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冲动啊!”经子骁委婉道,“那可是你……和你哥共同的妹妹。”
说白了,如果戴林暄自己都不介意这一巴掌,赖栗根本没有资格替他讨回来,真把戴翊怎么样,恐怕还会惹怒戴林暄。
经子骁不懂这一家人的相处模式,只能遵从寻常人的思维模式进行劝导。
这也是最让赖栗愤怒的点,戴林暄永远对伤害他的那些人无比宽容,而自己还什么都不能做。
……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
赖栗突然想起什么,阴郁的脸色一下缓和了不少。他正要开口,包厢的门被“砰”得一声踹开,只见景得宇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好啊,你俩搁这私会不叫我!”
经子骁吓了一跳,立刻甩锅:“我以为赖栗喊你了呢。”
赖栗刀了他一眼,却被景得宇抓住机会拥过肩膀,虚虚抱了下。赖栗脸色扭曲了一瞬间,景得宇显然十分了解他,于挨揍之前迅速退开。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赖栗两三遍,才抢过经子骁的酒杯一饮而尽,缓和着气喘吁吁:“说吧,你俩为什么背着我见面?”
经子骁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因为我俩不是gay。”
“不见得。”景得宇哼笑了声,“之前赖栗一直没有消息的那段时间,我都以为他被他哥当金丝雀给……”
赖栗的眼神实在太刺人,硬是让景得宇把“拘禁”两个字给憋回去了。
不过景得宇真这么认为,所有人都阴谋论或听信谣言的时候,只有他在想,要么赖栗真死在了手术台上,要么就是被戴林暄给藏了起来。
至于原因么,大概是某人天天“我哥我哥”的,却还标榜自己不是同性恋吧。
谁喜欢他不疯。
“所以到底什么情况啊?”景得宇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眶微微红了些,“真是戴二叔搞的车祸?”
赖栗看了眼时间,眉头微蹙。
他没叫景得宇就是想和经子骁赶紧聊完,速战速决……但一个正常人出这么大的事故以后,理应和朋友聚一聚。
僵持片刻,他还是坐了下来,绷着脸说:“警方还没找到证据。”
经子骁瞄了赖栗一眼,觉得这不像他的性格,竟然会在意证据。
“不管是谁,真狠啊。”景得宇叹了口气,揉揉眼睛,“你伤得怎么样?我看网上流出来的视频,你哥抱着你身上全是血……”
和他们圈子里的“销户”版本不一样,关注豪门生活的网友们现在都坚信他们兄弟情深,甚至有好事的已经开磕cp了。
当然,这事绝不能让死鸭子嘴硬的赖栗知道。
经子骁说:“你看他这发型,明显伤到了脑子。”
赖栗:“……暗戳戳骂我?”
经子骁大惊失色:“哪能啊!”
赖栗冷哼了声,回答景得宇的问题:“手术后我昏迷了半个多月,前段时间刚醒。”
经子骁没想到这么严重,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滑掉:“不会是我们视频的那天才醒吧?”
“……嗯。”
赖栗并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被“关”了好几天的事实,毕竟对于多数人来说,被拘禁自由还是件很恐怖的事。
戴林暄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下落与安危,包括戴翊,明明每天拿着他的手机,却只冷眼看着景得宇和经子骁他们发来一条条焦急关心的消息,视若无睹,事后还骗他都回复过了……
至少某一段时间,他哥是真的想要把他藏起来。
景得宇轻轻抽了口气:“幸好你醒过来了,不然同样的事你哥岂不是要经历两遍……”
没说完他又感觉这话不太对,他应该从赖栗的角度庆幸他醒过来,而不是从戴林暄会因为植物人而痛苦的角度,显得有点……
他琢磨半天,想着该怎么解释一下自己的关心,然而赖栗完全不觉得有问题,甚至附和地点了下头。
行吧。
景得宇问:“我听说我姐说,肇事司机还被人毒死了。”
经子骁皱眉道:“感觉有点奇怪,这个案子只要咬死不小心把油门当刹车踩了,就可以定性为意外,杀人灭口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反而暴露了谋杀的事实,能狠下手杀人的司机难道不比临时买通的护士嘴严?”
这确实是个疑点,赖栗和戴林暄也想到了,这欲盖弥彰的手段实在不像老谋深算的戴二叔,反而……
赖栗眸色微闪,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虚虚定格在酒瓶上,杀意一晃而过。
“别看了。”景得宇误会了他的意思,“你手术才多久,不能喝。”
“没想喝。”赖栗收开视线,“我戒酒了。”
“?”景得宇震惊,“真假的,以后都不喝了?”
赖栗眉眼间浮现出丝丝烦躁,最后还是应了声:“戒了。”
叶医生强调过好几遍,精神类药物不比其它,治疗期间严令禁酒。
赖栗当然不在乎,可他哥在乎。不让一件事暴露的最好办法就是不要做,没必要徒增他哥生气的风险。
经子骁疑惑:“干嘛突然戒酒?”
赖栗说了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我哥不让喝。”
景得宇:“*不会是车祸那天你喝酒了吧?也不是你开的车啊。”
赖栗:“喝酒伤身。”
“……”你未成年的时候就喝酒,你哥也没限制太多。
景得宇耸耸肩,也不多劝:“行吧,那以后出来玩给你点果汁。”
经子骁没憋住笑:“小朋友似的。”
“可不是小朋友么……”景得宇突然猛得一拍手,“我操|你知道吗?你妹最近好像跟贺乾搞一块了!这俩他妈差了十三岁啊!贺乾二十二岁的时候戴翊还是小朋友呢!他也下得去手,简直老不要脸!”
经子骁在心里哎哟一声,生怕赖栗又想起那个巴掌:“成年人了,自由恋爱,多大点事……”
“恋爱?你俩想多了,戴翊看得上贺乾?”赖栗冷笑了声,“死丫头醉翁之意不在酒。”
景得宇:“什么意思?戴翊要干嘛?”
吸引戴林暄的注意而已。
赖栗以己度人,总算明白了戴翊的心思——
戴林暄这两年变了很多,回国后又是搬出去住,又是各种疏离,不爽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可到头来他还是和戴林暄一样亲密,戴翊却成了被抛弃的那个,自然会想尽办法吸引戴林暄的关注。
可惜,戴翊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她各方各面都没资格啊。
“闲的,别管她。”赖栗陡然愉悦了些,“你带报表了吗?”
经子骁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什么报表:“带了,在车里。”
赖栗瞥了眼门口的车钥匙,经子骁瞬间看懂了他的暗示——
这是让他找个借口出去,把报告转移到赖栗车上。
景得宇没察觉:“财务报表?你可真勤勉。”
明面上,赖栗有好几个和经子骁一起经营的场地,比如最近刚营业的滑雪场。他和很多狐朋狗友都有生意上的交织,包括景得宇和霍斐。当然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让经子骁不显得那么特殊。
经子骁呃了声:“那个,我去上厕所,憋不住了。”
走到门口,他顺手将赖栗的车钥匙揣进兜里——
景得宇突然“诶”了声,经子骁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幸而下一秒就听到景得宇问:“这是你手机吗?放这么远干什么?”
赖栗:“进门的时候随手放的。”
景得宇:“行吧,我换首歌当背景音乐,这也太难听了,你俩有没有品……”
经子骁松了口气,赶紧溜走。
停车场,赖栗那辆张扬的限量版SUV就停在第一排。
经子骁从自己车里拿出一份密封的棕色文件,想到里面的内容,他低声感慨道:“豪门就是乱啊。”
回到包厢的时候,景得宇已经从天南扯到地北了:“回来得正好——你俩还记得松和路云顶的前厅经理吗?”
经子骁愣了下:“有点印象,是不是姓常?”
景得宇语出惊人:“对,他死了。”
前几天得知赖栗没事,他一高兴找人去云顶庆祝了下,见接待自己的经理换了人,随口问了句才得知之前的常经理死了。
由于已经死了二十多天,在话题日新月异的会所里,连当茶余饭后的谈资都多余。男模们也只想知道今晚能不能开张,一个劲的灌酒,完全不关心这个话题。
经子骁有些吃惊:“怎么死的?长期倒早晚班猝死了?”
“……被人杀了。”景得宇说,“尸体还被抛到了海里,据说捞起来的时候已经肿成了巨人观。”
赖栗说:“没那么夸张。”
“哦。”景得宇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
赖栗漫不经心道:“可能因为我是凶手预备役之一吧。”
“我操!”景得宇震惊,“你跟他无冤无仇的,杀他干嘛?”
“……你回去重修语文吧。”赖栗不耐烦地说了下前因后果,简略了宋自楚的部分。
经子骁喝了口酒压压惊:“你被请去警局喝茶竟然没闹得人尽皆知?”
“没被拘留,没人知道也正常,贺书新那段时间自顾不暇,也没空盯着他。”景得宇话锋一转,直指赖栗,“可是你竟然连我们都不说!还是不是朋友了!?”
经子骁咳了声,莫名有点心虚。贺书新的自顾不暇还是赖栗让他找人干的,不过那蠢货是真好忽悠。
赖栗随口敷衍道:“忘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脑子里只有戴林暄,哪里想得起别人。何况死一个人而已,屁大点事。
从前的平民窟每天都在死人,死蟋蟀,像这样的温度再过段时间,还能在巷子里看见冻死的流浪汉或者大半夜吵架被赶出家门的女人和孩子。没人知道如今绚烂华丽的赛博城底下埋葬了多少阴魂,也没人在乎。
赖栗漠然地、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个小时,随后看了眼时间:“我要走了。”
景得宇正在发信息,闻言倏地抬头:“干嘛去?我在订晚上吃饭的地呢,给你接风洗尘,你不想搭理别人就咱三也行。”
赖栗:“有事。”
景得宇问:“什么事?”
经子骁不忍听,心想再问就自取其辱了。
景得宇不依不饶:“你这刚回来,一顿饭都不和我们吃?什么事这么重要?”
赖栗彻底失去耐心:“接我哥下班。”
“……那还真是重要呢。”景得宇咬牙切齿,心累地摆摆手,“滚吧。”
赖栗拿起手机和车钥匙,想着他哥这种时候会说什么,于是回头道:“过几天再聚,我请客。”
“我倒要看看过几天……”景得宇冲着他的背影喊,“我今天来得急,忘了带剧本,你记得找时间去我剧组探班,把它拿走!”
包嵩还真把剧本偷到手了。
他在万利这边的戏早就结束了,又回到了景得宇这边。得知赖栗车祸后,他觉得剧本烫手,就交给了景得宇保管。
赖栗眸色一动,立刻回应:“明……后天下午。”
他走后,经子骁挠头:“什么剧本?”
景得宇随便扯了个谎:“车祸之前,赖栗突然对拍电影有点兴趣,想看看电影剧本什么样。”
经子骁莫名道:“他哥公司里不是有好几个剧组在开机?”
“是啊。”景得宇很忙地喝了口酒,“诶,你刚拿赖栗车钥匙干嘛呢?”
“……”
怎么看见了啊!
经子骁严肃地憋出三个字:“拿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各怀鬼胎地挪开目光。
赖栗回到车上,拆开密封的文件夹,里面装着几份由字母“ABCDE”代替人名的亲缘鉴定。
而C与D、E的两份鉴定末尾都写着——“经过我中心鉴定,排除C与D、E的亲缘关系。”
赖栗掏出一部今天刚买的新手机,扫描了一份电子版,并将字母替换成人名后,从邮箱里翻出一个账号发送出去。
他期待对方看见的表情。
做完这一切,赖栗把新手机藏进了中央扶手箱。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他只要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坏手机,就有理由换新手机了,以规避他哥有可能动过的手脚……
或者干脆用病毒排查程序筛一遍,不过要是查出手机没被动手脚,他可能会不高兴,所以不如让手机处于“薛定谔的监视”状态。
赖栗瞥了眼后视镜,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黑车正处于启动的状态。
他靠着座椅,降下车窗,手伸出去招了招。
不一会儿,一名穿着常服的保镖走过来,低着头唤道:“老板?”
赖栗撕了张便签,写下一串数字:“以后联系这个号码。”
保镖:“好的。”
赖栗问:“出租屋那边有动静吗?”
出车祸之前,赖栗摘了宋自楚的定位眼球,让人放进市公安局附近的出租屋里“钓鱼”。
“没有。”保镖摇头,“我们屋里、楼下都守了人,每天除了长住居民以外没看到可疑人员。”
赖栗并不着急:“看紧点,很快就会有了。”
如果他推论得没错,宋自楚和杀死常方毅的“管道维修工”服务于同一个主子——
那么宋自楚失踪了这么久,管道维修工突然被抓,而且警方查出他是当年火灾假死的逃犯之一,未免太巧了些。背后的人再一查宋自楚的定位,发现他就住在市公安局附近,必然会怀疑是他出卖了自己这边,以赢得警方保护。
那位“主子”不可能眼睁睁等着宋自楚把一切都交代出去,即便宋自楚知道的并不多,出于报复对方也不会放过他。
保镖转身离开,然而没走两步微型耳麦就响了起来。他抬手按住,聆听片刻后,大步回到赖栗车窗边:“老板,有物业敲门!但我们之前核查过那个小区的物业名单,对不上门外的脸。”
鱼上钩了。
赖栗抬脚:“不要开门,就当没听见,如果真是奔着定位来的人,他等久了自然会按捺不住想一探究竟。”
“是。”
赖栗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身擦过保镖的身体,猛得一个转弯,轮胎与地面摩擦出一片火花。
他面色冷凝,还不忘单手给戴林暄发条语音:“哥,我和经子骁吃个饭,你先回家。”
抬头的刹那,一辆狭长的轿车突然从左前方横冲过来。
手机砸在腿上,赖栗猛得踩下刹车,堪堪在撞上的前一秒停下!他身体前倾了下,又猛得撞向椅背,伤口扯得生疼。
那辆轿车也停下来,戴三叔从车里出来,来势汹汹地敲响他半开的车窗。
赖栗脸色沉得可怕:“有事?”
戴三叔压着怒火:“你到底有没有照我说的做?”
赖栗握着方向盘的手绷起了青筋,他思考着,如果现在踩下油门、车速拉到最高,把前方的轿车顶向墙壁会不会导致自己二次受伤。
受伤就会被戴林暄发现,发现就会生气,甚至伤心。
戴三叔见他不说话,恼火急了,劈头盖脸地说:“你他妈耍我呢?根本没把U盘插戴林暄电脑里是吧?我什么都没收到,戴林暄也在股东大会上好好地拿出了项目书!”
U盘里面的东西赖栗检查过,一个病毒程序,能传输电脑里的资料并将电脑格式化。
戴氏和霍家的海运合作负责人明面上还需要竞选,并没有直接钦定戴林暄,如果戴三叔偷出戴林暄的项目书,并以自己的名义公布,很大概率能抢下这块生意。
结果他等了一下午,等到戴林暄正式上任董事,等到股东们开始讨论海运模块的时候,他都没等到传输过来的项目书。
“插了啊。”赖栗玩味道,“那个笑脸你没看到吗?”
戴三叔一顿,想起来戴林暄连接电脑展示PPT的时候,首张图片就是一个非常正式的笑脸,右边配着一行字——
在座的各位下午好。
当时还有不少股东笑了起来,回应说:“下午好啊。”
现在想来,当时的戴林暄显然不知情。
笑脸跳出来的时候,戴林暄看着大屏幕,好久没说话。半晌,他才抬手扯了扯外套,掩去没来得及换的、沾着血的衬衣,微笑地面向众人:“下午好。”
……
戴三叔终于反应过来了,那张笑脸哪是什么问候,分明是赖栗在嘲讽他!
他一拳砸在车门上:“你他妈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赖栗奇怪道,“你哪来的自信我会背叛我哥?”
他已经摸清了戴三叔最大的底牌:宋自楚。
而人已经被他解决,所以没必要再继续虚与委蛇。
戴三叔胸膛剧烈起伏着:“你以为你捧着戴林暄的臭脚,他就会养你一辈子吗!?”
赖栗不以为然:“他不养我难道养你?”
他扣住车子的换挡拨片,引擎发出阵阵不耐的轰鸣:“给你三秒,不滚我就撞了——三。”
戴三叔死死地瞪着他,仿佛下一秒眼球就会掉出来。
“二。”
赖栗喊出“一”之前,戴三叔憋着气冲司机甩了下手,他毫不怀疑这混账东西真敢撞上去。
“这么听话?”赖栗用逗狗的语气说,“其实我不会撞的,我这辆修起来可比你的贵。”
戴三叔气血上涌,头晕目眩:“你个小畜生……”
赖栗猛得扯过他的衣领,一把拉进狭窄的车窗:“虽然我不介意,但也不是谁都能这么称呼我。”
戴三叔脸被卡住,难受得逐渐胀红。
车内光线昏暗,配合赖栗阴冷的眉眼,颇为惊悚。
赖栗阴恻恻道:“三叔可要注意安全,真不希望哪天突然联系不上你了,就像我一个突然死掉的朋友。”
戴三叔的脑袋被扔出车窗,突然启动的车子蹭得他一个趔趄,又送了他一嘴车尾气。
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以为赖栗最后那句是在威胁自己,走了两步才倏然抬眼,想起很久联系不上的宋自楚。
戴三叔惊疑不定了好一会儿……不可能吧?
宋自楚失踪是赖栗这小子干的?
……杀了?
*
赖栗直奔宋自楚的眼球而去。
市公安局不算远,不过这会儿晚高峰,即便赖栗见缝插针也还是花了二十多分钟。
他把车停在路边,走进了给眼球租的小区。这个时间点有很多放学的小孩,路上吵吵嚷嚷的。
绿化丛旁的流浪猫吭头吃着居民投喂的猫粮,像是嗅到了不好的气息,警觉地退开一步,它抬起碧绿的眼睛与赖栗对视一秒,头也不回地跑了。
赖栗嗤了声,捞起地上的猫粮送给另一边懒得跑的胖橘。
“喵。”
赖栗扣住它的脖子抬起来,它也不挣扎,还不忘吃掉刚叼起来的两粒猫粮。
“……蠢东西。”赖栗嘲笑道,“幸好吃猫肉的人不多,不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他看着胖橘身上的纹路,隐约有熟悉的画面在脑海里晃过——
好像有个认识的人也养了一只橘猫……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保镖发来消息:这人在楼道里转了一圈,现在正在撬锁。
赖栗打字回复:小心点,他身上可能有刀。
如果只是前来打探的人,不会选择撬锁进门,大概率是来杀人灭口的。
他拍拍手起身,快步朝着倒数前面第三栋单元楼走去。
他对楼下的保镖们说:“我走楼梯,你们走电梯,留三个在下面守着。”
众人快速分开行动,小区楼并不高,赖栗抬头看了眼,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青铜小刀一边走进透光的楼道……有窗户。
他想了想,让楼下的保镖上来一个在二楼守着。
上到五楼时,楼上突然传来脚步声,赖栗微微一顿,随后意识到可能是楼里的住户。
不过,有电梯不坐走楼梯?
“赖少?”
赖栗面无表情地抬头,对上靳明惊讶的目光。
“……”
对视片刻,靳明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你不会来找我的吧?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靳明提着垃圾袋,穿着便服,估计是刚下班回来。
“我有病找你?”赖栗不动声色地收起小刀,嗤笑了声,“我不能也住这?”
靳明不信:“你一个大少爷住这种地方?”
赖栗直接越过他继续上楼,再拖下去该撞上了:“没你尊贵。”
“诶,等等,你车祸伤好得怎么样了?”
“关你屁事?”
“你之前突然出国,我都怀疑真是你杀了常方毅,借车祸之由畏罪潜逃呢——”
靳明玩笑的话音未落,楼上就传来一阵打斗的声音,随后一道人影猛冲下来,看到两个人微微一顿。
正常来说他应该装作无事发生快步离开,可感觉到这两人的气场不对劲,他毫不犹豫地翻过楼梯扶手,试图直接越到下一层——
只对视的那一眼,赖栗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这是一只蟋蟀。
赖栗眼疾手快地抓住对方的胳膊,反向一拧,然而受重力影响,根本拉不住,这人吃痛也要掏刀刺他的手。
赖栗及时松手,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这只蟋蟀又利落地往下翻了一层。
赖栗要追,被靳明一把拉住:“这人谁?”
赖栗猛得甩开:“滚!”
要不是靳明不识趣地出现,他刚刚根本不会去拉这只蟋蟀的胳膊,而是直接掏刀把对方的手钉在楼梯扶手上!
碍事的东西。
“你一身伤就别追了,我去。”靳明把垃圾袋揣赖栗手上,也抓住扶手越过下一层,“帮我把垃圾扔了!”
