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分钟的航程里,赖栗被空乘问了数次是否身体不舒服,有几次空乘重复了好几遍他才听清。
“我很好。”
赖栗就是不明白,戴林暄到底总是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要和别的男人走那么近,还进别人家里?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对别人有多大吸引力吗?于公于私都有那么多想玷污他想毁掉他的人,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保持距离,保护好自己?
光是想到戴林暄有一丝和别人发生关系的可能,赖栗都无法忍受。
不去想之前那个视频里、戴林暄最后有没有让那个男孩给自己口,就已经耗尽了赖栗所有的自制力。
可戴林暄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容忍度。
伴随着一阵耳鸣,飞机平滑地降落在机场。
大雨磅礴,夜色已至,远处的市区灯火通明,霓虹闪烁,雨点落在厚重的窗户上,晕出了模糊绚烂的光晕。
赖栗只临时买到一张头等舱的票,根本顾不上那些保镖,只身一人来到了异地城市。他跟着空乘走向贵宾通道,周围人的人声朦朦胧胧的,一句没听清。
赖栗有种没没踩着地的虚幻感,肉|体稳定地前进着,灵魂却有种飘忽不定,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他与周围的一切。
“赖栗……”
“赖栗!”
好像有谁在叫他……
赖栗缓缓停下脚步,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一只手反握住肩膀,扭了个面。
“叫你好几声都不应,一个劲地往前走。”戴林暄微蹙的眉眼落在他眼里,“耳鸣很严重?”
耳朵被冰凉的手指触碰的刹那,一阵尖锐的嗡鸣贯穿了大脑,赖栗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却幸运地从漂浮的状态里脱离,一脚踩在了地上。
周围的人影与声音都有了实感,以他哥为中心。
“……还好,没注意。”赖栗拦了下他哥的手,周围人多,他哥又太扎眼,容易被偷拍。
“非要折腾这一趟干什么?”戴林暄皱着眉头,“还一个人过来,耳鸣药也不备,当地天气也不看,嫌自己身体太好?”
赖栗没法直接摊牌说我知道你在骗我,说忙工作却去了男人家里。
他只能压抑住自己,尽可能平常地说:“我怕你去找别人。”
“……我能找谁?你脑子里就琢磨这点事了?”戴林暄气得想笑,他抵住额头捏了下太阳穴,转身冷静了会儿,脱掉风衣往后一扔:“穿上。”
赖栗其实不冷,可风衣里覆满了他哥的体温。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嫉妒一件衣服,可以随时随地不需缘由地跟着他哥,掌控他哥的一切行踪,亲密无间。
戴林暄这趟出差没带刘曾,出行都是助理开车。
不过现在这么晚,两个助理都回酒店歇息了,戴林暄就没麻烦他们,自己亲自开车来的机场。
走到车边的时候,赖栗突然抓住身侧的手腕。
戴林暄偏头,耐心地问:“怎么了?”
赖栗深吸口气,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克制力,才没把戴林暄抡进车后座里,扒掉衣服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别人落下的痕迹。
“没怎么,我来开吧。”赖栗绕进驾驶座,没给戴林暄拒绝的机会,“你看起来很累。”
“……”戴林暄坐进副驾驶,打开车载导航输入了市区的一家高档酒店,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赖栗看了眼,平静地问:“我打视频给你的时候,你已经在酒店洗漱了吗?”
戴林暄嗯了声:“刚从外面回去。”
赖栗握紧了方向盘,没说话。
其实就算戴林暄放下了对他的感情,准备和别人发展,以戴林暄的性格也几乎不可能这么快发生关系。
可最近发生的这么多事,让他无法忽略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最重要的是,从前的戴林暄对他一直都百分百坦诚,从来不会顾左右而言他,更不会刻意欺瞒。
赖栗油门踩得很死,时速卡在了扣分的临界点上。
黑色的车子穿梭在高架上,转弯的时候也没见多少减速,头顶噼里啪啦的雨声与雨刮器的疯狂摇摆几乎占据了赖栗的全部感官,逐渐酝酿起了疯狂。
为什么现在总是骗他?
对他说一句实话很难吗?
诚实地告诉他在做什么,是什么绝对不可以的事吗?
兄弟间就一定要隔着这么多秘密吗?
“赖栗。”戴林暄的声音就像一根细而韧的线,从左到右地穿过赖栗的耳腔,一切都变得清明起来——
“我不知道你发什么疯,但路上还有很多车,别给人制造麻烦。”
赖栗目光垂向时速表,慢慢松了些油门。
现在晚高峰,很多上班族疲惫了一整天急着回家,加上下大雨,市区路特别堵,平时十分钟的路程硬是翻了两倍多。
戴林暄问:“晚饭吃了吗?”
赖栗说:“没有。”
戴林暄打开地图看了看,现在这个点恐怕订不到什么好餐厅了,赖栗嘴又刁得很……
他刚准备打电话,赖栗就制止道:“别找了,我不想出去。”
戴林暄依着他:“这家酒店的餐厅也还不错,不想下楼吃就让他们送到房间里。”
赖栗早中饭都没吃,现在饿到心发慌,可他想吃的不是那些死物。
戴林暄退出地图,打开其它软件筛选明天早上的机票,输入身份证号码时,赖栗突然开口:“除非你明天早上也回去。”
“你打算逃课?”
“我请过假了。”赖栗掐着方向盘,“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戴林暄忽略了后半句:“我怎么没听辅导员说?”
赖栗反问:“为什么要和你说?”
没成年之前,戴林暄算是他的指定监护人,可成年之后,不在一个户口本且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们自然就自动解除了监护关系。
学生请假这种小事,辅导员本就没必要告知家长,何况戴林暄还不算家长。
戴林暄偏头看向窗外,他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雨水模糊了其中的人影。
过了会儿,他才轻声开口:“我管不了你了,是吧。”
“你当然可以管。”赖栗猛得踩下刹车,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他偏头看着他哥,“——明明是你不想管了。”
戴林暄一怔。
车内的氛围寂静到了极点,酒店的服务生撑着伞过来,为他们挡住倾斜的雨幕并拉开车门。
戴林暄轻拍了下赖栗的手背:“先下车。”
钥匙给了服务生,戴林暄便带着赖栗去办理入住。
戴林暄说:“再开一间套房。”
赖栗立刻说:“不用。”
戴林暄坚持:“再开一间。”
赖栗的喉咙涌上一股热烫的滋味,几乎快压不住某些喷薄的欲望了。
他们谁都没说话,乘着电梯来到二十几楼。一直进入走廊,戴林暄才开口:“套房只有三个房间,李觉他们各占了一个。”
赖栗猛得转头:“你和他们一起睡?”
戴林暄心平气和地问:“一人一个房间有什么问题?”
赖栗的眼神陡然阴沉,突然意识到,戴林暄并不是和两个助理睡一屋,他今晚很可能就没打算回酒店。
戴林暄刷开门锁,将房卡插进旁边的取电开关里:“我去2306拿两套衣服。”
身后传来砰得一道关门声。
戴林暄眼皮一跳,刚转了个身,就被赖栗用力推向了玄关墙。
“小……”
赖栗死死地抱住了他,胳膊的力道就像绞住猎物的蛇一样,越挣扎收得越紧,有种骨头都要被勒断的错觉。
戴林暄艰难抬手,拍了下赖栗的腰:“不是躲你才不回去,真的有事。”
赖栗眼里只有戴林暄一张一合的嘴唇,因疲惫显得有些苍白,他缓缓靠近,轻轻地唤道:“哥……”
戴林暄意识到距离有点太近了,他微微错开脸:“松开。”
“松不了的,哥。”赖栗的嘴唇停在了戴林暄下颌处,“我做不到。”
戴林暄闭上眼睛:“……我去拿衣服,你晚上就这么睡?”
赖栗充耳不闻,又靠近了些,他用侧脸贴着戴林暄的侧脸,亲昵地蹭了蹭:“后天就是股东大会了,你有答案了吗?”
“……”不过几秒的时间,戴林暄脸上的凉意就被赖栗炙热的体温所驱散。他垂下目光,对面的铜色铁墙倒映着四条交错的腿,几乎分不出你我。
赖栗盯着墙面,几乎想咬穿唇边的耳垂:“你根本没当回事,根本没好好想,是不是?”
“别闹了。”戴林暄叹息着睁眼,眼底的挣扎不再,“我不会找别人,男人女人都不会找……可以放开了吗?”
赖栗胳膊没松,只是拉开了脸的距离,他看着戴林暄的眼睛,微笑了下:“晚了,我改主意了——”
“哥,你现在没有选择。”
“什……”戴林暄第一个字音刚落,剩余的话就被尽数堵了回来。
嘴唇相触的那一刻,他都来不及错愕,身子猛地颤了下。
一颗巨大的石头砸进空荡的心谷,迸裂出的并非喜悦,而是一股无边的心悸,溢满了涩与苦。
完了。
彻底回不去了。
哪怕忘记了两年前的晚上,赖栗还是被他引向了一条畸形扭曲的道路。
察觉到戴林暄的挣动,赖栗抬手禁锢住他的下颌骨,更加用力地撕吻上去,不给一丝喘|息的空荡。
赖栗在梦里有过无数类似的经验,此刻的侵略几乎可以用娴熟来形容,他很快尝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于是带着满满的不悦亲吻得更加凶狠。
他们的呼吸很快粗重起来,推拒与迎合间,身体离开门板又撞上去,发出了数道沉闷的撞击声。四条腿交错地贴在一起,挤压得越来越紧,不同材质的裤子布料摩擦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乎能直接感受到对方拔地而起的、无法忽略的炙热。
赖栗拉出戴林暄的衣摆,顺着摸了进去,握住了他哥的腰。
戴林暄艰难握住赖栗的后颈,几乎本能地往自己的方向摁了下,随后才轮到理智归位,捏着他后颈往后拉开距离。
只是这个姿势终归使不上力,收效甚微。
戴林暄只能仰起脖子,迫使赖栗的唇舌离开。他将手插进两人之间,掐住赖栗的下颌猛得推向对侧的墙壁。
“赖栗!”
赖栗后脑勺撞进了戴林暄的掌心,他盯着他哥的眼睛轻声问:“哥,你不想要我了吗?”
戴林暄呼吸不匀,酝酿到嘴边的训斥全都显得极致虚伪。
他目光落在了赖栗唇上,又快速挪开,挫败地用额头抵着墙,将赖栗半圈在怀里,几乎是垂死挣扎地闭了闭眼睛:“别闹了,小栗……算哥求你。”
赖栗舔了下嘴唇:“——可我想要你。”
从戴林暄又说话不算话开始,从知道戴林暄进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家开始……
不,还要更早,从知道戴林暄喜欢自己开始,从戴林暄说“改不了”开始,某种阴暗的心思就如带着尖刺的细长藤蔓,随着心脏的鼓动疯狂生长,沿着黏湿的血管长至四肢百骸,扎出了一路鲜血淋漓,用这样的疼痛叫嚣着——
如果他哥此生一定要有这么一个可能存在的污点,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理应是他。
只能是他。
戴林暄将赖栗的手从腰上抽出去,往后退了两步,带着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去开门:“我是你哥。”
“那又怎样?”
赖栗一把抓住戴林暄的手腕压在门上,断绝了戴林暄唯一的去路,他勾起嘴角,眼底染着疯狂——
“别说你不是我亲哥,就算是又怎样?”
戴林暄错愕地看着他,被这句大逆不道震惊得无以复加。
赖栗凑近,亲昵地蹭了蹭戴林暄的鼻尖:“哥……别忘了,你先招惹我的。”
第52章 坦诚哥,我是个神经病
酒店隔音极好,任凭窗外的狂风暴雨砸在落地玻璃窗上,屋内都安静得如同默剧一样。
戴林暄缓缓抬手,先是抵开了赖栗的下巴,随后张开掌心蒙住了他的眼睛,面上涌动着难以言说的复杂——
“你真是……”
无法无天?
颠倒黑白?
戴林暄一时都有些分不清,“你是我亲哥又怎样”和“你先招惹我的”这两句话中的哪句在心里掀起的浪潮更汹涌,更潮湿。
从前他觉得赖栗只是跋扈了些,张扬了些,基本的道德观还是有的,哪怕同辈的圈子里乌烟瘴气,赖栗也没有同污合流……
如今却有种“第一次认清赖栗”的错觉,却意外地跟赖栗很契合。
可或许比起说这种话的赖栗,还是听到这些话心跳漏一拍的他道德更加败坏。
就好像哪怕抛开两年前的夜晚,赖栗做过的很多事都太过界,但这都是因为他没给到赖栗正当的、良好的情感教育,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
人世间那些悖德的感情中,错误的永远都是上位者说年长者,譬如老师与学生,譬如医生与患者,譬如他们这样的兄弟。
少年人心智不成熟,不知天高地厚,你总该知道的。
赖栗不满意突然变黑的视野,他拿开戴林暄的这只手强行十指相扣,也压在了门上,强势道:“哥,你看着我,不许躲。”
戴林暄像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罪人,等待着无可逃避的审判。
他哑然片刻,缓下声音:“先松开,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玄关并不宽敞,还有柜子,随便动作大一点都可能磕着碰着。
“凭什么你想聊就得聊?”赖栗不满道,“我之前诚心想聊的时候,你给我的是什么?——满口谎言,以及为了掩盖其它事抛出的、无足轻重的烟雾弹。”
“……”戴林暄无言以对。
指缝被插得严丝合缝,根本抽不开,好在右手只是被按着手腕,戴林暄顺利挣开,他反扣住赖栗的肩膀,用力一掀。
两人的位置瞬间调换,赖栗背对着被压在门上,即便手腕朝后拧到一个吃痛的弧度,他也不肯放弃与戴林暄十指相扣,狗皮膏药似的。
赖栗就这个别扭的姿势回首,紧紧盯着戴林暄的眼睛:“哥,你在抗拒什么?”
戴林暄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没吐出一个字。好像赖栗说的不是“哥,你在抗拒什么”,而是“哥,你根本拒绝不了我。”
他猛得松开桎梏赖栗的胳膊,转身时随着惯性甩开赖栗的十指相扣,走向了客厅的沙发。
他步伐越来越缓,最后泄力般地转身坐下,打开膝盖,手肘撑在腿上按着太阳穴。
之前每每想到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戴林暄都恶心得厉害,可真接了吻,交换过口腔里的氧气与唾液,胃里反倒是风平浪静。
仿佛在讽刺他就是个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熟悉的脚步声缓缓靠近,一双黑色球鞋停在他视野的边缘。
戴林暄倦怠道:“既然不想让我走,那劳烦你自己过去拿两套睡衣,行李箱在衣帽间。”
赖栗看着他头顶:“方便你逃跑吗?”
戴林暄默然:“你是什么**吗,得用逃跑来对付?”
赖栗缓缓蹲下,闯入了戴林暄腿|间的狭窄昏暗,他轻声蛊惑道:“哥,如果你是同性恋,就不会有比我更好的选择。”
戴林暄沉默地看着他,浅色的瞳孔此刻一样昏沉。
赖栗弓起身子,缓缓起身,像头进攻的野兽,迫使戴林暄一点点摊开手臂,往沙发靠背倒去,他顺势撑在戴林暄身体两侧,一条腿也跟着跪压到沙发上,另一条腿仍然插在戴林暄的腿|间,防止他并拢。
“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不会出卖你,最重要的是你喜欢我。”直到戴林暄完全被自己的阴影笼罩,赖栗才停下,直接抬手覆上隆起的某处:“我可以承载你的欲|望,也可以成为你的男朋友。”
戴林暄:“永远不为人知的男朋友?”
赖栗眸色微闪:“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不够吗?没必要去惹多余的麻烦,省得被人指摘……”
“你说得对,没有必要。”戴林暄拿开他的手,按在身侧,“变成男朋友也没必要——避免指摘的最好办法是别开始。”
赖栗:“哥……”
戴林暄打断:“听我说完。”
他垂下眼角,像是在看赖栗的腿,又像没有虚焦,只是随意地选择了空气中的某个点。
“小栗,你好像对我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控制欲,你小时候就体现出了这一点,譬如利用苦肉计控制我的情绪,我的注意力……”
戴林暄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是赖栗在戴家老宅过的第一个新年,那天晚上就和现在一样,狂风暴雨。
戴松学不许他们一起睡,然而大半夜,赖栗却从客房的窗户爬出去,淋着暴雨来到了戴林暄的窗外,被抱进来后颤抖着说自己很害怕。
戴林暄当时心疼得不行,可他不是傻子,自然很快回过味来,真怕成那样怎么还会主动走进暴风雨?
还有一次,赖栗和戴翊发生争执,推了戴翊一把,刚好被戴林暄看到,少有地严肃教育了几句。
当晚赖栗就失踪了,戴林暄焦急地找了很久,最后在洗衣机滚筒里发现了他。
赖栗蜷缩着身体,小声说:“如果你不想要我了,就把我送回去吧。”
没人能不心软。
类似的情况很多,戴林暄从来不以为意,只当赖栗从小没受到关爱,过于患得患失,久而久之,他便习惯性地多给赖栗一些关注,满足他的一切需求,以避免他通过伤害自己来获得什么。
……
戴林暄问:“我之前说的划清界限,让你觉得失控,是吗?”
赖栗微不可见地一顿。
“如果你只是想要一个方便控制我的身份,那没必要做到这一步。”戴林暄抬手,将赖栗垂落的碎发梳到耳后,“就算抛开变质的感情,你对我来说也具有唯一的特殊性,永远不会变。”
赖栗眯了下眼睛:“你想说什么?”
戴林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小栗,我可以把以前的哥哥还给你。”
赖栗问:“怎么还?”
“在我这里,哥哥和男朋友不是1+1=2的重量,他们能给你的其实都差不多。”戴林暄垂下手腕,心平气和地说,“你不希望我喜欢男人,那就不喜欢,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亲密。”
赖栗没出声。
戴林暄坐直上身,轻出一口气:“我不需要一段徒有虚名的恋情,也不需要什么炮|友、床|伴,你或是其他人,都不需要,明白吗?”
