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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第91章【VIP】


    朱虞有一瞬怀疑自已幻听了。


    周大人此时不是正在想办法救出湜月阁主么,怎么带兵来围府?


    且就算围府,也不该是他。


    “少夫人,怎么办?”


    朱虞强行让自已镇定下来,道:“既已围府,便一个都出不去了,先静观其变。”


    但来的是周长胤,或许此事还有转机。


    即便此时周长胤带兵包围慕家,她也不会认为他背叛了慕苏,要么是他们有什么计划,要么,他有自已的苦衷。


    慕苏同她说过,他们三人是彼此选择的没有血脉的亲人。


    他们永远不会背叛彼此。


    “管家,将所有身契都还给还未来得及离开慕家的下人。”朱虞冷静吩咐道:“从此以后,诸位便是自由身,不再是慕家的奴仆,如此便不会被牵连。”


    管家眼眶微红,担忧道:“可向来围府捉人都是有一个算一个,恐怕走不了。”


    他是慕家的家生子,自然是与主人家有难同当,不会离开,只府里还有许多刚进来不久的丫头小子,不能叫他们白白送了命。


    “不会。”


    朱虞明白管家的意思,但凡哪家出事,只要在府中的人几乎都跑不掉,她抬眸看向紧闭的大门:“只要不是慕家人,今日就能走。”


    她突然庆幸来的是周长胤。


    不管他是因为什么来围府,都不至于会为难府中下人。


    管家听她这样说,便定下心领命去了。


    年纪轻的丫头被这样的阵仗吓的两眼通红,院子里隐约有抽气声,朱虞吩咐雁篱去安抚,没多久,一切就恢复了平静。


    慕家所有的主子此时都已齐聚在前院大厅,云氏晕倒被慕煦慕姮扶着坐在椅子上,慕缨握着小娘方姨娘的手,低声的安抚她,房氏神情沉重的望着门口,眉宇间隐有灰败之色。


    除了朱虞,最平静的是慕妤与林姨娘。


    这也是林姨娘为数不多的在人前露面,她喜静,寻常不会踏出那间小院,若非府里出了大事,她必不会出门。


    林姨娘虽面色平静,但若说心里半点不惧自然是不可能的,任谁脖子上悬着一把刀都不会无动于衷,且人也理该敬畏生死,可当她看着站在前方临危不乱的朱虞,那道明明很纤细的身影,此刻却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似乎只要她站在那里,就出不了什么大事一般。


    朱虞回头不经意间对上林姨娘的视线,稍作怔愣后,朝她微微点头,有安抚之意。


    林姨娘无声颔首,握紧了慕妤的手。


    若今日这关实在过不去,她死无碍,只希望能保住府中的小辈。


    朱虞看见她的动作,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边划过一丝苦涩。


    天子驾崩,太后一手遮天,皇权倾轧下,她哪有把握护住府中的小辈。


    “开门!”


    “大理寺奉命前来拿人,速速开门!”


    管家刚发完身契银钱,听见外头的叫门声,担忧看向朱虞:“少夫人,这如何是好?”


    关着门尚能期待一线生机,一旦开门,就走上了绝路。


    可此时不开门又能如何?


    那道门迟早会被撞开。


    朱虞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开门。”


    管家稍作迟疑后,吩咐人前去开门,这时房氏突然出声,却是朝身旁嬷嬷道:“将身契拿给管家。”


    “是。”


    嬷嬷上前将身契递给管家,管家愣了愣后,砰地跪下,哽咽道:“二夫人,奴才不走。”


    房氏起身缓缓走向他,将他扶起来,声音不如往日般洪亮,带着几分落寞:“你跟了几代人,辛苦了,如今慕家蒙难,你得走。”


    管家还要说什么,房氏就将身契塞到他手中,低声道:“十几年前,我便料到会有几天,走吧,何必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管家一惊,而后很快就镇静下来,低头神情复杂看着身契。


    十几年前


    作为府中的老人,他自然是清楚些的。


    今日家中遭此横祸看似是三郎君投靠皇后所致,其实不然,即便没有这遭,一旦天子驾崩,太后得势,慕家也活不下去。


    门已经开了,大理寺官兵迅速涌了进来,乌泱泱的,极具震撼,朱虞立在门外,神情平静的看着最前方的人,轻声道:“能走一个也是好的,活下去才最重要。””


    管家看了眼她,终是含泪接过了身契。


    ,与朱虞目光相对后,又错开。


    朱虞心中猛地一跳,他们虽认识不久,但因慕苏之故,她自认对他还算了解,他此时错开的眼神,预示着她的第一个猜想是错的。


    这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或许此时,慕他。


    良久的沉寂后,周策缓缓开了口:“太后懿旨,慕临野谋害天子,慕家所有人一律收押待审。”


    ,满堂镇静。


    的林姨娘脸上都有了一丝裂痕,刚醒来的云氏听见这话,急声反驳:“怎么可能!”


    房氏的脸色已沉的吓人。


    自然不可能!


    大哥绝对不可能害天子。


    朱虞脸色白了几分,直直盯着周策:“父亲此时在何处?”


    她当然不会相信公爹谋害天子,但太后要发难,总归得给世人一个交代。


    可谋害天子,是诛九族的罪!


    太后好狠的手段!


    周策:“已被关押。”


    “父亲可认罪?”朱虞追问。


    周策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太监便尖声道:“慕临野谋害天子证据确凿,岂是不认罪就能撇清干系的?”


    朱虞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就是没认。”


    “律法在前,便是天大的罪过也得有父亲的亲笔认罪书才能定案,父亲绝无可能谋害天子,此事必然是有人栽赃陷害。”


    “大胆!”


    太监厉声道:“你敢质疑太后娘娘!”


    朱虞眼神凌厉的迎向他的目光:“谁看见父亲谋害天子,如何行的凶,有什么证据?人证又是谁?我质疑的是这桩案子,与太后何干?”


    “难道,你的意思是,是太后栽赃”


    “闭嘴!”


    太监怒斥道:“岂敢污蔑太后,来人啊,将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妇”


    “中贵人。”


    周策淡淡打断太监:“若我没记错,是我奉命羁押慕家人?”


    太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是太后心腹,自然知道太后要周策羁押慕家人的目的,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道:“那就请周大人将慕家一应罪犯立刻羁押!”


    周策看向朱虞,缓缓道:“你说的对,慕家主确实没有认罪,但既有谋害天子的嫌疑,慕家上下便都要下狱待审。”


    朱虞自然明白躲不过去,看了眼院中战战兢兢的下人,道:“不管真相如何,这件事情与奴仆没有任何干系,他们的身契皆已撕毁,如今与慕家再无瓜葛,还请周大人网开一面,放他们离开。”


    “不可!”


    太监冷声道:“只要是慕家的人,一个都走不了!”


    周策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他:“不若,这里交给中贵人,我进宫向太后复命?”


    太监抬头对上周策的冷眼,心头一滞。


    这位的脾气他可是听闻了些的,当年不过一桩小事便与家里断了十几年关系,还是周老太爷寿宴才将这位哄骗回去,他若真生了气,撂挑子走了他可没法同太后交代。


    太监勉强收起怒容,躬身道:“小的这也是为周大人考量,太后懿旨,将慕家所有人收押,若周大人违抗太后懿旨,那位怕是”


    后头的话没说,但周策能听出他的威胁之意,眼里掠过一丝杀气。


    朱虞也隐约听出了什么,紧紧盯着周策。


    太后在拿谁威胁他?


    周老太爷桃李满天下,周家是天下文人之首,太后此时断不会动周家人,除了周家,还有谁能威胁他至此?


    周策朝左边大理寺官兵招了招手,那人本就是他手底下的人,恭敬走上前,周策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刀,在太监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将刀横在他的脖颈。


    太监吓的脸色一白:“周大人,您这是要作甚?您难道要抗旨不成?您可别忘了,那位”


    随着太监一道来的侍卫都纷纷拔出兵器,警惕的盯着周策。


    “中贵人久在宫中,应该没怎么听说过我。”


    周策淡声打断他:“中贵人可知,我为何会做大理寺寺丞?”


    太监额上冒着冷汗,小心翼翼答:“不知。”


    周策轻笑了笑,道:“因为,我愿意。”


    太监一哽。


    “中贵人莫不是以为,我是只能做大理寺寺丞?”


    “中贵人可还记得,我乃周家长子。”


    在场的没人会质疑他这句话。


    身为周家嫡长子,他就是想入内阁也是没什么阻碍的。


    侍卫无声地互相对视一眼,眼底显露犹豫之色。


    大理寺寺丞不足为惧,可周家嫡长子,在场的确无人敢伤分毫。


    即便他们是太后的人,伤了他,也一样没有好下场。


    天下文人学子的口水都能将他们淹死。


    太监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可以为太后做事,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威胁我?”


    周策言罢,狠狠一刀划破太监的脖子。


    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地上的青砖,也溅在了周策的衣襟上。


    太监下意识捂住脖子,瞪圆双眼,砰然倒地。


    满院寂静,落针可闻。


    在场的人包括朱虞,全都错愕万分。


    众所周知,大理寺铁三角中杨明樾脾气最爆,慕苏最难缠,而周策在世人眼中是性情最温和,最好说话的那一个。


    谁都没想到,他竟如此杀人不眨眼。


    且杀的还是太后的人。


    周策接过手底下人递来的帕子,一边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侧头淡声问:“谁还有异议?”


    宫中侍卫心头一震,纷纷将剑入鞘,低下头去。


    谁不怕死敢在这档口去惹他,便是太后之后会责罚他,他们的命也回不来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


    见无人出声,周策将沾了血的帕子随手扔在太监的尸身上,抬眼看向朱虞:“慕家主有谋害天子的嫌疑,慕家人尽数捉拿入狱待审,定案之前,谁敢动分毫,便是与我为难。”


    “至于这些与慕家无甚干系的奴仆,半炷香内,自行离去。”


    朱虞松了口气,感激的朝他微微屈膝。


    她明白他当众杀人立威是想保护慕家的人,不在牢狱中被人为难。


    “都走吧。”


    房氏缓缓将目光从周策身上收回来,朝院中奴仆道。


    朱虞这时看向文惜,雁莘雁篱,几人察觉到她的视线,俱都一震:“少夫人,女郎”


    雁篱最先扑过来,急声道:“奴婢不走,女郎不要赶奴婢走。”


    文惜雁莘亦皆不愿离开。


    可朱虞怎能将她们留在这里白白送死。


    府里女郎们也都在劝说陪伴自已长大的女使离开。


    时间不多,朱虞也来不及说旁的话,冷着脸道:“雁篱,听话”


    这时,侍卫统领艰难开口:“周大人,太后有命,慕少夫人身边有位唤作雁莘的婢女,得一并带走。”


    此话一出,朱虞身形猛地一僵,慌忙将雁莘护在身后。


    周策也怔了怔,皱眉:“为何?”


    侍卫统领低头回道:“此女武艺不凡,必然与天子遇害脱不了干系。”


    这话简直可笑!


    雁莘不过一个婢女,连天子的面都没见过,何谈参与谋害天子?


    不过是太后惧她武功不凡,怕多生事端!


    朱虞压下心中慌乱,看向周策:“周大人”


    无论如何,她都得护住雁莘。


    周策面露沉思。


    雁莘与其他下人不同,是太后点名要拿的,若他将人放走,太后必然不会那么轻易将她给他。


    见周策沉默,朱虞的心凉了半截,然就在这时,突听一道沉稳的嗓音传来:“雁莘是我顾侯府的妾室,若周大人要拿人,来我顾侯府要。”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顾戚川带人大步踏进慕家。


    场面再次鸦雀无声。


    直到顾戚川立在周策身旁,将文书递给他,看向朱虞道:“雁莘已是本侯的妾室,本候来带她回家。”


    朱虞与他目光相对,握着雁莘的手微微一紧,半晌后,才僵硬转头看向雁莘。


    “雁莘”


    太后既点名要带走雁莘,那她此去必然没有活路。


    她很清楚,眼下只有顾戚川能保她的命。


    雁莘收回落在顾戚川身上的目光,朝朱虞摇头,果断拒绝:“不,奴婢和女郎生死相随。”


    周策看了文书,确实不作假,遂将文书归还,拱手道:“既是顾侯的姨娘,那下官便做不得主。”


    “只是顾侯爷,下官若没记错,您曾当着亡妻的面发誓,此生不娶。”


    前段时日,顾侯爷拒绝长公主闹的沸沸扬扬,在场众人无有不知。


    却听顾戚川语气平静道:“是,本侯确实当着亡妻的面发誓此生不再娶妻,可雁莘,是妾。”


    众人:“”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不过,刚拒了长公主的婚,转头就纳了个女使为妾,他也不怕惹怒长公主。


    “侯爷言之有理,不过,却不知侯爷何时与雁莘姑娘有情?”周策。


    “本候曾与朱家有婚约,自然见过雁莘。”


    顾戚川有些不耐:“怎么,周大人对本候的姨娘有异议?”


    周策淡笑了笑:“不敢,如此,还请顾侯尽快处理家事。”


    顾戚川这才看向朱虞身旁的雁莘,放轻语气:“我们回家。”


    雁莘忙紧握主朱虞的手,刚要拒绝,就被朱虞一把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在外面,或能想法子救我们。”


    “听话,带雁篱文惜走,别辜负顾侯一片心意。”


    雁莘一愣,强行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女郎”


    片刻,朱虞松开雁莘,看着她笑中带泪:“去吧。”


    “我早便说要将此事办了,没成想拖到了今日,只是眼下情势,无法为你准备嫁妆,委屈你了。”


    雁莘哽咽不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但女郎说的对,她去了顾侯府,说不定有法子能救女郎。


    情况使然,香将要过半,已无话别的时间,雁莘抹了泪,朝顾侯道:“侯爷,我要带两个女使走。”


    顾戚川轻笑:“若非事出突然,本该差人下聘,择日过门,今日已然让姨娘受了委屈,想要带几个女使,都凭姨娘心意。”


    雁莘看向文惜雁篱,二人都是一怔,雁篱自然不愿意离开朱虞,拉着她不放手,但文惜看的明白眼下局势。


    顾侯发话,容不得她们不走。


    与其拉扯浪费时间,不如干脆离开,待出了府,再去施家求救。


    文惜想明白后,上前拉着雁篱:“雁篱,我们随姨娘走。”


    雁篱死死拽住朱虞的手,哭着摇头,朱虞忍着泪将她的手拉开:“听话,走。”


    雁篱自然拗不过文惜雁莘,被强行带走。


    朱虞忍着不去看她,朝顾侯微微屈膝:“劳烦侯爷,多多担待。”


    顾戚川颔了颔首,握住雁莘的手折身离开慕家。


    望着雁莘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朱虞泪如雨下。


    她想过无数次送她出嫁的场景,但独独没想到会是这样。


    没有聘礼,没有嫁妆,甚至没有嫁衣,就这样出了门。


    众奴仆也以管家为首,朝主子们跪拜之后,抹着泪离开了慕家。


    一切重归宁静。


    半柱香已尽。


    朱虞抹干泪,站直身子,道:“周大人,劳烦了。”


    周策眼眸微垂,微微抬手:“带走。”


    慕家众人被尽数羁押入狱,慕家大门再次紧闭,门口贴上了封条。


    引得京都一时议论纷纭。


    京都世家更替轮转,再寻常不过。


    便是百年世家,也终有落寞时。


    第92章 第92章【VIP】


    大理寺狱


    朱虞靠坐在阴湿的牢房里,抱着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慕妤在安抚惊慌不定的云氏,慕缨被胆小的慕姮紧紧抱着,虽然不耐,却没有将她推开。


    房氏闭着眼独自坐在一侧,不与任何人说话。


    方姨娘和冯姨娘有些害怕,偷偷靠近林姨娘,过了会儿,方姨娘似是在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我们是不是会死啊?”


    林姨娘听见方姨娘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轻声安慰道:“一切还未有定论,只要查清楚家主没有谋害天子,我们就不会死。”


    方姨娘闻言略微安定了些。


    林姨娘看了眼沉默不言的朱虞和房氏,心里清楚她这话只是安抚方姨娘的。


    家主没有理由谋害天子,那就只能是被人栽赃,可能将这么大罪名扣在家主头上的,除了太后,还能是谁呢。


    若安王登基,太后握权,慕家又怎还有活路。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过,二郎君还在外头,二郎君历来是个有主意的,或许,慕家还有一丝希望也说不定。


    还有家主,避锋示弱这么些年,怎会不防太后,且能提前将二郎君四郎君救走,也应当会给慕家其他人留一线生机。


    还有施家……


    施二爷没有在城外接到人,必然知晓出了事,他们的性命对施家无足轻重,但少夫人,施家一定会想法子救。


    只是施家被收了兵权,能做的怕也不多。


    这么想来,似还真的有些希望。


    但她不明白,太后为何要对慕家下如此狠手,仅因为二郎君与皇后站在同一阵线?


    她总觉得不止如此,这里头怕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因有周策的震慑,又是大理寺狱,从慕家人被关进来后没人来为难过。


    但也仅此而已。


    慕家如今有谋害天子之嫌,无人敢沾染半分,自也不敢施以援手,顶多也就是照顾些伙食。


    但慕家人此时哪里吃得下饭。


    慕煦被带进来后便与慕二爷慕二爷关在了一处,一家人见不上面,各自忧心忡忡。


    时间缓缓的流逝,夜色降临,一切仿佛都归于寂静。


    牢房内烛火昏暗,饭菜早已凉透。


    朱虞最先起身,端起一碗走向房氏,房氏闭着眼,但她知道她没睡着。


    “事情或还有转机,不吃不喝也不是事,况且,就算要上断头台,也不能当饿死鬼。”


    房氏眼睫微微颤动,一行泪悄然落下,没入夜色中。


    朱虞没再说话,只端着饭安静的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房氏缓缓坐起身,接过了饭菜。


    朱虞转头看向其他人:“都吃些吧。”


    她心里牵挂着慕苏,也说不出多少安慰的话,她没做的也只有叫她们在案子定下来前,不至于饿死。


    林姨娘率先起身,去端了饭菜给云氏,云氏抬眸看了眼她,一双清澈的大眼里带着几分委屈和别扭。


    一直以来,她都不喜欢林姨娘。


    她若真这么不争不抢,又为何要给二爷为妾?


    她不想见她,便不让她来晨昏定省,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眼下遭了难,她倒还记得规矩。


    云氏不甘不愿的接过碗,嘟囔了声:“行了,你也吃吧,做这样子被二爷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林姨娘对云氏的发难只一笑了之。


    她知道云氏不喜欢她,便也识趣的少在她跟前露脸,但这么些年,她院里的一应从未断缺过。


    或许对云氏来说,不让她晨昏定省,见面刺她几句,骂她一顿,给她甩些脸子就是在磋磨她了。


    到底是千娇万宠长大的女郎,没见过什么阴私,瞪别人几眼都觉得能伤害到对方。


    “你笑什么!”


    云氏蹙眉瞪过去。


    林姨娘身形一顿,默了默,折身递过去一方帕子。


    若有奴仆都已遣散,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云氏和慕姮,连基本自理能力都没有,此时,依偎在一起的母女二人脸蛋上都有着也不知道何时从哪里染上的脏污。


    云氏自己没有察觉,嫌弃的瞪着她递过来的帕子:“做什么!”


    慕妤拿了饭菜后听见这边动静,走近一看,便接过小娘手中帕子,跪坐在云氏旁边,温声道:“母亲别动。”


    云氏从入狱来一直是慕妤在她身边照料,对她倒是多几分信任,下意识听慕妤的话没动。


    慕妤轻轻为她擦干净脸,又看了眼慕姮,她无声一叹,将饭菜递给慕姮,照样给


    方姨娘看着这一幕,掩下心用着饭。


    她很羡慕林姨娘,能将女郎养在身边。


    “小娘。”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方姨的那张脸,心头微微触动。


    “嘘,


    方姨娘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几块肉,忙完挑还给慕璎:“五姑娘……”


    “小娘放心,我身体硬朗着。”


    慕璎说罢便起身去了房氏身边。


    方姨娘盯着她背影半晌,才低头吃饭,一边吃一边落泪。


    一旁的冯姨娘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头万分酸涩与担忧。


    也不知道四郎眼下如何了。


    四郎年纪小,在外逃亡也不知要吃多少苦。


    一家人默默地吃完饭,又都互相依偎在一起,初时,谁也不敢睡,但慢慢地还是架不住困意,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她们是被牢房开锁的声音惊醒的。


    “慕少夫人,随我们走一趟。”


    守卫冷硬的声音将所有人都吓得立即清醒,房氏最先反应过来,迅速起身将朱虞护在身后,警惕道:“你们要做什么?”


