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节的护城河比往日要热闹许多,夜色降临,灯火骤亮,璀璨耀眼,在这灯光之下,年轻的女郎郎君为这夜色更添几分鲜活朝气。
今日人群拥挤,马车无法驶进护城河,到了入口便要下马车步行而入。
朱虞一行人多,很难并行,慕苏便让言瑞等人各自游玩,约定时辰到马车处集合。
雁篱早就看花了眼,见慕苏不打算带她们,便拉着雁莘去一边买花灯,言瑞则护在文惜身边渐渐的被人群挤开,而沐光自始至终都默默地跟在慕苏朱虞身后不远处。
他是朱虞的护卫,尽量不会让她离开他的视线。
人太多,慕苏怕朱虞被挤开,在小贩摊上买了根红绸将二人的手系着。
朱虞从未见过如此热闹景象,每走一步几乎都是贴着慕苏,起初还很有些羞赧,慢慢地适应下来后,问:“每年乞巧节都是如此热闹吗?”
人太多,声音极其嘈杂,慕苏在朱虞开口时就弯下腰将耳朵贴着朱虞唇边,听真切后,以同样的姿势回答朱虞:“嗯,多是如此。”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边,朱虞掩下心中酥麻,问道:“你先前来过?”
她因朱家束缚,少有能离府的时候,再加上有婚约在身,她便从未在乞巧节出过门,但他少年肆意,意气风发时应不可能未来过。
“来过。”慕苏道:“去岁乞巧节上出了桩命案,我与杨明樾前来勘查。”
看着女郎明亮的眸子,慕苏随即想到什么,低下头解释道:“那时婚约于我而言只是报恩,便未曾邀约过你,但也不曾与旁人来过。”
末了,又补充了句:“不止乞巧节,其他时候也不曾与旁的女郎单独约见过。”
朱虞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解释的如此详细,心头不由涌出一股暖意,只叫人万分安心,遂轻声道:“我也不曾来过。”
慕苏没有错过她眼角眉梢的欢愉,轻轻勾起唇。
“嗯。”
“这里人太多,我们去那头。”
朱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眼,点头:“好。”
二人十指相扣,穿梭在人群中。
朱虞低头看了眼系在二人手腕上的红绸,抬眸时,郎君高挑的背影映入眼帘,即便周遭杂乱无章,只要那道身影在跟前,她就倍感心安。
这条路不近,也很不好走,可当朱虞拿着花灯立在护城河边时,还是觉得时间过的好快,不知从何时开始,似乎只要和他在一处,时间便永远不够似的。
“阿虞。”
慕苏见朱虞走神,拉了拉她的手:“该我们了。”
放花灯的人太多,需得排队依序进入。
朱虞反握住慕苏的手,与他一同将花灯放入水中。
“听说在乞巧节一起放河灯的有情人,能够永远在一起。”
朱虞一怔,偏头迎向慕苏的视线,即便灯火有些许昏暗,可朱虞还是清楚的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心口随之悸动,久久难宁。
从前她不敢确定他心中是否有她,也不愿去问,那时只觉得答案不重要,不论他是否心悦她,她都确定自己认定了他。
可其实,并非答案不重要,而是她害怕答案并不是她想要的,所以下意识逃避。
后来渐渐的,她隐约感受到了他的心意,心中万分雀跃,尤其在此时此刻,他的眼里只有她时,她竟有那么一瞬认为她好像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君若不弃,我便不离。”
未来她不知道,但她这一刻她认定,除非死别,否则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嘈杂细碎中,女郎的声音又轻又柔,仿佛含着万千情意,悦耳至极。
慕苏拉着朱虞的手起身,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低头吻住她的唇。
那一瞬,天地仿若静止。
随之而来的便是周遭人群的欢呼雀跃。
“好,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是啊,不过这位郎君似乎有些眼熟。”
“对啊,我早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奈何灯光昏暗看不真切。”
“啧,你们莫不是瞎了,这不是慕少卿么。”
这道声音一出来,周遭又静止一瞬,朱虞也猛地回神,连忙往后退了一步,羞的低下头去。
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是疯了!
慕苏知她脸皮薄,横了眼说话的那人:“你看错了,我不是慕少卿,我只是陪夫人来放灯的寻常百姓。”
那人瞪大眼:“……”
他曾有幸亲眼见过慕少卿捉拿犯人,怎么可能看错,但转眼瞧见被慕苏护在怀里的娘子,他立刻便明白了什么,笑着拱手:“是,是在下认错了人,祈愿郎君与夫人恩爱不疑,百年好合。”
这话慕苏倒是爱听,朝人道了声谢,了人群。
走出很远,朱虞的心跳才平复下来,一抬眸,就对上郎君似笑非笑的眼眸,许这样。””
朱虞被臊的脸颊发红,幸得夜色下并不明显,破外头胡来。”
慕苏煞有其事点头:“遵命,夫人。”
就在朱虞诧异他怎如此好说话时,却听他在她耳边道:“那在家里便可亲了?”
“你!”
朱虞惊的环视一圈,见有人朝他们看来,急忙拽着慕苏加快脚步。
这人当真是孟浪!
慕苏眼含笑意任由朱虞拉着他走,若朱虞此时回头,必然能瞧见郎君眼里的情意与宠溺。
不远处,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男子长身如玉,面容清美,周身透着儒雅之气,只眉眼间清冷平淡,好似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淡淡收回视线,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偏头望去,便对上一双带着审视和防备的眼睛。
冷冽中掺杂着几分杀意。
男子微微一怔,轻轻朝那人颔首,折身消失在人群。
沐光盯着男子的背影,直到人彻底消失在视野。
当朝状元,裴稷。
他与夫人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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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风阵阵,赶走了燥热,很是舒适,也就不乏有结伴而行的年轻女郎郎君。
灯光昏暗,几步之外便瞧不清人脸,也就不必顾忌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慕苏朱虞十指紧扣,并肩沿着河边慢慢地往前走,这种时候哪怕一句话不说,感觉也是极好。
这条路,多希望没有尽头。
不知走了多久,慕苏脚步突然一顿,朱虞偏头望去:“怎么了?”
话音将落,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还真是少卿和夫人,我方才远远瞧着就觉得像。”
朱虞循声望去,就见杨明樾一身劲装走向他们,慕苏微微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杨明樾先是看了眼二人被红绸绑住的手,叹了口气道:“停职二月,焉知是福是祸。”
大人花前月下,而他却在执行公务,两厢一对比,简直气煞人也。
慕苏:“说人话。”
杨明樾立即收起怨色,眼神凌厉的看了眼周围,正色道:“我来找人。”
慕苏:“逃犯?”
“大人慎言!”
杨明樾靠近二人,神情严肃道:“郡主不见了。”
慕苏朱虞对视一眼,皆有些错愕。
“什么叫郡主不见了?”