赖栗:“那你想要什么?”
戴林暄倒是没有失望,他偏开脸,笑了笑。
赖栗看起来二十二岁,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感情,只是拥有了成年人的身躯而已。
两年前他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觉得赖栗真喜欢自己?
“这不重要。”戴林暄替赖栗理好之前争执时弄乱的衣衫,“重要的是你想回到从前,我答应你。”
“……”
气氛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剩下窗外的暴雨声时隐时现。
戴林暄心里轻松了很多,觉得赖栗应该能想明白是非轻重。
赖栗歪了下头,凑近戴林暄的嘴唇嗅了嗅:“回到从前?两年前你生日那晚的也是从前——当然可以。”
戴林暄心里一沉,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回国以来,赖栗从一开始的暴躁抗拒到现在千方百计地主动想近一步,除去觉得失控以外,恐怕还有两年前那个晚上的原因。
赖栗固执地认为他们做过,关系已经变质,便可以顺势为之。
赖栗一直都这样,只要能拿捏他,根本不在乎自己陷入什么样的处境,受多重的伤。
他今天晚上的吻和之前故意设计汤远扬割伤脖子的那一刀、以及很多年前被暴风雨淋到发烧都是一样的性质,没有任何区别。
“你刚回国的时候,其实是想拉着我一起堕落吧?当然,是你认知错误,我本来就很堕落,只是因为你勉强做个人而已。”
赖栗低下头,贴进戴林暄的颈窝,嘴唇来回蹭着他的脖子:“后来你突然像‘良心悔悟’似的,拾起了没用的道德与愧疚,认为自己作为兄长不该这样……”
戴林暄眼睫颤了颤,微微让开脖子。
赖栗缓缓道来:“其实这都是因为两年前的晚上,我们睡过了,那时就已经多了一层其它关系,可很快我就做了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所以你选择了出国。”
“回国后对我做的那些其实都基于你以为我都记得的前提下,算是一种报复?可某一天……我猜应该是我把戒指拿去拍卖的那天,你突然意识到我不记得,那往后的每一天,你都泡在罪恶感里,对不对?”
“……”
“可是哥,我真没有断片的习惯,就算喝完一整瓶的威士忌,我都不会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赖栗抬头,对上戴林暄垂落的视线,“——那晚我喝了几杯?”
戴林暄不受控制地陷入了回忆,那晚的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像用刀刻在了骨头上,成了过去两年里唯一聊以慰藉的东西,也成了他意识到赖栗不记得后,将他打入地狱的罪证。
那晚他们喝得其实都不多,六七杯调制酒,度数本来就不高,他都没喝醉,何况十六岁就开始跟着景得宇他们“花天酒地”的赖栗。
戴林暄轻叹了口气:“所以为什么不记得?脑子被门夹了?”
他哥难得刻薄,赖栗却没空新奇,正在心里用秤计*量着该怎么说,说多少。
戴林暄垂眸笑了笑,拍拍赖栗的腰:“起来吧,不是多大的事……”
赖栗冷不丁地说:“我提交了休学申请。”
“休学?”戴林暄倏地抬眼,眉头锁紧,“这么大的事你一声不吭?你真不打算认我这个哥了是吗!?”
赖栗:“说了你会同意吗?”
戴林暄深吸口气:“为什么要休学?”
赖栗回答:“为了治病。”
“……什么?”戴林暄愕然。
“你不是知道吗?我在看心理医生。”赖栗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我有病,我也不知道该判为什么病,失忆症?精神分裂?不止那天晚上,其实很多事我都不记得。”
戴林暄:“我……”
“你当然不知道。”赖栗捂住他的嘴,眸色幽深,“我最想瞒的就是你,也花了最多的心思,你从哪知道呢。”
戴林暄看向赖栗脸侧的伤,眉头锁得更紧了。
赖栗注意到他的目光,满不在乎道:“哦,这不是我自己弄的,我没有自残的爱好,啊……如果留疤了,毁了这张脸,你还喜欢我吗?”
戴林暄拿开他的手,强势地禁锢在一边:“你说清楚,什么病?”
赖栗舔了下嘴唇,又问了一遍:“哥,我有精神病,你还喜欢我吗?”
戴林暄没忍住,一巴掌甩在了他屁股上:“赖栗!”
这是执着这种答案的时候吗?他真需要自己的喜欢吗?
同时心头也翻涌着难以置信,赖栗怎么会生病?多久了?什么原因?……他竟然一无所知。
“喜欢,怎样都喜欢。”戴林暄耐着性子,缓声哄道,“不知道是什么病,那有什么不舒服的症状你总该知道。”
赖栗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会儿说:“哥,我不是故意睡完当作无事发生,也不是故意砸掉仙人掌的……还有那枚戒指。”
戴林暄此刻和他共鸣不了情绪,真觉得这些都不重要,只剩下心惊肉跳。
如果赖栗真的生病,他作为大哥,这么久来却毫无察觉……那当真是失责到了极致。
“以我对你的了解,那天晚上不可能是你主动的。”赖栗弯腰蹭了下他哥的脸,笑得有点得意,“所以你不用觉得罪恶,都是我的错。”
戴林暄拨开赖栗,脑子里快速搜索着谁有权威心理医生的人脉,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
赖栗抢过手机,往远处的地毯上一丢:“这又不是发烧感冒,你现在找个医生来我也不能一夜治愈。”
戴林暄:“那就明天,我现在联系好医生……”
赖栗寸步不让:“现在先说清楚我们的事。”
“我们的事已经说清楚了。”戴林暄眉头再没放下来,呵斥道,“你自己也说了这不是发烧感冒,别把它也当作拿……儿戏。”
赖栗见他哥还是这幅态度,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抓住戴林暄的手摸向自己:“你说我对你是控制欲,这也是控制欲?”
“……”
戴林暄三十年里见过各色各样的人,从没有谁像赖栗一样给他这么离谱的对牛弹琴的感觉,烦躁又无奈。
完全在两个频道,他关心赖栗的病情,赖栗只想达成目的。
“哥。”赖栗埋进他的颈窝,用力拱了拱,“只要再做一遍那天晚上的事,我就能想起来。”
戴林暄闭了下眼,彻底气笑了。和他早就下去的反应相比,赖栗还真是从一始终的威风不倒。
赖栗用另一只手圈住他的肩膀,脸埋得更深,同时把他的手带进裤腰:“你摸摸……哥,求你。”
第53章 失守没人能判你有罪。
一句“求你”后,后面的事都变得顺其自然起来。
戴林暄默许了接下来的一切,声音微哑地说:“解决完就去睡觉,别再瞎胡闹。”
“我没胡闹。”赖栗低头,抵住戴林暄的肩窝,闭上眼睛。
耳腔突然空灵起来,针表的滴答声与窗外的噼里啪啦都化为了虚无的背景音,而拉链滑落与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无限放大,还有他哥明显变重却刻意压轻的呼吸。
当被不属于自己的手掌裹挟的那一刻,赖栗情不自禁地喟叹一声。
“两年前你愿意跨出那一步,为什么现在畏手畏脚了?”
戴林暄沉默了会儿:“那时候考虑得不够周到。”
赖栗偏过头,用额头贴着戴林暄的脖子,眼前就是他哥凸起的喉结,白皙的表皮隐约浮现出一层细腻的汗水。
他覆着戴林暄的手背,缓缓律动。
“什么地步才算周到?”
戴林暄没出声,似在出神。
偶尔他会想,其实过去两年里他对赖栗的“怨愤”实在有点不讲道理……毕竟两年前跨出那一步的他也不够纯粹。
太多丑陋的真相沉在水底,他迫切地想在溺水前抓住水面唯一的浮萍,聊以慰藉。
可惜,水草太多,浮萍太轻。
赖栗脸色一沉,这时候都能走神?
他撩起他哥的衣摆,顺势摸进去。戴林暄的皮肤比他光滑细腻得多,摸不到一点粗糙的地方,腰线流畅,肌肉弧度也恰到好处。
他简直爱不释手。
戴林暄倏地回神,额头青筋跳了两下:“手拿出去!”
“它有点无聊。”赖栗哼笑的气音炸在戴林暄的脖颈间,掀起了一排鸡皮疙瘩,“或者你让它握点什么?”
戴林暄凉凉地垂下视线,看着赖栗绷紧的下颌线:“嫌我太惯你了是不是?”
“嘶……”赖栗吃痛,“哥,轻点。”
戴林暄手一抖,顿时麻了半边胳膊:“闭嘴。”
为避免被捋掉一层皮,赖栗只能不情不愿地抽出手,微微起身,撑住沙发靠背,将戴林暄半笼在身下。
“哥……”
“别叫我哥。”
“为什么不能叫?”赖栗低头看着他哥颤动的眼睫,舔了下嘴角,“这让你觉得罪恶?”
戴林暄闭了下眼,本能地松开五指,覆于他手背、用力监督的那只手瞬间收紧,强迫他继续握上去。
“我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赖栗的大半张脸都背着灯光,落下一片阴翳,“你清楚的。”
戴林暄当然清楚。
从回国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现有的一切都会破碎,早晚而已。
“可我们不是被打碎的镜子,从前依旧完整,只是给边框添加了更多修饰,锦上添花而已。”赖栗说着歪理,“就算是亲兄弟,超过了一定年纪,相爱相|奸也不犯罪。”
亲兄弟?相爱?
戴林暄忍受不了一点这离经叛道的思想:“赖栗,做人起码得遵守最基本的公序良俗。”
赖栗低头去舔他的眼睛:“我不做人。”
戴林暄只来得及闭眼,眼皮落下了一片湿润。
“……你怎么不上天?”戴林暄本能地抬手去擦眼睛,赖栗却身体一晃,好像下一秒就要摔着了,他本能地扶上赖栗的腰,而后才意识到又被拿捏了。
至于另一只手,被死死握着根本抽不出来。
赖栗不想对他哥造成破坏,因此哪怕极其渴望血液的味道,都没咬下去,所以这代表克制与压抑的舔|舐绝对不许擦掉。
他低头,又亲了下他哥另一边眼睛,睫毛扫过唇缝的感觉令人上瘾。
雨点暴烈地砸着玻璃,落地窗刮得斑驳不清,室内的旖旎变得模糊起来,一时看不清,徐徐滚落的是汗水还是玻璃上的雨珠。
“哥……”赖栗忍不住挺了几下,“叫我一声。”
戴林暄偏开脸,好一会儿才开口:“小栗。”
赖栗不满意:“不是这个。”
戴林暄顿了下:“赖栗?”
“……”赖栗张口咬住他的脖子泄愤,一直到燥热的气氛尘埃落定才松开。不过只留下了一道很淡的印子,不一会儿皮肤消失了。
戴林暄把他掀到一边,抽了几张纸擦拭手指。
赖栗餍足地靠近,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头抵着他后颈蹭了蹭。
戴林暄拈开他用意明显的手:“去洗澡。”
赖栗:“哥……”
戴林暄拒绝:“我不需要。”
赖栗眯了下眼,作罢:“那让我抱会儿。”
戴林暄撩了下眼皮,看向落地窗里的倒影:“再给你点根烟?”
“那不用。”赖栗脸贴着他的背,来回拱,“我没有抽烟的喜好……你也不要抽,戒掉吧,对身体不好。”
戴林暄根本就没瘾,哪来的戒,他一个月都抽不完两包。不过这会儿他懒得解释,心里乱得很,一直在想赖栗刚刚说的“病情”。
他更希望这是赖栗编造的谎言。
纷纷杂杂的思绪搅得戴林暄头疼,他倒想抽一根,然而背上挂着个超重的树袋熊,掌心擦过后也还是有点黏腻,顿时又没了想法。
“抱完了吗?”
“没有。”赖栗这么说,却还是松开了戴林暄的腰,“你先洗,我去拿睡衣。”
戴林暄嗯了声:“在行李箱夹层里。”
赖栗拉上拉链,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我穿你的内|裤?”
戴林暄皱了下眉:“叫人送……”
赖栗说:“我也可以不穿,这条洗完晾一晚能干。”
戴林暄眼皮一跳:“不穿就别跟我睡。”
赖栗啊了声:“哥,我晚上和你睡啊?”
“……”戴林暄头也不回地走进房间,砰得一声关上门。
赖栗得意地勾了下嘴角,被气成这样都说不出一个“滚”字,拿什么拒绝他?
如果说从前的戴林暄是博物馆里最完美的艺术品,那他就是唯一的管理员,有打开玻璃展柜的权利,却从未明面地越轨……
啊,越轨过的,只是他忘了。
他哥总对自身的吸引力认知不足,看不到来往之人痴迷不已的眼神。那些看客流连忘返,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独占私有的念头。
从前有那层玻璃柜在,没人能私有。
可如今,戴林暄却自己掀开了那层展柜,走到了肮脏的人群里,那些人只要伸手,就有可能碰到他……
赖栗自然不会允许。
就算私有,也轮不到别人。
不过如今还没到这个地步,还有把玻璃罩回去的机会。至于他和他哥在夜里接吻也好、做|爱也罢,只要没人知道,就算不得玷污。
戴林暄依然可以光明坦荡地过完一生。
当然,私生子的事绝不可以暴露……目前来说,除了蒋秋君、戴林暄和他以外,应该没有其他人知道。
蒋秋君就算对戴林暄没感情,也不可能主动说出去,这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不过还有一个隐藏的威胁——
蒋秋君的那位“情夫”。
赖栗一路思索,用房卡刷开了2306的门,一进去就看到了出来倒水的助理,只穿着睡衣。
他顿时黑了脸,前两天晚上,他哥就这么和人同处一室?
李觉愣了一下,擦了下眼睛,还以为自己没睡醒:“赖总?”
赖栗冷冷地看着他。
李觉默然,他没做什么得罪这位祖宗的事吧?
他试探道:“您来找戴总?”
赖栗嗯了声:“我哥呢?”
李觉老老实实地说:“戴总下午接到了朋友的电话,那边好像有什么急事,他过去后一直没回来。”
赖栗问:“什么朋友?”
他对戴林暄的社交圈了如指掌,从不知道这边住着一个需要戴林暄藏藏掖掖的“朋友”。
如果是他知道的那些人出了什么事,戴林暄根本没必要撒谎敷衍他。
“不清楚。”然而李觉也不了解,“要不您给戴总打个电话?”
他有点纳闷,今天工作日啊,这祖宗不上课吗?怎么跑这边来了?分别三天都受不了吗……比人小情侣还腻歪。
赖栗走进唯一的空卧室,拿了两套睡衣和浴巾离开。
李觉:“……”
好像哪里不对劲。
赖栗快步回到这边,虽然知道他哥不可能这时候临阵脱逃,但还是有点担心。
浴室的水声还在继续,赖栗拧了下门把手,不满地发现被反锁了。不过等了没一会儿,戴林暄就裹着浴袍,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
赖栗靠在门口:“你防贼呢?”
他哥不算有洁癖,但住酒店都是自带洗漱用品,从没用过酒店的毛巾,更别说穿浴袍了。
戴林暄拿过他手里的睡衣,越过他走到床边,言简意赅道:“去洗。”
赖栗走进浴室:“不用叫夜宵,我不想吃。”
戴林暄的手刚碰到座机电话,闻言一顿,回头瞥了眼:“打算饿死自己?”
“不饿了。”
可能是饿过头,也可能是食欲在刚刚已经得到了满足,赖栗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
他连门都没关,直接脱掉衣物扔进旁边的衣篓里,赤|条条地走到淋浴下方,可惜另一位当事人毫无窥伺的想法。
洗完出来的时候,戴林暄已经换好了衣服,靠坐在床上打电话:“醒了?她状态怎么样?”
赖栗一边擦头发一边盯着,戴林暄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扔掉毛巾,掀开被子,跪到戴林暄身体两侧,贴近他的耳朵一起听电话那头的声音——
对方回答:“我感觉还行?她还对我说别担心,不会再寻死。”
赖栗拧了下眉,廖德?
他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戴林暄。
廖德继续道:“我今晚和那位寸头先生轮流看着,没问题的。”
戴林暄说:“好,辛苦了。”
他正要挂电话,廖德又揶揄了一句:“祖宗接到了吗?”
戴林暄:“……”
近在咫尺的祖宗突然笑了下,凑过来亲了亲他的下巴。戴林暄眼皮一跳,下一秒,不妙的预感便成了真,赖栗的手直接伸进了被褥,隔着睡裤抓住了他。
戴林暄扣住赖栗的手腕,眼神发沉:“先挂了,早点休息。”
“别啊。”廖德还是忍不住八卦,“我总觉得这女人长得有点眼熟,她是不是……”
戴林暄直接挂了电话,堵住了廖德后面的话。
赖栗抓住他的手机扔一边:“女人?谁?”
戴林暄顿了下:“一个朋友,等有机会带你见见。”
“好。”赖栗竟然没追问。
戴林暄放开他的手,摸了把他湿漉的头发,语气微缓:“吹风机拿来。”
赖栗:“不用吹,一会儿就干了。”
“不想吹就睡觉。”戴林暄拍开他的手,忍无可忍地将他掀到一边,压了下中间的被褥:“再动手动脚就去隔壁睡。”
赖栗问:“你睡得着吗?”
戴林暄没带安眠药来,加上刚知道赖栗失忆的症状,自然是睡不着。
他平静道:“有什么好睡不着?”
“它好像不这么认为。”赖栗翻了个身,手覆过来,诚意满满地说:“哥,适当发泄有助于睡眠。”
戴林暄抵了下眉心:“小栗……”
赖栗眯了下眼:“你不会想着等明天睡醒,当做无事发生吧?”
