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成年男人有生理需求再正常不过,像戴林暄这种身体功能完善,三十岁依然单身且没有床伴的人才是凤毛麟角。
赖栗理解憋太久会触底反弹,他说服了自己,就算戴林暄在云巅,那也首先是个人,不是无欲无求的神明,性并不会让他破碎,反而会增添完整性。
所以,如果戴林暄短时间内无法回到正轨,并需要一个解决需求的对象,那完全可以是他。
也只能是他。
赖栗舔了下犬齿,目不转睛。
因为刚刚那一拉,戴林暄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滑开了,第二颗滑了一半,轻轻一拽便朝两边散了开来,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口与清晰的锁骨线条。
配合着丝绸质感的黑衬衣,视觉冲击格外强烈。
如果他哥和动物一样有信息素,那一定是罂粟味,惑人不自知。
赖栗微微偏头,执拗又偏执地想,如果真有其他人看到了这片光景,那就都去死吧。
即将吻上他哥锁骨的刹那,一只手横插进来,卡住他的下颌猛得摁回沙发里。
“找你?”戴林暄大拇指微微往上提,迫使赖栗抬起下巴与自己对视,“我理解能力可能不够,麻烦详细解释一下。”
“我可以帮你,就像那天早上。”赖栗本想说别的也可以,不过余光就是自己肩膀的皮肤,还是作罢,“比起不稳定的外人,显然找我更好。”
“哦?”戴林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疑问,“找你有什么好?”
“首先,你不喜欢他们。”
“这重要吗?”戴林暄眼里毫无波澜,“感情可以培养,时间久了,没什么不一样。”
赖栗瞳孔微缩,被这话刺激得握紧拳头,攥得戴林暄衬衣又崩开一粒扣子,某种怪异扭曲的情绪有如暴风雨下的浪潮,疯狂而激烈拍打海岸。
“他们会给你带来麻烦,我不会。”赖栗极力压制着,“哥,你知道的,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赖栗的背叛显然不是指出轨,当然,如果真这样发展下去,也没出轨这个说法,赖栗显然只打算让自己成为*哥哥的泄|欲工具,没有别的意思。
“我不像他们求钱求爱,贪得无厌,随时可能因为外力背叛你,甚至暴露在光下败坏你的名声,我只站在你需要的地方,省心省力。”赖栗下巴已经被掐出了红痕,他完全感觉不到疼似的,用力挣了下,偏头吻上戴林暄的指尖,“找我的风险很小,不是吗?”
戴林暄像被刺扎了一样,猛得松手。
十指连心。
这些荒唐谬妄的话从赖栗嘴里说出来,完全不让人意外。
戴林暄甚至没什么评价与回应的欲望,只一根根掰开赖栗抓住自己衬衣的手指。他直起身体,俯看了赖栗一会儿:“给你收回去的机会,我就当没听过这些话。”
“……”
赖栗的眼神晦暗不明,直直地盯着他哥的背影——
打他那晚不是说过,再越界就不会忍耐对他的欲|望吗?是他理解错了吗?
戴林暄去厨房拿了包冰袋,并用毛巾裹住,回到客厅的时候,赖栗已经坐直了身体,并用黑沉的目光迎着他。
他将冰袋拍在赖栗肩上:“按五分钟。”
淤青旁边就是上次被硫酸泼到的地方,摸起来一片毛糙,要很长时间才能被新生皮肤替换,当然,也可能代谢不掉,留下永远的痕迹。
赖栗是真对得起“体无完肤”这个词。
戴林暄一触即逝,收回手问:“祛疤膏还在涂吗?”
赖栗眸色微闪:“涂的。”
戴林暄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厨房,头也不回地说:“坐着,别跟我。”
赖栗起身的动作一顿。
即便添了一些家具,这套房子依旧没什么人气,整洁得有些过分,就像某些昂贵小区的商品样板房,虽然精致漂亮,但没有生活的痕迹。
书房的门关着,监控录像显示戴林暄已经三天没进去过了。他每天回来都很晚,偶尔在客厅坐一会儿,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室。
厨房传来燃气灶拧开的声音,还有冰箱抽屉的推拉声,没过多久,饺子一个个地落入水中。
一,二,四……噗通,噗通。
赖栗一时有些分不清这是饺子落水的声音,还是自己愈来愈急促的心跳。
他忍不住咬住指腹,以缓解心头萦绕不散的焦躁。
“过来吃。”餐厅传来呼唤。
赖栗这才回神,放过自己就没痊愈过的手指,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戴林暄了解赖栗的食量,一共煮了二十五颗饺子,并调了一份辣味的蘸料。他另外倒了一小碟醋,送到赖栗面前。
赖栗抓住他的手:“你别走。”
“我吃过晚饭了。”戴林暄抽了下手,“锅还没洗。”
赖栗没让他挣脱,抓得很紧:“我吃完洗。”
厨房有洗碗机,不过一个锅一个盘子而已,也没使用的必要。
戴林暄本想甩开赖栗的手,眉头却突然皱了下,感受到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剐过了自己的皮肤。他反抓住赖栗的手,捋开看了眼。
赖栗的指尖有道不足一厘米的咬伤,戴林暄一周前就见过,此时伤口仍然毫无痊愈的迹象,显然时常被主人光顾,周围的皮肤软塌苍白,向中间陷进去。
“为什么又咬手?”
“不小心咬的。”赖栗抽回了手,拿起筷子吃饺子,“——你今晚见到宋自楚了吗?”
戴林暄看了他好一会儿,走到水吧台倒了杯酒:“见到了。”
赖栗倏地偏头:“他和你说了什么?”
戴林暄端起酒杯喝了口,半阖的目光落在赖栗的脸上:“我需要把每天见到的男性、和他们说过的话写给报表交给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赖栗眉头紧锁,“你离他远一点,他不是好东西。”
“我也不是。”戴林暄撑着大理石台面,手指曲起,轻敲两下:“赖栗,我们是不是偶遇得有点频繁了?”
“……今天不是偶遇。”赖栗面无表情地说,“我就是去找你的。”
何况一点都不频繁,平均一周一次,已经是他极力忍耐的结果。
戴林暄摩挲着酒杯:“傍晚通电话的时候,我本来想,如果你还没吃晚饭就等我一起……挂电话之后,我才应了贺寻章的约。”
所以赖栗怎么知道他去了云顶?
宋自楚说没告诉赖栗应该就是没有,毕竟这是一个很容易拆穿的谎言。云顶其他人也可能报信,甚至于包厢里就有赖栗的朋友,但是……回国以来,赖栗撞见他的次数实在太多了。
赖栗夹起一颗饺子,蘸了蘸酱:“我觉得让许言舟接近你的另有其人,所以一直找人盯着他。”
“盯出结果了吗?”
“暂时没有。”
许言舟仍然在江风做汤薛达的助理,每天两点一线,接触的人几乎只有汤家父子。
“把人撤了。”
“不可能。”赖栗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他还试图靠近你,我就不会放过他。”
戴林暄握紧酒杯,被赖栗气得头疼。
赖栗三两口吃完最后的饺子,端起盘子走进厨房,缓缓理着思绪:“哥,你允许他的靠近,是因为他有点像我,还是有别的目的?”
戴林暄微微仰头,喝掉最后一点酒,将杯子冲洗干净:“和你没关系。”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赖栗洗完碗出来,看见次卧的床上整整齐齐地放着睡衣、浴袍与毛巾,还有一条新内|裤。
主卧的门反锁了。
赖栗站了会儿,缓缓松开门把手。
他回到次卧,拿起衣服走进浴室。
或许因为戴林暄拒绝了他,或许因为今晚与宋自楚摊牌,浴室雾气升腾的刹那,他仿佛置身到了很多年前,又仿佛就是昨天,周围人头攘攘,喧闹癫狂,他们挥舞着双手,面部狰狞到扭曲,如嗑药一般亢奋地吼道:“站起来啊!弄死他!”
对面是与他一般高的宋自楚。
不,那时候还不叫宋自楚,他们没有名字。
赖栗一拳砸出去的瞬间,另一只手意识割裂地拧向冷水开关,刺骨的凉意快速驱散了雾气,也将赖栗浇得清醒无比。
他走出浴室,看到床上多了一盒消炎药与创可贴。
……
戴林暄睡得不太安稳,隐约感觉有什么爬进了自己的衣摆,像只老鼠钻来钻去,窸窸窣窣的,并用牙轻轻碾过他的腰腹,留下一连串麻痒的触感。
安眠药效让他难以睁开眼睛,只下意识做出驱赶的动作,然而刚碰到稍硬的毛发,手腕就被抓住按在了一边。
耳边是一道若即若离地轻唤:“哥……”
身体像被蟒蛇绞住一样,收得越来越紧。
戴林暄眉头拧得越来越紧,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睛,猛得掀开被子。
赖栗俯在他腿|间,轻轻舔了下,随后抬起黑沉的眼眸,体贴入微地说:“哥,总吃安眠药对身体不好。”
戴林暄五指穿入赖栗发间,迅速提起他的脑袋:“你在干什么!?”
“还会失去警觉……”赖栗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往上跪爬了两步,凑到他眼前扬起一个笑容,“如果是别人,这会儿已经能拍很多张威胁你的照片了。”
刚吃完药不久,戴林暄头昏沉得厉害,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并不是梦。赖栗真撬开了他的房门,爬了他的床。
戴林暄指关节捏得咔嚓咔嚓响,因用力而发青发白:“又喝多了?”
“没有。”赖栗吐出舌头,冲他哈了口气以证清白,“一滴酒都没喝。”
戴林暄语气从未这么冷过,渗得人心慌:“那麻烦你告诉我,你在干什么?”
“显而易见。”赖栗不顾头发拉扯的疼痛,将脸埋进戴林暄的颈窝,舔过垂涎已久的锁骨,“为了证明我没有开玩笑,你需要随时可以找我。”
“找你?”戴林暄从侧面掐住赖栗的脖子,迫使他抬头,“找你风险才最大。赖栗,你是我弟弟,和别人上|床我最多是个同性恋,和你上|床那叫罔顾伦理,如果被外界发现,你觉得他们会怎么评判?”
这些话似曾相识。赖栗耳朵疼。
“哥,你对我这时有时无的道德感是怎么回事?”赖栗歪了下头,脖子往戴林暄掌心送得更深,“刚回国把寄吧塞我嘴里的人不是你吗?”
戴林暄这辈子就没说过一句脏话,几乎被赖栗这番堪称粗俗的言论冲击得体无完肤。他一时有种心脏骤停的窒息感,闭了下眼,好一会儿没说话。
“不会有人知道的,哥哥。”赖栗细细阐述自己的优势,“你说了,我永远是你弟弟。我们的关系会成为一种保护,就算同进同出也很正常,除非有人能把摄像头摆你床前拍到我们上|床的照片,否则他们从哪知道?”
“找外人太容易被发现,只要拍到一张稍微近点的照片,就能编排出无数故事——唯有我不会对你的人生事业造成任何影响,安全又保险……”
赖栗眼神暗沉,不顾卡脖子的窒息感,强行俯身搂住戴林暄,吻上他的喉结。戴林暄一颤,这才如梦惊醒似的,倏地松手。
“……下去!”
赖栗像只恶劣又无辜的恶魔,蛊惑着轻声说:“我不容易带来麻烦,等将来不需要你也随时可以结束,不会产生任何负担。”
戴林暄微哑的声音低而沉,再次说:“下去。”
赖栗还欲说什么:“哥……”
“我现在就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戴林暄如琉璃一般的青褐色瞳孔在此刻变得昏沉不堪,眸光落在赖栗身上,带有沉甸甸的力度,“那天早上是我的错,给你做了不好的榜样——我说了,你去报警,我绝不脱责。”
赖栗脸色难看起来,警告道:“我也说了,戴林暄,你别这样和我说话。”
趁赖栗支起上身,戴林暄反扣住他的腰掀到一边,踉跄两步下了床,怎么也压不住喉咙的痉挛。
哪怕知道不该,哪怕已经确定要放手,身体还是无法自控地做出了回应。
这是你亲手养大的弟弟,你亲眼看着他从你腰一样高的位置长到如今,抱过无数次,哄过无数次,给他洗过澡,喂他吃过饭,教他读书写字……即便他并不爱你,你竟然还能对他产生欲|望。
赖栗跟着踩进床边的拖鞋,听到戴林暄嘶哑道:“别过来。”
从床到浴室门口只有短短几米的路,却让戴林暄精疲力尽。他扶着门,微微回首:“如果你做不到报警,那就等一段时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小栗,我保证不会因为任何人忽略你。没人能取代你的位置,所以你不用做这些事……确保什么。”
“……我知道。”赖栗喃喃。
戴林暄没听清,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胃里不断地翻涌,太阳穴也一阵阵地刺痛。他往前走一步,就要甩上浴室的门。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靠近,压住了他的动作,背后覆上来一具炙热的身体。
戴林暄喉结跃动,正以为赖栗没听进去,忍着不适要说得再清楚、再明白一点的时候,赖栗突然开了口——
“哥,我从来就没有断片的毛病。”
第42章 糟糕你要么谁也别碰,要么只能碰我。
换作平时,戴林暄完全可以轻松应对这拙劣的试探,可他吃完安眠药不足一小时就惊醒,身体与大脑都灌了铅一般,迟钝昏沉。
心跳是乱的,眼前落着重影。
他几乎真以为赖栗记得,只是装作忘记。
戴林暄停顿的几秒足以让赖栗确定答案,上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疑问,这次便是陈述了——
“哥,我们两年前睡过。”
赖栗的声音轻而笃定,像蚂蚁爬过戴林暄的耳朵,除去窸窸窣窣的麻与痒,还有口器蛰进皮肉的刺痛感。
戴林暄的眼神没有聚焦,虚虚地注视前方,他一边掰开箍在腰间的胳膊,一边将另一只手从赖栗的掌心下抽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后推了一把。
赖栗一时不防,差点一屁股摔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哥已经拔下钥匙,甩上了卫生间的门。里面传来轻微的一声“嗒”,是反锁的声音。
“戴林暄!!”
赖栗拧了几下没拧开,便开始敲门:“给你十秒,不开我就踹开!”
“十。”
“九。”
“八。”
回应倒计时的只有哗啦啦的水声,若隐若现。
赖栗没耐心数了,直接一脚踹上去,开发商留的门不仅隔音好,质量也不差,竟然只微微晃了晃。赖栗后悔极了,上次复制所有房间钥匙的时候就不该漏掉卫生间。
“戴林暄——你能躲得了我一时,能躲得了我一辈子吗?”
赖栗的声音传进卫生间里,戴林暄吐掉漱口水,给了自己十秒的缓和时间,便掬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将眉眼间的憔悴与倦意收拾干净。
他撑着洗手台面,掩嘴咳嗽了几声,用力的时候,青筋与血管交织在苍白的手背上,像幅色彩鲜明的线条画。
目光触及镜子里的自己,戴林暄顿了顿,刚放下的手又回到唇边,揉出了几分血色,使脸色看起来不那么惨淡。
等呕吐的酸味彻底冲散后,他就冷水洗了把手,抽出干手巾一边擦一边走向门口。
刚好,赖栗用找到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还好戴林暄及时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来势汹汹的门框。
四目相对的时候,戴林暄已经恢复了平静从容,只剩下眼睑因没睡好而挂上的一抹浅红。
“上个厕所也要跟?”戴林暄轻轻叹了口气,没忍住揉了把他后脑的头发,“怎么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别转移话题。”赖栗冷漠地任他摸。
“没有。”戴林暄走到床边,弯腰打开抽屉,拿出一根烟点燃。
他将打火机扔回去,来到窗边,曲起手指将茶几上的烟灰缸勾到身侧:“既然记得,怎么现在才跟我摊牌?”
没等赖栗说话,戴林暄便继续说:“独自背负两年,委屈吗?”
赖栗皱眉:“你瞎扯什么?跟你上个床有什么委不委屈的?”
戴林暄吐出一圈烟雾,平日琉璃一样的眼睛攀上了一层雾气,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他倚靠着霓虹夜色,回忆道:“那段时间我情绪不高,晚上又喝了点酒,急需一个发泄的途径……”
赖栗打断:“为什么情绪不好?”
“……不重要。”戴林暄垂下眼角,看着地上因晚风摇曳的影子,“你既然记得,那也应该知道喝完之后,我对你做的不轨之事。”
赖栗眯起眼睛。
“虽然只做了前|戏,但也是犯罪。从前是我卑劣,只想逃避,如今既然说开了,你想怎么处理都好,我悉听尊便。”戴林暄轻弹了弹烟灰,“小栗……你不用忍受这种委屈。”
赖栗静静听完他的胡说八道,体贴地提醒:“你编故事的时候是不是忘了,如果动真格的,你根本打不过我。”
戴林暄垂下眼角,很轻微地掀了下唇角:“你会跟我来真的吗?”
赖栗:“……”
“如今你甚至会为了不让我和别的同性在一起,把自己主动送到我床上,何况两年前呢……”戴林暄夹着烟送到唇边,垂落的小指轻刮了刮下颌,“那时候你刚上完高一,比现在青涩的多,多哄几句的事而已。”
“…………”
“您真牛啊戴总。”自戴林暄回国以来,赖栗第一次这么生气,他轻声问:“你觉得你在我眼里,就是个能干出强|奸弟弟这种事的恶人吗?”
戴林暄说:“已经做过的事——”
赖栗快步走来夺过烟,吸了一口再掐灭:“那就当是这么回事。”
戴林暄一顿,眼皮微跳。
赖栗直接将戴林暄推进了旁边的单人沙发,自己单膝跪压着戴林暄的大|腿,防止反抗,并分别撑住两侧的扶手,将戴林暄完全笼罩在身下。
他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圈烟雾:“你让我操回来,这事就揭过。”
戴林暄冷不防地烟雾呛到,险些咳出眼泪来:“你……”
“不是任我处理、悉听尊便吗?”赖栗一边解戴林暄的睡衣扣子,一边探他的裤腰,语气冷得掉冰碴,“这就是我判给你的刑罚,哥哥。”
戴林暄猛按住赖栗的手,一直从容不缓的表情终于出现裂隙,他僵在了沙发里,眉头蹙起:“小栗……”
赖栗注视着他哥微垂的眼睫,逼迫道:“你给不给?”
他们就着这种钳制的压迫姿势僵持许久,仿佛下一秒就会发生性|暴力。
“或者你坦诚一点,说清楚那晚到底哪个点让你不舒服了,才让你睡完没两天就跑去国外,躲了我整整两年一个半月——七百七十七天!”
