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林暄的心已经随着挂断的视频一起离开了,身体却不得不按捺下来,继续待在这个光线昏暗的包厢里。
他调整着呼吸与心跳频率,手肘撑着在沙发扶手上,托住下颌,闭了好一会儿眼睛。
面前的茶几上端放着一个黑色绒质的盒子,锁扣是松开的状态,显然已经被打开过。
“叩叩。”
“请进。”
贺寻章推门而入,端来一杯酒:“小栗醒了?”
戴林暄扯了下嘴角:“昏迷十几天,终于舍得醒了。”
贺寻章含着笑,意味不明地说:“你当时要是把他送到我家医院,多严重的‘伤’都能治得妥妥帖帖,还没有‘后遗症’,哪里需要担惊受怕这么久?”
戴林暄猛得掀起眼皮,青褐色的瞳孔瞬间反射出冰凉的光弧。
他看了贺寻章片刻,好像没听懂:“那天事态紧急,哪里还有心思挑医院。”
贺寻章抿了口酒,凑近明示道:“你要是觉得麻烦,不想脏自己的手……我可以帮你,悄无声息。”
“寻章,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戴林暄看了他片刻,淡淡移开目光,松弛地倚靠着沙发的真皮靠背,注视着桌上的黑色盒子,“我这个人也不喜欢别人插手我的私事……你明白吧?”
“嗐,是我过界了。”贺寻章立刻道歉,依然笑着,“不过你以后有需要,随时可以说,给我一个意思就行……帮朋友排忧解难是我的本分。”
“应该不会有这个需要。”戴林暄看了眼手表,修长的食指点在盒子上,推还到贺寻章面前,“小栗醒了,我得去看看他,今天就不多留了。”
贺寻章跟着起身,假意抱怨道:“一份礼物而已,太不给面子了吧。”
戴林暄捞起外套:“这么贵重,我可不敢收。”
贺寻章叹息:“看来我们的感情还是不够深。”
他把戴林暄送到VIP停车位,直到戴林暄的车扬长远去,才收起笑容,转身走进电梯,拨出去一个电话:“爸,不是很顺利。”
电话那头的贺成泽坐在书房里,面前放着一台电脑,屏幕赫然播放着戴林暄刚刚离开的包厢画面。
“无妨,一步步来,别操之过急。”他的声音带着步入老年后独有的沙哑,“林暄这孩子表面实在,其实心思比谁都重。”
贺寻章默然:“他不信任我们,东西也没收。”
“换作你是他,会贸然地付出信任?被别人知道这些隐秘的喜好太致命了,他两年前宁愿出国‘玩’都不接触我们,就是不想交付把柄。”贺成泽叹息道,“耐心点,孩子。”
贺寻章语气恭谨:“是,爸爸。”
“不过林暄想要戴氏,就没得选择。他其实明白你的意思,前些天的宴会上,他和我说那些话就在试探你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家族。”贺成泽脸上的褶皱颤动着,“他既然没有远离你,说明心里有计较,只是还是衡量利益与风险。”
贺寻章皱眉:“他真的会选择合作吗?”
“林暄野心不小,只是以前掩饰得太好,真让我以为‘歹竹出好笋,肥田出瘪稻’……”贺成泽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你戴叔人要不行了,戴氏随时可能变天。蒋秋君和戴老爷子之间龃龉那么深,林暄就是他们掣肘彼此的手段。林暄哪边都靠不住,不找外力帮忙,说不定哪天就会被撕成血淋淋的两半。”
贺寻章问:“那如果他不选我们呢?”
“就算他选择霍家,那也是殊途同归,我们注定要绑在一条船上,谁都跑不掉。”贺成泽顿了顿,“不过你霍叔老了,怯弱了……最好让林暄和你走近些。”
贺寻章想了想:“直接让霍双知道他喜欢男人呢?”
“那丫头能有什么话语权?就算戴林暄喜欢什么阿猫阿狗,她也得结这个婚。”贺成泽淡漠道,“只可惜我们家没能生个女儿。”
贺寻章有点担心:“戴林暄和赖栗不清不楚的,就怕赖栗碍事。”
“那是好事,赖栗这小鬼如果能缠到他不结婚的地步,他自然会别无选择地倾向我们。”贺成泽说,“你也别太想当然,他要真觉得赖栗是个麻烦,你觉得赖栗还能有机会醒过来?”
贺寻章皱了下眉:“但是……”
“别但是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专心获取他的信任,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重新把戴家拉到这条船上。本来还有戴老二这条退路,没想到他这么心急,犯了个蠢,想弄死戴林暄让我们只能选他,结果戴林暄什么事没有,自己颈上却悬了把刀……呵。”
贺成泽嘲讽地笑了声,继续说:“戴林暄和赖栗的事你别插手,今天的意思也算给到位了,他需要‘售后’自然会找你。”
“嘟嘟”两声,为这通电话画上了尾音。
贺寻章将手机揣回兜里,回到包厢拿起黑色盒子打开看了眼,里面的“烟”一根没动。
他想起从戴家传出来的那个视频,又联想到前些天不经意瞥见的戴林暄臂弯的针孔……
贺寻章倏地笑了,呢喃道:“看来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满足不了你啊。”
手机滴了一声,父亲贺成泽发来一条新闻链接。
贺寻章点开视频,从头看到尾,终于收敛了做掉赖栗的心思。只是他心里总有不安,觉得赖栗这混账玩意儿是个大麻烦。
*
赖栗升起特制的病床,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
虽说是刚醒,但毕竟已经昏迷了十几天,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剩下手术的创口依然团着纱布,需要继续静养。
留在这边帮忙照看的廖德听闻他醒了,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先是做了一些简单的检查,随后劝说:“你刚醒,先好好休息吧,你哥……”
赖栗冷冷地盯着他。
“……在来的路上了。”廖德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自己管不了赖栗,只能转身离开。
赖栗打开地图软件,看到定位还能用,阴郁的神情才勉强舒缓。
至少不是他想的那样。
然而下一秒,他脸色就沉了个彻底。
他在一座私人海岛上。
赖栗闭上眼睛,深吸口气,用没挂点滴的那只手敲下了几个关键词,例如“戴氏、股东大会、车祸”等等。
按下回车键的刹那,相关词条立刻占满了屏幕。
戴林暄是戴氏长孙,自身事业又和娱乐圈相关,加上慈善家的名头,业内业外都极受关注,一直到今天都有新出炉的车祸新闻稿。
赖栗从头看起。
车祸的第一天,媒体铺天盖地地报导着阴谋论,毕竟车祸的时机很微妙,戴林暄的母亲算戴氏半个主人,他又受老爷子器重,大概率会成为继承人,然而却在票选新董事的当天出了车祸……以至于戴氏的股票都出现了不小的波动。
有路人拍到戴林暄浑身是血的照片传到网上,看起来受了重伤,媒体第一时间去戴氏集团的园区堵到了戴松学,询问下午的股东大会是否还正常举办。
当时的戴松学坐在轮椅上,抬手让保镖退下,眼神鹰钩似的盯着镜头,吃力但坚定地说:“林暄到,这场会,才有意义。”
这话里的含义可太值得深思了,几乎是钦点了戴林暄继承人的身份。
随后不足半小时,着装整洁的戴林暄便乘车进入了园区,媒体只透过车窗拍到了他完全笼罩在阴影里的侧脸,看不清表情,唯一能确定的是嘴角毫无弧度。
也是,谁经历车祸还能笑得出来?尽管并没有受伤。
股东大会如火如荼地进行了一下午,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结束,蹲守数个小时的记者拿到了一手消息——
戴林暄成为了戴氏集团的新董事,并将成立新公司与霍家海运进行强强联合,不以戴氏的名义。
因为他母亲蒋秋君不同意合作,才退而求其次地出此下策。
而且据传,票选新董事的时候,蒋秋君竟然选择了弃权。如果不是有出乎意料的大股东到场支持,戴林暄恐怕还进不了董事会。
不论个中曲折,经过这一天,戴林暄都坐稳了继承人的位置。
堪堪三十岁的年纪,戴林暄便有无数正面的荣誉词条加身,说是天之骄子毫不为过,为人还温良端正,实属难得。
而且那天的车祸里,只有戴林暄一个人毫发无损。他自己的司机双腿骨折,两个助理轻伤,同坐一车的赖栗重伤抢救。
戴林暄做了近十年的慈善,老天都在保他。
随后的几天里,风雨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戴林暄进入董事会的第三天,他那位二叔就被监事会带走面谈了一小时,目前给出的说法是和贪污公款有关,可能还涉嫌行贿。
面谈结束,迎接戴二叔的是园区门口的警察,还有毫无笑意的戴林暄——
“我来送二叔一程。”
这是他的原话,一字不落。
戴林暄不像是会落井下石的人,何况戴二叔只是被带走调查,还没定罪,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所以不难联想,戴二叔很可能就是几天前车祸的幕后黑手。
他被带走调查,恐怕就是戴林暄的报复,总之又是一场豪门争权的大戏。
……
车祸后的第八天,肇事司机在icu里苏醒,警方还没来得及审问就被灭口了——
一名护士被买通,往司机的点滴瓶里注射了致命的化学物质,尽管护士被当场抓包,司机却还是没抢救过来。
灭口的行为无疑坐实了车祸是一场谋杀,可只剩下护士这名间接嫌疑人,调查难度直线上升。
……
找到给真凶定罪的证据是警方任务,车祸后的第十二天,戴林暄一身礼服,衣冠楚楚,光鲜亮丽地参加了贺成泽的六十大寿。
被媒体拍到的时候他面上含笑,一如过往,颇有点春风得意的感觉。
大家觉得有点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怪——
直到有人指出:他弟弟赖栗呢!?
外界这才反应过来,车祸后,重伤抢救的赖栗一直没有消息,生死不明。
外界疑云一片,都觉得恐怕是没了。
赖栗过去的风评实在不好,特别是有他哥的对比,显得很不是个东西,大家没拍手称快就算积德了。
甚至有人认为是赖栗替戴林暄挡了这个灾,也算是给自己嚣张跋扈、耀武扬威的混账人生做了一个好的收尾。
不过没两天,就有人爆出小道消息,说戴林暄和赖栗的关系不正常,赖栗手里有戴林暄的把柄。
不然不是很奇怪吗?戴林暄一直以来的人设都很正面,又是君子又是做慈善,却过分溺爱这个品行不端的弟弟。
所以这场车祸反而帮了他一把,就算赖栗不死,也得死在手术台上。
撰稿人描述得绘声绘色,又没指出是怎么个关系不正常,留了个空白给人想象空间。然而没人信,纷纷在报导下面骂,说就算戴林暄是个同性恋,也不可能看上赖栗那个混账玩意儿。
从戴林暄参加贺成泽寿宴的状态来看,恐怕也没多在乎这个弟弟。
一时间众说纷纭。
……
以上都是浮于表面的消息,实际上发生的事只会比这多得多。
赖栗一篇篇看完,因为记忆太凌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取有效信息。
昏迷的十七天以文字的形式跃进完毕,虚无缥缈,像被偷走了,又像根本没存在过。
赖栗深深咽下嘴里的血腥味,看了眼房里的监控。
很多事恐怕已经脱离了掌控,比如他被他哥送到了一座海岛上,比如他哥这十几天会不会趁他昏迷做一些他不许的事,见他不许见的人?
光是想想,赖栗都觉得不能忍受。
错综复杂的记忆混在一起,有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赖栗最先想起了宋自楚眼球里的定位……过去这么久,钓鱼的计划恐怕泡汤了。
还有,他的手机在哪?他哥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他一时间想不起手机里有没有什么不能被他哥知道的东西……应该没有,他伪装得向来缜密,否则他哥不会这么多年都把他当正常人。
可是……可是。
为什么要昏迷这么久!?
赖栗头痛欲裂,因十四天的失控引起了无处宣泄的暴躁与愤怒,他猛得一挥手,将床头柜上的花瓶扫落在地,随着“哗啦啦”一片重响,花瓶摔得粉身碎骨,瓷片七零八落地溅得到处都是。
守在外面的廖德听到声响,立刻推门而入,对上赖栗狂躁的眼神。
滚!
廖德看懂了他的意思,还是接过护士手里的扫帚,走进来把地上的瓷片清扫干净。
他没有出去,看着赖栗说:“你哥这段时间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安眠药都不顶用。”
赖栗依然紧握拳头,手背的留置针都快崩开了。
廖德说:“你看到戴恩贤被警方带走的新闻了吗?他贪污戴氏公款,还为了自己的建筑公司给上面行贿。”
戴恩贤便是戴二叔。
廖德叹了口气:“车祸当天,你哥还说戴恩贤暂时不能动,可你术后一直不醒,你哥都快疯了,转头就把戴恩贤送到了警察手里,还为此跟老爷子杠上,受了家法。”
赖栗猛得抬头,滔天的暴怒浓郁得有如实质,如果戴松学就在眼前,他恐怕会毫不犹豫地拿刀捅死戴松学,还要凌迟碎尸的那种。
“——他打我哥?”赖栗几乎要疯掉,一字一顿地在心里问,“他有什么资格打我哥?他,凭,什,么?”
廖德大概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你哥倒是没这么说,是我猜的,那天我想安慰他来着,碰到了他的背……”
戴林暄当时明显疼得一缩。
赖栗眼神阴鸷得可怕,拳头捏得“咔嚓咔嚓”响。
廖德心里打了个突,连忙安抚道:“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想让知道,你哥因为你一直不醒真的快疯了,他这些天不知道联系了多少医疗团队,没日没夜地查资料、查过往病例,他甚至……哪怕为了你哥,也好好养伤,让你哥睡个好觉吧。”
这招确实有效,赖栗冷静了些,失控的情绪终于缓解了些,他无声地问:“甚至什么?”
廖德辨认出他的口型,犹豫了下:“嘴瓢了,没什么。”
受不了赖栗盯视的目光,跟鬼似的,廖德拎着扫帚和簸箕落荒而逃。
赖栗刚要拿开笔记本,一条崭新的报导突然推送到他眼前,标题是#豪门异父异母的兄弟情深#。
赖栗心猛得一跳,立刻点开看了眼,幸而内容不是他想象得那么糟糕。
报导非常简短,大意是说戴林暄真的很在乎那个弟弟,下面附送着一条车祸当天、路人拍摄的视频——
晃动的画面里,场面一片混乱,戴林暄只来得及匆匆给保镖丢下一句:“车里还有三个人。”
随后他便横抱着昏迷不醒的弟弟,一边奔向冲过来的救护车担架,一边颤着声音低头说:“跟哥说说话,别睡,小栗,别睡……”
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里揪心的恐慌。
戴林暄把赖栗放到担架上,自己跟着一路小跑起来,继续低声说着什么,听不清楚,视频的角度只能看到戴林暄弯折的脊背与血迹斑驳的西装,仿佛下一秒就会不堪负荷地倒下去。
救护车门关上的一刹那,镜头拍到了戴林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活像三天三夜没睡似的。
……
赖栗不断拉扯进度条,反复看了十几遍,他下意识想保存,又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电脑,床头两侧也没有手机的影子,只能记下网址,后面再说。
他扔开笔记本,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衣服里,按了按纱布下的创口,猝不及防的抽痛让他低低喘了声。
这么严重,应该会留下很大一块疤……它会覆盖十二年前的瘢痕,将车祸的那一天完完整整地雕刻在身上,成为新的锚点。
这大概是车祸带给赖栗的唯一愉悦……
戴林暄比他自己说的时间早到了两个小时,应该坐的私人飞机,省下了很多时间。
他披着夜色,快步走进海岛别墅,与迎面走来的廖德一起前往病房:“小栗怎么样?”
廖德说:“他不肯配合详细检查,情况看起来还可以。不过昏迷十几天,脑损伤恐怕引起了一定的后遗症,比如失语,这个可以靠后期康复训练……”
“哥。”一道轻轻的呼唤传来。
“?”刚到病房门口,廖德就听到了赖栗的这声哥,颇为无语。感情不是失语,只是不想跟他说话是吧?
戴林暄一直到下飞机之前,情绪都很平静,并没有多少激动,可真亲眼看到清醒的赖栗,他匆忙的步伐明显一缓,耳朵嗡得一下,汹涌的情绪顿时如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他淹没,根本听不进廖德在说什么。
从十一月的诞市带来的寒意,于踏入这个海岛、对上赖栗眼神的这一刻起,散了个一干二净。
从房门口到床边的短短几步路,他好像走了一个世纪。
戴林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晃,好在未卜先知地撑住了床头,没有让人发觉。
碰到赖栗温热的手,他出走的七魂六魄终于严丝合缝地回归了躯壳,如大梦初醒。
向来情商极高,待人妥帖的戴林暄,于这种情形下竟然问了最没用的两个字:“疼吗?”
“——疼。”
赖栗不是那种会说谎安慰别人的人,他疼一分,就要让他哥知道十分。
戴林暄脱掉外套放到一边的椅子上,似乎想抱抱赖栗,却无从下手,最后只是俯身,用嘴唇克制地碰了碰赖栗的额头,万般煎熬都在此刻化为了一声轻飘飘的喟叹:“差点被你吓死……”
*
廖德提前帮他们带上了门,并没有看到这一幕。
他站在门外,长出一口气,有些庆幸。
昨天早上,戴林暄还在这边,廖德不经意地看见他坐在病床边,握着赖栗的手说:“故意折磨我呢,是不是?小混账……”
廖德只觉得他的言行有点怪,不像是哥哥对弟弟……他没来得及多想,便听到了下一句。
戴林暄的语气温柔而平和,话里*行间的意思却极为恐怖偏激,仿佛被什么恶鬼精怪夺舍了——
“如果再过段时间,所有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你还不醒,我就亲手拔掉你的氧气管,带你一起死好不好?墓地也留好了,改回双人墓还算方便。”
廖德性取向再直,这一刻也意识到了戴林暄对赖栗的感情不对劲。
随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戴林暄,俯身亲了亲赖栗的嘴角。
戴林暄知道他来了,不避讳,也不解释,只平静地穿上外套:“我得回去一趟,劳烦你照看下他……刚刚的事你就当没看见吧,小栗不想让人知道。”
廖德一时不知道该震惊戴林暄竟然喜欢自己的弟弟,还是该震惊戴林暄的感情已经偏执到赖栗醒不过来、就不想活了的地步。
他好像第一天认识戴林暄。
——幸好,赖栗醒了。
时隔一天,廖德再回想昨天的这一幕,颇有点替那两人劫后余生的滋味。
第62章 检阅可作为哥哥,没法不爱你。……
赖栗缓慢地眨了下眼,细碎灯光贴着他哥的脖子落进他黑沉的瞳孔里。
他抬起挂着点滴的手,握住戴林暄的腰,微微仰头,使嘴唇替换额头接住戴林暄的亲吻。
诞市已至秋末冬初,和这边气温差别很大,戴林暄风尘仆仆地过来,也不知道是衣服穿得不够,还是过于心切,嘴唇依然透着凉意,并不缓和。
赖栗格外贪恋这丝凉意。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小时,他一直处于一个轻飘飘的状态,身体里的血肉都好像被抽空了,零散散地飘在空中……像处于梦境里的第三视角,没有实感,所有知觉都退化了千倍万倍,就连伤口的阵痛都钝钝的。
直到真切地碰到戴林暄,那些漂浮的、将要远去的血肉才重新凝聚起来,落进身体里,填满了空荡的骨架。
一切都变得“真实”起来。
也许并非真的真实了,但是不重要。
赖栗舔了下嘴角,舌尖碰到了戴林暄的唇缝。
“……”戴林暄误会了,顿了一秒,他内敛地碰了碰赖栗嘴角,“你现在很虚弱,接触外来病菌容易感染。”
赖栗语气平平:“这十七天你没亲过我?”