“唉,此事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行吧。”
杨明樾:“今日明安郡主出宫游玩,午后与贴身侍卫和侍女走散了,眼下人还没找到,惊动了宫里,太后娘娘大怒,下旨命大理寺京兆府皇城司寻人,但至今还未有下落。”
明安郡主乃是庆阳长公主之女,如今圣上膝下没有皇嗣,宫中没有公主,郡主便显得格外尊贵。
更何况她还是太后娘娘亲外孙女,身份自凌驾于其他郡主之上。
她失踪可并非小事,一旦有个万一,太后一怒,怕又是要尸横遍野,血染皇宫。
连带着大理寺京兆府皇城司都脱不了干系。
慕苏一听便知其中利害,肃声道:“明安郡主来护城河了?”
杨明樾既然找到这里,必然是寻到了什么线索。
“嗯。”杨明樾点头:“一个时辰前,有人声称见到明安郡主往护城河来。”
可眼下护城河人头涌动,要找到一个女郎何等艰难。
虽然慕苏并不情愿找这位郡主,但她的安危或许关系着杨明樾的性命,即便万般不耐,他也无法坐视不管。
“我方才从东边过来,没有见到人,我与夫人往南边去,你们从另外两个方向往中间搜。”
杨明樾拱手应下:“是。”
二人兵分两路而行,因找人迫切,也就没了什么游玩的心思,但朱虞没见过明安郡主,即便面对面碰上也是不识的。
好在杨明樾方才说了,有人最后看见明安郡主时,她着紫色广袖裙。
可今夜穿紫色衣裳的女郎并不少见。
“夫君,明安郡主是什么模样?”
慕苏淡声道:“明安郡主身份尊贵,自带一身贵气。”
朱虞:“……”
世家女郎哪个不是气度不凡,这如何分得出。
“可否详细些?”
“趾高气扬,目中无人,随时随地拿鼻孔看人那个就是了。”
朱虞唇角抽了抽:“……”
虽然她仍觉得过于宽泛,但她感受到慕苏并不想谈及这位郡主后,也就没再询问了。
这时候,朱虞并不能完全明白慕苏的评价,直到半个时辰后。
二人再次与杨明樾碰上面,皆一无所获,杨明樾脸上已无半分松散:“若人真出事,今夜的弟兄怕是一个都活不了。”
好端端的,也不知这位祖宗跑来这里作甚!
慕苏眼底闪过几丝冷光,正要开口时,衣袖被朱虞拉了拉,他侧过头,就见朱虞盯着不远处的高台:“那位,是吗?”
慕苏杨明樾顺着她的视线转头望去,只见阁楼之上立着一位紫衣女郎,光看身姿,便能感受到一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女郎容颜艳丽,下巴高台,颇有种睥睨众生之态。
朱虞没见过明安,只看见她第一眼,便直觉她就是慕苏口中的明安郡主。
果然,只听杨明樾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咬牙切齿:“小祖宗,可算是找到了!”
说罢,便往高台跑去。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生,却见那几位栏边的明安郡主不知是看见了什么,想要折身离开,却一个不慎从高台跌落下来,砸入水中。
“操!”
杨明樾忍不住一声怒吼,周遭也开始惊慌喊叫。
就在这时,另一道身影于众目睽睽下跃入了水中。
正要前去救人的杨明樾一愣:“这谁?”
很快便有人回答了他。
“咦,那好像是状元郎。”
“是啊,那日游街我见过。”
“那女郎又是谁?”
“不认识,不过瞧着应是出身不凡。”
“那不是明安郡主吗?”
“啊?落水的竟然是郡主!”
慕苏不动声色朝人群中望去,隐约可见几道身影悄然从人群中撤离。
第82章 第82章【VIP】
明安郡主因立于高台,落水之时被许多人瞧见,寻人的官差一边疏散人群,一边朝明安郡主奔去,幸得恰逢状元郎裴稷在高台之下赏夜景,及时跳入水中将明安郡主救起,最后有惊无险。
裴稷没有见过明安郡主,从官差口中得知其身份后很是惊诧,这个消息也迅速的传到了裴家和宫中,这一夜,许多人彻夜未眠。
慕苏朱虞没有靠近,只远远看着,直到这场插曲落幕,河边的人陆续散去,朱虞盯着往宫中驶去的马车,道:“这件事要如何收场?”
慕苏看了眼刚被裴家马车接走的裴稷,眼中意味不明,声调散漫:“状元郎跳水救下明安郡主,只能是一段佳话。”
以太后对明安郡主的宠爱,必然不会让明安郡主受到半分委屈,而想要郡主名声不损,只有赐婚一条路。
且裴稷也算是与明安郡主门当户对,与裴家结亲,太后只怕很是乐见其成。
“可惜了。”
朱虞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了状元郎。”
慕苏随口道了句后便不欲在此事上多说,道:“夜色渐深了,我们回吧。”
朱虞闻言确定她方才不是错觉,慕苏与明安郡主或是有什么过节,不过他不说,她也不打算深究:“好。”
雁莘言瑞等人听说了方才的变故,皆先后回到马车旁等着,没过多久,就见慕苏朱虞携手回来,几人赶紧迎上去:“郎君,女郎。”
慕苏看了眼文惜手中的兔子灯,挑了挑眉:“眼光不错。”
也不知说的是人,还是灯。
文惜抿唇低下头去,言瑞快速看了眼文惜,掩饰不住满眼的笑意。
言瑞文惜都是慕家家生子,二人自小相伴长大,青梅竹马,暗藏多年的情愫不必明说彼此也心知肚明。
慕苏自然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原本就打算寻个合适的时机定下二人的婚事。
“先回去吧。”
慕苏扶着朱虞上了马车,一直到回府,他都没有松开缠在二人手腕上的红绸,还是朱虞要沐浴时,才不甘不愿的将其拆了。
雁莘雁篱备好热水,一同进去伺候朱虞沐浴,屋内的变化让她们隐约猜到今夜可能会发生什么,雁篱兴奋的凑到朱虞跟前,道:“女郎,今夜是要圆房吗,我看姑爷的床都撤出去了,被褥纱帐也全都换了大红。”
朱虞心中正因此事紧张,听得雁篱的话心跳更甚,大抵是因浸泡在热水中,热雾缭绕,熏的人脸颊滚烫泛红,犹如覆上一层薄薄的胭脂,愈发娇艳动人。
雁莘雁篱一看她这般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对视一眼默契的一笑。
“女郎可是害羞了?”雁篱道:“女郎与姑爷已相处了这么久时日,如今圆房也是水到渠成。”
雁莘想的比雁篱周全,温声道:“女郎紧张吗?”
女郎出嫁当日没有长辈相送,对房中事全然不知,虽如今已与姑爷成婚几月,但也顶多是有些大致了解,紧张是在所难免的。
果然,朱虞轻轻嗯了声。
雁篱举一反三,凑过来道:“女郎害怕吗?”