十二年没干过家务的赖栗:“……”
赖栗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现在还追得上就有鬼了。这次跑掉,就算刚刚看清了脸,后面再想找出来也难如登天。
他往上走了一层,从门口布局分析出哪个是靳明的家,然后把垃圾袋挂在了门把手上。
除了他哥,没人能使唤他。
他让楼上的保镖们回屋里待着别动,有伤的先处理伤口。
他往下走了没两层,就看到了翻出去的痕迹——这只蟋蟀是猜到下面可能有人蹲守,所以直接从高层往下跳了。
赖栗走出单元门,刚转身想要检查一下蟋蟀逃跑的那条路,就看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转了弯迎面而来,步伐匆匆。
斜侧方,靳明的身影在灌木丛后若隐若现,他拷住了逃跑的蟋蟀,头也不回地喊:“戴总,你拦得真及时!”
靳明和反应过来的保镖本来都追不上,没想到戴林暄突然出现,蟋蟀手里有刀,尽管戴林暄不是对手,却成功拖缓了他的脚步,直到靳明和保镖追上来一起联手制服。
赖栗本来还有种掉头就走的冲动,闻言立刻抓住戴林暄的手:“他有没有伤到你?”
戴林暄看着赖栗手上出血的划痕:“你觉得呢?”
赖栗下意识收手,却被强硬地握住手腕。戴林暄抹掉他手背上的血,轻声问:“你和子骁就在这里吃饭?”
赖栗:“……”
靳明也不知道哪来的效率,一边追人还能一边呼叫支援,这会儿同事都来接手了。
赖栗想抢人,偏偏戴林暄挡在面前,他没法对他哥说重话,也不可能动手……
靳明捂着胳膊走过来,看看戴林暄又看看赖栗,仿佛没感受到僵持的氛围:“——我垃圾呢?”
他胳膊上的刺伤看起来挺严重,血液已经渗出了衣服。
赖栗冷漠道:“你家。”
靳明:“你进我家了?”
戴林暄:“你进了他家?”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一个惊讶不已,一个听不出什么情绪。
赖栗立刻说:“哥,我没进去。”
戴林暄神色不明地看着他,片刻后对靳明说:“需要帮你叫救护车吗?”
“没事,这点伤局里就能处理。”靳明毫不在意,“不如你和你弟弟一起去隔壁坐坐?我那儿有上好的茶叶。”
他表面是商量的语气,身体却定在原地,势必要等着他们一起过去。
第72章 求夸怕也忍着,好不好?
戴林暄轻轻带了赖栗一把,拉到身边后松开他的手腕,略带歉意地对靳明说:“我们还没吃饭,晚点怎么样?”
靳明偏了下头,示意去隔壁:“那刚好,我们食堂伙食还不错。”
戴林暄自然地扶了下赖栗的腰,手下的身体不出意料地僵了下。他没看赖栗,笑了笑继续道:“我弟弟伤还没好全,得吃得精细些。”
靳明皱了下眉。
戴林暄温和地问:“我们应该也不是什么需要即刻逮捕的嫌疑人吧?”
“……当然不是。”靳明只得妥协,深深地看了眼赖栗,“那一……两个小时后吧,咱八点见?”
戴林暄微微颔首。
靳明托着受伤的肢体离开小区往回走,隔着栏杆冲他们扬了扬手。
戴林暄敛了笑意,走向小区另一侧出口。
赖栗:“哥……”
戴林暄没有回头:“过来。”
赖栗有些烦躁看了眼警局方向,到底还是跟着走了。比起那只蟋蟀,还是他哥的心情更重要。
他快速给保镖发了条信息,让他们处理掉屋里的义眼……不过,要怎么解释保镖帮他做事?
最近他哥并没有给保镖下达监视的命令,就说刚遇到危险事故没来得及上报,也能解释得通。
赖栗脑子快速运转,一抬眼就看见戴林暄停在路边的车……车上没有司机。
说明他哥自己开车来的,这是一趟私人行程。
赖栗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快步追上,跟着弯腰进入后座:“哥,你不是说和靳明不熟吗?”
戴林暄说:“衣服脱了。”
赖栗一顿,越过戴林暄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车窗。车窗虽然防窥,但从里面看外面依然是一清二楚,让人很难过去心里这关。
他迟疑道:“这是车里,外面还有很多人。”
戴林暄看着他:“是车里不能脱衣服,还是不能和我在车里脱衣服?”
“……”赖栗直接脱掉外套甩进了他怀里,深吸口气后,他才解开贴身的轻薄卫衣砸在他哥头上,露出满是瘢痕的上身。
卫衣被主人贴身穿了一天,带着浓郁的、属于赖栗的气息。戴林暄缓缓拿开,目光落在赖栗的锁骨上,一点点往下扫视,最后在赖栗腰侧的创口上停顿片刻。看起来愈合得还凑合,也没有撕裂。
赖栗压着脾气:“我没受伤,手是不小心划到的。”
戴林暄抬了下眼:“解释下?”
“你先给我解释一下。”赖栗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不是和靳明不熟吗?”
戴林暄笑了下:“你觉得我是来找他的?”
赖栗一顿,反应过来:“你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
“是啊。”戴林暄微微起身,坐在了中控台上,身子比赖栗高了一截。
他抬手揽过赖栗的腰,托住后颈压进怀里,长长地喟叹一声:“不止手机,你的每一辆车,每一块手表、包括球鞋……我都装了定位。”
戴林暄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着赖栗发侧,刚长出来的头发有点硬,戳在嘴唇上不怎么舒服,他低下头,含住了赖栗颈侧的皮肤,半咬半吻着。
赖栗抑制不住地闷哼一声。
车里并不冷,可脖子上的湿润触感与轻微的刺痛还是让他起了一身汗,根本听不进他哥在说什么。
路边放学的初中男生们闹成一团,激烈地争执着游戏里的哪个角色最牛逼,转头被地上翘起的石砖绊得一个踉跄,还来不及骂就看见一辆豪车:“这我认识!劳斯莱斯!”
“你少吹牛逼了,根本不是!”
“那你说是什么!?”
“去看看车标……”
防窥膜并不能百分百防窥,这会儿太阳都下山了,外面的光线也暗淡下来,特定的视角有可能看见里面……
穿着校服的学生冷不丁地贴近车窗,遮着眼睛往里面探望:“里面长什么样啊,都看不见……嘿嘿,老子真帅。”
丑爆了。
赖栗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没把他哥推开,只死死盯着窗户,低哑着声音喊:“哥。”
戴林暄反而收紧了手臂,顺着他的脖子一路吻上耳后:“害怕吗?”
“当然……”赖栗反应过来,“你说定位?”
戴林暄在他耳边嗯了声:“怕也忍着,好不好?”
赖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奇怪的颤栗火花带闪电似的一路蹿到尾椎骨。
戴林暄的嘴唇沿着他的耳朵画圈:“体谅一下哥失而复得后的患得患失吧,嗯?”
“好。”赖栗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快速应了一声,“——我没怕,你想装多少定位就装多少。”
外面的小鬼们很快对这辆车失去兴趣,蹦蹦跳跳进了小区。
赖栗立刻推开戴林暄,攥住他的领子吻了上去,他们的唇齿激烈地碰撞在一起,用力地将彼此带入怀抱深处。
再亲下去就要过火了,最后还是戴林暄先撤开一步,仰起下巴避开赖栗的吻:“松松,别压着伤口。”
赖栗顺势歪头咬住他的喉结,随即又想到等会要去警局,到底是克制住了力道。
“现在能解释下了吗?”戴林暄摸了下脖子,抚过呗咬的皮肤,“为什么对我撒谎?为什么出现在靳明住的地方?”
赖栗还处于头晕脑胀中,视线随着他的手移动,脑子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思考的能力。
戴林暄扯了下嘴角:“怎么不说话?以为色|诱就能让我不追究了?”
“……”赖栗拉开戴林暄的外套,把脸埋进去拱了拱,“哥,我错了。”
戴林暄:“错哪了?”
赖栗:“不该撒谎……不该有事不告诉你。”
戴林暄悠悠道:“是啊,吃中饭的时候我有没有说,出来见朋友可以,但不能乱跑?”
赖栗不吭声。
戴林暄垂眸看着他发顶:“我是不是还说过,最近不要自己开车?”
赖栗拧了下眉:“我还没开始吃药。”
一旦开始服用精神类药物,身体很可能出现一些不适的症状,例如头晕恶心,嗜睡烦躁等等……
不过赖栗身体还没养好,叶医生的意思是等一段时间再进行药物治疗。
“小栗,你……”
戴林暄闭了下眼,没舍得说下去。
——赖栗毕竟是个精神病患者,即便从拿驾照至今四年从没出过事故,可叶医生说他几乎大半时间都处于发病的状态,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路上车那么多,行人那么多……
赖栗听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我打电话问过叶医生,她说我的情况挺稳定的,可以开车。”
戴林暄微微怔了下。
赖栗说:“你放心,我不会祸害无辜的人。”
换作旁人,可能是故意这么说让人难受,可赖栗是真的不懂。
戴林暄已经习惯心脏时不时被扎一下的感觉,并没有太大反应,他扯着嘴角笑了笑:“突然这么懂事呢?”
赖栗抬起头来:“哥,你怎么不问我?”
戴林暄:“问什么?”
赖栗提醒道:“项目书。”
如果不是今天戴三叔突然出现,他根本没想起来这事,自然不会意识到戴林暄一直没问。
戴林暄知道他在说什么:“笑脸?不是恶作剧吗?”
赖栗把戴三叔找他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隐瞒了宋自楚是戴恩豪私生子的事。赖栗还不清楚戴林暄对戴恩豪到底是什么个感情,贸然让他知道真相,难保会出于“鸠占鹊巢”的内疚管起宋自楚的人生。
赖栗绝对不许。
他哥只能有他一个弟弟。
戴林暄对三叔的所作所为倒是没有太意外,会议上打开PPT的时候就明白了大概。那张笑脸并非世面上常见的表情包,一看就是赖栗自己制的图。
如果不是刚经历过车祸,戴林暄大概能笑得再情真意切些。
那一刻的五味杂陈,世界上的所有语言都无法形容。
……
听完后,戴林暄啼笑皆非道:“他说你是我亲弟弟?那我可真是个畜生。”
赖栗不满道:“我是你亲弟弟你就不爱我了吗?”
“爱……”戴林暄指尖滑入他的裤|腰,轻轻按了下,“那不能是这种爱了。”
赖栗倏地一抖,接着心里便涌入浓浓的不悦,可也知道亲兄弟搞在一起对戴林暄来说太过惊世骇俗,便没再说什么。
戴林暄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另外做过亲子鉴定?”
“用不着。”赖栗眼都不眨地否定,“我知道,如果我是你亲弟弟,你根本不可能让我吃你……”
“好,行了。”戴林暄捂住他的嘴,“真没做过什么亲缘鉴定?”
赖栗:“真的。”
戴林暄不再追问:“吃饭去吧,从这里到餐厅大概十分钟,你可以好好组织一下谎言。”
赖栗:“……我没想骗你。”
戴林暄笑了声,不置可否。
他晚上本来订了上梨街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二十多天前,他出差时承诺回来带赖栗去吃。
只是没想到赖栗会飞过去找他,也没想到回来之后就出了车祸。
不过这小混蛋显然不记得了。
这里离上梨街太远,戴林暄临时订了另一家湖岛餐厅。他们停好车,进门的时候竟然碰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
贺书新坐在大厅的休息区,一个女生和他挨在一起,旁边是汤远扬一伙狐朋狗友。
戴林暄进门晚了一步,他们没看见,冲着赖栗脱口而出:“晦气。”
贺书新僵了下,没说话。
赖栗就算刚动完手术,也能让这些人满地找牙,只是刚抬腿就被扣住了肩膀。
戴林暄对停车员说了声谢谢,随后淡淡地瞥去一眼:“少和没家教的人来往。”
赖栗瞬间愉悦,温驯地嗯了声:“哥,我要吃灌汤黄鱼。”
戴林暄说:“点过了。”
两人被经理迎着走进包厢,贺书新没看他们的方向,僵着的身子很久都没放松,后背的鞭伤还隐隐作痛。
*
戴林暄提前订了菜,于是他们坐下没多久便端了上来。
大黄鱼已经剔了中心骨,没剩下多少刺,戴林暄用小*碗给他撇了些鱼肉与内汁,海参鲍鱼贝肉的鲜香融在一起,极为诱人。
赖栗尝了一口:“没你做的好吃。”
“我就你生日的时候做过一次,能和这里的大厨比?”戴林暄好笑道,“捧杀我也得老实交代。”
“我不知道靳明也住在那儿,纯属巧合。”赖栗不高兴地说,“我追人的时候被他看到了,他逞能要去追,把垃圾扔给了我。”
戴林暄没怎么动筷子,看了他一会儿问:“追的谁?”
赖栗回答:“一只蟋蟀。”
戴林暄蹙了下眉。
赖栗缓缓道:“哥,贫民窟没了,可是制造斗兽场、解剖楼的人一直都在……你刚刚看到的那只蟋蟀就一直被他们圈养着,成了手里的工具。”
戴林暄:“别这么叫他。”
赖栗不喜欢他替别人说话:“本来就是。”
“赖栗。”戴林暄说,“你这么叫他是觉得自己也一样?我不喜欢。”
赖栗又被哄好了,勉为其难道:“那叫竹叶青吧,他以前的称号。”
戴林暄问:“你认识他?”
“比过一次。”赖栗回忆了下,“我赢了。”
说这话的时候,赖栗直勾勾地看着他,莫名和景得宇他姐养的一条德牧求夸的样子有点像。
可这种事,戴林暄实在夸不出来。同时又有种下作的庆幸,输掉比赛恐怕会受很多苦,或殴打,或饥寒交迫……幸而赖栗那一次没有经历这些。
戴林暄声音哑了些:“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蟋……他能被圈养到今天,只有一个作用。”赖栗吐出两个字,“杀人。”
如果派来的是别的什么罪犯,还能解释为打探消息,可是派来一只蟋蟀,那就只剩下这一个作用了。
一个人从小经受训练,不断地比赛,比赛,比赛再比赛,长大后又被人圈养在不见光的地方,从没过过正常的生活……除去比赛或杀人,他们还会做什么呢?
如果没有遇到戴林暄,这或许也是赖栗的命运。
不过和那些蟋蟀相比,他只会替自己杀人。
第73章 畜生小栗,我一直都觉得你很乖。……
对于今天的事,赖栗几乎没有隐瞒。
除去宋自楚私生子的身份,关于宋自楚的定位义眼,关于自己钓鱼的经过,以及背后的人突然派出蟋蟀来杀人灭口和“常方毅谋杀案”的关联……他一一述之于口。
戴林暄静静听着:“——把他交给警察。”
“他已经被带走了。”赖栗拧起眉头,“我还能从警局里抢出来吗。”
不过“竹叶青”明面上并没有犯什么罪,只要撬不开嘴,警方最后也只能放了他,到时候提前蹲守好……
戴林暄:“我说宋自楚。”
赖栗蓦然抬眼。
戴林暄看着他:“你杀死常方毅的嫌疑早就排除了,宋自楚是第二嫌疑人,你认为靳明什么时候会发现宋自楚失踪了?还是早就发现了?”
赖栗垂下眼角,漠然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戴林暄看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就头疼,不知道他往后的几十年人生该怎么办才好。
“小栗,你知道吧。”戴林暄闭了下眼,轻声道,“我对你不是一点底线都没有的。”
戴林暄就差把自己的心撕开,赤|裸|裸地端上桌给赖栗享用了。
赖栗是他的“曾无与二”,是仅剩不多的舍不下、放不掉……是他空荡荡的躯壳里,余剩不多的那点血肉。
戴林暄对赖栗仅剩的要求便是“遵纪守法”,活得平淡一点、快乐一点……多看看世界。
就像从前。
只是从前也只是赖栗装出来的样子,因为彼时的戴林暄一切正常,所以赖栗也一切正常。他模仿着圈子里的二代们花天酒地,闯祸闹事,除了正事什么都干,家里的公司生意一窍不通,玩乐方面的证书一沓接着一沓。
可一旦戴林暄失控,赖栗就会对那一切都失去兴趣,像个守财奴一样回到藏宝身边,死死盯着不松眼。
赖栗的正常,是基于戴林暄也正常的前提下。
*
靳明将受伤的胳膊放桌上,只字不提自己号码被拉黑的事,用熟稔的语气说:“那小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身手倒是不错。”
戴林暄之前急着找赖栗,没注意看:“年纪很小?”
“看着和你弟差不多大吧……可能大一点。”靳明看了赖栗一眼,“他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问什么都不说,我同事审了两个多小时,别说回答问题,他进门什么姿势现在就什么姿势,连眼神都没转一下,看着就瘆得慌。”
戴林暄指尖动了动,想抓点什么,又按捺着蜷缩进掌心。
靳明叹了口气:“我们是一点办法都没了,不知道你弟有没有什么想法?”
不等赖栗说话,戴林暄出声回绝:“不行。”
“我还没说让你弟干嘛呢。”靳明笑了笑,“这本来就是你弟招来的人,怎么着也得先跟我解释下前因后果吧。”
赖栗嗤了声:“没有前——”
戴林暄打断:“准确来说,是我招来的人。”
赖栗瞳孔倏地一缩,猛得转头:“你胡说什么!?”
靳明的笑意消失,目光中带着几分审视。
戴林暄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道:“说来话长,这事还和宋自楚有点关系。”
赖栗预感不好,警告地喊了声:“哥!”
靳明挑了下眉:“宋自楚?他还是杀死常方毅的嫌疑人……不过前段时间突然人间蒸发了,我们一直在找。”
戴林暄嗯了声,喝了口茶:“他在我这里。”
赖栗腾得一下站起来,抓起戴林暄的手往外拽:“你别胡说八道了,我们回家!”
他又看向靳明:“那个人为什么会出现伤人是你们警察应该查清楚的事,我只是在这里租了房子,什么都不知道。”
赖栗用力拽了下戴林暄,后者没挣扎,身体却不动如山。戴林暄和靳明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赖栗气到眼睛发红:“哥。”
戴林暄放下茶杯,继续道:“你可能不知道,宋自楚是……”
赖栗怒不可遏:“戴林暄!”
靳明心里犹疑不定,没理清怎么回事,不过面上倒是不动声色。他扯出一个笑容来:“别着急啊,先让你哥把话说完。”
“闭嘴!有你什么事?”赖栗双眼赤红,刀子似的扎了靳明一眼。
随后他又看着他哥,声音又哑又轻:“戴林暄……你别逼我。”
戴林暄没说话,赖栗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紧,捏得他手腕周围皮肤泛起了一片薄红。
过了会儿,一名女警敲了敲招待室的门:“老……队长,洪雪的家属来了。”
“先让他们坐会儿。”靳明摆摆手,随后又冲赖栗解释道,“洪雪就是毒杀了你们车祸案肇事司机的护士。”
赖栗什么都听不进去,死死地盯着戴林暄。
“不如你先忙。”戴林暄不疾不徐道,“虽然受伤的是我弟弟,但我们也不急着要个说法。”
靳明嘴角一抽,赖栗那点伤口再晚点包扎都愈合了,到底有什么说法可要的?
同时也算是看明白了,刚刚不是戴林暄打算交代什么,而是在无形地和赖栗进行拉扯、博弈,而自己只是个被利用的工具。
他当然不想放这两兄弟单独相处,不过显然,再耗下去也得不到更多信息。
戴林暄和赖栗不是嫌疑人,这也不是一场审讯。
“好吧,你们先坐,我过会儿再来。”
靳明起身,走到门口又要笑不笑地回头,指了指天花板:“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方便让人听到的话,也不用出去说,监控坏了,还没来得及修。”
玻璃门“咣”得一声带上,赖栗环顾四周,确认不存在其它监控设备后,浑身泄力似的松了下来。
他缓缓转过戴林暄的椅子,跪在了他哥腿|间,脸也埋了下去:“哥,你别这样……别污蔑自己。”
“对于警察来说,我们形同一体。”戴林暄垂眸看着他,“你真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都能把我排除在外?”
“……”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和你共担后果。”戴林暄说,“起来吧,让外人看见像什么样子。”
赖栗被逼到退无可退的焦躁、愤怒几乎都达到了极致,以至于都萌生出了一些近似恨意的东西。
他咬着牙,咽下了口中的血腥味:“……我没杀宋自楚。”
戴林暄深深地闭上眼睛,脸偏向一边,长出一口气。
即便心里相信赖栗大概率不会做杀人放火的事,却还是害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戴林暄托起他的脸,缓下语气:“小栗,我一直都觉得你很乖。”
人大概就是这样,看待亲近之人时总是情不自禁地蒙上一层滤镜。
无论外界认为赖栗有多桀骜不驯,戴林暄都认为赖栗一直是小时候那个只肯让自己抱的黏人栗子,无非是长大了些,剥开了尝依然很甜。
戴林暄:“听话,把宋自楚交给警察,他们会查清楚。”
“怎么查清楚?”赖栗抬头,眼里布满血丝,“宋自楚是个疯子!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他养父母的死亡都和他脱不了干系!警察有他犯罪的证据吗?还能一直关着他吗?如果他被放出来,一定会……”
伤害你的。
戴林暄神色复杂地抚了下他的头:“我有。”
“……什么?”