戴林暄一时不知道该回答“没”还是“有”,哪个好像都有问题。
好在赖栗并不是真要他回答,比起提问更像一种反驳:“再亲一下。”
戴林暄心里微软,说不出什么滋味。
上一次失而复得还是三年前的绑架事件。
不过毕竟年长了三岁,心境也有变化,或许是这次想清楚了、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情绪并没有上次那么汹涌剧烈,相对平静一些。
唯一相同的是,他没法拒绝赖栗任何事。
戴林暄一手撑在赖栗身侧,另一只手抬起来,曲起手指刮了下赖栗的脸,思考从哪里下嘴。
别看赖栗一如往常的跋扈强硬,实际满面病色,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戴林暄到底没亲嘴,他托起赖栗的下巴,吻住了他眼睛。赖栗本能地眨了下眼,细密的睫毛隔靴搔痒地撩了下他心尖儿。
“还要吗?”
“要。”赖栗毫不犹豫地回答。
于是戴林暄又挪到他的右边眼睛,轻盈且专注地啄吻着。明明从前亲密无间,更激烈的事情都做过不少,此刻两人却都有些沉溺于这浮于表面的亲昵。
一个用这种方式感受真实。
一个用这种方式确定对方真的醒了。
“哥……”
“嗯?”
“你瘦了。”
赖栗脑海里其实并没有明确的身影对比,完全是凭感觉判断。
“不敢不瘦。”戴林暄说,“怕你醒了会气死。”
赖栗顺着这话想了想,自己昏迷十七天戴林暄还长肉……
“别掐自己,怎么还能被没发生的假设气着?”戴林暄好笑地掰开他手指,眉头蹙了起来,“怎么肿成这样?”
赖栗没什么感觉,随意地瞥了眼手背就专注地盯着他哥。
戴林暄看了眼点滴瓶,差不多已经空了。他摘掉留置针,拿了根棉签替赖栗按着。
“你瘦得比我多多了。”戴林暄捧着赖栗的手,捋开他的手指瘫在掌心,“上次我养了半年才恢复,这次又要养多久?”
上次是指三年前的绑架事件。赖栗想了想,认真回答:“三十年。”
戴林暄垂下眼角,顿了下:“为什么是三十年?”
赖栗说:“三十年后你六十岁,该养老了。”
戴林暄莞尔:“你给我养啊?”
“你又不打算结婚,我不养谁养?”赖栗完全没有他们只差了八岁的自觉,眯了下眼睛说,“还是说你想让别人养?”
“不想,没想过。”戴林暄揉了下他削瘦的指尖,商量道,“虽然很晚了,但还是去做个全套检查,让我安心点,行吗?”
赖栗被他哥的语气哄得有点飘,和一个小时前毫无实感的飘忽不同,像被戴林暄像咬着、含着了心脏尖儿,原本里空荡荡的内里一直簌簌地进着暖气,慢慢地像气球一样,轻盈地膨胀起来,越升越高。
原本的计划里,他应该第一时间质问戴林暄,自己为什么会在一座海岛上。
他昏迷的情况不算什么罕见病例,国内的医疗条件唤不醒他,国外也一样无能为力,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把他转移过来。
“戴林暄。”
“嗯?不舒服?”
“……没有。”
赖栗垂下乌黑的瞳孔,看着自己被戴林暄紧紧握着的手。
他应该松开的,避免有人觉得奇怪,不过按照这边的国情,同性之间握个手是很正常的事,别说他们还是兄弟,他还是病人,不足以让人联想到不伦的关系。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反抓住戴林暄的手,做完了一系列检查。
结果一切正常,赖栗恢复良好,只是有些虚弱,正常修养即可,不过保险起见先不摘导氧管,再观察一天。
用英文和医生交流完后,戴林暄突然开口:“这座海岛是我全资投入的一个项目。”
赖栗目光挪到他脸上,紧紧盯着。
戴林暄缓缓道:“本来想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私用商用都随你。”
赖栗的生日快到了,还有两个月。
他到戴家的前几个月并没有办理身份,毕竟身体与精神状态都很差,不考虑上学的问题,自然不急户口的事,戴林暄最初还想尝试找到他的父母,一直到年底,戴林暄才带他去办理了户口本,并成为他的指定监护人。
赖栗十岁前没有生日的概念,所以当戴林暄问想要哪天作为生日的时候,他很随便地选择了登记的当天。
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明明可以托人去办,戴林暄却亲自抱着赖栗,一个个部门来回跑,将身份与户口彻底地落实下来。
等待的过程中,戴林暄还环抱着他,手把手地教他堆了个雪人。
他们后来又去了附近的甜品店,坐在落地窗前的吧台桌旁,吃了一份很甜的小蛋糕。
十八岁的戴林暄一片赤忱,温柔又热烈:“我们做个约定怎么样?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亲手给你做蛋糕。”
“戴翊也有吗?”
“我要是学了蛋糕,只给弟弟做不给妹妹做,是不是太偏颇了?”戴林暄忍俊不禁,“你可是二哥,大方一点怎么样?我偶尔给她做,但每年都给你做,好不好?”
戴翊每隔两三年都会举办生日宴,蛋糕的质量要求很高,肯定会让专业的人去做。戴林暄虽然承诺了就会认真学着做,但也很难超过最好的面点师。
小栗子很好哄,听到戴翊也有会不高兴,可又因为自己拥有得更多,于是大方地摘下了一根毛刺。
……
这也算是赖栗过的第一个生日,平淡而简单,彼时的戴林暄还处于少年阶段,没有创业成功,没法送昂贵的生日礼物,却造就了赖栗十二年里、为数不多不用“锚点”就可以想起来的久远记忆。
又或者说,那天本身就是一个锚点。
虽然是个冬天,但很暖和,虽然弄户口的时候被每个工作人员予以怜悯的眼神,但回忆起来是甜腻的蛋糕味。
赖栗从不觉得自己可怜,那些接触不到戴林暄的人才可怜。有新玩具的孩子怎么会可怜呢,他是世上最开心的人。
——戴林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划开了他的虫子皮囊,将他的灵魂与肉|体都剥离出来,重新赋予了他为人的身份。
赖栗舔了下干涩的嘴唇:“今年的蛋糕你还做吗?”
“渴?”戴林暄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立刻倒了杯水,莞尔一笑,“前两年都没给你落下,今年哪里就敢怠慢?”
戴林暄躲赖栗的两年里,生日都是陪着过的,蛋糕也是亲手做的,礼物更没落下。
赖栗盯着他,想问“那明年呢”,然而医生刚好阅完报告,提醒了一些注意事项。
末了还夸赞他们兄弟感情太好了,和睦得让人羡慕。
戴林暄笑着说谢谢。
这座海岛买之前就有一个度假别墅区,赖栗所在的病房正是其中一个别墅的主卧,环境很好。除他们以外,岛上就只有一个医疗团和几个厨子。
戴林暄把赖栗抱离担架,弯腰放到床上:“今天太晚了,刚醒也不好吹海风,明天再带你出去透透气。”
赖栗突然冷不丁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什么?”
“海岛。”
戴林暄被问得猝不及防,这不是一个好隐瞒的问题,那些产权证书上都写了日期。
“上半年。”
“具体一点。”
戴林暄有些无奈:“过完年那段时间。”
“为什么这么早准备礼物?”赖栗又开始咄咄逼人,“你那时候应该恨我的。”
“恨跟爱很冲突?”戴林暄叹息,“那时作为一个喜欢弟弟却不能得偿所愿的混蛋,确实有点恨你……可作为哥哥,没法不爱你。”
赖栗的心脏滋滋地冒着血水,痛并舒服着。
他咽回了那些已经窜到嗓子眼的逼问,事已至此,不着急这一会儿,手机什么的明天再说。
“海岛已经被我知道了,没有惊喜。”赖栗蛮不讲理地说,“我要新的生日礼物。”
“好。”戴林暄纵容道,“要不要上天?”
赖栗脑子里不合时宜地窜出另外两个字:上你。
他眼神飘过戴林暄的脖子,微微垂落:“哥,你多久没睡了?”
赖栗没醒之前,戴林暄尚且可以做个五感尽失的行尸走肉,这会儿眉眼间的疲倦却怎么都没法掩饰。
他用掌根揉了下眉心:“没怎么注意,这边和诞市有时差……”
“所以你至少三十个小时没睡。”赖栗分析道,“廖德说你昨天早上才走,那时候这边是白天,你回去肯定是有不得不处理的事情,飞机上绝对不会休息,只会争分夺秒地处理工作,下飞机后,诞市也到了白天,你更不可能睡觉……”
他越说越暴躁,又不想对他哥发火,只能压着脾气命令道:“戴林暄,你现在,立刻,马上脱掉衣服,洗澡,然后睡觉。”
说完又皱眉补充:“不洗也行,就这么睡吧。”
戴林暄昨天离开的前一晚也没怎么睡,真算起来应该不止四十八小时了,不过万万不能让某皇帝陛下知道。他此刻依然没什么睡意,明明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子却极度清醒。
“好吧……”他勾了勾赖栗的掌心,松开手,“晚安,你也早点睡。”
赖栗眼疾手快地抓住他一根手指,脸色很不好:“你想去哪睡?”
戴林暄哑然片刻,想了个解决办法:“我去弄张小床来。”
赖栗扬扬下巴,示意自己的床还有空位:“你睡这里。”
戴林暄拍拍他的手:“我睡着了可没数,碰到你伤口怎么办?”
“床很大,碰到也没关系。”赖栗看着他,“离开我你睡得着吗?”
戴林暄无言以对,离开赖栗他确实睡不着,可留在这里也一样。不过他从来都拿赖栗没办法,便依着赖栗留了下来。
因为来得匆忙,他行李都没拿,好在之前置办了一些睡衣留在这边。
戴林暄走向衣帽间,声音隔着一道薄墙传出来:“小栗,你要不要擦下身体?”
赖栗拒绝:“明早再说。”
戴林暄:“那饿不饿?”
“不饿。”赖栗烦了,“你能不能别管我先睡觉!?”
戴林暄捞着睡衣,走到床边,曲起手指弹了下他脑门:“脾气不小啊——我先冲个澡。”
赖栗要求:“就在这脱,我想看。”
“……”从来待人礼貌、凡事有商有量的戴林暄总能被赖栗的理直气壮震住,可转念一想,还不是自己养出来的……除了受着也没别的办法。
戴林暄转身放下睡衣,就着背对的姿势解开衣扣,露出流畅光滑的脊背。表面看不出什么受过“家法”的痕迹,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几天,再多淤青也都化开了。
赖栗像个刚捡回丢失玩具的孩子,一寸寸地检阅玩具的身体有没有损坏。
他从戴林暄冷白的后颈一路往下巡视,最后在若隐若现的尾椎处打了个转儿,轻声说:“哥,转过来。”
戴林暄的背影微顿,他不太明显地垂下目光,看向自己的肘窝。
第63章 尿管你发誓,没有伤害自己
这时候,拒绝难免显得欲盖弥彰,心里有鬼。
换作旁人,可能会调笑一句“病着呢,看出火了怎么办”,借此掩盖,可惜当前的戴林暄没法对着弟弟说这种轻浮的话。
他站着没动,语气自然:“是不是廖德和你说什么了?”
“不记得了。”赖栗眼神一暗,果然上钩,“我要听你说。”
戴林暄缓缓道:“当年爸出事的时候,二叔就想把戴氏握在手里,可惜妈没让他如愿,如果我再进董事会,他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
赖栗很少见到戴二叔,基本只有戴家家宴上才碰面,印象里就是个笑面虎,比戴三叔城府深得多,没有更多的了解。
他心里泛起浓郁的杀意:“所以他想让你死?”
戴林暄说:“也许吧。”
赖栗闭了下眼,强行抽出一丝正常人的理智,问了一个出乎他哥意料的问题:“有证据吗?”
“警方还在查。”戴林暄微微回首,“——有没有证据很重要?”
这不像戴林暄会说出来的话,赖栗知道是因为他,如果重伤抢救的是戴林暄自己,他哥未必会这么生气。
赖栗舔了下唇:“可是死老头为此打你。”
戴林暄叹了口气:“我是教不会你尊重长辈了。”
“我为什么要尊重他?”赖栗漠然,“他和我有屁的关系?”
赖栗厌恶戴林暄以外的所有戴家人,和人品性格都没关系,只因为从法律角度来说,他们和戴林暄的关系比赖栗和戴林暄更近。
赖栗甚至厌恶世界上每一个姓戴的人。
然而戴林暄很重亲情,对于把自己养大的爷爷格外敬重和爱戴,所以从前无论赖栗多么反感那老头,都不会在言语上冒犯。
可如今不一样。
赖栗能清晰地感知到,戴林暄回国以来,对戴松学的感情就有种微妙而清晰的变化,或许旁人不觉得,可赖栗是最了解戴林暄的人。
或者这种微妙的变化两年前就有,只是回国后才有机会让赖栗发觉,于是他也不必再演出恶心的尊重。
“挨了几棍子而已,不打紧。”戴林暄褪下外裤,修长有力的双腿暴露在空气里,“二叔目前是因为贪污公款和行贿的名义被调查,只是停职和监视居住,也不算冤枉他。
他弯下腰,将裤子规整地叠起:“爷爷生气一方面是想留着二叔制衡母亲,另一方面,这事和车祸挨太近,外界基本都认定是我报复二叔,因为他试图谋杀亲侄子,太影响家族声誉了……可能还有一点爱子心切吧。”
“那你呢,你差点就——!”赖栗咬了下舌尖,强行止住话头,光是说出假设他都难以忍受。
戴林暄一顿,转身弯腰撑在床上,提醒道:“险些醒不过来的是你。”
赖栗不买账:“原本会是你!”
戴林暄轻吐口气:“错了,原本会是我们,还有曾叔他们,都逃不掉。”
警方复盘过货车轨迹与速度,如果不是赖栗提前转了方向盘,那辆货车会将戴林暄所乘坐的商务车完整地撞向对面车道,车毁人亡是最轻的结果。
当时的路口很大,有行人,有等候的小车,还有正在转弯的大车……
幕后主始者为了营造出“意外”的痕迹,根本不考虑会导致多少无辜的人死亡。
“你不仅救了我,还救下了很多人。”
戴林暄摸了摸赖栗的脸:“好了,别生气。也不一定是二叔,我本来很确定,不过买通护士灭口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不像他的行事风格……”
赖栗余光一瞥,猛拉住他手腕:“这又是怎么回事!?”
戴林暄的手臂很好看,尽管这两年瘦了很多,依然拥有漂亮的薄肌,线条饱满且流畅,又因为皮肤太白,青筋与血管都清晰地跳动着。
然而此刻他的臂弯却有一片格格不入的淤青,包括数个没有愈合的红点,一看就是针孔……难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戴林暄:“输了点血给你。”
“……”赖栗脑子一空,是他完全没想过的答案。因愤怒而沸腾的血液瞬间浸入了一盆温凉的水里,爽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他平静地确认道:“我手术用了你的血?”
戴林暄嗯了声:“400毫升,上次也是400毫升。”
“什么上次……”赖栗反应过来,“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有什么说的必要?”戴林暄挑了下眉,“我以为病人手术用血要家属‘代偿’是常识。”
如今血库紧缺,供不应求,大多数情况下,医生会提前告知,让家属捐献同等的用血量。
可这是通常情况下,即便这是个把“人人平等”挂在嘴边的社会,实际却并非如此,有钱有势的人总会获得一点优待。
何况家属献血也并不是直接用到病人身上,只是“以血换血”而已,赖栗自然想不到戴林暄会直接给他输血。
他回神的时候,戴林暄已经走进了浴室,没有关门,只是虚掩着,防止赖栗有什么事他没法第一时间回应。
温热的水流淋头浇下,戴林暄身体一晃,抬手撑住墙才站稳。
也许是太久没睡,身体过度透支,也许是即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依然抱有一线希望,然而当希望真的实现后,紧绷的神经立刻就断了弦,整个人一下子都飘忽起来。
他强撑着洗漱完,穿上睡衣,掀开被子一角躺了进去:“就不和你挨太近……”
话音未落,腰上就多了一只手,一具身体压了过来。
戴林暄脸色一变:“刚醒就拿自己当超人?躺回去!”
赖栗俯看着他,深吸口气:“哥,你最好别为了掩盖别的事编这种好听的话骗我。”
戴林暄扶住他的腰,却不敢大动作,怕把人伤着,头都开始抽着疼:“我编什么好听的话了?”
赖栗扣着他手腕,面无表情:“输血需要扎六个孔?”
“赖栗,你不能指望我在你濒死的时候还保持冷静。”戴林暄在心里和护士说了声对不起,语气却很平静,“——那会儿我手抖得厉害,护士经验也不足,前几次都没扎准。”
“……”赖栗犹疑不定地盯着他。
戴林暄好脾气地说:“要我去找医院调监控给你看吗?”
赖栗还是有些怀疑,可他看着他哥漂亮清透的眼睛,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再质问下去,未免有点伤人心。
换做别人,赖栗必然无法共情,可只要对象是戴林暄,他就总能超常发挥。
他已经伤过戴林暄的心了,甚至还忘掉了那段记忆,险些导致无法挽回——这样的情况不该再有第二次。
戴林暄起身,轻柔地按过他的腰,让他重新躺回去:“所以你以为这些针孔是什么?”
“……”赖栗偏了下脸。
戴林暄也没生气,毕竟是他自己制造出来的痕迹,赖栗基于证据的猜疑合情合理。
他没继续追问,用嘴唇轻轻碰了下赖栗的额头:“睡吧,晚安。”
赖栗睡不着,盯着天花板。
过了会儿,他摸向戴林暄那边,抓住他哥的手。
戴林暄闭眼笑了声:“还让不让我睡了?”
赖栗到底没忍住:“哥,你发誓。”
戴林暄睁开眼睛:“发誓什么?”
赖栗闭了下眼:“发誓你没有自残。”
“……”戴林暄怔了下,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赖栗的心也因此狠狠揪住,有些难以呼吸,他抓戴林暄手的力道也越来越紧,几乎到了要捏碎骨头的地步。
戴林暄陡然回神,拍了拍他的手:“放松点,别崩了伤口。”
赖栗咬牙:“我没法放松。”
戴林暄坐起身,好笑又无奈地俯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自残?”