    来人道:“太后娘娘宣见。”


    此时太后娘娘召见能有什么好事,可她们现在是阶下囚,没有拒绝的余地。


    “少夫人年纪轻,什么也不知道,我随你们去。”


    朱虞一怔,抬眸看着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从入慕家开始,她们便针锋相对,未曾有过什么好脸色,没成想此时此刻,房氏竟会这样护她。


    “太后娘娘要见的人是慕少夫人。”


    来人语气中为未有不耐,但隐约带着几分急切:“慕少夫人,请吧。”


    “不行……”


    朱虞伸手握住房氏的手臂,温声道:“二叔母,无妨,我随他们去。”


    房氏皱眉盯着她,厉声道:“你别不知好歹,此一去说不定没有命回来!”


    朱虞自然清楚,但太后要见的是她,此刻这里没人护得住她。


    再纠缠下去,恐还有连累其他人。


    “二叔母,多谢。”


    朱虞松开房氏,朝她轻轻颔首,而后头也不回地随来人离开。


    若当真要以鲜血平太后怒气,她希望太后能放过其他人。


    只是眼下也不知道慕苏如何了。


    不知道太后有没有抓住他。


    希望他能聪明些,逃离京都,越远越好。


    朱虞出了牢房后,那人身边随行的宫女便让她换了衣裳,身上所有妆饰也尽数被带走,而后带着她换下的衣裳饰品离开,朱虞则随来人继续走,黑夜中他们走了很远,直到趁着夜色钻入一处地道,她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是谁?你不是太后的人!”


    那人脚步未停。


    地道里烛火比外头亮些,朱虞盯着他的背影,隐约觉得有几分熟悉,她猛地停下脚步:“沐光!”


    前方的身影终于停下。


    那人缓缓转头,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面具之下,赫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夫人,是我。”


    慕家出事那日,朱虞让沐光不要轻举妄动,沐光对她的命令向来无有不从,她便没有察觉到异样。


    “你怎么在这里?”


    “夫人,时间紧迫,边走边说吧。”沐光说罢,见朱虞蹙眉没动,便补充道:“我带夫人去见少卿。”


    朱虞一惊:“夫君也在宫里!”


    沐光轻轻点头:“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朱虞跟上沐光的脚步,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


    沐光迟疑再二,最终还是只道:“少卿没有危险,今夜,我送夫人和少卿离开京都。”


    朱虞听慕苏没有危险,提着的心总算落下,可转而听他说要送他们出京,甚是震惊和不解:“出京?”


    “如何出得去?”


    他们便是逃离了大理寺,也被困在深宫中,如何能出得去。


    沐光眼底划过一丝暗沉,低声道:“有法子。”


    朱虞见他不愿多说,也知一时半会追问不清楚,便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走了,慕家其他人呢?”


    这回沐光倒是答的干脆。


    “家主会安排妥当,慕家人会受些苦,但不会死。”


    “至于最后能不能活,就看夫人和少卿了。”


    朱虞听得云里雾里,还要继续追问,便见沐光停下脚步,按了下墙上凸起的石块,随后,一道石门打开,朱虞一眼便瞧见了靠在墙壁上昏迷不醒的慕苏。


    “夫君!”


    朱虞急忙奔过去,唤了几声都不见人醒,真要询问时,却见沐光伸手在慕苏身上点了几道穴位,随后,慕苏缓缓睁开了眼。


    “夫君,你醒了。”


    慕苏睁开眼见到朱虞,愣了愣:“阿虞,你怎在此?”


    他又环视了眼四周,皱眉道:“这是何处?”


    朱虞也不知道,只能看向沐光,沐光惜字如金:“皇宫地道。”


    慕苏皱了皱眉。


    他怎会在宫里。


    “夫君,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苏摇摇头,回忆着道:“我记得,我去宫门打探消息,遇上了宁王的贴身护卫,他说,宁王要见我,与我商议今日大事,我便随他去了,可才走进一条巷子,我就被他打晕了,醒来后便在这里了。”


    慕苏无意中一低头,神情一变:“我的衣裳被换了。”


    他这么一说,朱虞也发现了。


    今日他们在阁楼上分开时,慕苏穿的不是这身。


    “我方才也被要求换了衣裳。”


    朱虞刚说完,慕苏脸色又变了:“我用不上内力。”


    “是软筋散!”


    朱虞一惊:“怎会如此。”


    慕苏皱了皱眉,缓缓抬头看向沐光,朱虞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目光。


    “沐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光什么也没说,而是道:“夫人,少卿,请随我来。”


    朱虞忙扶起慕苏,跟上沐光。


    他们穿过一条条七弯八拐的地道,终于,沐光停在了一面石墙跟前,待慕苏朱虞走近,他折身同二人道:“这里能看到陛下的灵堂,为了以防万一,我需要封住二位的穴道。”


    慕苏眼神一变:“何意!”


    “少卿看了便都知晓了。”


    说完,他道:“得罪了。”


    慕苏下意识想躲,但他此时中了软筋散没有内力,根本躲不开。


    二人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也开不了口。


    沐光这才打开他们面*前的一块石砖。


    石砖打开的一瞬,一股热气和亮光扑面而来,让二人下意识闭上了眼。


    是火!


    慕苏身形僵住,猛地睁开眼。


    灵堂不知何时燃了起来,停放在中间的天子的棺椁也已经被打开,而棺椁前跪着两人,立着一人。


    哪怕看不见脸,慕苏也一眼认出来立着的那人。


    父亲!


    而朱虞的目光则被跪着的两人吸引,只因她发现,那棺椁前的二人身上所穿的衣裳,正是她与慕苏今日穿的!


    就连发饰都一模一样!


    不,不是一模一样,那就是她的!


    即便别的有相同,可那根银簪是前些日子送来的新品,店铺还没开始上货。


    朱虞下意识想开口询问,却发现出不了声,眼眸一转,落在那道高大的身影上。


    公爹!


    火逐渐的蔓延开来,可里头的二人却像毫无察觉般,全然没有逃生的意思。


    为什么?!


    公爹这是要作甚!


    “陛下被奸人所害,意图栽赃于我!”幕临野浑厚的嗓音传来:“今日,臣便以死证清白!”


    话落,朱虞慕苏皆是瞳孔剧震。


    “但为人臣子,理该为君分忧。”幕临野继续道:“幸得先皇庇佑,陛下大难不死,然如今皇宫危险重重,陛下龙体欠安,留在宫中必然再遭奸人所害,是以,臣已救陛下出宫,请陛下于宫外安心养病,至于陛下下榻之处,只有臣一家二口知晓,为保护陛下不在病重时受人迫害,臣愿一死,以向陛下尽忠。”


    一家,二口……


    朱虞脑袋轰鸣一声,那些谜团终于清晰了!


    沐光让她换衣裳,取下首饰,宁王的人打晕慕苏,换下慕苏的衣裳,都是因为要扮作他们!


    怪不得沐光说要送他们出府,原来如此!


    太后不会放过他们,只有他们死了,才能脱身!


    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滚落。


    火光越来越大,朦胧中,穿上她衣服的女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张侧脸。


    虽只是一张侧脸,但朱虞还是立刻认出来了。


    是她!


    皇后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


    有什么东西自脑海一闪而过。


    那日,她看见她手上缠着细布,她风轻云淡的说,是不小心烫伤的。


    当时她哪里会起疑,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那不是烫伤,那是因为她的手上有伤!


    所以早在那时候开始,皇后他们就已经为他们铺好了后路!


    火慢慢地阻挡了视线,那道高大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但朱虞清楚的看见他倒下了!


    心痛的犹如万箭穿过。


    她尚且如此,身旁的人必然比她痛苦百倍,可她说不了话,动不了,连安慰都无法。


    慕苏的眼睛里照映着火光,从惊恐到呆滞再到几近麻木。


    十几年前的大火与眼前渐渐重叠。


    他已分不清此时何时,置身何地。


    好像那吞灭灵堂的火舌也一并吞灭了他,灼的每寸肌肤都钻心的痛。


    最后聚在心脏,痛的意识恍惚。


    外头喊走水的声音越来越大,混乱不堪,火不知何时被浇灭,一群侍卫乌泱泱涌进来,领头的太监先是快步去看了棺椁,之后脸色大变,再去看倒在地上被火灼过的二具尸体。


    火灭的异常快,二人的衣裳还未完全被烧化,那身着朱虞慕苏衣裳的年轻男女被翻过来,脸已烧的面目全非,太监上前仔细检查,发现了手背上隐约可见的疤痕。


    他又检查了翻‘慕苏’的尸身,隐约可见尸身上的错落的伤疤。


    与慕苏曾在雾宵山所受的伤几乎一致。


    最后,是慕临野。


    幕临野的脸还有半张完好,身份毋庸置疑。


    那完好的半张脸正好对着石墙的方向。


    朱虞的泪不断的涌出。


    曾经慈和的声音仿若还在耳边响起。


    ‘阿虞,我本就是你的义父’


    ‘阿虞,既然嫁了过来,就安心住着,若那臭小子欺负你,只管同父亲说,父亲给你出气’


    ‘阿虞,放下过往,好好活着’


    就在昨日,公爹还温和的同她说,别怕,他会保护他们。


    他做到了。


    却是用他的生命为代价。


    亮光忽然消散。


    沐光将石块放上,隔绝了所有。


    “少卿,我没做到答应你的事,慕家主说,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们去做。”


    “所以,你们都要活下去。”


    第93章 第93章【VIP】


    朱虞记不清是怎么走出暗长的地道,墙砖封上后,慕苏突然吐血昏迷,沐光背着他带他们离开了地道。


    她跟在沐光身后,好像走了很久很久,才终于看到前方有光亮。


    地道直接连通至城外。


    出口早已经安排好了马车,沐光不敢有丝毫停留,驾着马车快速离开。


    朱虞抱着昏迷过去的慕苏泪流满面。


    她既因公爹葬身火海悲痛万分,又心疼慕苏失去了这世上最后一个至亲。


    而偏偏,又是火。


    他的心结还未结,如今又添一道。


    他醒来后,该如何去面对啊。


    许是在逃避,慕苏足足昏迷了三天,期间一直困在噩梦中,朱虞一直贴身照料,不敢离开半步。


    慕苏在黑夜中醒来。


    彼时,屋外的大雨像是要将简陋的小屋泼出个洞来。


    慕苏缓缓睁开眼,透过远处极其昏暗的烛火察觉到这是一处陌生的房间,噩梦中大火瞬间席卷而来,让他的身体陡然变得万分僵硬。


    那不是噩梦。


    是真的。


    他的父亲死在了大火里。


    麻木的痛感侵蚀全身,他下意识想蜷缩起身体,才发现背后有人抱着他,他的手也被紧紧握住。


    隐隐有熟悉的馨香。


    那点馨香和温暖像是溺水之人最后能抓住的浮木,他想将自己藏起来,努力的缩进她的怀里,可好像不论如何,都无法逃避父亲已葬身火海残酷的事实,他的身体一阵颤栗,压抑的呜咽声溢出来。


    在夜雨中,破碎不堪。


    朱虞的泪水无声的没入他的发中,心痛的几近窒息。


    这几日她不敢熟睡,睡眠一直很浅,他刚醒来,她便感知到了。


    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安慰,什么语言在这时候都是苍白的,她只能静静地抱着他,陪在他的身侧。


    这一夜,谁也没有说话,只有零碎的痛呜声淹没在大雨中。


    天边逐渐泛起鱼白,大雨未有丝毫停下的趋势,乌云将整片天空遮挡,蜡烛燃尽,屋内仍旧昏暗。


    两个满身破碎的人相护依偎。


    他们想躲在这里,一直躲下去


    然而突然的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颓废,也将他们瞬间拉回了现实。


    “该吃午饭了。”


    天刚亮时,沐光就已熬了粥端来,但在门边驻足片刻后,折身离开。


    以他的耳力,自然听得见里头的哽咽。


    到了午时,他才又来。


    雨太大,哪怕撑着伞也还是将食盒淋湿了。


    只期望里头的菜没有被淋到。


    本就做的不好,再淋湿就没法吃了。


    沐光说完那句话就没再催促,安静地立在门口等着,他知道,门会开。


    血海深仇又添一笔,悲痛欲绝终归会被滔天恨意取代,逃避能是一时,一夜,不可能是一辈子,更何况,他是慕泽兰。


    慕泽兰永远不会被死亡震慑,也不会在大仇未报前一蹶不振。


    果然,半柱香后,门传来吱呀声,他抬眸对上一双年轻而沧桑的眼睛。


    沐光不忍的错开。


    昔日意气风发,肆意不羁的郎君,终究是留在了记忆的长河。


    他径自跃过慕苏走进屋内,将食盒中的饭食拿出来,放在桌上。


    “我会做的不多,只熬了白粥,炒了份鸡蛋,一碟青菜,少郎君和夫人将就。”


    朱虞看见沐光手上的伤痕,一边摆碗筷,一边轻轻道了声谢。


    她知道那是他这几日做饭弄伤的。


    沐光有所察觉,拉下袖子将伤藏了起来。


    沐光也曾是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何曾学过做饭,后来国公府落难,他一出牢狱就被朱虞带走,做了她的近身护卫,虽不是从前那样奴仆成群,但住的屋子有人按时打扫,饭菜也有人按时送来,他一样没做过粗活。


    最开始的来的那日,他差点烧了厨房,粥熬坏了几锅,青菜焦了一盆,篮子里的鸡蛋只剩最后几个时,才终于做出勉强能吃的模样。


    至于肉食,难度太大,他至今还没能做成功。


    “郎君和夫人尝尝,若是不合口味,我再重新去做。”沐光声音平和道。


    朱虞担忧的看向慕苏,他亲眼见证父亲的死亡,这种悲痛之时,恐怕……


    不等她想好如何开口相劝,慕苏便已关上门走了过来,他什么也没说,拿起碗盛了三碗粥,便坐下开始吃饭。


    可他如此,朱虞却更加担心,但此时不适合多话,饭。


    三净净。


    放下碗筷时,慕苏瞥,那不是刀剑伤,更像是烫伤。


    不必


    曾几何时他同情他的遭遇,哪里想到这才多少时日,他们便成了同路人。


    沐光收拾好碗筷,没有立刻走,一阵沉默后,他开口道:“慕家主那日声称陛下还活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京都,虽事情离奇怪异,但信的人不少,因棺椁已空,且至今无人见到陛下,毕竟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在世人眼里非寻常人,别说濒死被救,便是起死回生都是有人信的。”


    “因此,慕家主刺杀天子的罪名立不住脚,反倒是救主有功,若太后执意降罪,必将落人口舌,是以慕家众人已被放出慕家软禁,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朱虞轻轻松了口气。


    父亲真是将所有人的后路都想好了。


    “而今京都到处都在寻天子在何处,不乏有人打着救天子的旗号,指望一朝步青云,同时京都流言四起,都在猜测谋害天子的人是谁,因此,眼下情势谁登基都是谋逆,为世人不容,民心大乱,必将天下不宁,所以,龙椅暂且无主,另……”


    沐光顿了顿,才继续道:“那夜,宫中大乱,宁王,肃王,安王发起兵变,肃王死在皇后娘娘贴身暗卫手中,宁王断了一条腿,只安王无虞。”


    朱虞眼神一紧,忙问:“能治好吗?”


    沐光摇头:“不能。”


    “从此以后,只能依靠拐杖,轮椅。”


    朱虞的心沉底沉下去。


    宁王活着固然是好消息,可君王不得身残,换句话说,宁王即便活着,也不可能再登帝位了。


    “宁王府的世子呢?”


    “死了。”沐光。


    朱虞心头一滞。


    宁王府郡主及笄宴上,她见过那位世子爷,光风霁月,顶顶的尊贵人,竟就这么死在了皇权争夺中。


    “那夜兵变,刀剑无眼,世子爷为救宁王当场身死,所幸宁王府那位小公子自小不爱刀枪,那夜和永和郡主留在了王府,虽王府也遭遇刺客,但在层层暗卫保护下,兄妹二人幸免于难。”


    朱虞眼眸一亮,可还未开口,就又听沐光道:“但小公子为救永和郡主中了一箭,离心口只差分毫,人至今还未醒,有传言出来,即便他日侥幸能醒来,也一辈子离不开汤药。”


    也就是说,宁王府再无登基的可能。


    朱虞抿着唇望向慕苏。


    宁王府输了,如今能问鼎皇位的只有安王,他们即便活下来,又能做些什么?


    “灵堂大火灭了后,太后查验了郎君与夫人的身份,虽没有纰漏,但这两日京都各个城门封锁,打着寻找陛下的幌子,实则是在找寻郎君与夫人。”沐光:“不过城门封锁不了多久,过了这段时日,寻不到郎君与夫人还活着的线索,应就能消停了。”


    “慕家虽被软禁,但在封府前宁王府中宫都有人混进去,可护他们周全。”


    沐光说罢,屋内便陷入长时间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慕苏才终于开口,声音很有些沙哑:“你说的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第94章 第94章【VIP】


    沐光却摇头:“不知。”


    “我只遵从家主托付,将郎君和夫人带出宫中。”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了眼朱虞,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还给慕苏:“知道家主会救郎君和夫人,郎君先前交给我的东西我便没给夫人。”


    朱虞微微抬眸,便见信封上‘休书’二字,她一怔,猛地看向慕苏:“夫君,你”


    慕苏接过,缓缓将其撕毁。


    看着化作废纸的休书,朱虞心头平静了下来。


    不必解释她也明白这封休书为何存在。


    她不是慕家妇,便不受慕家牵连。


    可即便如此,太后又岂会放过她,若她猜的不错,慕苏不止写了休书,还拜托了沐光护她离开。


    不过所有计划因父亲而未施行。


    “家主说,会有人来见郎君和夫人。”


    外头大雨依旧,屋檐的水倾斜而下,湍急不止,溅起巨大水花,正如如今京都局势。


    “这是何处?”慕苏。


    沐光回道:“京郊一处没落已久的,凶宅。”


    顿了顿,继续道:“这里提前被清扫过,但为掩人耳目,只将我们住的屋子,灶房和必须要用的地方清扫干净,其余地方皆如往常一般,杂草丛生,破败不堪。”


    就连门上的封条也都还在。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许久后,朱虞道:“可知那人何时会来?”


    “家主没说。”


    沐光:“只说,他会在恰当的时机出现。”


    朱虞看向慕苏,却见慕苏透过窗外盯着外头,不知在想什么。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实在想不到如今这样情势,还有什么解局之法,除非,陛下当真还活着。


    可即便陛下还活着,也已是病入膏肓,无法从根源解决问题,但若是如此,父亲又为何将陛下救出皇宫。


    她认为父亲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可她想不明白,沐光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他们现在能做的便只有等,等父亲口中那人出现。


    而今日大雨,那人想来不会出现。


    这场大雨持续了整整一日才稍缓。


    慕苏朱虞相互依靠坐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外头的淅沥小雨。


    慕苏如今见不得火,就连与火有关的字都听不得,哪怕天色已昏暗,屋里屋外也没有点蜡烛,沐光趁着天光未完全暗,在厨房折腾一块五花肉。


    这已经是他失败的是十次了。


    不管是金尊玉贵的小公子,还是拿剑的冷峻护卫,他都与厨房格格不入,实在没有这项天赋,就只能一次次试。


    在很长一断时间中,整个院子里除了雨声,便是厨房传来的动静。


    朱虞知道慕苏不想说话,只默默陪在他身边。二人背靠背依偎着,她也看不到郎君脸上无声落下地泪水,但即便看不见,她也大约能感知到他此时的心情。


    自从婆母长兄离世后,他便一直记恨父亲不为母兄寻找真相,在他心里,父亲逃避现实,变得软弱无能,可如今就是他一直埋怨着的怂包父亲,用性命换他们活着。


    亲眼看着至亲之人一个个死在大火中,那种悲伤和无力是常人无法承受的。


    突然,‘砰’地一声打破了院中的平静。


    朱虞慕苏几乎同时望向厨房,只见沐光木然的立在灶前,锅上冒着异样的黑烟。


    短暂的沉寂后,沐光缓缓抬起头,迎向二人的目光,平静道:“锅坏了。”


    朱虞:“……”


    她沉默了几息,与慕苏一同走进厨房,只见锅中间破了一个大洞,隐约可见落尽灶灰里的乌漆嘛黑的肉。


    三人无言的盯着已经破损的锅,良久后,慕苏道:“无需用内力。”


    沐光几番欲言又止后,终是作罢:“我去买锅。”


    他自没蠢到炒菜还用内力,不过是……掌控不好力道。


    锅坏了,晚饭也没了着落。


    朱虞慕苏坐在厨房等沐光回来。


    但没等多久就见沐光去而复返,只是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人。


    沐光的伞往前倾斜,只够遮挡轮椅上的人,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衣襟中,湿了一大片。


    朱虞慕苏看清来人,几乎同时起身迎了出去,但二人脸上都没什么意外之色。


    “见过宁王。”


    沐光将轮椅搬到廊下,收了伞,道:“我刚出门便碰见宁王的马车。”


    ,沉默了会儿后,指使随行人去了。


    宁王打量了眼二人,目光落在慕苏身上:“节哀。”


    慕苏颔首未语。


    宁王便道:“你似乎并不意外在这里见到我。”


    慕苏抬眸看向宁王,道:“皇后娘娘曾与我说起过一些旧事。”


    能在皇宫里将陛下从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带走,非父亲一人之力可做到,父亲和皇后能够信任的人不多,且能够帮得上这种忙的更是没几个。


    二舅舅负责在城外接应,那么在宫。


    慕苏便已猜到,不是宁王便是二舅舅。


    宁王怔了怔后,轻笑了笑:“看来,皇嫂


    宁王转头望向京都的方向,眼底神色难明:“京都四公子,如今,只剩两个了。”


    几人闻言俱都一惊。


    死的不是只有一个么!