“我有宋自楚犯罪的证据。”戴林暄耐心道,“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我,把他交给警察。”
赖栗:“……”
戴林暄不求他相信警察,只求他信任自己。
赖栗追问:“什么证据?”
“宋自楚害死养父母的证据。”戴林暄呼吸微颤,大抵还是难以相信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能做出那么恶毒的事。
“他养母不是自愿烧炭自杀,那是他设计好的谋杀。”戴林暄缓缓道来,“第一个孩子‘意外’夭折后,那个可怜的女人应该是有些应激了……”
善良的养父母完全没有怀疑养子,只是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分外小心,因为产后激素问题,本就忧心焦虑的养母更是处处提防,草木皆兵……她并不是针对宋自楚,她不放心任何人。
可养母对于弟弟的过度保护对于宋自楚来说,实在太扎眼了。
他根本无法忍受。
第二个孩子的出生让他意识到,他永远无法完全地得到这对夫妻,只要他们活着,就会继续尝试孕育亲子,而自己什么都不是,就算生不了,他们心里也会一直惦记着已经逝去的亲子。
那就去死吧。
宋自楚趁着养父当晚加班,做好烧炭自杀的局,模仿了养母的笔迹写下遗书……养母怀孕生育以来的战战兢兢、疑神疑鬼大家都看在眼里,医生也诊断过她产后抑郁,所以几乎没人对她的自杀产生怀疑。
除了她的丈夫。
男人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妻子会抛下自己与疼爱的养子离开人世,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呢?
谁会闯入他们家里,杀死一个从不与人结仇的善良妇人呢?
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常常窝在妻子常睡的那一侧床边辗转反侧,不敢深究心底里的猜测。
可身体与心已经开始本能地疏远。
宋自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表面依然是个和善温顺的孩子,心里却已然升起了浓浓的恶念。
……
戴林暄说:“宋自楚谋杀养母的那晚,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自己录下了全过程。”
赖栗知道什么目的——欣赏,缅怀,拥有的证据。
戴林暄说:“他故意把录像遗落在家里,让养父看到,同时又摆了另外一个录像。”
戴林暄对此终生难忘。
那段视频是黑夜,借酒消愁的男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没有妻子带笑的招呼,也没有婴儿的啼哭。
他浑浑噩噩地喊着养子的名字,询问饿不饿、有没有吃晚饭,然而无人回应,桌上倒是有一部陌生的手机,没有解锁密码。
他鬼使神差地划开屏幕,出现了一段视频,里面有熟睡的妻子和孩子,还有他的养子宋自楚——
【宋自楚一边摆弄炭火,一边微笑着冲镜头解说吸入炭火的危害,多久没人发现会不治身亡,而自己的养父今晚要在工厂加班,大概是没人会发现了。
“我吗?”宋自楚冲着镜头自言自语,“我不是人……我只是一只蟋蟀。”】
养父像被人使了定身术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视频,他的脑子在尖叫、哀嚎,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身体止不住地哆嗦……
视频的末尾,里面的恶魔和现实里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这是我送给自己的十岁生日礼物。”
男人看着突然出现的宋自楚,嘴里发出凄厉、呜咽的哀鸣。
宋自楚给了他最后一击,用温和纯真的语气说:“我的第一个弟弟多贪玩啊,我不过打开了窗户,他就好奇地往外面爬,都不用我帮他一把。”
“他是你们害死的。”
“你们已经有我了,为什么还要生他?”
“是我做的不够好吗?”
……
戴林暄说:“当天晚上,他的养父就死于酒后误食头孢,因为前不久他的妻子孩子才离开人世,旁人都觉得他是想不开才选择了自杀。”
对于这些,赖栗都不算意外。
他撑着他哥的腿,缓缓站起身来:“哥,你从哪拿到的视频?”
他了解宋自楚这样的人……拍视频纪念不奇怪,可一定会带在身边,而宋自楚早就被他控制住了,戴林暄又是从什么途径拿到的罪证?
他隐隐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忘了什么,却少了关键的锚点,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忍不住敲击起刺痛的脑袋,然而下一秒就被他哥抓住手腕、用力抱住,他哥的声音隔了一层雾似的,异常朦胧:“小栗?”
“小栗!哪里不舒服?”
“看着哥,看着哥……”戴林暄的面容模糊不已,像被黑雾侵蚀着,“别咬嘴巴,嘘,嘘……没事的,告诉我,怎么了?”
赖栗其实更想用其它的暴力宣泄不适,可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对方一点都不怕他,直接把他按进了怀里。熟悉的体温一点点地渗入他的身体,竟有着奇迹般的安抚效果。
赖栗紧紧攥着他哥的衣服,胸口剧烈起伏着,迟迟不能平息。
再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
招待室的外面,靳明正和同事们说着什么,就要朝这边走来。
赖栗面色一滞,下意识拉开距离。
戴林暄重新给他倒了杯热水,抹掉他额间的细密汗珠:“不舒服我们就回家。”
“不用……我听你的。”赖栗声音很哑,“哥,我相信你。”
“好。”戴林暄指尖下滑,轻碰了下他的脸,“你还没醒的那段时间,我找过宋自楚,怕他被你带走没人管会饿死,视频是我从他原来的住处找到的……”
随着戴林暄的话语,一些昏暗的画面闪回在赖栗的脑海——他在一个昏暗的出租屋里,掀起了地砖的角,拿起了一个东西。
赖栗拧了下眉,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戴林暄说:“小栗,如果你相信我,出去等我,行吗?”
赖栗猛得抓住他的手:“不。”
戴林暄蹲下,手放在他腿上:“我保证,不会污蔑自己。”
赖栗焦躁道:“那为什么不让我听?”
对视良久,赖栗明白了他哥的意思——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听。
靳明正巧推开门,还不知道短短半个小时招待室里都发生了什么:“久等,两位聊完了吗?”
赖栗胸口像有头猛兽横冲直撞,却寻不到出路,满满的烦躁与憋闷。
最后,他还是听了戴林暄的话,走之前看向靳明:“有烟吗?”
靳明从兜里抽出一支烟和打火机递给赖栗:“记得还我。”
目送赖栗离开房间后,靳明收回视线:“现在能说说怎么回事吗?”
戴林暄不带笑意地看着他,却提起了另一件事:“前段时间贺成泽的六十大寿,你好像也去了?”
靳明没否认:“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呢——医疗巨头掌权人给我发邀请函,我总不好无视。”
戴林暄:“你想要什么?”
“我?让我想想……作为一名刑警,当然是想刑事案件少一点,天下太平一点,还每个受害者一个公道……”靳明往后靠去,哈哈一笑,“是不是说得太虚了?”
戴林暄看了他一会儿,拿出手机调出一个视频,放在桌上递过去——
“宋自楚是我父亲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戴林暄用平静的语气甩下一计惊雷,“不过这件事很少人知道,还望你保密。”
很早之前,他就觉得宋自楚有一种似有若无的眼熟感,再联想到他从小生活在贫民窟,后面的事也不难推断。
他没想瞒着赖栗,不过今天显然不是一个揭露的好时机。
震惊过后,靳明琢磨道:“以你的性子,能说出来应该就不在乎别人保不保密吧?”
“别说得我们很熟一样。”戴林暄温和道,“我弟弟会不高兴。”
“……”靳明轻啧了声,“戴总对弟弟还真是溺爱无度啊,就眼睁睁看着他把我拉黑?”
“联系我的助理也一样。”戴林暄说回正题,“最近家里事多,我不希望宋自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亲戚们利用,所以把他保护了起来。”
靳明随手点开视频,不置可否:“保护?”
“当然。”戴林暄说,“我怀疑他接近我弟弟,成为我弟弟的室友都是别人蓄意安排,所以故意营造了他失踪的假象想钓出背后的人——直到我发现他之前做过的一些事。”
“什么……”
靳明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头逐渐拧成了川字,视频里,宋自楚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招待室里——
“密布环境中,烧炭会导致急性一氧化碳中毒,高浓度暴露只需要三十分钟即可致死……”
宋自楚的语调平缓温和,仿佛只是在教学科普。然而他身后,一对母子正在熟睡,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
……
靳明看到结尾,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真他妈……畜生啊。”
戴林暄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桌子:“我可以把宋自楚交给你。”
靳明抬起眼皮:“不会还有什么条件吧?”
“怎么会?”戴林暄说,“配合警方调查、检举犯罪线索是每一位公民的义务。”
“……”
*
戴林暄出来的时候,看见赖栗咬着烟站在寒风呼啸的夜色里。
烟并没有点燃。
“怎么站在这里?手都冻凉了。”戴林暄握了下赖栗的手,另一只手捏住烟尾,“张嘴。”
赖栗听话地松开牙齿。
虽然没有真的抽,但烟头被赖栗含咬得濡湿。戴林暄指腹压过,不动声色地碾了碾:“走吧,回家了。”
赖栗嗯了声,跟上他的脚步。
戴林暄走下台阶,手指一松,烟便落进了垃圾桶里,他微微回眸,瞥了警局门口的靳明一眼。
靳明目送着他们远去,慢慢眯起眼睛。
同事走过来:“老大,你的打火机。”
靳明接过,抽出一支烟点燃,用力抽了一口:“豪门屁事就是多……诶,你有没有觉得这俩两兄弟关系不对劲?”
“哪种不对劲?gay眼看人基吧你。”同事没好气道,“赶紧带着你的残肢回去休息吧,要不要我开车送你?”
第74章 单戒少爷饶了我吧。
赖栗手肘撑着车门,看着窗外出神,他五指握拳抵住嘴唇,时不时啃一下指关节。
戴林暄瞥了眼后视镜,目光顺带从赖栗的脸上抚过。窗外的城市夜景快速跃动,赖栗的面容随着绚烂的霓虹灯光时明时暗,唯有偏深的眼窝始终藏在阴影里,看不分明。
车缓缓驶入了河子山公馆的地下停车库。
戴林暄拔下钥匙,打开车门:“想什么呢?到家了。”
“……没什么。”赖栗注视着他哥的背影,抬手咬了下指尖。
戴林暄关上车门,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给小祖宗开门:“还不下来,打算睡车里?”
赖栗下车,和他一起前往地下大厅。
戴林暄伸出食指,触了下门禁权限屏:“找时间让物业上门给你录个指纹。”
赖栗:“好。”
指纹当然要录,以后就可以由他来开门,又能让他哥少触碰一样东西。
两人的脚步声在冰凉的大理石瓷砖上格外明显,颀长的身影双双倒映在电梯门上,保持着很有分寸的安全距离。
戴林暄说:“明天上午我不去公司,陪你送宋自楚去警局。”
赖栗外侧的手握了下拳,又嗯了声。
“叮”得一声,电梯门开了,两人走进去,赖栗率先按下十层。十几秒后,他们回到了家门口。
戴林暄拉开鞋柜,看清后微微一顿——原本空置的区域被塞得满满当当,皮鞋与球鞋交错地放着,看着还挺顺眼。
他拿出两双新多出来的拖鞋,其中一双放到赖栗脚边:“怎么买一样的款?”
赖栗十八九岁左右就跟他穿一个鞋码了,款式再一样根本分不出是谁的鞋。
“情侣款。”赖栗弯腰把外穿的鞋放进消毒柜里,语气自然,“在外面我们不方便穿得一样,在家里还不行吗?”
戴林暄看了他一眼,笑了下:“行。”
其实以前他们还戴过同款手表、袖扣,这比穿一样的鞋子更引人注目。不过那时候的赖栗还没走向这条“歧路”,完全不觉得兄弟之间用同款有什么问题,坦坦荡荡,从不想着避嫌。
戴林暄打开家门,随手打开灯后又是一怔。
赖栗炙热的身体从身后贴上来,双手绕到前面抱住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磨蹭……和在外面的疏离完全不同。
“哥……”
戴林暄好一会儿没说话。
眼前的客厅增添了不少东西,北侧的墙上多了一张不记得哪一年拍卖会上买下的名画,沙发下多了一张巨大的地毯,旁边是一个转角高茶几,一条长毯搭在上面,延伸到地面的流苏被几本书压着。
戴林暄轻度近视,太远看不清楚,只隐约从书封的配色看出应该是自己两年多前翻过、但没看完的那几本。
转角的琉璃隔断墙洞里还有一个半古董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搭配得乱七八糟、张扬盛开的五彩玫瑰。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依然不算一个很有生活气息的环境,可让对此一窍不通的赖栗努力到这个地步,其行为本身就很具有“家”的错觉。
戴林暄握住腰间的手,忍不住捏了捏:“一上午做了这么多事呢?”
他们中午一起吃的饭,下午赖栗就去见了经子骁,只有上午才有空搞这些小动作。
赖栗低着头,用脑袋敲击戴林暄的肩:“不喜欢吗?”
“喜欢。”戴林暄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出了会儿神,过了会儿偏过头问:“累不累?”
“这累什么,我又没挨个去买,都是别人送来的。”赖栗嘴唇挪到了戴林暄后颈上,轻轻咬了下,“只有花是我在小区门口自己选的。”
戴林暄失笑:“看出来了。”
赖栗听出他的揶揄,也不生气:“我本来想全屋砸掉重新装修。”
戴林暄问:“砸了我们住哪?”
赖栗:“又不止这一套房子。”
戴林暄:“那怎么没砸呢?”
因为你根本没打算长住啊……
赖栗眸色暗了两分,嘴上却言不由衷:“如果换地方住,你去公司就不方便了。”
戴林暄倒是不在意,只要赖栗高兴,人好好的,想怎么折腾都行。
主卧也出现了很多变化,四件套变成了很有质感的黑色,原本靠窗的那一侧非常空,现今多了起居沙发与茶几,角落有颗漂亮的绿植。
戴林暄在心里轻叹了声,这是做了多少功课啊……
赖栗说:“新买的内裤和睡衣都洗好烘干了。”
这意思是要他今晚穿。
戴林暄笑了会儿:“你洗的啊?”
“嗯。”赖栗说,“你放心,现在洗衣机装不下我。”
“……”
戴林暄对这事多少有点ptsd,赖栗小时候一不开心就往庄园的洗衣房里钻,蜷缩在滚筒洗衣机里睡觉。
那时候还有个新闻,说一小孩钻进洗衣机里出了令人心痛的事故,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只要赖栗不在视野里,戴林暄就心惊肉跳。
他曲起手指弹了下赖栗手背:“这么大还钻洗衣机就该挨打了。”
戴林暄走进衣帽间,发现不止多了睡衣,还有数件大衣、羽绒服、夹克等,毛衣至少添了十几件。
戴林暄哭笑不得:“都是你的衣服?”
赖栗:“夹克是我的,其它是你的,毛衣我们都可以穿,别人看不见。”
戴林暄好笑道:“你这是把财伯的活抢了啊。”
赖栗理所当然道:“只是补上前两年的空缺。”
“……”
戴林暄和蒋秋君一样,都不爱亲自购物,大多数时候,添置衣服的工作都由财伯包办,一些特殊场合的礼服则交给长期合作的工作室或指定的品牌商。
而赖栗就不一样了,他特别喜欢给戴林暄买东西,小到贴身衣物,大到手表一类的饰品……唯有前两年,他即便买了,也看不到戴林暄穿。
这会让戴林暄想到戴翊。
小时候的戴翊特别喜欢那种大人都觉得惊悚的等比例洋娃娃,爱给娃娃换衣服,搞穿搭,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缝纫技术……直到后来受到戴松学的讥讽,无论怎么哄都不肯玩了。
赖栗像小时候的戴翊,而他则是那个任人打扮的洋娃娃。
戴林暄被这个念头逗笑了,他摇摇头没去深想,接上赖栗的话:“还记前两年的仇呢?怎么才能原谅我?”
赖栗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你又原谅我了吗?”
戴林暄微顿,拿起睡衣走向浴室,路过赖栗的时候拍了拍他的手:“原谅什么?你因为生病忘记了以前的事?我没生气。”
赖栗说:“我是说导致你两年前突然丢下我出国的事。”
“……”戴林暄其实不太想聊这个,不过显然躲不掉。他走进浴室,给浴缸放水:“想起来了?”
赖栗跟在后面,沉默起来。
“看来没想起来。”戴林暄抬眸看了他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就听到你和别人打电话,说和我搞同性恋恶心。”
他说得平淡,复述不了当年赖栗的语调,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
赖栗心里却莫名一颤:“我们睡过之后?”
戴林暄嗯了声,于浴缸边坐下。
这是戴林暄第一次正面承认他们两年前发生过关系,而赖栗一无所知,他脑子里其实盘旋着很多相关画面……在他的臆想或梦里,他哥早被他亵|玩了无数遍。
而此刻,他却无法从那些画面分辨出唯一的真实。
他甚至连自己事后的“口不择言”都忘了,当时或许是记得的,只是不觉得那话有什么问题,于不经意间伤了他哥的心。
赖栗的头又痛了起来,不过根本顾不上,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走到戴林暄面前半跪下来:“哥,我……”
“我知道,你是害怕外人误解我们的关系,对我造成影响才那么说。”戴林暄安抚地捏捏他后颈,“那时候我思想不够成熟,没考虑到这些,确实没受住。”
赖栗张了张嘴:“……对不起。”
“不用道歉。”戴林暄语气温缓,“现在想想,那并不是什么需要生气的事,如果我当时推门进去和你聊聊,可能就不会出国,让你独自蒙在鼓里难受两年。”
当年虽然踏出了那一步,但心里总觉得不太好,除去对赖栗那话的难受以外,还有“原来赖栗并不是喜欢你,你却对他做了错事”的罪恶感。
戴林暄没法直面自己的错误,所以也没能第一时间推门进去,和赖栗好好聊聊。
及时沟通也许能避免很多问题。
可惜,时间不能退回从前。
戴林暄的目光落在缓缓上升的水面上,片刻后,他伸手试了下水温,哄道:“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衣服脱了,来泡个澡。”
赖栗心里升腾起莫名的烦躁,以至于呼吸都变得艰涩,他分不清戴林暄是不是真的有原谅他,哪怕耳边的语气平和温柔。
他说:“哥,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戴林暄回首看他:“嗯?”
赖栗:“戒指能还我了吗?”
戴林暄愣了一下,随即莞尔:“你这薛定谔的失忆啊,怎么还记着戒指?”
赖栗脸色阴了下:“你是不是——”
戴林暄勾了下手:“水再放要凉了。”
赖栗:“你少转移话题。”
“没说不给你。”戴林暄这次同意得很痛快,“你进来泡着,我去拿。”
等赖栗脱掉衣服走进水里,戴林暄起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赖栗下意识掏出手机查看监控……等等!
他手机之前一直在他哥手里,那他*装的监控岂不是早就被发现了?
赖栗微微僵了下,神色不明地捏着手机。他到底没经住诱惑,打开监控软件看了眼他哥的实时动向。
戴林暄离开卧室后进了书房,他没关门,弯腰从抽屉里取出戒指,放在手里颠了颠。他侧对着监控,看不清表情,过了几秒才关上抽屉,回到卧室里。
赖栗立刻收起手机,胸口翻江倒海,很不舒服。
书房的保险柜不见了。
赖栗上午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可刚刚打开监控的一刹那,他便想起了自己装监控的两个原因——
除了想时时监看他哥的生活动向,就是想知道保险柜里到底有什么。
戴林暄回到浴室,把戒指放在一旁的台面上,玩笑道:“以后别干这种事了,左手倒右手地拍卖像我在洗钱似的。”
赖栗伸出手,要求道:“你给我戴。”
戴林暄正准备去淋浴下冲澡,闻言又坐回来,一手托起赖栗的手腕,一手捏住戒指圈:“想戴哪根手指?”
“……”赖栗盯着他。
戴林暄猜到赖栗在想什么,好笑道:“很多人都知道是我拍下了赫丝的戒指,你确定要戴在无名指上?”
赖栗拧了下眉:“算了。”
他抽回手,也不要戴林暄帮忙戴了,他拿回戒指放到另一边,怕被人偷走似的。
戴林暄猜到是这个结果,没干涉他的想法。
赖栗好像随口问道:“哥,我上午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的保险柜?”
“你说开发商留下来的那个?”戴林暄解释道,“质量不行,前段时间扔掉买了个新的。”
赖栗:“……”
戴林暄弹了下他手背:“你不是装了监控吗?没看录像啊?”
“。”赖栗倾身,抱住戴林暄的腰拱了拱。
戴林暄猝不及防地后仰了下,他一手撑住浴缸,一手抱住赖栗的肩,衣服被浸得透湿。
他无奈道:“说你是小狗一点不错,犯错了就会撒娇。”
赖栗问:“你生气吗?”
“生什么气,我不也给你装了定位?算礼尚往来了。”戴林暄顺着他湿润的脊背,难得用陈述的语气要求,“只有定位,监听什么的都没有,别拆,让我安心点。”
“知道了。”赖栗咬开他的衬衣扣子,“你再叫一声。”
戴林暄装不懂:“什么?”