赖栗脑子里自动跳出之前咨询过的抑郁症状:“生病的人会控制不住自己……”
戴林暄问:“我生什么生病?抑郁?”
生病总有有个病因,戴林暄所拥有的东西至少超过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显赫的家境,自身也足够卓越,拥有令人艳羡的事业与名誉,财富权势他都不缺,即便是过去求不得的赖栗,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几乎找不到可抑郁的点。
“我不知道。”赖栗有些焦躁,“哥,你不许伤害自己。”
赖栗总是会用命令的语气表达“关心”,从小就这样。戴林暄以前习惯了,没想过这不对,是一种病症,如果刚抱回来的时候深入地带他看看心理医生……
戴林暄在心里轻叹了口气,刮了下赖栗掌心,抽出手来,顺着赖栗说:“我发誓,没有自残。”
赖栗干涩的喉咙动了动,勉强受到了安抚。
戴林暄捏捏他小指,斗胆请求:“陛下,我能睡了吗?”
“……睡。”
戴林暄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或者要很久才能睡去,一开始他闭着眼睛装睡,没想到装着装着,意识就沉了下去,很快进入了梦乡。
尽管梦里乱七八糟、毫无逻辑,但好歹是在没安眠药的情况下睡了足足十个小时。
第二天,他因一脚踏空的失重感而惊醒,刚睁眼就对上了赖栗近在咫尺的眼睛。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个伤患?”戴林暄说完,才发现声音哑得厉害。
“你发烧了。”赖栗不悦道,“廖德来看过,说你劳累过度,要多休息。”
戴林暄身体其实不错,几乎不怎么生病。他有些意外,抬起胳膊横在额头上,确实有点烫。
他不以为意地说:“那就休息,这几天都陪你。”
赖栗脸色微缓,他看了戴林暄片刻,低头贴上他哥的额头,呢喃道:“哥,你好烫。”
“谁发烧不烫?”戴林暄不忍听,揶揄道,“你小时候三天一小烧五天一大烧,冬天都不用暖气,光抱着你就够了——好好躺着。”
“不要,我要抱着你。”赖栗蹭了会儿,突然冷不丁地问,“你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戴林暄:“……什么叫关?”
赖栗盯了他一会儿,又问:“我手机呢?”
戴林暄刚要开口,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赖栗猛得退开,躺了回去,如果不是身体不便,他估计能直接跳下床躲起来。
戴林暄掀开被子踩进拖鞋,顺着赖栗的心愿在外人面前保持距离。他披上外套,看起来就像是刚早床,顺道来弟弟房里看一眼。
“请进。”
医生进来做了些检查的检查,先是摘了鼻导管,然后又说了句什么。
赖栗英文尚可,听得清清楚楚——“病人可以拔尿管了。”
戴林暄没觉得有什么:“好,有劳。”
可他刚要让开,就听见赖栗一脸抗拒地说:“我不要。”
戴林暄没忍住,发出一道促狭的笑意:“不要?你打算插一辈子啊?”
赖栗脸绷了绷:“你给我拔。”
戴林暄:“……”
医生听不懂,疑惑的目光在他们两个脸上来回转悠。
第64章 色差你已经选择我了,不许结婚。……
“大多数人术后都会有这个经历。”戴林暄于床边坐下,试图说服,“这没什么。”
赖栗压着被褥:“不。”
戴林暄提醒:“我不是医生。”
赖栗:“你又不是没拔过。”
戴林暄无言。
三年前,赖栗的另一场手术后有一模一样的桥段,简直情景再现,对话都差不多。
赖栗昏着还好,醒了是打死都不会让别人碰自己。
戴林暄捏捏眉心,咽下“我还能帮你拔一辈子吗”,他不想咒赖栗再生病受伤,可又怕万一。
也许当年就该去学医,反正不影响毕业后改行,还能多一项技能对付天天折腾身体又难伺候的赖栗……就是学医恐怕没时间赚钱养活他。
“我又不专业,就拔过那一次,早忘了技巧。”戴林暄没忍住逗了句,“拔坏了怎么办?”
“一根管子,坏了就坏——”赖栗突然反应过来,脸色扭曲了一瞬。
坏了怎么办,也没法。
寻常兄弟或情人可以说一句“坏了你负责一辈子”,可戴林暄既然把他带回了家,本就要对他负责一辈子,根本没法再向上追责。
最后赖栗颇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破罐子破摔道:“坏了拉倒。”
戴林暄:“……你倒是看得开。”
“算了。”赖栗烦躁道,“你让他出去,我自己来。”
戴林暄叹了口气,起身的时候顺道按了下赖栗的肩:“别吧,还是不劳我的小少爷亲自动手了。”
赖栗移开目光,冷漠道:“你如果不愿意碰我,就不用勉强。”
戴林暄哄着:“愿意得很。”
哪里敢不愿意,真“拒不从命”,赖栗估计能气回原形,到时候扎得疼还是他自己受罪。
戴林暄说:“拔之前最好先憋会儿尿,我再去学习学习。”
赖栗拉住他的手指:“你别……”
戴林暄懂他:“放心,我找文献,不找医生,更不会广而告之我帮你拔导尿管这件事。”
最后一句甚至带着点揶揄的尾音,他的手指从赖栗掌心滑了出去,和医生一起离开了房间。
门“嗒”得一声关上,偌大的房间一下子空了,赖栗的心也跟着破了个洞,“扑哧扑哧”地漏着气。
昨晚他就没睡,睁眼闭眼都是戴林暄的肘窝,那片带着针孔的淤青几乎让他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抓心挠肝地难受。
哪怕不断说服自己,那是为了给自己输血也没有用。
为什么总要把自己弄伤?
上次也是,戴林暄的手让仙人掌扎得千疮百孔,甚至还让刺留在身体里……如果不是挑刺可能会造成更大的伤口,如果不是廖德说刺会自己排出来,赖栗绝不可能容忍它们继续留在戴林暄体内。
地上的阳光如蚂蚁搬家一般慢吞吞地移动着,璀璨的金一点点变得浅淡,如昨天刚醒来时一样苍白。
明明之前没在一起的时候,都愿意帮他拔尿管,为什么现在反而勉强起来——!
赖栗越想越暴躁,手猛得一挥,结果挥了个空,他偏头看去,床头柜上空荡荡的,别说花瓶,连昨天还在的果盘都消失不见了。
好像是他哥刚刚顺手带了出去,还有病床遥控器和杯子。
“……”
“叩叩。”
戴林暄推门走进来,端着两份早餐。
戴林暄走到床边,放下其中一份:“有感觉吗?”
从他进来开始,赖栗的目光就跟开了自动追随似的,一直锁定在他身上。
赖栗没听明白:“什么?”
戴林暄说:“尿意。”
赖栗缓缓摇头:“没有。”
戴林暄用调羹搅了下粥,递给他:“那先吃早餐,汲取一点水分。”
赖栗接过,看起来不怎么有胃口。
戴林暄看着他:“我喂你?”
赖栗有些意动,不过没忘他哥在发烧:“我自己吃。”
“刚醒没胃口很正常,多少吃点。”戴林暄温声道,“等后面恢复点,我再做东西给你吃。”
赖栗说好,舀粥的速度快了些。
戴林暄不习惯在床边吃东西,换到椅子上坐下,刚好落在阳光里,人顿时跟着褪了色似的,变得又远又苍白。
赖栗紧紧地握住碗底,忍着不适说:“哥……你坐过来。”
戴林暄只当他黏人,把椅子拎到床边坐下。
赖栗碰了碰他的手,才继续吃起早餐。
吃完后,赖*栗确实来了些尿意,戴林暄让他忍着,再等一会儿:“不然拔掉管子后解手可能会很困难,我们上次就没注意。”
事后他扶着赖栗去卫生间,站了二十分钟赖栗都尿不出来,当时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在、赖栗紧张的原因,后来才知道很多人拔完管子都有这个问题,特别是男性。
戴林暄坐到床边:“上次的伤疤还在,这次又添几道。”
偏偏两次都是因为他而重伤,连“爱惜自己”都没法说出口。
赖栗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为你死都行。”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否则他哥没人看着只会更失控。
戴林暄弹了下他手背,愣是没说不出一句指责。他轻叹一声,主动聊起昏迷这十七天里发生的一些媒体不知情的细节,自然也提到了赖栗的手机。
“这次来得急,忘记带了。”戴林暄说,“你要是着急用,我给你现买一部?或者让人送过来。”
让人送过来?
赖栗问:“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戴林暄弯弯眼角:“起码得你身体恢复一点,长途奔波对恢复不利。”
纯扯淡。
赖栗面无表情地盯着戴林暄,之前把他转移过来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
“这几天你手机里有不少消息,我都帮你回复了,聊天记录也留着。”戴林暄一一道来,“子骁和小宇他们很关心你的伤势,学校那边的休学申请在车祸当天就批了,你可以放心休息。”
赖栗和经子骁之间有不少秘密,不过他车祸的事当天就上了新闻,经子骁肯定知道,不可能这种情况下给他发什么敏感的消息,包括戴三叔……
可他还是有点不安,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赖栗问:“股东大会顺利吗?”
“凑合。”戴林暄垂了下眼,“妈临时反水,不同意我进董事会,不过她应该也没想到厉董会来。”
而且她这么一弄,本来还有点迟疑的戴松学更加确定他们母子反目,认为孙儿是掰倒儿媳、夺回戴氏的唯一手段。
加上他猜到车祸应该是自家人做的,又多了几分愧疚,于是带着两个元老坚定地选择了戴林暄,再算上厉董的表决权,票数还是过了半。
就算戴林暄是蒋秋君的孩子,可不还留着戴家的血吗?用着戴家的姓,写在戴家的族谱上,更是他戴松学一手教养大的孩子,继承戴氏,无可非议。
最近几年,外面的风言风语几乎压弯了戴松学的脊背,说什么等他一死,戴氏就该改朝换代了,到时候姓什么还不好说呢。
近些年的新秀企业很少再用姓氏命名,然而对于戴松学来说,家族荣誉、家族认同感比命都重要,集团被一个外姓人握在手里,简直像每天都有一万根钢针扎在心上,哪天到了下面都不敢直面列祖列宗。
“爷爷偏瘫这么多年,也差不多走到了极限,如果爸再走前面,爷爷一受打击更不好说还能撑多久,所以迫切地要培养出一个能压制妈妈的人。”
赖栗缓缓道:“所以他两年前毫不在乎你的心情,用蒋总制造车祸的阴谋论逼迫你去对抗她。”
“是啊。”戴林暄说,“可他生性多疑,以前教我的那套‘明是非、辩善恶’恐怕自己都没信几分,怕我真不顾善恶、临阵倒戈于母亲,所以即便知道几个叔叔有异心,也不打算提前清扫,留着将来牵制我。
“我要是能力足够,自然能对抗他们,如果能力不够,那戴氏也还是在戴家手里。”
赖栗心里动了动,更确定戴林暄对死老头已经失去了感情,和对蒋秋君的那种复杂心态还不一样……蒋秋君又是婚外情又是多年漠视都没让戴林暄彻底对立,戴松学又做了什么?
赖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是不是和霍敬云做了什么交易,所以一定要你和霍双结婚?”
“霍家也是牵制我的一个手段……”戴林暄眯了下眼,“二叔被警方立案调查后,爷爷就开始准备信托了,如果我不和霍双结婚,绝对拿不到他手里的全部股份。”
赖栗浑身的肌肉一绷,心里止不住地发冷。
戴林暄扯了下嘴角:“你希望我结婚吗?”
赖栗眼神微闪,犹疑了一瞬。
结婚生子是最理想化的一条路,保险,符合大多数人对于完美一生的设想……
戴林暄看在眼里,目光垂落,瞥向一边的地面:“霍双愿意配合我演戏,直到爷爷去世。”
赖栗蓦然抬眼:“……你心里过得去?”
戴林暄:“她如果不和我结婚,也会被迫选择别人。”
赖栗问:“如果信托条件还有生孩子呢?”
以戴松学的性格,不可能只要戴林暄结婚就交出全部筹码,大概率还有生育的条件,甚至细分到每一个曾孙,以及曾孙的性别。
戴林暄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笑意:“那就是个难题了。”
赖栗心里猛得一突,突然福至心灵,他们讨论这个问题讨论得太“理性”了,然而他们当下却并非“理性”的关系。
寻常同性情人知道对方可能要结婚应该是什么反应?至少不该是他这样。
赖栗心跳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掐入掌心:“我说不要结婚你就不结了吗?”
戴林暄看着他,没说话。
赖栗像骑着一头将要栽向悬崖的马,最后关头及时勒住缰绳,堪堪避免粉身碎骨的结局——
“哥,你已经选择我了。”
“你不许结婚。”
戴林暄很轻易地说了“好”。
赖栗心跳猛得落下,竟然有种劫后余生的滋味,后背一片湿热。片刻后,他才放松僵硬的身体,缓着声音转移话题:“我憋不住了……”
“这才多久?”
戴林暄拿来一张垫子,托起赖栗的腰掖进去:“还记得之前那次吗?一样的,别紧张。”
赖栗本来不记得,然而随着戴林暄的动作,上次拔尿管的画面渐渐浮现在了脑海里,除去酸痛难忍的滋味、还有……
他下意识看了眼戴林暄的耳朵。
没有红。
“漏一两滴很正常,不用害臊。”戴林暄突然按了下他的小腹。
赖栗猛得一弓腰:“哥!”
戴林暄悠声道:“看来是真憋不住了,没骗我。”
“……”还是跟上次不一样的,赖栗郁郁地想。
戴林暄掌心温热,捧住的时候,赖栗身体又是一绷。戴林暄进行得很专业,先给蘑菇头消毒,然后排空气囊。
“忍好了。”戴林暄弯着腰,捏住管子的一端,温和道,“当然,如果你不介意弄湿垫子,那也没关系……”
赖栗咬紧牙关,深深地闭上眼睛。
即便如此,戴林暄手捧着他的画面仍在脑海里循环播放,同时伴随着戴林暄这一次动作带来的酸胀与烧痛。因为发烧,戴林暄的手心带着一点湿热的感觉,这不仅让感官体验达到极致,还让上一次的记忆跳脱出幻梦,变得无比清晰、真实,如同突然开了4K画质。
“逗你的。”戴林暄安抚地拍拍,“放松点。”
赖栗睁开眼,止不住地溢出一声低喘,又阖上眼皮,盲抓住戴林暄的手腕。
色差太大了。
第65章 私有明天就让你找的精神病专家来。……
上一次做这种事,戴林暄的紧张局促要远多于赖栗。
他毕竟不像医生一样“见多识广”,此前对旁人这处的唯一接触就是赖栗初通人事的那晚抵着他的后背自我纾|解,也因此自作多情地以为弟弟喜欢自己。
他一边小心翼翼怕弄伤赖栗,一边心疼中带着几分赧然。
不过约莫这世上大多数体验都可以用“一回生二回熟”来概括,三年后的今天,戴林暄几乎轻车熟路,淡定得就像专业的医护人员。
“很疼?”
“嗯。”
手腕被紧紧扣着,戴林暄的动作依然稳当。余光里,赖栗眉头直皱,看得出来忍得很辛苦。
戴林暄自然不再像三年前一样,以为赖栗只是不舒服——
“依我看,不只是疼吧。”
赖栗完全没有恼羞成怒的意思,反而睁起眼皮沉沉盯着。他并不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脸皮薄,倒也不是有多厚,只是不觉得有感觉是什么需要害臊的事。
“这可不是能发展的爱好,伤身体。”戴林暄故意说,“别来劲了。”
“啵”得一声,管子顺利脱落,戴林暄抽了两张纸,刚裹上去替赖栗擦了擦,就被猛得一拉,差点撞在赖栗身上,他堪堪用手腕撑住床才坐稳,夹着纸的手指竭力抬起。
赖栗的面容倏地拉近,却没有第一时间吻上来,而是蹭着戴林暄的鼻尖呢喃了句:“哥,你做什么我都会有感觉的。”
呼吸被堵回口腔的刹那,戴林暄晃了下神,指尖微微一颤。
赖栗一睡十七天,车祸对他而言可能就是刚发生的事,然而戴林暄却切切实实独自度过了大半个月。
车祸十天后,医生委婉地说还有希望醒来,但最好做一下思想准备。
这样的情况戴林暄曾经历过,十八岁那年,父亲车祸成为植物人,亲戚们虎视眈眈,母亲第一时间接手公司忙得焦头烂额,爷爷忙着打压母亲,制造阴谋论,唯二关心戴恩豪的人就只有他和戴翊。
可戴翊那年才十岁,懵懵懂懂,尚不明白生死的意义,只剩下他在icu外独自煎熬,消化内心那些难言的情绪。
一个星期的时候,医生说安慰他说还有希望。
二十天后,医生叹息。
三个月后,医生就只是摇头。
所以这次,戴林暄第一次面对医生欲言又止的时候,就冷静地回到家里,用一夜时间接纳了最坏的打算,并对后面的一切做好了安排。
第二天,他像没事人一样,换上礼服,去参加贺成泽的六十大寿。
宴会衣香鬓影,声色浮华,戴林暄抽空了七情六欲似的,甚至能对每一个有意无意提起赖栗的人温和以待,客观地回应他们不知真假的关心:“我相信小栗,他会醒过来的。”
这话也许能说服别人,却不能说服他自己。
他瞒着所有人,将赖栗转移到了这座与世隔绝的海岛。
他甚至冒出了一个下作的念头,不醒了也好,他终于能毫无负担地、顺理成章地将自己养大的孩子私有。
从此是生是死,都只能是他的。
……
戴林暄倏地抬手,握住赖栗的后颈迫使他后仰,赖栗的不悦还没来得及浮现,就被抵开唇齿,迎来了一阵狂风骤雨般地掠夺。
除去刚回国那段时间,戴林暄还是头一回展现不容拒绝的强势,尽管只是一个吻,却像要把赖栗生吃活吞。
赖栗手僵在半空,不过也就那么一秒,他便抱住戴林暄的肩,将自己送得更深。
换息的空荡,戴林暄撕磨着他嘴唇,低语道:“小栗,闭眼。”
赖栗照做,堪称顺从。
戴林暄却睁开眼睛,一边激吻一边漠然注视着赖栗的面容。他沉浸其中,又被迫抽离,几乎被分裂成了两半——
理性告诉他应该停止,赖栗是个刚醒一天的伤患,而他又在发烧,可能会传染。
可他的另一半已然被十七天折磨到麻木不仁,完全抛却了伦理纲常,扣住赖栗后颈的手不受控地用力,强硬地将赖栗压向自己。
他在养大的孩子嘴里胡作非为,肆意犯罪。
恨不能嚼碎了吃进胃里。
戴林暄发着烧,呼吸也滚烫。
赖栗被吻得缺氧,舌根也逐渐传来酸疼的滋味,不过丝毫不想挣扎,就连戴林暄手握上他腰、刚好覆在伤口上都没吭一声。
还是戴林暄自己倏然回神,猛得松开手,拉开距离说了声“抱歉”。
赖栗舔了下嘴角,缓缓凑近:“哥……”
他想继续,然而戴林暄的理智已经全部回笼,他抵开赖栗的肩膀:“再亲就该传染给你了。”
赖栗不满:“发烧不传染。”
“但病毒会。”戴林暄将纸扔进垃圾桶,轻点了下他小腹,“现在又憋得住了?”