“……”
“想都别想,你认了吧,只有这一个选择。”赖不打算让戴林暄的松动过夜,一旦给出缓和的时间,他哥一定会重新把自己包装的严实无缝。
戴林暄轻出一口气,偏开了视线:“睡吧,我现在不想……”
赖栗捧过他的脸,强势地贴上来,戴林暄都准备动手了,却只得到一个湿漉漉的、小狗似的舔吻。
赖栗软下声音说:“我不知道两年前哪件事做的让你伤心了,可我绝对不是有意的——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戴林暄嘴唇动了动,“没有伤心、别想太多”已经到了嗓子眼,却没能说出口。
“不是你的问题,本来就不该有那个开始。”戴林暄轻叹了口气,“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关系暴露,你知道外面会用多恶毒的语言评价你吗?”
“不会暴露。”赖栗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何况他哥眼里的“恶毒”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儿科,根本不值得在乎。
赖栗换了个思路给他哥洗脑:“就算暴露,他们先抨击的也是你,其次才轮到我,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一起下地狱而已。”
戴林暄无言以对,半晌道:“赖栗,我希望你能平安顺遂地……”
“哥。”赖栗打断道,“我对人生唯一的设想就是在你身边,其它都不重要。”
戴林暄错开视线,缓缓抬手去遮赖栗的眼睛:“那是因为你接触的人太少,你应该再……”
“我去注意别人,和别人走到一起就是你想看到的?你根本见不得我和别人走近,为什么要做违心的事?就因为你是我哥?”
赖栗循循善诱:“你就应该想,你养大的,一辈子都是你的,做什么都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比起从前,赖栗“惑人”的功力翻了十倍不止。
戴林暄以前扛不住,如今同样不能免疫,以至于他的心脏与大脑背道而驰,时而漏上一拍,时而加速跳动,搅得思绪乱如麻。
他带着几分头疼地想,幸好这世上就一个赖栗,否则都他这样的强盗逻辑,人的道德文明得倒退五千年。
“你心里过不去,就当我引|诱你,就当是满足我的愿望。”赖栗压住戴林暄的手,严丝合缝地插进指缝,十指相扣——
“你以前说过,只要我想要,只要你能给我的,都不会吝啬。”
“……这倒是记得清楚。”戴林暄的声音哑而轻,其中几个字音像被风吹散了一样,几乎听不见。
戴林暄说完想起来,赖栗的那个相机里有他做出这句承诺时的视频。那是赖栗三年前被绑架后的一段时间,也是他真正产生动摇的开端。
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失而复得,他再接收到赖栗的“心意”便会忍不住想,背负悖逆世俗伦理的骂名又有什么?赖栗开心地活着就好。
时隔三年,赖栗要他兑现承诺:“我想要你原谅我。”
赖栗蹭了下他嘴唇,又说:“还想你以后只有我,不只是夜生活。”
戴林暄像陡然被人掐了把心脏,溅射出酸涩、滚烫灼人的汁水,乃至血肉与骨骸都疼痒得厉害。
万劫不复不过如此。
他从出生起就注定是个罪人,临了还要罪加一等。
“哥……”赖栗就着十指相扣抬起戴林暄的手,吻过他曾被刺扎过的指尖,“这件事上,没人能判你有罪,我也不行。”
第54章 上药现在能和我说说了吗。
戴林暄正在做饭,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别进来,去餐厅等着。”他头也不回地说,“这辣椒呛得厉害。”
赖栗不管不顾地靠近,用额头抵着他的肩:“哥,我做了个噩梦。”
戴林暄心里一紧,抓住腰间的手转身,面色一滞。
面前是十九岁的、还带着些许少年气的赖栗。
他穿着一件大领口睡衣,身前肩后的陈旧瘢痕上又叠加了数道崭新的伤,还没好全,都是因为不久前那四个绑匪施加的折磨。
戴林暄恍惚了一阵,一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是梦到那几天了吗?”
赖栗摇摇头,如今他已经足够高,不用踮脚就可以将下巴卡进哥哥的肩窝,再圈住腰紧紧抱着。
这样实在太亲密了,戴林暄心里有“鬼”,觉得不太好,过了会儿才单手搂住赖栗的肩背,轻轻顺着气儿。
他只当赖栗因九死一生而落下了心理阴影,所以格外黏人,作为大哥,多加安慰包容也是应当。
直到被辣椒味呛得咳了两声,戴林暄才说:“要烧焦了。”
赖栗不肯松手。
戴林暄揉了把他的后脑勺,反手关掉燃气,好笑道:“不是你大半夜闹着要吃东西?现在又不吃了?”
“吃不吃都行。”赖栗含糊道,“哥,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戴林暄不知道自己和赖栗以后会怎样,可从第一次因赖栗感到心悸开始,他就清楚自己没法再踏入婚姻了。
“下午在老宅,爷爷问你是不是中意景得宇他姐。”赖栗说。
“你不是听到我的回答了?我和她只是好友,处不成对象。”戴林暄放低声音,“告诉你一个小八卦。”
“嗯?”赖栗有意无意地用嘴唇碰了下他肩膀。
一阵痒意弥漫,戴林暄却只能当作没感觉到:“景阿姨禁止她四十岁前结婚。”
赖栗问:“为什么?”
戴林暄说:“景阿姨把她当继承人培养,觉得四十岁之前思想都不成熟,容易被爱情蒙蔽双眼。”
“那你也不要四十岁前结婚,多留一点时间给我吧。”赖栗想了想,“算了,三十五岁吧。”
“为什么?”
“因为四十岁之后精|子质量会变差。”赖栗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未来的孩子没有你好,我会很讨厌它。”
“……考虑得真周到啊。”戴林暄哭笑不得,“不过我暂时没有结婚的计划。”
这个回答既可以避免赖栗伤心,也可以防止他追问为什么不打算结婚。
可赖栗又接着问:“以后你结婚,我们还可以像现在一样吗?”
“怕我和你生分啊?”戴林暄莞尔,“不管我结不结婚,都不会让你受到冷落。”
自绑架事件、失而复得后就时不时出现的念头又窜上心头——
等赖栗思想足够成熟,见多了形形色色、优秀好看的人以后,还对他有兴趣的话,那就在一起吧。
至于等待的期间,他会一直在原地。
赖栗选择回头或往前走,都可以,他总归不会离开。
届时,他们的年岁都已足够,就算外界知道他们的关系,也最多浅浅地八卦指责两句,不至于灌满污名。
“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的,都不会吝啬……”戴林暄轻轻笑了声,“放心吧,小傻狗。”
灯突然“啪”得一下灭了。
窗外不知道何时乌云密布,倾盆大雨轰然倒下,砸得窗户噼里啪啦得响。
赖栗松开他,缓缓退进浓郁的阴影里:“那如果我想要给自己当嫂子呢,你准不准?”
戴林暄愣住,这一幕有种已经发生过的熟悉感。
“轰隆”一声!惊雷乍起。
转瞬即逝的闪电将赖栗的身影照得煞白,他胸口锁骨上的伤像被活生生撕开了一样,源源不竭地淌着鲜血,将睡衣染得猩红。
“哥,他们绑架我,杀了我,都是因为你。”赖栗死死地盯着他,“你不替我报仇吗?”
戴林暄想抱住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待在原地,嘴巴嗫喏着,一个字音都出不了口。
心脏像被揪住了一样,戴林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喘不过气来,随着一声惊喘,他猛得睁开眼睛,入目是酒店天花板。
……一个夹着回忆的梦。
夜色幽深,套房里静悄悄一片,只容下了两种声音,近一些的是赖栗均匀的呼吸,远一些的是窗外磅礴不绝的暴雨。
赖栗的胳膊锢在他腰上,脸挨着他锁骨,睡得正沉。
戴林暄动弹不得,微微偏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凌晨四点。
睡了两个小时,还凑合,至少可以保证一整个白天看起来都很清明。
戴林暄就这么躺着,也没拿手机,半边肩膀露在被褥外,传来一阵阵地僵冷。倒是被赖栗挤压的那半边身子热得不行,被迫贴在赖栗腹部的掌心甚至有些出汗。
赖栗简直像热锅里滚过的栗子成精。
戴林暄微微阖下眼眸,出神地看着赖栗的发顶。和赖栗对外张扬锋利的性子不同,他的头发相较来说比较软,摸着手感很好。
像小狗的毛。
戴林暄其实挺喜欢小动物,早些年他想养条狗,替代忙碌时候的自己陪伴赖栗,可赖栗怕狗,猫啊别的什么也都很排斥,其他人也都不肯靠近,只要他。
那会儿戴林暄浑然不觉,如今才渐渐回过味儿来,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对赖栗“只黏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特殊对待持享受态度。
或许就如那些人所说,他是个变态。
从来没人让他觉得这么被需要过,绝对亲密,绝对依赖,绝对支配。
他明知不健康,想要纠正,却总是不坚决,一感受到赖栗的抗拒就会放弃,也许潜意识还在自顾自地洗脑——
是赖栗需要他,而不是他有私心。
所以当两年前,赖栗一句“恶心”全然击溃了他的想当然,否决了所谓的“绝对特殊”后,他才那样愤怒难堪,仓惶地出逃国外。
……
戴林暄一错再错,甚至死不悔改,还想将错误进行到底。
昏暗的夜色里,赖栗的面容像被虚化了一般模糊,看不清晰。
“我想放过你的,小混账。”戴林暄五指插进他发间,浅浅梳了把,心里呢喃着,“你偏要自己送上门。”
目光触及到赖栗脸上的伤,戴林暄指尖挪过去,轻轻扫过。
像刀划的,狭长一道,幸好不怎么深,已经在愈合了,应该不会留疤。
睡梦中的赖栗感觉到痒意,把脸完全埋进戴林暄的肩头。他的呼吸透过睡衣,将戴林暄的肩膀熏得湿热。
戴林暄就这么注视良久,直到天色一点点亮起。
窗外的雨声小了很多,不过仍然是个阴雨天。
“别装睡了。”戴林暄抽了下麻木的胳膊,“我上个卫生间。”
手肘不知道捣到了哪里,赖栗抬头嘶了声,拧着眉头,又把脸埋了回来。
戴林暄感觉到不对劲,握住赖栗的肩膀,把他面朝上地按倒在床上。
“早。”赖栗没装睡,只是开机时间比较长,“哥,我好饿。”
“别转移话题。”戴林暄凉凉道,“我给你脱,你自己脱,选一个。”
赖栗无所谓地说:“你脱啊,我又没不让。”
“……”
戴林暄单手解开赖栗的睡衣扣子,门襟朝两边敞开后,果不其然在赖栗胸前腰腹看到了好几片淤青,侧腰还有一道崭新的割伤——
一看就只草草处理过。
“这不是苦肉计。”赖栗警觉道,“也没想瞒你,昨晚我洗澡都没关门,是你自己不看的。”
“很有理啊。”戴林暄轻声说,“翻过去,趴下。”
赖栗喊:“哥……”
戴林暄开始倒数:“三。”
“二”还没数出口,赖栗已经老实地翻了个面。
戴林暄从后面撩起他的睡衣,一眼望去,一片狼藉。
他轻声细语道:“不说说?”
赖栗浓缩成了一句话:“和宋自楚打了一架。”
戴林暄问:“他呢?”
“你关心他?”赖栗脸色一青,“我才是你——”
没说完他就意识到了失言,但此时戛然而止更奇怪,只能说完:“……弟弟。”
“不然我为什么要关心一个陌生人?”戴林暄掐住了他下颌,将他脸上的伤扭向自己,“我闲的?”
赖栗神奇地跟上了他哥的思路,好比他哥就从来不关心霍斐、贺书新打架的对象,因为他也不关心他们会不会付出代价。
赖栗勉强满意,趴回枕头里,微不可闻地哼了声:“反正没死。”
戴林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起身下床,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向卫生间。
赖栗听到他问廖德有没有跌打损伤的药,让找个跑腿送过来,又关心了下那个女人的情况。
赖栗翻身到戴林暄睡过的位置,蒙起被子深吸了一口。昨晚留下的淡淡腥味已经散了,只留下一股熟悉的清香和陌生的香水味混在一起。
他万分懊恼,昨晚忘记把沐浴露也拿来,导致他哥用的酒店款,味道显得不那么和谐。
赖栗起了床,等卫生间里传来洗手的声音,他拧开门把手走进去,毫不避讳地拉下裤子:“你今天有事吗?”
“中午临时加了一顿饭局。”戴林暄抽了张纸擦手,“下午可能要去看看朋友。”
赖栗:“自杀的那个?”
戴林暄嗯了声,顿了顿问:“你去吗?”
赖栗按下冲水键,走到戴林暄身边洗漱:“你去我就去。”
“那到时候看,有时间就去。”戴林暄将纸巾丢进篓子,“我去拿洗漱用品,你可以再睡会儿,上午没什么事。”
赖栗犹豫地点了下头:“记得穿外套。”
戴林暄拿着房卡刷开了2306,李觉已经起床了,正和另一个助理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回头看见他套着风衣,但裤子明显是睡裤,顿时有种“什么情况”的凌乱感。
“你们吃了吗?”
“没有……”
“那让客房按最高规格送四份早餐上来。”
李觉突然意识到,很可能昨晚赖栗来拿睡衣的时候,戴林暄就已经从朋友那回来了,只是另开了间房,而赖栗那么问只是在套他话。
他连忙把昨晚的对话和盘托出。
戴林暄*说:“没关系。”
本来也打算让赖栗知道对方的存在,只是比他计划得提前了一些。
二十分钟后,戴林暄拿着毛巾和早餐回到这边,一开门差点和守在玄关的赖栗撞上。
“……没想丢下你。”戴林暄反应过来,发出一道无奈的带笑气音,“放松点。”
赖栗不置可否,接过早餐放到桌子上,亦步亦趋地跟着戴林暄走进卫生间。
他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戴林暄将牙膏挤到牙刷上,连同漱口杯一起递给他:“你不是请假了?急什么。”
赖栗含住刷牙,提醒道:“明天下午两点半开股东大会。”
戴林暄说:“订了明天上午的机票,来得及。”
“太赶了吧?”赖栗倚着他,懒洋洋地刷牙,“你晚上睡不好怎么办?”
戴林暄撑着洗手台:“好好刷牙,不够你操心的。”
他洗完脸,毛巾还没来得及丢,赖栗就拿了过去:“我用你的。”
酒店毛巾整整齐齐地摆在旁边,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着戴林暄的毛巾擦了把脸。
早餐吃完,廖德找人送过来的跌打损伤药也到了。赖栗脱掉睡衣,往床上一扑。
“你帮我。”赖栗理所当然道,“我够不到。”
床塌陷了些,戴林暄在床边坐下,将药撇在掌心揉开,随后捂住赖栗背上的淤青轻轻揉按。
赖栗抱着枕头,突然说:“哥,等休学手续下来,我去给你当助理吧。”
戴林暄好笑道:“李觉月薪七万左右,按照这个标准,你能提供什么价值?”
“……”
作为弟弟,赖栗是无价的,可以得到最好的一切,千万上亿的礼物都不在话下。可作为助理,他可能七千块都不值。
赖栗委曲求全道:“生活助理,提供暖床服务。”
戴林暄递给他一个“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胡话”的眼神:“一个需要上司伺候的生活助理?我可请不起。”
赖栗还欲争取:“工作上的我可以学。”
“再说吧。”戴林暄押了下赖栗的裤腰,揉到腰最下方的淤青,一看就是撞到了什么硬物。他轻轻摸了下,赖栗敏感得一抖。
“我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
“你说,再让你发现手上有什么伤口,就不用见你了。”赖栗咬文嚼字地强调,“手上。”
他手上还真没新伤,原来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从亲缘鉴定白纸黑字地说明他和戴林暄不是亲兄弟后,他就对自己的血失去了兴趣。
赖栗突然哼了声,腰猛得一弓。
戴林暄手下不留情,将他的腰按塌下去,语气却是温和:“小栗,你好像从来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没有。你知道的,我只听你的话……”赖栗把脸挪到他哥腿侧,轻轻蹭了下,“我不是故意的,哥,原谅我吧。”
“次次不是故意,次次不改。”戴林暄看了他一眼,“你需要我的原谅吗?”
“需要,我不想你不高兴。”赖栗坚定道,“我保证没有下次。”
“你的保证我能当真吗?”戴林暄看着他,悠悠地叹息一声,“真有下次,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真的从此不见你?”
“哥,你别说这种话。”赖栗拿不准戴林暄此刻的情绪,只好讨巧地抱住他哥的腰,脸枕到腿上,“我错了。”
戴林暄没再说话。
赖栗背上的肌肉很漂亮,却把表皮的疤痕撑得有些狰狞。发力状态下,揉按起来需要费点力。
赖栗一时分不清发烫的是他哥掌心还是药膏,又或是他自己的体温,总之全都融成了一片。
虽然淤青有好几片,但和繁多的疤痕比较起来根本不显眼,也就他哥在乎。
赖栗舒服地眯起眼睛,颇为愉悦地想——
戴翊就没有过这个待遇,谁让她生错了性别,要避嫌。
戴林暄拍了下他的腰:“侧躺。”
赖栗听话照做,碘伏带着凉意在腰上蔓延开来。这道割伤他当时都没注意,事后才发现,想瞒都瞒不住。
当然,他也没打算瞒。
戴林暄撕开一张无菌敷料片,贴在他的伤口上:“你小时候和宋自楚很熟?”
“不熟。”赖栗漫不经心道,“他单方面觉得熟吧。”
事实上,他全身心的精力都用在了“活着”上面,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想别的。
戴林暄陈述地问:“你们在一个环境里长大吗?”
赖栗看着床头缝,视野虚化了一瞬:“算是吧。”
戴林暄垂下眼角,虚虚看着他身上新旧交叠的疤痕,半晌道:“我约好了医院和医生。”
赖栗没有太大反应,他既然决定说出病情,就做好了应对医生的准备。
“你陪我吗?”