最后的话几乎是赖栗吼出来的。
戴林暄怔了下:“是我没处理好,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站在两年前的角度,赖栗和他几乎形影不离了十年,最长时间的分别不过是他出差,赖栗上学,基本不会超过三天。
一旦超过三天,赖栗就会扔几件自己的衣服到他行李箱里,缠到他允许同行为止。
而这两年里,他们最长有七个多月没见面。
赖栗不想再周旋,直接了断地说:“我诈你,你也知道我在诈你,所以宁愿往自己身上泼粪也不想告诉我那晚发生了什么,是这样吗?”
如果前些天还只是试探,现在他已经无比确定,戴林暄二十八岁生日的那天晚上他们睡过一次。
只有这样才合理。
并且一定还发生了上床以外的事情,他哥突然出国,以及回国以来的种种异常才说得通。
戴林暄嘴唇动了动,想问“既然忘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执着”,可话到嘴边还是散在空气里。
他松开赖栗,双手搭在两边的扶手上,归于平静的眼神微微抬起:“不管你信不信,我没骗你——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如果能让你心里舒服些。”
赖栗看了他半晌:“然后呢?你再躲两年?”
“我能往哪儿躲?”戴林暄平和地迎上他的目光,“我的根扎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了。”
赖栗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两步。
戴林暄并不意外,偏了下脸,无声地叹了口气:“小栗,你有时候可能把我想象得……太好。可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我并不是你想象里的样子,也许不是我变了,而是我从来都这样糟糕,以后可能还会更糟糕。”
戴林暄隐约能理解赖栗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喜欢男人。
赖栗虽然挂了戴家养子的名号,但戴恩豪车祸成了植物人,蒋秋君工作忙碌,自己两个孩子都没空管……
赖栗没有父母,唯一亲近的人是大哥。
他们同吃同睡,一直以来都密不可分。青春期的时候,赖栗没有及时进入学校,戴林暄也没尽到长兄如父的责任,授予赖栗正确的感情观。
寻常小孩都不需要教,光靠耳濡目染,到年龄自然而然地就会辨别常见的亲情、爱情,并划出界限。可赖栗自小的不正常经历让他缺失了很多同理心,做不到像别人一样无师自通。
赖栗唯一懂得的就是占有与控制。
戴林暄则是他唯一想占有与控制的存在,这和爱不爱没有任何关系。戴林暄也是最近才捋清楚,自己是赖栗最亲密的情感对象,是安全感的来源,赖栗需要他在触手可及的范围里,并且确保没有人能取代自己。
所以当赖栗发现,可能会有另一个同性别的人出现在他身边,会和他们曾经一样亲近,甚至还要更密不可分的时候,自然不能接受。
同性恋是节外生枝的事,而结婚生子属于正常的人生流程,所以女性相对好接受一点。
可惜,戴林暄无法让赖栗继续拥有从前的安全感,更无法保证什么,以后或许会让赖栗更失望。与其突然炸个雷,不如早一点铺垫好,早一点划开界限,在一切结束之前给赖栗适应的时间。
……
“糟糕?”赖栗微笑了下,“会有我糟糕吗?”
赖栗不常笑,刻意提起嘴角的时候会给人一种不太舒服的违和感。
戴林暄拧了下眉:“你很好。”
赖栗抵开他哥的膝盖,缓缓半跪下来,将脸搭在他哥腿上:“哥……”
——你最好不要变什么“糟糕”,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赖栗心里的海岸黑云密布,海面波涛汹涌,数不清的记忆碎片沉沉浮浮,将坠未坠,海底更是压了无数——
“我也没骗你……哥,我真没有断片的习惯。”
戴林暄的手悬停在赖栗的头顶,指尖晃了两下,还是轻轻地揉了一把:“知道了,大晚上地闹这一通不困吗?睡觉吧。”
赖栗趴了会儿才起身。
戴林暄没再出声,宽薄的手掌轻抚着赖栗的头发,目光看向窗外繁华却没有多少温度的城市夜景。
如果赖栗无法适应……那他往后的几十年该怎么过呢。
赖栗趴了五分钟才起来,不知道都想了什么。戴林暄也没问,身上有点烟味,他又去浴室冲了个澡。
他没让赖栗回次卧,按照他对赖栗的了解,今晚无论如何都会睡在一块。
然而并没有。
戴林暄洗完澡出来,卧室已经没有人了。他脚尖一转,看了眼次卧的方向,发现那边门敞着,床上同样没有人。
房子里哪都没有人。
戴林暄打开手机看了眼,五分钟前,赖栗自己打开大门从电梯走了,不知道这么晚去哪里。
戴林暄走到窗边,小区楼下被路灯照得昏黄一片,除去散步的小花猫以外看不到一点人影,风吹过常青的灌木丛发出一阵阵寂寥的簌簌声,周围的大树都成了光杆司令。
也许赖栗会适应得比他想象得快。
毕竟没什么人、没什么感情不可取代,时间会冲淡一切。
戴林暄回到床上,打开赖栗的微信聊天框输入“注意安全”,发送之前停顿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删除。
总归有保镖跟着,没必要多言。
他刚放下手机,突然想到什么,给景得宇发去一条信息:你见过小栗喝酒断片吗?
这位夜猫子秒回。
【景得宇】:没注意过,应该没有吧。
【景得宇】:他酒量可好了,永远都是回家才倒,或者确定了你来接才眯一会儿。
【景得宇】:赖栗从来没酒后乱性过,放心吧戴大哥。
“……”戴林暄也不知道自己要放什么心,回复说知道了谢谢。
他摩挲着手机边框,不确定赖栗那句“真不会断片”是什么意思。赖栗确实不记得……如果不是因为断片,那还能因为什么?
手机又响了两声,是赖栗发来的两条语音。
戴林暄看了一会儿才点开,呜呜的风声给赖栗冷而沉的声音伴奏——
“哥,我不管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今往后,你要么谁也别碰,要么只能碰我。”
“我给你时间想清楚,股东大会前给我答复。”
戴林暄:“…………”
第43章 回家三年前的绑架案
接到电话的时候,李觉还在梦乡,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来电人的瞬间坐起身:“怎么了?小赖总出什么事了?”
“没出事儿。”电话那边是负责赖栗安全的保镖头儿,“不过今天是小赖总第三次去心理咨询室了,你要不要跟老板说一声?”
李觉一愣:“心理咨询室?”
就赖栗那混账劲儿还能得心理疾病?
保镖头儿说:“你没听错,现在才七点,小赖总就把人咨询师薅起来营业了,情绪很不好。”
李觉:“我知道了。”
戴林暄前些天才说过不用继续报告赖栗的行踪,除非遇到危险或麻烦。
不过心理咨询……
李觉挂掉电话,试探地给戴林暄发了条信息。那边没有回复,下一秒,手机就嗡嗡嗡地响起来电。
电话那头是戴林暄温和的声音,透着一点微微的沙哑,像刚睡醒,又像一夜未眠染上的星点倦意——
“小栗怎么了?”
李觉先道歉吵醒了他,然后说了赖栗去心理咨询室的事。
戴林暄哑然片刻:“他替谁咨询?”
被赖栗半夜闹了那么一通,戴林暄睡意全无,靠坐在床头连玩了十几关数独,直到看见李觉发来的消息。
李觉为难道:“不清楚具体聊了什么。”
“没关系,咨询室名字发给我。”戴林暄顿了下,“他下次再去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戴林暄挂掉电话,下意识弯腰去够抽屉里的烟,拿起后没有点燃,愣了好一会儿,近乎无奈地失笑,又把烟放回去。
听见赖栗去心理咨询室,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赖栗去咨询怎么治疗同性恋。
他点开赖栗半夜发来的语音,又听了一遍——
“你要么谁也别碰,要么只能碰我。”
对于赖栗接受不了自己有同性伴侣到这种地步,戴林暄一边觉得意外,一边又觉得合乎情理。
长达十二年的亲密绑定,让赖栗的世界除他以外根本没有别的人,这是一种极其不健康的状态。
如今再想要扭转,实在很难。
戴林暄点开语音,静静地听了好几遍,如饮鸩止渴般。
清晨的光线透进房间,房间里的阴影更加鲜明,映衬得他原本清透的瞳孔多了几片雾面的杂质,纯粹不再。
*
经子骁第N次在心里叹气,看着车里的这尊祖宗。
祖宗正盯着他哥的聊天输入框,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经子骁将车窗降下一条缝,不远处,一个女人匆匆地走向心理咨询室——
“你的心理医生来了。”
赖栗喃喃道:“他竟然一句不问。”
经子骁:“……”
十分钟前,赖栗命令保镖告诉李觉自己心理咨询的事,以此博取他哥的关注。
结果到现在,戴林暄都没发来一句关心。
“可能李助没告诉你哥,毕竟前段时间你哥就停止对你的‘关注’了。”经子骁宽慰道,“也可能他还在睡觉,没接到电话。”
经子骁一直觉得赖栗对他哥的感情很扭曲,不像亲情,也不似爱情,纯扭曲。
一边监视他哥,一边又渴望被监视。
这事说来话长。
赖栗十九岁那年遭遇了人生中第二次绑架,当时的保镖团队出现了严重失误,以至于戴林暄散了近亿的赎金。
绑匪要求赎金走海外的支付通道,可戴林暄并没有什么海外资产,还是他卖了万利影业的一部分股份给蒋秋君,才成功支付出这笔钱。
结局是赖栗受了重伤,所幸并不致命,且在海外警方的帮助下,赎金在分流之前被截获了一大半。
据当时的媒体推断,其实绑匪的目标其实是戴林暄,结果当天赖栗临时借用了戴林暄的车,阴差阳错之下,赖栗替戴林暄受了这份罪。
按理说,这种规模的绑架,绑匪不可能不知道戴林暄的长相,可还是把赖栗带走了,可能也是想将错就错,反正都是为了钱。
总之众说纷纭,谁也不清楚真实的经过,经子骁也一样。
不过这事之后,戴林暄就换了合作的安保公司,自己与赖栗的保镖团队通通换了一批。
问题就出在这里。
绑架案的前两个月,有个名为“金盾”的老牌安保公司出现了债务危机,国内一个“年轻”的风投基金及时出手,阔绰地救了金盾一把。
这个风投基金名为“宣权创投”,第一期出资人(lp)几乎都是经子骁找来的人,他出钱,和这些人签了代持协议——
而经子骁的钱怎么来的呢,他和赖栗有各种合伙的生意,餐厅,酒店,滑雪场,甚至代持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股份……赖栗通过这些方式给他资金,让他代持一些不方便暴露的资产。
包括宣权创投的决策者(GP)都是他们的人。
绕了这么老大一圈,赖栗成功成为金盾的幕后大股东之一,虽然没达到绝对控股,但当时出资的条件便是留一批自己的保镖团队……
绑架案后,戴林暄更换合作的安保公司,金盾参与竞标并中标,使得赖栗成功把这波保镖送到了戴林暄手上。
过程扭曲而复杂,结论却很简单——
如今戴林暄和赖栗身边的保镖团队都是赖栗的人。
风投基金的lp不像公司股东,并不需要对外公开身份,加上中间还多了数道代持协议,戴林暄根本不会无端联想到自己安保团队的幕后老板是亲爱的弟弟。
所以赖栗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戴林暄的位置,甚至于戴林暄回国后要求实时监控他,和前些天的突然停止监视,赖栗都知情。
知道戴林暄不再监视自己的时候,赖栗还发了一通脾气,差点把公寓砸了,结果一转头,又发现戴林暄把监控停了。
……
经子骁时常觉得,戴林暄就像一个引狼入室的可怜小白花。
“我问个问题啊。”他心里痒得很,实在没抵住好奇心,“前几年那场绑架,是*你计划好的吗?”
不然怎么这么凑巧,赖栗刚成为金盾安保的幕后股东,接着就出现了绑架案?而且还是保镖失误导致了绑架成功……怎么想都可疑。
赖栗的目光终于从手机上移开,瞥了他一眼,嗤笑道:“我疯了吗,找人|绑架自己勒索近亿的赎金?我手眼通天啊,这么大案子,那些刑警吃白饭的?”
经子骁哈哈几声,干笑道:“这不是太巧了吗?”
“是挺巧。”赖栗面无表情地说,“本来只是想简单出个事,骨个折,再让我哥解聘原来的安保团队。”
经子骁:“……”
再次同情戴林暄。
好好一朵高岭之花偏偏被一条阴暗爬行的毒蛇给缠上,谁敢靠近就朝谁亮毒牙。
既然已经提了,经子骁干脆多问几句:“那当时外界猜测是绑架团队的目标其实是你哥,真的假的?”
获救后的那段时间,赖栗的情绪非常不好,一直腻在他哥身边,经子骁不好多问,便一直憋到了现在。
赖栗嗯了声:“真的。”
经子骁有些疑惑:“我记得当时他们是先弄了一场车祸对吧,把你从车祸现场拖走的时候难道没认出来你不是你哥?”
“认出来了。”赖栗手肘撑着车窗,曲起食指抵着太阳穴,半阖着眼睛说,“可我也认出了他们。”
经子骁吃惊道:“熟人!?”
“算是吧……”赖栗脸色藏在车窗后的阴影里,晦暗不明,“他们本来不该还活着,突然被我看到脸,自然不会放过我。”
他声音很轻,像窸窸窣窣的虫子爬在心头,令人漫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经子骁心里一突,他是为数不多知道赖栗出身自贫民窟的人,外界都以为赖栗是戴林暄随手从孤儿院领回家的。
“我操,不会是当年藏在贫民窟的那些通缉犯吧!?”
“嗯。”
早年的贫民窟鱼龙混杂,藏污纳垢,通缉犯、各种犯罪团伙,什么人都有……戴氏接了拆改贫民窟的项目后,配合政府将其一网打尽,共抓获61位涉黄涉赌人员,并打击了一伙非法移植买卖器官的犯罪分子。
当年负责这些案件的警方人员全部高升,戴氏也凭借这个项目重振旗鼓,走出了执行CEO“车祸阴谋论”带来的负面效应,可谓是双赢。
不过清扫期间,贫民窟发生了一起重大安全事故——
一栋“凹”形的老破居民楼发生了火灾与爆炸,惨死几十人,其中很多都是在逃的通缉犯。
而三年前绑架赖栗的那个团伙成员,都在十二年前通报的死亡名单里。
经子骁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当年假死?那得有尸体顶替吧,怎么逃过DAN检定的?”
赖栗缓缓道来:“绑架团伙一共四个人,其中两个根本不在警方的DNA库里,另外两个据后来的调查说是十二年前买通了一名法医。”
“这样啊……”经子骁并不了解绑架案的细节,“他们既然是要杀你灭口,怎么会因为你哥支付赎金就不撕票?”
赖栗缓缓递来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经子骁沉默地领悟了会儿,“你一个人反杀了四个通缉犯啊?”
赖栗嗤了声。
那几人假死多年,陡然与“故人”相见,警惕心不够,反而怀揣着逗弄的心思想叙叙旧,却忘记赖栗是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长到了十岁。
哪怕过去多年,依旧没能去除那些扎进骨子里的特质,阴毒,狠戾,和蛇一样拥有蛰伏猎杀的耐心。
即便赖栗事先被他们折磨了两天,还是找到了机会进行反击,夺枪打中了其中两人的膝盖,缠斗过程中捅伤了另外两人——
他常年混迹于俱乐部玩射击,枪法非常好,另外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绑架过一次,之后戴林暄给他找了个格斗教练,定期进行正规训练。
如果不是不想成为“杀人犯”,赖栗会直接朝那几人的脑袋开枪。
总之,三年前的那次绑架里,赖栗拖着重伤逃出来,四个通缉犯开车追赶,途中与一辆大货车相撞,全员阵亡。
这次是真死了。
“不是,有点怪啊,他们四个人隐姓埋名九年,怎么会想到绑架你哥?这风险也太大了……而且那么巧被大货车给撞死了?”经子骁突然打了个寒颤,迟疑地问,“……十二年前假死的通缉犯真的只有他们四个?”
赖栗没说话,注视着窗外,路边的车辆排成一列,看久了以后,仿佛每扇车窗都倒映着不怀好意的鬼影,重重叠叠的灌木丛后面似乎也藏着窥伺的眼睛。
经子骁的这些疑问,赖栗当初其实就该想到……
可绑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状态都非常差,全部精力都用于在戴林暄面前装正常人了,无暇思考其它。
直到宋自楚的出现,他才再次拾起这段记忆,重新思考这些事情。
宋自楚和他一样出生于贫民窟,拥有几乎一模一样的经历。
区别在于,赖栗十岁那年遇到了戴林暄,而宋自楚在贫民窟被拆改后不久被政府统一安置,去向不明。
宋自楚还活着很正常,找他也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宋自楚和他同一年进入大学,甚至进入了同一个宿舍。
这不可能是巧合,让人不得不联想宋自楚背后是不是有人在安排。
图什么呢?
赖栗很清楚,他身上唯一值得被人图谋的、就只有被戴林暄溺爱无度的弟弟这个身份。
由此再倒推三年前的绑架案,就很耐人寻味了。
那四个通缉犯假死蛰伏多年,如果只是为了钱,不会选择绑架戴林暄这种顶级豪门后代,钱给的再多也得有命花吧。
绑架戴林暄太不好收场了,而且假死多年,他们哪来的国外同伙?当时戴林暄交付赎金后,外面走的是诈骗犯“洗钱”流程,熟练得不可思议。
所以这几人一定有其它目的,背后也一定还有人指使。
然而他们被赖栗看到了脸,不得不真进行一场谋财害命的绑架,从而掩盖真正的目的和背后的主子——
假装这只是一场普通的绑架。
赖栗重伤逃走,他们追赶途中与大货车发生碰撞都不一定是意外,极有可能是幕后主始杀人灭口。
而幕后主始者,大概率就是十二年前帮他们假死的人。
能帮他们假死,那是不是也能帮更多罪犯假死?
…………
很多事情只要一个开头,就能牵出一系列毛骨悚然的联想。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赖栗能想到这些东西,几年前的戴林暄会不会也觉得有所蹊跷?
警方结案后,戴林暄自己有继续调查这些事情吗?
如果有,戴林暄查到了什么程度?知道了多少事情?
光是想想,赖栗都不能忍受。那是一群世上最肮脏的东西,绝不可以碰他哥一丝一毫。
经子骁不由想起了诬告戴林暄恋童癖的曾文直,这人也出自贫民窟。
“操!”经子骁头皮一麻,“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的推断吗?——曾文直背后可能有个大人物,帮他解决了害死女儿的强|奸犯,他为报恩才诬告你哥!”