“……”
赖栗酸胀得不行,已然抵达极限,戴林暄轻轻一碰就差点缴械投降。
他二话不说地爬起来,被戴林暄扶着下床,来到卫生间马桶前。
“上吧,我在门口等你。”
拔完尿管的第一次小解无疑是折磨的,好在提前憋过,出来得十分顺畅,就是有点刺疼。
戴林暄又把他扶回床上:“等会儿要换药……”
赖栗:“你来。”
戴林暄也不意外,说好:“那顺便擦个身?再换一套衣服。”
赖栗穿的并不是病号服,而是柔软细腻的睡衣,一看就是他哥的品味。
“这套也是你给我换的?”
“到这边之后换的,病号服太没气色了,看着不舒服。”戴林暄叹息了声,“你一动不动地任我摆布,除去十来岁那会儿,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乖……”
赖栗眼神闪烁:“你喜欢乖一点的?”
“喜欢你。”戴林暄笑了笑,“乖不乖都没法不喜欢。”
赖栗看着他:“哥,我也是。”
戴林暄:“……没大没小。”
他去卫生间打来一盆温热的水,放到床头柜上。他先将毛巾浸湿,再褪赖栗的上衣,解开纱布。
手术带来的创口、还有车祸留下的外伤叠加在那些陈年旧疤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戴林暄避开它们,抬起赖栗的一条胳膊轻轻擦拭。
“你小时候我也这么帮你洗澡。”戴林暄笑了声,“让你自己洗就只会拿水泼自己,手又小又瘦,泼也是毛毛雨。”
赖栗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他几乎不让我洗澡……‘蟋蟀’没有洗澡的必要。”
如果弄得太干净,反而会失去“兽性”,少很多观赏价值。
不过这是对于其它蟋蟀而言,赖栗想洗自然是能洗的,可惜从未有人给他塑造洗澡的概率,因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生活所需。
直到遇见戴林暄。
赖栗的一切生活习惯都是受戴林暄的熏陶,就连为“人”的样子,也是学习模仿戴林暄而来。
人要一日三餐,睡前洗澡。
人靠近时不止可以殊死搏斗,还可以纯粹地抱在一起,感受体温,聆听心跳。
戴林暄指尖蹭了下他小腹的疤痕,声音哑了些:“十岁以前的事情,你好像都记得很清楚?”
赖栗的肌肉微微绷紧。
戴林暄自然第一个察觉到,放下他的胳膊换到另一边:“小栗,你忘掉的只有这十二年的事,对吗?”
赖栗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下,飞快思索着怎么回答才不会伤他哥的心。
戴林暄从他的反应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安抚道:“别有压力,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点。”
“……能不能跟哥说说,除了那天晚上,你还忘了什么?或者说,你还记得什么?”
赖栗看着他哥,一时间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即便戴林暄有过无数设想,此刻心里还是一沉:“都不记得?”
赖栗急躁起来:“哥,我……”
“你不是故意忘的,我知道。”某种层面上,戴林暄其实远比赖栗以为的更了解他,“我是很难受,但是因为心疼你。”
赖栗怔了怔,缓缓倾身,搂住他哥的肩背。
戴林暄偏头,亲了亲他的头发。因为头部也开了刀,之前剪的狼尾都被剃了,这会儿头发很短,戳在嘴唇上刺挠挠的。
他虚虚抱着赖栗,怕碰到伤口,另一只手轻轻顺着赖栗的后颈:“前两年我躲着你,是不是很难捱?”
赖栗毫不犹豫地嗯了声:“每天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戴林暄:“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赖栗闭上眼睛,埋头蹭了蹭他的颈窝:“我不敢。”
戴林暄没忍住,笑了:“还有我们少爷不敢做的事呢?”
赖栗当然不敢,他怕去了,就会忍不住做一些无可挽回的事。
两年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是不是自己活成了戴林暄不喜欢的样子,才换来了疏离与冷落。
明明是戴林暄希望他肆意自在,明明是戴林暄默许的任性,却也要和那些外人一样厌弃他吗?
他滋生过无数阴暗的心思,又无数次地硬生生压进心底。
“我怕你真的不要我了。”
“……要是舍得,我也不会出国了。”戴林暄笑着叹息,他捏捏赖栗的后颈,“先把身体擦完穿衣服,别感冒了。”
擦完上身,戴林暄先给赖栗换了下药,然后像给小孩穿衣服一样帮他套上睡衣,随后开始擦拭下|半身。
腿上倒是没什么外伤,只是轻微骨裂,很快便擦完穿上睡裤。
戴林暄说:“之前约的医生也留下了档期,随时可以来这边,你自己选时间?”
赖栗盯了他一会儿:“哥。”
“嗯,你说。”
“就算没有那场车祸,我也会出现在这座海岛上,是不是?”
“为什么这么想?”戴林暄神色没什么变化,“如果没有车祸,当天晚上我们会坐八点的航班到医生那边,第二天早上一起去做检查。”
赖栗脸色发冷:“检查完,我就会被你以治疗的名义强……留在这边。”
戴林暄听出了他的未尽之言,挑了下眉:“我能强迫得了你?”
赖栗不为所动:“你明明可以让医生去诞市见我,为什么非要我来国外见他?”
“你知不知道,国内的精……”戴林暄长出口气,才尽量用寻常的语气换了个说法,“国内一旦确诊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就需要上报?”
赖栗确实不知道。
“登记在册后,对你以后的生活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就算我们尽量规避,可诞市就那么大,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别人知道,难保会借此做文章。”
戴林暄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他身上,片刻后倾身,替他整好衣领:“小栗,你什么样都是我弟弟,可也不希望别人有伤害你的机会。”
赖栗不是蠢蛋,一瞬间就捕捉到了话里的微妙之处——
你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怕我碍事,怕牵连到我,所以想把我关起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可戴林暄的语气太温柔,蜜罐子似的泡得赖栗头晕脑胀,完全不想此刻和他哥针锋相对。
戴林暄抬手,触了下太阳穴。
赖栗抓到他的小动作:“很不舒服?”
戴林暄说:“还好。”
赖栗:“我叫医生——”
“不用。”戴林暄掀开被子躺进去,手搁在赖栗腿上拍了拍,“再陪我睡会儿。”
赖栗直觉他哥在转移话题,却没有办法。他面色阴郁,手却不自觉地摸上他哥的太阳穴。
戴林暄闭着眼睛笑:“你会按吗?”
赖栗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戴林暄曲起手指,弹了下他的腿:“骂我呢?”
“你可是我哥,怎么舍得骂?”赖栗面无表情,“你让人把我手机送来。”
戴林暄:“没问题。”
赖栗又说:“明天就让你找的精神病专家过来。”
戴林暄的心陡然被刺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抬手抓住赖栗的指尖:“……好。”
第66章 别的健忘的小混蛋。
戴林暄侧躺在赖栗身边,昏昏沉沉睡了一上午,几乎每过二十分钟就要惊醒一次。其实动静并不明显,也就指尖一颤,然后睁开眼睛。
奈何赖栗没睡,一直撑着上身盯着他哥,于是每一次醒来都被看在眼里。
戴林暄没有虚焦地看会儿窗外,不知道是感受到身后的体温还是认清了当下的环境,又缓缓阖上眼皮。
“我弄醒你了?”身后的赖栗低声问。
“没有,跟你没关系。”戴林暄翻了个身,下巴微垂,整张脸都贴在赖栗肩侧,“别抻着了,对伤口不好。”
赖栗正回上身,犹豫了下,揽过他哥的肩膀。
十二年里,戴林暄几乎没对他、对任何人展现过依赖或脆弱,他总是一个合格的豪门长子,一个沉稳可靠的大哥。
人一旦暴露脆弱,就会变得易碎。
这样不好。
然而赖栗心里却漫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扭曲的满足感——
不会有人见到这样的戴林暄,这是只有他能窥见的、伸手蹂躏的脆弱。
好想,好想……
“哥,你看过医生了吗?”赖栗嘴上像个正常人一样关心,眼底的欲念却如墨一样疯狂滋长——
好想把他哥剥得一丝|不挂,然后紧紧抱在怀里,用力,用力,再用力,直到严丝合缝,慢慢一点点融进彼此的血肉里,不分你我……
这个过程一定很美妙。
只是很遗憾,从这方面来说,这个世界实在过于寻常,不足以在活着的前提下满足他的心愿。
唯有等死以后,一起送进焚化炉里,骨灰相融。
不过没关系,无论赖栗有多么想弄碎自己的玩具,都会竭力忍住、好好守护……只要他哥不要对别人展现这一面。
戴林暄声音又低又缱绻:“当然看过,不然谁给我开的安眠药?”
赖栗:“我说心理医生。”
戴林暄有些无奈:“小栗,我真没有……”
“我信你没有自残。”赖栗手插进他后脑的头发里,轻轻摩挲,“可是你以前睡眠很好,从来不失眠,总要有一个原因。”
戴林暄闭着眼睛说:“家里的糟心事太多了……刚出国那段时间,爷爷经常打电话,想逼我回来掰倒妈。”
赖栗讥讽道:“死老头那么坚定车祸是谋杀,怎么不自己举报?再推动舆论、找点人脉,警方肯定会仔细调查。”
“传言是一回事,罪名坐实又是一回事,妈如今的地位、话语权都不同往昔,他不敢轻易做什么,既怕集团动荡,也怕影响家族声誉,所以寄希望我通过‘继位’、尽可能平静地了结这件事。”
赖栗面无表情地问:“如果我要问你为什么两年前没有插手,如今却突然想管了,你是不是又会避而不答?”
“我什么时候回避过……”戴林暄挪动手掌,轻轻搭在赖栗的腰伤上,炙热的体温透过纱布源源不断地传递。
“当年出国确实因为你,后来也算是用你做借口心安理得地逃避吧……可我姓戴,骨子里流着戴家的血,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总要面对的。”
从前的戴林暄算是个理想主义者,成年之际,他从十岁的赖栗身上看到了世界悲凉的底色。
他自觉比世上其他人得到的利益更多,也理应付出更多,于是后来创业成功,便成立了西木慈善基金会,力所能及地去救助其他同样可怜的孩子。
可惜,这不是一个理想的世界,理想主义自然难以长存。
随着年纪增长,慢慢就变得混沌起来,明白了什么叫“命不由人,身不由己”。
赖栗问:“你现在是决定帮妈?”
戴林暄笑了声,过了会儿才回答:“谁都没帮。”
赖栗一口咬在戴林暄的嘴上。
戴林暄往后躲了躲:“传染……”
赖栗没在吻他,就是纯咬,跟狗似的叼住他下嘴唇,扯得越来越用力,像要撕块肉下来嚼嚼吃掉。
赖栗气得发晕,每一次都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半真半假。
戴林暄含混道:“悠着点,咬破了会被看出来。”
赖栗更不爽了,恨恨地用力一碾,戴林暄没挣扎,由他发泄,最后他还是在破皮之前松了牙齿。
“戴林暄,你到底能不能——”
戴林暄撑起身体,压着他的肩膀来了个深吻。
没过两秒,赖栗就忘乎所以了。
脑子空空的,只剩下愤怒的余韵,隐约记得刚有话要说……至于什么话,忘了,晚上再谈吧。
……
傍晚,戴林暄拿来一个轮椅,推了赖栗去了海岛上的餐厅,迎着夕阳吃了顿晚餐。
当然,赖栗只能吃一些牛肉和虾,其它的一概不能碰。
戴林暄看着他一一尝过其它菜肴,含着笑说好吃。
赖栗喜欢看他哥好好吃饭,于是又忘了要说什么。
临睡前,戴林暄主动靠近,挨着他说头昏,好困。
赖栗磨了下牙,想着他哥好不容易有睡意,算了明天再说,不急于一时。
翌日…… 。
戴林暄要么不生病,要么一烧好几天。
第五天晚上总算是退烧了,赖栗忍无可忍地砸了东西:“我手机送到南极去了?专家呢?掉海里喂鲨鱼去了?这会儿都消化成屎拉出来了吧!?”
筷子摔在戴林暄截然相反的方向,“啪嗒”一声。他走过去捡起来,坐回床边:“接人的游艇出了点故障,一直在修。”
赖栗:“我他妈只是有病,不是白痴!”
“别这么说自己。”戴林暄伸手把他揽进怀里,轻叹了声,“就这么想摆脱我?”
赖栗深吸口气:“戴林暄,请你说人话。”
戴林暄轻轻搓着他后脑的毛茬:“好吧——就这么不想和我单独相处?”
“这是单独相处的问题吗?”赖栗脸贴着他哥的肩窝,眼神却很冷,“你打算关我多久?”
戴林暄没再驳回“关”这个动词,他没出声,手臂以克制的力度慢慢收紧,半晌,他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才十四天。”
赖栗:“什么?”
戴林暄虚虚抱着他,视线远远地落在窗外,不远处的大海深邃无边,只要没有船只往来,就永远游不上大陆的海岸。
明明二十多天前才说过什么“你就应该把我关起来,命令我爱你”……
这才多久,就不认账了。
从上海岛至今才十四天,甚至赖栗之前一直昏迷,真正清醒也不过五天而已。
健忘的小混蛋。
戴林暄轻轻吻了下赖栗的耳朵,像海风擦过,一触即逝。他松开赖栗,温和道:“你的手机和叶医生都在来的游轮上了……医生姓叶,是个华裔。她今晚肯定能到,放心吧。”
戴林暄端起托盘,离开卧室,反手带上门后,递给外面的护工,声音渐渐远去:“麻烦了。”
过了一个小时,医生来给赖栗挂了个点滴,不见他哥的身影。
一直到深夜,戴林暄也没有回来。
分开的几个小时里,赖栗几乎听不见其它声音,只能听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总觉得戴林暄又要像两年前一样躲着他。
这次又要多久?
赖栗理智全无,直接拔掉留置针,踩进拖鞋踉踉跄跄地推门出去,刚好撞上了一堵肉墙。
戴林暄揽了他一把,下意识皱起眉头:“伤好了吗?就到处乱跑?”
他开口之前,赖栗就通过气味闻了出来,一把抓住他衣服,生怕他跑了似的。
“叶医生说你可能会不配合,她倒是料错了。”戴林暄弯腰横抱起赖栗,“——这不是挺积极么。”
赖栗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才发现山下亮着夜灯的港口停着一艘私人游轮,几道模糊的人影一边往岛内走,一边交谈着。
愣神的期间,赖栗被戴林暄抱回了床上。
戴林暄拿了根棉签帮他按住手背的针孔,商量道:“明早再见医生吧,行吗?”
赖栗烦得要命:“我是去找你!鬼才要这个时候见医生。”
“找我做什么?”戴林暄轻啧了声,“你现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还能跑掉不成?”
赖栗看着他:“我要是没出车祸,你不就跑了?”
“不会。”戴林暄摸摸他的脸,“两年前的错误哥犯一次就够了,不会有第二次,我保证。”
赖栗无动于衷,已经对戴林暄失去了信任。
戴林暄从兜里拿出一部手机,递给他,“呐”了一声。
赖栗下意识垂眸看了眼,屏幕扫到他的人脸识别,直接打开了,微信消息未读99+。
“大家都很关心你。”戴林暄起身,“报个平安吧。”
赖栗一把拉住他的手,拧着眉头说:“哥,你要是能一直在这陪着我,就算把我关到海枯石烂我也没半点意见。”
戴林暄一顿。
“可是你能吗?”赖栗漠然道,“你只是觉得我碍事,想把我一脚踢开而已。”
“……从来没觉得。”戴林暄叹息一声,又坐回来,握住他的手指放嘴边亲了亲,“我只是……有点怕了。”
怕类似的事件再发生,怕赖栗又受伤昏迷。
他还能有几次失而复得的幸运呢?
他不能只手遮天,防不了所有意外,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找个安全的环境,把赖栗圈养起来。
当然,或许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将下作的欲|望合理化,只要让赖栗与世隔绝,便能成功私有。
可惜,但凡他还想赖栗活着,就永远不可能这么做。
毕竟是一个把命当草芥的混账东西。
“哥,他们是针对你。”赖栗说,“你避开我,是想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出事吗?”
戴林暄:“我……”
赖栗平静道:“你要是出事,我就第一时间捅死所有相关凶手,然后下去找你。”
戴林暄怔了下,片刻后笑着说:“那我可得努力活着。”
赖栗冷漠:“你最好说到做到。”
戴林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又坐了会儿,曲起手指弹了下赖栗的手背,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去洗澡。
赖栗听了会儿水声,慢吞*吞地打开手机。
排在消息框最前面的是景得宇和霍斐他们,人均99+,经子骁反而只有寥寥几条。
他打了个电话过去,那边秒接,谨慎地喊了声:“赖栗?”
“是我。”
“打视频吧。”经子骁说,“我怕ai诈骗。”
“……傻逼。”
赖栗还是换成视频拨了过去,经子骁看到他的脸才松口气:“真是你啊,吓死我了。”
“吓什么?”
“二十二天了哥,一点消息都没有。”经子骁愁眉苦脸地说,“我还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被你哥发现了,他要弄死你呢,我都不敢发消息问,就怕手机在他那儿——”
赖栗冷冷地盯着他。
“啊呸。”经子骁给了自己一巴掌,“说错话了——总之没事就好,你现在在哪?”
“不重要。”赖栗顿了顿,“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经子骁点了下头,意识到他现在可能不那么自由,语气含糊起来:“最近几天发生了不少事,你最好快点回来。”
挂断视频,赖栗点开一排排的消息,眉头逐渐拧起。
他哥果然在说屁话,说什么帮他回复了信息,回了个鬼!
景得宇和霍斐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每天发消息哭爹喊娘要他出个声。
诞市现在白天,景得宇应该昨晚熬了夜,这会儿还在睡觉,接到视频的时候差点厥过去,连戳了好几下屏幕:“我草赖栗!你是真活的还是诈尸?”
“活着。”赖栗不耐道,“你跟他们说一声,挂了。”
“诶诶,别啊!”景得宇一个激灵坐起来,“你搁哪呢?”
赖栗还是那句:“不重要。”
景得宇激动道:“你他妈吓死老子了!一失联就是二十多天,我找了好多人才打听到你手术后被你哥送到国外去了!我还以为你找包嵩偷剧本的事被发现了,你哥一气之下要把你拘禁了……”
眼看赖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景得宇连忙闭嘴,过了会儿才小声道:“所以你哥发现没啊?”