    陛下不是被……


    不对!


    皇宫的丧钟不会随意敲响,难道陛下……


    这个猜想让朱虞心惊不已,忍不住确认:“宁王,陛下……”


    宁王轻轻呼出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痛意:“曾经我们结拜时说过同生共生,如今他二人倒是应了誓言,结伴去了。”


    几人心头一沉,陛下果然已驾崩了。


    “皇兄生来身体便不好,平日相处我们自也都小心谨慎,偶尔皇兄贪杯,也都是容白出面制止,每每容白开口,皇兄总不会拒绝。”


    “因容白是我们这几人中,心最细腻,最周全的。”


    宁王说到这里,似犹豫不决,最终,还是只道:“当年嫂嫂和阿槿出事后,容白大受打击才心性大变,你莫要记恨他。”


    容白走前曾交代过他,不要告诉泽兰真相,若他知道他怨恨了十几年的父亲,只是想保护他才选择吞下仇恨,醉生梦死,他该是多么的煎熬和愧疚。


    慕苏微微勾唇,泛起一丝冷笑:“我怎敢记恨父亲。”


    他为了救他们付出了性命,他有何脸面记恨。


    宁王自也能猜到慕苏的心结,只此时说再多已无用,解铃还须系铃人,可那人已经不在了,也只能将一切交给时间。


    “宁王,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陛下已驾崩,为何父亲会说已将陛下救出?”朱虞不忍多提此事惹慕苏伤怀,转移话题问道。


    宁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苦笑道:“我无用,到底还是赢不了安王。”


    “安王没要我的命,就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他登基为帝,让我知道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纨绔子终究只是纨绔,赢不了他文武双全的安王。”宁王:“天子不得有残,我没了威胁,安王便没了阻力,你们应也明白,一旦安王登基,谁也活不了,而眼下能将阻止安王登基的,唯有陛下还活着。”


    朱虞自然明白:“可是……”


    可是陛下已经驾崩了,这个谎言又能维持多久。


    “你们或许猜到我会来,但一定没想到,我会今日来吧。”宁王伸手接着屋檐落下的雨水,眼底隐有几分怀念和笑意:“我们四人第一次以京都四公子的身份见面那天,就是像现在这样,阴雨绵绵。”


    “我这几日也在想,我应当哪日来见面,这场雨来的倒是合适。”


    就好像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我与你们讲个故事吧。”


    第95章 第95章【VIP】


    “多年前,有一对双生子降生,但因彼时一则预言,双生兄弟只能是一个人。”


    宁王缓缓道:“原本送走一人便可解局,但因长子身体羸弱,父母不舍送走,可送走次子,以长子身体恐将来无法担起家业,于是,这二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顶着同一个身份生活。”


    “原本一切天衣无缝,可奈何诞下双生子时母亲伤了身子,没过几年就撒手人寰,父亲自那以后缠绵病榻,也只撑了几年,没了父母的庇护,年纪尚轻的兄弟二人又哪能在偌大的家族中随心所欲调换身份,临走时,父亲本做好安排,命次子继承家业,长子送出家中,可没想到这一切被侧室察觉,她想要将真相公之于天下,只苦于找不到证据,因此在这阴差阳错下,被留下继承家业的是体弱受不得劳累的长子。”


    “后因侧室暗中运作,堵了次子回家的路,又在几番遇刺后身受重伤,自此下落不明。”


    短短一段话惊起千层浪。


    宁王不会无缘无故在这时候讲双生子的故事,只可能是这段故事与眼前局势关乎甚大,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宁王口中的双生子出自皇家。


    且陛下体弱,也对得上。


    “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吧。”


    慕苏蹙眉:“故事中的长子可是陛下。”


    宁王笑了笑,没直接答,而是道:“多年前,钦天监于祭天礼上,观星象断言,双生出,紫薇暗,天下大灾。”


    “可双生子何其寻常,且百姓家的双生子又哪能左右天下运道,人们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皇家,而巧合的是,钦天监预言刚出来,太医院就诊断出先太后已有三月身孕,且好死不死,恰是双胎。”


    果然如此!


    可众所周知,先太后只有一子,那另一个呢?


    “无数双眼睛盯着先太后的肚子,先皇不得不召太医院首亲自诊脉,经太医院首亲口确认先太后肚子里只有一个孩子,那位诊出双胎的太医自然也就被砍头了。”


    朱虞一愣:“那到底是双生吗?”


    宁王沉默了良久,才道:“是。”


    “太医院首也就是杨院首是先太后母族扶持上来的人,只此事隐秘,无外人知晓,又加上奉了皇命,他自然要保守这个秘密。”


    “先皇与先太后青梅竹马,少年夫妻,情深似海,先皇自不会为了区区一则预言舍了他们的孩子,更何况孩子已经三个月,又是双胎,若要落了,母体也会有性命之危。”宁王徐徐道:“先皇那般爱重先太后,自不愿先太后遭这种罪,可身为天子,也得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是以,便勒令太医院首对外宣称先太后怀有一子,只等临盆时,藏下一个。”


    宁王顿了顿,冷哼了声:“不过那太医死的也不冤。”


    “钦天监前脚断言双生带灾,他后脚便传出先太后怀了双胎,其心可诛。”


    “且自古妇人有孕,三月方宣,先太后怀有双胎却提前被有心人知晓且在祭天礼上被利用,自然与太医院脱不了干系。”


    几人听到这里无不震惊错愕。


    他们属实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隐情。


    “先皇乃皇宫之主,只要他想,自然有的是办法让先太后诞下的只是一子,以免遭遇不测,命太医院首日日诊脉。”宁王继续道:“一切本都在先皇计划之中,可人算不如天算,先太后诞下双胎伤了身子,而皇长子被诊出体弱之怔,若不好生将养,活不过二十,而偌大的天下唯有皇宫的奇珍药材能韫养皇长子。”


    “原本先皇打算送一个皇子出宫,养在别处,哪料到会有此变故。”


    “先皇和先太后爱子心切,不忍将体弱的皇长子送走,可皇长子身体羸弱,担不起太子之位,亦不能将次子送走,两厢权衡之下,先皇决定将两个孩子都养在宫中。”


    朱虞不解:“如此,不会被人察觉吗?”


    “你们可还记得你们来时的地宫,那里,是为两位皇子所建。”宁王。


    朱虞自然记得,即便当时情况紧急,她也大致记得那所堪称辉煌的地宫,她当时还在想,皇宫怎会有这样一个富丽堂皇的地宫,原来曾是两位皇子的住处。


    “地宫连着坤仪宫与宫外,方便二人交换身份,双生子,模样相似,幼时更是难以分辨,就这样,皇长子与次子轮流出现在坤仪宫,但因皇长子身体羸弱,皇次子留在地宫的时间居多,又因皇长子不能受累,次子学习的时间自然更多。”


    的身份,生活了很长一段时日。”


    朱虞突然有一个疑问:“那并称京都四公子的是谁?”


    “后来有一次,时,无意中走出了地道,见到了地宫外的世界。”宁后,他便时常悄悄溜出皇宫,他戴面具,用化名,久而久之在京都有了名号,我。”


    “皇次子自小懂事,心疼长兄体弱,便放任他出宫散心,自己留在宫中学习,在外人眼里,宫中只有一位太子,自然无人知晓还有一位是京都四公子之一。”


    朱虞听明白了,虽太子有两人,但京都四公子从始至终都是陛下。


    “陛具,是我认出他的玉佩,叫破了他的身份,他才不得不在我们面前摘了面具,而我们那两人。”宁王。


    “是容白最先发现的。”


    ,抬眸看向宁王。


    “那一次,容白听老国公爷说进宫与太子议政,可那个时候,我们明明与太子在醴泉楼相聚,这件事在容白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宁王回忆起那段过往,语气颇有些沉重:“直到那一次,我们如往常一样相聚,容白却突然盯着皇兄,问,你是谁?”


    当时我们都很惊讶,皇兄是谁他还能不知?


    “直到见皇兄盯着容白久久不语,而后问他,你是如何认出来的,我们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


    “原来那天皇长兄病倒,不能赴约,但又不愿意失约,便求了弟弟代他来一趟,皇长兄与二皇兄生的极像,又加上不是日日见面,我们谁都没认出来那一天来的不是皇长兄,而是二皇兄,可没想到容白一眼认了出来。”


    “也因此,这个滔天的秘密被我们几人知晓。”


    宁王说到这里,笑了笑:“原本,二皇兄对我们起了杀心,是皇长兄以断药要挟他放过我们,说我们是他仅有的朋友,一定会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二皇兄自来心疼皇长兄,心软之下便应了。”


    “他还说,一旦有人泄密,他一定会立刻杀之,所以,二皇兄在我们几人府上分别安插了眼线,眼线安插的明目张胆,我们虽无奈但都默许了。”


    “也是从那以后,我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宁王说到这里,停顿了许久。


    几人大约便明白,接下来的发展一定是沉重而悲痛的。


    果然,许久过去,宁王才缓缓开口:“原本日子可以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可没想到那预言好似应了验,双生出,紫薇暗,先皇在那年冬日没撑过去,驾崩了,终年不过四十。”


    “当然,我们都知道,那并非是什么预言应验,先皇早薨,是因先太后故去,思念成疾。”


    朱虞很是唏嘘,都道最是无情皇家人,没想到先皇与先太后竟如此情重。


    “先皇驾崩前,本已安排好一切,由皇次子登基,可天下终究没有不漏风的墙,这个隐藏了多年的真相还是被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察觉到了端倪,当年太医诊出双胎一事多半是她的手笔,她这些年从未放弃过追查,就在先皇驾崩时,终于寻到了破绽。”


    “先皇驾崩,皇长兄自要出来送自己的父皇,但情况特殊,他没办法守在父皇身边,只能磕了头便去换二皇兄回来,可没想到就在间隙时,太后带人将皇长兄堵在了父皇寝宫,质问他另一个太子在何处。”


    宁王沉声道:“而就在先皇驾崩前几日,多年前的预言又重新流传,京都大街小巷无人不知,且北方雪灾严重,皆都一一应验,这种时候不论如何都不能承认当年先太后诞下的是双胎,否则没了父母庇护,兄弟二人怕是都活不下来。”


    “太后自然不信皇长兄的话,先太后薨逝之后,后宫尽在太后之手,其母族强大,势力非同小可,本因膝下无子,先皇才放心将后宫交到她手上,哪里知晓太后早就对先皇独宠先太后嫉妒怀恨在心,即便膝下无子,她也不会让先太后的儿子登上皇位,先皇驾崩后,她将安王过继到自己名下,打算与皇长兄争皇位。”


    “皇长兄咬死太后胡言乱语,太子只有他一个,太后便派人日日守着他,另在皇宫大肆搜寻,只要被他找到二皇兄,便会将那则预言扣在他们头上,届时天下必将大乱。”


    宁王深吸一口气,道:“二皇兄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地宫不敢现身,直到地宫被发现,他才不得不离开地宫。”


    “而太后很快就发现了皇长兄体弱的秘密,加上那时还有不少拥护太子的世家忠臣,又在寻不到二皇兄的情况下,太后改变了主意,她只要不让二皇兄回宫,不让二人换回来,待皇长兄离世,她运作得当,皇位便是囊中之物。”


    慕苏沉声道:“她的计划成功了。”


    “是。”


    宁王:“她成功了。”


    “她堵死了地宫,暗中派人追杀二皇兄,二皇兄只出代替皇长兄出过一次宫,哪怕有滔天的本事,也施展不出来。”


    “她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阴差阳错下,她堵住的是皇长兄,被迫出宫的是二皇兄,二皇兄□□王之道,又有雷霆手段,若他在宫里,必不会让太后抓住先机,而若出宫的是皇长兄,他对京都万分熟悉,自有藏身之地,不会让太后的人找到他,也就不会至此下落不明,待时机一到,还有换回来的可能。”


    可仿佛天意如此。


    宁王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而后神情沉重的看向慕苏,慕苏的心猛地一跳,隐约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紧紧握住双拳。


    “二皇兄重伤之际,容白找到了他。”


    轰!


    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慕苏僵硬的立在那里,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的母兄就是在陛下即位那年葬身火海!


    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容白认出了他,也就知道了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那位因体弱几乎从未学过帝王之道的皇长兄,容白知道,若不换回去,必将出大事。”


    宁王眼里浮现一丝沉痛:“皇长兄体弱受不得累,而政务繁杂,还有太后施压,如此下去他活不了几年,更何况,天下需要一位明主,二皇兄显然比皇长兄更合*适,而想要解局,唯有将二人调换。”


    “很快,容白想到了一个办法。”


    “容白让二皇兄易容成阿瑾的模样进宫,再用同样的法子将二皇兄换出来,二人年纪差距大,本不该惹来任何怀疑,可惜太后将皇长兄看的太死,计划最终失败,容白也因此被太后盯上。”


    “太后召见容白,逼问他是否知道二皇兄的下落,容白自是否认,太后拉拢不成,想到了那日进宫的‘阿瑾’,起了疑心。”


    “宁杀错,不放过,所以,有了那场大火。”


    慕苏痛苦的闭上眼,原来这就是母兄葬身火海的真相。


    他的长兄,是被当做二皇子杀死的,母亲的命,则是太后给父亲的震慑。


    朱虞担忧的握住慕苏的手,无声地安抚着,良久后,慕苏睁开眼,冷声道:“二皇子如今在何处?”


    宁王叹了口气,摇头:“不知。”


    “自从慕家出事后,便没了二皇兄的下落,容白最后一次见他,是他被人追杀离京,容白虽派人营救但无功而返,至此,无人知道二皇兄的下落。”


    后来,容白因要保护泽兰,明面上不再插手此事。


    “不过”


    宁王又道:“有一人或许知晓。”


    慕苏:“谁?”


    “云衡。”


    朱虞一愣:“二舅舅?”


    施家二爷,字云衡。


    宁王点头:“嗯,施家被贬出京,实则是陛下与施二爷的计划,陛下自知时日无多,若再不寻回弟弟,皇位将会落到安王手中,安王弑杀,对权势的在意远远大过苍生,他即位,天下必将不宁,且曾经维护陛下的忠臣,都将要性命之忧,包括慕家,施家,我。”


    “可在太后与安王的眼皮子底下,难免掣肘,所以,二人合计让施二爷离开京都,寻找二皇兄的消息,但太后从中作梗,最后的结果是一人变成了满门流放,好在陛下暗中运作,让施家获罪但无伤亡,无黥字,甚至还有御赐宅邸。”


    朱虞错愕不已,原来施家获罪流放陇岵竟是二舅舅与陛下的计算。


    “云衡回京时,京都情势复杂,我没能与他见上面,只暗中传过信,但如此大事,他自不敢在写在信上,只隐晦的提及有了线索。”


    之后的事不必宁王说,慕苏也已经猜到了。


    “所以,王爷与父亲联手,将陛下尸身藏起来,对外宣称陛下仍在世拖延时间,让我假死脱身,是让我寻找二皇子的下落。”


    而‘救’走陛下的父亲,也不能活着,落到太后手里。


    宁王点头:“嗯。”


    “不过,想到这个计划的并非我和你父亲,而是陛下。”


    朱虞皱眉:“那陛下如今何在?又是如何将陛下送出?”


    宁王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皇长兄入棺椁后,我的贴身侍卫配合皇后娘娘的人将皇长兄从地宫中送出去。”


    “当年,地宫被太后发现堵死后,皇长兄悄悄挖了另一条通往地宫,他知道,他的尸身一定不能被发现,所以下了遗诏,皇长兄说,他欠容白太多,死后便以同样的方式离开,或许还能在地下相聚。”


    宁王的声音隐有些哽咽:“那日,我们都出不去,算时辰,灵堂着火时,云衡正在宫外送皇长兄最后一程,前日容白下葬,云衡将皇长兄的骨灰带去了城门,皇长兄这一生都向往自由,生前不能如愿,死后,永远留在了他心心念念的民间,看万家灯火,自在如风。”


    尊贵的一国之主最后竟是化作一抔骨灰,洒在了他喜爱的人间。


    有史以来,还是头一位。


    这也是第一位不会在史册上留下任何笔墨的天子,将来,不管能不能寻到二皇子,史册记录的都只是二皇子的名字。


    就连他们这些人,都不知道他真正的名讳。


    宁王低下头抹了眼角的泪:“他曾化名遥风,我便只知,他叫遥风。”


    他也曾问过他真正的名字,他笑着同他说,他的名字就是赵翎。


    可是,史书上天子名讳是赵翎,那是二皇兄的名字。


    他来的隐秘,走的也悄无声息,干干净净,好像人间从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人到底非神,终归受俗世所累。


    就是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


    阴雨绵绵,好像老天也在为这位没有留下一丝笔墨的天子而悲伤。


    许久后,宁王忽而一笑:“或许,他们已经团聚了。”


    慕苏抬眼望向京都的方向,问:“父亲葬在何处?”


    “依他遗愿,与嫂嫂合葬。”


    宁王顿了顿,才又缓缓道:“如今京都风声鹤唳,太后的人一直在寻找皇长兄,但皇后母族与我的人一直在民间散布陛下仍活着的消息,安王无法继位,只能暂且摄政。”


    “事发前,容白与我以皇后的名义为边境捐物资,而今正好传回京都,皇后已深得民心,加上我们放出消息说皇长兄是被人毒害,若此时皇后再死必将民心不稳,太后与安王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各地都会起兵讨伐,因此,皇后如今暂且安全,太后只将皇后软禁坤仪宫。”


    皇嫂本做好打算同皇长兄一同去了,可他们答应过皇长兄,一定要保护好皇嫂。


    虽如今无法将人救出,但也算守住了诺言。


    “施家被收了兵权,名义上说是施家边关一役辛劳,好好休息一段时日,实则是变相撤职软禁。”


    “对了,还有周家”


    宁王神色不明的看向慕苏:“周长胤投靠了太后,你可知晓?”


    慕苏脸色微变,眼神微紧。


    宁王观他神情心里便有了答案。


    “看来你是不知的。”


    宁王道:“他从安王府带走了一位姑娘后,便频繁与太后的人接触,这两日,甚至帮着太后做一些事,且与明安郡主未来的夫婿走的很近。”


    “裴稷。”


    朱虞记得那位跪在皇宫中的青年,他到底还是抵抗不过皇权。


    “因周长胤投靠太后,杨明樾曾当街大吵了一架,裴稷从中劝和,几人一同进了酒楼后,出来便和好如初。”宁王继续道:“你与阿虞葬身火海的消息传出来时,杨明樾与周长策曾被太后传去认尸,杨明樾跪在你们尸身旁大哭了一场,周长胤整个人也颓废了许多。”


    “他们都以为你们已经死了。”


    “泽兰,你若将来选择回京,心里得有个打算。”


    朱虞明白宁王的意思。


    那二人是慕苏最好的挚友,与亲人无异,而如今却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将来回京,又该如何面对。


    慕苏仍旧未语,只盯着院中细雨不知在想什么。


    宁王便看向朱虞,道:“肃王死了。”


    朱虞迎上宁王的视线,有些茫然。


    肃王死了,与她何干?