若一开始就圆房,朱虞必然是害怕的,可如今她与慕苏也算心意互通,紧张有余,害怕却是没有的。
见朱虞不语,雁篱眼珠子一转:“奴婢明白了,女郎稍等。”
说罢就一溜烟跑没了影了。
朱虞雁莘不知她去作甚,不过她性情向来如此,二人也没叫住她,任她去了。
雁莘温柔替朱虞擦着背,女郎娇嫩的皮肤此刻隐隐泛着红晕,雁莘突觉百感交集。
“看着女郎与姑爷感情渐甚,真好。”
到慕府不过几月,她却觉得已过去许久,有时想起曾经在朱家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竟觉恍若隔世。
尤其见到女郎与姑爷情意互通,她便不由庆幸,女郎当初做了极好的选择。
她不在意女郎嫁的是谁,只要女郎过的幸福,就是最好的归处。
朱虞听出她语气中的感慨,侧首握住她的手,道:“我们都会越来越好的。”
“对了,前几日二舅舅来信,边关打了胜仗,顾侯爷恐要先行回朝。”
待顾侯回朝,雁莘的婚事也就近了。
雁莘抿了丝笑,很快便掩下去,道:“今日是女郎的好日子,不说旁的。”
朱虞轻笑了笑,正还要说什么,就见雁篱去而复返,,将手中的,奴婢上次整理大娘子的嫁妆发现的,想着女郎洞房用得上就藏了起来,
“母亲的嫁妆?”朱虞不明所以的接过,翻开第一页,视觉便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猛地合上书,红着脸瞪着雁篱。
雁篱却笑的眉眼弯弯:“女郎别害羞,奴婢听说出嫁的新娘子都看的,多看看,也能少受些罪。”
,欲言又止。
雁莘这时开口道:“雁篱说的对,女郎看看也好。”
在二女你一句我一句的劝说下,朱虞颤着手翻开了册子,上面的每一幅画都极近震撼,叫人脸红心跳。
朱虞粗略的翻完,脸已经红到了脖颈,她赶紧将册子递给了雁篱:“快放回去,免得被姑爷瞧见。”
雁篱方才偷偷瞥了眼,此时面上也有羞臊之意,听得朱虞吩咐,接过来便出了门。
然才踏出门槛,就碰见了回来的慕苏,她下意识将册子往背后藏去,慕苏观她神情有意,看了眼浴室的方向,而后似笑非笑的伸出手:“藏了什么?”
朱虞并不知外头情景,只觉浑身烫的难受,便没再继续泡下去。
她穿好衣裳出去时,发现慕苏已经沐浴完,
,轻轻关上房门。
朱虞在原地立了片刻,才缓缓朝床榻走去,待她掀开纱帘,看清慕苏手中是何物时,吓的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这东西她不是让雁篱放回去了吗,怎会出现在他手上!
慕苏抬眸看了眼呆滞的女郎,轻笑了笑,抬手扬了扬画册:“夫人这本,画的不错。”
朱虞羞的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在慕苏没有继续逗她,他将册子合上放入枕下,朝仍立在原地不动的朱虞道:“夫人,安歇吧?”
朱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脏却仍旧剧烈的跳动着。好一会儿,才勉强挪动脚步。
她才刚走上脚踏,慕苏便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朱虞惊呼了声,下意识环住他的脖颈。
“夫君……”
慕苏眼也不错的看着怀里的女郎,似雪的肌肤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红霞,娇艳欲滴,惹得人心神恍惚。
“夫人真好看。”
朱虞羞的不敢抬头,还是慕苏将她的下巴抬起头,道:“夫人可学会了些什么?”
朱虞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清慕苏眼底的笑意才猛地明白他指的是那小册子,那些画面霎时冲入脑海,脸涮的红了个透彻。
慕苏眼神渐渐暗了下来,不再继续逗她,温柔地吻上她的唇。
朱虞半点不敢动弹,任由他一点一点撬开她的唇,身子也渐渐的软倒在他怀中。
纱帐不知何时落下,衣衫也慢慢地褪尽,起初,朱虞恍若置身一片云雾之中,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直到那坚硬物事抵着,隐隐传来疼痛,她才清醒几分,身子也蓦地绷紧。
慕苏感知到,动作更缓,声音低沉道:“初次有些疼。”
朱虞看了画册,自然也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实在没想到会那样疼。
尽管慕苏已经很温柔,她还是觉得像被撕裂般的疼,所幸慕苏心疼她,并没有持续太久,便搂着她哄她睡去。
但似乎没有睡多久,她又被他吻醒。
这一次不再那般疼,她也隐约体会到了其中滋味,后来天快亮时,又叫了一次水。
一次比一次久,朱虞被折腾低破天荒的睡到了午后。
她刚刚睁眼,便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额角印下一吻:“夫人醒了。”
成婚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她在他的怀抱中醒来,不知是不是因浑身酸乏的厉害,朱虞竟一时不想动弹。
她轻轻依偎在他怀里,心里被填的满满当当。
慕苏也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二人就这么*紧紧相依,过了许久,慕苏才开口道:“该用午膳了。”
朱虞确是也有些饿了,正要应答却听慕苏语气不明道:“再不放你起身,那两个丫头就得闯进来要人了。”
半个时辰前,他还听雁篱在外头气急败坏的骂他不懂怜惜她家女郎。
朱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嗔了他一眼,慕苏又低头吻了吻她额头:“还痛吗?”
朱虞自然晓得他问的何处,轻轻摇了摇头,倒也是奇怪,昨夜还那样痛,这会儿竟只是觉得酸乏,还有股很舒爽的凉意。
直到她起身看见床边放着的药瓶才猛地明白了什么,红着脸看向慕苏。
慕苏触及她的视线,往床边看了眼,解释道:“我早前问太医要的药。”
这时雁篱进来伺候洗漱,朱虞也就没再继续说什么,雁篱请了安后就仔细打量朱虞,看见她肩上的几道红印子微微蹙了蹙眉,有些幽怨的快速瞥了眼慕苏。
女郎是初次,昨夜就叫了三次水!
慕苏哪里看不出雁篱无声地埋怨,洗漱完便在一旁安静地等着朱虞,梳妆时也在旁边看着,还细心的给朱虞选了根合适的簪子,去饭厅时放缓步子拉着朱虞,雁篱这才没有偷偷瞪他。
用了午膳,二人在廊下漫步,慕苏道:“明日皇后娘娘寿辰,我们进宫贺寿。”
先前慕苏伤稍微好些时已与朱虞去谢过恩,只圣上病重,皇后娘娘似乎无暇顾及他们,与他们短短说了几句话,给了些赏赐便让他们出宫了。
以至于慕苏根本来不及打探什么。
而明日皇后寿辰,也因圣上病重,皇后拒绝操办寿宴,慕苏打算趁这个机会再次进宫,看能不能从皇后口中知道些什么。
朱虞自是没有意见,点头:“好。”
“对了,昨夜之事可有笑意出来了?”
慕苏知她指的哪桩,唤来言瑞询问,言瑞知道慕苏会过问此事,一直注意着动向,遂禀报道:“今晨裴家主进宫眼下还未出来,圣旨也一直未下。”
慕苏眼眸微眯。
“哦,那此事倒是有些意思了。”
朱虞不解:“为何?”
“若裴家愿意娶明安郡主,裴家主必然是早早就接旨出宫了,人此时还在宫里,说明此事有异。”慕苏。
朱虞:“我听说裴稷并非京都裴家的人,许是裴家主无法做主?”