“不然?如果这都要让你独自去医院,去面对医生,那我这个哥哥未免失责得太彻底了。”戴林暄又拍了下他的胯,“翻过来。”
赖栗仰面躺到枕头上,没再枕他哥的腿,有点不方便。
正面最大的淤青在腹部,当时被宋自楚找到机会踢了一脚,赖栗又成倍地还了回去。当然,这种粗暴的细节就没必要让他哥知道了。
戴林暄用掌根打着圈,慢慢揉,另一手往下勾着赖栗的裤腰,避免沾到药:“小栗。”
赖栗腿动了动,过了会儿才嗯了声。
“你以前不喜欢提小时候的事,我便不多问。”戴林暄垂着眼眸,动作轻柔,“现在能和我说说了吗?”
第55章 蛐蛐我只能弄死它们,否则死得就是我……
掌下的腹肌瞬间绷紧,戴林暄也不催促,继续用沉而缓的力道不疾不徐地揉按,同样不容拒绝。
他耐心等待着:“放松。”
赖栗上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呼吸渐重,他下意识看了眼不远处的被褥和衣服,好像一丝|不挂的不止他的肉|体,还有他的精神与过往。
不堪、丑陋,臭味熏天。
恍惚间,他的脑子被一分为二——
一半是过去那些鲜明又灰暗的画面,熟悉的声音正在耳边说:“到你上场了。”
“我压了全部身家,输了我就去死,你也活不了,明白吗?”
“你的手和脚,你的头,你坚硬的牙齿,都是你的武器。”
对方嘴里的死老鼠味飘散出来,与酸臭的汗馊味混在一起,似有若无地荡在赖栗的鼻尖。
这些画面与气息从不曾逝去,始终鲜活地待在“昨日”。
可与之同时,戴林暄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导进他另一半大脑,连接着他与当下的现实,并渐渐将那些挥之不散的画面捂成模糊的一团,难闻的气味也被清淡的中药香取而代之。
手下的肌肉明显软化了很多,戴林暄重新抹上药,换了一处揉按:“不想说?”
赖栗抓了下床单,垂下幽深的眼神。他只是突然不确定,戴林暄一早突然的温柔坦诚是不是只为哄骗他说出以前的事。
等知道一切后,又会回到之前“虚假”的好哥哥状态。
戴林暄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还是不想和我说?”
赖栗猛得抬眼:“你什么意思?”
“如果是前者,你连对我坦诚都做不到,要怎么和医生交流?医生也要对症下药不是?”戴林暄语气平缓,“如果是后者……”
赖栗抓住他的手腕:“我是问你为什么能冒出‘不想说还是不想和你说’这种问题!”
戴林暄一顿:“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是非说不可,小栗,你不用有压……”
赖栗突然倾身压过来,把戴林暄涂药的那只手死死压在床上,另一只手扣在耳边。他的阴影笼罩下来,配合着不怎么明亮的光线,显得有些骇人的阴鸷。
“——我真是受够了你这么叫我。”
赖栗扣得太用力,戴林暄的骨头都有种被挤压到“咔嚓咔嚓”响的错觉,他挣动了下,立刻就被赖栗以更死的力度压制回来。
其实作为一个同样从小练格斗的成年男人,真要动真格的,就算打不过,赖栗也不可能做到压倒性的控制,甚至也讨不得多少好处。
无非是有所倚仗,恃宠而骄,潜意识里清楚,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发展到大开大合地动手那一步。
混账东西。
戴林暄垂了下眼:“你想听到什么称呼?”
“你知道的。”赖栗弓起腰,额头低下去,抵住戴林暄的眉眼,“你会这样称呼所有比你年纪小的人,小楚,小舟,小斐,小翊……还有那些福利院里的孩子。哥,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样?”
“……你觉得一样?”戴林暄难免觉得啼笑皆非。
“我当然不一样,可我明明可以更不一样。”赖栗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偏执,“你明明已经给我了,凭什么收回去?”
戴林暄微怔:“小……”
赖栗直接堵住了他的嘴唇,亲得乱无章法。
不带情|欲,不像一个吻,更像惶惶不可终日八百多天后,终于找到了一种宣泄手段,于是不余遗力地汲取戴林暄口腔里的每一寸呼吸,意图以此施加惩处。
他剧烈喘息着,叩问道:“你怎么不连那个视频一起删掉?留着它做什么?”
他根本不给戴林暄说话的空隙,他们的唇齿激烈碰撞着,发出滋滋的水声,戴林暄蹙起眉头,快速在脑子里筛选了一遍,才反应是自己叫赖栗“小狗”的那段记录。
他之前以为赖栗只是那晚断片,自然不会动相机里的其它视频。
赖栗的手腕陡然被反扣住,还以为戴林暄要反抗,立刻暴怒地加重力道,唇舌侵入得更深——
倏然间,他感受到了戴林暄的回应。
戴林暄安抚地吮过他舌尖,他口腔一麻,下意识地缩回去后,戴林暄又轻柔地追上来,贴着他的嘴唇慢慢撕磨。
阴雨天的微光打在戴林暄的眉眼间,晕出了几分温柔缱绻的意味。
“……”
赖栗大脑空白了一瞬,戴林暄是真的在亲他?还是缓兵之计?
“我教你。”戴林暄的声音扫过他耳畔,轻声引导,“接吻要闭眼,会让双方更放松。”
赖栗下意识照做,于是所有细微的动静与触感都被无限放大,嘴唇被吮过,留下了一道湿润的痕迹,紧接着,敏感的上颚被羽毛般的触感一扫而过,留下的痒意却连绵不绝。
赖栗心头涌出了浓郁的不满与饥渴,想要更多。
他迫切想要在说出过去之前索要更多的温柔填补内心的空洞,驱散那些似是而非的画面与声音,以证明戴林暄会在乎,会因为他抛出的筹码被留下。
他带着粗重的呼吸侵略回去,强盗一般地扫荡戴林暄的口腔,从上颚到舌根舌下,不放过一丝一毫。
戴林暄没拒绝,只是摸上他的尾椎,沿着脊柱一路往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按着。并不具有什么情|欲的暗示,也不是暧昧地挑逗,纯粹是安抚。
赖栗明知他哥的目的,却像被打了一针安定剂般神奇地平静下来。
他不再撑着床,实实在在地压了下来,将脸埋进戴林暄的脖颈深处。
他闷声问:“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过了会儿,耳边传来戴林暄的声音:“你想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
“你说不出来,我来说!”赖栗抓住戴林暄手腕的力道却又是一紧,“你是我哥……”
戴林暄呼吸微微一滞,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闭了下眼。
“也是可以接吻做|爱的床伴,是男朋友。”赖栗事先声明道,“我们的关系并没有变质,只是拥有了更多。”
戴林暄无言片刻:“全都要,是不是太贪……霸道了?”
“再贪心也是你养的,哥。”赖栗像个坏到冒汁的恶魔,将责任全都抛了出来,“怪你给了我太多,所以我不知满足地索取更多也理所应当。”
“……”戴林暄偏开脸,叹息着笑了会儿,“你适合回到古代当皇太子。”
赖栗压在他身上,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传来的震颤,伴随着沉稳有力的心跳。他轻轻摩挲了两下,唤道:“哥……”
戴林暄以为赖栗还在纠结称呼问题,思绪正转悠着,就听到赖栗幽幽开口——
“对你来说,我隐瞒你,欺骗你,都是可以的吗?”
“……”戴林暄这才弄懂赖栗突然不爽的点。
“‘不是非说不可’,你应该把前面两个字去掉。”赖栗用嘴唇蹭着他的下颌线,慢慢道,“我是你养大的,一切都是你给的,理应在你面前一丝|不挂。”
戴林暄眼皮跳了跳,试图纠正他的价值观:“如果全世界的监护人都这么理直气壮……”
“不一样,哥,我是你的所有物。”赖栗打断他,提高音调森然道,“你想知道什么,就应该强硬地扒开所有遮挡,命令我说出一切——我会听的,而不是容许‘不是非说不可’。”
“就像两年前,你伤心了,难受了,就应该把我关起来,命令我爱你,而不是把我关在你的世界里,你自己一走了之。”
戴林暄品了会儿赖栗这番话,他错了,赖栗不是强盗的思维逻辑,也不是皇太子,是皇帝。
除此之外,他还品出了一点意料之中的含义,不过已经没了两年前万念俱灰的滋味……重要的是,赖栗非常介意这两年分别。
可已经做过的事,做什么都难以弥补。
戴林暄碾了下指尖,顺着赖栗好脾气地说:“我现在命令你,立刻和我说说十岁以前的生活,事无巨细,好吗?”
“不好。”
“……”
戴林暄一巴掌甩在了赖栗的屁股上,“啪!”得一声。
“你又打我。”赖栗反手捂住屁股,阴沉沉地说,“你以前最多拿手指弹我,回国以来都打我好几次了。”
被这么闹了一通,原本萦绕在戴林暄心头的心疼这会儿散得一干二净,他抬手扣住赖栗的肩膀,警告道:“再继续找我过错转移话题你还得挨打。”
赖栗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哥。
戴林暄又说:“之前是谁求着我揍他的?”
赖栗狐疑道:“有这回事?”
戴林暄笑了声:“仗着自己记性不好,什么都不认账是吧?”
“……”对视了会儿,赖栗觉得这真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于是面无表情地挪开视线,回到原来的话题,“等你什么时候对我完全坦诚,我再对你事无巨细。”
戴林暄看了他半晌,突然摸了下他的脸,温和道:“随你吧,和医生说也一样,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他掀开赖栗,起身到一半又被按住肩膀压回了塌陷的被褥里,对上赖栗不爽的目光。
“闹个差不多就行了。”戴林暄抬着手,“这药膏有色,别弄得都是,保洁不好处理。”
这话纯扯淡,戴林暄作为贵宾,酒店不至于计较这点损耗。
赖栗抓住戴林暄的手,脸贴上去蹭了下。
戴林暄垂眸看着他,等待他松口。
赖栗咬住他哥的指尖,用犬齿磨着,却没舍得咬破。戴林暄也不抽手,听到栗子球终于裂开了一条小缝——
“哥,你见过成群的野狗吗?”
戴林暄放轻呼吸:“没有。”
他或许缺少一点父母的关爱,物质这块却不紧绷,十八岁之前吃穿用度都是称得上钟鸣鼎食,出入的地方也都是“琼楼玉宇”,哪里有机会见到野狗?
如果不是十二年前偶然踏入贫民窟,戴林暄都很难想象诞市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饿到骨瘦如柴、眼睛空洞麻木到像行尸走肉的孩子。
他看到赖栗的第一眼便受到了极为强烈的视觉冲击,以至于哪怕过去了这么多年,哪怕赖栗已经焕然一新,他还是对初见的那一幕记忆犹新——
密布的破旧楼房紧挨在一起,透不进一点阳光,逼仄,昏暗,压抑,十岁的赖栗站在锈迹斑斑的铁门后注视着他,手里拿着一把比胳膊还宽的水果刀。
“哥,你永远猜不到,如果那天你来得再晚一点,我会做出什么。”
赖栗在心里呢喃着,并没有说出口,也永远不会说出口。
“我和宋自楚不算在一个环境里长大。”赖栗盯着他哥的锁骨,眼神很快失去聚焦,“有记忆以来,我就得在狗嘴里抢饭吃,他应该是另一种待遇。”
只听了个开头,戴林暄就有点呼吸不过来了,哪怕心里早有准备。
赖栗继续说:“最开始只有两只,慢慢地增加到三只,四只,五只……越来越多,我弄死一个,就会冒出更多,可食物就那么点。”
“我们都饿急了。”他声音轻而缓,透着一股诡异的“天真”感,好像在朗诵什么暗黑|童话,令人毛骨悚然。
戴林暄坐起身,搂过赖栗的肩背抱进怀里,尽可能将呼吸控制得平缓有度,以达到安抚的效果。
“人为的?”
赖栗跪在他腿间,温驯地靠着他肩膀,轻点了下头:“我们被圈养在一个地方,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分不清我和它们的区别。”
“我只能弄死它们,否则被野狗分食的就是我。”他轻声说,“哥,你能理解的吧?”
戴林暄心脏揪成了一团,四肢泛上了一股浓郁的酸痛感,潮水似的浸泡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当然。”他哑着声音说,“你活下来了,很厉害。”
赖栗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唇角。
哥,这才哪到哪。
是你非要听的。
“他们……”戴林暄又一次调整呼吸,“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养出一只人形的、凶猛的蛐蛐。”赖栗轻声说,“用来‘斗蛐蛐’。”
戴林暄张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斗什么?”
第56章 爱惜你是哥的宝贝。
“斗蛐蛐”是一项由来已久的民间消遣游戏,过去一度非常盛行。
简而言之,就是将两只蟋蟀圈在一个区域,利用它们的好斗天性进行比赛。
斗蛐蛐并不是非死即伤,要么蟋蟀一方逃之夭夭,要么主人提前认输,所以算得上一款观赏性娱乐活动,不算特别恶劣。
可把“蟋蟀”换作人呢?
再换成大众刻板印象中纯真、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呢?
最恐怖的是,古往今来,斗蛐蛐都和博|彩脱不了干系,甚至一度发展成了产业链,养活了不少以捉、贩卖、养殖、赌斗蟋蟀为生的人,出一只极品蛐蛐能卖到几十万的天价。
人们弯着腰,直勾勾地盯着比赛画面,亢奋地呐喊、打气,满头热汗,有的人只是来找乐子,有的人却真金白银地下了注,将往后的命运交给了这小小的角斗场。
彻底地踩进泥潭还是一夜暴富,全都由几厘米大的小蟋蟀决定。
可对于现在人来说,温饱不成问题后,就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小小的蟋蟀还是不够给劲……
特别对于有钱人来说,什么好玩意儿他们没见过?只有更猎奇、跳脱于秩序之外的画面才能刺激他们的大脑,分泌出大量的多巴胺,满足越来越膨胀的精神需求。
于是,庞大利益的促使下,有人将魔爪伸向了自己的同类。
以蟋蟀发展出的那些产业链套到人身上可以完美复刻,只是换了个名字。
捉蟋蟀的人代换成拐卖人口的人贩子;养殖蟋蟀变成“养”人,直到合适的年纪供人挑选;赌斗蟋蟀的操虫手变成买家。
利用博|彩赚钱的庄家提供场所,将巴掌大的比赛场地放成了擂台,人们不用再弯腰,可以站得更开,抛洒更多的热汗与金子。
看客还是看客,赌徒还是赌徒。
“我们被称作为‘小蟋蟀’,因为年纪体重都没达到‘大蟋蟀’的标准。”赖栗虚虚圈着戴林暄的肩膀,手指缠着他的头发玩,“比赛和原始的斗蛐蛐一样公平,赛前要隔离,防止被人动手脚,还要称体重,同一量级才能进行比赛。”
“每只蟋蟀都被明码标价,赢得场次越多就越值钱,有些操虫手会在高价的时候把自己的虫子卖出去。”
“毕竟虫子比赛的时间越久,状态就越不稳定,输赢难料。他们通常会选择大赚一笔,再花低价买只新的虫子回来培养。”
赖栗越说越兴奋,舔了下嘴唇:“哥,你猜猜会卖去哪儿?”
戴林暄闭了下眼:“贩卖|器官的组织。”
他想到了公司新剧组的取景地,赛博城最后一块未建设的区域,破旧的一砖一瓦都在向世界阐述着过去的罪恶。人能延伸出的产业链只会比真正的斗蛐蛐更加庞大、复杂,环环相扣。
然而十多年时光已逝,有人忘记,有人卷土重来。
“错了。”赖栗却说,“常胜将军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被拆解是经常输掉比赛,或者因伤退役的蟋蟀的命运。”
“而表现出彩的,容易被有特殊癖好、有钱有势的看客看上,花大价钱给它们赎身……”
从此是生是死,都像砸进大海的石子,再无音讯。
戴林暄难以忍受地喊:“小栗……”
“当然,也有些看客只愿意花高价买个一夜或一周,因为善后太麻烦,摆弄完再还给‘操虫手’,如果没废就继续比赛,如果废了,就避免不了被拆解,我……”
“赖栗!”戴林暄打断,扣着他的肩膀拉开距离。
对上戴林暄发红的眼睛,赖栗心口弥漫开一股没由来的颤栗。
他哥在心疼他,心疼得快死了。
“你不是虫子,不是蟋蟀,明白吗?”戴林暄托着赖栗的后颈,拇指贴着他的眼尾轻蹭,哑声说:“你是……”
哥的宝贝。
赖栗是戴林暄一点点拉扯大的,惯着纵着,要星星会连月亮一起摘下来,舍不得打也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宝贝弟弟。
所有认识戴林暄的人都知道。
“我是你的小狗。”赖栗偏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
戴林暄被烫着似的一抖:“胡说什么?”
赖栗咬住刚刚卷着玩的的头发,尝了个味儿。
戴林暄抬手拉出湿漉的发丝,沙哑道:“脏不脏?”
“一点不脏。”
戴林暄的一切对于赖栗来说都很美妙,他最近时不时就会想把戴林暄按在床上,扒得不着寸缕,全身上下全部舔舐一遍,标上自己的气味,不放过一根头发丝……
他更想咬,想吃,可这会留下让外人发现破绽的印子,舔舐已经是他努力克制过后的退而求其次了。
特别是这会儿,他意识到戴林暄的心疼以后,赖栗不仅没有正常人该有的委屈或难过,反而无比地……亢奋。
好像全身毛孔都贲张开来,无数热流化成了丝线穿梭而入,贯穿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每一颗微小的细胞,最后一圈圈地收绞着心脏。
令人愉悦到极点。
赖栗咬了下手,小心翼翼地压制住颤栗,温驯地靠在他哥肩上,装成一条有过太多创伤、所以才变得“有那么些许”不正常的狗。
当然了,狗是会伤人的。
所以他还要藏起自己那些再顺其自然不过的“正常”欲望,并表达自己对戴林暄的忠心、无害——
最重要的是软弱。
不能吓到他哥,还要留下他哥。
戴林暄发现了赖栗的小动作,抓住他的手不让咬:“你……”
赖栗知道戴林暄误会了,也不解释。他歪了下头,语气中透着隐晦的顽劣:“你不想知道我有没有遭受过那些吗?”