    “容白说,你身负血海深仇,若大仇不得报,始终无法安宁。”


    朱虞身形一僵,怔愣的盯着宁王。


    难道,她的仇人是肃王!


    “容白曾托付皇后,一定要杀了肃王。”宁王道:“那日宫变,皇后身边的贴身暗卫拼死取了肃王项上人头。”


    朱虞本就红肿的眼眶蓦地一酸,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阿虞,你的仇,容白替你报了。”


    泪水再也止不住,朱虞一时泣不成声。


    慕苏终于回了神,他抬手将朱虞拥进怀里,无声地安抚着。


    宁王轻轻叹了口气,等朱虞缓过来些,才又道:“想必不用多久,云衡便会来寻你们了。”


    这时,宁王的人已经带回了一口锅,还有好些食材,看着他们将东西搬进厨房,宁王便道:“我出来很久了,得回去了。”


    “不过这一切本不该强加在你们身上,所以就算寻不到二皇兄,待过些时日事情渐渐平息下来,就算安王登基,有我与皇后和施家,也能保住慕家人性命,你二人可远离朝堂,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容白给你们选了去处,这也是他希望你们做的选择。”


    “接下来的路,要你们自己走了。”


    宁王的人上前撑伞推着宁王离开。


    不知怎地,朱虞看着那道落寞的背影,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她曾第一次听父亲说起京都四公子时,便已很是唏嘘,可那时却不知,如今结局更坏。


    两人身死,一人残疾,一人软禁。


    而活着的人,更痛苦。


    二舅舅亲手送走陛下时,又是怎样的心情。


    直到背影消失在雨中,朱虞才渐渐收拾好心绪。


    大仇已报,如今在世人眼里,他们已经死了,将来何去何从,只看他们如何选择。


    不,是她的仇报了。


    慕苏的还没有。


    不止没有,还又添一道新仇!


    婆母,长兄死在太后手中,父亲虽算自戕,却也是在太后逼迫下的结局。


    所以,她没有选择。


    朱虞抬眸看向慕苏:“夫君认为,周大人他们当真投靠太后了?”


    慕苏没答,沉默良久后,才缓缓道:“明枝妹妹可曾同你说过她的字是什么?”


    朱虞不知他为何提起此事,摇头:“不曾。”


    她曾问过,但明枝没有告诉她,她便也没再问过。


    慕苏低头看向她,轻声道:“杨明枝,字湜月。”


    朱虞心头一震,湜月北酆楼的湜月坊主!


    好一会儿,她才不敢置信的喃喃道:“她是湜月。”


    “嗯。”


    朱虞万分错愕。


    竟然是她。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觉得那双眼睛熟悉!


    “可她们的容貌不一样。”


    “她流落江湖后,不仅学会了武功,还学会了易容术。”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日得知湜月坊主上了花轿时,他们会那般慌张,杨大人会那样失态,她当时就觉奇怪,只是一直没有寻到时机询问。


    “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湜月。”


    慕苏道:“在世人眼里她已经死了,自然不能用真正的样貌出现在她兄长身边。”


    朱虞很快就反应过来:“所以,宁王方才说周大人从安王府带走了一位姑娘,便是明枝。”


    “是。”慕苏眼神微沉:“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们原是世交,后来杨家出事,长胤与我都没能救下其他人,所以这一次,长胤不论如何,都会保住明枝。”


    “若我猜的不错,应该是太后用明枝要挟长胤。”


    “如此,便说的通了。”


    朱虞喃喃道:“在周大人带人来围府时,我便隐隐猜到他应是受了什么威胁,没想到,是明枝。”


    慕苏微微皱眉。


    “是长胤将你们下狱?”


    朱虞点头:“嗯。”


    她遂将那日之事如数说给慕苏听。


    慕苏听罢,沉默了半晌,忽而一笑:“太后想让我们反目成仇。”


    只是应没料到,他会死的那样快。


    朱虞自然也猜到了,担忧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慕苏看着朱虞,欲言又止,朱虞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拉住他的手,正色道:“你说过的,我们夫妻一体!”


    “你的仇未报,我便不可能独自离开,你不能再写休书给我,也不能赶我走,更别想偷偷把我扔下,若你这般做,我一定会想办法去找你!”


    慕苏见她神情慌张,轻轻一叹:“阿虞,若选择回去,这条路会很难走。”


    “只要在你身边,再难的路我都能走。”朱虞坚定的道。


    慕苏见她如此,便知她不会改变主意,遂轻轻将她拢进怀里。


    “好,我们一起走。”


    雨势渐小,沐光从那相拥的二人身上收回视线,木然的看着眼前新安好的锅,有些不敢下手。


    若再弄坏了,今晚就得饿肚子了。


    至于该如何选择,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他的命是夫人救的,夫人在哪里,他便在哪里。


    第96章 第96章【VIP】


    时间太晚,沐光没再折腾复杂的红烧肉,艰难炒了几个素菜。


    今日的菜意外的咸淡适宜。


    看着一丝不剩的空盘子,沐光长长呼出一口气,眼神中隐有几分自豪。


    他们总算不会饿死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杂草丛生的院子终于又迎来一位客人。


    彼时,慕苏沐光一人正在厨房对着菜谱学做红烧肉。


    菜谱是宁王离开后派人送来的,大约是怕几人饿死了,专程让贴身暗卫送来一本菜谱。


    上头不止有朱虞慕苏爱吃的菜,还有沐光喜欢的。


    笔墨方干,上好的宣纸,出自谁的手笔无需多想。


    可宁王知道慕苏朱虞的喜好不难,沐光的喜好他又是如何知晓的。


    沐光曾是国公府小公子,宁王认出他不足为奇,可国公府的人都不在了,想要知道他的喜好,必是要费好些周折。


    沐光沉默许久后,一声不吭地带着菜谱就去了厨房,慕苏也沉默许久后,跟了上去。


    他怕他再将锅弄坏了。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力更生,没了锅,都得饿肚子。


    朱虞本也想去,被慕苏赶了出来,理由是,怕伤着她。


    朱虞便抱了一筐菜到外头摘。


    菜摘到一半,院门口就出现一道人影,看清来人后,朱虞惊喜的站起身迎上去:“一舅舅。”


    来人正是施一爷。


    朱虞快步走到施一爷跟前,笑容缓缓敛去。


    短短时日不见,一舅舅沧桑了许多。


    胡子似乎已有几日未刮,眼神不再如从前明亮,眼下还弥漫着乌青,像是许久没睡好。


    身上再无半点曾经意气风发,明朗如星的施将军的影子。


    可想而知,面对挚友相继离世,他内心是多么痛苦和煎熬。


    “一舅舅……”


    朱虞喉头微哽,轻唤了声。


    施一爷打量她片刻,见她无虞,便轻轻嗯了声,抬头看向厨房,正好看见慕苏沐光一人一人手里拿着菜刀,一人手里拿着葱,泪眼汪汪的看过来。


    这幅画面让施一爷有一瞬的晃神。


    陛下毕生所愿便是眼前这般,一处院落,挚友相伴,寥寥炊烟,可直到死,也从没有一刻如愿过。


    容白为他们安排的路,确实很好。


    慕苏用袖子擦了擦被葱熏出来的眼泪,与沐光一起迎上去。


    “一舅舅。”


    “施一爷。”


    施一爷缓缓收回目光,视线从石桌上的菜筐上划过,随口道:“你们会做饭。”


    慕苏沉默垂首。


    他曾在陇岵出尽了洋相,一舅舅自然知道他不善此道。


    沐光遂拱手回道:“宁王送来了一本菜谱,正在学。”


    施一爷的视线又落在沐光脸上,看了良久,才道:“挺好。”


    虽只两个字,沐光却听懂了,心神微怔。


    他的命是不知多少人暗中费了多少周折保下来的,那时候他连死都不能。


    那时候的他也必然想不到,如今他会这般平静地在这方僻静杂乱的小院钻研菜谱。


    时间,果真是一剂良药。


    施一爷抬脚往厨房走去:“做什么菜,我教你们。”


    慕苏不由看向朱虞,见朱虞轻轻点头,便与沐光跟了上去。


    “炒青笋,红烧肉,还有一条鱼不知如何处理。”慕苏低声道:“劳烦一舅舅了。”


    施一爷低低嗯了声,在厨房转了圈,就找到了搁在石板上不知死了多久的鱼。


    他唇角抽了抽,熟练的拿起刀走过去,瞥了眼一旁搁置的姜葱,道:“清蒸?”


    慕苏看了眼沐光,点头:“正是。”


    宁王不止送来了菜谱,还送来了许多菜,清蒸鱼正是沐光从前在国公府最爱吃的一道菜。


    “我只教一遍,看仔细了。”


    “是。”


    朱虞回到石桌旁,一边摘菜一边看着厨房。


    若不是局势紧迫,这样的画面倒的确温馨美好。


    施一爷的到来解救了沐光,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菜便已上桌。


    可谓是色香味俱全。


    与这几日几人吃的相比,简直是山珍海味。


    “吃饭吧。”


    施一爷拿起筷子,夹了根青笋,三人才赶紧动筷,期间没人说一句话。


    所有的菜被一扫而空,施一爷唇边总算有了些笑意:“这是饿多久了。”


    三人默不作声。


    三个人凑不出一个会做饭的,实在有些羞愧。


    施一爷也没多打趣,待沐光收了碗筷,才缓缓道:“容白给你们安排好的那间宅子,地处江南,比这里风光好,晚霞落时,天水一色,是绝佳的去处。”


    顿了顿,补充道:“是曾经给陛下购置的宅子。”


    陛下一直想去看看,但最终还是没有能走得出京都。


    朱爷的意思,对视一眼后,默默垂下头。


    ,他们也一样。


    一他们的答案,他低叹了声,道:“去江南,夫妻和鸣,知己相伴,不好吗?”


    慕苏却抬头看向施一爷:“一”


    施一爷眼睑微垂。


    “曾经不是,现在是。”


    “这是你父亲最想看到的。”


    如今找到一皇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他自然希望慕苏能够完成任务。


    可直到他到了这里,看着这一隅小天地中的平静,他便理解了容白的用意。


    这本就不是他们的责任。


    他们这几人已经落在了这里,又何必将他们也拉进这泥潭。


    提起父亲,慕苏的心情又沉重许多,良久后,他沉声道:“父亲不能就这么死了。”


    “父亲尽了最后的人臣本分,也无愧于挚友,死后不该背着不明不白的猜疑构陷。”


    “慕家也要堂堂正正的活。”


    百年世家的门楣,不能断在他手里。


    更何况,他与太后还有血海深仇。


    他必须要回去。


    施一爷眼神复杂的看着慕苏,却终究没再继续相劝,低叹道:“你与容白很像。”


    “骨子里都一样犟。”


    慕苏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他们是父子,怎会不像,不过是他昔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看不破那层幻像。


    “容白已与嫂嫂合葬,但你切记,万莫去祭拜。”施一爷正色道:“虽然你们的‘尸身’已被再三确认,但太后多疑,一定会派人盯着慕家坟园。”


    慕苏握紧拳,点头:“嗯,泽兰知晓。”


    施一爷眼里划过一丝不忍,父亲为救他死在他眼前,还不能去祭拜,这对他而言是多么的残忍。


    “一舅舅,宁王说,您有一皇子的线索?”


    施一爷神情又恍惚一瞬,才正色看向慕苏:“什么一皇子,我不知道。”


    不等一人惊疑,便又道:“我倒是有些陛下的线索。”


    “记住,从来没有一皇子,只有陛下。”


    施一爷说这话时,眼眶微微泛红。


    慕苏朱虞也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无尽的悲伤。


    不是从来没有一皇子,而是从此以后,这世间没有皇长子。


    先皇先太后以及宫中所有知道内情的心腹都已经不在人世,如今除了他们几人,没人知道那人来过这世间。


    待他们百年之后,他在这世间也就没了任何痕迹。


    “一舅舅,节哀。”


    朱虞声音哽咽道。


    施一爷回过神,苦笑了笑:“遥风,要我说,他这名字就取的不好。”


    朱虞不由问道:“一舅舅也不知陛下名讳?”


    施一爷轻轻摇头。


    “如今这世上,也只有那位陛下知道他的名讳了。”


    “好了,不提此事了。”


    “你们当真已经做好了决定,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慕苏站起身,拱手道:“还请一舅舅告知陛下线索。”


    施一爷见他主意已定,看向朱虞,朱虞亦起身道:“我与夫君同行。”


    施一爷看着一人半晌,又是一叹:“也罢。”


    “那就收拾东西,去一趟江南吧。”


    “正好,也替陛下看看,那间宅子是不是如容白所说那样精美。”


    第97章 第97章【VIP】


    “二皇陛下在江南?”朱虞惊讶道。


    施二爷点头:“嗯,我放出去的探子在江南找到了陛下的线索,上月杨院首的人也确认陛下就在江南,但如今情况特殊,无法将陛下带回。”


    “杨院首?”


    施二爷道:“杨院首乃奉旨致仕离京。”


    “能做这件事的人不多,杨院首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


    慕苏曾派言瑞将杨院首掳至陸丰,当时杨院首还将慕苏骂的狗血淋头。


    可如今想来,杨院首那时虽怒,却并未真的责怪慕苏,且待朱虞也有几分亲和。


    “不过杨院首一样被太后监视,以免给陛下带去危险,不敢冒险而为,所以只能你们去做,这是那间宅子的地契,当年为了让陛下日后住的便利,容白还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守着。”


    “陛下……他曾同陛下说起过,将来身体养好了要去江南,陛下知道方位,也知晓那处安全,大致也是因此才去了江南。”


    慕苏接过地契,大致看了眼,道。


    “所以,杨院首都知道吗?”


    施二爷知道慕苏问的是京都四公子,道:“这样大的秘密能说的人不多,杨院首算一个,这些年杨院首与他君臣和睦,应知道一些内情。”


    朱虞突地想到皇后娘娘,问出心中疑惑:“当年陛下被迫登基,那皇后娘娘……”


    施二爷明白朱虞的意思,沉默半晌,才道:“皇后娘娘出身名门,是先皇在世时,为太子殿下定的太子妃。”


    也就是说,皇后娘娘该嫁的人本该是二皇子。


    “他虽同担太子身份,但他知道这位贵女是未来的弟妹,便尽量将与她相处的时间让给陛下,哪怕不得已碰上,也是礼遇有加。”


    朱虞不由好奇道:“那皇后娘娘是何时知道的?”


    “他登基后。”


    施二爷轻轻一叹:“陛下与皇后娘娘也算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陛下老持稳重,唯独见皇后娘娘时方多几分柔情。”


    “初时,皇后娘娘并没有察觉,毕竟还未成婚,月余见一回都是多的,后来他被迫登基,陛下被困在宫外回不去,他只得与皇后娘娘拜堂,如此一来,身份自然也就瞒不住了。”


    “他知道陛下心悦皇后娘娘,成婚后从未碰过娘娘,恰那时候正有传言陛下有双生兄弟,所以成婚后皇后娘娘虽察觉有异,但碍于此流言,始终不敢声张。”


    “后来瞒不住了,他向皇后娘娘说了实情,皇后娘娘那时已经有所猜测,听完后,只平静地询问了一句陛下可安好,以后便再无旁的动作,她不敢找,不敢问,就连落泪也只能在深夜悄无声息,她要掩下所有的担忧,告诉世人,她与天子青梅竹马,鸾凤和鸣。”


    “世人皆道天子病弱,不能有子嗣,实则是因为,帝后一直未曾圆房。”


    朱虞的心被猛地揪住,酸涩不已。


    一次阴差阳错,竟造就如此多的遗憾。


    可是不对……


    皇后娘娘提起陛下时,眼里分明有情。


    但这样的话她知道不该宣之于口。


    “陛下为何已到了江南,却没去过那间宅院?”


    按理,若陛下脱险,必然会想办法与京中联系,找机会将二人的位置调换,可这么多年过去,陛下怎会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你们去了便知。”施二爷神情复杂道:“陛下如今,叫卫黎。”


    多的话施二爷没说,只将准备好的东西交给他们:“这是为你们准备的身份和路引,沿路都有太后眼线,你们不能用夫妻之名,得乔装一二。”


    慕苏接过路引,神情一变。


    “这”


    他和沐光的路引怎都是女子身份?


    “太后多疑,不信容白会与你们同归于尽,如今各个城门都设有关卡,着重查年轻夫妻带着护卫的,你们这样去只会自投罗网。”施二爷说到这里,朝外头扬声道:“进来吧。”


    话落,半晌无动静。


    施二爷也不催,过了好久,才见一位姑娘磨磨蹭蹭出现在院门。


    “这是……”乍一看有几分面熟,但朱虞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倒是一旁的慕立刻认了出来,紧紧绷着脸。


    姑娘走到几人跟前,低下头道:“郎君,少夫人。”


    熟悉的声音传来,朱虞一震,不敢置信道:“……言瑞?”


    言瑞闷闷嗯了声,


    侍从,很多人见过,他若要与郎君一同去江南,只得做女子装扮,才最稳妥。


    也正因这身装扮,他在外头磨蹭许久都不愿进来。


    言瑞半晌,悄悄偏头看了眼慕苏,虽然不合时宜,,他若扮作女子,一定很俊俏。


    沐光耳力好,听到这里脸色也紧绷起来。


    “好了,我已将我知道的尽数告知你们了,我离开太久人,郑重的道展,就不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


    说罢,又似讥笑般道:“如今容白与他不在了,我被软禁,宁王落疾,我们能帮你们的也就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走了。”


    “对了,雁莘那边我已给过消息,无需担忧,不过碍于太后眼线,她不便与你们见面。”


    朱虞慕苏对视一眼,一同朝施二爷行礼,慕苏道:“泽兰必不辜负二舅舅所望。”


    施二爷深深看了眼二人,便抬脚离开一,走出几步又停下,头也未回,道:“我之所望,是你们好好活着。”


    说罢,便大步离开。


    二人目送施二爷背影消失在院中,朱虞才开口道:“我们何时出发?”


    “宜早不宜迟。”


    慕苏道:“明日一早便出发。”-


    江南


    柳阙巷


    一间不大的两进小院,男人正劈着柴。


    小院中一应用具都很旧了,但胜在干净整洁,柴火整整齐齐堆了一墙,墙下,一只玄猫正酣睡着,丝毫没有被砍柴的声音所影响。


    突然,柴屑被劈飞,正好往玄猫之处落去,男人眼也不抬,随手掷出一小根木柴,在它打到玄猫身上前将其击落。


    玄猫睁开眼看了眼男人,舒展了姿势又睡过去,全然不知方才差点被伤及。


    男人劈完最后一点柴,放下很有些旧的斧头,将柴火抱向墙边;男人约莫三十年岁,身形很高,模样极其俊朗,但那双眼里带着几分锋利,有着不熟悉寻常百姓的气势。


    放完柴,收拾好地上,男人便去了厨房,如往常一样生火做饭。


    他给自己炒了一盘肉,一份青菜,又另外做了一份鱼干拌饭。


    刚在桌前坐下,方才还酣睡的玄猫便一跃到了桌上,先在男人手边蹭了蹭,就埋头开始吃鱼干拌饭。


    吃完了,也不走,就蹲在桌上等着男人吃完,方才伸了个懒腰,慢悠悠的消失在小院里。


    男人洗完碗就在小院里坐着,看着天边落下的夕阳出神。


    这一幕,是小院中每日都会发生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循环着。


    安宁而平静。


    可当真平静吗?


    男人也不知道。


    他来这里已经八年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从何处来,但他隐约觉得,他不属于这里。


    这间宅院的主人叫卫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瘸了腿,朝廷发的银钱被上级克扣许多,一个瘸了腿又穷男人,一生都没娶到媳妇。


    卫伯说是从河边将他捡回来的,那时他伤的很重,卫伯没有钱给他请大夫,幸得因在军营待过不少年岁,会治些外伤,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但因他脑部受到冲击,过往一切全都不记得了。


    卫伯便叹说,这或许是缘分,问他愿不愿意做他的义子,延续卫家香火。


    他为报恩,答应了。


    取名字时,他脑海中隐约响起一个声音。


    ‘阿黎’


    恍惚中,有人转过身笑着应下,那张脸与他无二。


    他想,他应当就叫阿黎。


    至于姓他想不起来了,且既要延续卫家香火,那自然就得姓卫。


    所以他现在,叫卫黎。


    “卫黎。”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拉回卫黎的思绪,卫黎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妇人,微微皱了皱眉头。


    又来了。


    “卫黎啊,吃过饭了?”