赖栗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他自己都忘了。
“包嵩不会蠢到发消息给我吧?”
“就隐晦地问了下‘东西什么时候给你’,你一直没回,没多久他就从热搜上看到你出了车祸,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跑来找我,我才知道这件事。”景得宇压低声音,“你他妈背着我使唤我的人干这种事啊?”
赖栗毫不心虚:“我出钱,他出力,有什么问题?”
景得宇气笑了:“他签了保密协议啊大哥!被抓到不止天价赔偿还可能坐牢!”
赖栗提醒道:“你别忘了,我也是万利股东,我找人拿我投资的剧本有什么问题?”
“……得得,没问题。”景得宇说不过他,“我也不是想和你扯这个……你现在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脑子胳膊腿都正常吧?”
“好得不得了。”赖栗说,“挂了。”
浴室的水声刚好停了。
赖栗这些天和戴林暄几乎形影不离,不是在聊天就是在岛上散步,偶尔一起看个电影,根本没机会基础网络。
他打开游览器搜索最近的新闻,刚输入关键词,戴林暄就套着浴袍走了出来,十分顺手地牵过他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
“身体还没好,少玩点。”戴林暄弯腰撑在他身体两侧,嘴唇碰了下他额头,“早点睡觉。”
赖栗被亲得有点痒,脑子里想着手机,想着新闻,眼里却只有他哥沾着水的锁骨,一片珠光。他眼神暗了暗:“上午睡多了……不困。”
戴林暄:“那做点别的。”
赖栗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戴林暄把手伸进被褥,赖栗才意识到这个“别的”是指什么。
几乎不需要外力,他呼吸便急促起来。
戴林暄难得主动,赖栗却只觉得他有阴谋……也仅仅只是觉得。
戴林暄凑近,温热的吐息洒在他脸上:“闭眼。”
赖栗仓促握住他哥的另一只手,强行十指相扣地压在床上。
戴林暄沿着赖栗微颤的睫毛一路往下亲,脸颊,鼻尖,还有饱满的上唇珠——
他含|着吻了一会儿:“弄完乖乖睡觉,行吗?”
死都行。
……
“哥,你叫我声……”
“叩叩。”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赖栗的腰微微一弓,闷哼了声,眼里滑过不悦。
戴林暄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指缝,披上外套过去开门。来人是那个叶医生,和戴林暄温声说了几句什么,赖栗现在脑子和下面一样空,只隐约分辨出他们约定了一下明早的检查时间,以及后续安排。
“那就九点吧。”叶医生点了下头,“记得让您弟弟早点睡,检查项目里有胸片。”
戴林暄将本就不大的门缝堵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叶医生没有窥探的意思,说了句晚安便转身离开。
戴林暄回到房里,带上门,脱掉外套去浴室洗了个手。
赖栗看着他走出来,目光如炬:“我帮你。”
“不敢劳驾伤患。”戴林暄轻笑了下,细心地帮他收拾干净,掖好被子,“别管我,一会儿就消了。”
赖栗口无遮拦:“我可以用嘴,伤不到。”
“说好的,弄完睡觉。”戴林暄蒙住他的眉眼,“——眼睛闭上,要我给你数羊吗?”
第67章 分裂他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就像小时候,只要戴林暄一哄,赖栗的眼皮很快就抬不起来了,哪怕前一秒还在想怎么应对明天的问诊。
只是这次没能安眠。
他像个旁观者,清晰感受着自己的意识被拉扯着一点点下坠,迟迟不能见底。
他睡不进去,醒不过来,像进入了梦与现实之间的另一个次元。
不知道过去多久,下方突然出现一点光亮。他看见了一片艳丽幽暗的花草地,带刺的藤蔓从荆棘里穿梭而过,扭曲攀爬到了一口敞开的棺材前。
棺材呈黑色,棺面及收口处都遍布精细华美的纹路,一具完美的肉|体置身其中,眼睛闭阖,双臂垂放在身侧,手指自然弯曲出好看的弧度,抵着大|腿肌肤。
赖栗无比确定这不是“真实”,可看清对方面孔的刹那还是陷入了一种安静的暴怒状态。
他不断靠近,棺材却始终保持着一个能看而不能触的距离,他被周围的荆棘刺得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也没能发出一点声音,惊醒沉睡中的……哥哥。
赖栗焦躁到了极致,愤怒地扯断周围的荆棘,却都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哥的心口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像一颗硫酸滴了下来,以心脏为中心开始腐蚀周围的血肉。
无数藤蔓爬进棺材里,蒙蔽了赖栗的视野。它们插进戴林暄腐烂的肉|体里,抖抖嗦嗦地汲取最后的养分。
血液从棺缝里渗了出来,流到了赖栗的脚边,红到发黑,散发腐臭的气味。
……
尽管戴林暄后半夜才睡着,生物钟却像刻进了他身体里,早上不到七点,意识还没完全苏醒的时候,就感觉紧挨着的另一具身体猛一哆嗦。
戴林暄瞬间清醒,立刻睁眼查看赖栗的情况,却被一把摁回了枕头上。
赖栗撑在他身上胸膛剧烈起伏,眼珠子乌黑,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似的。
戴林暄试探地问:“做噩梦了?”
赖栗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突然粗暴地扯开他的领口。
戴林暄下意识抬手:“——小栗?”
赖栗两手并用地解他扣子,面色越来越焦躁,戴林暄拦到一半又收回手,转而去扶赖栗的腰,怕他跪不稳当扯着伤口。
衣服剥离后,赖栗带着细微的哆嗦摸索他的身体……没有腐烂,光滑如初。
检查完最后一寸,赖栗的五感才回归似的,身体猛得一松,脸直直地往下栽去,正中戴林暄锁骨与脖子的连接处。
戴林暄心里一惊,不过立刻就感受到赖栗急促炙热的呼吸,还有往自己身下钻的两只手。他微微抬了下身,让赖栗顺利地拥搂住自己。
“怎么了?”
赖栗埋着脸,闭上眼睛:“做了个梦。”
戴林暄:“梦到了什么?”
赖栗低哑道:“不记得了。”
戴林暄没再追问,轻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还睡吗?”
赖栗感受着他哥掌心的热度,内心逐渐变得踏实,呼吸也平稳起来。他轻微地摇了下头:“不睡了。”
“那躺一会儿再起床。”戴林暄抬起他的下巴,低头亲亲他脑门,“打算闷死自己?”
赖栗不说话,整个人都往上拱了下,又低下头,贴着他哥的嘴唇闭上眼睛。
戴林暄心颤了颤。
赖栗几乎没有支撑自己,脑袋重量完全压在了他唇上,显得这个“吻”重如泰山。
戴林暄缓缓阖上眼皮,蓦然漫起一股无边的心悸。
他忽而想,就算摈弃如今过界的感情、带着明知自作多情的记忆回到赖栗十八岁那年,他也依然无法抵抗那些“诱惑”,依然会不可避免的心动。
像一场早已注定好的宿命。
一个小时后,两人才起床,因为要做很多检查,不好吃早饭。戴林暄便陪着不吃,也没什么胃口。
赖栗像个大号木偶坐在床上,等他哥来帮忙穿衣服。
“几岁啊?”戴林暄好笑地蹭了下他的脸,拿来外穿的衣服帮他套上。因为伤还没好全,总是穿脱不方便,就只是套了个外衣外裤,没换睡衣。
“十岁。”赖栗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请问这位十岁的小朋友,要帮忙刷牙吗?”
“要。”
赖栗立刻下床,顺手捞床头手机的时候,戴林暄先一步拿走,自然而然地揣进兜里:“问诊日就少玩手机吧,别受干扰。”
“……”赖栗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角没说什么。
来到卫生间,戴林暄任劳任怨地伺候起来。他挤着牙膏,突然想起以前:“你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刷牙吗?”
赖栗顿了下,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段记忆,于是慢吞吞地嗯了声。
“我想着刷牙你肯定会吧,结果我就出去拿个东西,回来就发现你就把嘴里捣得全是血,吓得我以为你消化道出血了。”戴林暄将牙刷送进赖栗嘴里,温和道,“故意的吧?”
“……”
赖栗没吭声。
确实故意的,大概是不明白,为什么新玩具对待自己的态度和旧玩具不一样,于是一点点地试探底线在哪里,然后没多久便发现,戴林暄对他根本没底线。
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戴林暄帮他刷牙,就像洗澡一样。
他慢慢意识到,表现得惨一点,脆弱一点,就可以拿捏戴林暄,为所欲为地做任何事,比之前那个丑陋暴躁的蠢东西好玩多了。
“那你讨厌我了吗?”
“讨厌的话我还在这里伺候你?”戴林暄照顾得无微不至,又打湿毛巾帮赖栗擦了擦脸,“——又是颗干净栗子了,走吧。”
“吃完早饭再去。”
“饿了?”戴林暄说,“要抽血,不能吃,忍忍……”
赖栗:“你也抽血?”
戴林暄无法,只能当着赖栗的面吃了个早餐,因为快到九点了,还不能靠时间大法应付,必须速战速决。
去检查的路上,戴林暄提前打起预防针:“我跟医生说过一点你的基本情况,她是精神科医生,可能不会像你之前咨询的心理医生那样循序渐进,容易问到一些涉及隐私的问题,让你觉得冒犯……”
戴林暄意斟酌着措辞——其实从知道赖栗精神与记忆方面有问题至今,他们每次谈起相关话题的时候,赖栗看似毫无隐瞒,可戴林暄毕竟养了他十二年,总能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察觉出他伪装之下的不配合。
“只要她问,我都会说,没什么不能说的隐私……”赖栗突然顿了下,看了他一眼。
戴林暄接收到了这个眼神之下的含义——
没什么不能说的隐私,除了他们之间过界的关系。
戴林暄自然地避开:“问诊结束后,她应该还会和我沟通交流,如果你有什么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提前跟她说一声,她不会告……”
赖栗眼神冷了,打断道:“如果我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更不可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戴林暄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果然是有吧。
赖栗眸色森森地看着他:“哥,你最近这么耐心地顺着我,不会就是为了哄我看医生吧?”
“……这也需要哄?”戴林暄啼笑皆非道,“最开始不是你自己主动要休学治病的?”
赖栗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戴林暄偏开脸,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有哄你,只是想让你开心点。”
赖栗不承认:“我没不开心。”
戴林暄勾了下唇:“你每天脸上就两行字来回滚动——朕不高兴了,朕又不高兴了。”
就这样还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你就该把我关起来”这种话。
戴林暄不想掰扯这个事,在赖栗开口之前就转移了话题:“不过我确实有点担心你不配合医生,等会儿的量表诚实点填写,行吗?”
赖栗闷不吭声地盯着他。
戴林暄碰了下他的手:“嗯?”
“……我本来就会配合。”赖栗顺势握住他的手,余光里却瞥见一道身影,又立刻把手收了回来,插进兜里。
戴林暄顿了下,微微拉开距离。
叶医生看起来四十多岁,气质和戴林暄有那么一些相似,使得赖栗第一眼就开始讨厌。
她走过来,和戴林暄打了声招呼,随后将目光转向赖栗,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叶青云。”
赖栗敷衍地点了下头,也不知道记没记住。
“我们先做身体检查?”叶医生已经摸清了海岛的建设,带着他们往前走,“虽然你之前手术的时候已经做过不少检查了,但还是漏了一些,再查一遍就当术后复检。”
赖栗没有意见。
抽血,称体重,拍胸片、头部ct……他全程配合。
一整套流程下来,已经中午了,他们又一起吃了个中饭,叶青云偶尔会闲聊似的问几句赖栗在国内的生活状态。
“你还有在读书吗?”
“休学了。”赖栗言简意赅。
余光里,戴林暄已经进入了吃一口饭就要重复端杯子喝水三次的状态。
赖栗放下筷子,擦了下嘴:“可以开始了吗?”
叶青云说:“当然可以。”
赖栗看向戴林暄:“哥,你旁听吧。”
戴林暄一顿,抬眸看了叶青云一眼,这让赖栗的不悦达到了极致。
叶青云笑起来,适时地缓解气氛:“你怎么比当事人还紧张?”
赖栗理所当然道:“我哥不紧张谁紧张?”
戴林暄哭笑不得,倒是因此放松了些,他起身道:“问诊的房间在南面,这边请。”
叶青云却说:“天气这么好,不如出去消消食?”
戴林暄觉得可以,看向赖栗:“你觉得呢?”
“都行。”
赖栗毕竟没痊愈,虽然可以走路,但会徒增很多身体压力。
戴林暄找来一个轮椅让他坐着,亲自推着往外走:“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这座海岛并非平地,别墅处于海岛山脉的最高处,视野非常开阔。
叶青云斟酌着开口:“你哥说,你是自己想治疗?”
赖栗嗯了声。
叶青云问:“你出现那些病症有多久了?”
赖栗反问:“你指哪个?”
叶青云心里一动:“先说失忆的问题吧。”
“具体不清楚,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是十四岁。”赖栗顿了下,抬起手抓住他哥的小拇指,“那年我哥毕业,他问我有没有想要的礼物,我要了一个相机。”
叶青云轻易地猜到前因后果:“用来记录生活?”
赖栗点了下头:“总会有一些重要的时刻想要记下来。”
“你看起来并不是全都忘记了。”叶青云问,“被忘记的事情有什么共同特质吗?”
赖栗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叶青云看在眼里,换了个问题:“为什么之前没想过就诊,最近却改变主意了?有什么契机吗?”
赖栗垂下眼角,紧了紧他哥的手指,眼底压着浓郁的烦躁,不过抬眼后就消失无踪了:“想要变成正常人还必须有什么理由吗?”
戴林暄神经一紧,沿着相触碰的手指传达给了赖栗。
他立刻缓下语气,不情愿地换了个好听点的语气:“我不想变得越来越严重,再被旁人察觉曝光出来影响我哥。”
“……”戴林暄叹了声,拍拍他的肩,“我去给你们拿点喝的。”
赖栗挽留他的手:“哥。”
“顺便和妈打个电话,沟通一下工作上的事。”戴林暄温声道,“半小时内回来,可以吗?”
三个人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赖栗脸色一变又变,最后还是阴沉沉地点头了。
他一直盯着戴林暄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再也看不见。
旁边传来叶青云的声音:“你哥哥有点焦虑。”
赖栗倏地偏头。
“他很着急也很关心你的身体与心理状态。”叶青云收回视线,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你忘掉的那些事情,都和他有关,是不是?”
赖栗瞳孔微微缩了下,没出声。
“你不想记起来吗?”叶青云道,“只有一个人记得、且当对方意识到你都忘掉了的时候,其实是件很痛苦的事。”
也许是因为身体没有痊愈,也许是意识到戴林暄真的被自己影响太多,赖栗如今没法再像应对之前那个心理医生一样游刃有余,甚至因为叶青云话里的潜台词起了些杀心。
扎满刺的栗蓬露出了一条微不可见的缝隙,恰巧叶青云眼神很好。
她看出这对兄弟的关系有点过界,不过为了打消赖栗的防备,她有意地往亲情方向曲解:“你知道阿尔兹海默症吗?也是和记忆相关的疾病,患者家属往往都比患者本人痛苦,毕竟眼睁睁看着亲人在记忆里迷失,自己却无能为力……”
“当然,并不是说你是阿尔兹海默症,只是举个例子。”
赖栗眯起眼睛看着她,不确定她是真没看出来还是装没看出来。
咸湿的海风拂过,半晌,赖栗移开视线,开口道:“我不算失忆。”
叶青云点点头:“具体说说?”
“我只是区分不了梦与现实。”赖栗沉默了会儿,轻声说,“我小时候过得不太好,十岁那年才遇见我哥,他收养了我,从那往后的每一刻都像是……做梦。”
人不会记得梦里的东西,也不会刻意去记。
只有在未来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例如走在路上突然看见了某样东西,例如做着某件很寻常的事,突然间愣了下神,会觉得这个时刻格外熟悉,就好像已然经历过一般。
叶青云手肘搁在扶手上,用纸笔记录着,比起医生更像来写生的艺术家。
对于寻常的患者来说,“医生”所具备的专业与严肃特质容易给患者带来一些压力和信任感,患者们容易说实话,不过对于赖栗来说显然不管用。
他松口与否和环境无关,和面对的医生是否专业无关,只是因为需要抛出一些筹码丢给他哥。
至于为什么,还不清楚……应该是那位戴先生最近的所作所为让赖栗感受到了压力。
叶青云掂量着“筹码”这个词,继续问:“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除了和你哥有关,你忘掉的那些记忆都有什么共同特质?”
正常来说,都忘记了自然不会知道,叶青云却笃定赖栗能给出答案。
赖栗思维运转得极快,快得不像个精神病患者,也可能是早就自我诊断过一遍:“都是经常出现的地点,以及经常重复的场景……或者氛围。”
叶青云:“和你哥哥。”
赖栗:“……嗯。”
叶青云问:“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次过了很久,赖栗才开口:“美好得有点不真实。”
叶青云:“和你哥相处的日子?”
赖栗没否认,却也没肯定。
叶青云突然福至心灵——赖栗是觉得他哥美好得不真实。
重点不是那些时光,而是他哥。
“我听说你哥前两年一直在国外搞风投,而你在国内读书。”叶青云问,“分开的这两年有忘掉什么东西吗?”
赖栗垂眸,没直接回答:“没什么可值得记住的。”
那就是没有忘掉的事情,只是觉得没必要记得。
“明白了。”叶青云问,“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情况?”
赖栗全然不在意地说:“精神分裂吧。”
叶青云说:“精神分裂往往还伴随着幻听幻视——”
“我都有。”赖栗打断,看着不远处的海面,“不过更多时候,我认为所谓的‘幻听幻视’才是真实。”
叶青云:“……包括现在?”
赖栗漠然地回答:“包括现在。”
叶青云皱了下眉,其实很多精神分裂的患者平日里和常人没什么区别,最多思维迟缓一些,只有发病的时候才会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过了会儿,赖栗又说:“刚被我哥带回家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看不到他以外的颜色。”
叶青云:“描述得再具体一点?”
“只有我哥是彩色的,其他人都是灰色……”赖栗缓缓道,“就像以前的黑白电视。”
饶是叶青云见过无数情况复杂的患者,闻言也不由得一愣。
第68章 诊断我爱你。
夕阳落在海面上,波光粼粼。
叶青云将手里的本子递给戴林暄,上面有长达四个小时的诊断记录:“赖栗很愿意让你知道。”
戴林暄接过,刚看两行心就是一揪:“色觉缺陷?色盲?”
叶青云摇摇头:“和常见的红绿、蓝黄色盲不一样,他属于后天导致的色觉缺陷,只能感受明暗、黑白灰,却分辨不了其它颜色……除了你。”
“什么叫……除了我?”