戴林暄手臂缓缓下移,扣住赖栗的腰卡进怀里。
赖栗说:“就像传闻里那样,我是个被玩烂的脏东西,只不过对象不是你,而是……”
戴林暄再次打断:“别拿没有过的事中伤自己来试探我。”
赖栗一顿。
戴林暄托着他的后颈,抓了抓那缕狼尾:“即使有过,它和所谓‘斗蛐蛐’的唯一区别就是法律上的罪名不同、量刑不同,对于我而言是一样的——都是对你的伤害。”
“不要刻意把自己摆上被评价的位置。”戴林暄喉结上下滚动着,深深地闭了下眼,“爱惜一下自己,行吗?”
“我好不容易……”养这么大。
戴林暄不知道为什么没说完,赖栗莫名从他微颤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深切的痛苦,痛苦到极能忍耐、擅于伪装的他哥都没能藏住,并不全然因为心疼。
赖栗试图理解,然而理解失败。
“确实没有。”他遗憾道,“我有时候会特意输掉比赛。”
看着他的“操虫手”气急败坏就会获得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哪怕代价是暴打与不知何时到尽头的饥饿。
赖栗嘴上说:“这样,就不会有太多人注意我。不过也不能输太多,容易被卖掉‘拆解’。”
将输赢比率控制在一定的范围里,在操虫手想一局翻本的时候输掉比赛,在他以为必败无疑的时候又来个出其不意的胜利。
他操控着对方的情绪,将对方驯成了一个无药可救的赌狗。
那人一度因起起伏伏的输赢,时有时无的金钱变得疯疯癫癫,却又舍不得卖掉赖栗。
也许下一次就翻本了呢。
下一次后面,是无数个下一次。
赖栗说:“只要我还可能赢,他就不会卖掉我。再买一只蟋蟀回来也许比我更糟糕,这可能是他唯一不敢赌的事……”
戴林暄的声音哑得快散了:“别自称自己为蟋蟀。”
赖栗从善如流地改正:“我错了。”
“你应该和自己道歉,还有……”戴林暄咽喉传来阵阵难以挥发的热烫,“我也是。”
赖栗莫名:“你和我道什么歉?”
戴林暄不动声色地泄了口郁气,揉了揉他后颈,放开他的腰,轻声说:“我应该更早一点关心这些。”
“是我不想说,我不想你眼里装着这些肮脏的事情。”赖栗不悦道,“哥,你别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我有病跟你没关系。”
“当然有……”
“没有。”赖栗看着他,“你刚把我捡回来的时候,不是给我找了个心理医生?连他都没有察觉,你有什么办法?”
戴林暄哑口无言。
“我十岁之前的生活就是这样,一直到你出现。”赖栗翘了下嘴角,“——这是我前十年努力活下来的报酬,是我应得的。”
戴林暄压着痉挛的咽喉,说不出话来,喉结轻微地滚动着。
其实没有他,后续政府也展开清扫行动,妥善安置这些流离失所的孩子……赖栗也许会得到一双很爱他的养父母,可能没那么有钱,但能给很多正当的爱与教育。
不过或许是“斗蛐蛐”这种犯罪行为和其它事相比实在太轻了,甚至没能在十二年前的清扫通报上占据一角。
“哥,我因为你才活着,只想在你的世界里活着。”赖栗重新抱住戴林暄,咬出他的锁骨舔了舔,“你不能丢下我。”
好一会儿,赖栗都没听到回应。
他沉了脸色:“哥?”
戴林暄好像才回神似的,他耳边轻轻嗯了声。
这会儿赖栗估计想干什么都不会遭到拒绝,他有点跃跃欲试,最终还是按捺住了。
不能把太冒失,未免把他哥吓跑。
阈值都是一点点拉高的,底线也要一点点降低。
赖栗深喑其道。
他们又说了会儿话,戴林暄问了些细节,比如当年那个买赖栗回去的“操虫手”叫什么。
“不知道全名。”赖栗说,“别人都叫他黄瘦子。”
戴林暄轻出一口气,十二年过去了,如果对方没犯其它重罪,恐怕都从牢里出来了,或者当年根本就没被抓。
他拍拍赖栗的腰:“我去洗个手,腿上有没有磕碰?”
赖栗点了下头。
戴林暄:“你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
“你帮我。”
赖栗当然不会自己动手,不过如果没有这番谈话,戴林暄估计不会主动帮他揉腿。
他勾了下唇,听着卫生间的阵阵水流声,满足地扎进他哥的枕头里。
戴林暄关掉水龙头,抽了张纸抹掉唇上的水渍,随后一边擦手一边走向床边,收拾掉之前所有露骨的情绪,深深地埋进心底。
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平时的温和:“裤子捋上去。”
“……”赖栗盯着宽松的睡裤脚,决定回去就把自己和戴林暄的所有睡衣都换掉。
十点多的时候,戴林暄要出门赴饭局。他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一边系衬衣纽扣一边问:“和我一起去?”
赖栗毫不意外,按住愉悦,装乖道:“没衣服。”
“穿我的。”戴林暄记得自己带了件黑毛衣,可以单穿,“或者让李觉现在去买,迟一点儿到没关系。”
赖栗立刻说:“穿你的。”
他换完衣服,被戴林暄的气息完全包裹住,心满意足地跟着他哥走进电梯。
他贴心地问:“这种饭局带家属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海运不是戴家的领域,又异地,不是所有人都会卖戴林暄面子。
戴林*暄说:“没关系,应该不止我带家属。”
工作饭局还带人?不正经。
出电梯的时候,赖栗瞥见了斜上方的监控红点。他突然说:“我没拆那个监控。”
戴林暄顿了下才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说:“你要用?我把app转你。”
“……”赖栗伸手,“手机给我。”
“去沙发那儿等我。”戴林暄把手机放赖栗手心,没指望他突然拥有界限感,“群消息别点,不然我容易分不清哪些回复了哪些没回。”
戴林暄转身去了前台。
赖栗熟练地输入密码,打开他哥的手机。他大致扫了眼安装的软件,单调得不可思议,除去聊天软件就只有几个数独游戏的插件,监控app里也只有一个镜头。
他哥真是三好青年,就算装监控也只装在自己花钱买的公寓客厅。
要不是洗澡会起雾,他连浴室都不会放过。
赖栗重新启动了戴林暄手机里的监控,满意地看到了自己公寓客厅的镜头。
他走到沙发坐下,又戳开他哥的相册,里面竟然空无一物。
赖栗皱了下眉,隐约记得以前相册里有一些自己的照片。他一时有点不确定,可正常来说,现在没人的相册会是空的吧?
两年前出国的时候删的吗……
赖栗打开相册,留了张自拍。
随后他又点进戴林暄的微信,毫无界限感地翻看起来。他自己的消息框处于置顶,备注“小栗”。
赖栗反应了下,脸一下子黑了。
“谢谢。”
戴林暄接过前台递来的创可贴,一转身就到赖栗在散发低气压,估计是又越界地在翻什么东西,后脑勺的每一根毛都透着不爽。
戴林暄于沙发后面站定:“抬头。”
赖栗没动,戴林暄干脆用手指托起他的下巴,将大号创可贴覆在伤口处:“赖总检阅完毕了吗?”
赖栗盯着他,不吭声。
戴林暄从他手里抽出手机,简单扫了眼,不出意外地看到备注又被改回了“谁家的小癞皮狗”。
戴林暄看了会儿,目光投向赖栗笑了笑:“这么大一只,哪里小?”
“那你改成大。”赖栗一字一顿地说,“其它字不许动。”
“算了,小点可爱。”戴林暄捏了下他后颈,“车到了,劳请少爷上车。”
赖栗的不爽勉强得到了缓解,可很快又达到了巅峰。
——中午的饭局不止有开通航线的相关负责人,还有霍双与霍文海。
赖栗站在宴会厅门口,手机突然收到了戴三叔的消息,说想见面聊点事。
明天就是股东大会,这个时间点找他……
赖栗皱了下眉,低头回复了一段话。
戴林暄见他停在门口,回头问:“怎么了?”
赖栗将手机揣进兜里,瞥了眼霍家兄妹,啃了口手指,面无表情地说:“没怎么,异食癖犯了。”
第57章 吻痕咬我
戴林暄转身回来,拈开赖栗的手指头:“饶了它吧。”
赖栗强行忍住不满,神色漠然地双手插兜,待在他哥身边。
霍文海打趣道:“小栗怎么了这是?饿到咬手?”
戴林暄拍了下椅背,对赖栗说:“坐这。”
随后他回应霍文海:“耍少爷脾气呢。”
话面意思像指责,可又谁都能从他语气里听出纵容。
霍文海忍俊不禁:“多大人了,还要哥哥哄?”
“看着大,其实也没成年多久。”戴林暄莞尔,“正叛逆的年纪。”
“早听说戴总和弟弟感情好,今天算是见识了。”一个中年男人叹息着摇摇头,“我家那两兄弟要是能和你们一样和睦就好了。”
霍双的视线一直在戴林暄和赖栗身上流转,闻言笑了下。
真和他们一样“和睦”,您恐怕得提前入土。
她收回视线,接过话茬:“小孩子就是这样,看起来每天吵吵闹闹的,其实谁也离不开谁。”
“说的也是。”中年男人忍不住炫起了孩子,“两兄弟一见面就吵,结果哥哥去婆婆家住了几天,弟弟每天晚上都要打视频,手机抢都抢不回来。”
戴林暄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会儿。
赖栗更不愉快了。
有种共同经历被独享的感觉。
他站在记忆之门外,眼前是一把锁,虽然锁不是戴林暄上的,但戴林暄明明可以打开,却偏要把他排除在外。
除霍家兄妹外,场内还有三个人,戴林暄给赖栗简单介绍了下:“这位是王主任……”
赖栗配合地一一喊人。
这场饭局显然以王主任为中心,他在海关的职衔恐怕不低,主任只是个虚名。
不过他性子随和,就喜欢热闹,从家长里短聊到天南海北,自己能说还喜欢听别人的八卦。霍双不擅长这个,所以把霍文海带着“宣传”诞市豪门圈子里的趣事。
酒过三巡,几人的称呼已经从姓开头变成了“叔”和小名结尾。
王主任说:“林暄教养太好了,背后一句不聊人。”
戴林暄笑着摇头:“我这两年在国外,还真不了解这些。”
王主任不置可否,对霍文海提了下酒杯:“没有骂你的意思啊,我就喜欢你这样有活力的年轻人。”
霍文海也不介意:“像林暄那样我得憋死。”
“林暄家里管得很严吧?压力估计不小。”王主任摇摇头,“我一个老朋友家也是这样,他儿子二十九岁就成了市刑侦队队长,这还称不上年少有为?可我那朋友就是不满意,年年给压力,父子两个相处起来和上下属似的恭恭敬敬,一点意思都没有。”
这话题转得生硬,偏偏王主任语气自然。
“他们那行很看资历吧?”霍文海诧异道,“这么年轻当队长,还想晋升恐怕得再蹉跎几年。”
“也差不多了。”王主任意味深长地说,“他今年三十三,再办几个好看的案子,或者来个大案给履历镀金……虽然还是年轻,但你们懂的嘛,有些地方比生意场更看背景。”
赖栗抬眼夹了一道菜。
戴林暄将剥好的蟹肉放到碗里,递到赖栗面前:“现在治安这么好,大案子恐怕难有。”
“也说不准。”王主任突然想到似的说,“你们诞市上一任局长,现在坐在哪儿都知道吧?”
霍双眸色微动:“听家里长辈说过,现在好像是副厅级?”
“是啊,他那会儿年龄超了,履历也不够看,本来轮不到他。”王主任压低声音,“结果你们戴家那个赛博城的前身,轰动全国的贫民窟清扫大行动却把他送了上去,也算是时也运也吧。”
霍文海不以为意:“那些年乱得很,现在还能找到第二个贫民窟?”
“所以说吗,要看时运。”王主任哈哈一笑,靠回椅背抿了口白酒:“不过我朋友那儿子的事业运还不错,不然也不能那么年轻就坐上了队长的位置。”
他顿了顿,又说:“没案子才好,说明和和美美,天下太平。”
这个话题就此终结,王主任突然提到赖栗,调侃戴林暄对弟弟都这么耐心有爱,以后一定是个好父亲。
说这话的时候,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霍双。
戴林暄弯了下唇:“养一个就够费劲了。”
王主任自动理解成以后只生一个,霍文海却皱了下眉,觉得这里的“一个”是指赖栗。
上次在俱乐部打台球,他还隐隐觉得戴林暄与赖栗之间有裂痕,今天却好像修复如初了,甚至还多了点什么……
他低声问霍双:“你有没有觉得他俩不对劲?”
霍双懒得理他:“不挺正常的?”
戴林暄又剥了两只虾,放到赖栗的盘子里。注意到王主任惊奇的表情,轻笑了下:“小栗在家里被阿姨惯坏了,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霍文海用眼神示意妹妹:这正常?
霍双淡定地给他夹了几道菜:“比我俩感情好一点而已。”
霍文海不服,为表示自己也是个关爱弟妹的好大哥,也加入了剥虾剥蟹的阵营。没一会儿,霍双的碗就堆积如山了。
“……”这蠢直男。
赖栗本该制止他哥的投喂,这么做太惹眼了,特别霍家兄妹就在这里,容易被看出什么。
可这一幕分外熟悉,他脑海里闪回了数个不同时期的相似画面。
有时是大半夜,他坐在戴林暄的腿上,戴林暄环抱着他,修长的手指剥着虾或海鲜,然后一只只地喂到他嘴里。
“嘘,我们悄悄的,小翊知道该不高兴了。”
……
又一个夜晚,戴林暄喂完最后一只,拿纸给他擦嘴:“不能吃太多,容易积食。”
……
某个白天,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餐厅包厢,对面的唐阅感叹道:“你弟是没手还是怎么的,虾都不能自己剥?”
戴林暄将装着虾的盘子放到他面前,带着笑说:“上次他自己剥虾,手扎了好几个血窟窿出来,哪里还敢让他剥?”
……
惯坏赖栗的从来都不是家里的阿姨,而是戴林暄。
理智告诉赖栗不能在外面这么亲昵,可身体却格外迷恋他哥的特殊对待。以至于他瞬间说服了自己,剥个虾和蟹而已,算不得什么“不伦之恋”的证据,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于是赖栗心安理得地享受起来,好似不经意地看了眼霍双的反应。
如果他哥喜欢女人,他一定会忍住一切阴暗的想法成全戴林暄的人生。
可惜。
也不算可惜。
一生不婚不育算不得什么瑕疵,至多只能算作“遗憾”。说不定百年后,外界还会觉得戴林暄一生都献给了慈善事业,无心私情,也算得佳誉一件。
赖栗愉悦地吃掉大虾。
这顿饭一个多小时后才结束,戴林暄的胃口看起来还行,吃了不少东西。
临别前,王主任拍拍霍文海的肩:“明年开春要是天好,我再请你们过来多玩几天,咱这边的花啊草啊都比别的地方有味道——到时候我肯定给你们包圆妥当。”
霍文海只当他客气,笑着应了声。
送走王主任,霍双问:“林暄什么时候回诞市?”
戴林暄回答:“明天。”
“这么赶?”霍文海吃惊道,“戴氏不是下午开股东大会?”
“中午就能到,来得及。”
霍文海看向赖栗:“小栗呢,要上课的吧?可以跟我车回去。”
赖栗冷脸:“不用。”
“他请了假,明天和我一起回。”戴林暄把车钥匙递给赖栗,温和道,“去拿车,我去个卫生间。”
赖栗刚要说“等你一起”,兜里的手机就开始嗡嗡响。他拒绝了服务生的帮忙,沉着脸撑开伞,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霍文海看着他的背影,轻啧了声,试探地说:“你弟这脾气真不讨人喜欢。”
戴林暄收回目光,眼含笑意:“讨我喜欢就行了。”
霍文海:“……?”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就是养了一条狗十二年,也没法说放弃就放弃”。
霍双喊了声:“哥。”
霍文海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也去拿车。”
他匆匆走进雨幕,也回绝了服务生帮忙挪车的提议。
“一起?”戴林暄走向卫生间,“文海好像很希望你和我成婚。”
霍双跟上,与他并肩而行。
她先是垂了下眼角,片刻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你也许不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戴林暄轻声叹息:“看出来了。”
他们来到公共盥洗台前,在水声中交流。
霍双说:“我爸态度强硬,他没办法,就觉得如果一定要牺牲婚姻,那和你走一起是最好的结果。”
戴林暄淋湿双手:“抱歉,把你拉下水。”
“我一直在水中,哪里需要你抱歉。”霍双讥讽地笑了笑,“我和我爸说,你好像没有表面那么正派,他竟然还挺高兴。”
尽管霍敬云当时并没有笑,可霍双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味,随后才装模作样地安慰起女儿:“是不是你误会林暄了?其实世上哪有真正完美的人,多磨合磨合就好……”
女儿的幸福对他来说一文不值。
此刻安慰什么都苍白,何况戴林暄还是另一方当事人,所以什么都没说。
霍双突然问:“你弟知道你要掺和这些事吗?”
戴林暄缓慢地搓洗着手:“不知道。”
霍双说:“他今天穿的是你衣服吧?不和他的气质。”
戴林暄嗯了声:“他临时过来,没带行李。”
“你至少和他解释一下我们的事。”霍双洗完手,抽了张纸,“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她并没有直白地表示“我知道你俩有猫腻”,处于你一个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知道的心知肚明状态。
“和你想象的可能不太一样,小栗他……”戴林暄笑了会儿,叹息了声,没继续说。
霍双也不追问:“其实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弟。”
戴林暄有些意外:“你上次回来的时候?”
霍双摇摇头:“是十二年前。”
“贫民窟?”戴林暄立刻猜到,“你去那儿做什么?”