    卫黎淡淡点头。


    妇人自来熟的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把瓜子,道:“这夕阳可真好看啊,但一个人看难免孤单呢。”


    卫黎被迫接过瓜子,但没答完。


    妇人也不生气,她知道卫黎的性子向来如此。


    冷峻话不多,有时候气势还骇人,可偏偏生了副好样貌,自他来这里,这卫家的门槛都要被她们这些媒婆踏破了。


    可不管有多破,没一个成功的。


    但这不仅没有让她们知难而退,反倒越挫越勇,私底下还暗自较着劲看谁能将这木头啃了。


    “城西张家那闺女前些日子被你从地痞手上救下。”妇人道:“你可还记得?”


    卫黎有些印象。


    他也知道妇人接下来要说什么,冷淡道:“她才刚及笄。”


    妇人被噎了下,轻咳一声:“那又如何,人家小姑娘就是看上你了,自那日回去后就茶饭不思,这不,她爹娘便托我来同你说说。”


    卫黎言简意赅:“不娶。”


    妇人:“”


    她重重吐出瓜子壳,没好气道:“又是这样,那闺女模样生的那般好,你说说,怎就配不上你了。”


    卫黎看了眼地上的瓜子壳,微微皱眉。


    妇人知他这毛病,道:“我走时给你扫!”


    “不管怎样,人家小姑娘都快相思成疾了,你见一面。”


    “不见。”卫黎又抬头看向夕阳。


    妇人拿他没辙,叹了口气:“还惦记着你那未婚妻呢?”


    卫黎眼眸微微一沉。


    他失去了记忆,除了看见有人唤‘阿黎’,脑海中还恍惚闪过一个画面。


    女子一袭鹅黄色裙装,长发如瀑,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听得她的声音格外温柔悦耳:


    ‘大婚后养只猫好不好’


    再多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都多久了,说不定她早就嫁人了。”


    街坊邻里都晓得卫黎是卫伯带回来的异乡人,失去了记忆,记不得曾经,被卫伯捡了个便宜,成了卫家人。


    要不说这老头还是有福气呢,虽没娶上媳妇,却白白得了个儿子给他送终。


    卫黎仍旧不言,只听得房上动静,抬头看了眼不知何时上了房梁的玄猫。


    这只玄猫是他到这里的第二天出现在院子里的。


    小小一只卧在院门口,卫伯心有不忍将它拿回来。


    ‘捡个人不够,还捡个畜生,算了,也不缺你一口吃的’


    ‘都说这玄猫玄乎,寻常人还养不着,也是稀奇,这么多门户不去,偏跑来我家,还早不来晚不来,你一来它就来,嘶,莫不是你命中带贵,带来的?’


    他那时什么都不记得,只隐约知道自己要来江南,可来这里做什么却没一点印象。


    可不论如何,那般落魄也谈不上贵。


    卫伯走后,他们一*人一猫就这么相依为命的凑合活着。


    “真是几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妇人见他油盐不进,也没了法子,眼神木然的看着夕阳。


    也不知道这夕阳有什么好看,值得他每日都要在这看到天黑。


    吃完手中的瓜子,妇人起身拍了拍衣裙,去拿院里的扫帚:“算了,看在街坊邻居的份上,这事我替你善后,以后记得,救人就救人,可千万别惹这桃花债了。”


    说完,抬头就对上卫黎冷淡的视线。


    她烦躁的翻了个白眼儿,就这张脸,哪怕是不近人情也能叫人心弦躁动,若她年轻十岁或是丧了夫,也定是要千方百计缠到自己家的。


    更何况那些小姑娘。


    收拾完瓜子壳,妇人就径自离开了。


    离开前朝屋顶的玄猫喊道:“喂,猫,这两日我家里又闹老鼠了,你晚上来走一趟,给你条鱼干。”


    之所以叫猫而没有名字,一则卫黎懒得取,二则,他恍惚中记得她已经给他们未来要养的猫想好了名字,但是什么,他不记得。


    玄猫看了她一眼,就又慵懒的闭上眼。


    妇人哼了声:“人和猫一个德行!”


    妇人离开后,卫黎又坐了很久。


    近日来他逐渐的能回忆起一些画面了,还经常梦见一些从未见过的人和地方。


    那里富丽堂皇,巍峨雄伟,他听见有人在唤他,却又听不清唤的什么。


    但他确定,不是‘阿黎。’


    他们神态恭敬,衣裳华贵,与他在这里所见的全然不同,更不知那是何地。


    有时也会梦见被人追杀。


    卫黎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他到底,是谁?


    他要来江南,做什么?


    第98章 第98章【VIP】


    周家


    宽敞明亮的房间内,弥漫着浓浓的药气。


    红纱帐中,姑娘闭着眼好似沉睡。


    周策走到门口,正好碰见端着药要进屋的女使,他伸出手:“我来吧。”


    女使恭敬的将药交给周策,退至门口候着。


    待周策进屋,她才抬起头,神情复杂的望里看了眼。


    郎君许多年不回府,自也说不了婚事,刚回来不久时,夫人便张罗着给郎君议亲,可不论说哪家姑娘,郎君都拒绝了,原以为郎君是都没有瞧上,不曾想竟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可这位被郎君带回来的姑娘,身受重伤,已昏睡多日,她不像京中闺秀,也不知是来自何处。


    而周家的大少夫人不说门当户对,也要身世清白,不可能娶身份不明的姑娘,可不论夫人怎么问,郎君始终不肯说出她的身份,甚至连名姓都不肯透露,还坚持将人留在自己房里,但凡回府,便要在屋里守着,好像生怕人姑娘会跑似的。


    这若是传出去,不仅损姑娘名节,也于郎君婚事无益。


    不过郎君虽然什么也不肯说,夫人还是猜到了一些,郎君突然投靠太后多半与这位姑娘有关系。


    周策端着药缓步走到床前,如往常一样,小心翼翼将药给昏睡中的人喂下,轻轻擦去溢出来的药渍。


    做完这一切,便坐在床边看着那张昏睡的容颜。


    每次只要这样看着,他才能清晰的感觉到,她还在,还活着。


    她在安王府受了很重的伤。


    那一日,她潜进安王府刺杀,伤了安王世子,安王震怒,将她关押在地牢,施以严刑,逼问幕后主使。


    他去时,她满身都是鲜血,已没有多少进气。


    多年前的那股无力又将他淹没,他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将她带回来的。


    他只知道,她不能死。


    羁押慕家,是因太后以她的性命威胁,他别无选择。


    而她如今还需要宫中的药,他便不得不向太后低头。


    他要救她,必须救。


    几年前他没能救下杨家,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她。


    明枝也好,湜月也好,都要好好活着,明媚张扬的活着。


    若她有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手指触碰到柔软的肌肤,猛地拉回了周策的思绪,才发现他的手竟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周策飞快收回手,低头掩去眼眸中的暗沉。


    她是杨家妹妹,是杨明樾的妹妹,也就是他的妹妹,也只能是妹妹。


    她是杨家获罪时藏下来的孩子,哪怕那一脉在最后关头被划出族谱,可明枝是在那之前对外宣称病死换出去的,一旦身份暴露就是欺君之罪,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危。


    而周家万众瞩目,多出一位管家,身份都会被挖的透透彻彻,更何况是大少夫人。


    所以,她只能是妹妹。


    而太后早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不论是为了救命的药,还是要瞒住她的身份,他如今都只有一个选择。


    周策替杨明枝掖好被角,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案前。


    将明枝带回来后,他就在屋里放了一张书案,一张小塌。


    他已经将她置于险境一次,断不能再有第一次,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放心。


    墨磨好,提起笔,却迟迟不落。


    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写了,又该寄往何处。


    罢了。


    周策最终还是放下笔,将信纸收起。


    _


    正如施一爷所说,沿路各个城门口都守卫森严,尤其对出城之人的检查格外严格,还有官兵拿着画像与人比对。


    “是郎君和夫人的画像。”


    城墙不远处,一位女使打扮的人压低嗓音道。


    即便有所掩饰,还是能听出这是男子的声音,而在他旁边还有两位身形很是高挑的女使。


    旁边有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女郎听得声音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娇艳的脸庞,明眸皓齿,衣着华丽,贵气逼人。


    “怎么了?”


    离马车最近的女使压低嗓音道:“城门口有我们的画像。”


    这女郎与三位女使正是乔装后的慕苏朱虞,言瑞沐光。


    这是施一爷的安排,城门口检查的年轻夫妻和护卫,但若是女郎与女使,自然不会惹来注意,且因三人身形高大,扮作粗使女使也很合适。


    朱虞抬眸看了眼城门口,只,那对夫妻约摸四十,却还是被细细检查,甚至还查验脸皮是否为真。


    “一舅舅果然有先见之明。”朱虞心惊道,若按她的想法,多半会是扮作中年夫妇。


    慕苏看了片刻,拿出怀里的药分。”


    ,此药名为赛杜鹃,吃下去能改变嗓音。


    ,时效也很短,一颗药只能维系半个时辰。


    沐光言瑞默默接过药,塞进嘴里。


    言瑞穿裙装比沐光久,眼下也不知是因为还有人陪着他,还是已经有些木然了,此时竟还能装模作样的捻着兰花指。


    沐光则还没有这么快坦然接受,脸色一直沉得可怕,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药效短,不能耽搁,走吧。”


    朱虞说完看向慕苏,扮作女子,那张脸依旧让人惊艳,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哪知慕苏恰好回头,撞见了她这抹笑意。


    朱虞心虚,赶紧放下车帘。


    这些日子连着出事,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过笑意了。


    慕苏怔愣了一瞬后,平静地理了理衣袖:“出发。”


    能逗她笑一笑,这裙装好像也就没那么令人讨厌了。


    马车行驶到城门,意料之中被拦下。


    “例行检查,下车。”


    “大胆!”


    言瑞眉眼一横,斥道:“知道我们女郎是谁吗?”


    他几岁便选做慕苏的书童,身上早就浸染出侯府之人的气势,一瞧便不是寻常下人。


    官兵脸色一变,正要发作,便看见了马车上的图徽,再细细打量眼前几个身形高挑的女使,微微蹙起眉。


    “你们是何人?”


    金丝楠木的马车,汗血宝马,还有那精致的且有些眼熟的图徽,无一不显露着马车里的人不寻常的身份。


    “我家女郎乃宁州苏府三姑娘,岂是你们能见得的!”言瑞抬着下巴,高傲道。


    官兵见多世族大家下人的嚣张气焰,虽不满,却不敢发作。


    宁州苏家,他们有所耳闻,那可是当地数一数一的豪绅,且如今已参选皇商。


    怪不得能用金车宝马为座驾。


    官兵知晓得罪不得,但也不敢轻易放行,正僵持间,帘子被掀开,一道清柔的嗓音传来:“怎么回事?”


    官兵抬头望去,便看见半张叫人过目不忘的绝美容颜,而同时这个角度也能将马车一览无余,除了女郎,没有旁人。


    “大胆!”


    言瑞厉声道:“再看剜了你眼睛!”


    官兵收回视线,拱手道:“例行检查,有所冒犯,还请苏小姐海涵。”


    “无妨。”


    帘子落下,言瑞不耐烦的瞪着官兵:“能走了吗?”


    官兵自不再多话,侧身让行。


    之后沿路几座城皆是如法炮制,一路畅通无阻。


    约摸半月,总算到了江南。


    按照地契,找到了幕临野曾为遥风准备的那间宅子。


    “白府。”


    朱虞盯着牌匾,轻念道。


    既要隐姓埋名,自然不会用皇家和大家姓,可为何是白府。


    几人抱着心中疑问,扣响了大门。


    没过多久,门开了一个小缝,露出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警惕的望着扣门的言瑞:“你们是谁?”


    言瑞还未答,慕苏便上前,道:“这位老伯,可认得我?”


    对方盯着他仔细瞧了会儿,眉头紧蹙:“不认得。”


    “这位姑娘,有何事?”


    慕苏几人在城门吃了赛杜鹃,药效还未婚,声音如女子无一。


    眼看老伯要关门,朱虞反应过来,忙上前道:“老伯,我是施家的人。”


    老伯动作一顿,抬头打量她。


    城门口有朱虞的画像,她的容貌自然也不是真的,因此,老伯看了会儿,皱起眉:“你不是。”


    “姑娘莫要欺唬我这老头子,我虽没见过施家后人,但姑娘身上可没有施家人半点影子。”


    “我家主人不在,几位请回吧。”


    顺着便要关门,慕苏眼疾手快将地契递过去:“这是此间地契。”


    老伯身形一滞,再抬头时,眼里已带着几分锋利,他接过地契检查以后,肃声道:“你们是谁?”


    慕苏道:“还请老伯让我们进去说话。”


    老伯犹豫片刻,将门打开,放几人进来,再度插上门栓。


    然后缓缓转头看向几人,眼神中的戒备未消,甚至更多几分凌厉:“这份地契你们从何而来?”


    慕苏道:“是我父亲交给我的。”


    老伯眼神立变:“来人。”


    话落,两道身影好似凭空出现,将几人包围,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杀气。


    几人默契的将朱虞护在中间,慕苏也沉了脸色:“老伯这是何意?”


    老伯冷哼了一声,盯着几人展开地契缓缓道:“这地契是假的,你们来此到底有何居心?”


    这话让几人都是一惊,这份地契是施一爷亲手交给他们的,怎会是假的。


    “不可能!”


    朱虞下意识道。


    但眼下情况不明,在没确定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依旧忠于公爹前,她不敢贸然暴露身份。


    “哼!”老伯冷眼瞥了眼慕苏:“你说,这地契是你父亲给你的,可据我所知,他可没有女儿!”


    说罢,便盯着中间的朱虞道:“姑娘,你这几个女使身手是不弱,但我这里也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你们若再不说实话,那就只有对不住了。”


    慕苏听完慢慢地放下了心。


    他道:“劳烦老伯准备一盆清水。”


    老伯虽不知她要作甚,但这份地契出现在她手里,他一定得弄个明白。


    老伯叫人备了一盆水,便见慕苏拆去头上发髻,清洗面容。


    很快,慕苏用帕子擦干净脸,转身看向老伯:“老伯,如今可认得我了?”


    老伯早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神情就已大变,浑浊的眼中此时充满着亮光和激动,身形隐隐颤动:“你……你是……”


    这张脸他不会忘。


    他是看着主人长大的,这张脸他永远也不会忘。


    “我是幕临野的儿子,慕苏,字泽兰。”


    老伯颤颤巍巍的上前,眼里隐有泪光:“可你的声音……”


    “京中大变,此行艰险,不得已乔装易容,声音也是用药所致,很快便能恢复。”慕苏解释道。


    老伯总算信了几分,看向其他三人,视线最后落在朱虞脸上:“姑娘真是施家的人。”


    朱虞点头:“是,不过容貌也做了假。”


    等朱虞洗去妆容,露出原本的样貌,老伯所有的戒备尽数消散:“是了,是施家的人。”


    身份确认无误,老伯赶紧迎几人进了内厅,吩咐人上好茶水,便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总算将人盼来了。”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等不到这间宅子的主人了。”


    慕苏朱虞对视一眼,他们不是这间宅子的主人,这里的主人永远也来不了了。


    “老伯,这地契当真是假的?”


    老伯将地契拿起,轻轻点头:“是假的。”


    不等几人询问,他便又道:“这地契共有两份,一份假的在主子手里,真的那份,在我手里。”


    “多年前,主子让我来江南办最后一趟差,但说是办差,实则啊,是让我来这里安享晚年。”老伯徐徐道:“我唯一的任务,只是在这里等一个男子,这份假地契就是信物。”


    “主子说,只要他来了,从此以后他就是我的主子,且不管我看见的是谁,都不能声张,只安心照顾着就行。”


    老伯看向慕苏,神情中隐有几分解脱:“我年岁已经大了,日子所剩不多,原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了,还好,您来了。”


    “如此,我也算没有辜负主子的托付。”


    看着老伯的眼神,朱虞心头酸涩的厉害,若他知道他一个也没等到,不知该有多难过。


    慕苏也沉默不言。


    老人时日无多,只这一个心愿,本应顺着他的话认下,让他安心,可是……


    “老伯,我不是您要等的人。”


    “哎哟,我万万担不起这敬称,主子可莫要折煞老奴……”


    老伯话音一顿,缓缓看向慕苏:“主子,说什么?”


    慕苏深吸一口气,看着老伯道:“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老伯怔愣了许久,才又艰难开口:“哦……那,您可知道,他还来吗?”


    慕苏轻轻摇头:“他来不了了。”


    老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他猜测过,这么多年人都没来,或许是来不了了,他给主子去信询问,主子说,再等等,他便一直等着。


    没想到,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过了许久,老伯才睁开眼,缓缓道:“郎君此行,为何而来?”


    “主子可还安好?”


    慕苏看着老人眼里最后一点期待,终是不忍心将噩耗告知,偏过头道:“父亲很好。”


    然老人眼里的光却慢慢散去。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慕苏跟前,眼眶开始泛红:“郎君说谎。”


    “老奴是看着主子长大的,郎君与主子很像,对身边人说谎时,总不敢看人眼睛。”


    不等慕苏反应,老伯便作势要跪下,慕苏连忙将他扶住:“老伯。”


    “郎君,您告诉我,主子出什么事了?”


    老伯颤抖着握着慕苏的手臂,道。


    慕苏见瞒不住,只得道:“父亲,走了。”


    “与老伯等的那位,一月前,一同辞世。”


    老伯身形一晃,站立不稳,被慕苏紧紧扶住:“老伯。”


    “怎会这样……”


    老伯落着泪,一瞬间恍若又苍老许多。


    慕苏将他扶到座位上,握着他的手无声安抚着,过了许久,老伯才勉强从噩耗中抽离,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为何没来,主子因何与他一同辞世?”


    慕苏:“此事说来话长,我慢慢说与你听。”


    慕苏看了眼门外,老伯会意,将所有人遣散:“郎君放心,这里的人都信得过。”


    但既说到要事,自是小心为上。


    慕苏这才将始末从头到尾同老伯说了一遍,老伯听到主子葬身火海时,泣不成声。


    慕苏等他缓过神才继续讲后续之事。


    将一切道出,又想起进门后所见的雅致院落风景,道:“那位一直想来,临死之前还在问这江南到底是个风光。”


    老伯红着眼看着慕苏。


    慕苏虽一直用他代替,但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低声问:“那位,可是陛下?”


    慕苏轻轻点头。


    老伯长叹一声:“怪不得主子说,不论我看到的是谁,都不要惊慌,也不要声张,原来,是陛下。”


    主子买下这个院落,又精心布局,对他几番慎重交代,他那时便想,这里的主子身份定是不凡,可的确没想到,竟是九五之尊。


    可陛下为何在那时要来这里?


    突然,老伯想起一桩旧事。


    那一年,京中有传言,陛下有位双生兄弟,虽然之后此谣言被迫,但……


    也正是那时,主子让他来江南,等一个人。


    难道……


    老伯曈昽微震:“那个传言,莫不是真的,陛下当真还有一位……”


    “老伯。”慕苏打断他,意有所指道:“一月前与父亲一同辞世的是父亲的挚交好友,当今陛下,还在人世。”


    老伯活了这么大岁数,哪里听不出这话中有话。


    “原来如此。”


    “陛下受奸人所害,父亲临危受命,救主出宫,眼下,陛下或在江南。”


    慕苏轻声道。


    老伯一愣,隐约猜到什么,问:“何时的事?”


    “陛下登基那年。”


    老伯一惊:“难道,那年他就来了……”


    “是。”慕苏道:“陛下也知道这处宅子的地址,在追杀中来了江南,但不知道为何,最后却没有走到这里。”


    若当年陛下进了这间宅子,父亲就会知道陛下还活着的消息,这么多年中父亲,宁王,一舅舅联手,一定会有机会将一人换回来。


    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所以,主子的挚友才该是来江南的那位。”老伯低喃道。


    最后阴差阳错,来的是另一位,且还没有走进这间宅子。


    “陛下如今,在何处?”


    慕苏将从施一爷手中拿到的地址,递给老伯:“就在此处。”


    “但这么多年过去,太后一直没有放弃追杀,所以当年但凡知情者这些年皆被太后监视,前些日子才查到陛下线索。”慕苏:“但知情者皆不敢妄动,怕暴露陛下行踪,为陛下带来杀身之祸,所以父亲安排我们假死脱身,来寻陛下。”


    老伯拿着纸条,手不停的打着颤:“竟然,竟然这么近。”


    “老伯知道这里?”