“或有这个缘由。”慕苏:“不过也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
“裴稷高中状元,必非池中之物,他若愿意,裴家主自然就做得了主,除非,他不肯点头。”
第83章 第83章【VIP】
明安郡主堪比公主之尊,却又不必受驸马之位掣肘做不得高官,娶她与裴稷来说有益无害,且他在众目睽睽下救下落水的明安郡主,若不应这桩婚事,无疑是彻底得罪了太后,他若不肯点头,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朱虞暂时想不出来。
不过此事暂且与他们牵扯不深,只需旁观即可。
他们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能从皇后娘娘处探寻出些真相。
次日,一人收拾妥当,带上贺礼往宫中而去。
圣上病重,皇后娘娘没有办寿宴的心思,就连娘家人进宫贺寿她都以为圣上祈福为由拒了,得知慕苏朱虞来贺寿时她怔愣了会儿后,神情复杂的望着下首的人:“这”
上回她赐给了泽兰一块令牌,可不必通报自由出入宫中。
“微臣暂避。”
那人面色平静地起身,恭敬道,走出两步,他似想起什么,回身道:“若他们要向娘娘求证什么,还请娘娘俱都认下。”
皇后蹙眉:“你不是一直想瞒着他们?”
那人苦笑了声:“他们今日进宫,必然是有备而来,瞒不住了。”
皇后娘娘叹了口气,到底没再说什么,朝宫人道:“宣。”
不多时,慕苏便与朱虞踏进坤仪殿。
一人恭敬行了礼,皇后语气柔和道:“坐吧。”
待一人坐下,她笑盈盈道:“本宫早便放话今日不过寿辰,原想着今日殿中必然冷清,倒是没想到你一人会来。”
慕苏微微垂眸,不动声色的往屏风处瞥了眼。
今日的客人似乎并不止他们一人。
“回娘娘,上回得娘娘相助,微臣心中甚是感激,今日娘娘寿辰,理该进宫为娘娘贺寿。”
皇后娘娘笑了笑,看向朱虞。
“也好,我先前为阿虞寻了一瓶上好的去疤药,正不知何时送去。”
说罢,便有宫女将药呈到朱虞跟前,朱虞忙起身谢恩。
“多谢娘娘挂心,臣妇感激不尽。”
皇后看了眼她手背上明显的疤痕,轻轻一叹:“只能尽力一试罢了。”
她已问过太医,疤痕太深只能尽量淡化,几乎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朱虞又谢了恩,才恭敬接过药,也是这一抬眸时瞧见递给她药的宫女手上缠着纱布,与她受伤的位置竟一模一样,她不由一愣,诧异的看了眼对方,宫女察觉到她的视线,淡笑道:“不久前不慎烫伤了。”
朱虞与她并不相熟,听她这么说自不好再多问,微微颔首后便坐了回去。
随后慕苏朱虞将贺礼奉上,两厢寒暄了几句,皇后便道:“你一人可知今日来坤仪殿代表着什么?”
如今宫中情势紧张,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上回一人进宫谢恩,她草草便打发了,为的便是不想将他一人牵扯进来。
可他们还是选择在今日来见她。
“微臣知晓。”
慕苏道:“自娘娘出手相助开始,便注定微臣与娘娘站在同一阵线。”
皇后听出了慕苏的言外之意。
她既然救了他,他们就已无法撇清干系了。
“所以你们一人今日进宫应不止来贺寿吧?”
慕苏对此自不会隐瞒,如实道:“娘娘英明。”
皇后低头借着饮茶掩饰,若有若无的看了眼里间,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盏,道:“说吧,你们今日来,所为何事?”
慕苏抬头看向皇后,单刀直道入:“微臣只为求一个真相。”
“哦?什么真相?”
“敢问皇后娘娘那日为何要救微臣?”
皇后眼神淡淡地看向慕苏。
这个问题在她的意料之中。
只是
“还有,这两年微臣在朝中民间多有传闻,微臣也想知道此事与娘娘可有关系?”
皇后手指微微一顿,眼底迅速闪过一丝异光,虽然极快但还是被慕苏敏锐的抓住了。
他眼神暗了暗,继续道:“娘娘也知眼下情势不容乐观,微臣与娘娘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如何,还请娘娘如实告知。”
皇后娘娘直直盯着慕苏,久久未作声。
她一直以为是她上回出手相救暴露了什么,却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怀疑了,如此说来
皇后沉声道:“你上次进宫请罪,可是在逼本宫出手?”
慕
皇后缓缓坐直,再次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屏风后。
这孩子,确实极其敏锐。?”
“从传言四起之时,微臣便有所怀疑。”没想到,会是娘娘出手。”
皇后娘娘终于明白那人为何说瞒不住了。
原来远去陇岵,进宫请罪,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一个专为她而设的局,
“罢了。”
皇后娘娘无奈笑了笑:“既然如此,本宫便告知你真相。”
慕苏朱虞对视一眼,皆正色看向皇后。
“多谢娘娘成全。”
“此事还得从十多年前说起。”
皇后饮了口茶,徐徐道:“那一年,阿虞刚刚出生。”
朱虞一怔,她出生那年的事公爹曾同她提起过,难道娘娘救慕苏也与此事有关?
难道
她心中猛地一跳,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一代有一代的天骄,那一年,有四人并称风花雪月四公子,风靡京都,为无数人所追捧。”皇后明明看着慕苏,可目光却好似并未落到他身上,更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人:“那时的他们也同如今的你们一样,意气风发,耀眼璀璨。”
十几年前的事,慕苏自是不知晓的,但他清楚皇后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事,遂问道:“不知这四位公子分别是何人?”
皇后笑了笑,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道:“那时候啊,他们少年气浓,各有各的矜傲,原本风花雪月齐名,可他们却偏要争个高低出来,也因此,不打不相识。”
“可谁料到彼此竟都是用的化名,甫一照面,皆望着对方哑口无言。”
“所以,他们本就都认识。”慕苏道。
“倒也不是都认识,那几人各有各的肆意纨绔,阴差阳错下有人从未见面也不奇怪。”提起当年的事,皇后的眼底露出了久违的笑意:“也从那天开始,他们争了几个月的排名也有了结果,便是按身份重新排了。”
皇后顿了顿,看向朱虞轻轻道:“玉树临风状元郎,阿虞可知是谁?”
朱虞微微颔首,答道:“是臣妇的一舅舅。”
慕苏见朱虞脸上竟未有讶异之色,心中便猜到她应是知晓当年的四公子。
“不错,这月公子,便是阿虞的一舅舅。”
皇后笑着道:“你一舅舅也是他们几人中最性情最活泼的,也是话最多的,只是后来发生了诸多事,他倒是沉稳了不少。”
朱虞颔首未语。
这话她不好接,好在皇后也没有让她接话的意思,转而看向慕苏,道:“玉面无私雪公子,泽兰认为会是谁?”
玉面无私
慕苏放在膝盖上的手蓦地一紧,十几年前,父亲当值大理寺少卿,人送玉面无私的称号:“是父亲?”