“你是有颜色的。”叶青云手指了指,“比如今天你是偏白的肤色,绿……你穿的这件大衣是橄榄绿吗?还有偏栗色的头发。”
赖栗的世界里,只有戴林暄身上的颜色才正常。
“别担心,他已经好了。”叶青云说,“这是他刚被你收养时候的状态。”
戴林暄久久无言,偏头看向不远处的亭子,赖栗坐在轮椅上,撑着石桌面无表情地填量表,一张又一张。
“……我竟然从来不知道。”每说一个字都像有石子刮过戴林暄的咽喉,血淋淋得疼。
叶青云说:“你没察觉也很正常,一个十岁的孩子,明明五感有这么多异常,却愣是没吭过一声,说明他很善于忍耐、隐藏自己。”
戴林暄说:“为什么会这样?”
叶青云说:“他很小的时候色觉正常,长大后也慢慢恢复了,那基本可以排除先天问题和器质性疾病的影响,只能是受心理因素影响。”
“我记得没错,你们诞市很有名的那个赛博城就是贫民窟的前身?据赖栗描述,贫民窟应该地势复杂,有好几层,他和他那位操……”叶青云皱了下眉,“人贩子,我们就称呼吧。”
“他和那位人贩子生活在最底层,阳光都照不进来,阴冷,潮湿,永远都灰蒙蒙的,他从小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顶着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灭顶压力……人情绪不正常的时候,很容易引起五感的异常,就好像生气多了容易生病一样。”
“你没出现的时候,他还可以靠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屏蔽这些压力,可你却带他来到了一个正常的世界,给了他从没体验的爱与呵护,于是屏蔽的罩子裂开了口子,压力疯狂外泄……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承受不住的。”
明明都是一些自己知道的事,可从旁人的口中分解时,戴林暄的心脏就像被放进了绞肉机里,而叶青云是按下开关的那个人。
她说:“其实对普通的小孩来说,比较常见的发泄方式应该是哭。”
“……我弟弟从没哭过。”戴林暄闭了下眼,指尖微颤,“从十岁到现在,我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哭泣于赖栗来说是一项缺失的功能,他装不出来。
“因为没有痛苦反馈。”叶青云继按下开关后,又洒了把盐,“其实来之前,听你说这么多年从来没发觉异常,生病这件事还是他自己说的,我都有点怀疑是装病。”
戴林暄倒宁愿赖栗在骗自己。
他撑着椅背,费力地坐下来,缓了两秒才倏地回神,做了个请的姿势:“您坐。”
“没关系,我站会儿。”叶青云继续说,“目前来讲,已经能确定他确实存在一些精神和心理方面的问题,只是还不能断定是哪一种。”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问:“您心里有偏向吗?”
“精神分裂,他自己也这么认为。”叶青云顿了顿,“可能不是唯一病症。”
戴林暄有心理准备,接受还算良好,就怕遇到什么业内目前没有太多案例和研究的罕见症状,想治都难。
他花了两秒调整呼吸:“那您刚刚说的没有痛苦反馈是……”
叶青云斟酌着用词:“人小时候的痛苦更容易被放大、被记住。举个很小的例子来说,父母有两根棒棒糖,却只给了你弟弟妹妹而没有给你,当时的委屈难受可能长大以后也依然耿耿于怀,我见过很多患者,聊起类似的事都会控制不住地哽咽。
“当然,不是他们矫情,而是因为那时的委屈对于年幼的他们来说确实是不可承受之重。”
戴林暄心头一颤:“我弟弟没有。”
叶青云点了下头:“赖栗聊起那些成年人看来都无比黑暗的年幼经历时,完全没有难过、痛苦的反馈,态度很冷漠,就像不是自己经历的事。”
戴林暄手肘撑在腿上,十指交叉地抵着人中:“会是分离性身份障碍吗?”
“多重人格?你查了很多啊。”叶青云笑了下,并没有直接否认,“你平时和他相处的时候,有感觉到矛盾的地方吗?”
戴林暄摇头,顿了顿又说:“他对我的态度和对待别人的态度不太一样。”
“这很正常,毕竟你是他心里唯一特殊的存在。”叶青云说,“我暂时不认为是分离性身份障碍,赖栗虽然有大面积的记忆缺失,但其实能想起来。”
戴林暄一怔:“怎么想?吃药吗?”
“你误会了,我是说他能自主想起来。”叶青云道,“刚刚聊的时候,他跟我提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词——锚点。”
锚点在很多领域都有应用,例如互联网、心理学等等,对于大众来说,最常听到的地方应该是时间穿梭一类的科幻电影。
它通常是作为类似标记的存在,让人一看到就能从混乱的状态里脱离。
“他的生活里就存在无数这样的锚点。”叶青云归类了一下,“每段记忆对应的锚点必须具有唯一的特殊性,比方说,你之前送给了他一个相机,那么他每次看到这个相机,都会想起当时的情况,但不能是你某天随便递给他的一个苹果,因为对应的画面太多,太常见。”
“……”
戴林暄突然想起很早之前,赖栗说:“你给的东西我都有好好放着。”
还有车祸前两天晚上,赖栗说过的一句话:“只要再做一遍那天晚上的事,我就能想起来。”
“——或者再经历一遍类似的事,他也可能想起来。”叶青云说,“这些都是他自己的总结。”
戴林暄偏头看了眼,夕阳的光晕给赖栗的侧脸打上了一圈金色的光晕,配合着削瘦的身形显得格外脆弱。
他轻轻抵了下眉心:“如果确诊,是不是要住院治疗比较合适?”
叶青云说:“看严重程度。”
戴林暄做了会儿心理准备,才问出口:“那他严重吗?”
叶青云看了赖栗一眼,没说话,似乎在思忖着什么。
戴林暄的心跳随着她的沉默越发凌乱起来,很久之后才听到回答:“目前不好说。”
叶青云在业内的履历非常优秀,否则戴林暄也不会找上她。
本来她没有时间,然而戴林暄愿意出大额资金支持她所带领团队的研究项目,那么没有时间也变得有时间。
“赖栗的情况有点复杂,我得在临床诊断结束后和我的同事们讨论一下。”叶青云说,“我还需要问你一些问题,作为诊断参考。”
戴林暄:“您问。”
叶青云说:“本来应该问问你家族里有没有精神疾病史,不过你们不是亲兄弟,他又……”
戴林暄说:“有。”
叶青云一愣。
戴林暄问:“他母亲也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不过是生了他好多年以后才患的病,这也会遗传吗?”
“也许是有这方面的基因,所以才会*发病。”叶青云说,“不过只是一个参考因素而已,不用太纠结。”
“精神疾病虽然很受基因影响,普通人就算遭受重大打击也很难患病,但赖栗不一样,他从出生起就处于一个非常违逆‘人类本能’的环境里,大部分感官在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被扼杀的状态,时间一久,出现精神方面的疾病并不奇怪。”
戴林暄闭了下眼:“我弟弟还不知道我找到了他母亲,麻烦您先保密。”
“没问题。”叶青云接着问:“他平时有暴力倾向吗?”
戴林暄说:“只是脾气有点急,暴力谈不上。小栗并不会突然动手打人……那些说他无法无天的报导虽然确有其事,但也都事出有因。”
叶青云不置可否:“语言肢体方面的暴力呢?”
戴林暄蹙了下眉,本能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赖栗的不好……可这是医生。
“偶尔急了会砸东西。”戴林暄无奈地笑了下,“但不会朝着人砸,只是表达一下不高兴,不是无缘无故,也不是很频繁。”
叶青云看着他。
戴林暄顿了下,确定道:“真的不频繁。”
叶青云没有再质疑:“那算一个好消息,说明他能控制自己。”
戴林暄心里沉了一沉,叶青云说的是赖栗能控制,而不是直接排除暴力倾向这个症状。
……
填量表花了两个多小时,结束的时候夜都深了,小路边的灯也亮起了起来。
戴林暄看赖栗唰唰打勾,严重怀疑他在胡搞,偏偏不好质疑,怕他更不配合。
答完后,赖栗递给了他。
戴林暄扫了几眼,递给叶青云:“麻烦了。”
“客气。”叶青云说,“如果你们不着急走,那先睡个好觉,明天早上我们再讨论后面的事?”
“不着急。”
“着急。”
——戴林暄和赖栗同时开口。
戴林暄手搭上赖栗的肩膀,捏了捏:“也不差这一晚,我们至少还得待个两三天,等你腿好利索……嗯?”
赖栗猛得偏开脸,不说话。
他的视线刚好落在戴林暄大衣的衣角,那里有一点细微的灰尘,他忍了忍,却还是没有忍住,弯腰伸手拈走,又摸了摸口袋,像是想找纸巾。
戴林暄笑笑:“晚饭已经备在餐厅了,您也早点休息,明早见。”
叶青云不动声色地收回观察的目光,笑着应了声,转身离开。
谁都知道彼此不可能早点休息,叶青云得回去和团队里的人探讨赖栗的病症,戴林暄本来睡眠就差,心里又装着赖栗的病情,更睡不着。
回到别墅,戴林暄下厨煎了两块现切的牛排,倒了一小杯红酒。
他切下一小块,喂到赖栗嘴里:“熟度怎么样?”
赖栗盯着他咀嚼了会儿,咽下去:“刚刚好——她问你什么了?”
戴林暄抿了口酒:“一些常见的问题,比如有没有家族精神疾病史、暴力倾向,生活作息怎么样……”
赖栗没问他给出了什么样的回答,接过叉子安静地吃起牛排。
两块牛排都是超厚切,一大半被赖栗吃了下去,戴林暄只吃了其中一块的三分之二。
他拿出手帕,蹭了下赖栗的嘴角,心里竟生出一些宽慰。
刚刚叶青云也问了饮食习惯——
赖栗食欲一直很不错,正餐摄入量比男性的平均值要高不少,不过平日精力旺盛,运动也多,全都消化掉了,属于非常健康的状态。
还能好好吃饭,又会差到哪里去呢。
回到卧室,戴林暄让人弄来一个专门洗头用的病床,亲自给赖栗洗了个头发,手术后头发短,几乎不脏,所谓洗也只是避开手术创口用清水擦拭再吹干。
“等头发长出来,你再给我剪。”
“还要狼尾?”戴林暄捏了下他耳朵,“那至少得养到明年春天。”
赖栗耳朵抖了抖:“有人规定春天不能剪头发?”
戴林暄鼻间溢出一声带笑的气音:“哪里的话?就算别人不能,我们陛下也得能。”
赖栗撩了下眼皮,微不可闻地哼一声:“你就知道口头哄我。”
“行动上哪里不足?”戴林暄揉捏着他的耳朵两侧,给他按摩,“——陛下说出来,臣一定改正。”
赖栗说:“回去后应聘我给你当保镖。”
戴林暄:“……”
好啊。
生活助理这条路走不通,开始琢磨着抢保镖饭碗了。
“事实证明,你需要一个贴身的保镖——”赖栗冷道,“只能是我,你想都不要想别人。”
一想到会有人二十四小时地跟着戴林暄,他就想杀人。
戴林暄:“你伤还没好……”
赖栗嗤了声:“这些伤口最多再半个月就好全了。”
“……”戴林暄哂笑一声,“妈都没配过贴身保镖。”
“因为她没有我。”赖栗自信至极,“你有。”
戴林暄头疼得要命,偏偏还被下了蛊似的觉得可爱。
简直疯了。
迟迟没听到回答,赖栗警告地喊:“戴林暄。”
戴林暄眼疾手快地拿过一旁的手机,放远了些。
赖栗扬到一半的手顿在半空,面无表情。
夜幕降临,他们早早地躺在床上,并没有聊病情相关的事,而是一起看了部电影。
赖栗非要像小时候那样坐在戴林暄腿间,头靠在他怀里。一米八几的大个,怎么看都很别扭,不过两位当事人都无所谓。
只要不吵着要当保镖,让戴林暄怎么样都行。
他怕赖栗坐不稳扯着伤口,还曲起一条腿护在一边,让赖栗倚着。
十一点多的时候,赖栗先睡着。
戴林暄把他放平,关掉电影,陪着躺了一个多小时,感觉赖栗差不多睡熟了才悄悄下了床。
经过长时间的身体透支,戴林暄有些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必然会被赖栗看出疲态,到时候难免要发生口角。
所以他让叶青云带了瓶安眠药,趁着赖栗睡着,拨了两颗放进嘴里,端起桌上的凉水灌了一口,药片跟随着喉结的滚动滑进胃里。
做完这些,他轻手轻脚地躺上床,摸索着碰了碰赖栗温热的指尖,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一个小时后,赖栗倏地睁开眼皮,眼底毫无睡意。
他翻了个身,被睡梦中的戴林暄下意识握住了手。
赖栗没挣开,另一只胳膊撑在戴林暄耳边,他上身挪过去,从上至下地俯视着戴林暄。
“和我在一起也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不是喜欢我吗?”他低头咬了下戴林暄的鼻尖,幽幽呢喃,“……骗子。”
*
翌日一早,赖栗诊断结果出来了——
分裂情感性障碍躁狂型,可能伴随其他型,并有较为严重的偏执型人格障碍,两者都非器质性疾病所致。
另外,赖栗还有中度焦虑,和较为严重的非典型强迫症。
其实最后两项单拎出来说没什么意义,很多精神病患者都有这样的症状,不过对赖栗来说有点特殊。
叶青云问:“他最近才出现焦虑的情况,有发生什么事吗?”
“……应该是因为我。”戴林暄没有隐瞒,“我最近的一些行为可能让他觉得很不安。”
叶青云问:“他觉得自己会被抛弃?”
戴林暄也不意外叶青云能看出他们的关系,拧着眉头说:“应该不完全是,我很难形容,他害怕我接触一些……不好的人。”
“应该不是害怕,是不许。”叶青云纠正了一下用词,“这就是我说他是非典型强迫症的原因。”
戴林暄有些意外,抬眸看着他。
“你没发现他平日里有强迫症是吧?”叶青云也觉得离奇,“因为他的症状全都应在了你身上。”
戴林暄:“……”
叶青云说:“这是我根据观察得到的推测,并非他的自诉——”
“他平日里应该会对你的着装整洁度要求很多,一定要体面、整洁,包括你的面部。他可能会频繁检查你的身体,也许是看看有没有脏,也许是看看有没有其他人留下的痕迹……抱歉这么冒犯你。”
戴林暄本想否认后者,可大脑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赖栗最近确实有这样的行为。
准确来说以前也有,只是那时候他们完全不避嫌,戴林暄洗澡、脱衣服根本不会刻意回避,赖栗想不动声色地检查再简单不过。
叶青云:“他控制欲很强,你的交友圈,你的工作,你生活里的小细节,比如穿什么材质什么牌子的睡衣……他全都要管。”
“您说得对。”戴林暄轻出一口气,“不过这些不是什么大事,我没关系,所以还是聊聊……”
叶青云打断道:“当然是大事——强迫症往往和焦虑密切相关,你认为他以前为什么没出现焦虑症状?”
“……”戴林暄一下子跌坐进了沙发里,抵住太阳穴,“因为以前的我没有违背他的‘秩序’?”
叶青云点了下头:“没错。”
戴林暄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我没有要你变回以前的意思,只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赖栗是个极度偏执的精神患者。”叶青云用温和的语气说,“甚至很可能是他特意把焦虑这一项表现出来,就为了让你知道。”
戴林暄垂下眼角,看着地面。他一点都不意外,这就是赖栗能做出来的事。
“当然,这不代表他是装的。”叶青云说,“赖栗自我认知非常清晰,他知道自己有哪些问题,也知道哪些问题表现出来对自己有利,哪些问题应该藏起来不说。”
“……您觉得他没有完全说实话?”
“多多少少是有的。”叶青云说,“不过诊断没问题,你知道分裂情感性障碍吗?”
戴林暄嗯了声,他之前查过了很多精神疾病相关的资料,自然也捕捉到了分裂情感性障碍,是一种容易被误诊的精神类疾病。
它同时包括精神分裂症和情感障碍,无法根治,终生伴随。
叶青云说:“赖栗精神分裂的症状要比情感障碍严重许多,幻听、幻视、幻嗅得非常频繁,还有妄想。”
戴林暄扯了下衣领,难以呼吸的感觉并没有得到缓解。他轻声问:“都是他小时候经历过的人和事?”
“小时候的经历对他来说是刻在骨子里的一部分,不论有没有感到痛苦,都没法抛开。”叶青云叹息道,“妄想应该多是和你有关。”
戴林暄艰难道:“不知道是不是我对他的关心不够,我从来没发现他有这些……”
“不用自责,赖栗是一个自我管理能力极强的病人,这是个好消息。”叶青云笑了下,“哪怕他生活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发病状态,分不清梦境、现实、妄想,他通通不管,一律当做梦和幻觉处理,不提,不想。就像你会把杂余文件拖动到垃圾回收箱里一样,文件还在,只是不点开就想不起来。”
“……还挺霸道。”
“这是好事。”叶青云作为行业内的专家,也觉得很有意思,“交流的过程中,他给我的感觉是一个非常极端的‘唯我主义’,可能就刚才吃早饭的时候,他都觉得当下是昨晚的梦没醒,周围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或者妄想——
“但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要他能看见你、能触碰到你皮肤的温度,能感受到食物的味道,他的意识有在运转,那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即便虚假,也是真实。”
戴林暄扯了下嘴角,哭笑不得:“他睁眼,世界运转,他闭眼,世界就不复存在?”
叶青云打了个响指:“类似的逻辑。”
戴林暄:“……”
就真是个皇帝。
叶青云说:“他这个病是终生伴随的,只能缓解,已经丢进垃圾回收箱的记忆不一定都能找回来,甚至未来的一小段时间里还会和之前一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戴林暄有些出神,片刻后看向医生,“他认得人,也不会混淆人和事,说明记忆缺失对他的生活来说没有太大影响,不是吗?幻听幻视这些才需要重视。”
“它们都是一体的,一方缓解另一方自然也会跟着变好……对了。”
叶青云指了指戴林暄手里的诊断报告:“还有一个我没有写进去的诊断,量表上并没有体现,不过我个人认为是他故意为之,你需要稍微注意一下。”
*
托赖栗从前精力旺盛、经常运动的福,他身体恢复很快,醒后不过一周就行动自如了,除去身形还有些削瘦。
听见靠近的脚步,赖栗问:“我的护照和手机呢?”
戴林暄托过他的脸,从身后半拥着他吻上来。
赖栗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
他趁着戴林暄晚上睡觉,找遍整个别墅都没发现自己的证件。
一吻结束,戴林暄又从他的鼻尖一路啄吻到眼角、额头:“医生说,住院治疗效果可能会好些。”
赖栗看着他。
“不过我拒绝了。”戴林暄笑了声,“我和她说,我可能离不开你。”
赖栗脸色一沉:“你为什么让她知道——”
戴林暄捂住他的嘴:“逗你的,我只是说不放心你住院。”
其实叶医生的原话是这座海岛就很适合治疗,药物配上心理治疗可能事半功倍。没出车祸之前,戴林暄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
“我用你护照走了些手续。”戴林暄拿出几份写满英文的文件,全都翻到最后一页,“签个字。”
赖栗眯了下眼:“都是什么?”