赖栗不说话,埋在他怀里把扣子挨个啃开。
戴林暄痒得厉害,弓着腰,笑着告饶:“少爷放过我吧,一个年纪一个心态,现在真叫不出口……太肉麻了。”
*
秋恩庄园。
财伯听到二楼传来一声重重的摔击声,他连忙上楼,敲了敲唯一有人在的卧室:“小翊,怎么了?”
屋里安静了很久,没有回应。
财伯担心得很,以为戴翊摔倒昏迷了,他正要让人去拿钥匙,就听见了戴翊微微发抖的声音:“我没事,财伯,不小心碰倒了花瓶……不过我要睡了,明早再收拾吧。”
“好……”财伯关切道,“那你起夜的时候小心点,别踩着了。”
房里,戴翊张了张嘴,想回声“好”,却发不出声音。
她看着邮件里的那两份《亲子鉴定》,用力闭了下眼,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留下了数个血红的月牙。
——报告的末尾白纸黑字地写着,她戴翊与戴恩豪、蒋秋君皆不具备亲缘关系。
戴恩豪不是她的生物学父亲,蒋秋君也不是她的生物学母亲。
第75章 关灯戴家人对他似乎有种扭曲的信任感……
这是一个陌生的邮箱,除此两份鉴定之外没有一个字,来意不明。
真假不知的情况下,戴翊本不该如此愤怒,可有些事情并非一点苗头都没有。
她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直到地上的手机响起铃声,来电人显示“妈妈”。
戴翊用力闭了下眼,不断地调整、纠正呼吸的频率。她赤脚跨过满地的碎瓷片,弯腰拿起屏幕碎裂的手机。
她划开接听,低声唤道:“妈妈。”
“嗯。”蒋秋君应了声,“准备睡了吗?”
“还没有。”
蒋秋君打来的电话并非为了家事,而是因为戴翊退出“兴乡计划”后接手的新项目。她简要明了地说了下注意事项,以及务必重视的人。
“招标规范已经出来了,大家都在看你的表现。”
“我知道的。”
戴翊打开房门,走下楼梯,来到静悄悄的客厅。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项目,做得好不一定有人赞赏你,可如果做毁了,那一定是你的责任。”蒋秋君说,“你临时接手,确实有点难度,可只要成了,这就是你轮岗的最后一站。”
戴翊怔了下,脚步顿在原地。她垂下眼角,轻声道:“有意义吗?”
蒋秋君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戴翊沉默了会儿,“妈妈,如果我想和大哥争,你会为难吗?”
蒋秋君平淡道:“有能力者居之。”
就算我不是你的孩子,也不是戴家的孩子吗?戴翊到底没问出口。
“如果爷爷全力帮助大哥,我还有机会吗?”
“你还年轻,不要操之过急,先做好眼前事。”蒋秋君没有直接回答,“更不要被戴氏的名头冲昏头脑,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终点。”
“嗯。”戴翊心不在焉地走出门,进入南侧小路,“你希望我出去闯闯吗?……像大哥当初一样。”
“你自己想清楚就好。”蒋秋君很少干涉子女的想法,她听到了风声,“在外面?”
“散步呢。”戴翊看着不远处的南苑,“我还想去看看爸爸,毕竟医生一直说已经到最后阶段了,见一面少一面。”
蒋秋君一顿:“去吧。”
戴翊问:“不知道爸爸能不能挺到爷爷八十大寿。”
她听到电话那头母亲从口中呼出的气声,似乎想说点什么,又收了回去。
“也许吧。”蒋秋君平静道,“如果不知道准备什么贺寿礼物,就找沈秘书帮忙。”
“好。”
“还有,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都不许再跟贺乾往来。”蒋秋君语气微沉,“我对你们的人生没有预设,可也不是一点底线都没有。”
“我错了。”戴翊讨饶道,“就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们反应这么大……大哥下午把我叫到他办公室训了两个小时。”
蒋秋君语气微缓,不太明显地笑了声:“他还会训人?”
戴翊扯了扯嘴角:“确实少见。”
下午吃完饭,戴林暄回公司的时候遇到了戴翊,就说了一个字:“来。”
到办公室以后,他从抽屉里抽出一沓厚厚的报表,全是有关于贺乾的风花雪月、男女不忌的历史战绩,然后看着戴翊不说话。
等戴翊按耐不住开口后,戴林暄才问:“你想做什么?外面那么多正常人,你非要去捡垃圾?!”
……
戴翊的印象里,戴林暄风度实在是好,从不骂人,哪怕是这种不带脏字的讥讽。
“捡垃圾”三字一出,足以说明戴林暄有多不赞同她和贺乾扯上关系。戴翊清楚,这并非因为竞争之下的忌惮,而是出于亲情的关心。
挂断电话,戴翊走进了戴恩豪的卧室。
她于床边坐下,看着父亲日渐衰败的面容,轻叹了口气:“大家好像都怕盼着你死。”
“连大哥都不在乎你了。”
“我不知道你做错了什么……”戴翊握住他干枯的手,“可我很想你,爸爸。”
戴恩豪的瞳孔毫无变化,僵直、灰暗,三周前就不会再跟着人移动视线了,脸上印着浓浓的将死之相。
“我不是你和妈妈的孩子吗?”
“那我是谁呢?”
“我为什么会变成戴翊?”
房间安静下来,久久没有声响。
戴翊不知道坐了多久,腿脚都有些麻木。她轻声说了句抱歉,利索地拔掉了戴恩豪的几根头发:“我得验证一下。”
*
“叩叩。”
戴林暄敲了敲敞开的浴室门,用眼神示意浴缸里的赖栗起来,别泡了,同时和下属沟通工作:“不用这么赶,周四之前修订好发我就行了。”
赖栗对于戴林暄没过来扶自己有些不满。
他还是个伤患。
虽然表皮愈合了。
但内里还没长好,就还是伤患。
戴林暄多了解赖栗啊,两秒没听到水声就脚尖一转,边朝着浴室走去,边结束电话:“先这么安排,早点休息,身体重要。”
他站定在浴缸前,把手机放到一边,弯腰冲赖栗伸出双手:“来吧,这位十岁小朋友。”
赖栗:“……”
他抓住戴林暄的手,借力站起来,装作无事发生。
戴林暄感觉手心有点硌,垂眸看了眼……发现赖栗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戒指,中指。
戒指送出去了两年,戴林暄第一次见到它出现在赖栗手上。
戴林暄移开视线,捞起浴巾给赖栗裹上:“赶紧擦干穿衣服,小心着凉。”
赖栗换好睡衣的时候,他哥已经躺在了床上,穿着他买的丝绸睡衣,露在外面的皮肤被黑色被褥衬得极白。
他顶了下犬齿,跪着爬到床上,掀开被子。
戴林暄瞥一眼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抬起胳膊继续回手机消息,任由赖栗钻进臂弯,压在身上。
他放下手,手机架在赖栗脑袋上。
赖栗咬他的锁骨:“谁?”
“李助。”戴林暄说,“警方那边怕夜长梦多,想让我给个地址,直接把宋自楚押走。”
赖栗:“急什么?不存在夜长梦多。”
戴林暄垂眸:“你有没有对宋自楚……”
赖栗威胁道:“你再问他的情况我就反悔了。”
“……”戴林暄放下手机,“睡吧。”
赖栗压在他身上,磨磨唧唧地来回蹭,不吭声。
戴林暄叹了口气:“身上长虫了?”
赖栗:“哥,我想要……”
戴林暄:“想要什么?”
赖栗好一会儿没吭声,他拧着眉头思索良久:“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身体?”
“……哪来的话?”戴林暄拍了下他的腰,“我是第一天知道你身上什么样吗?”
赖栗眯起眼睛,捋半天才捋明白戴林暄话里的逻辑——
戴林暄十二年前就知道他身上不好看,却还是多了一份喜欢。
不过,难保不是因为喜欢才包容他身上的残缺。
赖栗直白道:“我感觉不到你对我的欲|望。”
戴林暄一时进退维谷。
赖栗确定道:“你每次帮我弄完都不许我碰你,只有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晚上,我哄着你才给我碰了一次。”
“…………”
赖栗嗤了声:“你就是不喜欢我的身体。”
戴林暄真是败给他了:“喜欢。”
赖栗湿热的呼吸洒在戴林暄的皮肤上,一寸寸地下移:“那你证明一下。”
戴林暄本以为自己不会有感觉,正想着要怎么自圆其说,脑子就倏地一空,呼吸也跟着米且重起来。
以为就只是以为。
不论从前还是如今,他都扛不住赖栗有意无意地撩|拨……何况赖栗还戴着那枚戒指。
异常集中的末梢神经能让戴林暄清晰地感受到戒指的轮廓,微微凸起的黑钻刺激着他的感官,也刺痛了快消失殆尽的良心,不过可以忽略不计。
戴林暄轻轻闭了下眼,卡住赖栗的下巴,阻拦道:“好了,手就够了。”
赖栗并不满意,但好歹是碰到了。他撑起上身,俯看着他哥:“可以吗?”
戴林暄没反应过来:“什么?”
赖栗:“力度。”
“……”戴林暄,“行。”
赖栗问:“这样呢?”
戴林暄:“可以。”
赖栗探究道:“碰这里舒服吗?”
“不是给你弄过?需要问我?”戴林暄忍无可忍,压下赖栗的后颈吻上去,“少爷,求你闭嘴吧。”
这晚戴林暄睡得还不错,即便没有吃安眠药,即便深色床品并不利于睡眠。
翌日早上,戴林暄还没睁开眼,便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座山。
虽然有点喘不上气,但却意外地令人心安。
他摸索片刻,拍拍大山的腰,闭着眼睛问:“几点了?”
“八点。”
戴林暄立刻睁开眼睛,伸手去拿手机,却被赖栗扣住手腕压在床上。
戴林暄思索了一秒,没说早安?还是没有早安吻,让这祖宗的强迫症犯了?他索性都补上。
结果赖栗说:“昨晚的证明我不满意。”
“……”戴林暄气笑了,“还来劲了是吧?”
赖栗居高临下道:“我不强求你喜欢我的身体。”
戴林暄不上当,纠正道:“我喜欢。”
赖栗:“我们可以关灯睡。”
这个睡自然是动词。
戴林暄无言良久:“……你才手术多久,伤好全了吗?脑子都想的什么?”
赖栗锲而不舍:“伤好了就可以睡吗?”
戴林暄噎了下。
赖栗:“哥……”
戴林暄掀开一大早就开始折腾人的某皇帝,下床踩进拖鞋里,拿起手机回着消息:“再不出发,靳…警方该说我窝藏罪犯了。”
“宋自楚?他也配。”赖栗皱起眉头,“你怎么和警察说的?你是不是——”
戴林暄转身捂住他的嘴:“安心,我没污蔑自己……快起床吧。”
确实不能算污蔑,他只是告诉靳明,自己才是“禁锢”宋自楚自由的人。虽然几乎不可能追究责任,但万一起诉也是起诉他。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口供就成了最重要的评判标准。
赖栗坐在床上不动。
戴林暄看着这么大一只有些犯愁。还不如变回小时候,耍脾气了起码能直接抱起来。
现在倒是也能抱,就是有点无从下手。
戴林暄弯腰亲了赖栗一下:“起来吧,嗯?”
赖栗磨磨唧唧地起床。
戴林暄刚走两步:“早饭……”
他本来想着赶紧去做个早餐,不过随后就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几乎没回来住过,又不想浪费食物,没让任叔过来定时更换,冰箱里自然没什么吃的。
“我做好了。”赖栗懒洋洋地靠着洗漱台,挤好牙膏递过来。
戴林暄接过牙刷:“……什么时候起的?”
赖栗:“六点半。”
戴林暄:“睡得这么少,你……”
赖栗打断:“比你睡得多。”
戴林暄被堵得无话可说,半晌才道:“你非要跟我比?”
“没有和你比。”赖栗满不在乎道,“反正你睡不好,我也不可能睡得好。”
“……”戴林暄手有点痒。
赖栗看着他:“你抽半天空,我陪你去看医生。”
戴林暄还能说什么,叹了声:“周末吧。”
赖栗要求:“再做个全身体检。”
戴林暄依着他:“好,都听你的。”
和上次比,赖栗的厨艺又精进不少,这次的面条不咸不淡,煎蛋的熟度也刚刚好,里面还放了牛肉丝与青菜。
刚吃一口,戴林暄就注意到了赖栗的手:“缩什么,给我看看。”
赖栗的指腹有一道狭长的横切面,创口的皮肤苍白发皱,显然是泡水了。
他毫不心虚地说:“不小心切到的。”
“……”戴林暄倒是想知道什么切菜姿势能切到指腹。他捏了下眉心,起身去拿医药箱。
“你是一天不给自己弄点伤就不消停。”碘伏已经过期了,戴林暄只能用酒精给赖栗消毒,“忍着。”
赖栗说:“不疼。”
戴林暄不知道怎么想起了叶医生那句“没有痛苦反馈”。
他撕了张创可贴,垂下眼角:“再进厨房你就该挨打了。”
赖栗不乐意:“我想学着给你做饭。”
要是赖栗和上次一样说“想学一门生存技能”,戴林暄可能也就随他了,偏偏是什么想给他做饭,听得心里莫名冒火。
“首先家里有厨子,其次我有手,会做饭。”戴林暄耐着性子说,“我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给我下厨的。”
赖栗:“做别的也行。”
戴林暄深吸口气,觉得那天晚上还是打轻了。
“我不要什么厨子,我只喜欢吃你做的饭。”赖栗幽幽道,“不用天天吃,可隔上一段时间吃不到我就难受得想死。”
戴林暄:“……”
“你能给我做一辈子吗?”赖栗执拗地看着他,“你如果不想,就换我给你做,也是一样的效果。”
戴林暄的火气一下子被浇得凉透透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吃完饭,戴林暄开车,赖栗指路,前往宋自楚所在的位置,没一会儿戴林暄就认了出来……“木隐于林”也在这个方向。
两年多前,他们跨出那一步的度假山庄。
前两天蒋秋君把山庄的大半股份都送给了赖栗,还没走完手续。
戴林暄估计赖栗不记得山庄的位置了,也没提这件事。
赖栗若有所思地问:“哥,那天晚上我们关灯了吗?”
“……”戴林暄一脚刹在停止线前,黄灯闪烁两秒变成了红灯。
看赖栗表情就知道,他根本没想起这也是去“木隐于林”的路线,纯粹是琢磨“关灯”这事琢磨了一路。
搞不好今天醒这么早就是因为梦里都在想。
戴林暄随口扯道:“没关,灯特别亮,你身上的每一道疤我都能看见。”
赖栗:“那你亲了吗?”
戴林暄:“……”
赖栗面无表情地说:“你骗我。”
他没有匹配到对应的记忆,能想起来的类似场面,光线都不怎么亮。
戴林暄:“我说了你又不信,那还能怎么办?”
赖栗不说话。
他们驱车来到郊外的一片别墅区,这里入住率极低,进去转了半圈都没看到什么人影,最后停在了角落的一栋别墅前。
靳明的车辆紧随其后,只带了一个同事。
“环境不错啊。”靳明环顾四周,对同事道,“你在这等我。”
同事说:“你小心点。”
靳明:“没事。”
赖栗走进车库门口,输入密码打开铁皮门,发出“哐哐”的声响。随后顺着楼梯走进地下室,经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尽头。
面前的房门格外厚重,不过下面空着十厘米左右的缝隙。
赖栗再次输入密码,门“滴”得一声,缓缓朝内打开。
靳明问:“人在里面?”
赖栗退了一步,抓住他哥的手腕嗯了声。
这个地下房间昏暗,站在门口并不能看尽全景,不过一眼扫过去,依然能发现屋里空荡荡的,一件家具都没有。
戴林暄出于对赖栗的了解,提醒道:“小心点。”
靳明早有防备,不过进门的一瞬间还是被贴着墙壁的宋自楚偷袭了个正着。
“操!”
两人摔在地上,扭打成一团,一时之间分不清你我,只能听到宋自楚野兽般的低吼。
赖栗冷眼看着,在他哥要帮忙的时候阻止:“他身上没武器,刚断药没多久,这都对付不了就别当警察了。”
戴林暄心脏猛得一跳:“什么药?”
赖栗:“……镇静安眠药。”
戴林暄松了口气。
靳明只听清了赖栗刻意提高声音的那句“这都对付不了就别当警察了”,当场气笑,差点被发疯的宋自楚咬到脖子。
“草|你爹的!”
靳明险险躲开,横起胳膊卡住宋自楚的脖子,全力压住,另一手熟稔地掏出手铐扣住宋自楚手腕,将其掀至面朝下,再别住另一边手腕拷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靳明缓了缓呼吸,打量了下这间屋子。
没有窗户,没有床,更没有桌椅,别说家具,连个灯和开关都没有。地上散落数个白色发泡餐具,估计是装米饭的,应该没给过菜,因为太干净了,一点油污都见不着。
除此之外,就剩下右手边有个没装门的蹲厕间。
比监狱还离谱。
宋自楚被押起来的时候还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赖栗。估计是一个人在黑暗里待了太久,他被刺激到一张口只能发出“嗬哧嗬哧”的喘|息。
戴林暄挪了半步,挡在赖栗面前。
“你们这事有点微妙啊,往重了说可以,往轻了说也能有很多种解释……”靳明看了赖栗一眼,“不如这样,让你弟见一见局里那位到现在都不肯说名字的嫌疑犯,帮我撬撬他的嘴怎么样?”
戴林暄脸色却冷了下来:“你查我弟弟?”
靳明耸耸肩,死死扣着宋自楚的肩膀:“不能算查吧,只是出于一个警察的直觉,你弟和局里那位……”
戴林暄脸上毫无笑意,靳明识趣闭嘴。
被谈论的当事人一个字没听进去,赖栗悄无声息地移动身子,从戴林暄身后露出黑沉的视线,蔑视着被压弯了腰的宋自楚。
随即,他握住了戴林暄的手,轻轻晃了晃。
这是我哥。
我一个人的。
宋自楚猛得一挣,手铐咣咣得响。
靳明呵斥道:“干什么!老实点!”
戴林暄脸色微缓:“先上去吧。”
话音落下,手里也跟着一空。这还是明确感情后,赖栗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牵他的手,尽管十分短暂。
他们回到地面上,阳光倾泻而下。
正常人太久没见天日,一般都会有些不适应,宋自楚却截然相反,他迎着阳光直直地盯上去,完全不怕瞎眼。
上车前,他突然扯了下嘴角,看向戴林暄,由于太久没说话,声音哑得厉害:“你还不知道吧……”
赖栗脸色瞬间阴沉,握起拳头就要上前,却被戴林暄一把拽了回来,就耽搁了这么一秒,宋自楚已经说完了——“其实我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戴林暄抱住暴怒的赖栗,打开车门强行塞进后座。他微微回首,不悦道:“我知道——所以呢?”
“……”宋自楚好像没听懂,直勾勾地盯着戴林暄,又或者是透过他盯着被他护住的人。
靳明把宋自楚押上车:“怎么一点眼色都没有?人家只认车里那一个弟弟。”
他降下车窗,对戴林暄说:“不管怎么样,人是你举报的,证据也是你提交的,来局里做个笔录吧。”
戴林暄点了下头:“你们先走,我们过会儿到。”
靳明知道他得和赖栗聊一聊,某人看起来要气疯了,虽然怎么想,该生气的都是应该是多了个便宜弟弟的戴林暄。
靳明的车子掉了个头,留下一地车尾气。
赖栗阴郁地抬眸:“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戴林暄说:“往里挪挪。”
赖栗坐到了中控台上。
戴林暄上车,带上门:“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都到这地步了,赖栗也没瞒的必要:“从戴恩为那知道的。”
“看来宋自楚才是三叔对付我的底牌……”戴林暄稍微一想就知道这张牌戴三叔会怎么用了,“怎么不和我说?”
赖栗烦躁道:“我可以解决,不想让你知道。”
戴林暄语气严肃了些:“这就是你的解决办法?关他一辈子?”
赖栗偏开脸,不说话。
戴林暄看着他的表情,到底没忍心责备。他干脆越过这个话题,回答赖栗之前的提问:“我一直都知道爸有个私生子,只是不清楚是谁,之前见过宋自楚几面后,就觉得他有点像爸年轻的时候……
“我是不是从没告诉过你,当年我为什么会去贫民窟?你好像也没问过——
“当年爸车祸后,我收到了一把银行保险柜的钥匙,里面有一份爸的手写书信,他告诉我,他在外面有个孩子,希望我能帮对方认祖归宗,那孩子的母亲就住在贫民窟。”
不过不凑巧,戴林暄到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孩子更是不知所踪。
赖栗气到手发麻:“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
戴林暄垂了下眼,顿了两秒,笑笑说:“谁知道呢。”
赖栗慢慢冷静下来:“信里没说别的什么吗?”
戴林暄:“没……”
“哥,你别骗我。”赖栗看着他,目光微垂,睫毛在眼下映出大片阴翳,“如果没有别的话,你怎么可能不顾蒋总的感受帮戴恩豪找私生子?”