“假设曾文直背后真有这么一个人,那四个绑架你的通缉犯背后也另有幕后主始者,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赖栗还没说话,手机便连响了两声,之前一直没通过的宋自楚微信发来了新的验证消息——
【昨晚有点失态,久别重逢应该更体面一点。】
【好久不见啊,小蟋蟀。】
赖栗盯了良久,瞳孔黑沉不见底。
他通过申请,发出去一张欠条的照片,配文:还钱。
【滚一边吠去】:三分钟内钱没到账,你就会收到法院的起诉状。
然后毫不犹豫地拉黑。
经子骁没看见这些操作,第一反应是戴林暄终于发来了关心的消息,可看赖栗反应又不像,于是开口问:“怎么了?”
手机“嗡”得一声,又一条消息进来——
【徐徽】:到了吗?
【滚一边吠去】:门口。
“没怎么。”赖栗下车之前顿了下,微微回首,“你最近小心点,不要一个人,不要乱接陌生人的东西。”
经子骁一愣,赖栗之前一直不乐意提三年前的绑架案,今天突然说这么多,他难免琢磨出了一点儿别的意味——
“原来你一大早把我叫出来,不是因为自己睡不着谁都别想睡,而是担心哥们我啊?”
经子骁美滋滋的,恨不得把全部共同好友拉出来炫耀一通。
赖栗立刻泼了盆冷水:“你要是死了,我想拿回你代持的资产还不知道得打多少官司。”
“好吧。”经子骁啧了声,自言自语道,“百分之一的关心肯定有。”
赖栗懒得理他:“我哥在国外搞的风投lp名单查出来了吗?”
经子骁摇头:“lp身份本来就不用对外公布,查起来挺麻烦的,现在只有一期lp的名单,我大致扫了眼,和国内一点关系没有,跟戴家更是八杆子打不着边,都是那边本地生意人。”
赖栗拧了下眉,又很快平复:“先想办法给我弄一份抑郁证明。”
经子骁眼皮一跳:“你又要干什么?”
赖栗冷道:“休学。”
即便戴林暄身边有保镖,赖栗也不放心,他得亲自跟着。
经子骁:“……你哥会同意你休学?”
“我成年了,户口本只有一页。”赖栗眼角微垂,勾勒出一小片阴影,“我哥又不是真的监护人。”
随便找个理由应付一下学校就可以,唯一的问题是辅导员有戴林暄的联系方式。
赖栗一边清理乱七八糟的思路,一边走进徐徽的心理咨询室……睡了一上午。
睡醒后,戴林暄仍然没打来一个电话,连一条消息都没有。
赖栗留给咨询师一个阴郁烦躁的后脑勺,头也不回地走了。
赖栗不愉快的时候,往往得有人为此买单。
他把经子骁赶下车,开车到贺书新常住的一个小区,停在楼旁边的小区内部道路一侧,降下座椅,插上耳机观看起从相机里拷贝出来的视频。
十楼的窗边,贺书新要疯了,跟催促自己出门的朋友咆哮:“赖栗那狗东西在楼下堵我!”
“人是没看见,他那台限量版SUV就停在我楼旁边!那么显眼我又不瞎!”
“这楼就三个出口,万一他都找人蹲好了怎么办!?”
“没用,你带人来有什么用,他哪次想打人没打着?”
从下午一直熬到晚上六七点,家里没保姆,贺书新连外卖都不敢点,生怕被下毒。他鬼鬼祟祟地拨开窗帘瞄了眼,那辆SUV他妈的还在!
贺书新怒从心起——
拨打110。
十分钟后,警察敲响了赖栗的车窗:“笃笃。”
现实的敲击与耳腔里的呼唤重叠在一起:“小狗……”
赖栗过了会儿才撩起眼皮,摘下耳机,起身降下车窗:“什么事?”
警察出示了下证件:“你是这个小区的住户吗?”
赖栗的目光穿过警察身侧,几米外,贺书新戴着帽子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他不敢离赖栗的车太近,也不敢离警察太远。
怂货。
赖栗收回目光:“不是,怎么了?”
“你一直把车停这儿干什么?”
“有哪条法规不准我停这?”
警察一噎:“没有,不过这片小区不允许外人长时间逗留。”
赖栗反手托着下颌,微微歪头:“这种事叫物业不就行了,有必要浪费警力?”
警察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下意识点头……只怪身后那位报警人描述得太夸张,活像楼下蹲了个恐|怖|分|子。
赖栗说:“而且我约了中介来看房,提前跟物业打过招呼。”
警察一愣:“……你和中介约的什么时候?”
赖栗:“明天。”
警察嘴角一抽:“距离明天早上还有十几个小时,你准备在这过夜呢?”
“嗯。”赖栗垂眸,“家里人不想和我一块住,只能先将就一下。”
警察顿时脑补了一通被赶出家门、只能睡车里的可怜戏码,不过瞄见车前盖上的图标,一秒清醒——
人家睡的这辆车价值八位数,就算被家里赶出门也有钱买豪宅,还轮不到他来同情。
警察又简单问了几句,明里暗里地提醒不要恐吓别人,随后感觉赖栗不像什么干坏事的人,带着些许不耐转身走向贺书新,说明情况:“他什么都没做,我们也没权利请他离开。”
“没关系,我坐警车出去。”贺书新本来就没指望警察把赖栗请走,压低声音说,“五百米外的海棠公园把我放下就行。”
警察:“……”
值班就够烦了,还遇到这俩玩意儿。
赖栗勾起嘴角,冲贺书新露出一个微笑。他“轰隆”一声启动车子,猛地一个大转弯掉头,贺书新大惊失色,差点以为赖栗胆大到要当警察的面撞他,直接窜进了旁边的灌木丛——
警察无语地喊:“诶!你干什么?”
赖栗只是点火阵势大,车速却很慢,悠悠地停在警察旁边:“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去哄一下家里人。”
警察:“……”
哄?什么家里人,女朋友差不多。
他敷衍道:“嗯,快回去吧,小两口有什么不能摊开来好好说?在车里过夜算怎么回事?”
赖栗眼里划过一丝隐晦的愉悦:“您说得对。”
*
庄园。
戴翊靠坐在沙发上吃葡萄,听见财伯乐呵呵地喊了声:“林暄回来了?”
她瞥了眼,喊了声大哥:“赖栗呢?”
戴林暄一边换鞋一边问:“你俩和好了?每次见我都得问他一声。”
“我和他什么时候好过?”戴翊幽幽道,“你回国才一个多月,赖栗就失去新鲜感了吗,周末都懒得搭理你?”
戴林暄:“……”
身后突然出现一阵脚步,随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一辈子都新鲜不完,你少挑拨离间。”
一只温热的手虚虚搭上戴林暄的侧腰,乍一看像亲昵地揽在怀里,其主人的语气也带着刻意的软:“哥,帮我拿下鞋。”
戴林暄一顿,弯腰抽出一双拖鞋,没有回头:“不是说没空?”
赖栗低低地说:“你在就有空。”
戴翊收回视线,往嘴里塞了颗葡萄,兀自哼笑了声:“狗东西。”
第44章 南苑哪里讨厌得起来,好不容易养这么……
庄园入口,蜿蜒的道路上驶来一辆低调的黑车。
和赖栗他们平时动辄上千万的豪车相比,这辆落地一百多万的SUV确实算得上低调又普通,并不衬戴氏当家人的身价。
不过到蒋秋君这种地位,已经不需要外物映衬自己的身份了,随心就好。
黑车缓缓停在昏黄的路灯下,蛾子扑棱扑棱地跃过打开的车门,蒋秋君弯腰下车,落肩的薄发扫过清冷的下颌线。
她走进奢华的门廊,身后拉出一道狭长的影子。
乍一看,倒是很有回家的味道。
戴林暄握住赖栗的小臂,未卜先知地说:“别在家里冷脸。”
赖栗:“……”
他偏开脸,不怎么情愿地嗤了声。
蒋秋君走进玄关:“都刚回来?”
戴林暄顺手接过她的外套,和自己的一起交给财伯:“路上有点堵车。”
两人的态度都很平和,完全没有上次办公室里失控的影子。
“人终于齐了。”戴翊抻了个懒腰,站起来,“快吃饭吧,饿死了。”
她离开起居室,走向餐厅的方向。
晚饭很丰盛,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倒是显得餐椅有点空落,每人之间都隔了一段距离。
赖栗把椅子拖到戴林暄旁边,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
家里常年就他们几个,蒋秋君不像戴松学那么苛求小辈的礼仪规矩,只要不把脚翘桌子上,怎么坐都随意。
戴翊提前醒了红酒,阿姨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赖栗还没来得及接,就被一只修长的手半道截胡。
“……”
戴林暄把他那份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杯子递给阿姨:“你别喝。”
赖栗想喝又不吭声的样子看得阿姨忍俊不禁:“小栗好乖。”
“在家里都不给喝酒,大哥也太严格了。”戴翊夹了口菜,细嚼慢咽地吃完,冲赖栗挤了挤眼睛,“别慌,等大哥和双双姐结婚就没空管你了。”
赖栗不以为然:“没影的事。”
戴翊哎呀一声:“大哥不会没告诉你吧?霍叔叔今天去老宅拜访爷爷,谈双双姐和大哥的婚事,中午还一起吃了顿饭。”
赖栗手一紧,在筷子折断前夹了块五花肉飞她碗里。
戴翊笑得花枝乱颤:“谢谢二哥的投喂。”
蒋秋君隔着桌子看向戴林暄,平淡道:“结婚和并购霍氏海运的事我都建议你再想想,股东大会没几天了,我不希望需要到当众驳斥你的地步。”
听蒋秋君的意思,戴林暄好像已经同意了婚事。
赖栗面无表情地吃着菜,眉眼微垂。
桌下,戴林暄微微张开腿,贴近赖栗的膝盖。暖热的体温隐秘地交融成一片,像不经意的触碰,又像有意的安抚。
赖栗下意识想喝点什么安抚干涩的咽喉,然而手边唯一的杯子装着戴林暄的酒。
戴林暄说:“这是进入海运行业的好机会,几乎所有董事都同意。”
霍家愿意松开这个口子对他们来说百利无一害,所以前些天的董事会上只有两人反对,蒋秋君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她给出的反对理由并不够服众,戴林暄拿出来的方案最终还是通过了表决。
蒋秋君眸色微动,刚要说什么,阿姨就端着托盘从侧门走来,先往蒋秋君餐位上放了一例佛跳墙。
赖栗下意识想拉开距离,戴林暄往后一靠,轻轻踢开拖鞋,在赖栗抽身之前踩住了他的脚背。
赖栗猛得一僵,喉结缓慢而艰难地滚了下。
他以为这种桌下的“放荡”只有霍斐那种人干得出来,从没想过会和戴林暄扯上关系。以至于明明都穿着袜子,他却觉得被烫着了,全身气血都涌向末梢神经极为密集的某处。
余光里,他哥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桌上的姿态优雅得体。
阿姨对戴翊说:“凉会儿再吃,刚盛出来,烫着呢。”
眼看阿姨越来越近,赖栗下意识绷紧身体,抬起胳膊搭在桌上。
“小栗喜欢吃海参,今天就多放了点。”阿姨放下佛跳墙,并没有注意两兄弟的暗通款曲。
其实就算注意到了也没什么,谁都知道他们感情好,以前也不乏一些光明正大的亲密。
可亲密一旦当众藏进暗地里,就会多出几分狎昵的、背德的意味,仿佛成了什么绝对不能被发现的大事。
“机会有时候也可能是陷阱。”阿姨走后,蒋秋君开口道,“如果我知道他转让股份给你还提了这个要求,一开始就不会同意你进公司。”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戴林暄用手帕轻轻蹭了下嘴角,轻声说,“我不可能放弃,爷爷也不会同意。”
气氛顿时陷入了微妙的僵持里。蒋秋君与戴松学不对付是众所皆知的事,戴林暄这时候说爷爷也不会同意仿佛有点挟制的意思。
赖栗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桌下,全力维持着自然的神态。
戴翊用筷子头敲了敲桌子,赖栗搭在桌上的手也跟着感受到了振鸣,靠近戴林暄的那条腿不由绷得更紧。
戴翊似乎知道戴林暄的心思,否则不至于说那句“大哥养你这么大就是为了上你”,如今她想争权,难保不会拿这事做文章,如果被抓住把柄……能不能顺利成为继承人不重要,可他哥的名声很重要。
他听见戴翊不悦道:“妈,大哥,能不能别在饭桌上对簿公堂?”
蒋秋君抿了口酒,淡道:“你们现在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干涉太多,只希望你们三思而后行。”
戴翊眨了下眼:“思着呢。”
这顿饭的氛围异常寡淡,每个人身上好像都笼着一层雾,看着近,可一伸手又很远,夹菜都递不到的距离。
……除了赖栗。
被踩的那只脚连着半边身体都好像走远了,满桌佳肴食之无味。
蒋秋君这几年身体不太好,胃口不佳,吃得慢而细,等他们都吃得差不多,蒋秋君起身离开餐厅,让戴林暄吃完去一趟书房。
戴林暄这才收回脚,得体地穿上拖鞋:“别看酒了,今天不许喝,实在渴就喝汤。”
赖栗:“……”
戴林暄踩他,只是避免他在蒋秋君面前说出什么让大家下不来台的话。
他清楚以戴林暄的性格,无论蒋秋君有多偏心有多冷淡他,都是予他生命的母亲,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可能撕破脸,维持平和的关系也有利于争继承权。
可还是莫名的烦躁。
其实明面上,蒋秋君对两个孩子都挺疏离。
也因为赖栗到戴家的时候,戴恩豪刚车祸不久,蒋秋君忙于稳固权力,几乎没什么陪伴孩子的时间,看不出多少偏心。
如果戴林暄不说,赖栗可能这辈子都感受不到这件事。毕竟他没有接收过所谓的父母爱,对此天然不具有敏感性。
可一旦知道了,便开始不能忍受。
戴林暄给赖栗盛了碗汤,也给戴翊盛了一碗。
戴翊笑吟吟的,却看不出多高兴:“大哥……”
戴林暄:“嗯?”
戴翊托着脸,没了下文。
戴林暄也没追问,抽了张消毒纸巾,依次擦拭骨节分明的手指,垂下眼眸陷入了其它思绪里。
明明很寻常的动作,放在戴林暄身上就是赏心悦目。
戴翊将目光投向赖栗,冷不丁地问:“二哥,等大哥结完婚,你有什么打算?”
赖栗被喊得犯恶心,面无表情地喝着汤:“没打算。”
“你总不好跟着大哥去他和大嫂的新家。”戴翊有点发愁,“大哥一结婚,精力肯定会集中自己的小家庭里,和我们就不算一家人了,我和大哥起码还有血缘的羁绊,你……”
戴林暄放下纸巾,抬眸制止:“小翊。”
戴翊没听到似的,继续自说自话:“你不姓戴,跟我们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万一大嫂不喜欢你,想亲近大哥都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赖栗缓缓眯起眼睛。
戴翊眼睛一亮,拍了下手说:“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戴林暄眼皮跳了跳,刚站起身就听到戴翊兴致勃勃地开口——
“二哥,你不如入赘戴家和我结婚,这样就是大哥的妹夫了!还可以顺势改成戴姓,逢年过节起码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天哪,我简直是天才!”
戴林暄被椅子腿绊得一个踉跄,幸而赖栗抓住了他胳膊。
戴大小姐兴奋不已:“你们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赖栗脸都绿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你他妈刚吃完就拉?”
“大哥这么好的教养怎么一点没传给你?”戴翊啧了声,颇为遗憾,“你这样的结婚了也只能放家里,带出门都掉面儿。”
戴林暄捏捏眉心:“小翊,别瞎闹。”
戴翊叹了口气:“这提议不好吗?我都这么委屈自己了。”
赖栗放下调羹,皮笑肉不笑地说:“那五万块钱到账了吧?应该还有点利息,你不如拿去五院看看脑子——”
戴林暄按了下他肩膀,打断弥漫的战火:“上去休息。”
赖栗站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餐厅。
餐厅只剩下戴林暄与戴翊,后者悠悠地喝了口汤:“我还以为你会问问我关于大伯的事。”
长假期间,戴林暄本来和戴恩明约了一起吃饭,却被戴翊截胡,让戴恩明临时放了他鸽子,后来再联络,话里话外都是推拒。
戴林暄轻搭着椅子,看了戴翊好一会儿:“我问你,你后面就不做其它事了?”
“我可是你亲妹妹,你多哄几句,说不定我就被亲情打动了呢。”戴翊用抱怨的语气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戴林暄抬腿离开,路过戴翊身边时轻拍了拍她的肩,什么都没说。
戴翊没有回头,慢条斯理地喝完汤,看着一桌子没吃完的菜说:“一个两个都是小鸟胃。”
刚巧阿姨走进来,闻言忧心地问:“是不是今天做的菜不好吃?”
戴翊分别夹起来尝了尝,宽慰道:“没有,很好吃。”
只是都还有别的选择而已。
……
“霍家早些年的生意不太干净。”蒋秋君站在窗边,注视着昏黄灯光下的花园,“我不打算和他们扯上关系,你最好也三思。”
戴林暄不远不近地站着:“总不至于这么多年还没洗干净。”
蒋秋君回眸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你知道?”
“听过一些传闻——这些年上面严打,他们不敢重操旧业吧。”戴林暄不紧不慢地说,“那家子公司我查过,没有问题,我们只是借个路子,不一定要和霍家不分你我。”
“今天谈起婚事的时候,你好像不怎么反对。”蒋秋君神色淡淡,“一旦结婚,分不分你我可就不是你说的算了。”
“权宜之计而已,如果明着反对,爷爷恐怕不会放心。”戴林暄顿了下,“我没有结婚的打算。”
“……”蒋秋君侧过身体,打量着这个从生下来就没倾注多少精力的孩子,忽而多问了一句:“是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还是以后都没有?”
戴林暄回答得平静且直白:“我不会结婚。”
寻常父母听到这种话,即便不训斥也会劝诫几句,然而蒋秋君只是点了下头,甚至都没询问原因。
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为什么突然回国,对公司这么感兴趣?”
戴林暄垂眸笑了下:“这需要理由吗?”