那段时间,霍双总觉得霍敬云在外面有鬼,可母亲刚去世没几年。那年春天,她跟踪霍敬云来到了贫民窟,心生犹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来这种破烂地方。
过去十八年她都活在象牙塔里,冒失地跟了进去,没能及时对这种肮脏糜烂的环境心生警惕,不知道自己早被人盯上。
她被人拖进了小巷子,捂住口鼻。
恰巧,戴林暄抱着一个瘦小的孩子经过了巷口。
她来不及思考戴林暄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将他视为救命稻草,拼命地发出动静,却被人拖到小垃圾站后面。
霍双不知道戴林暄有没有听到声音,有没有看过来一眼,只听见他安抚怀里的小孩:“别怕,我带你去找警察……”
以及戴林暄渐行渐远的脚步,与自己绝望的砰砰心跳。
霍双的意识随着迷|药渐渐消失,心想“完蛋了”。也许是遇到了强|奸犯,甚至人贩子,却根本没想到还能有更糟糕的情况——
她再次醒来,手脚都被束缚,穿着暴露,躺在一张陌生奢华的床上。
外面的起居室传来谄媚的声音:“这次的货绝对嫩,绝对新鲜,您放心。”
随后,这人带上门离开,另一道沉闷的脚步声走进房间,与她对上视线。
两人都愣住了。
——那是她的父亲,霍敬云。
霍双的躯体幸运地得到拯救,灵魂却跌入了深渊。
后来她就出国了,只知道袭击她的那个人因故意杀人进了监狱,被判了十五年有期徒刑。
至于霍敬云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还找过多少次“新鲜的货”,贫民窟为什么会有一个那么干净奢华的环境……
她不想思考,不敢思考。
再后来,就是和霍文海打电话的时候听他提了一嘴,戴家接了贫民窟的项目,那边快要拆了,要造个什么未来之城。
贫民窟地势起伏,地下又被掏得很空,很有“空间层次感”……
……
霍双神色复杂,话到嘴边绕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都咽了下去。
“碰巧路过,看到你抱着一个瘦得不成相的小孩。”霍双将擦手纸扔进篓子,“这次回来我才反应过来,赖栗就是那个孩子……被你养得完全不像小时候。”
戴林暄顿了很久,抬眼看向镜子:“怎么没和我打招呼?”
霍双也看着镜子,他们对视着。
半晌,霍双随意地扯了下嘴角:“你跑去那种地方,还抱着小孩,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就没叫你。”
戴林暄缓缓抬手,撑住了大理石台。
他记得那天,自己只抱着赖栗走了很短一截路。
“你……”
“那个叫阿玲的女人怎么样了?你上次说把她安置在了这边。”
戴林暄看了她一会儿,对着镜子说:“她昨天尝试割腕自杀,还好发现得及时。”
少有人知道,霍双一年前回国了一次。
她在一个特殊的地方遇到了阿玲,阿玲惊慌失措地向她求救,霍双不知道该怎么办,情急之下,她把电话拨给了唯一还勉强能信任人品的人——戴林暄。
她纯粹抱着赌一把的心态,赌就算戴林暄拒绝,也不会出卖她。
戴林暄当时在国外,听完始末还是选择了帮忙,他找人把阿玲带出了诞市,安置了住处。
“我该跟你说声对不起,就这么把责任甩给了你。”霍双抿了下唇,压低声音,“我爸一直没放弃找她。”
戴林暄刚要说什么,就在一阵水声中听到了熟悉的步伐。
他关掉水龙头,拿纸擦干手:“忘了她吧,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落下,赖栗刚好进入了镜子的视野,开口喊了声:“哥。”
戴林暄转身,拨了下他头发:“打着伞怎么还淋湿了?”
“没注意。”赖栗说,“走吗?你下午不是要见朋友?”
戴林暄看了眼时间:“走吧,他们可能等急了。”
三人一起来到门口,霍文海给霍双打开车门,招呼道:“我们先走了,下周宴会见。”
戴林暄笑着颔首。
赖栗偏头问:“什么宴会?”
戴林暄说:“贺叔叔的六十大寿。”
赖栗皱了下眉:“你要去?”
“你这话问的,哪年不去?”戴林暄好笑道,“你和贺书新闹得不愉快,可以不去,我可没法缺席。”
赖栗阴沉着脸下台阶,考虑让贺书新在他爹大寿当日住院的可能性。
戴林暄拉了他一把,塞进副驾驶:“我来开,你知道地址吗?”
他们现在要出发去阿玲那里。
快到的时候,戴林暄说:“她状态不是很好,别说难听话。”
赖栗对于他维护朋友的态度有些不满,冷脸了会儿才说:“我不上去。”
戴林暄应允:“楼下等我也行,我很快……”
赖栗打断:“你到了我就走,我也见个朋友。”
“……谁?”
赖栗很少用朋友称呼一个人,通常戴林暄问起和谁出去玩的时候,他都直接说名字。
这次赖栗却说:“你不认识。”
过了会儿,戴林暄笑道:“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呢?”
赖栗看着他:“不能有?”
戴林暄嘴角扯出一个浅淡的弧度:“能。”
回答错误。
车停进了一个普通的小区地下停车场。
赖栗拉开车门,瞥了眼监控,确定拍不到这边后绕过车头,把刚下一半车的戴林暄推回了驾驶座。
他放倒座椅,强势地压了上来。
戴林暄一时不防,跟着座椅一起躺了下去:“别闹……”
他刚撑起上身,又被赖栗按着肩推倒,嘴唇随之一痛。
赖栗来势汹汹地侵入他牙关,不像在接吻,更像是借此攻击发泄什么。
不过倒是很乖,记住了这种时刻要闭眼。
戴林暄却没有闭。
他保持着半推拒的姿势,却迟迟没动。他描摹着赖栗近在咫尺的眉眼,乍一看锐利又刻薄,还有一两分他用十二年养出的矜傲。
戴林暄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也由着它跳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赖栗凶狠到想咬破他的嘴唇,可很快便看见赖栗的眉头向中间靠拢,狠狠拧了下,像是在努力隐忍。
唇上的力度明显缓了下来,戴林暄阖上眼皮。
“你应该说不能。”赖栗没头没尾地说,“我上午才教过你。”
戴林暄睁开双眼,一时无言。
“你不是喜欢我?”赖栗盯着他,“为什么能接受我有一个你不知道的朋友,背着你和他见面,做你不知道的事,说你不知道的话?”
戴林暄头疼道:“你也说了是朋友,又不是什么情人。”
赖栗不依不饶道:“谁出轨会直接告诉另一方是去见情人?”
“……”出轨这个词只适用于伴侣身份,即便单方面地在一起过两年,戴林暄也并没有适应过来。
他说:“那别见了,陪我上楼。”
赖栗:“不行。”
戴林暄好气又好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请问这位少爷,现在怎么做才符合你心意?”
“你应该逼问我他是谁,我咬死不说,于是你留下了一个明显的标记,放我离开——”
赖栗拉开衣领,把脖子送到戴林暄唇边。
戴林暄:“……”
这小皇帝升级了。
赖栗命令道:“咬我。”
他不能破坏他哥,那换个思路,被他哥破坏也一样。
赖栗听到了一声叹息,接着后颈就被一只手牢牢托住。戴林暄咬住他颈间的皮肤,轻轻磨了两下。
赖栗没感觉到疼,只有细密的痒意蔓延开来。他哥嘴唇的柔软比接吻时更明显,温热的吐息明明洒在了他颈侧,却更像挠在了他心尖尖上。
和预想的撕咬完全不同。
僵持片刻,赖栗准备撤开,后颈的手却用力往下一按,他的脖子顿时陷入更深的柔软里,好像被他哥含在了嘴里。
轻咬的、磨蹭的感觉更加不容忽视,狎昵的同时又携着几分珍视。
这能留下什么印记?
他都快起立了。
戴林暄算准了时间似的,卡着赖栗半硬的点松开他:“赖总看看,达标了吗?”
赖栗拉开副驾驶的镜子,发现脖子上多了个吻痕。
“……”赖栗深吸口气,“我让你咬,没让你亲。”
戴林暄好整以暇地替他拉好衣领:“这难道不比咬更像印记?”
赖栗脸色阴晴不定,咬痕可以做其他解释,吻痕可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但……
“下次别这样,容易被怀疑。”
毕竟他们经常形影不离,很容易被猜忌。
戴林暄听取了建议:“下次换个隐秘点的位置。”
赖栗觉得可以,他总不可能在别人面前脱衣服,被看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赖栗开始期待这个“下次”。
同时,不忘继续安排剧情:“——放我离开后,你应该再找人跟着我,查出那个朋友是谁,然后解决他。”
“那你的朋友是不是太可怜了?”戴林暄忍俊不禁,“别闹了,真不跟我上去?”
赖栗不满他转移话题,盯了会儿还是放过了他:“你等我回来接你。”
得看看保镖口中的那个“寸头男”是谁。
戴林暄也不多劝:“慢点开,别把市区当赛车场。”
赖栗目送戴林暄进了电梯,自己照了照后视镜,在袒露吻痕与拉高毛衣领子之间犹疑许久,还是选择了后者。
二十分钟后,他走进一家咖啡厅。
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坐在角落里,见他走来立刻说:“你好,三叔让我来找你。”
赖栗不耐道:“东西呢?”
男人递给他一个U盘:“你只要在明天下午之前,把它插入戴林暄随身携带的那台笔记本就好了,其它什么都不用做。”
赖栗接过把玩了会儿:“我凭什么帮他?”
男人循循善诱:“你想啊,戴林暄进入董事会,话语权可就大了,就算你以后认祖归宗,争赢家产的可能性也会大大降低。”
赖栗冷嗤了声。
如果他真是戴林暄亲弟弟,还用得着争?
第58章 车祸相煎何太急
戴林暄坐在床边:“我能问问这次的原因吗?”
阿玲有些茫然:“没什么原因……可能是昨天下雨了,我很喜欢下雨。”
戴林暄:“……你最近有吃药吗?”
阿玲别开脸,没有出声。
戴林暄脸色变得有点差。
阿玲四十岁不到,却不怎么显年轻,明明一年多前还不是这样。她离开了那个恶心的环境,反而衰败得更加猛烈。
特别是那双眼睛,空洞麻木,总让戴林暄想到初见时的赖栗。
从昨天知道赖栗有精神上的疾病开始,他总会想,这十二年光阴真的有为赖栗的眼睛增添多少颜色吗?
这一年多,阿玲看最好的医生,吃最好的药,也有人陪伴,却还是会在一个随机的日子里想要结束自己的人生。
如果赖栗的记忆问题始于小时候的经历,却这么多年没有经过系统性的治疗……
阿玲突然唤道:“戴先生。”
戴林暄回神:“你说。”
“我会好好吃药的。”阿玲瘦骨嶙峋的脸颊抽搐了下,浮现出一抹挣扎的神色,“你昨天说,那个孩子有好好长大,真的吗?”
戴林暄闭了下眼,仅仅时隔一夜,他便没法再直面自己亲口说的“有好好长大”。
“真的。”他这样说谎。
阿玲迟疑地问:“那……你说我和他以后有希望一起生活,是什么意思?”
戴林暄知道,不应该在一个刚自杀的病人面前浇灭她的希望,可此刻还是难免沉默。
昨天之前,他确实觉得有希望。
阿玲好像没有看出他的回避,自顾自地说:“还是不了吧。”
戴林暄蓦然抬眼。
“他既然有好好长大,说明不需要我。”阿玲轻声道,“我也不需要他,毕竟二十多年了……一个不该出生的孩子,我又能给多少爱呢。”
戴林暄指尖抖了抖:“他也很无辜,也曾吃过很多苦,遭受过很多罪。”
阿玲:“那我呢?”
她下意识地把手搭在了另一边手腕上,磨蹭了两下,几片蜿蜒的疤痕从袖口延伸出来,逐渐变窄,让人无法想象被布料遮挡的地方还有多大一片。
戴林暄久久无言。
“我知道,他被生下也没得选。”
“可我确实没法爱他。”
“所以还是不要一起生活了吧。”
阿玲三句话说得缓慢又坚决,已然下定了决心。
戴林暄垂了下眼,片刻后说:“你昨天……”
阿玲艰难地露出一个笑容:“我只是觉得,一个二十多年前就被丢进垃圾桶的婴儿竟然好好地活到了今天……怎么说呢,很神奇。”
难免有所触动。那是她被迫害的开端,是罪证,也代表年少时候一去不复返的勇气。
“明白了。”戴林暄说,“不管怎么样,你先顾好自己……”
外面传来了门铃声:“叮咚——”
阿玲神色一紧,眼神几乎是立刻惶恐起来。
戴林暄立刻起身,安抚道:“应该是我弟弟,我和你说过的,他来接我。”
客厅的寸头男走到玄关,打开门:“赖先生。”
赖栗盯着他:“这是你的房子?”
寸头回答:“老板买的,登记在我名下。”
赖栗问:“我哥经常来?”
“没有。”寸头看了眼卧室的方向,“老板昨天第一次来。”
赖栗脸色微缓,如果知道他哥躲他的这两年里,私下经常跑别的男人家里会面,他真的会控制不住发疯。
不过这房子竟然是他哥买的?看来里面那个人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这个寸头男显然是他哥请的人。照顾,还是保护?
卧室内,阿玲说:“其实这一年多我过得很好,就是觉得特别不真实,像梦一样。”
戴林暄放轻声音,保证道:“不是梦,你会自由的。”
“之前我一直没见到你的人,很不安心,总觉得又是一个陷阱……”阿玲看向窗外,“我现在好多了,后面会好好吃药治病,你放心。”
“那就好。”戴林暄的余光里,赖栗的身影正在靠近,“距离自由不会太久的,那之前你可以先想想以后要做什么,去什么样的城市生活。”
阿玲想说自己想不出来,她很多年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不知道别的城市、别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可窗外突然出现了鸟叫声,她闻声看去,模糊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两只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在湿漉的枝头窜来窜去,树梢上方的天空,大雁正南飞。
她恍然回神,这一年多里,她虽然时刻担惊受怕,不敢出门,可却也见过一些新鲜的事。
小区里的鸟和猫很吵,偶尔会有狗汪汪叫,左邻右舍的饭菜味很香,楼下的一家三口经常因为小事鸡飞狗跳,隔天又一起看着电视哈哈大笑。
外面的世界,她已经见过了。
阿玲收回目光,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她慎重地回答:“我会的。”
“哥。”赖栗走到了门口。
戴林暄没有给他们做介绍:“我们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阿玲说:“好的,再见。”
她的视线在赖栗脸上虚虚越过,这一年多都是如此,医生说,精神状态影响了她的视力,看东西才经常无法聚焦。
因此于她而言,戴先生的这位弟弟就是一道模糊的身影,个子很高,不胖也不瘦,体态端正,头发很多。
不过即使看不清楚五官,也能感觉出是个很俊的青年。
她感觉到对方随意地扫来一眼,随后就转过身,和戴先生一起向门口走去。
戴先生拍掉了弟弟肩上的湿气:“怎么打的伞?”
“雨太飘了……哥,你晚上还有安排吗?”
“可以没有。”戴先生声音里透着一丝对旁人时没有的柔情,“想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
“别撒娇,乱来可不行。”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阿玲愣了会儿,心想,感情真*好。
寸头男人走进来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我上次看的报纸里说,戴先生的弟弟是领养的?”
“对,不是一个姓。”
阿玲慢吞吞地哦了声,又看向窗外。
*
赖栗走进电梯,按下一层:“我以为今天要见医生。”
“本来约的今天。”戴林暄说,“不过临时换了个医生,时间改到了后天。”
赖栗没多问,听从安排:“那为什么不今晚回去?”
“你想回去?”电梯门开,戴林暄走出去,“在这边转转不好吗?”
赖栗跟上他的脚步:“约会?”
戴林暄顿了顿,片刻后笑了笑:“嗯,约会。”
约会并不是情人的专属,朋友、兄弟都适用。
可惜,现在下午四点,距离深夜不剩几个小时,做不了多少事,也走不了太远,只能挑挑选选找了家江边的私餐厅,吃了顿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晚饭。
然后撑着伞,肩膀撞着肩膀地在江边散步。
戴林暄问:“你后面有什么计划?”
赖栗不爽道:“我计划休学给你当助理,你又不同意,还问什么?”
戴林暄扯了下唇:“这真不行,你天天在我面前晃,影响我的工作效率。”
赖栗神色一沉:“你在戴氏和助理共用一个办公室?”
戴林暄说:“当然不是,可影响我的又不是距离。”
赖栗别开脸:“对,你就希望我离你越远越好。”
戴林暄托回他的脑袋:“我可没这么说。”
赖栗提出要求:“不做助理也行,我要搬到河子山公馆。”
“好。”戴林暄答应得很痛快。
“我要睡主卧。”赖栗补充道,“和你一起。”
戴林暄说:“你想睡哪就睡哪。”
赖栗脸色稍霁,过了会儿,问:“那你呢?”
“什么我呢?”
“你后面什么打算?”
“这说起来可就多了。”戴林暄说,“进戴氏以后,万利那边会放权给张副总,先抓海运,集团里的老人都很看中这个板块,做出成绩之后,爷爷才放心交给我更多东西……”
赖栗静静听着:“哥,你很想要戴氏吗?”
戴林暄噙着淡淡的笑意:“不能想?”
“当然可以,本来就该是你的。”赖栗顿了顿,“如果戴翊也想要呢?”
戴林暄说:“那就各凭本事了。”
赖栗愉悦了几分:“如果我也想要呢?”
“?”戴林暄挑了下眉,“你怎么要?唯一的办法就是等我替了蒋总的位置,然后再给你。……野心不小啊栗子。”
“我是说,如果我是你亲弟弟,你也会和我争吗?”
“这也要和小翊比?”戴林暄哭笑不得,“如果你是我亲弟弟,相当于你有着小翊一样的人生,我自然不会倾注那么多精力,更不会产生多余的感情……”
赖栗脸色越来越黑:“别说了。”
“假设现在发现你是我亲弟弟,我又对你做了那么多畜生的事……”戴林暄叹了口气,“别说戴氏,你就是要我死也不是问题。”
赖栗皱眉:“你想死我都不许。”
戴林暄从善如流:“好的,陛下。”
“……”赖栗眼神闪烁,“那如果,你发现别人是你亲弟弟呢?你也会对他好吗?”