戴林暄无奈地笑了下,有时候不得不感叹,赖栗在一些奇怪地方的敏锐直觉。
十二年前,戴恩豪的手写信里开头就写着:林暄,你是你母亲和其他男人的孩子,和我并无关系。
养育你多年我已仁至义尽。
我有个流落在外的亲子,请你帮我带他回家。你母亲不会容忍他的存在,只有你能护住他。
……
戴林暄十八岁那年,才从“父亲”的信里得知,自己竟然是个私生子。
戴家人对于戴林暄似乎有种扭曲的“信任感”,戴恩豪漠视他多年,却自信他一旦知道身世,就会帮忙自己找孩子。
戴松学也自信,只要给戴林暄看一眼“你父亲车祸是你母亲的阴谋”的所谓证据,戴林暄就会为之去对抗蒋秋君。
都凭什么呢。
第76章 笔录年轻就是容易冲动。
赖栗喉结滚动着,好像方才知道他哥的身世。他倾身抱住戴林暄,双臂用力收紧:“哥,他不值得你难过。”
戴林暄拍拍他的背,安抚道:“还好。”
十二年前的他心态尚且青涩,还对父母抱着一丝丝压缩到极致的幻想。蒋秋君不是性子热烈的人,即便她偏爱戴翊,也不会出现对着戴翊说“妈妈爱你”、对着戴林暄满面冷漠这种强烈的反差。
两个孩子的物质待遇是一样的,她只是没法给戴林暄更多的情感回应。
戴恩豪则不同。
他是那种只有一两分热情,也会让你感受到十分的人。如果他有十分的爱戴翊,就会表现出一百分。
反之,他如果十分厌恶一个人,也只会表现出一分。
算是属于他们这种背景出生的子弟与生俱来就拥有的社交城府。
戴林暄十二岁搬回秋恩庄园后,就总能从戴恩豪身上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厌恶。他一开始当自己敏感,可次数多了,便没法再自欺欺人。
戴林暄从小性子通透,清楚戴恩豪真正对自己的厌恶比流露出来的只多不少,无非十倍还是百倍的问题。
起初他百思莫解、茫无所知,直到看见那封信,答案才昭然若揭。
戴林暄的人生被包装得太好,以至于他从没想过父母的漠视是这方面的原因。他自然难以接受,可既得利益者似乎最不该叫冤。
换个立场想,戴恩豪也算大气,竟然容忍伴侣的私生子顶着戴姓,享受一切名正言顺的名誉、优待十八年。
也许是为了家族声誉,也许是因为夫妻情深,不忍责备。
戴林暄亲吻着赖栗的耳朵:“也是好事,如果不是那封信,我就会错过一颗小栗子……”
赖栗蹭了下他哥的颈窝:“你后悔吗?”
他嘴唇贴着戴林暄的脖子,眼里藏着涌动的阴暗,好像戴林暄敢说一句后悔,就能直接张口把人咬死。
“我不是说好事吗?”戴林暄越来越跟得上赖栗的脑回路了,颇为无奈道,“总不可能因为一句‘恶心’,就抹杀你前十年带给我的所有美好。”
赖栗倏地拉开距离,紧紧看着戴林暄的眼睛,试图从一些细微的变化中判断真假。
“我让你……”他吞咽了下喉咙,“觉得美好?”
“远远不止。”戴林暄笑起来,眉目间染着熟悉的温柔,“和你在一起的大多时候,我都觉得很幸福。”
很多人从旁观者角度来看,以为赖栗的存在毫无意义,只给戴林暄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然而事实恰恰相反。有赖栗的这些年,是戴林暄活得最踏实、舒适的十二年。
“……”
“……”
赖栗的呼吸陡然加重,心脏冷不丁地被他哥揪了一把,带来一股酸酸麻麻的陌生滋味,他一时间有些无措。
不过很快,赖栗又冷静下来:“你是不是又在哄我?”
戴林暄疑问地看他。
赖栗神色阴郁:“你看宋自楚做的那些事,怕我也这样,所以……”
戴林暄深深地看他一眼:“手给我。”
赖栗不知道戴林暄要干嘛,把早上故意切伤的那只手递出去。
戴林暄:“另一只。”
赖栗脸色沉得要命,冷冷地盯了他两秒,递出另一只手。
“啪!”
赖栗的手心涌起浓浓的血气,他盯着看了会儿:“……你又打我。”
戴林暄气得想笑,只后悔以前打少了,可一想到这混账东西小时候的遭遇,又狠不下心说“该打”。
“不要随意给自己贴标签。”戴林暄苦口婆心道,“你和宋自楚不一样。”
“我没觉得自己和他一样,他也配?”赖栗嗤了声,“但是……”
“但是什么?”
赖栗隐隐觉得说出来戴林暄会生气,他本该避免,却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口:“如果是我,也许会比他做的更过分。”
戴林暄:“……”
赖栗执拗地想要一个答案:“哥,你会怕我吗?”
戴林暄是真忍不了,把赖栗往怀里一拉,就对着他屁|股就抽上去:“怕——怕得想把你打得下不来床!”
赖栗疼得瑟缩,抓住戴林暄的手腕压在他靠背上,咬牙道:“你……”
“我怎么?”戴林暄也不挣扎,静静地看着他,“打一下就这么气,要弄死我吗?”
赖栗皱眉:“……你别这么说话。”
戴林暄:“你又怎么和我说话的?”
“……”赖栗不情不愿地道歉,“我错了。”
戴林暄无动于衷:“上次你也这样。”
赖栗不知道他说的哪次,犹疑了一瞬。
戴林暄闭了下眼,混账东西就是这样,永远只是“知道错了”,而屡教不改,说什么“你以后教我,我会是个好学生的”也都是鬼话连篇,根本做不到。
每天不冒根刺扎*他一下都不舒服。
“你刚回国的那段时间也总这样和我说话,总诋毁自己。”赖栗突然说,“我很不舒服。”
戴林暄微微一怔,这些倒是没忘记。他本想说“不是诋毁”,不过争执这些显然毫无意义。
他心平气和地问:“所以你要报复回来?报复够了吗?”
赖栗沉默地看着他。
戴林暄又请问道:“你说过之后,我改了吗?”
“……”
赖栗想说“没改”,可记忆里,戴林暄后来确实没再说过类似的话,否则他会记得的。但他的不舒服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与日俱增。
大概是因为戴林暄只是嘴上不说了,心里却还在酝酿对自己的恶意——赖栗能感觉得到。
他哥病了,病得不轻。
有病就要治,要看医生,要吃药。
戴林暄是他的,谁都没资格诋毁伤害,即便是戴林暄自己。
良久,赖栗违心回答道:“改了。”
戴林暄问:“那你改了吗?”
“我记性不好。”赖栗理直气壮,他抓住戴林暄的手,放轻语调,“我以后会努力,你别失望。”
戴林暄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还有下次,他在心里轻叹了声,揉揉赖栗的手心:“再有下次真该挨打了。”
赖栗冷笑了声:“说得好像你没打过我似的。”
“是,陛下手挨一巴掌、屁股揍一下都是天大的事。”戴林暄拍拍他的腰,“走吧,先去警局把笔录做了,我下午还得去公司开个会。”
赖栗起身让开:“我如果真是皇帝,我就……”
“就什么?让全天下的人都对你卑躬屈膝、言听计从?”戴林暄托了下他的腰,“坐前面去,陪我说说话。”
赖栗没打算坐后座,万一又出什么车祸,都不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他绕进副驾驶,“啪”得一声带上车门。
戴林暄大概是有点阴影,每次上车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系安全带:“陛下怨气真大。”
赖栗不悦道:“你不要乱关心别人。”
戴林暄:“这是车门。”
赖栗:“也不要关心别的东西。”
“……”这飞醋吃的。
戴林暄倒车的时候,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身后的别墅:“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套房子。”
赖栗:“别人的。”
戴林暄点了下头,没再追问:“这不是小事,以后不要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凡事先找我商量,行吗?”
赖栗点了下头,有些不高兴。
过了会儿,见戴林暄真的不追问,他脸色难看起来。
赖栗问:“除了刚刚那些,你没有别的事要和我说吗?”
戴林暄看了他一眼:“你想知道什么?好歹给个提示吧?”
“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想知道。”赖栗说,“哥,你可以依赖我的。”
戴林暄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不禁莞尔:“好啊,你想要怎么个依赖法?”
“我没和你开玩笑。”赖栗脸色郁沉,“你身世这么重要的事,都十二年了才和我说,如果我不追问你还会隐瞒下去……你根本不信任我。”
一顶“帽子”扣得戴林暄哑口无言,半晌才道:“别乱想,我最信任的就是你,不然你哪来的机会给我项目书动手脚?”
赖栗脸色更黑了:“最?你还信任谁?”
大多数人的内心世界都被划分了很多个区域,亲情,爱情,友情……等等。
它们互不相关,各不越界,成熟理智的人都知道吃彼此的醋没有意义,可惜对于赖栗来说,戴林暄在他的世界里占据着全部的特殊。
从前他虽然也想要剥夺戴林暄已有的全部,让自己成为唯一,却清楚这会毁掉戴林暄,所以一直隐忍克制……可如今,那些亲人对戴林暄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不如通通丢进垃圾桶里,给他让位。
赖栗内心的欲望如野草般疯狂滋长,就快遮天蔽日了。
“你只能信任我。”赖栗固执道,“只有我不会害你。”
戴林暄深知,和皇帝陛下争论对错没有意义,对是对,错也得是对。于是他直接顺着刺撸,改口道:“以后只信任你。”
赖栗:“那你说。”
戴林暄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说什么?”
赖栗问:“你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戴林暄没听明白:“哪个人?”
“……”
戴恩豪好不容易从戴林暄的情感世界里滚蛋,赖栗并不想再扯进一个新的垃圾,不过这不是能逃避的事情。
他还是不想用“亲生父亲”这种称呼,于是换了个说法:“蒋总的情人。”
戴林暄的神色淡了淡,过了两秒后道:“妈没有情人,别乱说。”
赖栗:“那……”
戴林暄打断道:“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小栗,我暂时不想讨论他。”
他的情绪一下子沉到了水底,连装出来的笑意都挂不住。显然,他知道亲父是谁。
赖栗咽回已经冒到嘴边的追问,偏头看向窗外。
还是得自己查。
之前的鉴定显示戴林暄和戴恩豪有亲缘关系,说明蒋秋君的情人一定是和戴家有关的近亲属,戴松学的三个儿子,和兄弟的几个后代都有可能……
太麻烦了,是个大工程。
窗外的风景唰唰滑过,他们很快回到了市里。
赖栗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以前让我不要和外人说,我是你在路上随手捡的,就是为了让他们以为我是戴恩豪的私生子?”
戴林暄:“……我原话有说‘你是我路上随手捡的’?”
赖栗:“没有,这是事实。”
“……以后别这么说。”戴林暄轻叹了声,“知道爸有私生子的人并不多,三叔算一个,还有爷爷。那会儿我人微言轻,爷爷不会容许我养一个和戴家毫无瓜葛的孩子,就算我脱离家里,他也有一万种办法逼我妥协,把你弄走。”
后来戴林暄“自立门户”,渐渐拥有了对抗家里、保全赖栗的资本。这时候,赖栗的来历才变得不再重要。
路上捡的又怎样,毫无瓜葛又怎样,再顽劣不堪、无法无天,戴林暄也会养一辈子,旁人管不着。
直到前些年,戴松学才发现,赖栗和戴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
赖栗隐隐觉得怪异,既然戴松学知道私生子的事,为什么戴恩豪不托付亲爹帮自己找孩子?如果是因为戴松学只认可名正言顺的子孙,为什么又会因为“私生子”的名头就允许他靠近自己最重视的孙子?
不做亲子鉴定还勉强说得通,那时候戴恩豪已经被蒋秋君送进了疗养院里,谁都找不到。
“到了。”戴林暄倾身给他解开安全带,“我去做笔录,你别乱说话……离靳明远点。”
一想到宋自楚,赖栗心里又烦闷压抑起来,他按住戴林暄将要收回去的手:“哥,你只有我一个弟弟吧?”
“不然呢?从血缘上来说,宋自楚和我也没关系。”戴林暄给足他安全感,“名义上有多少弟弟我管不了,但我保证心里只有你一个。”
赖栗脸色缓了缓,完全不觉得已经确定情人关系的情况下,还执着弟弟的身份有什么问题。
戴林暄眼神微暗:“下车吧。”
赖栗抓住他胳膊:“你咬我一下。”
戴林暄笑起来:“像上次一样?”
赖栗一顿:“可以。”
戴林暄:“现在又不怕被看到了?”
赖栗瞥了眼前挡风玻璃,外面是停车场的墙面,没有监控能拍到这个方向,至于两边侧窗,昨天已经证明了外面看不见。而且现在正午,外面的光线很足,更看不到车里。
赖栗把脖子送出去:“快咬。”
戴林暄喉结轻动了下,没再说什么。他将赖栗捞进怀里,沿着下颌线一路吻下去:“怎么肉还没长回来?”
“回来五斤了,早上称过。”赖栗坐不稳,用力抓着他哥的腰。温热的触感停留在他的脖子最下方,一下轻一下重地碾磨着。
这和赖栗预想的不太一样:“不是要和上次……”
一段缱绻的画面突然闯入脑海,赖栗猛得反应过来,他和他哥所指的“上次”不一样。
他口中的“上次”是戴林暄刚回国不久,失控将他脖子撕咬出血的那一次,而戴林暄说的是一个月前,他们在另一座城市里,也是车里的环境……
当时戴林暄轻咬着他的脖子,留下了一道吻痕。
赖栗喜欢他哥带来的痛苦,这会让他永远铭记,却也无法拒绝这种缱绻温存。
随着戴林暄的动作,之前的记忆也完整地回到脑海,给予了赖栗双倍愉悦。
“等会儿再下车。”赖栗抑制不住地喘了声。
戴林暄低笑了声:“年轻就是容易冲动。”
赖栗死死扣着他手腕:“你别笑。”
“好,不笑。”戴林暄纵容道,“我先下车?”
“不行。”赖栗看了眼紧闭的车窗,“哥……”
戴林暄佯装去开车门:“我还是走吧。”
“我不要了。”赖栗拦住他,不情愿道,“你等我一起。”
他冷静了半小时,欲|望才勉强消退下去。
*
笔录一切顺利,大概就是“戴林暄为保障宋自楚不受亲戚的骚扰,将他养在郊外别墅里保护他安全,其过程中却发现宋自楚的犯罪行为,未免他伤害别人先将其控制,随后拿到证据交给警方”。
赖栗被摘得一干二净,不过他不清楚笔录的具体内容,否则肯定会炸。哪怕是假的,他也不希望有别人在言语上被戴林暄“养”或“保护”。
“宋自楚能判多久?”赖栗问。
“这不好说。”靳明说得滴水不漏,“判刑不是我的工作。”
赖栗眼神冰冷:“最好是死刑。”
他毫不怀疑,如果宋自楚出狱,一定会展开报复,纠缠不清。
“你们最好看好他。”赖栗说,“让他跑掉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靳明嘴角抽了抽:“你那天也是这么‘提醒’常方毅的吧?把人家吓得一晚上睡不着。”
不过确实得小心些,这个案子比较特殊,案发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养父母和亲子都下葬了。而且案件跨省,他们还得和宋自楚养父母那边的辖区刑警交涉。
戴林暄淡道:“如果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靳明叹了口气:“能不能让你弟……”
戴林暄:“不行。”
不知名的那位还是不肯开口。
“从昨晚到现在,整整十八个小时,他一个字不说,不喝水,不吃饭。”靳明头疼不已,“我都怕他死我这。”
戴林暄提醒道:“让嫌疑人开口是你们的工作,我弟弟不是警察。”
靳明说:“好吧,不过一直撬不开他的嘴,我们也只能拘留一阵子然后放人,毕竟他没犯实质性的罪。”
戴林暄不为所动,靳明冲着什么来的他再清楚不过,绝不可能放过这么好的一条线索。
然而赖栗闻言却冲动了些:“哥,我去看一眼。”
戴林暄蹙眉:“小栗。”
“没关系。”赖栗抓了下他哥的手,又很快松开,“我也想知道是谁在操控他。”
如果警察过段时间就把他放掉,那么赖栗一定会忍不住亲自动手……而这会让戴林暄生气。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如先交给警察。
靳明立刻接过话茬:“就五分钟。”
“竹叶青”还不是刑事拘留,申请见面不难。靳明显然早就准备好了手续,赖栗一松口就给他安排好了。
戴林暄冷眼看着靳明。
“我知道,你作为哥哥,不想让他再接触以前的糟心事。”靳明带他来到观察室里,意有所指地说,“可是把一切查清楚,才能真正结束噩梦,不是吗?”
戴林暄不为所动。
“宋自楚,你弟弟,还有这位。”靳明冲着玻璃后面的消瘦人影扬扬下巴,“他们以前都在贫民窟生活过吧?气质很像。”
戴林暄轻声道:“别侮辱我弟了。”
靳明摊了下手,做了个封嘴的姿势。
门打开后,赖栗走了进去,他们被一道玻璃墙隔开,封闭而压抑。这种视角让戴林暄异常不适。
赖栗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有种对视的错觉。可实际上,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赖栗没有坐下,站在桌侧俯视着“竹叶青”,传进观察室的声音被距离渲染得有些空洞:“还认识我吗?”
听到赖栗的声音,一动不动的竹叶青才缓缓抬头,长长的刘海压着眉眼,眼珠子黑沉。他就这么盯着赖栗,还是不说话。
戴林暄光是看着都不舒服,皱眉道:“你不如去找个心理医生,我弟弟……”
靳明:“再等等。”
戴林暄闭了下眼:“靳警官,我耐心有限。”
靳明知道不能把戴林暄得罪太狠,他这样的身份,分分钟能给到上头压力。不过还是坚持道:“对你弟有点自信吧,他看起来没那么容易被影响。”
足足一分钟过去,里面的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像两只蛰伏的野兽,于隐秘中寻找对方的破绽,随时蓄势待发。
被拷在座椅上的青年突然动了,他猛得垂下脑袋,额头砸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砰”得一声重响!
靳明和同事们懵逼了一秒,紧接着,嫌疑人又砸了第二下,第三下——一时间,审讯室只剩下“砰砰砰”的重响,和催命符似的,听得人心率狂飙。
“靠!快阻止他!”
戴林暄跟着冲出去,于混乱中把赖栗捞出来,护在身后。
竹叶青被警察擒着胳膊,也依然不懈地往桌面砸去。他力气大得惊人,好几个人上手才勉强控制住。
被迫抬起头的时候,他额头已经一片模糊,鲜红的血液顺着眼窝流下来,糊得满脸都是。
他依旧死死盯着戴林暄背后的身影。
第77章 剧本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只有他……
“竹叶青”被带走就医,有人进来清理血迹,同时一名警察过来压着声音说:“老大,汤局让你立刻过去。”
靳明脑瓜子嗡嗡得疼。
一片混乱中,他隐约对上了赖栗漠然的视线,听到他毫无感情的声音:“他不是人,用人的审讯手段自然没用。”
靳明猛得上前,抬手去揪赖栗的衣领:“为什么这么说?你们经历过什么!?”
手还没碰到,就被戴林暄一巴掌挥开,“啪”得一声!
赖栗一直盯着那摊血迹,看着它被一点点清理,听到声音后才立刻回神,抓住他哥发红的手背揉了揉,同时面色不善地看向靳明。
戴林暄平静道:“靳警官,希望你注意分寸。”
靳明冷静了两秒:“不好意思,我最近压力比较大……先送你们出去吧。”
外面依然艳阳高照,落在脸上暖烘烘一片。
靳明把他们送到停车场,手机响起了来电铃声,备注为“汤局”。他按下静音,直接无视,他看着面前的兄弟二人,突然开口:“十二年前的贫民窟相关卷宗我看过很多遍,从没看到和儿童相关的案件。”
赖栗嘴角扯起讥讽的弧度:“他们算什么‘人’?哪里需要立案。”
“……”
靳明从常方毅死亡案第一次接触宋自楚开始,就感受了他身上与赖栗相似的气息,而前两天抓到刚刚把头当球砸的那位,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这三人绝对是从同一套体系中“培养”出来的人。
宋自楚的身份记录在案,非常好查,他是十二年前贫民窟的流浪儿,大清扫行动过后才被收养,说明赖栗以及里面不知名的那位也都来自贫民窟。
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怪异的气质?
一定和犯罪有关系。
这意味着,十二年前的贫民窟可能存在很多被掩埋的罪行。无意的吗?没查出来?
不太可能。
靳明想到自己家城市那边一位被拉下马的局长,因为在职期间辖区内出了个大案子,闹得很大,引起了群众的强烈不满。
到了这个位置,基本都希望退休之前能稳稳当当的,不要出大事。如果只是解决了一个让民众与官方都困扰的、鱼龙混杂的区域,确实能增添不少功绩,可如果里面还有很多泯灭人性、惨无人道的罪案呢?