蒋秋君走到一边的沙发坐下,十指交错地搭在腿上,抬眼说:“别人的野心确实不需要理由,可你需要。”
戴林暄微怔:“我也不需要。”
蒋秋君看了他一会儿,冷不丁地说:“我这几天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并不是两年前才知道自己不是婚生子。”
“……”戴林暄没料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指尖蜷进掌心按了按,那些细小密集的伤口基本都愈合了,只剩几根没拔出来的刺还隐隐作痛。
他绕进对侧的单人沙发坐下:“我——”
“十二年前就知道了,只是两年前才和我摊牌。”蒋秋君平静地替他说完,“你十八岁就没再花过家里一分钱,连赖栗的生活费都会定时打到家里,我当时以为你觉得自己不讨我喜欢,不想承我的‘好处’,性子要强,责任感又重才这么做。现在想来——你分明那时候就知道了自己不是戴恩豪的孩子。”
蒋秋君脸上看不出一点难堪与羞愧,语气平和而从容,仿佛婚内出轨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是……”戴林暄眼角微垂,“爸车祸后我才知道。”
自己喊了十八年的父亲车祸成为植物人,悲伤与痛苦都还没散干净,戴林暄就突然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却名正言顺地顶了戴家长子的身份,享受着一切婚生子的权益,足足十八年。
圈内长辈们对戴林暄最多的评价就是端方雅量,却没人知道他只是个养得像人的老鼠,自以为活得光明坦荡,堂堂正正,不曾想出生就已经奠定了轻贱龌龊的根骨……多少有点讽刺。
“你从小道德感就强,知道了这些事情,自然羞愧难当,没法再理所应当地享受这些看似不属于你的东西,所以不争不抢,戴家的任何东西你都不想要。”蒋秋君往后靠了靠,手肘撑着沙发扶手,曲起手指抵住太阳穴,眉眼微阖,“或许还觉得我是个卑劣不堪的强盗。”
戴林暄轻轻闭了下眼,指尖深深地按住掌心,使得那些未拔出的刺扎得更深。
他足足一分钟都没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只有喉咙微不可见地颤动着。
不过蒋秋君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不在意戴林暄怎么看待自己,她缓缓掀起眼皮:“让一个品性极端的人变坏和让一个品性极恶的人变好是同样不容易的事,所以我很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一开始只想和戴家割席的你变得又争又抢?”
她不怎么在意这个儿子,并不意味着她不能客观地做出评价,相反,她比大多数人都更了解戴林暄的品行。明知是私生子还“抢占”不属于自己的资源,听说过霍家不干净的生意还想借他们的路子……这都不是以前的戴林暄能干出来的事。
“人都会变。”戴林暄说。
蒋秋君看了他片刻,确实变了很多。
从前的戴林暄是温和的、真诚的,如今温和依旧,真诚却不再,戴了一层人皮面具似的,乍一看还是从前那*个人,可隐约又能感觉到那层面具下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心思。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伪装,阴暗也好,痛苦也罢,心里盛多了,就容易把人染得面目全非。
书房里归于寂静,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他们母子少有这样安静相坐的时候,中间的茶几仿佛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里面埋着三十年的冷淡疏离,还有那些龌龊的陈年旧事。
“戴恩豪快不行了,医生说不一定撑得过新年。”蒋秋君目光垂落,“去看看他吧,人在南苑。”
戴林暄声音微哑:“好。”
他走到门边,听到身后的蒋秋君淡淡提醒:“既然听过一些以前的传闻,就别和那两家人深交。你最近和贺寻章走得很近?别玩火自焚了。”
戴林暄脚步微顿,轻轻带上了书房的门。
他匀速走向卫生间,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过后,多余的情绪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踪迹。他找财伯拿了支祛疤膏与创可贴,走到二楼,越过自己的卧室,曲起手指敲了敲隔壁的房门。
“小栗?”
无人回应。
戴林暄握住门把手:“我进来了。”
房间里并没有人,浴室也没有水声。
戴林暄走上阳台,往下扫了眼,看见赖栗正横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一条腿踩在凳子的另一端,一条腿蹬在地上,身子随秋千轻轻摇晃。
戴林暄看了会儿,下楼绕进花园里。
赖栗头也不回地问:“聊完了?”
戴林暄嗯了声:“曾文直的案子终止侦查了。”
蒋秋君和戴松学都给了警方压力,股东大会近在眼前,戴林暄继续和刑事案件牵扯不清影响不好。
警方也确实没有“恋童癖”的明确线索,只能尽快结案。
赖栗半小时前就收到了经子骁发来的消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不要乱来。”戴林暄说,“法院会给他公正的处罚。”
赖栗敷衍地嗯了声。
戴林暄看着他这么漫不经心的态度,不由拍了下他脑袋:“你敢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就别认我这个哥。”
赖栗脸色猛地一沉,反手抓住戴林暄的衣领抬眸道:“你为一个想要你命的罪犯跟我放狠话?”
“只是提醒。我不知道你除了这件事还在乎什么。”戴林暄顺势掰开他的手指,捏住其中有伤口的那根,撕开创可贴卷上去。他第一次这么说:“你乖一点,别找事。”
戴林暄又拧开祛疤膏,手刚碰到赖栗的衣领就被按住。
“我自己涂。”赖栗脸色阴晴不定了一阵,“你都没告诉我你今天回老宅谈婚事。”
戴林暄一顿,抽出手将药膏的盖子拧回去,插进赖栗兜里:“一天两次,别没涂骗我说涂了——没有瞒你,只是没来得及说。”
赖栗信了才有鬼,谈婚事不可能是突发事件,肯定早就约好了,戴林暄昨晚却只字未提。
“这算是你给我的答复?”
“你觉得算就算。”戴林暄抓着秋千铁链晃了晃,突然笑了声,“你小时候明明不爱荡秋千,可看到我推着小翊玩也非要玩,恶心得快吐了都不下来,我推她多久就必须推你多久,不然就要生闷气,碰一下都扎手。”
赖栗垂眸:“我又不是刺猬。”
“刺猬好歹肚子软,你是颗栗蓬,三百六十度全是刺。”戴林暄眼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不过还是很可爱,讨人喜欢。”
“也只有你喜欢……”赖栗乌黑的瞳孔与夜色连成一片,他轻声问:“现在的我让你讨厌吗?”
“当然不是。”戴林暄揉了下赖栗的脑袋,给足了兄长的亲近,“哪里讨厌得起来,好不容易养这么大。”
他看向庄园的南方,轻声道:“你早点休息,我……”
赖栗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干什么?”
戴林暄也没瞒着:“妈前些天把爸接回了家,我去看看。”
赖栗立刻说:“我也去。”
戴林暄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
他们顺着沥青小路往南面的建筑走,路过了湖泊与琴房。
秋恩庄园是蒋秋君与戴恩豪婚前买的地皮,总占地上万平方,依山傍水,处处透着精致。彼时的戴家处于鼎盛时期,财大气粗,耗费了足足六个亿建设这处新宅。
赖栗突然问:“他们以前感情很好?”
戴林暄知道他问的什么,语气平淡:“当初爸花了半年,一笔一划亲手绘出了庄园的设计图,作为求婚的诚意。”
截至戴恩豪车祸前,他和蒋秋君的故事仍是一段佳话。
这个圈子里,真正和灰姑娘、穷小子走到结婚这个地步的人少之又少,相知相爱就已经很难了,遑论克服种种困难,基本谈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价值观冲突,一拍而散,都用不到家里棒打鸳鸯。
也因此,戴恩豪车祸后,很多人唏嘘不已,可怜他一片痴情没有好果。
蒋秋君和戴恩豪结婚,可能是图他的身份地位、财富权势,反过来却截然不同,身居高位的人愿意和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结婚生子,除去真爱还有别的解释吗?穷人的真心不值一提,富人的真心才弥足珍贵。
戴恩豪车祸、蒋秋君强势控权的最初几年,外界阴谋论不断,铺天盖地都是对她的抨击,甚至有人当面明嘲暗讽,指桑骂槐。蒋秋君从未因此变过脸色,那些人慢慢意兴阑珊,就不怎么提了。
南苑离主楼有点远,两人慢慢晃了五分钟才到。
一楼的落地窗没拉窗帘,戴恩豪插着气切套管躺在床上,上一次还没有这东西。戴翊坐在床边,正拿着毛巾给他擦手。
戴林暄停下脚步,抓住赖栗的胳膊,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等会儿再进去。”
来戴家十二年,赖栗第一次见到戴恩豪。他心里毫无波澜,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戴林暄于一边的木椅上坐下,手肘撑在腿上,十指交叉,虚虚托着下颌。
赖栗目光垂在他头顶:“你长了一根白头发。”
“嗯……”戴林暄有些心不在焉,“不用管。”
赖栗已读不听,直接上手翻起他哥的头发,分开那根发丝轻轻一拔。
他扬起来看了眼,轻轻啊了声:“看错了,不是白的。”
戴林暄笑起来:“我只比你大八岁,也没老到那个地步吧。”
赖栗不吭声,继续拨弄他的头发。
“不找出白的不甘心?”头皮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戴林暄无奈道,“准备薅秃我啊?”
对于赖栗这种并不暧|昧还有些幼稚的行为,他倒是没怎么生气。
赖栗小时候也喜欢这种亲昵的小动作,特别是早上比他醒得早的时候,就会闷不吭声地绕他头发玩。
戴林暄往后靠了靠,任由赖栗在自己头上作怪。
五分钟后,戴翊离开了南苑,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戴林暄拍了拍赖栗的手:“别玩了,进去吧。”
一进房间,戴恩豪的眼球就转了过来,追随着两人的身影。
戴林暄唤了声:“爸。”
他没让赖栗喊人,总归不会得到回应,没什么意义。他走向窗边,拉上窗帘。
赖栗趁戴林暄背对着床,快而精准地掐住戴恩豪一小撮头发,连根拔起。
戴恩豪的眼球缓缓转到了最右边,死死地锁定在赖栗脸上,像有意识一般。
赖栗丝毫不惧地盯了会儿,又想起戴恩豪从前对他哥的那些冷淡与忽视,直接伸手扯戴恩豪的鼻饲管,毫不客气地往鼻腔里怼了两下。
植物人一样有痛觉,戴恩豪疼得脸部肌肉直抽搐。
戴林暄转过身的时候,赖栗双手插着兜,好像什么都没干,毫无欺负植物人的羞愧感:“爸是不是快死了?”
第45章 死了我不喜欢你总诋毁自己。
“你这声爸叫得倒是顺畅。”戴林暄被逗笑了,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他确实不剩多少时间了,医生说可能活不过新年。”
二十多天前还在疗养院的时候,戴恩豪的气色还不错,不像现在透着一股颓然的死气,像块黯淡无光的枯木。
那天,戴林暄时隔两年再次见到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压抑的情绪根本无法自控,就像刚回国面对赖栗的“混账”时不小心溢出的短暂恨意……它们化作密密麻麻的针,汹涌澎拜地剐蹭着戴林暄的心脏,随手一摸都是鲜血淋漓。
可前二十八年的人生已经让戴林暄养成了克制、温和的“优良品性”,他习惯性地摒弃恨与痛苦这些过分负面的、会把人改写的面目全非的情绪。
当然,戴林暄本就做不到长久的去恨赖栗,一手养大的弟弟,爱都来不及。
何况赖栗无罪。
一个月前在公寓的失控撕咬更像太多情绪被压在密闭的罐子里,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主动送上门的赖栗就像一把小刀割破了罐身,使得戴林暄终于有了一处宣泄的途径。
这才回国一个多月,戴林暄再面对赖栗或戴恩豪,几乎是心如止水的……偶尔掀起的涟漪也无伤大雅,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
赖栗突然问:“你用西郊的那块地建墓园是为了爸?”
戴林暄愣了一下,垂眼笑了会儿:“不是……投资而已,墓园省事儿。”
赖栗幽幽道:“哥,你又骗我。”
“没骗你。”戴林暄撩起眼皮,“而且什么叫‘又’?”
赖栗不说话,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房间里光线并不是很充足,戴翊来的时候只开了壁灯,明黄的灯光透过图案鲜明的玻璃罩逸散出了漂亮的光影,也将赖栗的脸切割成了大小不一的横条,显得晦暗不明。
戴林暄轻轻挑了下眉:“你这样像……”
赖栗:“像什么?”
一开口说话,笼罩在赖栗身上的那种阴暗变态感就消失了。
戴林暄没怎么在意,抬起手说:“过来。”
赖栗绕开床,走到了戴林暄的身边。
戴林暄坐着,微微仰头:“太高了。”
赖栗犹豫了下,半蹲在戴林暄身前,轮到他仰起头才能对上视线。
不过戴林暄没有看他,微微出神地将手伸向他的脖子。
赖栗猛得按住戴林暄的手,先看了眼视线跟着飘过来的戴恩豪,又飞快地用余光扫了眼房间。
蒋秋君既然把戴恩豪接回了家,等于是开放了外人的探望权限。或许是赖栗以己度人,他觉得这屋子里一定有监控或监听。
他拔戴恩豪头发有很多种解释,也不怕和蒋秋君翻脸,但如果在这里和他哥发生了什么过分亲密的行为被看见……
赖栗从不不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蒋秋君一开始支持戴林暄进董事会,是觉得对自己有所助力,可现在察觉到戴林暄并非全心全意地站她这边,难免会有别的想法,特别她还不喜欢这个儿子。
万般念头只在瞬息之间,赖栗还没理出结果,戴林暄就已经察觉到他的排斥,快速收回了手,微微拉开两人的距离,分寸感十足。
赖栗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就已经追了上去:“哥……”
戴林暄由他抓着,另一只手指了指他脖子,打断他的未尽之言:“疼吗?”
赖栗一开始以为戴林暄问的是贺书新砸的那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其实是在问一个月前戴林暄自己咬的那一口。
咬伤已经愈合,一点印子都没留下,就连赖栗设计汤远扬划中自己的那一刀也没留疤,新生的皮肤早已与周围融为一体。
赖栗说:“不疼。”
戴林暄笑了声:“你这不是也在骗我?”
赖栗也不否定,只抓重点:“也?”
“我不算骗你。”椅子的滚轮转了半圈,戴林暄面向床上的戴恩豪,“那地位置虽然还不错,但未来几年都没什么人流量,建墓地最划算。”
只不过做决定的时候,也是戴林暄准备回国、状态最差的阶段,确实怀揣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隐喻……现在想想倒是有点矫情。
赖栗揣摩道:“你想让爸葬在那儿?”
戴林暄摇了下头:“他葬哪不是我能决定的,得先看妈的想法,其次是爷爷,再不济也有小翊,轮不到我。”
戴家的“家族墓地”还有空位,戴恩豪大概率要和列祖列宗埋在一起,蒋秋君估计根本不会管他的后事。
戴林暄说:“小翊到时候肯定伤心。”
赖栗:“你呢?”
“我啊……”戴林暄一只手被赖栗握着,只能用另一只手虚虚地抚了下喉咙,“如果爸早两年去世,我大概会一样伤心吧。”
赖栗刚品出一点其它意思,就听戴林暄漫不经心地说:“如今距离车祸都十二年了,再多感情都冲淡了。”
说是来探望,戴林暄却没什么心思在戴恩豪身上。
一个植物人而已,灵魂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的只有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还指望他回应你的痛苦吗?
你又有什么资格痛苦呢。
“走吧。”戴林暄起身,“不早了,回去睡吧。”
他抽开手,随意地给戴恩豪拎了下被子,好像他做这个举动并不是关心戴恩豪,只是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把手从赖栗掌心里抽出来。
赖栗看了眼空落落的掌心,眼神晦涩,起身跟着戴林暄离开南苑。
夜色已深,偌大的庄园静悄悄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空无一人,只有两侧花园或草坪里的虫子咕咕叫着。
戴林暄静静感受着:“等温度再降点,就听不到这些虫鸣了。”
赖栗一直没接话,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戴林暄突然停下脚步——赖栗一时不觉,直接撞上,幸好戴林暄猜到他在走神,及时转身扶住。
“琢磨什么呢?”
赖栗不怎么爱藏话:“你真的要和霍双结婚?”
寻常兄弟经历了昨晚那种情况,多少会有点尴尬或回避,特别是刚说过“我等你答复”,转头就听到对方婚讯的时候。
然而戴林暄惯赖栗都惯成习惯了,甚至会主动分析原因帮他半夜爬床的行为开脱。
赖栗也恃宠而骄,压根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
戴林暄反问:“你觉得呢?”
赖栗确定道:“你不会。”
戴林暄不可能在自己喜欢男人,且放不下对弟弟的感情时找一个女人结婚,无论对方知不知情,愿不愿意。
就算女方不觉得委屈,对这种婚姻诞生下的孩子也不公平——
他们这种家庭背景,只要选择了结婚,不可能不孕育后代。
赖栗平时没有这种共情能力,也不会觉得这么做是什么不对的事,可只要代入戴林暄的性情去想,就也能短暂地当个“君子”。
戴林暄松开他,继续往前走:“说不定我……”
“哥。”赖栗都猜得出他要说什么,不耐地打断道,“我不喜欢你总在我面前诋毁自己。”
戴林暄脚步没停,晚风吹进衣领,带着彻骨的凉意。
他笑了笑,难得没瞒赖栗什么:“我和霍双做了个交易,短时间内做个表面样子应付双方长辈,不会结婚,也不会订婚。”
他们回到主楼,赖栗没有在戴林暄的房前停留,径直走向隔壁,开门前,他侧头对戴林暄说:“你没打算和她结婚,那就不能算给我的答复。”
戴林暄脚步一顿。
“你之前说,我觉得算就算。”赖栗推门进去,留下一句:“我觉得不算。”
“……”
戴林暄在门口站了会儿,回到卧室。
这个房间他从十二岁住到如今,算算也有十八年了,就算之前搬走了一些东西,也没法磨灭全部的痕迹,其中不少都是赖栗和戴翊添加的小玩意儿。
比如戴翊小时候喜欢画画,时不时会送他一张,要求他挂在房间里。
赖栗一开始会模仿戴翊,不过实在没有画画天赋,几根弯弯曲曲的火柴着实没什么裱起来的价值,虽然戴林暄不介意,但赖栗觉得很丢人。
所以他一般会另寻它法,比如买个小摆件,送洗好的照片……
慢慢长大后,两兄妹倒是不明着较劲了。
戴翊有自己的社交圈,一直正常上学、交朋友,人缘极好,她的世界里并不是只有大哥。
小时候喜欢较劲纯粹是因为好胜心强,加上有点排斥这个突然出现夺走了大哥注意力的小鬼……
最重要的是,戴翊是个颜控,赖栗以前因为营养不良加上没长开,显得又阴郁又丑,完全不符合戴翊的审美。
从小的教育又不容许她直接攻击这位二哥的长相,那只好用其它方式让赖栗吃瘪。
而赖栗不同,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世界里都只有哥哥,以至于长大后对戴林暄的在意也远超正常的兄弟范围。
他比小时候的“心机”更深,会故意在戴翊不知道的时候给戴林暄的生活留下痕迹,例如暗戳戳地送戴林暄盆栽,给戴林暄买办公椅,特意发烧的时候去公司找戴林暄,从此戴林暄的办公桌抽屉里就多了根为赖栗准备的体温计……
小到车里的挂饰、戴林暄的贴身衣物,大到他的投资项目、合作伙伴,赖栗什么都喜欢插一手。
戴林暄从前将这些误以为成了赖栗的喜欢。
赖栗留在他生活里的影子,即便出国两年也洗不干净。
如今甚至插手起了他的私生活。
手机响了一声——
【小栗】:哥,我给你空间,还是原定的时间给我答复。
【小栗】:晚安。
戴林暄回了句晚安,将手机扔到床上。
他注视着未熄灭的屏幕,半晌,转身进入衣帽间,从一件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细长的针筒走进浴室。
他将针筒放到一边,先垂眸洗了遍手,随后解开袖扣,将袖子捋到臂弯处。
随后,他拿起针筒扎进肘窝的静脉。
戴林暄随意地撑着大理石台,原地等了会儿,又拔下针筒,再次扎进去。
反复来了几次,肘窝顿时多了几个血点,比仙人掌刺扎出的伤口大一点点,很快就溢出了一颗颗豆大的血珠。
臂弯常年不见光,肤色更加冷白,使得旁边暴起的青筋与蓝紫色血管分外明显。
不过戴林暄脸上始终平静,他抽了几张纸巾,本想按住那些针孔止血,却莫名想到赖栗咬伤的手指。
他顿了顿,沾了点血抹在嘴唇上。
他看着镜子探出舌尖,舔走了唇上的血色。淡淡的腥锈味,没什么特别的。
外面的手机突然嗡嗡地响起来。
戴林暄扣住受伤的肘窝走出去,来电人显示“靳明”,那位市局刑侦支队队长。
他蹙了下眉,将血迹斑斑的纸巾叠成方块,扔进马桶里冲走,才回到床边按下接听:“什么事?”