    “知道。”老伯叹道:“这是柳阙巷,是寻常百姓所居之地,离这里,乘马车也就半个时辰。”


    他等了这么多年的人,原来,竟与他不过半个时辰的路途。


    何其可笑啊。


    “郎君何时过去,老奴去备马车。”


    慕苏却道:“不急。”


    “我想先请你派可信之人去走访询问一一。”


    他们是生面孔,贸然询问怕惹来猜疑。


    老伯知道此事事关重大,立刻唤人去办了。


    “郎君,少夫人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歇息,老奴去准备饭菜,等有消息回来,再禀报郎君。”


    慕苏点头:“有劳。”


    “万不敢当,不过老奴分内之事。”老伯:“郎君,少夫人这边请。”


    老伯边走,边同他们介绍沿路的风景布局:“这里的图纸是主子亲自画的,主子说,那位喜爱人间烟火,厨房一定要大,且得敞开,那位爱看人做饭,还要有两个池塘,一个养锦鲤,一个放些鱼苗,等那位来了可以垂钓。”


    一行人顺着老伯的介绍一一打量着。


    “那边是园林。”


    “主子说,那位喜欢花,不管什么花都喜欢,所以啊,那园林里一年四季都要有花绽放。”


    “这里便是主院了。”


    老伯停下,带着几人走进去。


    院中比外头更显雅致,一草一木皆是精心布置。


    “这里的树木都是四处搜罗来的名贵品种,那假山也是名师打造。”


    老伯一一讲述完,道:“郎君和少夫人便住在这里吧。”


    慕苏朱虞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开口:“换个院子吧。”


    老伯一愣:“这……”


    “这里本是为陛下准备的,即便陛下不来,也不该我们去住。”慕苏的视线慢慢扫过周遭风景:“我们只是代陛下来看一看,将来回去,也好复述给陛下听。”


    老伯闻言也就没再坚持,带着几人去旁边的院落:“主子虽没明说,但还有三个院子也好像是为谁特意建造而成。”


    “这一间是主子喜欢的布局,老奴猜测,应是主子为自己准备的,不如,郎君与少夫人便住在这里吧。”


    慕苏朱虞这回没有拒绝。


    “如此,老奴便先告退了。”


    老伯走后,几人便往厢房而去,很快便发现每一间房都是一尘不染。


    足以可见这些院落每日都有人精心打扫。


    “先休息吧,养好精神,再去见陛下。”


    慕苏道。


    “是。”


    言瑞沐光歇在一左一右的厢房,将慕苏朱虞护在中间。


    这是这一路来养成的习惯。


    这一路众人绷着精神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到了这里才总算放下一些戒备,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


    一开房门,却见老伯带人安静地侯在院中,慕苏忙快步走过去:“老伯何时来的,怎不唤醒我们。”


    老伯笑着道:“无妨的。”


    “郎君一路辛劳,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


    看着朱虞言瑞沐光陆续出门,老伯便道:“饭菜已经准备妥当,出去探消息的人也回来了,想着郎君少夫人应当也饿了,不如边吃边听?”


    “好。”


    一行人到了饭厅,老伯便唤来人禀报查到的消息。


    “回禀郎君,少夫人,住在那间院落的男子,名唤卫黎,约摸三十余岁,是卫老头几年前从河边捡回来的养子。”


    “据街坊邻居称,卫老头从战场上下来后,瘸了腿,又没得朝廷多少银子,一直穷困度日,因此终身未娶,后来过世是养子卫黎给他摔的盆。”


    几人面色大变,老伯更是吓得不知所措,望向慕苏:“这……”


    天老爷欸,这卫老头真是疯了,敢让陛下给他摔盆送终!


    慕苏沉声道:“可还探听到别的,比如,这位……卫黎性情如何等等?”


    “有。”


    “街坊邻居皆道卫黎此人性情冷淡,沉默寡言,从不主动与人交谈,所有人都觉得他气度不凡,料想身份不同寻常,但卫黎自被卫老头救回后就失去了记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来自何处,旁人就算想打听也无法。”


    “失忆?!”


    几人纷纷怔住,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如此也就解释得通这么多年过去,陛下为何从没给京中送消息,也没来这宅院了。


    “是,另外,卫黎此人身形高大,模样俊朗,这些年不断有上门说亲的媒婆,但自始至终,卫黎都未娶妻,据有一位妇人称,他说卫黎虽然记不起来他的过去,但他却记得自己有未婚妻,只是名字模样都不知晓。”


    慕苏朱虞自然知晓他口中未婚妻便是皇后娘娘。


    “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卫黎不爱出门,这些年来他的身边只有一只玄猫与他作伴。”


    “知道了,先退下吧。”


    “是。”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后,朱虞忧心道:“若卫黎便是陛下,他如今失了忆,我们要如何让他自愿同我们回京。”


    “且就算同意,且一切顺利,失忆后的陛下回到宫中又如何能不被太后与众臣发现破绽。”


    慕苏:“如若陛下回宫,别人姑且信陛下死而复生,但太后一定知晓回去的是另一位,所以她必然会千方百计戳破陛下的身份,陛下若记得一切尚可应付,但若无法恢复记忆,这一关怕不好过。”


    但若陛下记得一切,早就回了京,又何至于等到今日。


    人虽然找到了,可又陷入另一个难题。


    又是一阵沉寂后,慕苏道:“明日,我们先去见见陛下再做打算。”


    眼下也只有如此了。


    _


    次日用了早饭,慕苏一行人便出发往柳阙巷去,巷子里住的都是普通百姓,突见一辆马车进来,都很好奇,有大胆的还一路跟着,看是要往哪家去。


    见马车缓缓停在了卫家,立刻便有人道:“该不会是卫大哥被哪家千金瞧上了?”


    “嘁,空有一副皮囊,凭什么入千金小姐的眼。”


    “你就是酸,人家就有一副好皮囊,你有吗?”


    “哼,无知浅薄。”


    殊不知这一切讨论都落入慕苏几人耳中,言瑞回头狠狠瞪了那男子一眼。


    男子自不敢与其争锋,别过眼灰溜溜跑了。


    大门没有关,沐光喊了声无人应,正踌躇时,有位妇人大着胆子凑过来:“你们,是来找卫黎的?”


    朱虞轻轻点头:“是。”


    妇人看见她,眼睛一亮,下意识道:“哎哟,我是见到仙女了?”


    朱虞一怔,不待开口就又听妇人道:“是这样的,这个时辰卫黎应该在做饭,你们直接进去就行。”


    “多谢婶婶。”


    “不客气不客气,都是邻居嘛。”妇人还想要试探几句,对上沐光看过来的眼神,所有话都卡在喉咙,亦不敢再动弹。


    等几人都进去了,她才拍了拍胸脯道:“天老爷,这是什么大人物,护卫的气势都如此骇人。”


    她原还想探头去看,只还没来得及行动,那扇门就被关上了。


    妇人心中一咯噔,这该不会是来找麻烦的吧。


    慕苏朱虞踏进院中,先是四下望了眼,这间小院实在太小,小的多站几个人都显得拥挤,但院中干净整洁,一应都收拾的井井有条。


    墙边摞起来的柴亦是整整齐齐。


    据他们所得到的消息,如今这里只有卫黎一人,那么这些都是他做的?


    一时间,几人竟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情。


    若在这里的是另一位,或许勉强称得上如愿,但不是。


    他们不敢想象宁王与一舅舅口中那位陛下是怎么在这方小院过了这么久的。


    就在几人心情沉重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人,他腰间系着围裙,手中拿着锅铲,似乎是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的。


    两厢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周遭一切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慕苏曈昽一紧,直直盯着那人,眼底神情复杂难言。


    是陛下!


    这张脸他不久之前在宫里见过,只是宫里那位比他消瘦,脸色也白许多。


    但,太像了!


    除去这些,简直形同一人!


    卫黎将要出口的询问也在触及到几人视线后缓缓收了回去。


    他不必问,也已知道他们为何而来。


    “你们,是来找我的?”


    慕苏率先回神,颔首恭敬答道:“是。”


    外头有百姓张望,慕苏不敢在这里叫破他的身份,只道:“可否屋内一叙?”


    卫黎自然感觉到他们对他的态度过于恭敬,紧了紧手中的锅铲,往后退了步:“进来。”


    慕苏朱虞随卫黎进去,言瑞沐光则守在门口,以防有人靠近。


    卫黎见这架势,心头越来越沉。


    他这几日频繁做梦,梦见那巍峨的建筑,梦见成群的同样打扮的人,他们所有人对他恭敬有加,可他实在不知,那是何处,他们是谁,他又到底是谁。


    所以方才他与他们一见面,便从他们周身的气度得知,他们与他一样,不属于这里。


    再看他们对他与梦中那些人一样恭敬的态度,他便明白,他们必然是来找他的。


    房门一关上,卫黎还未来得及开头,慕苏朱虞便已双双跪在他跟前。


    卫黎不动声色的看着跪倒在地的一人,沉声道。


    “我是谁?”


    梦里他受得心安理得,眼下,竟然也是一样。


    就好像,他们跪他,理所当然。


    慕苏朱虞沉默一息,同时开口:“臣/臣妇,拜见陛下。”


    卫黎曈昽巨震,饶是他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这一字惊住:“陛下?”


    要么,他们疯了。


    要么,认错人了。


    可是……


    他第一反应为何不是否认?而是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起来,说清楚。”


    “是。”


    慕苏朱虞起身,近距离看着这张脸,他们又是一阵恍惚。


    不怪那些年臣子分不出来,便是如今这年岁,若非与一人朝夕相处,也怕是难以从容貌上辨别。


    “您是当今陛下,多年前被奸人所害,失忆流落至此,朝中忠臣已寻您多年,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寻得陛下下落。”


    慕苏看着卫黎,道:“陛下,我们此次前来,是接您回宫。”


    卫黎盯着慕苏的眼睛,半晌才道:“我叫什么?”


    慕苏沉默片刻,才颔首道:“陛下名讳,赵翎。”


    卫黎眼神一变:“你撒谎!”


    “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慕苏一怔,抬起来看向卫黎:“臣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陛下。”


    “我虽然失忆,但我记得,有人唤我阿黎,又怎会是赵翎!”卫黎冷声道。


    慕苏愣住:“阿黎?”


    朱虞蓦地想起什么,开口道:“敢问陛下,您记得有人唤您‘阿黎’,是何种情形?”


    卫黎皱眉:“什么意思?”


    朱虞:“不知,陛下认为您叫‘阿黎’,可是因为您记得一张与您一模一样的脸?”


    卫黎眼神突变,审视的盯着朱虞。


    他确认自己叫阿黎,的确只是因为梦见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在听到阿黎时回过头笑着答应。


    朱虞坦荡迎上卫黎的视线,道:“若臣妇设想无误,陛下看到的那个人并非是您自己,而是您的双生哥哥,赵黎。”


    她也没想到,一舅舅他们都不知晓的这个名字,竟被他们先知晓了。


    卫黎不知信没信,久久沉默不言。


    许久后,他突然看向慕苏:“可你方才的反应,分明对‘阿黎’一字极其陌生。”


    “先不论当今陛下在位,就算我是你口中的陛下,那你又怎会不知天子双生哥哥的名讳。”


    慕苏拱手道:“此事说来话长,陛下容禀。”


    “你说。”


    卫黎:“若有谎言,你们离不开这里。”


    “是。”


    慕苏:“不知陛下在江南这些年,可曾听到几十年前钦天监曾出一则预言。”


    “双生出,紫薇落,天下大灾。”


    卫黎虽失去记忆,但也在这里生活了这些年,自然听得明白这句话是何涵义。


    紫薇,代指天子。


    “可就在预言出来不久,太后娘娘被诊出双胎,已有三月。*”


    慕苏:“很快,各地谣言四起,皆道太后腹中有灾星,一旦现世,天子将面临大灾,紫薇星也将陨落。”


    “众臣纷纷上书,除去太后腹中双子。”


    卫黎紧紧蹙起眉:“如何保住的?”


    他既有双生哥哥,说明,他们没有被除去。


    “先皇与太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岂会因一则预言害自己的亲骨肉,况且那时已有三余,若不要孩子,太后怕也有性命之危。”慕苏:“所以,先皇想了一个法子,请了太医院首诊脉,告知天下,先前太医乃是误诊,太后腹中只有一子。”


    卫黎:“这如何瞒得过去?”


    慕苏道:“先皇大权在握,又在宫中,只要先皇真心相护,自然有法子能瞒住。”


    “起先一切都在先皇所计划之中,只等太后诞下双子,便送一人出宫,瞒天过海,可人算不如天算,双生子的确安然降世,但长子却有体弱之症,若不好生将养,活不过一十,需得用天材地宝韫养至一十,才能有生机,且就算如此也终身不能操劳,因此,当时不论送走哪个都不成。”


    “送走大皇子便是送他上绝路,先皇太后自舍不得,送走您,以大皇子的身体做不了太子,而先皇只想要太后血脉继承大统。”


    “于是,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先皇原本修建一条地道是为送走一走出宫,因出此变故后,便将地道变为地宫,您与您的哥哥自降生后,便轮流被藏于坤仪宫地宫,或在人前现身,简单来说,就是您一人,用同一个身份生活。”


    慕苏顿了顿,才道:“因大皇子每日要喝药,您在地宫的时间便要更久些,但但凡夫子授课,尤其是授帝王之道时,都是由您听学。”


    “虽您与大皇子同为太子,但从一开始,便注定您才是太子,是天子。”


    “后来有一次,大皇子无意走出了地宫,见了宫外的天地,流连忘返,您心疼大皇子身体不好,便由他在外自由自在,所有课业政务皆由你一人承担。”


    慕苏说到这里,又将京都四公子之事尽数道出。


    “后来贵妃娘娘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发现端倪,在大皇子出来送先皇最后一程时,将大皇子堵在了大殿,同时当年那则预言又现世,且那时天子驾崩,北方大灾,在外人来看,这就是应了预言。”


    “所以,一旦双生子身份暴露,你们必会被太后处死,由安王即位。”


    慕苏:“大皇子因不能操劳,几乎没有学过课业,在那样情形下,自然不是太后对手,幸得先皇留下的禁军与心腹,才能勉强护住大皇子,但很快太后捜到了地宫,您不得不离开皇宫。”


    “但还是被太后发现了。”


    “太后派人追杀您,您被我父亲幕临野所救,彼时,我有一位兄长,虽与陛下年纪相差,但身形相仿,父亲便让您易容成兄长的模样进宫,打算用此计换回大皇子,可太后早就防着,计划没能成功。”


    慕苏提起当年之事,心中仍旧难以释怀,眼眶隐隐泛红:“也因此,兄长被太后盯上,又加上拉拢父亲不成,派人一把火烧了府中主院,我母亲与兄长皆葬身火海。”


    “对于兄长是宁杀错,不放过,而母亲的命,是太后给父亲的警告。”


    卫黎握紧锅铲,怔怔盯着慕苏:“所以,你兄长因我而死。”


    慕苏垂下头:“臣子救君主,乃是职责。”


    随后岔开话题:“后来,您在太后的追杀中不得已逃出城,来江南是因为您知道,父亲在江南为大皇子准备了一处宅子,那本应该是您登基后,大皇子的去处,您知道这处安全,所以您才来到了江南,只是阴差阳错失去了记忆,最终没去那处宅子。”


    “那里的人,如今也仍在等着大皇子。”


    卫黎信慕苏所说。


    因为在慕苏诉说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过几个画面。


    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一些被追杀逃亡的片段。


    还有一个帮他的人,与眼前郎君面容相似,那应该就是他的父亲。


    屋内沉寂许久后,卫黎道:“你找到我,是要我回去换回兄长?”


    虽然知道或许不可能,但他希望他听到的是这个答案。


    “不是。”


    卫黎心中一沉,果然如此。


    既然哥哥有体弱之症,那么他不在的这么多年,都是哥哥在处理朝政,还有太后虎视眈眈,如此重压操劳之下,哥哥的身体哪里受得住。


    “哥哥,他死了?”


    慕苏点头:“陛下已于一月前驾崩,父亲随行。”


    卫黎眼神一变:“你父亲怎会死?”


    在他一闪而逝的画面中,那个人身强体壮,不是短命之相,难道,还出了别的变故。


    慕苏遂将前因后果一一道出,而后道:“父亲临死前昭告天下,陛下虽受奸人所害,却被父亲救出宫养伤,养好伤便会回宫,但这个谎言维持不了多久,只能为陛下拖延一些时日,如今朝中有安王摄政,若陛下迟迟不归,等风头过去,安王必定要想办法登基,一旦安王登基,一切就晚了。”


    “京中情况紧迫,陛下需得尽快回宫。”


    第99章 第99章【VIP】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


    对于失忆的人来说,突然被人告知自己是当今天子,必然是万分震撼,或许还有无措彷徨。


    但卫黎听罢却面不改色,至少看起来极其平静。


    可不过短短几息,他便能接受自己的身份,而卫黎对慕苏说的话毫不怀疑,并非信任慕苏,而是他信任自己。


    虽然听起来或许有些高傲,但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就该是这样的身份,该是九五之尊,该是一国之主。


    就像能坦然承受他们的跪拜一样,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砰!”


    一声响动惊醒了几人。


    慕苏眼神一沉,往后院望去。


    “陛下,小心!臣去看看。”


    难道太后竟这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


    不可能!


    这一路上他确定无人跟踪!


    屋外的沐光和言瑞也听到响动,叩门进来,沐光护着朱虞一同往后院走去。


    刚进后院,就看到一个方向冒着浓浓的黑烟,慕苏正捂着鼻立在灶前。


    良久后,他回过头,神色一言难尽:“陛下,锅炸了。”


    几人:“……”


    一阵诡异的死寂后,卫黎拿着锅铲走过去,看了眼已经坏掉的锅,声音平静道:“方才锅里烧着油。”


    他刚倒上油,便听到外头有响动,出来后见到慕苏几人,便忘了此事。


    慕苏最先回神,道:“陛下请移步,此事我们处理。”


    卫黎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离开。


    随后,言瑞上街买锅,沐光慕苏一同换锅,整个过程极其顺当自如。


    卫黎定定看了半晌,朝身旁一起等候的朱虞道:“按你们的说辞,该是出身尊贵,为何会做这些?”


    朱虞心中一咯噔,知道是卫黎起了疑心,忙将前因后果道出:“自我与夫君假死出宫后,便住在一处废弃的庄子,一应起居需得自己动手,正如陛下所说,初时夫君与沐光都不会这些,因此,也炸过一回锅。”


    卫黎淡淡嗯了声,目光落在沐光身上:“他不是寻常的护卫。”


    他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气质,那不是衣裳和身份能掩盖的。


    “陛下目光如炬,沐光确实并非寻常护卫。”朱虞恭声道:“沐光本乃国公府的小公子,后来国公府被牵连进一桩案子满门抄斩,只保下了小公子一人。”


    国公府众星捧月的小公子,那身贵气仿佛是与生俱来,短时间内断是褪不掉的。


    卫黎敏锐的转头看向朱虞:“冤案?”


    慕泽兰曾任职于大理寺,沐光能出现在他身边,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朱虞默了默,回道:“并非如此。”


    卫黎微微皱眉。


    朱虞解释道:“臣妇曾经因家中之故受了些惊吓,遂去买会武功的壮士,因缘际会,在那里遇到了沐光,臣妇彼时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便将他买了回来,后来才知他乃国公府的小公子。”


    “不过,苏国公府本并非是满门抄斩的罪,多是因为家主一步之错,不慎被重案牵连,才引来大祸。”


    朝堂诸事对失去那段记忆的人来说本该是天方夜谭,可卫黎却能举一反三,游刃有余,事虽陌生,但感觉却并非如此,那是积年累月形成的习惯。


    “这么说,不算冤案。”


    难怪,他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仇恨。


    朱虞轻轻点头:“是。”


    想了想,她又道:“苏家之罪,苏家满门已经偿还。”


    卫黎没做声。


    他知道她在为沐光说话,怕他秋后算账,但正如她所说,国公府若本身并无大罪,那么国公爷也为他的选择付出了代价,留一条血脉,有何不可。


    朱虞见卫黎没出声,心中正忐忑时,却突听他道。


    “这一路走来,很辛苦吧。”


    朱虞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卫黎,卫黎似有所感,迎向她的目光。


    朱虞忙低下头:“迎陛下回宫,是为人臣子的职责,不辛苦。”


    卫黎转头看向在厨房忙碌的三人。


    锅已经安装好,他们各司其职,刷油开锅,收拾残渣,洗菜,配合的极为默契。


    卫黎抬头向万里无云的蓝天。


    除了办那场丧事外,这方小院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这些年他在这里住的并不安心,他从一开始便觉得他不属于这里,最初那几年没有想起太多过往的片段,内心还算平静,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越来越不安。


    他想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他隐约觉得那里有人在等他,可无里。


    今日看到他们的那一瞬,心中那股不安突然就消散了。


    ,他就知道,他们是来找他的。


    “我的哥哥是怎样的人?”