一旦闹大,这些罪行会直接冲击群众的道德与良知,从而引起滔天怒火,而这火能烧死一群当官的。
“这样吧,你不让我联系你哥,那以后有事我联系你。”靳明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自己的号码,“如果哪天你想说说以前的故事,我随时恭候。”
戴林暄刚要拦截,靳明未卜先知地将纸条往回一收,刚好躲开他的手:“我还没调到这边的时候,就听闻过戴总的名声,不管是媒体还是网友,又或者你们那个阶层的人都对你赞誉有加,特别是品行。我从前不信,现在仍然怀疑,但我希望是真的。”
戴林暄微微一顿。
这话却触了赖栗的逆鳞,眉眼间顿时浮现出暴戾的情绪,又因他哥在场而生生压了下来。
“我哥怎么样是我哥的事。”赖栗夺过号码纸条撕成碎屑,扬在了空气里,“少来绑架!”
赖栗推着戴林暄上了副驾驶,而自己上了驾驶座。
靳明隐约听见了一句“不过是一丘之貉,有什么资格……”,可惜没来得及追问,车子已经扬长远去。
很奇怪,作为受害者,赖栗似乎一点都不想真相大白。
靳明陡然冒出了一个不是特别恰当的比喻——屠龙者终成恶龙?
那么小的孩子必然不是屠龙者,可有没有成为恶龙暂时还不明确。而身处泥涡中心的戴林暄又真的能独善其身吗?
靳明谁都不相信……可他转过身,想到了局里那位不知名的嫌疑人,还有被他们亲手送出来的宋自楚,又不由得想——
或许这位豪门贵公子真的表里如一呢。
*
赖栗握着方向盘:“你是不是早就认识靳明?”
戴林暄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谈不上认识,一年多前在国外见过一面。”
赖栗五指一紧:“聊了什么?”
这题太难答了。
回答记得,以赖栗的性格肯定会“吃醋”,回答不记得……赖栗又会觉得他隐瞒敷衍。
“我记性也没那么好,不相干的人和话哪里全都记得清?”戴林暄哄得十分熟稔,“也就和你一起的事情显得我记性好点。”
“……哥。”赖栗下意识伸出手。
戴林暄:“双手开车,安全驾驶。”
赖栗磨了下犬齿,僵持两秒手又握回了方向盘。
戴林暄问:“你刚才对靳明说‘一丘之貉’什么意思?”
赖栗面无表情地说:“你不要管。”
“不能和我说?”戴林暄道,“你总说我隐瞒你,你却好像隐瞒了我更多。”
赖栗:“我没……”
戴林暄道:“如果不是突然车祸昏迷,让我发现了宋自楚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赖栗微微一僵。
戴林暄说:“刹车,别抢黄灯。”
赖栗下意识照做,车子猛得一顿,堪堪刹在了停止线前。
戴林暄静静看着赖栗的侧脸,半晌都没等到回答。他收回视线,没继续逼问。
戴林暄最近时常后悔。
如果早一点发现就好了,如果早一点干涉教育,赖栗就会成为一个更健康的大人。而不是变得无法无天,甚至和他陷入如今这样畸形的、不伦不义的局面。
这不怪赖栗。
他从小经历那些非人的折磨,成了一个病人,满脑子零碎的记忆,却挑拣不出一点真实,光是想想都让人痛苦,而赖栗却表现得很轻松。
他真的没有被病情折磨到吗?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自洽吗?
车开到了戴氏园区。
下车之前,赖栗突然开口:“我不知道。”
戴林暄倾身,替赖栗解开安全带,顺路吻了吻他发侧:“这次没关系……但不要有下次了,好吗?”
“哥,我没法保证。”赖栗没有看他哥,目视前方,“除非你能回到以前。”
戴林暄:“小栗……”
“不可能的,对吧?”赖栗自言自语道,“人的变化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创伤一旦形成就会留下永远的痕迹。”
戴林暄蹙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赖栗突然抓住他的手,冷不丁地问,“哥,曾文直的案子开庭了吗?”
戴林暄自然地嗯了声:“判了八个月,怎么突然提这个?”
“你以为我忘了是不是?”赖栗轻声道,“哥,我不会放过任何想伤害你的人。”
戴林暄心口一跳:“赖栗,法律已经给了他惩罚……”
赖栗说:“可操控他的人还没受到惩罚。”
戴林暄说:“也许没人操控他,只是某一天看到了我抱福利院的孩子,误会了我的动机。”
赖栗深深地闭上眼睛,就快忍不住了:“……我饿了。”
曾文直的话题来得突然,也结束得突然。
李觉早早买好附近餐厅的饭菜送到了办公室里,如果只有戴林暄一个人,不吃都行,可赖栗手术才过一个月,总想让他吃得好一点养养身体。
戴林暄今天胃口出奇得差,不过赖栗一直看着,他不得不若无其事地咀嚼下咽,饭后胃里一直翻江倒海。
他找了个机会去卫生间,借着水流声处理掉呕吐物。
回来的时候,赖栗正坐在办公椅上玩他的电脑。
“我去开个会。”戴林暄走近,弯腰摸了下赖栗的脸,“困的话可以去后面睡个下午觉,无聊就去找朋友玩,我下班了再去接你,晚上我们得去见见叶医生。”
赖栗目前还处于心理治疗的阶段,和医生的见面不能低于三天一次。
他对出去玩自然是不感兴趣,在戴林暄的办公室窝了一下午,太阳下山后,两人一起吃了晚饭。
叶青云和她的团队被安排在了一栋市区的别墅里,戴林暄和赖栗同时过来,就像要小住一番,非常隐秘。
“既然你分不清梦和现实的那些记忆都和你哥有关,那其实有一个很好的辨别方法。”叶青云鼓励道,“只要说出来,问问你哥就好了。”
赖栗问:“如果他骗我呢?”
叶青云反问:“他骗过你吗?”
“当然。”赖栗垂眸,“他骗了我好多事,直到现在都不肯和我说实话。”
就算和他在一起了,知道他生病,都不肯悔改,执迷不悟。
叶青云看着赖栗,不确定这是他的“被害妄想”还是事实。
“赖栗,我有点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你突然想治疗了?”叶青云笑了笑,“你之前的状态很稳定,自己也没觉得不舒服……”
赖栗没有回答,过了会儿才说:“你说得很对。”
叶青云:“什么?”
“分不清的记忆和我哥确认就好了。”赖栗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了句什么。
叶青云听清了,有些愕然。赖栗与其说是和她对话,不如说是在把她当中间人——
“他说,你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锚点。”
戴林暄站在窗边,沉默了很久。
“有你在,他就永远不会迷失。”叶青云缓缓道,“他在故意通过我告诉你。”
可偏偏他们都知道,赖栗说的是事实。
戴林暄还领悟到了更深一层的含义,迷失所指代的不仅仅是记忆。
*
“爱会令人恐惧。”
“亲爱的,我总怕有一天,你会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最后连我整个人都抛下……”
“卡卡卡!让你深情没让你矫情!”
“不是导演,这两句太不接地气了,怎么说都有点端着,就不能改改吗?”
“改你个头啊,Producer就喜欢这个调调。”导演压低声音,余光瞄见一道身影,又猛得是太高音调,“诶!那边穿皮衣的那位,你找谁?”
来人有点眼熟,长得很不赖,就是表情太臭了,盯着演员看了半天才垂眸吐出几个字:“你们的Producer。”
导演:“……”
赖栗跟着导演在片场七绕八绕,来到了景得宇的休息室。
“景老师。”导演敲了敲门,“你又有朋友来探班了。”
又?
赖栗直接推门而入,看到了两张苦哈哈的脸,以及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他哥投资的那个剧的导演,颜安。
赖栗瞥了眼垂头丧气的包嵩:“废物。”
景得宇拦了下:“诶,别当着我的面骂啊。”
颜安笑了下:“大多数演员手里都没有全部剧本,包括男女主,他偷到了我头上,自然容易被发现。”
赖栗拉了张椅子,坐下道:“所以?”
颜安说:“我跟包嵩做了交易,只要让他告诉我受谁指使,我就不追究他的责任。”
赖栗瞥了景得宇一眼。
好歹做了六七年朋友,景得宇充分领悟了这道眼神的含义——
你怎么看上这么蠢的一个人?
景得宇无法反驳,只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包嵩。
赖栗不以为意:“凭你?追究我?”
“你是林暄的弟弟,又是万利的股东之一,我当然追究不了你。”颜安客气道,“但追究包嵩倒是没问题。”
景得宇委婉道:“当我不存在?”
“林暄不是你能叫的。”赖栗森然道,“再敢这么喊我哥,小心哪天回家路上摔断舌头。”
颜安:“……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很喜欢你哥哥。”
赖栗的脸色一沉到底,阴鸷得像是想要杀人。
景得宇却知道他可不只是敢想而已,在心里给颜安写了个大大的“佩服”,竟然表白表到正宫面前来了。
为避免殃及池鱼,他拉起旁边的蠢货落荒而逃:“你们先聊,包嵩等会儿有场戏,得去上妆了。”
颜安本来就是为赖栗来的,也没阻止。
等休息室只剩下他们两人,颜安才继续道:“林暄这么优秀,接触久了喜欢上他是件很正常的事。”
赖栗呢喃地重复一遍:“接触久了?”
颜安抚摸着旁边的密封文件:“里面很多文字与剧情,都是我和林暄还有编剧一起经历了很多个日夜打磨出来的……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连你都保密。”
赖栗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骤冷:“你知道——”
“单恋的人总会对真正的情敌异常敏锐。”颜安笑了笑,“你不用生气,我清楚他对我无意。”
这并没有安抚住赖栗的惊怒,颜安不够了解赖栗,自然不清楚,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赖栗心里已经成了死人。
赖栗竭力在心里劝诫自己,颜安没有证据,说出去也只会被人当作笑话。而且刚出了宋自楚的事,再动别人他哥肯定会生气。
颜安说:“我还没把你找包嵩偷剧本的事告诉林暄……呃!”
他瞳孔猛地一缩,后背“砰”得一声撞在墙上。他竟是被赖栗掐住脖子,硬生生提了起来。
错愕之余,颜安心率直飙,被卡着嗓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想干……什么……”
“我刚才说了什么?——林暄不是你能叫的,事不过三。”赖栗单手摸出他的手机,翻出戴林暄的号码拨出去,“你觉得我会怕你告诉我哥?来,和我哥说,我找人偷了剧本,现在还想掐死你。”
颜安眼底浮现了丝丝惊恐,逐渐窒息的感觉让他意识到自己今天真有可能死在这。
电话过了会儿才拨通,颜安的脸色已经胀得通红,那边传来戴林暄的问候:“颜导?有什么事吗?”
公式化的语气让赖栗脸色一缓,手里的力道也松了松,颜安的脚一下子踩实了地面,得到喘息的空档。
“没、没事……”颜安深吸口气,“我家猫不小心碰到了,抱歉。”
戴林暄说:“没关系,那我先挂了?”
一个“好”字卡在了嗓子眼,赖栗直接按了挂断键,又重新掐住他的脖子:“我哥知道你养了猫?”
颜安艰难道:“很多人都……知道……”
他抓着赖栗的手,不断地挣扎,简直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拍过很多次角色死亡的剧情,却第一次切身实地地感受到濒死的滋味。
赖栗漠然地看着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他单手掏出来看了眼——
【我家的】:买了点板栗。[照片.jpg]
赖栗缓缓松开了五指,回复消息:等我回去给你剥。
颜安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我哥,毕竟我哥那么好。”赖栗收起手机,困扰道,“你们静静喜欢就好了,为什么要让我哥知道?为什么要试图追求他?”
颜安脸上的潮红久久不散,心有余悸的同时又觉得不可理喻,喜欢一个人尝试争取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到了赖栗这里却好像成了罪无可赦的事?
“你想把他变成同性恋吗?”
“……”颜安抬头,确认了一遍赖栗的性别。
“我给过你机会了。”赖栗抽了张湿纸巾擦手,“你刚才既然没告诉我哥,那就麻烦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如果某一天我突然发现,我哥知道了今天的事——”
他微笑了下,没说完的话令人浮想联翩。
颜安忍不住道:“你真是疯了!”
赖栗将纸巾扔进垃圾篓,欣然接受:“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疯子,只有我哥不觉得。”
颜安:“……”
赖栗拿起一旁的密封剧本,转身离开:“你最好没动手脚。”
“等等!”颜安忍着难受叫住他,“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你,你知道林……你哥给自己留了个墓地吗?”
第78章 病了很严重。
景得宇说:“以后别干这种蠢事了,需要钱找我很难吗?”
“我……”包嵩有点难以启齿,半晌丧气地低下脑袋,“对不起。”
景得宇皱着眉头:“别的也就算了,你签了保密协议,违法啊哥!”
包嵩:“我只是……”
“你只是飘了。”景得宇捏捏眉心,“是不是觉得我带你见过的人都活得很放肆,忘乎所以地认为世界就是这样的?自己也可以这样?他们都有资本,有背景,就说赖栗,天塌了都有他哥顶着,你有个屁啊?”
包嵩其实还年长几岁,却被比自己小的人训得一愣一愣的,羞愧又难堪。
景得宇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他拍拍包嵩的肩,叹了口气:“这事就过去了,别有下次……去准备下场戏吧。”
赖栗从休息室出来,面色极为平静。
“没解决?”景得宇感觉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颜安这么不给面啊?他不会要告诉你哥吧?”
赖栗看着片场的方向,没说话。
景得宇琢磨了会儿,又觉得不对,偷剧本算多大点事,就算戴林暄知道,恐怕也舍不得骂一句。
但凡以前骂过,赖栗都不会是今天的性格。
果不其然,赖栗嘲讽道:“告诉了又怎样?你以为我拿剧本只为了偷偷知道剧情?”
他给颜安机会,颜安却没有勇气说。那么没关系,他自己会和他哥说。
赖栗:“尾款已经打给包嵩了,介于事情办得太过愚蠢,扣除百分之二十的精神损失费。”
景得宇嘴角抽了抽。
赖栗突然问:“你这电影拍的什么?”
“哦……”这话题转得景得宇一愣,“是阿尔兹海默症的题材,以女主视角展开,她总觉得热恋期的男友不对劲,其实是她的记忆正在一天天地倒退。男主的视角里,两个人已经结婚很多年,到了两鬓斑白的年纪……”
不远处正在拍的就是男主的独角戏,演员们对戏的声音若隐若现。男主角踌躇、迷茫、恐惧,就怕将来某一天,爱人的记忆会倒退回他们认识以前,彻底忘记这几十年经历的一切。
“当只有一个人记得时,再美好的记忆都会变得沉重压抑。”景得宇有点不好意思,还是第一次在朋友面前讲电影,“快拍完了,预计新年上映,年前会有场首映礼,你来的话我给你留张票。”
赖栗:“两张。”
景得宇爽快道:“行。”
赖栗冷不防地问:“你爱包嵩吗?”
“——咳咳!”景得宇差点被口水呛死,拍着胸口缓了半天,“大哥!我出钱出资源,他出身体,连喜欢都谈不上你跟我上升到爱?”
这个问题由赖栗问出口,更是惊悚加倍。
赖栗评价道:“恶心。”
景得宇磨牙:“别逼我抽你。”
赖栗上下瞥了他一眼,蔑视之意溢于言表。
“也就你出事那会儿我没找着你,不然肯定趁机揍你一顿。”景得宇翻了个白眼,转而又幸灾乐祸起来,“怎么着,看你哥追求者太多有危机感了?你可长点心吧!别总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小心哪天你哥不爱你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赖栗阴恻恻地盯了他一会儿:“敢说出去你就死定了。”
景得宇点了根烟:“放一百个心吧你。”
赖栗抬手掐掉。
景得宇:“……”
赖栗摸了摸左手中指:“等会儿要去接我哥下班。”
他不清楚戴林暄什么时候染上的抽烟毛病,毕竟保镖也没法事无巨细地报备戴林暄的所有言行,总之第一次亲眼见到戴林暄抽烟是他回国以后。
赖栗清楚那些记忆不是梦和妄想——他不可能想象他哥染上这种坏习惯。
不过他车祸醒来后,戴林暄就没再抽过烟,也许是因为他说过不喜欢,也许是因为叶医生说治疗期间要戒烟戒酒,二手烟和一手烟的危害难分上下。
不管怎样,戴林暄都算结束了这个坏习惯,赖栗绝对不会允许他身上重新沾染烟味。
“你真是……”景得宇只得把烟揣回兜里,“你后面什么打算?”
赖栗垂下眼角,瞥向地面:“还没确定。”
角落里放着一些零散的拍戏道具,乱七八糟地什么都有。冰冷的链子栓着砖块,撑起了伞棚。
“休学对你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先休息一段时间吧,后面咱一起搞点投资?”景得宇琢磨道,“经子骁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天天神龙不见尾……”
当然是忙着帮赖栗处理生意和投资。
最近赖栗的全身心扎在了戴林暄身上,手底下的那些资产全都抛之脑后,滑雪场开业这么久也没去看过一眼。
还有蒋秋君送他的“木隐于林”,手续是办完了,但还没去过。
赖栗问:“你换过这么多伴,没一个喜欢吗?”
“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感情生活?”这不像他们会谈的话题,景得宇有点不自在,不过想到这么多年的交情,说说也没什么,“倒是喜欢过一个,不过不是床伴。”
赖栗:“为什么不是?”
“……”景得宇啧了声,“你被你哥惯坏了吧,真以为全世界都得围着自己转啊?喜欢却得不到是人生常态,特别是爱情这种东西……等你遭一次毒打就懂了。”
赖栗把剧本放到一边的桌上,自己坐下,一条腿横翘在另一条腿上,捏着手指:“那你做了什么?”
景得宇没听懂:“什么做了什么?”
赖栗耐心地问:“你喜欢他的时候都做了什么?”
“给了他一巴掌,让他滚出我家。”景得宇下意识抽出一根烟来,瞥了赖栗一眼又塞回兜里,“后来还给他领导施压把他开除了。”
“?”赖栗张了张嘴,有些困惑,“我不可能这么对我哥。”
“……傻逼吧你,要是正常情况我也不可能这么对自己喜欢的人啊。”景得宇低了下头,踢开脚边的石子,“他是我姐初恋。”
赖栗哦了声,有主。
如果他哥喜欢别的男人,他一定会……不,他哥不可能喜欢别的男人,如果也不行。
路过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景老师。”
景得宇点点头,看着对方离开后才继续道:“也不是找借口吧,我那时候才高二,还不确定自己的性取向,他完全长在了我的审美点上……多巴胺这种东西真的没法人为控制。”
赖栗对他家的事有一定印象。
景家是妈妈当家做主,父亲在家庭角色里算透明人,一心搞艺术。所以景夫人格外重视两个孩子的培养,女人在这方面总归有点“劣势”,不可能像男的一样随便,大号废了再播种一个小号,因为需要自己承受生育的代价。
长女从小优秀,更得景夫人的重视,从而被要求四十岁之前禁止结婚。
可惜谁没有昏头的时候呢,景得宇他姐大学时期谈了个对象,稳定几年后便觉得对方是个值得相伴一生的爱人,带回家希望得到父母的认可,想要结婚。
景夫人自然不认可。
不过她没急着棒打鸳鸯,只说再谈谈看,她再考量一下……然后就出事了。
“我发现自己喜欢他,有点控制不住,就吵着让我妈给我办住校,我妈和我姐都不同意,两人一起逼问我为什么……”景得宇叹了口气,“我肯定不能说啊,结果那年暑假,他们去海岛度假,非要把我带着,天气那么热,又是海边,大家穿得都少,我总觉得他有意无意地瞄我……不是那种正常的看,哝,你看那边。”
赖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男人坐在高凳上,笑着看面前给自己补妆的女人。
“那是我们电影的男三,就是他看化妆老师的眼神。”景得宇精准描述道,“带着性|欲的打量,审视——你别学,这是反面教材。”
“……”赖栗面无表情,“我没想学。”
“我那会儿热衷于青春伤痛文学,玩他妈矫情的暗恋,每天都觉得心脏酸溜溜的,发现他的眼神也只以为自己脑补过多,直到我们出海玩,那狗日的东西开始有意无意地摸我腰,撩我脖子……”
景得宇因为这些接触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一边又觉得不得劲。
他耸耸肩道:“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太多,就顺着他设了个套,最后开了个房约他见面,同时把房号发给了我姐,他要是没来,我就顺道给我姐坦白,祝福他们,他要是来了……”
结果自然是来了,而且目的非常明确,进门就开始动手动脚,那时候景得宇都还没成年,吓得他狂叫姐姐的名字。
他姐还不清楚什么情况,正在找房间,听到弟弟喊救命就冲进来了,没管三七二十一抡起烟灰缸就给了男友一下。
“后来我们家赔了医药费,我姐也和他分手了,直到我高中毕业那年暑假……就是我第一次带你去gay吧不久之后,我妈让我去谈一笔珠宝单子,试试水,好巧不巧,他就是乙方公司对接人,我越想越气,就逼着他老板把他开了。”
赖栗:“真大度。”
“那是。”景得宇心平气和道,“和法外狂徒确实没法比。”
“……”
“反正你要和我取经确实没什么可取的。”景得宇直白道,“我是觉得,你和你哥的情况跟谁取经都没用。”
赖栗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你俩感情这几年才发生变化吧?”景得宇说,“正常来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对他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特殊,可你俩没这份喜欢之前就是对方最亲近、最特殊的人,普通人追求别人时的好,你们早就给过对方了……”
赖栗眉头舒展,表示赞同:“你说得对。”
景得宇压低声音:“你俩在一起了吗?”