戴林暄:“放心,不是什么自愿住院的协议。”
赖栗当然知道,他哥现在应该不敢强迫他。
“为什么不让我看?”
戴林暄眼神暗了暗:“你以前从来都不看,现在是不信任……”
他话还没说完,赖栗就一把夺过笔,极为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大名。最后一份签完,他把笔猛得拍在桌上,发出“啪”得一声。
气坏了这是。
“这三个是海岛的转让合同,记得给我打笔钱过一下流水——这两份是生日礼物。”戴林暄掀了下唇,“怕你看了又觉得没惊喜,让我再另外准备一份,那我可真就黔驴技穷了。”
赖栗的不满勉强得到了缓解。
戴林暄摩挲着他的下巴:“两小时后飞机来接我们。”
赖栗立刻抓住他的手:“回国?”
戴林暄嗯了声:“回家里,下机刚好吃晚饭,小翊很担心你。”
赖栗嗤了声,不以为意。
戴林暄把他牵起来:“我们也没什么行李可收拾,走着去停机坪怎么样?顺便看看风景。”
赖栗自然没有意见。
前任岛主修了一片很大的停机坪,距离山庄约莫半个小时的路程。其他人都坐车提前过去了,只有他们在后面慢慢散着步,感受岛上的一草一木。
戴林暄眺望着远方,有些遗憾:“下次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赖栗想了想:“过年可以来度假。”
戴林暄轻笑了声:“可别把老爷子气出好歹来。”
“气死最好。”赖栗一想到那老头就恶心,“你现在又不喜欢他,为什么非要和他虚与委蛇?”
戴林暄说:“再等等吧,先把股权拿到手。”
赖栗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
戴林暄的手被握住了,他垂眸看了眼——
赖栗主动抓住了他,十指相扣地揣进兜里。
戴林暄看了会儿,噙着笑意继续往前走:“等我们老了,也许可以来这边长住,死之后直接把骨灰撒进海里。”
“不行。”赖栗不能接受,眉头皱得很紧,“你会被海水冲得到处都是,还可能进鱼的肚子里……”
还不如让他吃掉。
赖栗没说出口,怕吓到他哥。
“那就葬在岛上?”戴林暄唔了声,“别墅旁边的小花园就不错,到时候改一改,修两座墓,挨在一起……”
“放一个墓里。”
赖栗一定要比戴林暄后死一步,他会把戴林暄的骨灰吃进肚子里,再进焚化炉烧成灰,一起葬下去。
或者把他哥的尸体完整地放进墓里,他再躺进去,让人在外面盖上棺材顶,他则抱着他哥,静静地感受并不可怕的死亡。
最好不要在碑上刻名字,万一被挖出来,难免会让他哥背负后世之人的非议。
赖栗舔了下唇,心情为百年后的假设愉悦了许多。
戴林暄也笑了好一会儿:“那干脆放一个罐子里。”
赖栗嗯了声:“可以。”
戴林暄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哄赖栗玩儿,可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柔软,眼神都跟着温柔起来。
赖栗看着他,心里一动。
不远处的蓝天下,一架私人飞机划过长长的白色尾线。
戴林暄带了他一下:“走吧,回家。”
赖栗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没动,也没松开他的手。
戴林暄疑问着回首:“怎么?舍不得走了?”
赖栗摇摇头,看了他许久。
戴林暄此时被阳光笼罩着,整个人虚幻又缥缈,像极了当年戴林暄把他抱出贫民窟时的情景,那天阳光很好,刺眼得像梦一样。
戴林暄好笑地问:“我脸上有东西……”
“哥。”
“嗯?”
赖栗说:“我爱你。”
戴林暄凝固似的静止了数秒,嘴角的笑意既没有多一分,也没有少一点。
直到赖栗皱着眉头地喊了声“哥”,他方才如梦初醒似的,扣着赖栗的手将人带进怀里,笑着开口:“怎……”
他声音有点哑,清了清嗓子继续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赖栗对他的反应感到不悦:“想说就说了,还得挑个良辰吉日?还是说需要准备戒指?我回去补给你……”
戴林暄抬手蒙住他的眼睛,低声哄道:“再说一次。”
赖栗顿了下,抓住他的手腕,语气软化了些:“哥,我爱你。”
戴林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下,他揽过赖栗的腰,另一手托着赖栗的后颈按向怀里,深深地闭上眼睛。
片刻后,他吐出了一块染着罪恶沾着血的真心:“我爱你。”
第69章 拉黑小栗,把我当个人吧。……
赖栗浑身发痒。
像心脏里爬出了数以万计的蚂蚁,沿着密集的血管与末梢神经爬向四肢百骸,痒得他头皮发麻,止不住地颤栗起来。
爱啊。
他又一次听到了。
被他忘掉的、拼死也要爬回来再听一次的三个字。
一直到飞机降落,戴林暄牵着他进入机舱,赖栗都还处于恍惚的状态,耳边萦绕着纷纷杂杂的声音。
其中,他哥的声音最为悦耳:“哥爱你。”
和刚才的那声爱意不同,耳边的幻声少了些克制与压抑,多了几分温柔的热忱,像一潭浓郁香醇的陈酿,光是闻着便醉得一塌糊涂。
转弯的时候,赖栗掌心突然一空。
他从醉梦里清醒,低头看了眼——
戴林暄指尖远去,随着脚尖一转面向宽阔的机厅,语气也变得温和客套起来:“我们大概十一个小时后落地,辛苦各位忍耐一下,有需要随时说。”
叶青云莞尔:“这算是出差的顶级交通待遇了,说辛苦太夸张。”
不管怎么样,出行都是累人的,戴林暄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快起飞的时候看了眼时间,立刻转身回到卧室。
赖栗正在关遮光板,随后背对着床倒了下去。
戴林暄心里一惊,大步过去还是没托住,于是没好气地在赖栗身边坐下来,弹了一下他的手:“当自己金刚不坏呢?”
赖栗无所谓地说:“伤好差不多了。”
他躺在床上,静静仰看着戴林暄:“哥,回家之前你没什么事和我说吗?”
“说什么?”戴林暄起身洗了把手,又接一杯温水,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来,倒了一粒放在掌心,“你想知道什么?”
赖栗微微起身,握住他的手腕,低头舔走他手里的药片。
舌尖在掌心留下了一串湿润,戴林暄指尖一抖:“脏不脏?”
赖栗递给他一个“你在说什么”的眼神,同时就他的手喝水。
戴林暄偏移视线,过了会儿才说:“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车祸案件没什么进展,被利用的护士就是个普通人,没看到对方的脸。但不管是不是二叔指使,他贪污的事都铁板钉钉,三年起步。”
“让我想想……还有你的前任朋友贺书新,他之前缠着贺阿姨要了点钱投资游戏俱乐部,结果被人坑了,到手的只有俱乐部空壳,值钱的电竞选手都跑了。”
赖栗毫不心虚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戴林暄看了他一眼:“应该是车祸之前发生的事,不过贺叔寿宴上才爆出来。”
起因贺书新故意和狐朋狗友讥讽生死不明的赖栗,戴林暄当时和贺成泽边走边说话,正巧听到,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不过他和贺成泽都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了景得宇的声音。
景得宇语气更加嘲弄,当众说贺书新是个草包:“赖栗再怎么样也比你好一万倍,起码他没有因为买游戏俱乐部被人坑得连裤衩都不剩。”
贺成泽脸黑了个彻底,直接冷着声音说:“书新,来书房。”
事后的教育别人不知道,戴林暄却看见了尾巴——
他进书房道别的时候,贺书新还跪在地上,背上全是鞭子抽出来的血痕。
贺成泽倒不是在乎那点钱,主要太丢人现眼,同时贺书新又对赖栗出言不逊,还被戴林暄听到了。
不管怎么样,赖栗还在ICU里呢,他作为家长总要表个态。
赖栗面色扭曲了一瞬:“贺书新裸着上身?”
“……这也能气?”戴林暄摸着他的刺头,“栗蓬成精啊你。”
“那傻逼说不定——”
说不定被他哥看了眼还爽到了呢。
赖栗气得有点缺氧,只恨自己没提前把贺书新送进医院:“哥,你以后在任何场合看到他都当他是空气!”
“好。”戴林暄拍拍他的背,给他顺刺儿,“小宇对你挺好的。”
赖栗理所当然道:“你介绍的自然没差。”
戴林暄笑了声,换了个话题:“之前云顶死了个经理,你还记得吗?”
赖栗眸色一动,推了下水杯:“查到宋自楚身上了?”
“凶手不是宋自楚。”戴林暄用指腹蹭掉他嘴角的水渍,“是个管道维修工。”
赖栗不信:“只是维修工?”
戴林暄起身清洗水杯:“明面上来看是这样。”
“他为什么杀常方毅?”
还记得名字呢。
戴林暄扯了下嘴角,擦干手坐回床边:“说是因为路上撞到了对方,工具散了一地,常方毅还拒不道歉,最后口角升级,谁都不肯让步,他一怒之下就掏了刀子。”
维修工带刀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常方毅明明前一晚还因为赖栗的“威胁”睡不着觉,第二天竟然会跑去赛博城。
假设凶手真是那个维修工,那他绝对不可能只是个普通人,下手太干净利落了,常方毅都没有挣扎的时间。
同时,最有杀人动机的宋自楚有不在场证明……
借刀杀人——赖栗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四个字。
如今市区的监控太多,宋自楚自己动手很容易被发现。
那么,宋自楚要怎么保证维修工会帮自己杀人呢?
首先,维修工不可能是特意帮他杀人的同伴,宋自楚刚来诞市不到一年,能认识的同类人一定和他背后的主子有关,没道理自找麻烦。
那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赛博城未开发区人迹罕至,又没什么监控……非常适合非法交易或埋尸。
宋自楚知道维修工那个时间点有任务,便故意在常方毅情人家留了类似小纸条的线索,把他引去维修工所在的地方。
常方毅被迫撞见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从而导致维修工杀人灭口。
赖栗把自己的推论一一说出来,极其自信这就是真相:“换成我,也会做出一样的……”
“啪”得一声。
赖栗侧着身子,冷冷回视他哥:“戴林暄,你打我上瘾了是吧?”
“我养大的,打一下怎么了?”戴林暄指尖抵着赖栗的腰,“你不会因为一两句口角就想杀人,别做这种假设。”
赖栗口不择言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戴林暄看着他。
对视了会儿,赖栗挪开视线:“这个维修工说不定就是贫民窟的罪犯,你还记得吗,大清扫开始的那年,贫民窟出了场火灾烧死了很多人,死亡名单上有很多罪犯,可是三年前,却有四个罪犯死而复生试图绑架你。”
“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被货车撞死难道是意外?也许当年火灾名单上的罪犯都没死,只是换了身份被人养着!”赖栗缓了口气,盯着戴林暄的眼睛,“哥,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查这些事?”
“当年我确实查过,不过什么都没发现。”戴林暄缓缓道来,“货车方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两人还有孩子,都不是诞市本地人,和这边没有任何人情、经济往来。事后夫妻俩倒是活着,却落下了终身残疾,再也没法工作了。”
赖栗深吸口气:“哥,你不会还给了他们家钱吧?”
戴林暄没否认,淡道:“他们当年没犯任何错误,却因为我们受了无妄之灾,也是可怜人。”
明明四个绑架犯闯红灯全责,却因为人都死了没法进行赔偿,大货车的俩夫妻属于有苦说不出。
尽管这不是戴林暄的责任,可祸源确实因他而起,最后他以捐赠的名义给了俩夫妻五百万。
身体的损伤不可逆,至少钱还能给一点宽慰,保障一家人乃至孩子的生活。
“导致他们残疾的是那四个绑架犯!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和我没关系。”戴林暄耐心道,“但我不缺这点钱,他们却能用来救命。”
赖栗气得够呛。
他一边清楚,戴林暄为人如此,一边又无比嫉妒那些被他哥善待的人,福利院的孩子们、那对夫妻一样受他哥捐助的人们,还有该死的戴家,都分散了他哥太多的感情和关注力。
尽管如此,戴林暄才是那个完美的、赞誉满贯的戴林暄,但是……
赖栗垂下眼角,掩去眼底的晦涩灰暗。
正因为戴林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才会被由内而外地污染腐蚀。
假设戴林暄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一定会好好保护戴林暄,不会让他受伤、疼痛,遭受玷污,想要什么都可以。
“如果凶手确定是那个维修工,他一定和宋自楚是同一个主子,这位主子很可能是以前‘斗兽场’的面具客人。”
赖栗闭了下眼,努力按下那些阴暗的渴望:“面具客人很多,但诞市有能力养罪犯养蟋蟀的人却屈指可数——戴林暄!”
屁股又挨了一巴掌。
赖栗恼怒地盯着他哥。
戴林暄可以打他,打进医院都行,但不能是打屁股这种方式。
“不是我的所有物吗?”戴林暄掀了下唇,眼里却没有笑意,“我想打就打了。”
“……”赖栗想起来这是自己说过的话。
“行,你打吧。”赖栗漠然道,“我身上伤多着呢,你最好打到绷血,打死我算了。”
赖栗每多说一个字,戴林暄手就痒一分:“还有恃无恐上了。”
赖栗继续无所谓地说:“我死了就没法继续碍你眼了,你也不用再操心怎么哄着一个精神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戴林暄脸色骤冷。
他闭了下眼,起身就走。
赖栗心里一紧,猛得抓住他手腕:“哥!”
戴林暄站着没动,轻出口气后说:“我真是太惯着你了,什么话都敢说。”
赖栗立刻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无脑道歉:“对不起,我错了。”
戴林暄瞥他:“错哪了?”
赖栗:“……”
戴林暄说:“其实觉得自己没错,是吗?——我告诉你错在哪。”
赖栗这方面太过“冥顽不灵”,不教他永远不懂。
戴林暄掰开赖栗的手,转过身,捏起他下巴:“你刚出车祸,昏迷十七天,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结果这才睁眼多久,你就跟我说‘只要你死了就没法继续碍我眼了’,还自称精神病,你是自轻自贱呢,还是故意扎我心呢?”
“我不是……”
“你压根就不知道‘自轻自贱’的概念。”戴林暄平静地看着他,“小栗,把我当个人吧。”
赖栗心里一悸,把脸埋进他哥心口:“我知道错了……哥,对不起。”
戴林暄抬了下手,在空中顿了半晌,还是抚上了他后颈:“不是你的错,错在我从前没有好好教你。”
“那你以后教我。”赖栗立刻顺杆子下,“哥,我会是个好学生的。”
戴林暄压根没把这份保证放心上,赖栗也未必会记得,当真就输了,还是倾家荡产地输。
戴林暄缓和了语气,碰碰赖栗的耳朵:“还耳鸣吗?”
赖栗*一顿,竟然没发现飞机什么时候起飞的,他没感觉到任何不适,也许是药起了作用,也许是他哥太引人注意。
“叶医生说,你频繁耳鸣和生病也有关系。”戴林暄说,“回去好好吃药,别敷衍我,行吗?”
赖栗保证不了,他安静了会儿,想了个办法:“你可以每天看着我吃。”
“我出差怎么办?我刚好有事怎么办,我……”戴林暄轻叹了声,“你为我吃药呢?”
不然呢。
不过怕再惹戴林暄生气,赖栗识趣地没说出口。他拱了下脑袋,讨巧道:“哥,我喜欢被你管着。”
“……”
明明赖栗就是颗冥顽不灵的石头,却总是能说出一些让人心跳乱拍的话。或许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懂,才能如此无所顾忌地“撩拨”。
戴林暄拍了下他的肩:“我去洗个手,再来陪你睡觉。”
赖栗松开胳膊,不满道:“刚不是洗过了吗?”
“顺便小解。”戴林暄掀开被子,“躺好。”
赖栗顺从地躺进去,目光一直追随着戴林暄的身影。
戴林暄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他本想将接下来的行程计划细细梳理一遍,可满脑子都是赖栗的病情。
记忆先暂且不论,幻听幻视这么影响生活的事,赖栗十二年来从来没说过一个字,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完全没发现。
就不会害怕吗……小混账。
戴林暄洗了下手,换了套睡衣回到床上,给赖栗掖好被子:“睡吧,到了我叫你。”
“这话不应该我说吗?”赖栗质问,“你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戴林暄拍拍他:“……都睡,到了会有人敲门。”
赖栗舔了下唇,翻身亲了他哥一下:“哥……”
戴林暄眼皮微跳:“别胡来,睡觉。”
“我不来,你来。”赖栗的手慢慢往下探,轻声说:“适当发泄有助于睡眠。”
对于戴林暄来说,在飞机上做这种事还是太过了:“别闹,万一遇到乱流颠簸……”
赖栗低头亲亲他哥的锁骨:“又不真的做。”
他头发这会儿很短,戳在下巴、脖子上痒得不行。
戴林暄仰着脖子,好笑又无奈:“除了撒娇你还会什么?”
赖栗不觉得这是撒娇,不过戴林暄显然很吃这套,十二年来一直如此。
戴林暄闭了下眼,退了一步:“好了,你想弄我帮你,我就不用了。”
赖栗舔他的喉结:“哥……”
戴林暄拦住他的手,声音微哑:“要么睡觉。”
赖栗于“再逼一把”和“先吃到嘴边的”犹豫片刻,果断选择了后者,省得把他哥惹恼了什么都吃不到。
他躺回去,引着他哥的手去碰两颗饱满的去刺栗子球,中间是邦石更的粗树枝。
赖栗:“哥,大吗?”
“……”戴林暄第一反应就是听岔了,反应过来后直接麻痹了半边身子。
半晌,他偏开脸,木然道:“大,您快点吧少爷,这也要求夸呢?”
赖栗成功看见他哥微红的耳朵,不由得意地勾起嘴角。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喜欢看。
也许是因为别人都看不到。
戴林暄抬起左胳膊横在额头上,尽量心无旁骛地闭上眼睛,只当右手外派出去工作了……可因摩擦而起的热度根本无法忽视,越来越烫。
也不知道这祖宗充沛的精力有没有病情的一份功劳。
真该节制点。
*
他们在飞机上度过了海岛的夜晚,下机后又是诞市的夜晚。
赖栗满脸餍足。
叶医生的团队于夜色里坐上了另外一辆车,戴林暄给安排了比较隐秘的住处,防止消息外泄。
来接他们的司机是任叔,刘曾虽然伤得不重,但毕竟经历了一场车祸,难免心有余悸,戴林暄便给他放了长假。
十一月的诞市很冷,风也大,戴林暄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皮衣给赖栗裹上:“回家后态度好点,嗯?”
赖栗懒洋洋地说:“只要她们不惹你,我就态度好。”
戴林暄说:“你在海岛的这段时间急死小翊了,生怕是你出了什么事,一天起码七八通电话。”
赖栗:“我怎么没看你接过?”
