:“你就算认出别人的号码也憋在心里别告诉我——不,你给我忘掉!”
“我可控制不了自己的记忆。”戴林暄故意道,“除非我很长时间看不到——”
赖栗冷冷道:“我现在就拉黑。”
“诶,等一下。”戴林暄按住他的手,求情道,“先听听他说什么吧?”
赖栗很不高兴,等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才划开接听丢到一边,紧紧搂住他哥的腰。
“上午发现的白骨身份从DAN库里比对出来了,他有过前科,我给你发一张他服刑时期的照片,请你和你哥帮忙辨认一下认不认识。”
——靳明大概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快速说了一长段,不等回答就结束了通话。
照片中的人穿着统一的囚服,面无表情,看起来有点凶,脸上有三道大小不一的疤痕,特征非常明显。不过这张照片里,他十指完好。
戴林暄扫了一眼,低头看向赖栗的发顶:“认识吗?”
赖栗想也不想地说:“不认识。”
戴林暄:“真不认识?”
赖栗松开他的腰,颇为烦躁道:“上午发现尸体的时候你是不是就想问我?”
“不至于*。”戴林暄说,“只是感觉法医说尸体缺了根指骨的时候,你的反应有点不一样。”
赖栗又有点愉悦:“那些警察都没看出来。”
戴林暄掀起唇角:“我毕竟养了十二年,了解程度能和他们一样?”
下一秒,他的笑意就消失了,只听赖栗说——
“这人的小拇指是我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