赖栗没吭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景得宇秒懂他的默认:“你难道不会觉得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吗?也就多了做|爱和接吻。”
赖栗:“…………”
景得宇夸夸其谈:“太熟悉、太亲密的人变成情侣就会这样,没有新鲜感,如果是两个互相喜欢但不熟悉的人,就算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手都会心跳加快,可对于你们来说,肢体接触在感情变质之前就成了常态。”
是的,就是这样。
赖栗的胃好像漏了个洞,无论和戴林暄发生多少亲吻、拥抱、抚摸,都无法填满。
他总是感到饥饿——
拥抱的时候,总会控制不住地收紧胳膊,想把戴林暄勒进骨子里;嘴唇触碰戴林暄皮肤的时候,会想直接咬破,饮他的血、食他的肉。
可他哥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
或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太丑陋,或许就如景得宇所说,因为他们太熟悉彼此,即便贴在一起也引不起他哥的欲|望,又或许……
赖栗想到颜安说的墓地,周身气压骤降。
他轻声问:“你和包嵩做|爱会准备什么?”
“我操,你俩没干过啊!?”景得宇有些震惊,感慨道,“我看你俩那胶黏的状态,还以为你们早就……”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闭嘴。
赖栗冷冷道:“少想些不该想的。”
“啊,好的……准备什么,让我想想。”景得宇一本正经道,“最重要的就是洗干净,否则会严重影响双方的体验,然后是套,油,rush,第一次的话得注意点,别搞出血了……”
赖栗:“rush是什么?”
景得宇摊手:“请上网查。”
“……”赖栗拿起剧本,“走了。”
他手背朝着景得宇,戒指上的黑钻因为片场的灯光折射出刺眼的光线。
景得宇总算注意到了,一眼认出这就是两个多月前,戴林暄在拍卖会上以一千两百万拍下的赫丝遗作。
“……”他就说赖栗今天小动作怎么这么多,感情故意跟他炫耀戒指呢!
“看我干什么?”景得宇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装没看到,“我也要去忙了,空了再约。”
赖栗阴着脸走了。
景得宇难得堵了赖栗一次,颇为愉悦,转身朝片场走去。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想半天没想起来,干脆放弃,哼着歌儿巡查去了。
*
赖栗去了一趟“木隐于林”。
比起夏季,初冬少了很多绿意,赖栗脑海里只浮现出了大概的记忆轮廓,具体的画面依然沉在海底,他伸手去抓,却怎么都碰不到。
赖栗说:“给我留间房。”
经理问:“您想预留哪一间?”
赖栗:“哪些房空着?带我去看看。”
经过查询后,经理抱歉道:“套房都满了,现在冬天,很多贵宾都是一订三个月,方便带家人朋友来玩。”
赖栗沉默了会儿:“普通房间呢?”
“您稍等,我看看……”经理调出系统看了看,“普通房间还空着两个,啊,还有套带独立温泉与小院的独栋空置,您看行吗?”
赖栗:“先看看。”
山庄很大,独栋的房子都比较分散,需要开车前往。
“就是前面这栋。”
车子停在一栋木屋前,经理输入密码,推开了院门。
赖栗跟着走进去,沿着蜿蜒的石子小路踏上台阶,走进棕木调的小屋里。
房子不大,前厅的布置一览无余。赖栗一时有些恍惚,好像看见戴林暄坐在下沉的客厅沙发上,脸被壁炉的火烘得暖红,眉目温柔。
“这栋之前被另一位贵宾长订了两年多,前些天才退掉。”经理笑道,“您来得也巧。”
赖栗眸色一动:“谁?”
理论上这是客户的隐私,不过如今赖栗是老板,自然有知晓的权利。
经理委婉道:“姓戴。”
“……”
赖栗又去一趟了西郊的墓园。
他知道这个项目,也知道戴林暄回国后来过几次,独独不知道戴林暄给自己留了墓。
赖栗站在门口等了会儿,手机不出意料地嗡嗡振动起来。他看着苍白寂静的墓地,缓缓抬起手机贴向耳朵。
那头传来他哥带笑的声音:“什么时候回来?板栗都要凉了。”
赖栗轻声说:“可我刚到。”
戴林暄问:“刚到哪?”
赖栗陈述道:“你不是在看定位吗。”
“……”电话那边瞬间噤声,安静得不可思议,仿佛电话根本没有拨通,刚才的对话只是赖栗的幻觉。
“哪一座?”赖栗问。
“33号。”戴林暄轻叹了声,“先回来好不好?听我解——”
赖栗直接挂断电话,走进了墓园。管理员显然提前接到了通知,见状也没劝阻,只是默默跟上,还帮忙指了下路。
33号墓的占地面积很大,却是一座单人墓。
赖栗定定地看了会儿,问:“旁边同等面积的都是双人墓,为什么这座是单人?”
管理员实话实说:“戴先生前段时间让我们改成了单人墓。”
赖栗像被人攥住了心脏,感受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如果一开始要的就是单人墓,那完全没必要双人改单人这么麻烦。只能说明戴林暄一开始要的就是双人墓,后来却改变了主意。
兜里的手机不断振动,时长时短,过了许久才安静。
管理员的手机响了起来。
赖栗头也不回道:“不许接。”
管理员头疼不已,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边是自己的老板,一边是老板家的祖宗,哪个都得罪不起。
赖栗余光捕捉到了一点绿意,他脚尖一转,绕过墓地来到石碑后面,只见蓬松的土壤里,一颗多头仙人球悄然探出头来,斜着身子汲取冬日的阳光。
管理员跟上来,愣了以下:“这好像是戴总之前埋的仙人掌,我还问过要不要栽种,戴总说伤了根,活不了,埋了就行……”
没想到奇迹般地没有腐烂,还在初冬冒出了新球。
赖栗没有回应,管理员自然也就闭上了嘴。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位赖少爷,不免有些好奇。
虽不是豪门出身,却也给人张扬贵气的感觉。脸部轮廓因为车祸手术削瘦了些,显得比网上照片更有攻击性,瞳孔乌黑乌黑的,颜色比寻常人深得多,一眼瞧不见光亮。
赖栗猛得倾身,弯腰去抓那一株新生的新人球,可碰到的刹那又顿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赖栗走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刚好看见他哥的车停在了路边。戴林暄从驾驶座下来,绕过车头快步朝他走来。
“小栗……”
“哥,我饿。”
戴林暄本来已经做好了赖栗失控、暴怒甚至发病的准备,然而都没有。赖栗只是抓住他的手,说想吃他做的饭。
“那回家?”戴林暄摸摸他冰凉的后颈,“冰箱里的食物不多,有没有想吃的菜?天色还早,现在去超市买也来得及。”
赖栗点了下头:“你看着买。”
赖栗的车让保镖开走,他则和戴林暄一起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些牛肉和虾。
排队买单的时候,赖栗看着收银台后面的货架,突然说:“哥,我出去一下。”
戴林暄不放心地拉住他:“做什么?等我一起。”
赖栗说:“我很快就回来。”
这一路上,赖栗都没问墓地的事,反而让戴林暄神经绷得更紧。
戴林暄不怕赖栗问,就怕他不问,自己瞎琢磨,脑补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认定成真相,怎么解释都不听。
他匆匆买完单,拎着菜大步走到超市外面,左右都没看到人,他转过身,刚想拨个电话就和赖栗撞了个脸对脸。
戴林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便收回手机:“弄好了?”
赖栗嗯了声:“好了。”
戴林暄走向停车场,把菜放到后座上:“干什么了这么神秘?”
赖栗说:“回家你就知道了。”
两人回到河子山公馆,经过这些天,屋子里添置了不少生活的气息,戴林暄每次回来都会愣神个一两秒才反应过来。
戴林暄换好拖鞋进门,暖气铺面而来,赖栗从身后勾过他的腰,转到正面后搂抱着压向墙面。
戴林暄还提着菜,只能单手揽住赖栗,轻抚他的脊背:“墓地的事不是故意瞒你……”
“别说。”赖栗把脸埋进他哥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我现在很生气,你让我冷静冷静。”
“……”
戴林暄做了三菜一汤,赖栗很给面子地一扫而空。胃口还不错,看来状态还行。
吃完饭,赖栗还是没提墓地的事,戴林暄久违地感觉心惊肉跳,头开始疼了。
赖栗打开衣柜,偏头看他:“哥,你要泡澡吗?”
戴林暄当然没这个心情:“冲个澡就行。”
赖栗点点头,给他挑了一套睡衣。
戴林暄洗澡的时候,赖栗就在门口看着,好像随时会脱掉衣服进来,然而并没有。虽然有两个淋浴间,他还是等到戴林暄洗完了才进去。
十分钟过后,赖栗洗完出来,套着一件浴袍。
戴林暄刚要开口,就听见“嗒”得一声,眼前突然一片昏暗。
他冷不丁地想起赖栗前两天说——“我们可以关灯睡。”
光线太暗,看什么都只有轮廓虚影,赖栗好像是脱掉了浴袍,随意地扔在了一边,紧接着床尾一沉,赖栗钻进被褥里,咬住了他的裤|腰。
戴林暄心脏重重一跳,下意识去握赖栗的后颈,却被他提前拦截,扣住手腕死死地压在床上。
两只手都不空闲,赖栗就只靠牙齿去褪睡裤,一句话都不说。
戴林暄呼吸越发急促:“小栗,我们先聊聊……”
“我不想聊。”赖栗被弹到了脸,也没有躲,包住后用力吮了一口,“你只会骗我。”
戴林暄猝不及防地低|喘一声,他闭了下眼,反扣住赖栗的手腕猛一翻身,将人掀在身下。
赖栗顶了下犬齿:“哥,你是真不怕我划伤你啊……”
戴林暄没说话,托着他的腰,往上提到他头枕到枕头为止,才倾身去开灯,不料手却和赖栗撞到了一起。
赖栗团住他的五指,用力抓握住:“你不想做吗?”
戴林暄叹了声:“那也不需要关灯,我从来没觉得你身体难看。”
赖栗:“那开灯做。”
戴林暄:“……家里什么都没有。”
“有。”赖栗打断道,“我买了油。”
至于景得宇说的另外两样东西就不必了,如果不是因为容易受伤,他连油都不会买。
戴林暄:“……”
两人于昏暗中对视着,像一场无形的僵持,谁都不肯退步。赖栗一言不发地抬手解他衣扣,他呼吸顿时又乱了套。
戴林暄没让赖栗继续下去,抓住赖栗的手按在心口。
“为什么突然……”他斟酌着用词,“想更近一步?”
“这需要理由?”赖栗反问道,“我不仅是你弟弟,还是你男朋友,做|爱很正常——景得宇和他的每一任对象都会在一周内滚床单。”
戴林暄无奈:“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你不要因为……”
赖栗盯着他朦胧的眉眼:“什么?”
戴林暄缓和着语气:“你得分清楚,你是因为欲…喜欢想和我做,还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牵绊我?”
“……”赖栗不管不顾地按下他的后颈,张嘴咬住了他嘴唇。
大多数时候,赖栗主动的唇齿相触都像一场兵戎相见的战争,蛮横,凶狠,不容喘|息。
他翻身骑在了戴林暄身上,丝绸布料的扣子很轻易地滑了开来,他俯身咬上戴林暄心脏的位置,含糊呢喃道:“它还在跳。”
“不跳我就在墓里了。”戴林暄不准备避开这个话题,“小栗……嘶。”
“准备那个墓是因为……”戴林暄闷哼了声,实在遭不住这种谈话环境,他穿过赖栗的腋下,搂着赖栗的肩背压进怀里,“你冷静点,先别闹。”
赖栗抵着他的肩,压抑道:“为什么改成单人墓?”
戴林暄:“……”
赖栗红着眼:“改回去。”
比起他哥可能想死这件事,赖栗更无法接受他哥想死却不带他。
光是想想都抓狂得要疯掉。
“你在海岛说什么以后我们一起埋在那里,都只是哄我。”赖栗再次撕咬他的嘴唇,粗鲁地发起攻势,充满野兽标记地盘式的占有欲。
“你根本没想过和我到老!”
戴林暄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偏头避开的动作却更加激怒了赖栗。呼吸被中断,氧气被掠夺,有种五脏六腑都因为缺氧而灼烧起来的错觉。
他们的呼吸在激吻中变得凌乱不堪,交换的唾液带着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儿。
戴林暄瞬间回神,强行拔开赖栗的脑袋:“张嘴!”
赖栗不配合,戴林暄只能用拇指和手指抵住他两侧牙关,迫使他张开嘴巴,于一片湿滑中摸到了一块凹凸不平的伤口。
戴林暄气得胸闷:“咬自己好玩吗?”
赖栗根本听不进,喘得很急促——
为什么要勾|引我?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吃掉你,却还要把手送到我嘴里!
戴林暄抽出手指,想下床去拿医药箱,却被赖栗抱住腰,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压在了床上。
赖栗压抑的喘息鼓动着他的耳膜:“哥,你病了。”
“很严重。”
“很严重。”
赖栗连着说了两遍。
第79章 发誓只要你需要,哥就永远不会离开……
身上压着一座山似的,戴林暄几乎被折成了一个斜V,动弹不得。
他啼笑皆非道:“你对生病的定义是不是太草率了?不做|爱就是生病?”
赖栗压着快要失控的情绪:“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戴林暄反手拍拍他的腰:“先起来,你舌头上的伤口有点长,得消毒冰敷……”
赖栗锢住他的手:“不要转移话题。”
戴林暄叹了口气:“这样难受,先让我起来行吗?”
赖栗压紧的力道一滞,戴林暄顺势坐起来:“你忘了,那座墓园是什么时候的项目?”
赖栗没有出声,只是胸口的起伏格外剧烈。
“接这个项目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生病的事,以为你……留那座墓也是心里带着气,没别的意思。”戴林暄踩进拖鞋,走进厨房打开灯,调了杯淡盐水,“后来是留都留了,干脆放着,反正老了也能用到,当然,也不是一定会葬在那儿,你如果不喜欢……”
戴林暄转身,正要把淡盐水递给赖栗漱口,却猛得一怔。
刚刚卧室没开灯,他只是觉得赖栗情绪有点激动,然而此刻才发现,赖栗的眼里全是血丝,下眼睑压着一层鲜红,几乎像血一样,好像下一秒就会流出来。
戴林暄从没见过赖栗这个样子,心里倏然一慌。他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上前把赖栗拥进怀里,语速极快:“怎么难受成这样?怪我,做事没过脑子,墓不留了,把它卖掉,行吗?”
说完他心里也没底,清楚这回恐怕难哄了。
赖栗紧紧攥着他哥的衣服,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却很轻:“为什么把我砸烂的仙人球埋在那儿?”
戴林暄微妙道:“……我还没死你就掘墓啊?”
赖栗气得发抖:“它长出来了!”
“……”戴林暄埋仙人球是一个月前的事,那之后就没去看过,没想到竟然没烂在土里:“——那我把它移栽回来?”
赖栗:“你还想要吗?”
谁会把一颗死掉的植物埋进为自己几十年后准备的墓里?听起来确实有些离谱。
戴林暄有些后悔当时的矫情,为如今埋下不必要的隐患。
他亲了下赖栗的侧颈,全然推翻之前说的“一颗盆栽而已”:“当然想要,那可是你送的……因为重视才想着给它来个土葬,而不是丢进垃圾桶。”
“葬的只是一颗盆栽?”
“那还有什么?”戴林暄哄道,“我不是在这儿吗?”
赖栗推开戴林暄,夺起他手上的杯子将淡盐水一饮而尽。
“别喝——”戴林暄说晚了一步,无奈道,“让你漱口的。”
赖栗一字一顿地说:“改回去。”
戴林暄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冰,用刀敲碎:“改什么?直接卖掉得了,省得你每天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药箱拿来。”
赖栗:“如果你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怎么能第一时间猜到我在想什么?”
“……”戴林暄险些切到手。
赖栗转身,去客厅把医药箱拎了过来。
戴林暄从里面拿出一块纱布,裹上冰块,拖来旁边的椅子:“坐。”
赖栗现在极其抗拒被他哥引导情绪,却还是因为他哥指尖抵在肩上的力道而折弯了膝盖。
“这眼睛也得敷一敷。”戴林暄亲了亲他眼尾,“舌头伸出来。”
赖栗不配合,戴林暄便捏过他的下巴,耐心地抵开他牙关,将冰块孵到舌头上。
“对自己是不是太狠了?”戴林暄轻叹了声,“我当然猜得到你在想什么,十二年白养的?”
戴林暄的指尖很凉,和冰块几乎不相上下。
赖栗偏开头,让冰块离开嘴里:“所以我也了解你,如果我送的仙人球不重要,你不会埋起来,如果那座墓没有其它意义,你更不会埋在那儿。”
“……当然有其它意义,不是说了吗?那会儿我心里有气。”戴林暄干脆挑明了说,“一时的情绪不代表什么,留座墓也不意味着我明天就要住进去。”
赖栗猛得抓住他手腕。
戴林暄顿了两秒,说:“妈也很早就给自己留了公墓,难道也是想…死吗?”
赖栗:“为什么改成单人墓?”
“……”戴林暄颇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赖栗已经认定了他有寻死的想法,根本不想听他的解释,只执着另一个更要命的问题。
戴林暄:“给自己留墓算未雨绸缪,给别人留算怎么回事……”
赖栗盯着他:“我是别人?”
得,一坑接着一坑。
“大多数人对死亡还是讳莫如深的态度,认为过早买墓不吉利。”戴林暄反握住他的手,“后来我缓过劲了,才觉得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就留墓,太不尊重你,所以改成了单人。”
赖栗看了他一会儿:“一开始我听说你留了一座双人墓,我其实没有想太多。”
戴林暄:“那怎么……”
赖栗又咬了下舌头:“直到我亲眼去看,却只有一座单人的空碑。”
“舌头不要了!?”戴林暄立刻掐开他嘴巴,眉头锁得很紧,“你再咬……”
“你打死我吧。”赖栗平静道,“你想死也可以,那之前先把我弄死,最好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避免我化成鬼都*不放过你。”
他哥这样的性子,连他咬个舌头都心疼,怎么可能做得到弄死他?
留双人墓确实只是因为心里有气,改回单人墓才是出了大问题。
赖栗从来都知道,自己和“正常人”不一样,他无法共情他人的悲欢,就连小时候,对戴林暄因工作而劳累时的关心都是模仿戴翊。
可这不意味着他不知道正常人的想法。
他最好的学习对象便是戴林暄,其次是戴翊和他那些熟或不熟的朋友,再不济还能上网从一些乱七八糟的故事里汲取经验。
他从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中推敲正常人该怎么生活,怎么做事,而这一切都是为了留在他哥身边。
如果没有他哥,一切都没有意义。
不论活着是梦,还是妄想或真实,他都不需要了。
戴林暄注视着赖栗的眼睛,久久无言。
赖栗轻声道:“哥,我很害怕。”
戴林暄:“……”
这不是赖栗第一次说怕,小时候说怕狗,当然,是骗他的。
自从知道赖栗年幼的经历后,戴林暄就意识到他根本不可能怕狗,当时心疼都来不及,根本想不到计较他撒下的小小谎言。
赖栗还说过怕鬼。
大概是赖栗十二岁的时候,戴林暄带着他和戴翊一起去游乐园玩。
戴翊闹着要去鬼屋,她胆大包天,故意在关门的时候拉了赖栗一把,导致三人走散了。
戴林暄心急如焚,对着监控叫了半天工作人员也没人应,只得自己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结果在黑暗里被扑了个满怀。
那天也是类似的语气:“哥哥,我好害怕。”
戴林暄平日里舍不得训赖栗,当然也舍不得训戴翊,只能教育她以后不能再做这种事,鬼屋这么黑,万一摔着绊着了很危险。
他单手抱起比同龄人瘦小一圈不止的赖栗,一手牵着妹妹,走在黑黢黢的鬼屋里。
“鬼有什么好怕的?”戴翊难得没吃醋,一边嘟囔,一边别扭地道歉,“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连鬼都怕。”
后来,赖栗以怕鬼而不敢一个人睡觉的理由在他房里赖到十六七岁,接着他便误会赖栗喜欢自己,更不敢提分房睡,怕他为此难过。
……
不过看赖栗总说什么做鬼都不会放过他,怕鬼这事十有八|九也是胡诌的。
戴林暄再次抵开他牙关,敷上冰块:“为什么觉得我想死?就因为我把墓改成了单人?”