“怎么这么多假设?”戴林暄好笑道,“你一个就够我受的了,有别人我也不认。”
皇帝被哄得很舒服,心胸豁然开朗,雨天都变得顺眼起来,滔滔不绝的江水也多了几分趣味。
“除了工作上的计划呢?”
“你指什么?”戴林暄问,“和你啊?”
赖栗没想问这个,可这也确实是他想听的,于是他“嗯”了声,话题就这么被带偏了。
戴林暄笑了会儿,看向夜色下、涟漪不断的江面:“看你。”
赖栗想要自己掌握节奏,可他哥真由着他了,心里又积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大概是因为戴林暄明明瞒了他很多事,骗了他很多事,所以不论怎样的承诺都显得空泛……甚至虚假。
就好像都是口头哄他,随时随地会毁约。
他们沿着江边走了长长一段,垂在身侧的手时不时就会撞到一起。赖栗大概是觉得碍事,把手插进了兜里。
戴林暄换了只手撑伞:“小栗。”
赖栗:“嗯。”
他们好像有点没话可说了,能讨论的人和事都掺杂着太多秘密,所以要刻意避开,避免不愉快的扯谎。
戴林暄想了想:“除了记性不好以外,有没有其它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赖栗垂了下眼,潮湿的地面倒映着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边缘晕着隐隐绰绰的黑圈,像一双双窥伺的眼睛连成一片。
他踩进洼里,溅了一片水花。
戴林暄的裤腿顿时多了一片水渍,他无奈地看着赖栗:“不想回答就直接说,不用这么……”
赖栗突然蹲下身,拧着眉头去擦他的裤腿。
“……迂回。”戴林暄弯腰托起他的腋窝,“雨水而已,回去换掉就好了。”
赖栗却执意要擦掉,似乎戴林暄的裤脚沾上水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他一开始用手擦,发现擦不干净后,直接用袖子抹。
“别擦了。”戴林暄强行拉起赖栗,心里叹息了声,“……算了,我们回去吧。”
赖栗抿着唇:“我不是故意的。”
“又不是什么大事,没怪你。”戴林暄拍拍他的腰,“走吧,回酒店。”
“再走一会儿。”直觉告诉赖栗,戴林暄想和他继续散步。尽管他不理解这江边到底哪里有趣,风大,下雨,到处都是反射的虚影。
“好……”戴林暄注意到他的视线,无奈道,“别看了,真不舒服我就回去换掉。”
赖栗有洁癖,只是不洁自己,全洁戴林暄身上去了。他见不得戴林暄落脏、染上污渍,否则便要难受抓狂。
他哥就是要干干净净的,永远完美才好。
早年有人在宴会上不小心洒了戴林暄一杯酒,赖栗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对方一拳。
宾客们都是体面人,哪怕受了难堪也都带着笑,哪里见过赖栗这么不加修饰的粗暴,于是没过一晚,赖栗的名声就跌到了尘埃里,例如“后天的教养始终改不掉基因里的低劣”,“戴林暄那个弟弟有暴力倾向”……
传闻这个东西就是越传越离谱,时至今日,还有人说他反社会人格,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疯起来谁都能咬,从上个月的拍卖会事件就可见一斑,哪天把戴林暄捅死都不奇怪。
“不用回去。”赖栗忍着烦躁,“我不看了。”
“那今天就陪陪我,忍一忍。”戴林暄目光一顿,“那边有个板栗摊。”
赖栗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在长江一侧的楼梯旁。还有两对情侣正在排队,腻腻歪歪、卿卿我我。
戴林暄浅浅碰了下他手背,一触即逝:“请我吃一袋?要糖炒的。”
赖栗撑起手里的另一把伞,一声不吭地走过去。他一脸嫌弃地在情侣们后面排队,间隔起码能再插五个人。
戴林暄看了会儿,拿起手机拍了张照。
炒栗子的烟飘得很远,配合着雨雾有种朦胧的烟火气,赖栗单手插兜,置身其中,面容模糊又清晰。
拍完戴林暄才看到,相册里多了张“死亡角度”的自拍,不过大概是目光自带滤镜,他觉得荡在赖栗额头的那几根碎发格外可爱。
除此之外,相册里还有张监控截图,他这才发现,赖栗把他之前关掉的监控重新启用了。
……竟然还有人上赶着被“监视”。
戴林暄将刚拍的照片设为桌面壁纸,随后收到了一条消息:别墅和明晚的机票都订好了,您过目一下。[图片.jpg]
【戴林暄】:谢谢,辛苦。
戴林暄收起手机,撑着伞静静看着不远处的赖栗。赖栗看过来时,他便回以温和的笑意。
十分钟后。
赖栗不能理解:“这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没办法,人各有所爱,我就是喜欢。”走路吃东西实在不怎么礼貌,不过戴林暄这会儿不想回酒店,天气又凉,刚炒好的板栗不及时吃会冷。
冷掉就没那么好吃了,硬邦邦的。
眼看赖栗直接把手伸进了袋子里,戴林暄弹了他一下:“手也不洗。”
赖栗的手刚擦完裤脚,算不上多干净。戴林暄戴上手套,剥了一颗喂到他嘴边。
投喂赖栗属于戴林暄刻进骨子里的技能,熟稔得不得了,哪怕隔了两年也没有生疏。
赖栗张口吃下,绵绵密密的口感,带着微微的甜。
戴林暄悠悠道:“相煎何太急。”
“……”
赖栗脑子里突然冒出一段画面,应该是最近的某个时间段,他们坐在车里,司机过了会儿才回来,递给他一盒“爆炒栗子”,充满了性|暗示。
那盒栗子他一口没吃,全剥给了戴林暄,势必要堵住他哥摇摇欲坠的柜门。
幸好,他哥最近好像收敛了点,没之前那么不加掩饰了。
“哥。”
“嗯?”
赖栗咀嚼着板栗:“你想操|我啊?”
“咳咳!”一句话给戴林暄呛了个半死。
他遮住口鼻咳得停不下来,眼里泛起了生理性的雾气。
“哥!”赖栗连忙拍他的背,又想到自己的手不干净,急躁地抽出伞柄拍。
“好了……要被你抽死了。”戴林暄抬手接住咳出的小半块栗子,抬手制止,“那边有家咖啡店,去买一杯。”
赖栗实在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闻言只能照做。
戴林暄又掩唇咳了几声,揉了揉嗓子才舒服……咳嗽差点引起条件反射的呕吐,被赖栗发现就太难看了。
刚才动作较大,袋子里的板栗掉出来好几颗。他弯腰捡起来,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而后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
不到两分钟,赖栗就端了杯咖啡出来,神色匆匆,伞都没撑。
戴林暄伞移过去,替他挡住飘来的风雨:“慢点,要洒了。”
“没买咖啡,我要了杯热水。”赖栗皱眉,“这个点喝咖啡你睡得着?”
戴林暄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有刚才那句话,不喝咖啡也睡不着:“雨越来越大了,回去吧。”
没选择今天的机票回去也是因为下雨,容易出现不安定因素。明天就转晴了,上午走时间也还算充裕。
回到酒店,戴林暄先去2306和李觉他们说了下工作上的事,回来的时候赖栗已经洗好澡,靠坐在床上。
赖栗说:“哥,我用下你电脑。”
“嗯,好。”
戴林暄就带了一台笔记本,锁屏密码赖栗知道,他没有多说,拿着睡衣走进浴室,带上了门。
赖栗没有听到反锁的声音,眼神闪烁了会儿,还是将一个U盘插进了电脑里,屏幕立刻跳出了一个加载进度条。
戴林暄的这个澡洗得有点久。
赖栗都弄完了,他哥还没出来。
他下床拧开卫生间的门,对上了戴林暄的目光。他哥刚穿上睡衣,扣子都还没系,大片玉色的肌肤暴露在了空气里。
“解手?”戴林暄让开身子。
赖栗走过去,拨开他的手,代劳了系扣子这件事。
戴林暄敞着怀,由他帮自己系到最上方。赖栗想了想,又解开两颗。
这不是在外面,也没有外人,敞开一点也是应当的。
他抱住戴林暄的腰,脸埋进锁骨处,舔了一下。
“……”戴林暄捏开他后颈,“饿了就去吃板栗。”
“我不爱吃。”被迫分开前,赖栗还执着地舔了下另一边锁骨,然后掀开马桶盖:“肚子疼。”
戴林暄立刻摸上他手背:“是不是受凉了?”
“不知道。”赖栗示意戴林暄先出去,“可能蹲会儿就好了,你等一下再来刷牙。”
“好。”戴林暄放心不下,“不舒服要和我说。”
门关上后,赖栗听着外面的动静,扫视了一圈卫生间。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脏衣篓前,脚下没发出一点声音。翻找片刻,什么都没发现。
随后又轻轻打开抽屉、马桶水箱盖,甚至窗外都看了眼,还是没有异常。
赖栗拧着眉头,难道多虑了?
门外,戴林暄从裤腰里抽出一个针筒,拔掉针头后,连着起居室的垃圾袋一起递给过来送文件的李觉:“处理一下。”
李觉一愣:“好的。”
他有点懵,不明白什么垃圾非要大晚上处理,明天自然有客房服务……莫非是呕吐物?可戴总身上闻着也没酒味啊。
只能是赖栗吐的了,毕竟是个酒鬼。
李觉刚成为戴林暄助理的时候,经常看见老板加班加到一半,接到电话去接某个喝醉的祖宗回家。
刚开始他不明所以,以为是戴林暄的情人,后来才知道是弟弟。
同样不是独生子女,李觉完全理解不了弟弟喝醉到底有什么好接的,要是妹妹他还能理解是怕被迫害,至于赖栗,不迫害别人就不错了。再说,不是有司机吗?用得着亲自去接?
……
两人各怀鬼胎地结束了夜晚。
戴林暄比昨晚早睡了两个小时,算是身体透支到一定程度的反噬。不过他没让赖栗看出来,第二天依旧掐着点醒来,按掉了床头柜上的闹铃。
赖栗比狗还黏人,侧挂在他身上,半边手臂和腿被压得没知觉,被窝里热烘烘一片。
他挪开赖栗的胳膊,想要起床,赖栗又圈着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闭着眼睛凑过来亲了他一口,贿赂似的——
“哥,再睡会儿。”
赖栗半睡不醒的时候,总比平日里温情。
戴林暄又躺了半小时。
赖栗的脑子终于开机成功,不怎么情愿地睁开眼,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
戴林暄被他头发撩得发痒,长叹一息:“放过我吧,少爷。”
赖栗一顿,手就要下移:“时间来得及……”
戴林暄抓住他的手腕:“来不及。”
对视了会儿,赖栗反抓住戴林暄的手按在枕边,结结实实地亲在了戴林暄嘴上。大概是不懂怎么温和的接吻,于是辗转碾磨了好一会儿,只舔了舔戴林暄的唇缝。
赖栗起身下床:“我陪你去公司。”
戴林暄没有意见:“随你。”
收拾好东西,他们和助理一起直奔机场,十一点前就抵达了诞市。
刘曾早早地等在停车场,拉开车门候在一边。
戴林暄问:“今天路况堵吗?”
“堵。”刘曾说,“不过一点前肯定能到。”
戴林暄点了下头,上了商务车的后座,顺手拉了赖栗一把。
上车后,戴林暄就忙得不行,一直在接电话,传邮件,井然有序地安排着工作,同时和盟友沟通下午股东大会的流程与发言。
蒋秋君也打来电话,问到哪了。
赖栗观察着戴林暄的表情,有点弄不懂他哥的态度。
蒋秋君愿意让戴林暄进戴氏,无非因为戴恩豪快死了,想在遗嘱公布前得到一个助力。
可她凭什么笃定戴林暄会帮自己?
凭她让戴林暄成为私生子,背负了一个见不得光的身世,还是凭她多年的漠视?
如果只是后者,他哥或许还能看开,可加上“私生子”的名头,他哥一定是痛苦万分的,特别是刚知道真相的那一段时间。
“进市区了,还有半小时……”
戴林暄声音一顿,垂下眼眸,赖栗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他继续和蒋秋君说:“嗯……什么?很严重吗?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戴林暄拨出去一个电话,那边迟迟未接。
赖栗问:“怎么了?”
戴林暄回答:“有个股东生病住院了。”
赖栗:“很严重?”
戴林暄蹙起眉头:“急性腹泻。”
赖栗眸色一暗,不用问都知道是站队戴林暄的股东。这次大会就两件事,戴氏进军海运领域,以及票选新董事。
他哥光明正大,可有人喜欢玩阴暗的。
手机嗡了声,戴三叔发来消息:搞定了吗?
赖栗幽幽地盯了会儿,回了个嗯。
余光里的横向马路突然出现了一辆大货车。
那辆车正常行驶着,对侧亮起了黄灯,货车的速度缓了下来,好像准备停下来。
而他们这边,绿灯缓缓亮起,刘曾一脚油门下去。
赖栗心脏猛跳了一下,以谁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越过前座,借力按了下李觉的肩膀,勾住驾驶座椅背,抢过方向盘往左狠狠转了一大圈——
突然的转向让车里的人东倒西歪,李觉直接摔向了车门,戴林暄的手机掉在地上,只来得及抓住车顶扶手,脸色剧变:“赖栗!!”
本应该停在黄灯前的大货车突然加速,猛得冲向他们原本要经过的路线——然而因为同一时刻,赖栗夺了方向盘,于是只堪堪撞到了车头。
即便如此,车向与车速也还是双双失控,商务车一头栽进了中间的绿化丛里,大货车越过人行道,撞进了斜对面的工地。
“砰!”得两声炸响在马路中央。
黑色的商务车车头碎裂,窗户如蜘蛛网一般刺啦裂开,乌泱泱地掀起一地尘埃。
第59章 抢救用我的血。
赖栗的视线模糊,朦朦胧胧的猩红一片。汽油和血腥气混在一起,刺激得他目眦欲裂,几乎疯狂。
他恨不能现在就去找到那个幕后主始者,将对方一遍遍地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把世上的一切酷刑都用在对方身上——
“戴林暄。”他一遍遍地喊着,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有多轻微,根本穿透不了车祸导致的耳鸣。
他的腿不知道怎么了,刚站起来又摔在了地上,只能艰难地、半爬半跪地往后座去,他眼睛看不清,全借记忆判断方向。
车里乱糟糟的一团,赖栗好像抓到了什么,对方痛呼了一声。
不是他哥。
赖栗毫不犹豫地甩开,继续沿着狭窄的过道爬行。
一道踉踉跄跄的身影冲了过来,因为强大的惯性摔跪在地上。对方不管不顾,朝他伸来颤抖的胳膊,把他紧紧地搂进怀里。
“哥在这里……”
赖栗耳腔里嗡嗡一片,什么都听不清,只记得他哥的味道,是和他自己身上类似的味道。
他抬手探他哥的鼻息与脉搏,接着摸向脑袋与脖子。
“我没事,小栗,我没事……”戴林暄的声音很抖,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叫人不安心。
赖栗不是很信,他哥撒谎的前科太多了。
他固执地撑起身体,沿着他哥的脖子往下梭巡,先是摸到了凸起的肩胛骨和微弓的脊椎线,削瘦单薄。
因为被抱得太紧,他碰不到前面,一时间不知道从哪爆发的力气,直接推了他哥一把。
戴林暄另一只手正在拉车门,还没来得及松手,竟被赖栗这一推带开了卡死的车门。
赖栗完全看不见了,他跪撑着地面,强行压住他哥的肩,一寸寸地摸索着他哥的身体,明明力气大得要命,指尖却不自觉地发抖。他从戴林暄的胸口摸到腰腹,再是胯与腿……没有伤口,没有血液的触感。
他混乱的呼吸勉强有序起来,浑然不知自己的头发已经湿黏黏一片,血液顺着眉骨淌进眼窝,活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赖栗!”
戴林暄抓住他的手,试图安抚,他却只感觉到满满的黏腻,并再次愤怒焦躁起来。
赖栗不断挣动却挣不开,只能用另一只手抓住戴林暄的胳膊胡乱按压,直到听见他哥在一片混乱中的低吼:“都是你自己的血!”
赖栗的手被抓着上移,握到了满腔震颤的心跳。
“你看,我真的没事,我们先下车……”
赖栗倏地一静,瘫软在他哥怀里,头控制不住地垂落下去,只是手还死死地抓着他哥心口的衣服。
“滴呜……滴呜……”
赖栗的身体腾空起来,随着戴林暄急促的步伐被抱出车子,耳腔的嗡鸣逐渐消失,可周围的一切声音还是逐渐远去,只剩下朦朦胧胧的一道——
“车里还有人……司机,助理……”
“头……还有腿……”
“小栗,小栗,看着哥,没事的……手先松开……”
不能松。
哥,你一点都不听话。
你总想逃跑,想堕落,想放弃自我,松开你就会不学好,做一些破坏自己、伤害自己的事。
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
让那些恶心的人、恶心的事都离你远一点,干干净净的不好吗?
哥……
哥。
黑暗吞噬了赖栗。
他感觉到了一阵阵的窒息,喘不过气来,就好比他哥又一次躲着他、逃离他,且这次不是两年,而是永远。
他会死的。
他活在戴林暄的世界里,与外界没有直接联系。
他需要戴林暄输送氧气才能喘息,需要戴林暄的心脏带着他一起跳动,才不至于心脏骤停,需要戴林暄睁开眼睛,才能看到世界。
戴林暄是他的呼吸机,拔掉即死。
可就算死,他也会拼尽全力从土里爬出来,化作恶鬼缠在他哥身边,驱赶一切罪恶的、脏污的人与事。
他要他哥一辈子都活在他的掌控之中,甩不掉、驱不得。
赖栗从病床上爬下来,于黑暗里蹒跚前行,偏执地寻找着戴林暄的身影。
哥,你在哪?