“常方毅死了,非自然死亡。”靳明直奔主题。
“常方毅是谁?”戴林暄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
“松和路云顶会所的前厅经理。”
“他和我的关系是?”
“和你没关系。”靳明幽声道,“和你弟弟有点关系。”
“——你的好弟弟经常去松和路的那家云顶,常方毅死前不久和朋友发信息吐槽,说赖大少爷真难伺候,昨天晚上还威胁他‘最近回家小心点,别走夜路’。”
“……”戴林暄偏头,看向只隔着一堵墙的赖栗卧室。
*
房间里光线昏暗,赖栗坐在桌前,将最后一份带根的头发装进密封袋里。
桌上一共摆着五个透明的袋子,其中四个都装了头发,一份属于戴恩豪,一份属于戴林暄。
戴林暄的袋子最好辨认,因为只有几根,赖栗没舍得拔太多,昨晚本来想弄出戴林暄的精||液,这样就不用拔头发了,可惜没成功。
赖栗拿起唯一的空袋子……还差一个人。
第46章 出差哥让你失望了吗?
“笃笃。”
“进。”
清晨的阳光顺着阳台的石柱栏杆照进来,拉起了一条条浅淡的金色。
戴林暄进来的时候,赖栗的上衣刚套了个头,大半的腰背都暴露在光下,漂亮的鲨鱼肌一路下旋,没进了松松散散的裤腰里。腹股沟的纹身若隐若现,只探出了蛇尾与金色的太阳。
光影的作用下,那些纵横交错的可怖瘢痕都不再显眼,沦落成了野性的陪衬。
戴林暄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早。”
“早,哥。”赖栗隔着衣服说话,显得又闷又哑。
“别穿了。”戴林暄走进来,反手关上门。
“嗯?”赖栗探出脑袋,上衣卡在了臂弯。
戴林暄拿起床头柜的祛疤膏,一边拧盖子一边走过来。
赖栗抿了下唇,情绪捉摸不定。
被硫酸泼到以来,他确实一次祛疤膏都没涂过,医生说忌烟忌酒忌油辣,他也是一句没听。
赖栗希望这片疤痕留下。
他希望这些不堪的、丑陋的众多疤痕里能多出现一些与戴林暄有关的痕迹,最好是戴林暄亲手刻画在他身上的……当然,这不可能。
那么为戴林暄受伤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作为纪念,作为标记……作为记忆的锚点。
之前的咬伤恢复那么快已经足够遗憾,赖栗不想这片斑驳的烧伤也消失不见。
可与此同时,赖栗能感觉到他哥的态度隐隐有所松动,好像没有再摒弃一切超乎塑料兄弟情的接触……戴林暄很可能会接受他成为唯一的夜生活,甚至回到从前。
赖栗不想推开他哥来之不易的主动靠近,于是眼神闪了闪,什么都没说。
戴林暄陈述道:“昨晚没涂。”
赖栗:“忘了。”
“你真是一点都不听话。”
戴林暄停在赖栗面前,指尖轻轻落在他的肩上,明明没用力,赖栗的身体却像被操控了一样,膝盖不受控制地往后一弯,跌坐进了被褥里。
涂抹之前,戴林暄多此一举地问:“可以吗?”
赖栗当然给予肯定:“嗯。”
话音刚落,赖栗就意识到自己应早了。
戴林暄压根没用手指碰他,只是捏着棉签一点点沾取药膏涂在他肩上,棉毛扫在皮肤上的感觉很不好。
赖栗抓住他哥腰间的衣料,拧着眉不说话。
戴林暄垂下的眼眸往旁边偏一点,就能看见赖栗不高兴的表情——
“怎么了?”
“我想要你的手。”赖栗说完,又不情愿地找补道,“棉签太糙了,不舒服。”
“……”
戴林暄没说什么,换成指腹给他抹药。伤疤不大,很快就抹完了,不过药膏说明书说涂抹后还要揉按几分钟。
赖栗只有最初的那几年瘦小脆弱,慢慢长大后精力越来越旺盛,喜欢各种各样的刺激运动,攀岩、滑雪、赛车……经常弄得浑身淤青,肌肉疲劳和拉伤也是常有的事。
赖栗又不许别人碰自己,于是每次都是戴林暄上手给他缓解酸痛。
时间久了,戴林暄的按摩手法也越来越好,掌握了温和而深入的真谛。
“冷吗?”
赖栗舔了下唇,盯着戴林暄的腰说“不冷”。
戴林暄脚尖一转,手刚拿开就被赖栗攥住了,毫不犹豫地改口:“有点冷。”
“……”
戴林暄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滋味,无法无天的小混账好像被他逼得有点失去自我……姿态低成这样,甚至不惜成为泄|欲的工具都不想哥哥发生“改变”。
“我去弄热毛巾。”戴林暄抽开手,朝卫生间走去,“你自己看看肩膀什么样子。”
赖栗这才偏头,发现被贺书新砸到的地方乌紫一片,虚虚肿起,边缘扩散出了骇人的青色。
没一会儿,戴林暄就拿着热毛巾回来,按在了赖栗的肩上。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热度,也许是戴林暄摁得有点用力,一阵酸疼的感觉渗进了皮肉里,骨头连同附着的灵魂一起哆嗦了下。
戴林暄用另一只手继续揉按他因硫酸留下的那片疤痕,等祛疤膏完全吸收后,温热的毛巾也冷却了。
“晚上打视频,我看着你涂。”戴林暄拿起衣服扔赖栗脸上,“我十二点的飞机,去外省出差。”
赖栗拿开衣服,脱口而出地表达不悦:“又走?”
戴林暄说:“两天就回来。”
赖栗觉得光有保镖的实时监视完全不够,戴林暄这些预备的行程他总是很难提前知道。赖栗忍了忍,一边穿上衣一边问:“去做什么?”
杂乱的瘢痕随着上衣归位而落幕,任谁都想不到赖栗整齐的着装下藏着这么多的陈年旧疤。
穿上衣服的赖栗还有点男大学生的影子,裸身时倒有点像西方电影里的雇佣兵,每天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还能保留一张完好的“小白脸”。
戴林暄淡淡地收回视线:“爷爷想开通一条海上航线。”
赖栗冷笑了声:“并购的事还没落实呢,他要死了吗这么急?”
戴林暄曲起手指弹了下他额头:“我教你的这么目无尊长?”
赖栗面无表情地别开脸:“我的‘尊长’只有你。”
“……”戴林暄心里落了声轻飘飘的叹息,面上却一如既往的温和,“爷爷身子骨大不如前了,确实很急。”
戴松学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想彻底了结戴氏落到儿媳妇手里的可能性,想孙子走自己预设的人生路线,想他们母子互相制衡,还想在死前拿回祖业。
贪心不足,往往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吃早饭前,戴林暄又给赖栗的手换了个创可贴,不咸不淡地说:“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它已经恢复了。”
赖栗在他扔掉前拿走了那张旧的创可贴,揣进兜里嗯了声。
戴林暄说:“遇到事儿要和我说。”
赖栗不以为意:“我能有什么事?”
戴林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餐厅,戴翊还没起床,蒋秋君已经吃完离开了。
财伯笑着叹口气:“夫人一早就去了南苑。”
戴林暄坐下:“最近有什么人来探望爸吗?”
“这就多了,基本都来了一遭。”财伯无奈摇头,“老爷子也来过两次,想把先生接回老宅……也是爱子心切。”
戴林暄送到唇边的粥只抿了一口,便将调羹放回碗里。
赖栗用余光盯着,发现戴林暄反复数次都这样,十几勺下去粥的水位一点不降。
喝个粥跟演他似的。如喝。
赖栗忍无可忍:“哥,你出国两年味蕾也跟着他们退化了?需要我喂你吗?”
“……没大没小。”戴林暄瞥了他一眼,终于喝完一整勺粥,“你今天什么安排?”
赖栗说:“没安排。”
戴林暄刚喝完两口又停下来,剥了颗鸡蛋放进赖栗的盘子里:“马上十一月了,你去年弄的那个滑雪场该整顿开业了吧?”
赖栗将鸡蛋一口塞进嘴里,两下就嚼完了。他风卷残云地扫荡完早餐,空碗一放,开始幽幽地盯戴林暄吃饭:“月底开。”
戴林暄慢条斯理地喝粥,其它菜一点不碰:“到时候我去看看。”
赖栗有些意外:“好。”
他哥不会滑雪,这项运动对创业毫无帮助,外界谈生意更喜欢高尔夫球这种逼格高、不狼狈的优雅运动,一边玩一边脑筋转不停。
戴林暄这三十年所学的东西,几乎没什么是因为他自己喜欢而主动选择的。
在赖栗目不转睛的盯梢中,戴林暄艰难地吃完了早餐,当然,面上始终云淡风轻,只是吃得有点慢。
戴林暄回卧室收拾出差的行李,赖栗有别的计划,也没跟着。
如果都起床的情况下,家里通常八点开始打扫卫生。赖栗在楼梯转角看着阿姨从蒋秋君卧房出来,将一袋垃圾扔到了后院的大垃圾桶里。
等阿姨离开,赖栗才紧了紧手套现身。他用小刀划开其中一袋垃圾,毫不费力地挑出一小团头发。
自然脱落的头发不一定带着毛囊,可能提取不到遗传信息,只能先试试,如果不行还有其它办法“曲线救国”。
搞定最后一个鉴定样本,赖栗才跟着戴林暄一起出门,要送他去机场。
说是送,其实还是刘曾开车,顺路接上了李觉和另一个助理,好在商务车够大,即使搭载好几个人也不影响隐私性。
戴林暄一上车就开始闭眼小憩,赖栗用手肘撑住车窗,身体微微倾斜,找了个舒服的倚靠姿势盯着他哥。光与影一幕幕地越过他哥那张玉雕般的脸,和电影镜头似的。
因为睡不好,戴林暄眼下常年染着半圈淡红,莫名显得很欲……赖栗舔了下犬齿,下意识想咬点什么,嘴唇碰到了创可贴*才回神。
车子很快驶入直通机场的高架,戴林暄无奈睁眼,对上那道无法忽视的灼人视线:“你周一有好几节课。”
“嗯。”
“这个班次的机票已经售空了。”
赖栗平静地说:“我不去,你不用急着找托词。”
对视了会儿,戴林暄低笑了声,偏头看向窗外。不远处的航站楼映入眼帘,他开口唤了声:“小栗。”
赖栗:“……嗯。”
戴林暄转头看向他,逆着光问:“哥让你失望了吗?”
赖栗深深地拧起眉头,盯了他半晌。
就在戴林暄准备撤回这个问题的时候,赖栗猛得扣住他臂弯,欺身压近,语气冰冷:“你是不是又骗我?你根本不是出去谈什么航线,而是出去躲我!”
戴林暄因疼痛蹙了下眉头,不足一秒就舒展开,让人难以察觉。
他否定道:“当然不是——”
赖栗根本听不进去,眼球因突然激动的情绪发红:“你这次又想躲多久,半年?还是又两年?”
戴林暄干脆把人揽进怀里,闭了下眼,自欺欺人地掩去眼底的厌恶,温声安抚:“对不起,两年前是哥不好,让你这么没安全感。”
刹那间,所有惊怒与翻涌的阴暗都偃旗息鼓,消匿无踪。
赖栗就像一只暴怒的烈性犬,冷不丁地被主人拍着脊背顺了下毛,变得安静又温驯。
半晌,他将脸埋进戴林暄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低喃道:“哥,你再躲我一次,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放心,就两天。”戴林暄痒得往后退了退,又在赖栗不高兴之前捋了把他后脑勺的小尾巴表达亲近,同时话锋一转:“——等我回来发现你手上还有什么伤口,那你就真不用见我了。”
赖栗僵了下,压抑道:“哥,你别用这种事威胁我。”
戴林暄说:“你别乱来,对应的情况就不会发生。”
商务车停在了航站楼门口,戴林暄捏了捏赖栗的后颈,松开他弯腰下车,并转身拦了下刚起身的他:“坐着吧,别折腾了。”
赖栗握了下拳头,恨不得直接闯进值机处,甩一叠钞|票在同程的旅客面前,强买一张机票登上戴林暄的航班。
赖栗说:“到了立刻给我打电话。”
戴林暄颔首:“好。”
赖栗得寸进尺:“晚上我要视频看你吃饭。”
戴林暄应允:“可以。”
赖栗这才消停,刚刚戴林暄那句“哥让你失望了吗”,让他有一种又要长久离别的错觉,此刻回过味儿来想回答,又没了机会。
两个助理等在后边,说什么他们都听得见。
赖栗想了想:“记得看消息。”
戴林暄笑着说好,转身摆摆手:“哥走了。”
紧随其后的李觉有点牙疼,怎么和他前女友送他出差前的画面这么像,念念不舍,如胶似漆……李觉打了个寒颤,连忙打住这个诡异的想法。
另一个助理说:“戴总,我帮您拎吧。”
戴林暄拒绝了:“不用,你们不是也有行李?”
他刚走进航站楼里,就一连收到了两条消息。
【小栗】:没有失望。
【小栗】:不许找人过夜生活。
戴林暄哂笑了声,低低道:“混账东西。”
李觉没听清:“您说什么?”
“没什么。”戴林暄想起靳明昨晚打来的电话,嘱咐道,“这两天赖栗有任何不同以往的行程,都立刻告诉我。”
“好的。”
*
赖栗随便找了个和朋友在机场附近吃饭的理由,把刘曾先打发回家。
他确实约了人。
经子骁坐在K牌快餐厅里,一副吃屎的表情:“就这?”
赖栗抱胸看着他:“你还有时间吃别的?”
经子骁看了眼时间,离飞机起飞只剩一个小时了。他叹了口气,一边把赖栗需要的抑郁证明拿出来,一边抱怨道:“为什么非得去外省?”
“本地的机构多少都和贺家有点关系,不能被他们知道。”赖栗说,“我和你说的记住了吗?”
“记得,A和E做鉴定,C和D和E分别做一份鉴定。”经子骁收起五份毛发样本,虚心请教,“所以这个B起到什么作用?”
赖栗冷冷地盯着他。
“我可没骂人,上面写的B呢。”经子骁憋笑,“不会是你自己吧?”
赖栗烦躁道:“B和A做一份鉴定。”
经子骁挑了下眉,拉近距离低声道:“所以这个A是戴恩豪?哦~看你表情好像不是,那A只能是你哥了……你怀疑那些说你是私生子传闻是真的?那你为什么不跟戴恩豪做鉴定?”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赖栗不近人情地说,“鉴定结果泄漏一个字你就选片海当人生终点吧。”
经子骁啧了声,拎起包起身道:“二十一世纪了,不流行沉海这套。”
赖栗看着他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
他不在乎戴恩豪是不是自己亲爹,只想知道自己和戴林暄有没有血缘关系。
尽管理智告诉赖栗,他和戴林暄绝对不可能是亲兄弟。
按照戴三叔的逻辑,戴林暄知道他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这种前提下,就算拿枪指着戴林暄的脑袋,他也不可能把寄吧塞亲弟弟嘴里。
赖栗所不屑的伦理道德,对戴林暄来说是一道难以挣开的枷锁。
原地坐了会儿,一道陌生电话突然打进来。
赖栗面无表情地滑开接听:“谁?”
对方开口:“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硫酸案给你做笔录的警察,靳明。”
赖栗哦了声:“记忆犹新,毕竟是一位人证物证嫌疑人俱全的普通案件能拖着侦查一个月的刑警队长。”
“其实才二十多天。”靳明笑了声,也不介意他的夹枪带棒,“劳请你来一趟市公安局。”
赖栗眯了下眼:“以什么名义?”
靳明说:“暂时是协助调查一桩杀人抛尸案的名义。”
赖栗眸色一沉,暂时协助调查……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协助不好会转化为嫌疑人。
他最近接触的人不多,能因为死亡和他扯上关系的只有贺书新,宋自楚,那个心理咨询师,以及被他提醒过的云顶前厅经理……戴翊和蒋秋君一个小时前还在家,不可能是她俩。
其中死亡可能性最大的便是那位前厅经理。
两个小时后,赖栗来到了市公安局。
靳明递过来一部装在透明密封袋里的手机,页面显示着死者常方毅和朋友的聊天记录,他笑着问:“死者说你威胁过他,有这回事吗?”