皇后淡笑点头:“正是,你与你父亲年轻时候,一般模样。”
“不过,你可比你父亲当年有出息多了,容白那时要比你风流肆意许多。”
这话慕苏是毫不怀疑的。
自从母兄离世,他就再未务过正业。
慕苏不愿多提父亲,问道:“花公子又是谁?”
若按身份排名,当年父亲已是侯府世子,花公子的身份自然要高于父亲,而在当年身份能真正高于父亲的,不外乎皇族。
而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
果然,见皇后笑容亲切几分:“金玉其中照小王。”
果然是他。
曾经,他和皇后一样毫无征兆的选择了救阿虞,皇后此时说起四公子,他便猜到应是有宁王的。
“不过曾经的宁王与现在可不一样。”
说起皇弟,皇后眼底似乎带着几分宠溺:“宁王曾经乃是京都第一纨绔,京都哪里好玩的有趣的,无有他不知的。”
这点倒是出乎慕苏意料,如今的宁王威名在外,杀伐果断,没成想曾经竟也如此肆意过。
而后殿内安静了许久。
很显然这最后一位风公子,对皇后而言分量不一般。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浮现在慕苏脑海。
身份能越过宁王的可不多,难道风公子,竟是
“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这排名最前的风公子,便是陛下。”皇后的笑容渐渐敛去。
慕苏与朱虞对视一眼,果然是陛下。
“陛下少年即位,一生都被困在龙椅之上,最是向往宫外的风景,那时,陛下最喜欢微服出宫,他们常在醴泉楼相聚,你们父亲一舅舅宁王几人把酒言欢时,陛下却更愿意安静地的坐在窗边,赏人间烟火。”
皇后眼眶隐隐泛红:“你一舅舅曾问陛下此般会不会太过无趣,陛下说,眼前是万家灯火,耳边是挚友的欢声笑语,便已胜过万千。”
只可惜,陛下再也看不见了。
可原本陛下有机会的,有机会做一个普通的人,平静安宁的过一辈子,可以坐在醴泉楼的窗前,看人间烟火。
慕苏听到这里,心中与刚知晓此事的朱虞一样唏嘘。
那时候谁又能想到,风靡京都的四公子最后是这样光景。
皇后沉默了许久,心绪平静下来后,才继续道:“当年,他们曾立过誓言,只要他们活着,就要尽全力保护彼此的家眷和血脉后代。”
那一团迷雾终于拨开,可也与慕苏所猜测的全然不符。
“宁王那日保阿虞,本宫救你,赐施家宅院,免黥字,都是他们在履行诺言。”
皇后看向慕苏,眼神中有令慕苏心惊的痛意:“即便后来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但他们都还守着他们曾经的承诺。”
“你的母兄离世后,容白最在意之人便是你,所以本宫那日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你的性命,至于阿虞”
皇后看向朱虞,柔声道:“你本不在承诺之中,是你的一舅舅在你满月宴上将你从朱家偷出来,强行让他们几人认你做了义女,此事虽不为外人知,但君子一诺千金重。”
“你在朱家那些年的处境,本宫并非不知,只是你应也明白宫中形势,若本宫冒然插手,便是将你暴露出来,极有可能给你带来灾祸,朱家日子虽艰难,却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朱虞早在公爹告知她一切时,便已经想明白了这点,只是此时,她突然想起另一桩事,问道:“敢问娘娘,臣妇曾与顾侯府的婚事,可是娘娘”
皇后微垂下眼帘,默了默后,依那人所言,将此事也认下:“是本宫。”
“顾侯年纪虽长你些许,但品性尚佳,又手握兵权护得住你,是本宫精挑细选后确定下来的人选。”
说罢,皇后笑了笑:“只是没成想你会抢婚。”
朱虞默了默,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多谢娘娘替臣妇周全,是臣妇辜负了娘娘心意。”
皇后笑着示意她起身坐下,道:“如今见你与泽兰两情相悦,本宫心甚慰。”
然这时,却突听慕苏开口:“若是要履行承诺,保护阿虞,父亲当初为何会答应朱家换人?”
当初就是因为失去了这桩婚事,阿虞在朱家才愈发举步维艰,若真心要保护阿虞,他娶阿虞不是最好的选择么?
皇后笑容微滞,良久后,才道:“此事本宫便不知了,你若想知晓,只得去问问你父亲。”
慕苏缓缓收回视线。
皇后娘娘哪是不知,而是不愿意告诉他。
“好了,你们想知道的,本宫俱都同你们说了。”
皇后顿了顿,道:“人这一生,很难遇见可托付真心之人,兜兜转转,你一人还是走到了一处,这已是难得的缘分。”
“有时候,放下仇恨好好生活,未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朱虞抬眸看向皇后,公爹曾经也这般劝过她。
可至亲的血海深仇,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见一人皆不语,皇后便也猜到他们心中所想,轻叹一声,道:“若往后你们有机会过平凡的日子,切记,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才是最紧要的。”
“若他日还是不甘,便扪心自问,若复仇的代价是失去彼此,你们可还愿继续?”
不待一人回答,皇后便揉了揉眉心,道:“这些话能听进去多少,皆是你们的造化,好了,说了这许多,本宫有些乏了,你们回去吧,日后切记,若无本宫召,不可再进宫。”
慕苏朱虞隐约从皇后的话中意识到什么,对视一眼后,双双起身,慕苏道:“娘娘,陛下龙体可安?”
皇后声音微沉:“此事不是你该过问的。”
慕苏朱虞便知问不出更多了,只得双双告退。
一人离开后,皇后道:“出来吧。”
话落,从里间走出一人,正是慕家主,慕临野。
“你都听见了。”
慕临野神情不明的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轻轻嗯了声:“多谢娘娘成全。”
皇后娘娘看向他,道:“这些年,一直是你在背后护着泽兰,为了保护他,不让他被人忌惮,你放出他庸碌无为,一切功名皆是依靠周家长子得来的假消息,另一边又不愿百姓误会他,否定他的能力,便放出在世青天之名,雾霄山亦是你请顾戚川出手救人,也是你为阿虞周全的婚事,不想阿虞嫁进慕家,是因为慕家远比朱家危险的多,这一切你为何不告诉他们,你难道不知,泽兰这些年对你一直心有芥蒂?”
“臣知晓。”
慕临野收回视线,沉声道:“他若恨,便恨吧。”
“当年的事,臣不想他再经历一次,他越恨臣,臣离开时,他或许就不会如当年那样痛,还请娘娘无论如何也替臣保密。”
皇后娘娘心有不忍:“容白,你听本宫一句劝,走吧”
“娘娘。”
慕临野打断皇后,看向天子寝殿的方向:“当年我们的承诺不止保护彼此的家眷和血脉,还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臣走不了。”
皇后娘娘垂眸擦了擦眼角,微有些哽咽:“陛下一定也希望你好好活着,你何苦如此。”
慕临野唇边泛起一抹苦笑。
“事到如今,便是臣想走,也走不了。”
“臣与太后早就不共戴天,他们又怎会放臣离开,且,这一切也该有个了结了。”
血海深仇他没有一刻忘记过。
蛰伏多年,也终是时候了。
“娘娘,臣只有一个请求,肃王必须死。”
“阿虞那孩子心思重,此仇若不了,她便放不下。”
皇后实在没忍住,落下一行清泪。
“好。”
只希望这一切恩怨,都结束在他们这一代。
第84章 第84章【VIP】
慕苏朱虞离开坤仪殿,慕苏屏退送他们出宫的宫人,二人走在游廊上,久久无话,直到快到尽头,慕苏抬头望着天空道:“我总感觉,那团乌云要落下来了。”
朱虞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万里无云,便知他意指为何。
良久后,她拉住他的手,道:“总会过去的。”
慕苏反握住朱虞的手,心中却突然想起皇后娘娘最后一句话。
若复仇要以失去彼此为代价,他还要继续吗?