“你醒之后我就暂时把她拉黑了。”戴林暄扯了下嘴角,“想你这几天只属于我一个人,不受任何人的干扰。”
赖栗纠正道:“我一直属于你一个人。”
他压根不在意戴翊是不是真的关心自己,又或者别有用心。
戴林暄替他拉上拉链,突然问:“你当初为什么找小翊借那五万块钱?”
赖栗理所当然地说:“我厌恶宋自楚,不想借给他我自己的钱或者你给我的钱,他再还回来都脏了。”
刚好他也不喜欢戴翊这个存在感极强的“敌人”,偏偏他还不能做什么,暗地里恶心一下也是舒服的。
戴林暄上车,带了他一把:“那一开始就不要借。”
赖栗跟着坐上后排:“我想知道是谁安排宋自楚靠近我,自然得给他一点‘希望’。”
戴林暄没说话,倾身靠近,帮他系上安全带。
赖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哥,你当初真吃醋了?”
戴林暄瞥了他一眼:“我吃了什么醋?”
赖栗眼神闪烁:“当时在拍卖会的卫生间里……”
戴林暄不置可否:“这为什么记得?”
赖栗其实不太确定,他有被抵在卫生隔间的画面,不过分不清臆想还是梦境。可如今戴林暄已经知道他记忆有问题,那直接试探也没关系,不必再像以前一样可以避开谈“从前”。
“可能是怕被人发现,所以一直记得。”赖栗随口道,“哥,你以后……”
戴林暄看向窗外:“没有以后,你安心。”
那天真的抽了三十年来最大的疯。
理智上知道赖栗不可能喜欢宋自楚,却还是因为赖栗少有的“特殊对待”而介怀,不论这份特殊是因为喜欢还是厌恶。
赖栗脸色沉了沉:“我是说你以后吃醋告诉我。”
戴林暄答应得轻易:“好。”
赖栗问:“哥,你后面打算……”
“嗡——”
赖栗的提问和手机来电同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靳明”。戴林暄顿时头疼起来,“回答赖栗的问题”和“在赖栗面前接听这个电话”一样要人命。
赖栗幽幽道:“真亲热啊。”
戴林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亲热,直到他顺着赖栗的视线看见了屏幕上的备注:“……”
他连着确定了两遍自己备注的是全名,这叫亲热?
戴林暄心平气和道:“改成靳警官,可以吗?”
“不行。”赖栗生硬地拒绝,带着几分难以掩藏的烦躁,“哥,我不许你和他联系。”
戴林暄无言了会儿:“太霸道了吧?”
赖栗提醒道:“我现在不仅是你弟弟,还是你男朋友,有提这个要求的资格。”
“……”戴林暄气得想笑,“靳明是警察,目前和我们有关的好几个案子都是他负责,包括车祸案,我和他有联系很正常——他对我没想法,我只对你有想法,好吗?”
赖栗还是皱眉:“让警方联系李觉不就行了,他白拿工资?警察不会应付?”
戴林暄:“李助的工作已经很多了……”
赖栗反问:“你就一个助理?”
戴林暄被磨得没脾气,直接退让:“都听你的,我现在就删掉他。”
“等会儿。”赖栗拦住他的手,“先把这通电话接了。”
戴林暄:“……”
赖栗永远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有着敏锐的直觉。
太久没接,电话自动挂断,戴林暄还没缓口气,靳明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赖皇命令道:“接,免提。”
臣子不得不从。
靳明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听着有些激动:“林暄,你说得对,指纹磨掉了还能通过家人验DNA。我们找到了当年火灾死亡名单的罪犯们家属,其中还真有和那位维修工匹配上的,证实他就是当年的逃犯蒙天庆。”
“我们把能找到的家属DNA全都记录了下来,以后再遇到这种身份不明的嫌疑人也可以直接比对。”
靳明顿了顿,疑惑道:“林暄,怎么不说话?”
戴林暄:“……”
赖栗冷冷地盯着屏幕上的“靳明”两字,试图用眼刀顺着网线捅死他。
“叫我全名就好。”戴林暄客气道,“谢谢你第一时间告知我进展。”
“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了呢。”靳明笑了声,“好吧,戴先生,不管怎么样都很感谢你提供的线索。”
“嘟嘟”两声,电话挂断了。
车内的气氛十分寂静。
戴林暄叹了口气,不想再听一遍阴阳怪气的“真亲热啊”,抢先开口道:“我和靳明真不熟……线索就是你之前在飞机上推测的那些,我和你想的一样,本来以为维修工和…宋自楚一样,不过年龄对不上,所以建议靳明直接排查当年火灾名单上的罪犯。”
赖栗盯着他,抢过他手机给靳明发了条消息:以后联系这个号码,别骚扰我哥。
然后拉黑删除一条龙。
戴林暄抵着唇别开脸,当没看到。
赖栗:“哥,你……”
驾驶座上的任叔突然踩下刹车。
赖栗没坐正,即便有安全带身子也是往前一倾。
他只听见“嗒”得一声,再反应过来时眼前已是一黑——
戴林暄解开安全带,用身体牢牢护住他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赖栗喉咙发痒:“哥……”
戴林暄按了下他的肩,带着少有的不悦回首问:“怎么了?”
任叔不确定道:“好像是小翊。”
戴林暄:“……”
有人别了他们的车。
戴林暄打开车窗,看见了一辆银色的跑车横在他们前面。戴翊打开车门走下来,把钥匙扔给了副驾,自己朝他们走过来。
“叩叩——”戴翊装模作样地敲敲车窗,笑容可掬地请求:“我车借朋友了,两位哥哥能不能顺路把我捎回家?”
说完她拉开车门,彬彬有礼道:“感谢。”
“……”
第70章 谣言你哥挨了一巴掌
戴林暄理了下衣领,缓缓回正身子,蹙着眉说:“跟谁学的别人车?不能给我打个电话?”
“大哥,你才三十岁就痴呆了?”戴翊提醒道,“你把我拉黑了。”
“……”戴林暄理亏,只能不轻不重地说教一句:“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
换作以前,戴翊怎么也要挨顿训的。
只是如今戴林暄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训的资格。
就像如果是以前的戴翊,一定会不爽地追问“赖栗不也经常干这种事,你怎么不说他”,而如今,戴翊就算被拉黑电话也能风轻云淡地维持不知真假的笑意。
戴翊轻飘飘地一笔带过:“我尽量吧。”
戴林暄问:“蒋……妈在家吗?”
戴翊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二哥好不容易痊愈回来,还能有比团圆饭更重要的事吗?”
戴林暄:“……”
赖栗坐在中间,脸色铁青。
他不想和戴翊挨一块儿,也不想换位置让戴林暄挨着戴翊。都怪任叔,非开四座的车来他们。
初冬到了,庄园亮着暖色的路灯,黑色的轿车穿梭而过,缓缓停在了奢华冷清的廊前。
三人走进玄关,蒋秋君刚好从二楼下来,先是扫了戴林暄与戴翊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赖栗身上,停顿少许:“回来了?吃饭吧。”
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
戴林暄说:“来了。”
他剥下赖栗的皮衣,顺手接过戴翊的外套一起递给财伯。
家里的工作人员都比主人们之间的氛围热切,知道赖栗回来,财伯贴心地帮拉椅子,倒果汁,嘴上也絮叨个不停:“小栗伤还没长好吧,夫人特地让厨子做得清淡些,有什么想吃的就说,咱们现做。”
说罢他又问:“林暄喝不喝酒?”
“喝点儿吧。”戴翊没骨头似的坐下,“我提前让财伯伯开了瓶干白。”
戴林暄没拒绝。
酒水簌簌地倒进杯子里,又被修长的手指接过,洇入干涩的喉咙。
这顿饭一开始吃得寻常,大多数时候都是戴翊在说话,其他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蒋秋君和往常一样,看不出对赖栗的喜恶,面子功夫却做得很到位,不仅关心了伤势,还托人买了上好的补品。
“虽然年轻,但也不能太轻视,伤还是得好好养,避免落下隐患。”蒋秋君抿了口浅黄的酒水,突然问,“喜欢‘木隐于林’吗?”
赖栗夹菜的动作一滞,脑子里猛然闪回一段画面——
他似乎坐在副驾上,后视镜里倒映着葱葱绿意,还有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赫然刻着“木隐于林”四个字。
耳边传来熟悉的温润语调:“据说那是山庄老板亲自篆刻的。”
“一般。”他吐出两个字,“字没你的好看。”
“……我可不会碑刻。”
“你要是会,肯定比他好。”
“怎么还替我自信上了?”驾驶座上的人轻笑了声,“少爷,下车吧,饿不饿?”
“不饿。”
“那今晚早点睡,明天徒步要耗很多精力……小翊来电话了,她要知道我撇开她和你单独过生日该气坏了……”
赖栗说:“你之前撇开我和她过了十年生日,我也没生气。”
对方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哑然失笑:“账还能这么算啊?”
……
耳边两年前的声音慢慢淡却,被他哥当下的呼唤取而代之:“小栗?”
赖栗垂下眼角,拿不准蒋秋君话里的含义:“……还行。”
“‘木隐于林’是我一个朋友的资产,他最近转让给了我。”蒋秋君随意道,“我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置,就给你作为这场无妄之灾的一点慰藉吧。”
赖栗下意识想看戴林暄,却生生克制住了。
木隐于林就是两年前,戴林暄生日时他们所去的度假山庄。
蒋秋君这时候突然提起是什么意思?看出了他们的越界,故意提点?
难道她也知道两年前那晚发生过什么?不,他们又没打野|战,怎么可能被外人知道。
如果戴翊都能看出他哥的不对劲,蒋秋君猜到一些也不意外。
她不至于散播出去,可却说不好会利用其做些什么,比如把他哥的性向透露给戴松学,借死老头的手打压他哥……
戴林暄轻轻踢了赖栗一下。
他僵硬了下,片刻后才生硬地说:“谢谢干妈。”
“以后出门都注意安全。”蒋秋君意有所指地说,“这次车祸未必是戴老二做的,下次可就说不准了。”
戴林暄微顿:“对不起。”
赖栗皱了下眉:“哥……”
“我不是要听你的道歉。”蒋秋君看了戴林暄一眼,理性道,“既然已经把他赶下牌桌了,再讨论这一步走得对不对也没意义,以后小心就是。”
赖栗很快想明白了这场对话的缘由。
戴二叔在戴氏有一定的话语权,算是制衡蒋秋君的关键,如果没有他,戴松学肯定不放心让戴林暄进入董事会,怕集团就此成为他们母子俩的囊中之物。
所以贸然对戴二叔下手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起码得等死老头入土。
最重要的是,狗急跳墙,谁能保证戴二叔彻底倒台之前不拉着其他人一起死?他能制造一场车祸,就能制造第二场。
即便蒋秋君和戴林暄并非一心,可对于戴二叔来说,他们都属于敌人的范畴。
戴林暄因为赖栗的昏迷不醒而失去理智,却把蒋秋君和戴翊都置入了险境。
“如果我没发现那辆货车,我哥可能会在车祸里丢掉性命!”赖栗不顾桌下的警告,“您觉得这是可以忍——”
蒋秋君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铃声,打断了赖栗的叩问。
她按下接听,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戴林暄借此抓住赖栗的手,按在腿上轻揉安抚。
戴翊问:“怎么了?”
蒋秋君挂掉电话,看着她:“你问我怎么了?”
戴翊眨了下眼,自然地喝着汤:“看来和我有关?”
蒋秋君闭了下眼:“你跟贺乾怎么回事?”
戴翊说:“不知道你听见的是什么,我这边就是对他有点好感,未来有可能深入发展。”
戴林暄脸色一变:“小翊,别胡闹。”
贺乾是贺成泽的大儿子,有传闻说他是私生子,今年三十五岁。他从二十多岁起就一直协助父亲管理公司,如今也算小有积累。
“你们怎么一点都不高兴?”戴翊挑了下眉,惊讶道,“我要是和乾哥走到一起,咱们两家怎么也算强强联合吧?大哥再跟双双姐结婚,我们三家又会像爷爷那会儿一样亲热,怎么算都是好事一件。”
蒋秋君放下酒杯,显然被气得不轻:“戴翊,你最近吃错药了?”
“他比你大一轮还多!”戴林暄眉头锁得很紧,“贺乾私下里的作风也不干净……小翊,他不适合你。”
“有挑战性的感情才适合我,不然过不了多久我就失去兴趣了。”戴翊勾了下嘴角,“不管什么时候,浪子回头都挺动人的不是?”
赖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说话。
“浪子回头?”蒋秋君冷静道,“来,我现在给你买张机票,去罗马把圣母的雕像砸了,你自己坐上去!一年下来能听几千上万的浪子忏悔,比跟贺乾谈恋爱划算多了。”
戴翊回味了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妈,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损人呢。”
戴林暄越来越不懂戴翊在想什么,贺乾完全不符合她的择偶喜好,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真的也得阻止。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旁边的赖栗开口——
“新鲜的食物不吃,非上赶着吃消化完的。”
戴翊嘴角抽了抽:“饭桌上呢,能不能别屎尿屁都来?”
赖栗嗤了声:“不是你先把屎当菜端上桌的?恶心得我都吃不下去。”
戴林暄头疼极了,按住赖栗的手说:“戴翊,这种事真的不能乱来。”
哄一个祖宗就够难了,现在又多一个更加不可控的祖宗。
戴翊莞尔道:“瞧给你们吓的,现在不还接触着吗?不合适我自然会放弃。”
蒋秋君语气发冷:“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放弃。”
“好啦,我心里有数。”戴翊很有闲情地夹了口菜,送进嘴里,“妈,你都十二年没过夫妻生活了,大哥还是处吧?至于二哥,你这么兄控不会有女孩要你的——
“我感情经验比你们丰富多了,放一百个心。”
“…………”
成功恶心了三个人,戴翊功成身退地离开餐厅,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大家晚安。”
蒋秋君气笑了,靠向椅背捏了下眉心,简略了刚才的电话内容:“有狗仔拍到了戴翊和贺乾拥抱的照片。”
戴林暄:“我就不该……”
他话没说完,眉眼间露出了些许疲惫与恼火。
饭后回到房里,赖栗追问才知道,前段日子,戴氏与贺家组了个带慈善性质的投资项目,于全国挑选十二个落后区域进行特色开发,建设旅游、医疗业。
这个项目是和政府合作,虽然赚不到什么钱,但其它好处颇多。
戴松学本想在戴林暄进入董事会后交给戴林暄,谁料突生车祸,戴翊“趁虚而入”,于会议上提交了自己的想法与大致方案,得到了高层的一致肯定。
戴林暄没再争,却没想到这会导致她跟贺乾有深入接触。
赖栗说:“她自甘堕落,又不是你的错。”
戴林暄蹙了下眉:“赖栗。”
赖栗脸色微沉,到底没继续说,只是坐到沙发上,哄着戴林暄躺到腿上,帮他揉按着太阳穴:“蒋总会管的。”
戴林暄闭了下眼:“就怕管不住。”
“别想了。”赖栗很不高兴他哥的心被别人占着,“哪里难受?”
“上面一点。”
其实赖栗按得并不好,毕竟前十多年都是被伺候的主,戴林暄也鲜少不舒服,导致赖栗根本不懂这些。
不过戴林暄感觉他挺喜欢这样,便由着他按了,哪怕头痛并没有得到丁点缓解。
*
事实证明,只要想管,不存在管不住。
第二天,戴翊就被迫退出了这个项目,由戴三叔接手,她则被安排了更多工作,忙得跟陀螺一样停不下来,除非辞职,否则根本不可能见到跟着“兴乡计划”跑的贺乾。
同时,秘书无时无刻不盯着她,连打电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最好。
赖栗倒不是关心戴翊,只是不希望戴林暄把精力放在她身上。
他厌恶戴家人,却也清楚亲人是组成戴林暄的一部分,像戴翊,像蒋秋君,甚至包括那个恶心的戴松学。
所以十二年来,即便他有无数次让戴翊消失的机会,从来都没有实行。那会在他哥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甚至撕开无法愈合的裂口,成为抹不去的瑕疵。
不过下午见了经子骁一面后,他就改了主意。
“说快点。”赖栗看了眼时间,“我哥快下班了。”
经子骁:“……不知道还以为是你丈夫。”
赖栗盯了他一会儿,冷声道:“我哥最近生病了,我只是要盯着他吃饭。”
多大的病啊值得这样。
经子骁腹诽,没有说出口。不管怎么样,亲眼见到四肢完好的赖栗还是让他松了口气。
这种特殊时期,赖栗本打算二十四小时跟着他哥,拒了包括景得宇在内的一众邀约。
可他哥有装监控的前科,虽然赖栗很愿意被监视,却并不想暴露保镖的秘密,对于戴林暄还回来的手机抱着警惕的态度,并没有和经子骁电话联系,怕手机被动过手脚。
他不得不亲自过来见经子骁,了解最近发生在他哥身边,他哥却没有告诉他的一些事。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经子骁坐下来,一口气灌了半杯威士忌,“最近发生了不少事,咱这边倒是一切正常,滑雪场已经开业了,你哥还送了花篮。”
赖栗眼神一暗,隐约想起自己好像说过要教戴林暄滑雪,这应该不是臆想或梦境,只是已然错过了约定的时间。
经子骁长出一气:“你哥到底为什么把你送去国外?不是已经动完手术了吗?”
赖栗:“少打听。”
经子骁无奈道:“你是不知道这些天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连你被你哥‘销户’了都有人信。”
赖栗极为不悦:“脑子被驴踹了吧,我哥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经子骁吞吞吐吐道:“事出有因……”
赖栗:“说。”
经子骁咳了声,从头说起:“这段时间,保镖知道你出事了,也没给你发消息,只是偶尔联系我……你出事后,你哥很少回家……就是秋恩庄园,一直住在你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大概是你被转到国外的第三天吧,你哥正常上下班,结果晚上在停车场遇到了戴翊,然后挨了一巴掌。”
赖栗脸色一沉到底,眉眼间染上了黑压压的阴翳:“谁挨了巴掌?我哥?”
“没错。”经子骁打了个响指,“甩巴掌的是戴翊,挨巴掌的是你哥。”
赖栗阴恻恻道:“你兴奋什么呢?”
经子骁连忙收敛了八卦之心,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据说戴翊当时质问了一句,‘你把赖栗藏哪儿去了!?’你知道嘛,谣言就是越传越离谱的——
“一开始只是有人猜测你是不是已经没了,后来慢慢演变成戴翊喜欢你,而戴林暄见不得妹妹被狗啃,恨自己引狗入室,于是借车祸棒打鸳鸯,把你‘销户’了,戴翊因此为爱暴走……”
“……”
说不上来是“戴林暄被甩巴掌”带给赖栗的愤怒更多,还是这个传闻带来的反胃恶心更多。
怎么说呢,就好像他当下无比想杀人,却冷不丁被蟑螂爬了一身,不知道该先碾死蟑螂还是先弄死敢打他哥的人。
戴松学,还有戴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