赖栗想说话,舌头却直接被戴林暄捏住,顿时陷入了挣扎与不挣扎的两难中。
“等会儿再说,先敷完。”戴林暄用小拇指蹭了下赖栗的眼尾,“知道你车祸昏迷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赖栗死死盯着他,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如果你真的醒不过来了,我死之前肯定要带着你一起火化。”戴林暄轻描淡写道,“墓是不是双人又能代表什么?骨灰放一个坛子里不就好了,名字也写在一个碑上,直接昭告天下人戴林暄睡了他亲手养大的弟弟,气死某个不肯醒的混账东西。”
“……”
这话半是真心,半是诱哄,却鬼使神差地戳中了赖栗的愉悦点。
赖栗一边觉得戴林暄根本做不到,只是在哄自己,一边为他想毁掉自己的声誉而愤怒,同时还为他哥竟然也会对他冒出相对偏激的想法而爽到头皮发麻。
三管齐下,赖栗的面容一时扭曲起来。
“冰着了?”戴林暄撤回冰块,又多裹了一层纱布。
“为什么突然退订?”
戴林暄把冰块塞回赖栗嘴里,很清楚他说的哪件事。
昨天接到颜安的电话,他便觉得不对劲,看定位发现赖栗在景得宇的剧组,随后他打电话给自己这边的副导演,被告知颜安临时有事出去了一趟。
显然,赖栗和颜安在景得宇的剧组见了一面。
为什么是这个地点?两者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演员包嵩。
戴林暄由此将发生的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那之后,戴林暄便忍不住看赖栗的定位,看了一下午,赖栗从剧组出来后直奔两年前的度假山庄,在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随后才去墓园。
“还不允许我不好意思了?”戴林暄轻笑了下,“我没想到妈会突然把山庄送你,谁会一直占着自己和…心上人睡过的房间不给别人住啊?想想就有点尴尬,干脆退订了,难不成还能占一辈子?”
赖栗没说话,不过戴林暄读懂了他的眼神——
为什么不能?
戴林暄试探道:“我再订回来?”
赖栗看着他。
戴林暄看懂了:“你订了?这几天有人住吗?”
“……”
“没有就好。”戴林暄拿开冰块,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看:“差不多了……以后心疼一下自己行吗?一个不注意就弄伤自己,还好意思说我自残?”
“不是有你心疼?”赖栗语气发冷,“你最好注意一辈子。”
“……给你霸道的。”戴林暄没好气道,“眼睛闭上。”
赖栗并没有真的流泪,却像哭过一场,眼眶红得要命,即便此刻缓和了一些,瞧着也还是骇人,令人心软。
戴林暄又裹了一块冰,给他敷起眼睛,小拇指则轻轻刮着赖栗的脸,给小动物顺毛似的安抚着。
“真没想你想的那么极端。”戴林暄说,“就你这样,我哪里敢放心去死?”
赖栗盲抓住他的腰,不断收紧力道。
“嘶。即便没有你,我好端端的寻死做什么?”戴林暄俯身,亲了下他嘴唇,“……哥发誓,只要你需要,哥就永远不会离开你身边。”
“……”眼睛被冰块压着,赖栗确认不了戴林暄的表情,不知道这誓言里掺了多少水分。
当然,即便看到表情,他也不一定能确认,戴林暄前两年已经在国外修炼得比演员还专业了,不再像从前一样赤忱纯粹。
戴林暄说完,又觉得刚才那话有点情感绑架的嫌疑,于是补充道:“你不需要也没关系,我就远远看着,去过自己的日子——我想做的事情挺多的,不至于寻死。”
戴林暄和赖栗不一样,他和周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身上也担着很重的责任。
他是子女,是大哥,手里有公司和无数大小资产,给几万人提供着工作岗位,即便这些人离开他不会有什么影响,那也还有基金会正在帮助以及将来需要帮助的孩子们。
戴林暄放不下的不止有赖栗。
赖栗咬着牙:“你想都别想!我死了都需要!”
戴林暄处理掉纱布与冰块,纵容道:“好,我说到做到。”
处理完伤口,他们回到房间。
戴林暄坐靠在床上,想了想:“你买的油呢?”
赖栗从抽屉里拿出来扔给他。
“超市那会儿就是去买这个啊?”戴林暄莞尔,“没买套?”
“不需要那种东西。”
戴林暄笑了起来,两年前赖栗也这么说。
“还想做吗?”戴林暄不再纠结为什么,松口道,“你来吧。”
赖栗呼吸猛得一紧,看向戴林暄的眼睛。
戴林暄将他拉近,主动亲了上来,手伸进他衣服里摩挲他的腰,帮他拾起欲|望。戴林暄刚用热水洗过手,已经暖和起来了。
赖栗的肌肉不断绷紧,呼吸也粗|重起来,他哥的吻温柔又色|情,几乎要把他溺毙,可心里却还是又空又堵,像被抽成了真空。
他以为这是因为吻不够激烈,便翻身将戴林暄压在身下,狂风暴雨般侵入他哥的唇齿。
戴林暄一边积极回应,一边帮他脱睡衣。
赖栗抓着他的裤腰,慢慢停下激吻,头低下去,埋进他的颈窝。
戴林暄偏头,亲了亲他耳朵:“怎么了?”
赖栗问:“你是想和我做,还是为了哄我?”
“怎么还问起我了?”戴林暄惯会用半真半假的话哄人,“怎么会不想?你经常往我梦里跑,缠人得紧,又舍不得撵,我……”
赖栗打断:“你生病了。”
他这次没有轻易揭过话题,抬起头执拗道,“哥,你要看医生。”
赖栗只恨自己不是医生。
戴林暄也不意外赖栗的放弃,他抚摸着赖栗的脊椎骨:“不是答应你周末去?”
*
为了让赖栗心定,戴林暄推了周五的工作,提前一天去做包括身体与精神心理多方面的检查。
叶青云拿来所有报告给赖栗看:“戴先生的血压、血糖体重都非常标准,大脑与五脏六腑也非常健康,没长什么不好的东西,只是有点近视,轻微胃炎,外加睡眠不好带来的心律不齐,现在大多数人都熬夜,饮食也不规律,这俩不算什么大毛病。”
赖栗缓缓道:“它们对于别人来说可以是小毛病,但不能出现在我哥身上——心理报告呢?”
第80章 硫酸你要毁掉自己,变成我这样吗?
来检查之前,赖栗在车上问:“哥,你真没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你说剧本?”戴林暄商量道,“这个说来话长,回去再聊,行吗?”
赖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门下车,头也不回。
戴林暄觉得不太好,似乎猜错了,想叫住赖栗的时候却又接到了工作电话,后来面对他的试探,赖栗全程不接茬。
赖栗越安静,戴林暄眼皮跳得越狠。
这会儿赖栗还坚持和叶医生单独聊,直接给他吃了个闭门羹。
好在戴翊发来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分走了戴林暄的部分心神,只是越回复越觉得戴翊的语气有点……公式化。
虽然只是文字,谈不上什么语气。
因为前些天在办公室说贺乾是垃圾的事?
戴林暄清楚她不是真的想和贺乾在一起,所以才更生气,和赖栗故意让自己受伤一样,都让人来火。
可戴翊做事的目的不会有赖栗这么纯粹,她不可能只是为了吸引注意。
这是小时候的戴翊才会做的事。
赖栗十二年来,除了生活经验与身高体重,其实性格与心性上没有太多变化。戴翊却不同,她这两年变得越来越难以琢磨。
【戴林暄】:明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小翊】:家里?
【戴林暄】:去外面,就我们俩。
戴林暄想了想,发去一家私房菜馆的地址,很符合戴翊喜油辣的口味。
【戴林暄】:这家怎么样?
【小翊】:好。
接着便没了后文。
戴林暄打打删删,没什么思路,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还能说什么。
赖栗是他领回家的,和他之间存在着直接的责任,而戴翊……
戴林暄捏了捏眉心,手机“嗡——”得一声。
消停许久的贺寻章发来消息,说为庆祝赖栗手术顺利,身体康复,组了个局,邀请他和赖栗到场。
戴林暄想起他上次的暗示,眼里泛起冷意。
其实直接对外坐实和赖栗的关系最好,这样别人才不敢轻举妄动……而赖栗由他一手养大,又刚成年没多久,鉴于这种“监护人”与被抚养人的关系,外人真骂也只会骂他。
不过知道赖栗生病以后,戴林暄倒不敢再轻举妄动。
赖栗显然过分在意他的声誉。
尽管虚名迟早会被打破,但戴林暄还是不想赖栗提前受到刺激。这大概是他这三十年里、除了赖栗的“心意”之外,最难想出应对措施的事情。
赖栗不接受他的温水煮青蛙,只觉得他在给自己泼脏水,每提一次都会情绪失控。
可除此之外,戴林暄想不到更好让他接受的办法。
手机又响了一声,贺寻章再次发来消息,说霍双与霍文海都会到,还有赖栗同龄的一些朋友。
戴林暄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想赖栗的事情想了十几分钟。
【戴林暄】:我问问小栗的意见,先别组局,万一他不想去也是白白浪费你的心意。
【贺寻章】:没问题,等你消息。
*
赖栗翻阅完了身体项目的所有检查报告,证实叶青云概述得一切属实,他哥真的没生大病,可胃炎与心律不齐这两点总结还是让他脸色难看起来。
“造成胃炎的原因是什么?”
“据戴先生说,是因为饮食习惯不太好。”
赖栗冷笑了声:“他之前还和我说,过去两年一日三餐,准时准点。”
叶青云:“……什么时候说的?”
赖栗闭了下眼:“大概两个月前。”
叶青云眉头微挑,这记性不是好得很吗?
其实赖栗有点契合解离的症状,大多数时候,解离会分裂患者的情绪,让患者以一种抽离的状态接受外界的冲击,由此表现得平静、淡漠,特别容易忘记一些痛苦的、具有刺激性的记忆。
只是赖栗恰恰相反。
经过几次见面,叶青云从赖栗的部分坦诚以及临床诊断分析出来——
除去有锚点的那部分记忆以外,赖栗忘掉的几乎都是令他“愉悦”的经历,而记住的都是让他不舒服的、怀疑的、感受到痛苦的事情。
当然,赖栗本人不觉得是痛苦。
他认为那才是真实。
赖栗记忆最清楚的反而是年幼时那些非人的遭遇,他甚至记得自己杀死的第一只小猫长什么样子,尾巴有几根白色的毛;记得贫民窟地下的巷子有多深,有多少个弯道,附近墙上的一个微小涂鸦;记得自己饿的时候,从垃圾桶里翻出哪些食物……简直如数家珍。
叶青云有一瞬间怀疑过,这都是赖栗为了绊住戴林暄编造的细节。
不是说他骗人,小时候的经历肯定是真的,只是他下意识地想让那一切变得更加可信,更令人…主要是令戴林暄心疼,于是潜意识像拼图填色一样,本能地填补了一些并不存在的细节。
叶青云很清楚,记忆会撒谎,人的潜意识也会撒谎。
赖栗很矛盾,一种他自己恐怕都意识不到的矛盾。也许戴林暄注意不到,可对于经验丰富的医生来说还是有些明显。
赖栗治疗的目的就是为了羁绊戴林暄,可即便描述时尽可能地平静、抽离,符合一个“正常病人”的症状,可还是会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透出诡异的亢奋感。
极其病态。
叶青云没觉得他天生如此,也因此难受起来。对她来说,病人没有正不正常一说。
刚接到戴林暄的邀请时,她还以为只是一个有钱人的大题小做,又或者是一种“投资”行为。
她听过戴林暄的事迹,知道他名下有个慈善基因会,为他和家族博取了无数声誉与难以想象的潜在利益,可他们签的合同里面,唯一标粗标黑的条例却是不得对外公布款项来源,不得泄露本次病人的一丁点隐私。
她重视起来,想过戴林暄的某个家人,母亲,妹妹,甚至是那个据传闻偏瘫十多年的爷爷……独独没想到是外人看来跋扈自恣的赖栗。
一个年幼的孩子经历这些事情的最初,真的能像赖栗所表现出来这样坦然、兴奋,不无措,不恐惧吗?
大概率是不能的。
至少以叶青云的经验来说,哪怕是反社会人格年幼时,也很难违背人类的本能——恐惧与害怕本身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只是在经年累月的极端遭遇里,赖栗起初的恐惧慢慢被磨得一干二净,而后又有戴林暄打造的、美好的十二年,于是就连前十年的黑暗记忆都蒙上了一层苍白的滤镜。
同时他本性又异常自我、慕强,戴林暄是他学习正常人的第一参考对象,便认为自己应该像他哥一样,内心强大、包容,可以轻松处理一切遭遇……
他开始高高在上地审判年幼的自己,抹杀彼时的弱小、无助。
很多患者都会有这个情况,他们自己都无法认同过去的自己。
赖栗在漫长的时间里,被戴林暄疗愈,某种程度上却又病得更深。
戴林暄唯一被他看见的人,他站在真实与幻梦之间,后者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拉扯,而连接他与真实的却只有戴林暄。
他后来忘记的美好,记住的痛苦,无一例外都和戴林暄有关。
至于其他人,赖栗不会刻意忘掉,也不会刻意记得,因为全都无关紧要。
……
赖栗的情况太复杂,还需要再观察,如果不是因为签了保密协议,叶青云都想在治疗结束后为其写篇论文。
“观察完了吗?”赖栗注意到她的眼神,又问一遍,“心理报告呢?”
叶青云口述道:“戴先生有些轻微的焦虑。”
赖栗:“没了?”
叶青云肯定道:“没了。”
赖栗手捏成了拳头:“量表给我。”
叶青云试探地问:“你希望他生病吗?”
赖栗抬起乌黑的眼眸:“我哥就是生病了,如果没查出来,那是你们医术不精。”
叶青云:“……”
她毫不怀疑,就算看到量表,如果情况不符合赖栗的预期,他还是会失控,会不相信。
戴林暄是不是真的生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这更像是赖栗焦虑痛苦的一种投射,唯有戴林暄生病的情况下,他才能合理化戴林暄的转变。
“戴先生真的没事。”叶青云拿出量表,戴林暄提前说过可以给赖栗看,“焦虑很大程度也是因为你生病的原因。”
赖栗夺过量表,情绪随着一页一页的翻阅变得越来越暴躁,尽管面上看似冷静。
他只能判断量表答案的真假,却无法总结这些回答都意味着什么。
不过叶青云并没有骗他。
“你们都在骗我。”赖栗额头青筋暴起,“一个健康的人,会吃不下饭,会失眠到不靠安眠药就睡不着?”
“压力过大,生活作息不好、一些突发事件都有可能导致失眠或胃口不好,不一定是心理原因。”叶青云劝说,“赖栗,放轻松一点,你哥哥很健康。”
“我不会信的。”赖栗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是他请来的人,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叶青云耐心道:“我向你保证,我说的一切都对得起我的职业道德。”
赖栗嗤出了声:“你的保证一文不值。”
叶青云换了个思路引导:“不管你信不信,失眠真的证明不了什么,至少从量表与身体检测来看,你哥并没有生病——还有其它凭据吗?”
赖栗垂下眼角,看着窗外投射在地面的那缕阳光。
叶青云循循善诱道:“心理诊断和身体检查不一样,不是拍个CT就能把详细数据罗列出来的,量表可以作假,经历也可以编造。”
“你得信任我,给我更多的参考,我才能和你一起分析你哥哥到底有没有生病。”
“砰——!”
赖栗到底没能忍住,抡起一旁的水杯砸向叶青云身后的墙壁,只差一点点就会击中她的脑袋!
碎裂的瓷片迸溅在地上,赖栗却没听到声音。
冗杂的环境音连成一线,发出尖锐的嗡鸣。
赖栗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拉着戴林暄来检查。他哥就算生病,也不该让外人知道,特别是精神心理上的疾病。
可只有吃药,才能治愈,他不是医生,没法对症下药。
他应该去学医的。
为什么当初没想着延续他哥当年的理想去学医?
啊,想起来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有病,万一出了什么医疗事故,他哥发现会生气。
……
戴林暄听见里面的动静,立刻推门而入,赖栗正发疯似的撕着他的量表,不断地破坏周围的物品。
叶青云倒是没受伤,压低声音说:“建议打一针安定……”
戴林暄却摇了下头,不顾阻拦地大步上前,一把捞过赖栗的腰,强行将人拥进怀里。
叶青云看得心惊肉跳,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发病的恐怖上限常人很难想象,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赖栗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花瓶,仿佛下一秒就会给戴林暄开瓢。
然而没有。
从被戴林暄抱住的那一瞬间开始,赖栗就结束了暴力,虽然面容狰狞扭曲得面目全非,行为却得到截然不同的反馈——
他一动不动地定在戴林暄怀里,像个僵硬的人偶,极力与操控自己的暴戾情绪抗争,眼里时不时就浮现出浓郁的挣扎。
最后还是失败了。
赖栗猛得咬向戴林暄的脖颈,咬合的力道让人觉得下一秒大动脉就会破开,飙射出鲜红的血。
叶青云立刻叫进保镖,却被戴林暄抬手制止,他任由赖栗咬住最致命的地方,双臂穿过赖栗的腋下,以极其紧密的姿势将赖栗揽在怀里,不断地低声说着什么。
十分钟后,赖栗才松开牙齿,下半截眼膜一片赤红,严重充血。
戴林暄微微回首:“叶医生,麻烦你先出去一下。”
他的脖子依旧洁白,只多了一点咬痕,连皮都没破。
叶青云沉默了会儿,还是选择了照做,转身离开的同时虚掩上门。
戴林暄柔声问:“为什么突然生气?”
赖栗浑身瘫软似的被他抱着,下巴抵在他肩上,语气极轻,几乎刚出口就无力地散在了空气里——
“戴林暄,是不是我留给你的余地太多了?”
“……”
赖栗闭上眼睛,继续说:“所以你才有底气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无论如何都不悔改?”
“就这么不相信我没生病?”戴林暄开始考虑,如果赖栗认为吃药能让他“变好”,那满足他也没什么。
然而这诱哄安抚地语气却将赖栗彻底推入愤怒的深渊,他猛得推开戴林暄,脸色因为激动而涨红到发紫,甚至顾不得外面的叶青云会不会听见——
“没生病你会指使别人往自己身上泼硫酸!!?”
听清的那一瞬间,戴林暄脑子嗡得一声,耳腔里传来尖锐的鸣叫,一阵麻痹感从心脏一路逃窜到他的指尖。
原来是这件事。
赖栗语气平静下来,呼吸却变得更加粗重紊乱,脖颈上的青筋与动脉就像扭曲的粗长蚯蚓,蜿蜒在皮肤表面:“我总是不敢和你对质,我幻想有一天你会亲口告诉我,至少证明那只是你过去的想法,如今已经知错就改了。”
“可是你没有。”赖栗恨恨道,“哥,我给过你好多次机会,一直到今天早上,到你见医生,做检查,你都还在试图骗我。”
戴林暄张了张嘴:“我……”
赖栗说:“看,即便到了这一步,你还是不死心。”
“……”
“稀硫酸的保质期只有三五年,可曾文直却说他的硫酸来自十几年前的化肥工厂。”赖栗死死盯着戴林暄的眼睛,“如果他没对硫酸来源说谎,只能说明他临时对硫酸做了处理——”
“哥,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特地稀释浓硫酸攻击一个自己恨透了的‘恋童癖’!?”
戴林暄闭了下眼,只觉得头晕目眩。
“你也没想到,对吧。”赖栗讥讽地笑了笑,“你要求曾文直泼的是浓硫酸,可他不忍心,于是行动前自主主张进行了稀释,没想到因此留下破绽!”
至此,戴林暄彻底说不出话,一切语言都变得无力苍白。他还曾卑劣地庆幸,幸好曾文直稀释了浓硫酸——
因为被他支走的赖栗突然折返,替他挡下了“袭击”。
那天他本没想带赖栗,可说要和同学出门玩的赖栗竟然来到他所在的寺庙,午饭后还坚持要和他一起去福利院。
他委婉拒绝了两次,但赖栗油盐不进,再推拒就会显得可疑了……后来发生的一切,戴林暄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梦到。
梦里的大多数时候,曾文直泼到赖栗身上的都是原定的浓硫酸。
赖栗被腐蚀出了一个个血疮,浑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找不到一块好皮肤,他有时候会颤抖着喊“哥,我好疼”,有时候会质问“哥,你为什么这么对我”,还会说“我一定不放会放过凶手”。
可他就是那个伤害赖栗的凶手。
赖栗不问这件事,戴林暄尚且还能隐瞒,可一旦赖栗问出口,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戴林暄都做不到再辩解。
他确确实实对赖栗造成了伤害,如果不是硫酸被稀释过,那将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
戴林暄上前一步,赖栗便退后一步。他一时踌躇不定,轻声哀求道:“小栗……”
赖栗指了指自己的身体:“哥,你要毁掉自己,变成我这样吗?”
“你想毁掉自己的脸,身体,名声,变得面目全非,是这样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