“我们成婚不久时,我去问父亲是否与二舅舅为旧识,父亲便将四公子一事告知了我,只是那时,我并不知晓那位风公子,竟是陛下。”
朱虞轻声解释道:“后来发生了诸多事,我便没想起来将此事告知你。”
慕苏轻轻嗯了声:“无妨。”
此事与他想要找的真相好像并无关联,可他想起皇后看着他时眼里一闪而逝的痛意,便总觉得其中另有深意,却又实在想不出缘由。
“陛下若是”
朱虞环顾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轻声道:“京中怕是要乱了。”
慕苏明白朱虞的意思,陛下若有个万一,他们恐怕也活不下去。
可此时此刻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眼下想要破局,怕是唯有寻一颗灵丹妙药来,治好陛下的病,但这种药若真有,也不必等他们去寻了。
而坤仪殿中藏着的人,又是谁?
二人随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声音,慕苏迅速将朱虞拉到转角,低声道:“是明安郡主。”
朱虞一愣后,配合慕苏隐藏在角落。
很快,就传来一道娇蛮的声音:“裴长遇,你为何不愿意娶我?”
昨日,裴家主直到黄昏前才归,婚事没有定下来,今日宫中便又宣见了裴稷。
裴稷还没到太后宫中,便被明安郡主拦下了。
裴稷始终低着头,似不敢去看郡主。
“回郡主,长遇身份低微,并非裴家血脉,配不得郡主,且昨日伯父业已说明,长遇在墉洲已有未婚妻,实在不敢高攀郡主。”
明安郡主抬着下巴,不屑道:“又没成婚,退婚便是,本郡主还比不得你那墉洲的未婚妻不成?”
“再者,你既有未婚妻,为何还要救本郡主?”
裴稷恭声告罪:“彼时事态紧急,长遇并不知落水的人是郡主,加上救人心切,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明安郡主见他始终不肯看她,气的命令道:“抬起头来!”
裴稷只能依言抬头,看向明安郡主。
裴稷本就生的儒雅俊美,尤其那双眼睛,只是注视着人便叫人感觉里头蕴含着万千深情,甫一对视,明安郡主不由一怔。
她盯着看了好片刻才缓过神来,脸色微红,有些不自然的挪开视线,提高音量:“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救了本郡主,你若不娶,你叫本郡主如何嫁人?”
她本是不想嫁的,可知晓他是状元郎,又生的如此好看,她才勉强点头,谁曾想他竟然还不愿!
她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是长遇考虑不周,请郡主降罪。”
裴稷后退一步,掀袍跪下请罪。
明安郡主低头睥睨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他越是不应,她便越有兴趣。
“你听好了,此事容不得你拒绝,否则,本郡主便要治你裴家的罪,你也别想入朝为官,还有你那位未婚妻,本郡主亦留不得她。”
裴稷面色微惊的抬起头:“郡主”
明安郡主笑盈盈低头挑起他的下巴:“你知晓的,外祖母最是疼我,即便动不得裴家什么根基,但你的前程和你那未婚妻的命,也就在本郡主一念之间。”
裴稷却并未求情,只是微蹙着眉头盯着明安郡主,似心中万般不愿,却又抗拒不得,而他此番情状也让明安郡主更加欢喜。
她不喜欢对她唯命是从的男人,一身傲骨的人为她弯腰,那才有趣。
“你既要请罪,便跪在这里吧。”
明安郡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让人来禀报。”
裴稷的目光死死黏在明安郡主远去的背影上,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不屈服的傲气。
明安郡主自然感知得到,身旁的侍女不免担忧询问:“郡主如此威胁,若他记恨上郡主,将来对郡主不利”
“无妨。”
句就顺从的,才是无趣。”
“再者,他不过一个裴家养子,能不利,他得知道,从今往后,他得依靠本郡主而活。”
稷,裴稷的脸色也愈发的难看。
,他才松开紧握的双拳,低下头缓缓勾起唇。
‘明安郡主性子极傲,从不珍惜轻易得到的’
‘那就剑走偏锋’
朱虞的角度只能隐约看见跪在石道上的人,微微蹙着眉头,怪不得慕苏对明安郡主那样态度,这位可真不是好相与的。
“他会妥协吗。”
慕苏:“那就等着看看。”
朱虞一愣:“在这里等?”
“左右也无事,权当看一场热闹。”慕苏不紧不慢道。
朱虞总觉得这不像他性子,抬眸见他并未盯着裴稷,而是看向别处,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发现他们这处正好可以看见坤仪宫外的小道。
他从不做毫无意义之事,或许还有别的缘由吧。
朱虞没再继续询问,安静地等着。
站的久了腿有些麻,慕苏便扶她坐在旁边的围栏上,自己则立在一旁护着,此处与裴稷相隔不远,怕说太多话惊动他,二人便就这么安静地等着。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坤仪殿外除了太监宫女出入外并无异样,而裴稷的身姿也摇摇欲坠。
他没有内力护身,哪里扛得住跪这样久,没过多久便一头栽了下去,但直到昏迷,他都不曾妥协。
他昏迷后,便有内侍上前将他背走,看方向,是太后宫中。
朱虞隐隐有些担忧:“他会不会有事。”
慕苏侧目瞥了眼,道:“再怎样也是今科状元郎,且还是裴家的人,出不了事。”
突然,余光中隐约露出一道影子,慕苏勾了勾唇,怪不得那人没出来,原来是防着他呢,看来今日是等不到了。
“太阳快落山了,热闹也看了,我们回去吧。”
朱虞自是说好。
二人一同出宫,却在宫门撞见刚下值的杨明樾和周策。
“你们怎么来了?”
杨明樾朝周策努了努下巴:“周大人担心大人和少夫人,一下值就过来等着了。”
慕苏:“进宫贺寿,有甚担心的。”
周策看着他道:“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看了场戏。”
慕苏:“先回去,边走边说。”
“好嘞。”
慕家马车大,多两人也是坐得下的,待出发后,慕苏便将在宫中看见的事说了,杨明樾率先啧了声:“这状元郎真是可怜,怎偏偏要到那里去赏景,如今倒好,被那明安郡主瞧上,可没他好日子过了。”
慕苏别有深意的觑他一眼:“当时的情况,只有裴稷那处能救人,若他不在,你们今日都得人头落地。”
杨明樾:“话又说回来,也算门当户对。”
说完了这事,周策便问起了正事:“可有探到什么消息?”