赖栗掀起眼皮:“不是威胁,是提醒。”
靳明挑了下眉:“你们这些少爷公子一句轻飘飘的提醒,却让这位没权没势的普通人心惊肉跳地彻夜未眠。”
他语气很缓,不像责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从给朋友发消息的频率来看,常方毅当晚确实没能睡着,他被那句“威胁”吓得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人在窗外盯着自己。
赖栗漠然道:“他胆子小,曲解了我的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
靳明往后靠了靠,看着这位无动于衷的小少爷。一条人命的逝去好像没有引起赖栗一丝一毫的波动,没有震惊,没有惋惜,也没有带来麻烦的不悦。
全盘的漠视。
仿佛常方毅还不如空气里的一粒分子。
靳明实在好奇,那位被媒体被大众捧到云端的戴家大公子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弟弟。
赖栗垂下眼角,再次看向屏幕:“他怎么死的?”
第47章 花束我爱你,即便我是个怪物……
常方毅被人一刀抹了脖子,干净利落。从伤口的痕迹来看,凶手下手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精准且冷血。
靳明十指交叉,敲了敲桌面:“他周五晚受你‘提醒’,一夜未睡,第二天中午去了情人家,不到十分钟就匆匆出门,前往赛博城附近的未开发区,再被发现就是昨天晚上,一个海边夜钓的钓鱼佬勾中了他的尸体。”
常方毅虽然在云顶这样鱼龙混杂的环境里工作,但私下里的人际关系非常简单。
他三十七岁,未婚,有一个不住一起的情人,母亲早逝,父亲重病在老家托亲戚照顾,上个月刚去世。
常方毅死前还跟会所请了半个月的假,也就是说,如果不是碰巧被钓鱼佬发现,很可能都不会有人发现他死了。
就算半个月后没回来上班,会所负责人也未必想太多,在他们这种地方工作的人懒得走离职程序、突然不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靳明将常方毅死亡的照片拍在桌上,往前推入赖栗的视野。
昨天晚上,水上警察将尸体捞上了岸,用强光手电筒照着拍下了这张照片——
常方毅的身体被海水泡发了,臃肿胀大,面色惨白,脖颈处的横切面狰狞外翻。
赖栗无动于衷地抬眼:“你还没掏出手铐,应该已经查过我的行程了。”
靳明笑了笑:“确实,一个开车到别人小区,从下午蹲守晚上六七点的人显然没有作案时间。”
小区监控拍得明明白白呢,不过赖栗这一时兴起的“恐吓”在警方看来,有点像刻意制作的不在场证明。
靳明好奇地探究道:“不过,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公子哥想做什么还需要自己动手吗?”
赖栗讥笑了声:“看不出来,靳警官是含屁长大的。”
“……”和戴家那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长子交流过,就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会有这么一个弟弟。
靳明莞尔:“好吧,我们说重点,你为什么‘提醒’常方毅那句话?”
“因为他的一位员工,宋自楚。也许你们查到过,这位经理死的前一天刚把宋自楚开除。”赖栗放松地靠坐在椅子里,平静地对上靳明的视线,“我之前看在他是我大学室友的份上,帮他解决过一次客人的骚扰,没想到他开始阴魂不散,各种纠缠打扰,总用恶心的眼神看着我……甚至舞到了我哥面前,我自然忍不了。”
接下来的事情靳明确实都查到了,根据云顶的监控录像显示,周五晚,赖栗在走廊与宋自楚发生了冲突,常方毅为了讨好赖栗,选择开除宋自楚。
靳明往后靠了靠:“也许宋自楚只是在向你示好,没有其它意思。”
“也许?我更喜欢确定的事。”赖栗嗤笑了声,“我倒觉得他像个变态。”
靳明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赖栗随意地摊了下手:“常……死者开除了变态,难免可能遭到报复,所以我好心提醒他,不要走夜路。”
靳明定定地看了赖栗半晌,这番话但凡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明显就是胡扯一通,可赖栗这样说,却莫名让人有点信服。
“不瞒你说。”靳明笑着凑近,“我们已经审讯过宋自楚了,你来的时候他刚走,昨天的行程和常方毅没有重合。”
赖栗猜到是这个结果——
从暑假第一次在云顶碰面开始,赖栗就认出了宋自楚,并一直找人盯着他,不过并没有发现异常,所以开学后,赖栗才会特意给宋自楚“解围”,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从而引出幕后的人。
十二年前的脏东西和他进入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宿舍,这不可能是巧合,背后必然有人安排,而且身份地位恐怕不低。
然而宋自楚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贫困大学生,不是上课就是兼职打工,在云顶接触的那些客人也没什么异常。
赖栗本来打算再观察一阵,可宋自楚却试图接近戴林暄,这让赖栗无法容忍,直接与宋自楚撕破了脸皮,也间接导致了常方毅的死亡。
不过理论上来说,宋自楚背后的人应该有更长远的图谋,这么轻易地闹出人命就是自找麻烦。
所以赖栗出言提醒的时候,还是认为宋自楚因为开除就对常方毅动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惜,贫民窟出来的孩子没有正常人,哪怕经过了十二年的洗礼,也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推测他的行为。
背后之人自以为操控着一把刀,却不曾想也许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
既然盯梢宋自楚的人没有向赖栗报告异常,说明宋自楚要么甩开了盯梢的人,要么他没有亲自动手,警察查不出来也很正常。
“竟然都审完了?”赖栗诧异地撩起眼皮,“原来你们的办案效率可以这么高,真看不出来。”
接连被怼,靳明也不恼:“人命关天嘛。”
接下来就是一些无意义的盘问,比如又确认了一遍赖栗的行程。
靳明总结了下:“你一大早去看心理医生,下午又去别人家楼下蹲守,晚上六七点回家吃饭,是这样吗?”
赖栗懒散地垂下眼角:“不是蹲守,我约了中介去看房。”
靳明说:“提前一天等中介的买家我还是第一次见。”
赖栗拿起桌上的照片,玩世不恭地飞靳明脸上:“不如脱掉你这身警服,做个房地产中介好长长见识。”
旁边的记录员立刻“诶!”了声,靳明拦住同事,抓住飘落的照片说:“没关系,是硫酸案调查太久,让赖先生对我们有点意见,我想以后再多接触接触,赖先生会对我们有所改观。”
赖栗倏地敲了下桌面,冷冷地与他对视:“你在威胁谁?”
靳明叹了口气:“这怎么能是威胁?只是希望赖先生履行一名公民的监督义务而已。”
这场审讯算是不欢而散。
赖栗起身,避开门口的靳明,像避垃圾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
靳明眯了下眼,眉眼间划过一丝恼意,不过随后就想到了什么,灿然一笑:“对了,和刑事案件扯上关系这么严肃的事,我想得通知一下你的家长。”
赖栗瞥了他一眼。
靳明说:“虽然你户口本上没有别人,但你哥养你这么多年……”
话音未落,赖栗已经走远了,步伐没有一丝停滞。
“……”靳明接过同事递来的水,喝了一口,“这位赖少不太像传闻里那样跋扈无脑啊。”
“也许我们得换个突破口。”旁边的同事说,“如果戴林暄没问题,那攻破赖栗就没意义了,他也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
赖栗来到停车场,远远地看见雨刮器下面压着一张明黄色的纸。
他环绕四周,走近打开一看——
【很高兴你一眼认出了我,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可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你,我们都惦记着你……
虽然擂台倒了,但比赛还在继续,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也换了赌注。
希望你还有从前的敏锐。
啊,对了,戴林暄知道自己领回家的弟弟小时候都做过什么吗?他知道你是个神经病吗?
别否认,我们都一样。
我猜他应该不知道,你说,他知道一切后还会要你吗?】
赖栗五指猛得一握,纸条被揉皱成了一团,随着半弧的抛物线落进垃圾桶。
赖栗从车里抽出一张湿纸巾,颇为嫌恶地擦了擦手,再环绕车身一圈,打开车前盖检查了一通。
确定车没被人动手脚,赖栗一脚油门离开停车场。
明天早八,赖栗应该回公寓或学校住更方便,不过车子在繁华的城市里绕了一圈,最后还是随着夜色落下进入了河子山公馆。
他躺在主卧的床上,拿起枕头蒙在脸上,近乎痴迷地汲取熟悉的气息。
“哥……”
赖栗手探进裤腰,迫不及待地给戴林暄打了个视频。
对面很快接通,戴林暄弯着腰,衬衣在画面里窝出了一道道褶子,他将手机固定在了茶几上,自己于旁侧的沙发坐下。
戴林暄戴着耳机,显然正在和别人通电话:“没事,我弟弟的电话,您继续说。”
对面说话的时候,他竖起食指贴在唇边,冲镜头里的赖栗比了个无声的“嘘”。
赖栗不动声色地顶了下犬齿,缓缓lu动着自己。
他哥工作时总是一副从容淡定、游刃有余的姿态,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地侃侃而谈,轻而易举地就能让对方陷入自己的思维逻辑。
赖栗喉结不断滚动,压抑着喘|息,灌入他耳腔的那些喧闹与嘈杂,十分轻易地被他哥清透温和的声音所驱散。
就连萦绕在鼻尖的酸臭腥臊,也都被另一种淡淡的腥气取代。
三十分钟后,戴林暄结束了谈笑风生,与对面道别:“没问题,明天见。”
赖栗闷哼了声,掌心一片黏湿。他声音微哑地喊:“哥。”
戴林暄摘下耳机:“晚饭吃了吗?”
“刚吃完。”
赖栗松弛地躺在床上,裤子拉链大敞,他抽了两张纸擦了擦手,又抹掉裤子上的污白。
戴林暄只看到赖栗整齐的上半身与一贯冷漠嚣张的眉眼,完全想不出自己亲爱的弟弟一边和他视频一边做了什么。
赖栗翻身趴下,蹭了蹭床:“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两个小时前刚进酒店。”戴林暄打开酒店送上来的餐食,哭笑不得,“晚饭吃的什么?”
“你”字在嘴边绕了一圈,被赖栗咽了下去,回答道:“饺子。”
饺子是家里阿姨包的,个个馅大皮薄。戴林暄认出了他身后的背景,淡淡道:“我怎么记得冰箱里的饺子被我吃完了?”
赖栗面不改色:“我又没说在家里吃的。”
戴林暄没放过他:“那在哪吃的?”
赖栗半阖着眼:“市公安局对面的食堂。”
他中午就从保镖那知道了他哥下达的新指令——“小栗有任何不同以往的行程都立刻告诉我。”
和刑事案件扯上关系这种事,根本不可能瞒住戴林暄。
而且被公安召去协助调查也属于“麻烦”的一种,保镖本来就该报告给他哥,如果赖栗刻意阻拦,反而会在事发后引起他哥的怀疑。
戴林暄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赖栗趴在枕头上,看着戴林暄吃饭:“你不知道吗?”
戴林暄语气温和:“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于是赖栗又把给警察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
戴林暄垂下眼角,将菜送进嘴里,缓缓吃完才开口:“小栗,你确定没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赖栗心跳一滞,想到了宋自楚写的那张纸条。
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针对宋自楚?”
戴林暄:“嗯?”
“他是贫民窟出来的人。”赖栗直接说道,“他很危险,不要让他靠近你。”
“好。”戴林暄先答应,后追问,“为什么危险?”
赖栗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早就知道了?”
“前些天才查到。”戴林暄说,“当年清扫大行动优先送走了一批无家可归的小孩,不过都好像有点ptsd,为了让这群孩子尽快融入正常生活,他们被送到北方的一个福利院里,远离了诞市。”
赖栗:“然后呢?”
戴林暄缓缓道来:“一对迟迟没能生育的夫妻领养了宋自楚,不久后就怀孕有了亲生孩子,可惜好景不长,那孩子三岁的时候‘贪玩’爬防盗窗从七楼摔了下来,当场死亡。一直到前两年,夫妻俩才走出心理阴影,再次生下一个孩子……”
赖栗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平静地问:“是不是又死了?”
戴林暄看了他一眼:“这次更糟糕,宋自楚的养母产后抑郁,一年多前抱着孩子烧炭自杀了,丈夫深受打击,不久后也撒手人寰。”
赖栗脸上表情看不出一点对这一家人的同情,他眸色暗了暗:“那你还问我宋自楚为什么危险?”
戴林暄轻轻叹了口气:“你觉得都是他做的?他第一个弟弟坠楼的时候,他才十四岁。”
赖栗轻声说:“没有其它可能。”
他了解自己,所以也了解宋自楚。
戴林暄继续吃着晚饭,许久没说话。
赖栗不知道他哥此刻在想什么,会信吗?如果信了宋自楚就是如此扭曲阴毒的人,那会怎么想同样贫民窟出身的他?
会害怕他吗?
想要远离他吗?
赖栗攥紧了枕头,紧紧地盯着他哥,眉眼间逐渐露出了几分阴翳。
“等我回去,我们好好聊聊。”戴林暄面色平和,看不出太多情绪,“比如你去看心理医生的事。”
有些事情不适合隔着一千公里在视频里聊,如果出现异常的情绪,都没法第一时间安抚。
“我周二下午到机场。”戴林暄不疾不徐地说,“然后去学校接你吃晚饭,上梨街新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听说味道很不错。”
赖栗一口郁气突然泄了,他忍不住摸了下屏幕:“我去接你。”
戴林暄:“你下午有课。”
“公共课,很无聊。”赖栗抿了下唇,“哥……”
戴林暄掀起眼皮:“撒娇也没用,不许逃课。”
赖栗不吭声了,静静看着他哥吃饭。
戴林暄问:“你住公馆这边,明天早八来得及?”
赖栗含糊地说:“我订了闹钟。”
“喊曾叔送你。”戴林暄说,“起那么早脑子都不清醒,开车不安全。”
“好。”赖栗无所谓地同意了,并在镜头前涂上祛疤膏。
“再揉一会儿。”
“嗯。”
戴林暄避开了视线,慢慢地喝着汤。
半小时后,他们挂断视频。
赖栗窝在戴林暄的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戴三叔终于按捺不住地发来一个视频。
这个视频赖栗见过,正是长假第一天蒋秋君甩在戴林暄办公桌上的视频。画面里,戴林暄完全不似往日的克己复礼,抽着“雪茄”吞云吐雾,一个男孩在他腿间蹲下。
赖栗指腹磨蹭着屏幕,只想钻进去把那个男孩揪出来抹脖子。
他脸色阴沉地保存了视频,随即戴三叔就打来了电话——
“小栗啊,我也是刚看到这个视频,你知道戴林暄平时有这个癖好吗?”
赖栗深吸口气,闭了下眼:“你指什么?”
戴三叔道:“抽叶子啊……”
赖栗:“那不是雪茄吗?”
“你还是太单纯,那哪是雪茄啊……”戴三叔说,“那他玩小男孩呢,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赖栗混账道,“他都这个年纪了,在外面点个鸭子不是很正常?三叔,你没点过?”
戴三叔一噎:“你可别胡说,我对你三婶的忠心天地可鉴!”
赖栗嗤笑了声。
戴三叔慷锵有力地说:“我这通电话也不为别的,就是担心你受了欺负。如果戴林暄对你不好,可一定要告诉三叔,三叔替你做主!”
“你能做什么主。”赖栗故意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直接挂断电话。
戴三叔果然上钩,接连发来好几条信息,让他收集一点戴林暄不良爱好的证据,这样也好扳倒戴林暄,方便赖栗以后认祖归宗。
赖栗没回,直接去了学校。
他一边往辅导员办公室走,一边给经子骁拨去电话:“结果出来了吗?”
“说你送来的样本质量不是很好,特别是A,都没拔出毛囊。”经子骁憋了声笑,“你就不能用力点拔吗?”
“……能鉴定吗?”如果不能,就只能弄点别的东西了。
“能,无非慢一点而已。”经子骁说,“明天肯定能出结果。”
挂断电话,赖栗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见“请进”以后,他推门进去,将经子骁给他弄来的抑郁证明等书面报告提交给了辅导员。
辅导员低头看了眼白纸黑字,又抬头看看赖栗的脸,不是很信:“抑郁?我可能得和你家长……”
“我户口本上没有别人,别做无用功。”赖栗掏出一把青铜小刀,冷漠道,“需要我当面割个腕证明给你看吗?”
辅导员磕巴了下:“不,不用了——”
操啊!
上班就够苦了,还遇到这种“神经病”学生。
赖栗满意地离开办公室,越过漫长的走廊,推开宿舍的门。
黄皓与姜孝正在穿衣服,看到他都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第一节课不来了呢。”
赖栗扫了眼宋自楚的床铺:“他呢?”
“他请假了。”黄皓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赖栗看了他一眼。
姜孝干脆说明白了:“宋自楚这次请的长假,你又不怎么住宿舍,就我跟黄皓搞卫生什么的,压力挺大。”
赖栗打开手机,点了几下:“好友通过一下。”
黄皓迷茫地去拿手机,刚通过好友申请,他和姜孝就分别收到了一万块的转账。
“还要再辛苦你们一阵,大概十天。”赖栗刚说完一句人话,下一句就把人气得血气上涌,“一万够吗?”
“……”姜孝深吸口气,“你这脾气得挨不少打吧。”
“谁打得过他?”黄皓美滋滋地点了收款,虽然他家境还可以,但对于一个月两三千生活费的大学生而言,一万块真的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姜孝无言以对,怀疑赖栗就是知道自己很能得罪人,怕挨打才拼命锻炼出一身漂亮的肌肉。
有钱了不起啊!
确实了不起。
姜孝含泪收下一万块,忍辱负重地邀请赖栗一起去吃早餐。
诞大食堂挺不错的,干净明亮,口味也还可以,赖栗之前为了引宋自楚出洞来过好几次,印象不算差。
他拍了张早餐的照片发给“我家的”,“我家的”回赠他一张喝完的粥碗与鸡蛋壳照片。
赖栗觉得不可信,还得自己亲自盯着吃完的才靠谱。
姜孝边吃包子边问:“你要办走读吗?”
赖栗一边回信息一边说:“我要休学。”
对面两人皆是一愣:“怎么了?为什么啊?”
赖栗理所当然地说:“我哥最近身体不好,我去给他当生活助理。”
黄皓与姜孝齐齐“啊?”了声。
不是,谁家哥哥身体不好需要弟弟休学照顾啊!而且你们家那么有钱,就算请十个私人医生贴身二十四小时看护也可以吧!
姜孝琢磨了会儿:“你是不是准备留学啊?我看好多有钱的公子哥姐们都不在国内读本科。”
“我不留。”赖栗眸色沉沉,“我要看着我哥吃饭。”
“……”
姜孝默默在桌下给黄皓发信息:这逼就算不喜欢他哥也是毒唯一个,可怕。
“好吧,那以后就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黄皓遗憾了一秒,又嘿嘿一笑,“不过我还是得跟你分享个好消息。”
姜孝牙开始疼了:“你够了啊!”
黄皓满脸嘚瑟:“我脱单了!”