不要再躲了,否则被我抓到,你一定会后悔的。
没有人回应他,无尽的黑暗包拢着周围的一切,什么都看不清,他跌跌撞撞地,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不知寻找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道苍白的裂口。
他踉踉跄跄地冲过去,抓住了那缕微光——
须臾间,嘈杂的犬吠、刺鼻的腌臭味瞬间吞没了他的五感,周围的场景像游戏加载一般全部刷新出来,破旧的楼房,生锈的铁栏杆,还有一道鬼魅般摇曳的身影,正站在栏杆外。
赖栗好像变矮了,瘦了,小小一团。
又或者说,不是变成了这样,他本来就是这样。
之前种种,不过是黄粱一梦。
只有梦里,才会有他哥那样的人,只有梦里才没有饥饿,没有斗争,没有疼痛。
“我的小狗要会吃饭,爱喝水,交很多朋友,活得开心自在……”
“小狗长大了……正常的生理现象而已,好了,哥不笑你。”
“许了什么愿望?求神不如求我。”
“只要你想要,只要我有的,都不会吝啬。”
……
这些绚烂的色彩、几乎要把他溺毙的温柔,还有“赖栗”本身,都不过是光怪陆离的梦境而已。
人要怎么记住梦里的东西?
梦里的所有画面都像石子一样,“噗通、噗通”地落进海里,它们不断地下坠,先是远离了波光粼粼的海面,再穿过深蓝色的水域,随着经年岁月一起沉进万籁俱寂的海底。
如今,梦醒了。
他就算费尽全力、绞尽脑汁地搜刮大脑,得到的也只有一片空白。他好像忘了一个人,还有两个名字。
他回到了灰蒙蒙的现实里,充满了冰冷、饥肠辘辘,还有数不尽的疼痛与恶臭,连感受似曾相识的机会都没有。
面前是一只因恐惧而不断哈气的猫。
身后,一道高大的身影贴在他身后,于他耳边低语:“弄死它,你才有饭吃。”
猫奄奄一息地摔在地上,血液汩汩流出,淹湿了地面。
“很好。”黄瘦子说,“你要学会战斗,用自己的拳脚,牙齿,就像狗一样。”
铁门敞开,一只野狗冲了进来,它们都饿到流口水,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的餐盘,一根鸡腿,一团米饭。
“饿极了的野狗和狼一样可怕,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它咬死,要么弄死它。”
……
他从倒地的野狗嘴里,抢过了鸡腿,大口大口地撕下皮肉。
“啪啪!”黄瘦子一边鼓掌一边走过来,投射的阴影居高临下地笼罩着他。
他喘息着,抹掉脸上的血,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不许这么看我!”黄瘦子一棍子抽在他身上,“不听话的小狗没饭吃,知道吗?”
疼痛带给他本能的瑟缩,乌黑的眼睛却依然抬着,没有恐惧,没有畏怯,像只刚从地底爬出来的小鬼,令人生怖。
黄瘦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随后又因此恼羞成怒,用力抽打他:“你是老子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命都是老子给的,你如果不能为我赢得比赛,明天就滚回垃圾桶里,知道吗?”
“小狗这名字不够威风……毒蛇怎么样?嗯……不错。”
“希望明天我能听到‘今天的胜利属于毒蛇和他操虫手,黄坤’!”
*
“哥,你没事吧!?”
戴翊第一个赶到医院,喧闹压抑的长廊上,戴林暄正坐在公共的椅子上,昂贵的西装东一片西一片地染着血迹。
他用手肘撑着膝盖,脸埋在带血的掌心里。
显然,出事的不是他。
戴翊不由放缓脚步,走近后轻声问:“赖栗伤得重吗?”
戴林暄许久没有回答。
“赖栗的家属在吗?”急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护士神色匆匆,“病人已经达到了手术条件,麻烦来这边签字。”
戴林暄立刻起身。
“请问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戴林暄前两个字音直接散在了空气里,他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才完整地说出句子:“是我弟弟……他没有别的亲属了,我是他的指定监护人。”
尽管这个名头在赖栗成年后就已失效,不过手术签字这块儿倒是很能说服医院。何况护士也就随口问问,知道这个病人和家属都来头不小,程序根本不是问题。
“好。”护士应道,“病人情况不是很好,手术过程中可能需要用血,这个——”
“可以用我的血。”戴林暄语速很快,“我和他都是o型血,不是亲兄弟,没有风险问题。”
护士呃了声:“我的意思《输血同意书》也签一下,我们已经在调血了……”
“血库很紧张吧。”戴林暄控制着呼吸,“用我的,没关系。”
戴翊愣了一下,想起三年前,赖栗被绑架那次也动过手术,好像也是戴林暄输的血。
护士说:“那跟我来。”
医院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太好,特别是icu和手术室门口,尽管零零散散坐了不少病人家属,却十分寂静,只有医护人员开关门的声音一刻不停。
家属若是出声了,往往不会是轻声细语,要么对着电话嘶吼,要么崩溃地嚎啕大哭,光是旁听,压抑的痛苦与绝望都会无孔不入地蔓延过来。
戴翊这前二十二年,经历过不少次这样的时刻。
先是父亲戴恩豪车祸,抢救了十几个小时。
随后的三五年里,母亲蒋秋君因为接了贫民窟的项目遭受了数次袭击,大大小小的事故不知道进过多少次医院,那几年她每天都在提心吊胆,唯恐哪一日接到的电话那头就会说:“你是蒋秋君的家属吗?很抱歉,她已经……”
三年前,赖栗被绑架折磨了好几天,得救后丢了半条命,手术期间下达了多次病危通知……
晃神的期间,戴林暄已经结束了献血,蒋秋君和警察一起风尘仆仆地来到医院:“怎么回事?”
戴林暄缓了缓干涩的喉咙:“那辆货车有问题。”
后面的靳明说:“司机还在抢救,情况不容乐观,我们会竭尽全力调查清楚。”
蒋秋君皱了下眉:“小栗怎么样?”
“他第一个发现货车有问题。”戴林暄哑声说,“出事的时候,他既不在座位上,也没系安全带,伤得最重,颅内、内脏都有出血……”
蒋秋君看了眼时间:“还有半小时,你……”
戴林暄说:“现在出发,来得及。”
“哥,你确定?”戴翊错愕,“赖栗刚进手术室!”
蒋秋君抵了下眉心:“我看看能不能让股东大会延期。”
戴林暄:“不用。”
一个助理从电梯口快步走来:“戴总,您要的衣服。”
“先帮我拿一下,谢谢。”戴林暄走到洗手池前,打了点泡沫,搓掉手上已经干涸的血液,同时,失控的情绪也一点点地敛进血肉里。
他解开早上赖栗为他打的领带,脱掉外面的西装,没管染血的衬衣,直接套上助理送来的干净外套。
“确定不要延期?”蒋秋君问,“如果你不想去,戴松学大概率也会支持延期,没有我和他的表决权,再算上几个大概率不会到场的股东,这场会议可以直接失去意义。”
“不用,动手术是医生的事。”戴林暄一丝不苟地系上纽扣,语气冷静到让人觉得冷血,“为了不让某些人‘失望’,我就是跨刀山、下火海也要赶到场才行。”
靳明眯了下眼,听戴林暄这意思,他好像知道今天的车祸是谁谋划的。
不过现在能不能定性为谋杀还不好说,司机完全可以解释为把“不小心把刹车当油门踩了”,这样的案例之前不是没有过。
戴林暄冲蒋秋君*点点头:“走吧。”
蒋秋君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走向电梯。
第60章 国外黄粱一梦终须醒。
“本场胜利者,毒蛇!!”
聚光灯打在斗兽场中央,他的手被裁判抓住,高高扬起。
周围人头攘攘,气氛热火沸腾。这些人的面部被阴影遮蔽,看不清表情,不过想来应该是扭曲的、亢奋的,竟然会因为两只小蛐蛐的争斗而失去自我,不能自已,仿佛一群疯子的盛宴。
而聚光灯之上的二楼包厢里,还有一些戴着面具的、麻烦的魔鬼。
他们应当面目可憎,长有三头六臂,五官狰狞,见了能止小儿啼哭——否则如何能让场下的所有人配合上演这场疯癫的狂欢?
小狗也想成为这样的魔鬼。
有一天,他会长得足够高,抬手就能轻易地掀开二楼门帘,一手一个地把这些人抓下来,全都扔到斗兽场上,进行一场巨型蟋蟀的大逃亡——
他是唯一的裁判,唯一的观众。
最终的胜利者将会获得奖励……
他突然愣了会儿,奖励什么呢?丰盛的米饭,两个鸡腿?还是一件温暖到让人昏睡的衣服?
他为此思考了很久。
黄坤激动地冲上台,似乎想和其它操虫手一样,紧紧抱住自己的蟋蟀欢呼嘶吼,却因他的目光而止步,最后只是冲观众们不断挥舞拳头,哦豁地高吼:“我们赢了!”
他对周围的喝彩无动于衷,歪头越过裁判的身体,静静看着倒地不起的对手蟋蟀。
那具脆弱的身体颤抖不止,眼里透出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他知道这叫“恐惧”,有时候,黄瘦子也会露出类似的眼神,一开始还会色内厉茬地用棍棒竹条掩饰,后来就渐渐不敢碰他了,只能离远远的破口大骂。
他不会恐惧,也许因为他是小狗,是蟋蟀,是条阴毒的蛇,独独不像外表一样是个人。
他敏锐地感受到高台投落下来的目光,看来,下一场比赛得输掉才行。
虽然他很想揭开魔鬼的面具,但此前被带走的蟋蟀全都一去不复返,他尚且没有反杀巨型蟋蟀的能力,所以需要忍耐、蛰伏。
不需要太久了。
万般无聊的日子里,黄坤是他唯一的玩具。
他在垃圾桶旁见过不少被丢弃的玩具,以此明白玩具被玩坏是既定的命运。
黄坤也是如此。
他今天可以让黄坤腰缠万金,拥有花天酒地的本钱,明天就可以让黄坤倾家荡产,欠条满贯,如过街老鼠一般躲在家里做个浑浑噩噩的酒鬼。
黄坤在最开始获得了上百万的财富,那时以为自己站到了金字塔的起点,却不曾想人生已经走向了末路,身前身后都是万丈深渊。
黄坤想要更多,自然不会收手,可下一场就会赔得血本无归。
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
每一次的输赢都和赔率截然相反,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三五分钟尚且叫人酣畅淋漓,可如果心脏与大脑每天都遭受这样的刺激,要么彻底颠覆结构,要么因不能负荷而爆亡。
黄坤后来也赢过,有很多次翻本“脱手”的机会……可他们这群以“斗蛐蛐”为生的人早就过不了正常生活了,何况还染上了赌性。
赌狗天真地认为赢来的金钱属于自己,失去后总是一万个不甘心,一次次的小赢并不能满足自己,总想要赢到最开始的高度,把一切“失去的”都拿回来。
小狗怎么会让玩具如愿呢,他后来每次的赢,都只能让黄坤仰望曾经的财富。
走投无路的时候,黄坤会跪在擂台边,一遍遍地对天祷告,再让我赢一次吧!就这一次,一次我就金盆洗手,再也不碰了!
小狗想,你应该向我祷告。
胜利只属于小狗。
他要赢,那是胜利;他要输,那也是胜利。
一次又一次颠覆性的输与赢后,黄坤成了个疯子,精神与身体都受到了难以想象的摧残。
某次醉酒,他从窗口“摔”了下去,砸进了楼底的院子里。
小狗站在顶楼的窗边,俯视着那道病瘦的、不成人样的身影,鲜血汩汩流淌,被昏暗灰蒙的环境衬得发黑、发臭。
玩具彻底烂掉了,得丢进垃圾桶才行。
他走下昏暗肮脏的楼梯,握着刀来到院子里,走向玩具残骸的前一刻,突然回头看了眼铁锈栏杆外。
那里本该有个人。
这个人会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成为他的新玩具。
新玩具就如天上月一般皎洁,让人不忍玩坏。
于是他换了种玩法,他要他的拥抱,要他的抚摸,要成为他的独一无二……还要他永远完美,做一颗万众瞩目的太阳,谁都可以见,却又谁都摸不着,而自己是无限趋近太阳的唯一阴影。
小狗也想要做一回“操虫手”,全盘掌控新玩具的人生。
要把对方驯化成只属于自己一人。
要自己一疼,对方也跟着疼。
要自己一靠近,对方眼里就再无别人。
……
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
他突然蹲在地上,头痛不止,这方昏暗的天地外,好像有神明在窃窃私语,无限放大又无限含糊地黏着他的耳朵——
“小狗怎么咬人了?”有谁轻笑着,“别闹,困了就睡。”
“哥……你说我要什么都给我,还算数吗?”
“今天可是我生日,你跟我许愿啊?”那人被逗乐了,“行吧,你说说看。”
“我想给你当一辈子的小狗。”
漆黑的天幕出现了一片朦胧的画面,那人忍俊不禁地说:“还以为自己十岁呢?这么大一只了,可不是小狗。”
“大狗也行。”他意识到,这道声音就是自己,“我想一辈子做你的狗,想你身边永远没有别人……”
“哥,我想要你。”
“……”那人哑然片刻,“赖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两道声音越来越模糊,越是用力回想,就越像指尖流沙,抖抖簌簌地落了一地,即使头痛欲裂都听不清。
“别后悔……小狗。”
后面还有一句,似乎是三个字。
他就是折了腿,肝脏俱裂,血流一地,也要爬到对方面前,逼着对方再说一遍。
他一定要再听一遍。
*
赖栗的意识起起伏伏,有时漂浮在海面,有时会随着那些光怪陆离的记忆一起下坠,被厚重的海水裹挟。
海底无比寂静,喧嚣嘈杂全都沉进了深渊,只是时不时会有一只无形的手抚摸他的脸,会有湿润羽毛一样的触感轻轻扫过他的嘴唇,却并不让人觉得烦躁,反而十分安心。
哥……
赖栗想看看他哥的脸,想摸摸他哥的心跳,于是他竭尽全力地去睁眼、去抬指尖。
耳边响起朦朦胧胧的声音:“好像醒了……”
一道柔软的触感落在他额头上,小心翼翼到仿佛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哥在这儿,没事的,睡吧……”
赖栗被凉得一激灵。
他眼睛还没彻底睁开,就本能地焦躁起来,没穿衣服吗?为什么这么冷?
没人看着,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当钢铁一样折腾,除了工作就是瞎管闲事,还不好好睡觉?
他哥也发现了不妥,只轻轻碰了下,一吻即逝。
赖栗极为不满,恨不得立刻找瓶520胶水,把他嘴唇粘在自己头上。
然而再多想法,都是有心无力。
赖栗眼皮只掀开了一条缝,头一沉又昏睡过去。这一觉睡得格外久,好像要把和戴林暄分别的两年里缺失的觉全补回来。
再次醒来,是一个天气不错的上午,从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璀璨得有些苍白。
赖栗试图抬手遮挡眼睛,却没什么力气,身体跟被鬼压床似的完全不能控制。
这不是医院。
他盯着陌生的天花板,有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从记忆之海里抽丝剥茧地找出一连串记忆片段,组合成零零碎碎的十二年。
赖栗猛然惊醒一般起身,然而起来的只有灵魂,身体不过轻微地动了下,就被人按住了肩膀。
“先生,您身体还没恢复完整,先不要动……”这人大概被提前打过招呼,在赖栗爆发之前极快地安抚道,“戴先生正在忙碌,我现在帮您拨视频。”
赖栗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直勾勾地盯着对方。
尽管这个护工说着他能听懂的语言,依然不难看出是一个外国人。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装修环境,就连温度、天气,窗外的一草一木都不是熟悉的样子。
……他不在诞市,他在国外。
赖栗思绪与记忆几乎立刻被打碎,变得错乱无章。
他几乎分不清周围的环境与这个护工究竟是虚幻还是真实存在,也许他十二年前就已经昏迷,直到今日方才睁眼,此前种种,不过都是他的臆想。
黄粱一梦终须醒。
刹那间,恐慌如潮水一般湮没了赖栗,人生前十年的灰色记忆汇聚成一张血盆大口,将后十二年的光阴一口吞没。
他浑身止不住地哆嗦起来,喉间溢出一声愤怒又凄厉的低低惨叫。
有谁叫了声:“小栗——”
戴林暄低喝道:“赖栗!看着我!”
这声呼唤带给了赖栗一线清明,他有如在迷雾中寻找出路,艰难地将视线聚焦在护工手里的笔记本屏幕上——
戴林暄正在屏幕另一端,按捺着焦急安抚道:“没事的,小栗,我在这呢。”
赖栗就是那被时间乱流裹挟的旅人,一下子寻着了时间锚点,五内俱焚的心跳经流水抚过,获得了短暂的安定。
他缓缓眨了下眼。
戴林暄知道他想问什么:“你还记得吗?我们出了车祸,你伤得最重,在医院抢救了很久,术后又进icu里躺了好几天,一直不肯醒。”
赖栗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医生说你可能醒不过来……”戴林暄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嘶哑地散在空气里,他压下颤声,尽可能平和地说:“我把你转到了国外,原本也要去的,之前你说自己生病,我左思右想,还是约了一个国外的知名医疗团队,如果没有那场车祸,当天晚上我们也会坐上飞机……”
赖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竭力控制着嘴唇做出口型:你在哪儿?
戴林暄解释道:“距离车祸已经过去十七天了,我在国内,昨天刚回来,也定了明天下午去你那儿的航班,我……”
他瞳孔倏地收缩,声音戛然而止。
赖栗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手,颤抖但坚定地攥住呼吸气管,无声地盯着他。
护工惊慌道:“哎呀,你干什么……”
“——我现在就出发。”戴林暄语速极快,仿佛晚一秒就会发生什么无可挽回的事,“私人航飞至少要提前半天申请,我看看能不能买到最近的航班,如果买不到就蹭其他人的机——最迟今晚零点,你一定能见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