这话一出,慕苏和朱虞都沉默了下来。
皇后娘娘嘱咐过,此事不可对人提起,包括周家杨家。
“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
慕苏囫囵道:“说到底就是受长辈庇护罢了。”
周策知他还有未尽之言,但他选择不说,必然有隐情,也就没追问,只道:“可与当年的案子有关?”
慕苏摇头:“目前来看没有关联。”
但真相必然不会那么简单。
父亲与陛下有那样交情,那么当年母兄出事会不会与宫中有关。
凡事只要与宫中扯上关系,就必然是万分危险,他不想将他二人牵扯进来。
“那陛下”
慕苏明白周策想问什么,神情沉重的摇了摇头:“怕是不见好了。”
话落,几人神色都严肃许多。
如今慕家已经在明面上站在了天子这边,若天子薨逝,大权落在太后手里,慕家又岂能逃得过。
“近日你们先莫要来慕家,若有万一,先保全自身。”
慕苏沉声道:“待此事过后,再行商酌。”
杨明樾立刻反驳:“要真出事,你哪还有什么以后?”
周策没吭声,但显然并不打算独善其身。
慕苏自也知晓他们不会轻易松口,便正色道:“长胤,你身后有周家,琢玉,你还有妹妹,便是自身不惧生死,也得为他们考量,再者,要宫中真有万一,也不是你们能左右的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是一窝端了,才是冤枉。”
杨明樾便无所谓道:“在世人眼里,我妹妹已经死了,我如今就是一孤家寡人,多我一条命也不算多,倒是周大人,少卿说的对,你可不能轻举妄动。”
朱虞闻言一怔,什么叫在世人眼里,杨姑娘已经死了?
她从没问过关于杨明樾的事,但如今听他这般说,便明白那个明媚的姑娘必是经历了不寻常之事。
“眼下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周策淡声道:“如今也不是没有破局之法。”
杨明樾看向他:“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找到一位本事通天的神医,将陛下救回来。”
周策静静地看向慕苏:“我记得,宁王对少卿颇有不同,若最后即位的是宁王,自有生机。”
杨明樾被他这一提也想了起来,忙道:“若宁王能即位,不就皆大欢喜?”
这事慕苏早就想过了。
“我们能想到的,太后皇后自然也能想到,而今坤仪殿如临大敌,多半事情有异,且按顺位,轮不到宁王。”
“这事容易啊,陛下下一道圣旨不就好了?”
杨明樾道。
“如今情形,恐非一道圣旨能解决的。”
慕苏道:“太后早年收养皇子,其野心可见一斑,陛下一出事,她必然会倾尽全力扶持安王上位。”
太后势大,又筹谋了这些年,恐非宁王所能抗衡的,否则皇后娘娘也不必那般忧心,大可一道圣旨就能扶宁王上位。
怕就怕,那道圣旨不是送宁王上位,而是上路。
只是眼下以他们的能力还无法触及到那样的权势,也左右不了最后的结局。
慕苏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道:“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策二人各有心事,也没再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杨明樾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朱虞道:“对了,有件事忘记说了。”
朱虞见他同她说话,料想应与自己有关,便道:“何事?”
“前几日夏夜宴上,安王府世子瞧上了一个女子,要纳其为妾室。”杨明樾道。
与她有关的女子并不多,朱虞心中一咯噔:“难道是”
朱慧。
“正是朱家大姑娘。”
杨明樾道:“她一曲技惊四座,得了世子的青睐,次日安王府便到朱家下聘了,因是纳妾,没走太多过场,过几日就要过门了。”
朱虞微微蹙眉,竟这么巧,又是安王府。
看来她们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
“啧,如此说来,决计不能叫安王登基,否则将来朱大姑娘成了太子侧妃,一样没有好日子过。”再往前看,待太子登上皇位,朱大姑娘就是后妃,少夫人哪里还有安生日子。
杨明樾越说神情越严肃,突然道:“要不然,想办法将安王杀了吧。”
慕苏:“”
周策:“”
朱虞:“”
被几人用同样的眼神盯着,杨明樾皱眉:“都这么看我作甚,我说的不对吗,安王一死,一劳永逸啊。”
慕苏忍无可忍,拍了拍他的脑袋:“安王要那么好杀,你猜他为什么会活到现在?”
皇后宁王会没想过杀安王?
不说皇后娘娘,便是宁王身边就有不少暗卫,上次他见到的那位武功远在他之上,他们都杀不了,就凭他这几人,能撼动安王分毫?
杨明樾捂着头嘶了声,满是怨气的瞪着慕苏。
“我说的不对吗?他再难杀也是有机会的啊,要是能杀了他,我杨家可就有从龙之功了,想翻案还不容易。”
“你给我断了这个念头!安王府守卫森严,暗卫不知何几,你进去只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且你这肉包子都不一定能进得去王府的门。”慕苏还想给他一拳将他打清醒些时,周策却突然道:“他说的对,确实有机会。”
慕苏皱眉打断他:“长胤”
“虽然冒险,但却是胜算最大的。”周策正色道。
“一旦失败,就是葬送无辜。”
“若她与安王府有仇呢?”
周策:“若有血海深仇,就值得冒一次险。”
“你们想到了什么办法?”杨明樾问道。
朱虞联想到方才杨明樾带来的消息,隐约猜到了什么,试探道:“你们是说,新娘子”
杨明樾闻*言立刻便想明白了,蹙眉细细思索起来。
朱慧自然不会帮他们,但如果将新娘子换人,便能轻易潜进安王府。
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但风险着实太大。
稍有不慎,那姑娘必死无疑。
“酆市定有安王府的仇家,将其中厉害说清楚,问一问有没有人敢冒险一试。”周策道。
慕苏沉凝许久后,正色道:“即便有人愿意,我们也要最大程度的护她全身而退,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不可轻举妄动。”
周策垂眸:“嗯,该是如此。”
此后一路无话,到了半路,杨明樾突然道:“到晚饭时辰了,要不,去醴泉楼用饭?”
算起来,他们已有许久没有在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也好。”
慕苏道。
前路凶险,风雨多变,也不知道又要到何时才能一起吃顿饭了。
马车缓缓往醴泉楼而去,刚踏进门,几人便瞧见二楼临栏边坐着一位红衣姑娘,朱虞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杨姑娘。”
红衣姑娘正是杨明樾的妹妹,杨明枝。
杨明樾也没想到妹妹会在这里,快步走上去,却见桌前已放了好几个恐酒壶,他皱起眉道:“这是喝了多少?”
杨明枝迷迷瞪瞪间听见兄长的声音,挥了挥手:“怎么无处不在的,烦人。”
杨明樾:“”
眼见她还要继续喝下去,他一把按住她手中的酒壶,道:“你醉了。”
他的妹妹死在很多年前,而今在外头,他们并不能兄妹相称。
杨明枝这才缓缓转头看向杨明樾,好半晌才似认出人:“你怎么在这里?”
“我与少卿,少夫人来这里吃饭,你何时来的?”