对于一个刚离开高中步入大学的男生而言,脱单总是一件值得炫耀与攀比的事。
可惜,对面是赖栗。
其他这个年纪的男生所在乎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别删我微信,以后遇到生死攸关的事可以联系我。”赖栗出乎意料地来了一句,“……离宋自楚远点。”
黄皓和姜孝一愣,自动忽略了后半句,颇有点感动。
“你哪天走?我们给你饯行。”
“不需要。”赖栗说,“别浪费我的时间。”
“啊对对。”姜孝感动不到三秒,“所有时间都要用来照顾你哥的生活起居是吧?”
赖栗竟然点了下头。
“……”
“诶?”姜孝突然怼了黄皓一下,指了指赖栗身后。
一位身着制服的配送员抱着一束花朝他们走来,并精准地锁定在赖栗身上:“您好,是赖先生吗?”
赖栗看着他,眯了下眼睛。
配送员说:“这是您一位朋友送您的花。”
这会儿食堂人很多,齐刷刷地投来八卦的视线。赖栗没接花束,而是拿起贺卡看了眼。
黄皓没想偷看,只是贺卡刚好在他的视野里——
“我爱你,即便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黄皓小声读了出来,嘿嘿一笑,“还挺浪漫。”
“嘶……”姜孝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凑到黄皓耳边说,“这好像是《洛丽塔》里面的台词。”
黄皓涉猎不广,没听懂:“洛丽塔是什么?”
第48章 幻觉怎么不藏好呢?
赖栗回首看向嘀咕的两个室友。
“你也不知道?”姜孝干笑了声,用眼神示意周围人多,“要不等会儿再说?”
赖栗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拿出手机对着贺卡拍了张照片。
姜孝连忙拉住他胳膊,下一秒就被甩开,他立刻压低声音解释道:“《洛丽塔》是一部小说,大概讲一个中年男人喜欢一个十二岁的少女,为了接近她娶了她妈妈,从而获得了她的监护权,以满足自己病态的欲望。”
当初看的时候他还没成年,浑身都激起了鸡皮疙瘩。
黄皓惊了下:“这不就是恋……”
他倏地闭嘴,猛然想起开学军训的某一天,赖栗因为查寝冲突被学长汤远扬划伤了脖子……
那天晚上,他们第一次在医务室里见到那位温文尔雅的戴家大公子,当时的汤远扬被亲爹训斥,然后吼了句:“对!我混账!我没出息,我最起码没有上不了台面的恋童癖!”
黄皓和姜孝不是傻子,能听得出这句话是针对戴林暄,不过当时都没想太多,戴林暄实在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可现在结合这*张贺卡上的“告白语”,顿时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巧合吗?
还是故意有人用这句话刺激赖栗?
黄皓迟疑地安抚道:“这人也可能是在网上随便摘抄的‘情话’,不知道具体出处。”
赖栗面色平静地撕了贺卡,折成两半塞进配送员的领口。
他向前两步,擦过配送员的肩膀时脚步微顿,轻声呢喃道:“告诉你的客人,我会去找他的,劝他一定、一定要躲好,千万别被我发现了……”
配送员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悚然道:“那,这花呢?”
姜孝给他指了条明路:“食堂出门右转有条小道,走到尽头是个垃圾站,自己看着分类吧。”
黄皓拉着他追上赖栗的步伐,低声说:“这应该不是你哥送的。”
姜孝肘了他一下:“肯定不是啊,戴哥就算送花也不会选这种祝福语吧……”
食堂的学生们偷偷瞄着赖栗的表情,又在他走过来时齐刷刷地低头,装作无事发生。
虽然赖栗因为脸与身份、还有连做一百个俯卧撑的强悍体魄在学校出了个名,但大多数人说“查我学历”这种骚话都是闲得无聊,表白墙上喊喊口号而已,几乎没人真的舞到赖栗面前。
所以大家都很好奇,是谁打响了“勾搭”的第一号角。
黄皓陡然跟着赖栗落入这么多人的视野里,有种被万箭瞄准的感觉,浑身不自在。他犹豫了下说:“我觉得花可以不要,但那张贺卡你最好拿回来处理掉,万一有八卦的同学跟着外卖员捡到了贺卡,把它发到了学校论坛上……”
贺卡上的那句话确实很有歧义,容易引发联想。
不等赖栗回答,姜孝就拍板定案:“这样吧,你先去教室占座,我和黄皓帮你处理掉。”
赖栗摁了摁太阳穴:“不用……”
话音未落,这两人就火急火燎地折回了食堂。
赖栗原本是想让保镖跟上配送员,看看他会不会和谁接触,贺卡不会让不相关的人拿到手。
不过大概率不会有什么发现。
他无心阻止姜孝与黄皓,顺着早八的学生潮走向教室,不断梳理着纷杂的思绪。
“我爱你,我是个怪物,但我爱你……”
贺卡没有署名,笔触不认识,应该是花店员工代写的。
恋童癖的传闻最开始是“戴林暄有特殊癖好,才把赖栗养在身边,从小玩到大”,这符合贺书新的性格,纯粹为了报复赖栗把自己打进医院,非常针对性的胡编乱造。
后来被“有心人”听到,利用这个灵感策划了福利院泼硫酸的事件,其目的就是为了伤害戴林暄的同时构陷他。
让未成年表弟接近戴林暄的贺寻章,疑似不想牺牲婚姻为家族谋取利益的霍双,乃至戴家所有人……
全都是嫌疑人。
始作俑者贺书新反而没有这个胆子,也清楚传闻虚假,送花过来恶心人只会让自己再进一次医院。
所以幕后的人大概率是信了“恋童癖”的传闻,意图用这种方式激怒他,让他和戴林暄反目。
对方或许还觉得他手里有自己被“玩弄”的证据,戴林暄怕他公布出去才一直对他这么好,不断地给他擦屁股……
戴三叔?
赖栗脑袋传来一阵阵的刺痛,呼吸也陡然粗重起来。
查了这么久,一切都还在原点,周围每个人都可能会伤害他哥,他却迟迟没能锁定目标。
他甚至做不到将这些脏东西全部清扫。
周围的学生们如潮水般向前方涌去,唯独赖栗的脚步慢了一拍,叽叽喳喳的声音疯狂挤压着他的耳腔——
“东食堂二楼比一楼好吃……”、“我昨天抓到了我们宿舍的xx和高年级学长在小树林接吻!”、“你想要要报哪些社团了吗?我对话剧有点兴趣……”
这些无比日常的讨论中,有一道讥诮的声音格外清晰:“你这么弱小,怎么赢?”
赖栗猛得驻足,环顾四周,苍白的阳光下,一道劲瘦的人影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尖嘴猴腮的,正嘲弄地注视他。
对方的嘴巴张张合合——
“真把自己当小狗啊?周围都是豺狼虎豹,你怎么活?”
“如果不够强大,就要学会蛰伏、隐忍,然后掏出刀子,一击必杀。”
“犯规又怎样?看客们会喜欢的。”
“你想在这摊恶臭的泥潭里活下去,就必须学会清扫周围的一切威胁,不论是擂台上,还是擂台下。”
“活着就是胜利。”
“……”
赖栗的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留下了一道道月牙状的伤口。
假的,假的……不要追他。
他已经死了。
赖栗用力握住手机,对上亮起屏幕上那双温柔的眼眸——
“我的小狗只要会吃饭,开心快乐就好了。”
赖栗艰难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那道死而复生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教室,坐进了后排的角落里。
旁边有人走近:“同学……”
“有人了。”
“哦,不好意思。”
赖栗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以至于踩点闯进教室的姜孝与黄皓大吃一惊,连忙挪近座位里低声问:“你没事吧?”
赖栗挤出一个字:“没。”
姜孝用手机打下一行字,递入他的视野:我们跟着配送员到了垃圾站,把贺卡捡起来撕碎,分别扔进了沿路的十个垃圾桶,绝对没人能拼凑起来。
随后,姜孝又删掉这些字,继续输入:不过你肯定猜不到我们刚刚遇见了谁。
赖栗扫见这排字的刹那,脑子里就浮现了一个名字——宋自楚。
果然,姜孝打字回答:宋自楚!他明明请假了竟然还在学校里!你之前让我们离他远点,什么意思啊?
“……”
昨天,宋自楚明明也去了警局,还往他车上放了纸条,盯梢宋自楚的人却说他还在出租屋。
这说明宋自楚已经发现有人盯着自己,并打算从明处回到暗处了,行踪将不再透明。
如果是他送的花,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大概率是他背后主子的想法。
这种小打小闹的伎俩并不符合过去那些人的思维逻辑,像只为了给戴林暄制造一点小麻烦从而阻止某些事,并不敢直接闹出人命。
更像戴三叔的手段了……可他怎么会和宋自楚扯上关系?
赖栗全力将呼吸调整到一定的频率内,看起来更正常一些。
嫌疑……嫌疑。
找证据是警察该做的事,小狗。
讲台上的老师渐入佳境,一边调试投影仪一边说:“硫酸大家都知道吧,是农业、工业生产中常用的一种原料……”
这些声音本来隔着一层膜,听见了,却没进入大脑,直到老师突然提起“保质期”三个字,赖栗倏地抬头,膝盖撞到了桌子。
老师投来目光:“这位同学有什么想法?”
姜孝手忙脚乱地拉了下赖栗的衣袖,后者却咬紧牙关,似乎想到了什么极为错愕的事,迟迟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看着这里,黄皓偏过头,恨不得拿个口罩把脸捂起来:“不好意思老师,他低血糖,我能带他去医务室吗?”
赖栗的脸色看起来确实很差,老师没有怀疑,让他们赶紧去。
黄皓如释重负,小声喊道:“祖宗,走!”
赖栗如梦初醒,快步离开了教室。他在连廊上停下脚步,轻声开口:“你回去吧,我有点事。”
黄皓犹豫地问:“你后面的课还上吗?”
“不上了,不用替我喊到。”赖栗头也不回地说,“我会跟辅导员请假。”
“好吧……”
黄皓转头回到教室,心想还记得请假,应该没什么事。
*
夜色渐深,一辆市价百万的黑车停在了破败拥挤的城中村小门口。
车门从里面打开,一只手伸出来,朝路边戴着黑色棒球帽与口罩的青年招了招手。
青年看了眼巷口,弯腰上车:“不是让你低调点吗?”
“你是说车吗?”中年男人无奈道,“这是我最便宜的车了。”
“……”青年压住脾气,“一直有人跟踪我,你被发现可能不好解释。”
“我要跟谁解释?谁跟踪你?”中年男人吃惊道,“不会是赖栗找的人吧?”
青年看着他。
男人紧张道:“他跟踪你干什么?难道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没有。”青年深吸口气,温声道,“他只是看我不爽。”
“他一个鸠占鹊巢的野种有什么资格看你不爽?!”中年男将窗户打开半边,一股酸臭的垃圾味扑面而来,他颇为嫌弃,还不忘演出几分虚假的心疼:“你就住这种地方?”
青年垂眸:“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都怪那两兄弟!不然你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自楚啊,你暂时别去学校了,我尽快给你找个安全的住处,你先安心待着,后面的事交给我……”
……
十分钟后,宋自楚下了车,又扫了眼巷口,不出意外没发现可疑的人影。
赖栗派来盯着他的人就和戴家这位三爷一样蠢得挂相,被糊弄了好几次都没察觉。
他都换住处了,那人估计还在原来的地方盯着呢。
宋自楚拉了下帽檐,低头在城中村里穿梭,最后用门禁卡滴开了一个院子的偏门。
无论动作多么轻盈,劣质的铁门打开时总会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让人心跳加速。
宋自楚很不喜欢这种动静,会让他有种暴露的感觉。
他走上外置楼梯,在门口停下,掏出钥匙插入锁孔。
门刚推开一条小缝,他就敏锐地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尽管早上出门前插在门缝里的头发丝刚刚才飘落,侧边的窗户也不足容纳一个人闯入。
他握紧兜里的刀,缓缓将门推开。
房间十分昏暗,只有十几平米,站在门口就能一览无余,两巴掌大的窗户被报纸糊着,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一套服务生制服搭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切都还是出门前的样子。
宋自楚注视片刻,心跳还没来得及落回原地,一把小刀突然从侧方抵住了他的脖子,一道鲜红的血液飙射出来,溅在了银灰色的门框上。
余光里,昏暗的门后站着一道朦胧的人影,对方乌黑的瞳孔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声音是不带丝毫情绪的轻:“他没告诉你,我会来找你吗?”
“——怎么不藏好呢?”
第49章 结果他没有抛弃我的权利,更没有选择……
被割破的不是脖子,而是胳膊。
宋自楚反应极快,没去管伤口,而是第一时间利用狭窄的玄关空间捅向赖栗的腰,可刀尖还没来得及碰到衣服,赖栗就一脚踹了过来,巨大的冲击让宋自楚整个人倒飞出去,摔在了单薄的铁艺床上,硌得咯吱咯吱响。
他却感觉不到疼似的,倒下的一瞬间就鲤鱼打挺地扑起来,眉眼间逐渐染上了几分亢奋。
赖栗踢上铁门,“咣”得一声!他毫无情绪地迎了上去。
锋利的寒光不断地在空气里划过,周围的桌椅板凳倒了一地,密度板制成的廉价衣柜在受到撞击后发出“咔嚓”的崩裂声,眼看就要倒下,又被赖栗一脚踹回了墙角,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怕闹出动静?你在畏手畏脚什么?”宋自楚喘着粗气说,趁机一个回旋将赖栗横扫在地,同时乘胜追击,膝盖死死地压住赖栗的腰腹,手里的刀垂直向下!
赖栗捞起旁边的椅子砸向宋自楚的脑袋,同时完全不顾及刀尖正对自己的脸,抓住宋自楚的胳膊一顶一拉,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宋自楚的大脑,哪怕他极能忍痛,也控制不住地停滞一秒。
鲜红的血液从赖栗的脸侧渗出,沿着利落的下颌线滴落。
他捞起旁边的椅子,猛得砸向宋自楚。
“砰!”
隔壁传来怒吼:“大半夜的闹你妈呢!鸡儿逼儿痒了去夜总会,这破出租屋里没人想听你们交|配!”
椅子只是落在宋自楚的肩侧,伴随着骨裂一般的剧痛。宋自楚有些意外,咧嘴笑了起来:“怎么,舍不得杀我?”
赖栗眸色冰冷地注视他:“你和戴恩为什么关系?”
“你猜不到吗?”宋自楚低低笑了起来,他本质上和赖栗是一样的人,了解赖栗的愉悦点与薄弱之处,“收到亲子报告的时候你是不是很兴奋?可惜啊,那纸报告的样本来源是我,我才是戴恩为的亲侄子,戴林暄的亲弟弟!而你,不过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野种。”
“鸠占鹊巢?”赖栗简直觉得好笑,“我一不姓戴,二不受戴家抚养,我占了谁的巢?”
“你不信?你不觉得我长得很像……呃!”
赖栗一拳砸中宋自楚的脸,一字一顿地问:“再说一遍,像谁?”
宋自楚抹了下嘴角,回过脸:“你对那个假爹也有这么强的占有欲吗?”
“……”赖栗松了松骨节,起身立于夜色中。
他对戴恩豪的印象只限于前几天的那一面,苍老,枯朽,让人很难注意本身的五官。宋自楚像不像戴恩豪,他还真没注意。
如果宋自楚真是戴恩豪的种,那他跟戴林暄……
光是想想,都有无止境的杀意弥漫开来。
赖栗突然问:“还有多少‘蟋蟀’活着?”
“那可不好说,光我知道的就有五六只。”宋自楚咳了几声,吃吃笑了起来,“即便擂台倒了,也还被圈在‘笼子’里长大,没有你幸运。”
“你们在为谁服务?别告诉我是戴恩为。”
“谁知道他们?我不为任何人服务。”
赖栗居高临下地嘲弄道:“这么忠心耿耿?十二年了,还没丢掉被驯养出的‘良好品质’?”
宋自楚幽幽道:“我唯一忠诚的就是当初的诺言——我们永远都会保护彼此啊。”
赖栗不为所动:“互相捅刀的方式?”
“那只是‘表演’,是年幼弱小时的无能为力……”宋自楚的脸色上一秒阴狠,下一秒又露出愉悦,“如今我可以回到戴家,得到戴林暄一样的待遇,不用再为了保护彼此伤害对方,小……你现在应该更喜欢被叫‘小栗’?”
“小栗,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配合,成为这世间唯一值得对方依赖信任的存在,没有疼痛的隔阂,我们会变得比以前更亲密……”
“只要我们一起,那些暗中的谋害都可以被击溃,不论是戴家还是别的什么,最后都可以属于我们,过去的那些垃圾都会被我们踩在脚下!”
“你报过‘演讲’兴趣班吗?”昏暗的光线里,赖栗漠然地俯视宋自楚,“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从没觉得自己有过伙伴。”
宋自楚脸色一冷,扬起旁边的书本砸向赖栗。
趁赖栗避让的空隙,他迅速翻身去抓之前滑手的刀,回手甩飞出去,说翻脸就翻脸:“你可要小心点了,万一有人报警,你要怎么和你亲爱的哥哥解释自己夜闯民宅呢?”
赖栗早有防备,抓起椅子挡住直击面门的寒光,宋自楚丝毫不给喘息的机会,又侧扑过来。
赖栗倒向冰冷的地板,直接抬手扣住宋自楚伤重的肩膀,并在他压下来之前抬起膝盖,狠狠一顶。
一击即中。
本就在苟延残喘的宋自楚彻底倒在地上,因疼痛发出急促的喘|息,语气却很兴奋:“你不敢杀我。”
“为什么?”
“怕戴林暄知道后抛弃你吗?”
“是啊,他那样的人怎么会接受自己辛苦养大的弟弟是个杀人犯呢?”
戴恩为那个蠢货听信谣言,觉得戴林暄和赖栗是个玩弄与被玩弄的关系,可宋自楚多了解赖栗啊,正如他了解自己,如果戴林暄做过谣言里的事,他早就死一万遍了。
赖栗如此在意这个“哥哥”,只能说明戴林暄确实完美契合那些正面的赞誉。
而这么好的哥哥本该是他的,却被赖栗占有。
不过宋自楚并没有很在意,毕竟没有享受过,也谈不上失去,只要赖栗肯继续保持伙伴的身份,他们可以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一个哥哥算什么?
“抛弃?”赖栗碾磨着这两个字,“你的养父母没想过抛弃你吗?”