    朱虞斟酌了下说辞,回道:“您的皇长兄,是一位喜欢坐在临儒雅公子。”


    卫黎微微蹙眉看着她,朱虞知道他的疑惑,开始,先皇便瞒下了双生的真相,时至今日,大邺陛下只能有一人,史书之上,。”


    从找到卫黎的那一刻起,赵黎便注定要被世人遗忘,从此以后,世间再无赵黎。


    卫黎脑海中又闪过了那个画面,只不过这一次他看到的更多。


    ‘阿黎’


    那人循声回头,眉眼间带着笑意,他折身快步走近,温声道:‘母后,阿翎,你们来啦’


    那位雍容华贵的女子怜爱的看着‘阿黎’,柔声道:‘阿黎有没有哪里不适,阿翎怕你在地宫难受,刚下学便要来换你出去’


    阿黎笑着望向他:‘我才住半日,能有什么事,阿翎就是太紧张了’


    他却神色严肃道:‘兰姑姑说,皇兄今日又不肯喝药’


    阿黎的脸立刻就皱了起来:‘好啦好啦知道了,都求兰姑姑不许告诉你们了’


    ‘你呀!’母后轻点了点阿黎的额头:‘你还不了解你兰姑姑和弟弟?兰姑姑哪里舍得告你的状,定是阿翎发现异常威逼出来的’


    他和皇兄的性子截然不同。


    他自小沉稳严肃,宫人都怕他,而皇兄性情温和,因身体缘故养的娇贵,寻常最爱拉着父皇母后撒娇,近身伺候的宫人无一不真心喜爱疼爱皇兄,但凡皇兄想要的没人能狠心不给,他也不例外。


    只是阿黎想要的太少了。


    偏偏就那点愿望最后还没能如愿。


    是啊,他们的性子截然不同。


    他永远不会有皇兄那样的笑容,他怎么会认为那张带笑的脸就是他的呢。


    皇兄与他不过是先后出来,没早多久,按理,他也能当哥哥,只是皇兄偏要当哥哥,说要保护他,可身子虚弱的皇兄哪里能保护他,但皇兄想要的,他自然不争。


    他一直觉得是他的原因才让皇兄生来体弱。


    他曾发誓一定要保护好皇兄,让他过他想要的生活,可到最后却是皇兄替他分担,替他守着江山,直至油尽灯枯。


    最后,化作一抔骨灰,史书无名。


    到死,都还在为他谋算。


    ‘我是哥哥,我会保护好阿翎的’


    ‘要是我身体无碍就好了,就可以为阿翎分担’


    ‘还是算了,阿翎啊,我今日听老师讲了半刻钟史书就睡着了,更别说习武了,我往那一站就要晕,算了算了我身体不好,文武都废,还是心安理得做个闲人吧’


    “陛下……”


    卫黎回过神来,才感知到脸上的湿润,他转过头,道:“无妨,想起一些过去。”


    朱虞见他久久未语,便安静地等着,却没想到竟看见他落泪,犹豫再三,才担忧的唤了声,听到这话,她内心一喜:“陛下能想起过往,便是好兆头,说不定过些日子就能恢复全部记忆了。”


    陛下能恢复记忆便是再好不过,否则到了京都两眼一抹黑,更难与太后抗衡。


    隐隐有菜香飘来,卫黎抬眼望过去,只见厨房炊烟寥寥,以往这些在他眼里并没什么特别,可现在,却好像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你说,哥哥他喜欢看人间烟火。”


    朱虞点头:“是。”


    “您的皇长兄曾隐瞒身份与宁王,公爹,施家二舅舅,曾为京都四公子,分别以风花雪月代称。”


    卫黎微微怔了怔道:“哥哥叫什么?”


    朱虞垂首恭敬回道:“化名遥风。”


    “京都四公子情意真挚,彼此扶持,亦对彼此有过承诺,若有一日,一方出事,其他人需得护住他的至亲至爱。”


    “如今,他们都已践诺。”


    卫黎隐有些不解:“你乃你二舅舅至亲,慕泽兰乃慕家主血脉,那么哥哥呢?”


    他们如今又护了哥哥的何人?


    朱虞沉默片刻,道:“陛下亦乃您的皇长兄至亲,多年前公爹救了陛下,如今,公爹在临死前,与宁王,二舅舅便已谋划妥当,保下皇后娘娘。”


    卫黎低喃:“皇后娘娘……”


    “是了,多年过去,哥哥该是娶妻了,皇嫂是何人?”


    朱虞神情复杂的看着卫黎,卫黎对上她的视线,猛地明白了什么。


    她从头到尾一直不曾称呼哥哥为陛下,可现在却称呼皇嫂为皇后娘娘,只有一个可能。


    那是他的皇后。


    “难道,她……”


    朱虞微微颔首:“臣妇曾听街坊邻居提及,陛下失忆后记得自己有未婚妻,当年陛下被迫离京时,太子妃已定,众人皆知陛下与娘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那时本就有双生子的传言,当下时局,您的皇长兄只能迎娶你的未婚妻为皇后。”


    卫黎还未作声,朱虞便解释道:“但据臣妇所知,皇后娘娘一直不曾圆房。”


    “他深知那是陛下心悦之人。”


    她也不知为何解释。


    大约是因他们被迫分离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要重逢,不想他们之间再起隔阂。


    然朱虞不知,卫黎听罢心头却隐隐作痛,许久后,他才低喃了句:“太苦了,阿黎。”


    他来这世上一遭,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不留痕迹,就连妻子也不是心爱之人。


    声音低沉,听得人有些窒息。


    朱虞按下喉中的酸涩,轻声道:“如今陛下即将回宫,若他泉下有知,必然是欣慰的。”


    之后许久都没人再开口,直到慕苏过来请卫黎用饭。


    “陛下,饭菜已做好,请陛下移步。”


    “嗯。”


    卫黎与朱虞走向饭厅。


    说是饭厅,其实就是堂屋里放的一张木桌,从色泽看,应该有好几十年了。


    卫黎坐下,见众人都立着,便道:“都坐吧,无需拘束。”


    沐光言瑞看向慕苏,慕苏颔首应下:“谢陛下。”


    几人这才依次落座。


    卫黎没动筷,其他人也不敢动,卫黎大约意识到什么,拿起筷子随便夹了菜。


    菜入口,他脸色一滞,而后不动声色的吞咽。


    其他人这才动筷,但除了言瑞以外,另外三人都是神色不变的吃下了。


    言瑞虽觉得难以下咽,但陛下与郎君少夫人都未吭声,他自然也不敢有什么表情,强行吞下后,只吃碗里的粗米饭,心底隐隐有些愧疚和心疼。


    原来郎君和少夫人在庄子里的那些日子,吃的都是这样的饭菜。


    方才看沐光那熟练的架势,他还以为他厨艺不错呢,没想到,还是有他学不会的。


    卫黎的洞察力仿佛是与生俱来,只一眼便看出端倪,沉默片刻,放下筷子,起身道:“你们在这里等会儿。”


    几人正欲随他起身,就听他道:“别动,坐着。”


    几人都不知道他要去作甚,但他既然发了话,他们也不敢擅自动,自然也没再继续吃饭。


    很快,厨房里传来了响动,紧接着香味扑鼻,几人怔愣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低头看向桌上色香味全无的饭菜。


    明白了。


    陛下嫌弃他们做的饭菜难吃。


    沐光眼里闪过几分心虚,有些坐立不安,似乎想起身去帮忙,但被慕苏按住:“陛下既然发话了,坐着吧,别去帮忙了。”


    免得一紧张,再炸一回锅。


    没等多久,卫黎便端着几盘菜回来了,言简意赅:“吃吧。”


    几人一路舟车劳顿,都是以干粮充数,近段时期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还是施二爷做的,眼前的家常小菜在他们眼里赛过山珍海味,等卫黎动筷后,几人也就食指大动。


    虽然极近克制,心中有着君臣之别,也想给这位初次见面的陛下留下一些好印象,但最终,饭菜还是一点不剩。


    卫黎几乎没怎么吃。


    倒不是不饿,主要是那几人看起来像是饿死鬼投胎。


    他虽是君,但也是长辈。


    哥哥不在,他便替哥哥践诺。


    京都局势不容耽搁,商议之后,卫黎决定明日启程回京。


    今日同街坊邻居道别,再去给父亲上一炷香。


    对于此事,几人都没有异议。


    一则陛下乃卫老头所救,他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二则,认陛下为义子时他也不知陛下身份,陛下不怪罪,他们自然不会置喙。


    倒是街坊邻居,知道卫黎要回家了,都有些不舍,连夜给卫黎送了不少东西,常给卫黎说媒的妇人还给他张罗了一桌践行酒。


    虽然菜不多,酒也普通,但这顿饭,卫黎吃的很安心。


    慕苏几人特意避开,给他们留足告别的时间,不过卫黎向来话不多,也没什么说的,多数只是听他们说。


    最后,那妇人感叹道:“我一见你啊,就觉得你不是寻常人,还好,如今你的家人找到你了,你也可以回家了。”


    “要是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将来你们大婚,若不嫌弃,可给我们来个信,再远都得去喝杯喜酒。”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不止冲着卫黎,还有卫老头的情分。


    卫老头嘴虽毒,但是个热心肠,街坊邻居哪家有事他从来都不用请,主动到场,如今卫黎是他唯一的后人,他们要还情,也只能还在他身上。


    “对了,我看今日那几日通身贵气,想必你也是尊贵之人,那卫老头这事……”


    卫黎明白她的意思,道:“父……义父于我有恩,万不敢忘。”


    他是天子,如今最多也只能称呼为义父。


    否则于他,于卫老头,还有这里的人,都不是一件好事。


    践行酒喝了,卫黎收拾好,带上那只玄猫出了门,最后在门口立了许久后,将钥匙和地契给了隔壁的妇人。


    他不会再回来了。


    这里空着荒废不如交出去,只请他们逢年过节给义父上坟。


    卫黎最后看了眼小院,阴差阳错,他用哥哥的名字,在这里过上了哥哥最想要的生活。


    但等到卫黎到了幕临野给哥哥准备好的那间宅院时,他收回了那个想法。


    哥哥在卫老头的小院里活不下去。


    即便离宫,哥哥也该住在这样雅致的宅子里,有成群的仆人,有上好的衣食,无忧无虑的过完一生。


    第100章 第100章【VIP】


    老伯天没亮就起来吩咐人打扫宅院,迎接那位的到来,一切收拾规矩,老伯带着宅院中所有的人等候在院中。


    原本该要出门迎接,是慕苏说他们此行隐秘,不好弄太大阵仗惹眼。


    听得叩门声,老伯连忙整了整衣襟,已有些浑浊的眼中带着丝丝光亮。


    即便不是原本他要等的人,但总归是等来了。


    他日下去,他也能同家主交差了。


    大门缓缓打开,老伯一眼便看见正中间立着的男子。


    虽一身布衣,却难掩其与生俱来的贵气,光是立在那里,便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压的人身子矮了半截。


    这便是天子之威。


    “恭迎主人。”


    老伯带着一众仆从恭声道。


    慕苏早早嘱咐过,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向旁人透露陛下的身份,便只以主人相称。


    卫黎踏进宅院,目光先是扫向四周。


    一应布置不显奢靡,可这般的静雅别致,却更见用心。


    原本,哥哥该在这里安度余生。


    良久后,卫黎收回视线,看向老伯:“免礼。”


    “谢主子。”


    “可能带我四处走走?”


    卫黎朝老伯道。


    老伯恭敬应是。


    慕苏等人大约明白卫黎的心思,便没靠近,只远远跟着。


    老伯带卫黎进了主院,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慕苏远远听见卫黎在问:“那边的院子是给谁住的?”


    “回主子,那边是给家主留的,另外两个院子老奴便不得而知了。”


    卫黎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朱虞同他说过,哥哥有三位挚交好友,便道:“带我去看看。”


    “是。”


    这一看便又是半个时辰。


    日上中天,卫黎不知是不是顾及老伯,没再继续走下去,一行人回到前厅用了饭,卫黎便去了主院歇息。


    他打算在这里留两日再回京。


    哥哥来不了了,他要好好看看,好好感受,回京之后才能讲给他听。


    慕苏自然不反对。


    回京不差一两日,再者他们也需要时间准备回京事宜。


    陛下身形高大健硕,扮不成女子,他们得另想法子确保万无一失。


    杨明枝若是在,还可为陛下易容躲过沿路的检查,只如今她被困京城,也不知如何了。


    最后经过几番商议,还是放弃了寻地方官员相助,乔装回京。


    太后势力庞大,枝连错节,保不齐哪地就有太后的人,一旦陛下身份暴露,只会更加危险。


    两日光景很快过去。


    老伯一早就准备好马车,塞了不知多少干粮进去,又对慕苏千叮万嘱,务必小心,慕苏耐心的一一答应,到了门口,道:“此去路途艰险,危险重重,待京中平定下来,我再派人来接您回京。”


    老伯是慕家家奴,长在京都,总要落叶归根。


    老伯含泪点头:“好,老奴等着郎君。”


    他没能见家主最后一面,该要回去上柱香才是。


    话别完,一行人启程回京,老伯目送马车远去,在原地立了许久才折身准备进府,一转身便见陛下托付给他的玄猫坐在门口望着他。


    老伯微微一怔,颤颤巍巍上前将玄猫抱起,摸了摸它的脑袋:“你且安心在这里住着,主子说了,待京中平定下来,便派人来接你。”


    “你的福气在后头。”


    平日不可一世的玄猫只轻轻‘喵’了一声,就乖巧的任由老伯抱着进了宅院-


    回京这一路,着实算不得太平。


    江南到京都,最近的路线也要途径五个城池。


    前两个城池还算顺利,到了第三个城池时,恰好遇上官府中人,且还是位进过京,面过圣的官员,后因犯错被贬,来到此地做了主簿。


    饶是彼时的卫黎贴满了络腮胡,还是叫他起了疑心,将一行人留住几番盘问。


    “江南来的商人?”


    主簿盯着卫黎,眼中满是审视:“可我瞧你却不像江南人士。”


    一行人以商贩的身份顺利过了两座城,没成想运气不佳,到了这里竟遇上一个棘手的,卫黎眼神沉了沉,正要开口,一旁的慕苏便笑着接过了话。


    “回大热,这我小人大哥,自小孔武有力,却不善言辞,大人见谅,小人祖上确实不是江南人士,不过行商嘛,总归是哪里赚钱去哪里,这不,听说祝樊城近日丝绸卖的红火,便特地运了江南上好的丝绸过来,指着赚些银钱回去过年呢。”


    慕苏那张脸着实太过惹眼,因此特意在脸上贴了一条疤,从,肤色抹黑,眉眼加粗,,瞧着很有几分骇人。


    主簿下意


    “哦,这伤啊是前年冬月,小人同大去,谁知路上遭了劫匪,好在福大命大,捡回了一条命,,吓着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慕苏哈腰讨好道。


    ,又将视线落在了卫黎身上,他总觉得,这人的眉眼似有几分熟悉,


    几番周旋后,主簿道:“如此,那就请诸位在祝樊城多待两日。”


    慕苏面上不显,心底却是一沉。


    这是要将他们扣在此地的意思。


    “是,必然是要多待几日的,要是有幸能得大人指点,那是小人们的福气。”慕苏笑着上前,悄悄塞了一袋银子给主簿,低声道:“小人们初来乍到,也不知祝樊城的规矩,不如今夜设宴请教大人一二,也免得得罪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地点大人定,大人可否赏光?”


    主簿见他眼中皆是商人的精明算计,心中虽厌,但也打消了些疑虑,道:“好,那就酉时在上宴楼。”


    只要人留下,他就有时间查清他们的底细。


    “是,听凭大人吩咐。”


    慕苏颔首答应后,回头看了眼马车:“那,小人们先进去安顿?”


    主簿又看了眼卫黎,才点头:“嗯。”


    待一行人进城,主簿仍盯着卫黎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到底在哪里见过此人?


    “大人,可是还有疑点,要不先将人抓了?”


    主簿默了默,道:“无妨,今夜再试探一二。”


    离开城门后,慕苏的脸色沉了下来。


    言瑞担忧道:“真要留下?”


    “不能。”


    慕苏声音低沉道:“他既然已经起了疑心,就一定会彻查到底,我们等不得,酉时前想办法出城。”


    言瑞:“如此,他必定更加怀疑。”


    “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在他的消息传到京城前先一步到,就无妨。”


    慕苏不认识此人,但他审案颇多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只需打一照面就能看清对方底细。


    此人,绝非善类。


    “大哥意下如何?”


    这一路为了掩人耳目,慕苏朱虞与卫黎扮作兄妹,虽年纪有些悬殊,但兄妹差些岁数不足为奇,且如此也更能混淆视听。


    言瑞沐光则是扮作车夫和护卫。


    卫黎:“好。”


    这一路上,他见识了慕苏的本事,深知若非有他周旋,他们不会这么顺利。


    只是他有些不明白,堂堂世家公子,大理寺少卿,为何会深谙此道。


    “是。”


    慕苏寻了一间地处繁华的客栈,包了半月。


    客栈老板客客气气将他们安顿好,转头便让人给主簿递了消息去。


    主簿听闻他们包的半月,警惕又减几分。


    大抵是他多想了。


    但还是转头吩咐底下人:“去查一查,没问题就将探子撤了。”


    “是。”-


    上宴楼,酉时。


    主簿名唤张垚,自贬官至今已近五年,这五年间他想尽办法想往高处窜,却始终不得其法,前些日子听闻陛下驾崩,他心中甚喜!


    他是犯到陛下跟前被贬,只要陛下在,他这一生便无指望。


    除非,换个天子。


    众所周知,陛下体弱,他心中不是没想过,等将陛下熬死,他或许就还有希望,是以这些年没少四处笼络,好不容易才搭上安王府的线。


    总算如愿以偿,只还没来得及高兴,又有消息传出,陛下没死。


    慕临野以命救主。


    虽如今陛下不知所踪,但安王却无法顺理成章登位,他在心里将慕临野骂了千百回。


    他死便死,偏要拦了他的路。


    原本安王登基他便可想办法回京,如今倒好,帝位空悬,京中也人心惶惶,安王又哪里顾得上他。


    不过,说起这慕临野


    他倒是远远瞧见几回,初见时慕家还是国公府,慕临野乃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他们这些人想说同他说句话,都凑不到跟前去,后来慕临野自请削爵,原以为慕家就此萧条,谁曾想却还得了个皇城使。


    这就是世家门阀,即便他不想要,也有大把的荣华富贵追着给他。


    他至今还记得那张脸,天子骄子,高高在上,那双眼底透着不羁和肆意,是他们这些人一生都学不来的。


    “大人。”


    张垚收回思绪,看向底下人:“人来了?”


    底下人摇头:“还未。”


    张垚皱了皱眉,心底隐有几分不耐:“何时了?”


    “酉时一刻。”


    “哼!”


    张垚冷哼了声:“请我指点,他们倒是拿起架子了。”


    “大人,还要等吗”


    区区商贩,哪值得他等,不过转念想到那袋银子。


    张垚忍下怒气:“再等等。”


    想要进京,少不得银钱打点,这行人出手如此大方,对他有利无害,待将其好处捞尽,再同他们秋后算账。


    时间缓缓流逝。


    酉时四刻已过,仍旧没有半分动静。


    张垚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去。


    就在他起身欲离开时,客栈的小二着急慌忙跑来禀报:“快禀报大人,那行人不见了。”


    张垚猛地起身:“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小二吓的冷汗直冒,硬着头皮道:“小人奉掌柜之命,一直在门口盯着,小人知道他们今夜要宴请大人,可左等右等,都不见有人出来,便禀报了掌柜,掌柜的借着送饭的由头上去,这才发现房里竟已空无一人,掌柜的怕出什么问题,感激吩咐小的来向大人禀报。”


    不待张垚发作,底下人便怒斥道:“那一行人如此多行囊,货物,怎么会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小二忙道:“这正是奇怪之处,他们的货物马车全都还在客栈。”


    罢了,小二斟酌道:“或许,他们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了,毕竟那么多财物,不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张垚心中突地一跳!