宋自楚猛得抬头,目光如针一样地扎向赖栗。
“——他们什么结局?”赖栗抹了把脸上的血,放到唇边舔干净。
宋自楚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赖栗:“他们的死和我没关系。”
赖栗根本不听宋自楚辩解,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昏暗里露出一个模糊的微笑:“当然,我没你那么废物——”
“我看中的东西没有抛弃我的权利,更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
宋自楚瞳孔一缩,只见赖栗抛起刀子,于空中握住朝上的刀柄,猛得向下刺来,他倏地开口——
“小狗,你长大了吗?”
“你认可你的新名字了吗?”
宋自楚呢喃道:“我没有,从来没有。”
……
时针敲响了六点的钟声,廉价的出租屋里仍然一片昏暗,地上隐约可见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赖栗戴着手套,将宋自楚的手机翻了个底朝天,里面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和戴恩为也就是戴三叔的通话往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好像宋自楚背后真的没主子。
“嗡——”
赖栗贴身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戴林暄发来了一张早餐图片。
赖栗刚点进输入框,戴林暄应该是看到了“正在输入中”,就直接打了个语音过来:“早,吃了吗?”
赖栗下意识调整嗓子,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些:“还没有。”
戴林暄问:“昨晚在哪睡的?”
被报纸糊住的小窗透进来一抹微弱的光亮,照亮了赖栗的侧脸,狭长的血痕已经凝固,他目光幽沉地注视唯一的光源,回答道:“学校。”
“那确实不用急。”戴林暄说,“我等会儿就要出门,今天比较忙,应该没什么时间和你联系。”
赖栗看向地上不知死活的宋自楚,轻声说:“知道了。”
戴林暄又说:“药涂了吗?拍张照片发给我。”
“……”
赖栗下意识摸了下兜,祛疤膏没带,于是卡壳了半天没吭声。
戴林暄温和地下达指令:“开视频。”
赖栗猛得走向门边,快速思考从这里跑到一个还算体面、且不会露馅的场合需要多久,五分钟?十分钟?
还没想等他想出结果,戴林暄就挂断了语音,发来了视频邀请。
赖栗狠了狠心,点下拒绝,给戴林暄回了条信息:室友就在我旁边,另一个便秘蹲厕所。
【我家的】:好。
赖栗没能领悟这个字的含义,不确定他哥是不是不高兴了。人不在身边就是这样不好,无法准确判断对方的情绪,第一时间做出应对措施。
赖栗一边琢磨他哥,一边继续待在出租屋,直到日上三竿,经子骁终于打来电话:“早,心情怎么样?”
赖栗缓缓弯腰,歪着头,刀尖划过宋自楚的脖子:“说重点。”
“哎哟,给你急的。”经子骁显然在吃东西,说话都含糊,“我昨晚都没怎么睡,困死老子了。”
赖栗面无表情地说:“给你三秒,三——”
经子骁不再吊胃口,正色道:“报告结果显示,A和E不具备亲子关系,A和B也不具备亲缘关系。”
闻言,赖栗收起刀,起身嗤笑着踹了宋自楚一脚。
还想和他哥当兄弟,做梦吧。
A的样本属于戴林暄,E属于戴恩豪,B属于他自己。
他和他哥没有血缘关系的结果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没有太失望,只是自己的血液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最重要的是,他哥和戴恩豪不是亲父子,意味着宋自楚无论是不是戴恩豪的私生子,都不可能成为他哥的亲兄弟,最多是法律上的……
不,法律上也不行。
不过戴家大公子竟然非戴恩豪亲生,绝对是一条惊天八卦。
这说明如今的戴氏老总蒋秋君不仅婚内出轨,生了别人的孩子并安上了名正言顺的嫡系身份,还让她策划丈夫车祸谋权的传闻多了几分真实性。
一旦这个秘密公开……
无论戴林暄过去是怎样的一个人,作为既得利益者,他都一定会被千夫所指,这会比“同性恋”标签带来的负面效应更可怕。
而且,戴林暄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
什么时候知道的,两年前?所以才会心情不好,有了后来的一系列异常?
这倒是能说得通,戴林暄为什么两年没喊过妈妈,为什么每次提起戴家人的语气都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赖栗阴沉地瞥了眼宋自楚,他不在乎这惊天的豪门八卦里,谁出了轨谁戴了绿帽子,他只要确保两件事——
这个秘密永远不会公开。
戴林暄这辈子有且只能有他一个弟弟,各种含义上。
电话那头,经子骁突然话锋一转:“但是!”
赖栗差点忘了电话还没挂:“有屁赶紧放。”
经子骁并不是特别确定这几个字母代表了谁,只是有大概的猜测,此刻语气里的兴奋几乎快溢出来了:“虽然A和E不具备亲子关系,但他们有亲缘关系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赖栗一顿,立刻打开游览器搜索戴恩豪年轻时候的照片。
经子骁继续说道:“这个结果意味着,A是他母亲和E的近亲属生下的孩子,比如兄弟姐妹,啊呸!姐妹不行。”
游览器界面已经跳出了戴恩豪四十岁左右的照片,看起来温和儒雅,他的五官和戴林暄虽然不像蒋秋君和戴林暄那么高度重合,却也有一二分相似。
恐怕也正因为如此,这么多年从来没人怀疑过戴林暄不是戴恩豪亲生。
赖栗拧了下眉,他哥竟然是蒋秋君和戴家其他人生的……
谁?戴恩为?
太蠢了,他不配。
如果是戴恩为,那他就去死吧。
赖栗扯了下手套,一边复原一团糟的出租屋一边问:“C和D、E的鉴定结果呢?”
“那就更有意思了。”经子骁的八卦之心彻底熊熊燃烧起来,“我能问问C是谁吗?”
第50章 眼球去机场接个祖宗。
赖栗无动于衷:“说结果。”
经子骁不满道:“怎么说咱们于公于私都交情甚笃吧,这么不信任我?”
赖栗想了想,他确实还有需要经子骁的地方,于是敷衍地安抚道:“我没有不信任你的人品。”
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暴露的风险越低,一个是人心难测,一个是没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出错。
知道一些秘密后,再聊到相关人员的话题时难保会带上一些微妙的语气,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漏出破绽,这些都是不可控的因素。
“哦。”经子骁呵了声,“那就是觉得我不靠谱呗。”
赖栗毫不客气地嗯了声:“只有我靠谱。”
“……你丫还能再自恋点吗?”经子骁受不了地说,“算了,直接告诉你吧,C和D、E都不具备亲缘关系。”
赖栗顿时深深地锁紧了眉头,眼里闪过冷意:“都不具备?”
经子骁嗯了声:“C不可能是D或E的孩子,也不可能是其他近亲属,旁系亲缘都不存在。”
赖栗沉声道:“我知道了,辛苦。”
经子骁嫌弃地咦了声:“你还是别模仿你哥客套了,不伦不类的。”
赖栗面无表情地说:“你先别回来,我再给你寄一份样本,鉴定一下他和E是否具有亲缘关系。”
经子骁愣了一下,不明白怎么又多出了一个人。他琢磨了会儿,缓缓道:“你那辆限量版的……”
赖栗预判道:“借你开一个月。”
说完,赖栗就挂了电话。十月中下旬,没有大窗的出租屋溢满了驱之不散的阴冷,待久了连骨头里都渗着凉意。
他收拾掉屋里的打斗痕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寸寸地环视周围的地砖。
最后,他搬开铁艺床,发现角落里有一块松动的瓷砖,里面有一个U盘。
他们在贫民窟的时候食物总是很少,有时候意外获得的食物、或今天表现不错多出的奖励,就会想办法藏起来,以提防随时可能出现的食物骤减的下一顿。
甚至连续几天没饭吃也很正常。
可他们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自己的衣柜抽屉,最常见的办法就是掀起某块松动的石砖,用劣质塑料袋装起食物塞进去。
也许等下次来拿的时候,食物就已经因为潮湿而变质。
这次运气不错,这枚U盘应该是最近才塞进来的,还没进潮,应该没有损坏。
赖栗在宋自楚旁边半蹲下来,若有所思。
宋自楚说还有其它的“小蟋蟀”活着,没有他幸运……
说明贫民窟拆迁后,当年的一部分“蟋蟀”和犯罪分子就像三年前绑架他的那四个假死的通缉犯一样,并没有被送走或抓起来,而是受到了专人的“保护”。
保护他们的人绝对会利用他们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例如解决竞争对手,清理家族发展的阻碍等等……
一群没有身份、只能倚仗自己而活的罪犯,作用太多了,不是吗?
不过和那些通缉犯相比,那些“蟋蟀”才是最好用的刀,年幼时在贫民窟长大,清扫大行动后又被有心人圈养,大概率已经失去了“自我”,完全成为一群只会听从命令的工具人,哪怕死也会完成任务。
可宋自楚不一样,他接触过外面的世界,看过更多的颜色,如果不是养父母执意要一个亲生孩子,他也许会和赖栗一样,变成一个“正常人”。
所以宋自楚回到诞市一定是自主行为,甚至是他主动找上了圈养其它“蟋蟀”的幕后人。
而主动找上幕后人的前提是宋自楚知道对方是谁。
宋自楚知道,赖栗就一定也知道。
他歪了下头,五官全都湮没在阴影里,只有轮廓渡上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老相识么……”
赖栗起身,踩上宋自楚的垂落在一侧的两只手:“其实你不来招惹我哥,我也不会这么快对你动手……谁允许你握的?”
他恶劣地加重力道碾按宋自楚的手指,同时打开宋自楚的手机,找出戴三叔的号码,以宋自楚的口吻发去一条消息——
【我觉得最近还是低调一点好,不用给我找住处了,我换了个安全的地方,有必要再联系。】
昨天他不过往戴三叔车上甩了个定位监听,就发现了宋自楚的踪迹,还听见了他们的谈话。
等等,定位……
躲在后面的那个人就真放心宋自楚自由活动吗?
*
赖栗来到了市区小巷里一家隐蔽的手机店,老板正躺在柜台里面的躺椅上睡觉。
赖栗曲起手指敲了敲台面。
老板吓了一跳,猛得坐起来,被卷发糊了一脸。
她捋起头发,摸索着戴上眼镜,定了定神才看清来人的脸,她吃惊地哟了声:“稀客啊,你怎么来我这破地了?”
赖栗拿出宋自楚的手机,直奔主题:“帮我检查一下这部手机有没有被定位。”
老板接过看了看:“这活谁不能干?找我干什么……”
吐槽归吐槽,她还是打开电脑动作起来。
“喵~”
赖栗循声看去,门口信步走进一只肥胖的橘猫,脖子上戴着一根手编的红色项圈,一看就被主人养得很精细。
老板却一个激灵,快速绕出柜台,把猫抱起来送进后面的休息间,给门上了锁,若无其事地回到电脑面前:“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赖栗看了她一眼。
手机店老板姓方,以前大家都叫她方姐。
她也曾是贫民窟的居民,条件还算不错,有一套破旧的小房子和店铺,十二年前拆迁的时候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赔偿款。
她用这笔钱在市区买了个店铺,就此扎根下来。
这么多年里,赖栗只来找过她一次,想给一部手机装定位,她一开手机就意识到其主人是那位戴家大公子戴林暄。
方姐不想惹麻烦,另外真心劝说:“像他那种身份,难道不会定期检查手机电脑的病毒吗?定位这种低劣的手段很容易被发现的,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十五岁的赖栗只能不高兴地打道回府。
然而方姐没说错,戴林暄不仅手机、电脑会定期排查病毒,连每天坐的车都会提前排除定位监听或安全隐患,根本没有动手脚的余地。
赖栗只能按捺下来,蛰伏多年,成功把戴林暄身边的保镖换成了自己人。
“不怎么好。”他缓缓回答。
“怎么了?”方姐试探地问,“我看媒体都说戴林暄对你很好。”
“是很好。”赖栗垂下眼角,“可他最近不太好,所以我也不会好。”
方姐一愣,倒是觉得赖栗*多了几分人情味,她笑着问:“你大哥那么有钱,也有烦恼啊?”
赖栗嗯了声:“你好像没什么烦恼,还养了只猫?”
方姐啊了声,含糊道:“一只没人要的小流浪,那天走在路上,它一直看着我,我就把它带回来了,随便养养。”
后面的休息间里,那只橘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一直娇气地喵喵叫。
它越叫,方姐就越紧张。
赖栗有些想笑:“我上大学了。”
方姐点点头:“那挺好。”
赖栗说:“学校有很多流浪猫。”
如果他有杀生的欲望,先死的一定是学校的那些流浪猫,每天窜来窜去叫个不停,烦得要死。
有一只还经常趴他车顶,车膜都抓花了,不也全须全尾地活着吗?他才懒得对这种弱小无用的生物动手。
方姐神经一紧,猛得抬头,看了赖栗一眼。
她显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赖栗也不欲解释:“好了吗?”
“……”方姐拔下接口,“手机很正常,没定位也没病毒。”
赖栗眯了下眼,自言自语道:“在身体里吗?”
方姐头皮一麻,她抓了抓头发:“赖栗啊,你这些年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
上次来,方姐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赖栗说:“最近在看。”
“哦。”方姐笑了笑,“有时候找心理医生疏导一下挺好的,我有一段时间也喜欢跟心理医生聊天,聊完就舒服多了。”
赖栗不置可否,又拿出宋自楚的U盘:“里面有几个加密视频,能破译吗?”
方姐插进电脑里看了看:“需要一点时间。”
赖栗给了她一个号码:“搞定了联系我。”
他拿起手机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回首道:“我突然想起来,以前你就住我们那套屋子的对面。”
方姐顿时僵住,浑身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赖栗了然地啊了声,语气很轻:“原来你看到了。”
方姐咽了下喉咙:“我没……”
赖栗抬腿到一半,又想到死掉的常方毅,扯了扯嘴角:“安心,你既然没对外说,我也不至于为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找你麻烦。”
方姐:“……”
那叫陈芝麻烂谷子?
任凭方姐心情复杂,赖栗全然不在乎。
他来到宋自楚这边,找了根金属探测仪扫描他的身体,从腿到脖子,一无所获。
赖栗正要起身的时候,探测仪突然响了起来,他看向它正对的方向——宋自楚的左眼。
他掀开宋自楚的眼皮摁了下……硬的。
竟然是一只义眼,平时完全没看出来。
背后的人为了掌控宋自楚的行踪拆了他一颗眼球?还是意外事故刚好伤到了左眼?
赖栗将这颗眼球摘了出来,抬手抛了几下。他离开屋子,来到路边,将眼球扔给了车里的保镖。
“派个人去市公安局附近租个便宜点的房子,把义眼放进去,再装个监控,自己留外边盯好了,看看会不会有人过来找。”
“如果有,先想办法拍到正脸照,第一时间联系我……别起正面冲突。”
保镖说:“没问题。”
折腾完这些,手机仍然没有动静。
赖栗看了眼时间,他哥也该上回来的飞机了。
他刚想驱车去机场,戴林暄就发来了消息。
【我家的】:出了点突发情况,今天不回去了,明天还要和这边的主任吃个饭。
【我家的】:晚上视频涂药,别躲。
赖栗猛砸了下方向盘,闭眼往后一躺。后视镜里,脸侧的伤口仍然新鲜。
这样也好,说不定戴林暄回来,他身上的伤也都好了……
说不定个屁。
一天能好个鬼,除非戴林暄接下来一周都不回诞市。
赖栗启动车子,掉了个头朝机场的方向疾驰而去,并同步发了条消息:我哥在干什么?
……
几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保镖头儿坐在车里,看着“真老板”发来的信息十分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他想了想,对着旁边居民楼亮着灯的五层拍了张照片,回复道: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老板的追问紧随其后:屋主人是谁?
他回忆了下:一个寸头男人。
老板没再发来信息,保镖松了口气,苦中作乐地想自己也算上演了一部《谍中谍》。
他放下手机看向窗外,竟然瞧见小区花坛边走过一个眼熟的身影——
戴林暄的私人医生。
廖德拎着医药箱,行色匆匆地上楼。
五楼有两户人家,廖德看了眼信息,确定是501,他按响门铃,门立刻就开了,寸头男侧身示意道:“老板和伤患都在里面。”
廖德快步走进卧室,一眼看见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她手腕裹着纱布,被血腌得腥红。
他一边开医药箱一边问:“怎么回事?”
戴林暄坐在床边,揉了下太阳穴:“割腕。”
“废话。”廖德翻了个白眼,“我是问你这个女人怎么回事?”
戴林暄垂下眼角,没说话。
“不方便让我知道?”廖德开玩笑道,“秘密情人?这年纪也不对啊。”
“别胡说。”戴林暄看了女人一眼,“当着人面呢,尊重点。”
“这不是昏睡着吗,又听不见。”廖德抬起女人的手腕,给她清创,“不信任我?”
“就是因为信任你才叫你来。”戴林暄叹了口气,“她的身份说来话长,涉及很多乱七八糟的事,你不知道比较好。”
廖德点点头,不再追问:“伤口有点深,得缝合。”
戴林暄问:“这里能缝吗?她不乐意去医院。”
“可以。”廖德戴上医用手套,看了戴林暄一眼,“你脸色不怎么好。”
戴林暄靠着椅背,眉眼间染着淡淡的倦意:“忘记带药了,这两天没怎么睡,回去就好。”
“你对安眠药是不是太依赖了?”廖德皱了下眉,“说真的,你得抓紧进行系统性的治疗,一直靠安眠药入睡不是个事。”
戴林暄笑了笑,没说话。
廖德无奈地摇摇头:“以前觉得你最谦和,会听取别人的意见,这两年我才发现,你是真倔。”
戴林暄说:“等忙完这阵吧。”
“你最好是。”廖德冷笑了声,“小心我告诉赖栗,我拿你没办法,他还拿你没办法吗?”
“……”
说曹操曹操到,戴林暄的手机弹出一个视频邀请,备注显示“小栗”。
戴林暄起身,叮嘱廖德:“别说话。”
他走进卫生间,捧了一把水扑在脸上,营造出正在洗漱的样子后才接听视频,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赖栗的质问就砸了过来:“为什么今天不回来?”
“因为……”戴林暄还没来得及编一个详细的理由,眉头便蹙了起来,“你脸怎么回事?”
赖栗没有回答:“我马上登机了。”
“……”戴林暄不抱希望地问,“去哪?”
“七十分钟后到你那边的机场,来接我。”
“嘟”得一声,赖栗把视频挂了。
戴林暄捏捏眉心,回到卧室捞起外套:“你晚上住这边,照应一下,她最近情绪很不好。”
“没问题。”廖德正在给伤口缝合收尾,“你干嘛去?”
戴林暄穿上风衣,风尘仆仆地出门:“去机场接个祖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