    不求财物,他们求的是什么!


    张垚的眼前又浮现那张被伤疤贯穿的脸,那人着实丑陋,他没细看*,但如今回想起那双眼睛,却让他很有几分熟悉,还有那个身形高大健硕的人


    一个人让他生出这种感觉不奇怪,可若是两人也未免太过巧合。


    “快,去城门!”


    张垚虽还没理清症结所在,但下意识的感觉到了不对劲,当务之急就是将那行人留在城里,没弄清楚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出城。


    然而等张垚赶去城门时,已经晚了。


    “今日可有一队商人出城?”


    守城侍卫早就得了张垚的信,不能放那行商人出城,闻言忙道:“回大人,大人交代过,小的便特意留心,今日并没有四男一女出城,也没有脸上有伤疤的人出城。”


    张垚皱了皱眉,难道是他想多了?


    不对,他总觉得他好像是遗漏了什么,沉凝良久后,道:“可有外地人在酉时前后出城?”


    守城侍卫回忆了一番,点头:“有。”


    “共有两对主仆出过城,其中一对那男子衣着华丽,仆人瞎了一只眼,另一对是主仆三人,马车上有晦涩难懂的图徽,像是哪个世家的出身的女郎,她身边跟着两个女使。”


    张垚听罢,略微安心。


    性别对不上。


    “不过,那两个侍女身形很高,像是练家子。”


    但世家女郎身边跟着会武功的女使,不足为奇。


    张垚脸色一变:“身形很高的女使?”


    “是,高出寻常女子许多。”


    张垚脑海中浮现那车夫和护卫的脸,那两人虽然生的黝黑,但都是瘦高个,若是扮作女子,也无不可!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突地,张垚脑海中又浮现出慕临野那高高在上的神态和眼神,而那双眼睛诡异的与那丑陋的商贩重合!


    张垚心中猛地一跳,他记得慕临野与他的小儿子与儿媳一同葬身火海!


    但若是,没死呢?


    若他是慕家的儿子,那另一位高大健硕,且同样让他感到熟悉的人又是谁?


    张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思索。


    他来祝樊城才五年,若在这里见过,肯定记得,不是在这里,那就是在京城。


    那人身形异于常人的高大,且虽然着粗布麻衣


    不对,他们出手如此阔绰,怎么穿的那般破旧!


    “对了!一定是这样!”


    张垚咬牙道:“穿粗布麻衣只是在掩饰他身上的气质!”


    底下人没听懂,正要询问,就在张垚脸色大变,喊道:“快,来人,立刻去追!”


    他想起来了!想起来在哪里见过那个人了!


    他就说他怎么对此人印象如此深刻,那是因为他是当今天子!


    他们这些人面圣的机会不多,能见龙颜自然是要深深刻在心里!


    因此,哪怕只见过一面也能记住!


    张垚心突突直跳,脸色也因激动涨的通红。


    底下人不明所以,但还是奉命立刻派人去追,张垚在城门口来踱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若那伤疤脸当真是慕少卿,他们这些人肯定不会是对手。


    他得赶紧将消息传到京中去!


    绝不能让陛下回京!


    张垚眼底闪过一丝阴狠,甩袖快步回府。


    知府是个胆小的,让他知道此事不是好事,且这种能在安王面前立功的机会,他又岂能拱手让人!


    张垚回到府中,立刻便放了信鸽;又觉不稳妥,先后派了几路人乔装快马加鞭前往京城报信。


    而祝樊城外的林间,几匹马疾驰行驶着,正是慕苏一行人。


    他们一出城便弃了马车。


    因早有准备,两辆马车皆是用了两匹马。


    慕苏做事向来谨慎,他知道一旦那主簿有问题,必然会一查到底,他们的路引都是假的,经不起查证!


    一日后,百里外的驿站外,先后经了两轮打斗。


    言瑞将尸体扔下悬崖,拿起从尸身上搜到的信物,走向慕苏和卫黎:“不出郎君所料,果然又是祝樊城的人。”


    慕苏左右思索后,还是觉得不安,在这条必经之路上等了等。


    果然,先后拦下了两路人马,一只信鸽。


    信鸽上只有四个字。


    ‘陛下回京,慕苏随行’


    若这样的消息传到京中,可想而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卫黎看了眼沾血的信物,瞥了眼慕苏。


    “不愧是慕临野的儿子。”


    慕苏恭敬颔首:“陛下谬赞”


    说着,他一怔,猛地抬头:“陛下,您”


    卫黎收回视线,眼神与往日已大不相同:“嗯,我又想起来了一些。”


    几人闻言心中大喜。


    “太好了,陛下若能在回京之前恢复全部记忆,一切便顺当多了。”


    卫黎欲言又止后,点头:“嗯。”


    他想起的不多,只是一路上与慕苏相处,他想起了与慕临野有关的一些事。


    ‘阿翎,求你了,今日我与他们已经约好了,不能失约,你便替我去一回吧’


    ‘对了,容白见微知著,阿翎千万注意,只要不被他瞧出端倪,便能蒙混过关’


    但最终,他还是让哥哥失望了。


    那慕临野见他第一眼,便黑着脸问他,他是谁?


    他明明已经模仿的很像了,却还是被他一眼看穿。


    他们是双生子的秘密也就此被他们知晓。


    “还会有人吗?”


    慕苏不确定,只道:“不能再等了。”


    他们的世间并不充裕,不能继续浪费在这里,等不确定还有没有的探子。


    之后一路顺畅,到了京城。


    然,慕苏的心却怎么也无法落下,直到远远看见城门把守森严的官兵,心沉到了谷底。


    言瑞上前看了眼城门口的画像,那是他们扮作商人时和出祝樊城的模样!


    消息竟还是传到京中了!


    沐光皱眉道:“打进去吗?”


    慕苏打量了眼城门,神情严肃的摇头:“不可。”


    “如今城门被安王的人把控,看不见的地方必定还有高手蛰伏,凭我们几人闯不进去,且就算侥幸能,里头还有几万禁军。”


    一人一箭,都能将他们扎成马蜂窝。


    “那怎么办?”


    慕苏沉凝良久后,道:“先找地方安顿。”


    眼下他们还活着的消息送进了京中,那么太后和安王必定已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不能住客栈,也不能去相熟的庄子,最好的方法是寻一处不起眼的破庙。


    一个时辰后,几人跟着慕苏到了一处破庙。


    “这是我曾经狩猎时发现的,这片山林早已无人居住,不会有人来此,先委屈陛下暂在此等候。”


    卫黎并不在意破不破庙,只道:“等什么?”


    城门进不去,就算没人发现这里,他们又能撑到何时?


    慕苏看向城门的方向,眯着眼道:“等援军。”


    卫黎:“等何人,你何时送出的消息?”


    他同他一路寸步不离,从未见他向谁送过什么消息。


    他曾问过他,他说,此时身边没有可信之人传信,而飞鸽传书太过危险,还不如什么信都不给。


    慕苏道:“臣并未传任何消息。”


    “但既然太后已经知道陛下还活着,那么我们的援军想来也知道了。”


    卫黎沉默片刻,心中有了猜测:“宁王,还是施二爷?”


    他还没记起文武百官,只知晓眼下他们能信任的只有这两人。


    慕苏却摇头道:“宁王与二舅舅刺客必定被太后和安王密切监视,他们眼下做不了任何,更何况,施家的兵权已被收回。”


    朱虞听到这里,心头有了猜测:“夫君说的是顾侯?”


    慕苏点头:“嗯。”


    旋即,他向卫黎解释了与顾侯的渊源,又道:“如今雁莘虽被迫为妾,但毕竟是施二爷的弟子,在太后心里,顾侯已是异己,且顾侯对陛下忠心耿耿,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卫黎不记得此人,但他相信慕苏。


    “可他并不知我们在何处,又要如何相救,且就如你所说,他已与太后结怨,当下形势,他手中既握有兵权,必定也会被太后监视,更甚至,可能此时太后已经收走他的兵权。”


    慕苏自然想到了这点,他等的也不是顾戚川。


    “顾戚川出身寒门,能有如今成就,靠的不光是手中的刀,还有脑子,他先前敢冒险从太后手中救走雁莘,便说明他必给自己留了后路。”


    “据臣所知,顾戚川手中有一支不为人知的顾家军。”


    卫黎一愣:“私养军队,是谋逆之罪。”


    他倒不是要给顾戚川打到逆贼的烙印,只是惊讶于慕苏为何会这么直白的告诉他。


    “陛下有所不知,顾戚川曾受不白之冤,若非父亲出手相救,他早已死了多年。”慕苏缓缓道:“也正因此,他不会轻易信人。”


    “顾戚川没有谋逆之心,只是他惜命,且深谙官场之道,若我猜的不错,那支军队就是他的后路。”


    卫黎盯着慕苏微微皱眉:“你就不怕我秋后同他算账?”


    慕苏回头看向卫黎,轻笑道:“陛下不会。”


    卫黎正要开口,就听慕苏继续道:“况且,他并非私自豢养。”


    “顾家军光明正大养在军营,只不过他怜惜将士,私下给他们多发了些俸禄而已,这些人都是有血有肉的汉子,自然感念他的恩德,若他有命,他们必然是以他的令为先。”


    卫黎:“”


    瞧瞧,说的多么冠冕堂皇,也真真是好一个光明正大。


    “不过,此事之后,若陛下忌惮这百来人,臣可劝他将这支顾家军交出来。”


    卫黎冷笑了声:“你既说了他惜命,不信任何人,交出这支军队,保不齐手中还有另一支顾家军,若我忌惮他那区区百来人,要他的命不是更稳妥?”


    朱虞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卫黎。


    慕苏却直直迎上卫黎的视线,视线胶着半晌,二人同时一笑。


    良久后,卫黎收了笑意,看向京城的方向,缓缓道:“听你这么说,此人倒是有勇有谋,若事能成,他便有从龙之功。”


    慕苏颔首:“陛下英明。”


    卫黎看着他嗤笑道:“你比你父亲,更滑头。”


    一边对顾家军直言不讳,一边又提醒他只有百来人。


    若他一国天子忌惮那百来人,胸襟未免过于狭隘。


    况且此事提前同他袒露,也断绝了他日他再以这个理由朝顾戚川发难。


    看来,不光是顾戚川不容易相信任何人,他慕泽兰,也没真正信过他。


    如今他冒死护他回京,不过是不能让安王即位,也为延续父辈的遗命。


    卫黎不由想起了哥哥。


    若在这里的是哥哥,他们一定会彼此信任,因为,这是挚友的血脉。


    卫黎抛下那点没来由的孤独落寞,道:“但百来人,如何同上万禁军抗衡?”


    “自不能正面交锋,只需能迎陛下进城即可,其他的”


    慕苏微微眯起眼:“臣还没同陛下说过,臣也有幸有两位挚交好友。”


    “哦?”


    卫黎来了兴致:“眼下无事,你仔细与我说说?”


    慕苏躬身道:“臣知无不言。”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卫黎从慕苏口中得知了他与两位名唤周策,杨明樾的挚交好友相识,相知的过程。


    听到最后,卫黎不解:“如今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死了,你又如何确定他们会帮你。”


    慕苏轻轻勾唇:“方才臣与陛下说过,太后娘娘曾请他们认过尸。”


    “旁人分不出来,但他二人只要见着那具尸身,必定就能知晓,臣还活着。”


    “有何说法?”卫黎。


    慕苏道:“这些年臣所受的伤他们一清二楚,我身上哪里有疤痕,是什么时候的伤,愈合的如何,什么形状,他们都知晓,疤痕可以模仿,但有些东西假的就是真不了。”


    “只要太后有动作,长胤就必然能察觉,怕就怕太后暗中行事,可陛下也看到了,太后得知陛下活着的消息,害怕了,所以才如此大张旗鼓严守城门。”


    “所以,我们之间不必通信,也能里应外合。”


    卫黎听到这里,明白了:“所以你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好友有什么计划?”


    慕苏坦然道:“不知。”


    卫黎:“”


    慕苏又道:“陛下安心等候便是。”


    卫黎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声,眼下他除了安心等着,又能作何。


    但他很好奇,这种将后背交给好友,毫无保留的信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记得他有没有如慕泽兰,如哥哥那样信任过谁。


    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他有没有这样的好友。


    “你有皇后的画像吗?”


    慕苏一怔,摇头:“没有。”


    “只待进京,陛下便能见到皇后娘娘。”


    卫黎淡淡嗯了声。


    他已经发现了,他只要接触到过去的人或事,就会恢复一些与之有关联的记忆。


    如今他想不起皇后,或许是因为还没有接触到与她相关之事。


    待见到她,他或许便能想起来-


    顾侯府


    女子身着一袭锦衣,面色忧愁的坐在院中望着月亮门,手中的茶盏空了许久也毫无察觉。


    直到两位女使打扮的姑娘朝她走来,轻唤道:“夫人。”


    女子这才回神,放下茶盏,应了声。


    “夫人可是担心侯爷?”


    女子正是侯府侧夫人雁莘,过来寻她的是雁篱与文惜。


    雁莘虽为妾室,但顾戚川下了令,在侯府之中,所有人都得称雁莘为夫人。


    雁莘抬眸看向皇宫的方向,道:“已经三日了。”


    三日前,安王召侯爷入宫议事,直到现在侯爷都还未回来。


    被一同召进宫的还有师父与宁王。


    文惜眉宇间也是化不去的担忧。


    “一定是出了大事。”


    否则安王不会突然将他们这几人全部召进宫中。


    “只可惜现在侯府被探子包围,消息进不来,也出不去,我们也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雁篱道。


    到底发生什么


    雁莘心中不是没有猜测。


    她紧了紧拳:“再等等。”


    文惜雁篱不明所以:“等什么?”


    雁莘沉思片刻,带着二人回房,在她们的注视中,从床下取出一块令牌和一枚信号弹,此令牌并非朝中军队特制,瞧着也只是一块用铁打的普普通通的令牌,没什么特别的。


    “这是何物?”


    雁篱好奇问道。


    雁莘神色严肃,低声道:“这是顾家军的令牌。”


    雁篱还未反应过来,文惜就已是神色大变。


    “夫人”


    侯爷竟私自豢养兵马!


    雁莘握紧令牌,道:“侯爷离开前将它交给我,同我交代,安王召他进宫恐怕有异,一旦出事,我可拉此信号弹,以此令牌号令顾家军。”


    文惜雁篱闻言皆是大惊。


    许久,文惜才发出声音:“侯爷所说的一旦出事,指什么?”


    雁莘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若只侯爷一人被困于宫中,我或许还不知,但如今被困的还有宁王与师父,若我所料不错”


    “应是女郎回来了。”


    雁篱一喜,激动道:“当真?!”


    文惜也面露喜色,但很快便消散:“施二爷曾同夫人说过,郎君与少夫人江南一行隐秘不为外人知,那如今太后安王如此大动干戈,难道是,行踪暴露了!”


    雁莘自然早已想到了这点,微微点头:“应不会有旁的原因了。”


    “但也说明,女郎和姑爷找到陛下了。”


    否则,太后和安王何必如今紧张。


    雁篱半晌才回过神,拉着雁莘的手臂着急道:“如此说来,女郎和姑爷还有陛下定有危险。”


    “嗯。”


    雁莘担忧的嗯了声,这正是她现在所着急的。


    她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如今女郎和姑爷人在何处,便是想做什么也摸不到门路。


    “那现在怎么办。”


    “等。”


    雁篱不解:“等什么?”


    雁莘抬眸,眼底闪过几丝复杂:“侯爷离开前说过,若不知如何行事,便等,会有人寻上门来。”


    “何人?”


    雁莘摇头:“不知。”


    她入侯府,是打了长公主的脸。


    为保她安危,侯爷从不让她出府,她的院子里也有士兵护卫,她虽是无虞,但却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


    不过就算她能出去,也听不到与女郎有关的事。


    毕竟在外人眼里,女郎与姑爷已经葬身火海。


    “那就要这么等下去吗?”


    雁篱有些着急道:“万一此刻女郎已经置身险境,我们却一无所知怎么办?”


    “只能等。”


    雁莘却渐渐冷静下来,握紧令牌:“这是我们最后的救命稻草,一定要用在最合适的时机。”


    见雁莘如此,文惜和雁篱的心也慢慢安定不少。


    事态发展至今,不知从何时开始,雁莘俨然已经成了她们的主心骨。


    文惜也终于明白,为何施二爷会收雁莘为徒,侯爷为何会放心将这么紧要的东西交给雁莘,不仅因为她枪法好,还因为她足够镇定。


    她隐约还记得少夫人曾在郎君面前夸赞过雁莘,说若雁莘若是生在武将家中,必有一番大作为。


    但如今,即便不是生在武将家,雁莘好像依然能独当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雁莘师承施家几位将军,这又岂是寻常人能有的机遇。


    如此又等了一日,雁篱坐不住了。


    她着急的徘徊在院门口,指望这下一刻那里便出现一个人,或是侯爷,或是一个能给他们送来有用消息的人。


    直到天色渐暗,厨房突来人禀报:“禀夫人,今日送进来的菜都坏了,这菜农是侯爷曾经定下的,厨房的人做不得主,还请夫人示下。”


    雁篱一心牵挂着女郎,心里正烦闷着,闻言皱眉道:“既不新鲜,便让他送新鲜的来就是,这点小事也要劳烦夫人。”


    “且今日的菜怎晚上才送来?”


    “近日城中戒严,这两日的菜都是这个时辰才到的。”那人知晓雁篱与雁莘情谊深厚,她的意思便是夫人的意思,回答完正要退下时,却听雁莘开口:“慢着。”


    “夫人有何吩咐?”


    雁莘眼底掠过暗光,面不改色道:“既然是侯爷定的人,我亲自去看看。”


    雁篱没反应过来,倒是一旁的文惜眼睛一亮,眼疾手快扯了扯还要开口的雁篱:“夫人说的是,反正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去看一眼也好。”


    雁篱隐约明白了什么,没再多话,安静地跟在雁莘身后朝厨房走去。


    远远地,便听有人在掰扯:“真不是小人特意为之,而是眼下满城戒严,这再新鲜的菜,等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查验,到了府上也都蔫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不能给夫人吃这样的菜,你看,这都晒成什么样了?我若收下,回头就得替你挨罚。”


    “这可怎么办啊,我已是仔细照料了,实在是今儿日头太大了,我这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每天这点进账过活呢,您若不收,我们就得饿肚子。”


    “你别为难我啊”


    雁莘听到这里,上前打断道:“怎么回事?”


    那菜农一见到雁莘,上下打量一眼便跪到在地:“您就是府中主子吧,求您怜惜,大发慈悲,给小人一条活路吧。”


    雁莘不动声色的走近他,伸手将他扶起来:“你先起来说话。”


    菜农千恩万谢后起身抹了泪,将前因后果又说了一遍,面露难色道:“夫人,您看您就大发慈悲施舍一二,小人明日,定保证送到府中的是新鲜的菜。”


    雁莘看了眼筐子里的菜,也不怪厨房的人不敢收,这菜何止是蔫了,暴晒一日,可是坏了不少。


    她顿了顿,朝厨房管事道:“给他结钱,下不为例。”


    管事恭声应下,将钱如数结给菜农,菜农自又是一番叩拜。


    雁莘折身往回走,文惜面露失落。


    “看来不是啊。”


    她还以为是有人送消息进来了。


    然却听雁莘轻声道:“回房。”


    文惜一怔,眼睛蓦地一亮,忙拉着雁篱快步往房间走去,进了房,文惜赶紧关上门,道:“夫人,可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虽然方才她没瞧见什么异常,但她相信雁莘。


    果然,只见雁莘摊开手心,露出一张纸条。


    却是那菜农趁着她去扶他时塞到她手中的。


    文惜讶然,不解道:“他怎笃定夫人会去扶他。”


    雁莘边打开纸条,边道:“因为,我认得他。”


    “他是周家的人。”


    文惜雁篱双双一喜:“原来侯爷要我们等的是周大人!”


    “夫人,周大人说了什么?”


    雁莘快速看完,唇角微微扬起,将纸条递给二人:“女郎和姑爷就在城外,我们准备配合周大人接陛下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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