杨明樾刻意将周策的名字忽略,但杨明枝却迅速的反应了过来,眼睛一亮:“少卿在,那长胤哥哥一定也来了。”
杨明樾:“”
果然,一遇到周策,妹妹眼里就容不下其他。
随后跟上来的几人听见这话,都若有若无的看了眼周策,周策面色平静的立在最后头,只淡淡看了眼杨明枝,便收回视线。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那些年并不少见。
一个死缠烂打,一个无动于衷。
慕苏突然觉得似乎并不该来这里。
但人都站在这里了,总不可能折身离开,便朝杨明樾道:“先扶她去包房。”
杨明樾正有此意,可杨明枝非要扭着身子去找周策,杨明樾无法,只得强行将她抱起,快速进了包房。
丢人也只能在他们几人跟前丢。
慕苏朱虞随后进去,周策缀在最后,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才深吸一口气,踏进去。
他进门的一瞬,门便被关上了,紧接着一道身影就扑过来:“长胤哥哥。”
周策后退一步将她扶住,目光淡淡地看向杨明樾。
关上门的杨明樾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
朱虞想过去解围,被慕苏阻止:“无妨,她喝醉了只认长胤,习惯就好。”
朱虞闻言便作罢。
果然,之后的一个时辰中,杨明枝哪也不去,就赖在周策身边,周策不知是不是碍于杨明樾的面子,虽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但还是尽着一个哥哥的责任尽量照顾着她。
所幸她在周策身边比平日乖巧不少,顶多就是闹着要喝酒,要吃东西。
朱虞初时还有些担忧,见杨明樾都见怪不怪,便也渐渐地安下心来。
期间杨明枝难得的看见除了周策以外的人,朝朱虞甜甜笑着:“姷安姐姐也在啊,来,我们喝一杯。”
朱虞笑着与她碰了杯,刚饮了口就见杨明枝一整杯往下灌,她忙出声阻止:“明枝”
话还未完,就见周策面无表情的拿走了杨明枝手中的酒杯,若是旁人,杨明枝必又闹上许久,但砖头见是周策,便生生将话咽下,乖乖地坐着。
杨明樾看的牙齿泛酸,干脆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朱虞静静地看着,突然有些好奇他们几人是如何相识,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第85章 第85章【VIP】
不知是否受今日时局影响,慕苏也多饮了几杯,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
沐光也被慕苏喊了进来。
但他始终谨记自己身份,不敢多饮,话也不多。
慕苏见他似乎拘谨,便亲手给他倒酒,在沐光想要起身时,他按住他的肩膀,道:“时局动荡,前路未卜,今日我们相聚在此,便不管那俗世礼节。”
倒完酒,慕苏便朝他举杯,道:“若你不介意,我便唤你一声明远。”
苏家小公子,名唤苏林暄,字明远。
他在期盼中降生,在爱意中长大,上有兄姊,他永远都是最受宠,永远都是被大家保护的那一个。
就连他的字也是祖父父亲在书房商讨许久才定下的,明远,象征着智慧和光明,就如同国公府对他的期盼一样,永远有着光明的未来。
那时他们或许也没想到,国公府不复存在,小公子的余生也再没有他们期盼的光。
沐光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动着,寻常毫无表情的脸上也难得起了丝波澜。
已有许久没人这么唤过他了。
不过,就像是命中注定般,朱虞给他起的名字,与他的字竟有着相同的寓意。
因此初听时他才怔愣良久。
可他,注定要辜负他们。
从血泊中走出来的人,又怎么忘得掉背后那片尸身血海呢。
沐光喉头微动了动,到底是没说出什么,只仰头饮尽杯中酒。
慕苏知他心中之苦,却也清楚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且苏林暄需要的也不是宽慰,万千言语在血泊中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若你愿意,我们往后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亲人。”
沐光眸光震动了一瞬。
他望着眼前众星捧月的郎君,那眼中虽带着醉意,但以他这些日子对他的了解,他很清楚,他这句话不是虚话,亦非酒后胡言。
“对啊,我们是朋友,也是亲人。”
朱虞也有些醉了,站起身时身形还微微晃了晃,慕苏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沐光抬眸迎上女郎盈盈笑意,那双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里头不止装着星光,还有真诚和坦荡。
“唉,加我一个。”
杨明樾也在这时站起身:“泽兰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以后有事只管招呼一声。”
周策还未来得及作何反应,就被杨明枝一把拽起来:“哥哥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长胤哥哥,对吧?”
周策一手扶着杨明枝,一手举起酒杯,朝沐光微微颔首。
沐光眼眶不知不觉开始泛酸,曾经他也有过许多好友,他们也曾把酒言欢,畅谈未来,可在苏家出事后,他再未见过他们。
他每日苟且偷生,从未奢望过这样的温暖,也并不想要,似乎只有永远糊涂的沉沦,才能弥补心中的愧疚。
可面对这些笑容和真心,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最终,他举起酒杯,沉声道:“好。”
便是要永坠黑夜,但在他们身旁,他愿意见一见光明。
不止是否因时局影响,慕苏今日的话多了一些。
同沐光喝完酒,又朝杨明樾周策举起了杯,他们自小相伴长大,倒不必说那些肉麻的话,只是他多年来的敏锐告诉他,有些话今日该同他们说。
“今生能遇二位挚友,我慕泽兰不虚此行,但请二位谨记,这世上值得和需要你们守护的东西还有很多,一切以大局为重。”
杨明樾醉的迷迷糊糊的,陪着慕苏一饮而尽后啧了声:“果然是喝多了,怎么开始煽情了,不过,你说的大局什么的,我杨琢玉不在乎,我只在乎我在意的人。”
他的性命是周策和慕苏救下的,从那以后,他们便是他的大局。
周策则是目光沉沉的看着慕苏,半晌没有动作,直到慕苏朝他望来,他才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慕苏淡然一笑:“还有什么事能比如今局势更恶劣?”
也是,如今京都风雨欲来,慕家也岌岌可危,一个不慎便是死局,的确没有什么事比此事更为紧要了。
周策缓缓收回视线,仰头饮尽。
大局为重?
他向来是不爱听这话的,于他而言,心之所向,目之所及,便是极重要的。
酒过三巡,众人都醉的有些狠了,只有沐光仍旧清醒。
杨明枝赖在周策身边,闹着要他陪她睡觉,还要生几个孩子,言
周策大抵是醉了酒,一贯平静地眼神中带着几分无奈,不论杨明枝说什么,他都沉默不言,只实在太过时,会拿起一块糕点堵住她的嘴。
杨明樾不忍直视,干脆转。
朱虞酒量不佳,趴在慕苏肩膀上,,心头的暖意源源不绝,若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头上,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这些年他拼尽全力都寻不到那场大火的真相时,他也曾想过这背后或许是他承担不起的代价,可母兄之仇不共戴天,他绝不会放弃。
直到今日,他才惊觉在那绝对的权势面前,他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
皇后娘娘劝他放下仇恨,好好生活,可眼下暂且不论放不放得下,就连活着的人,他好像都没有办法保全,就好像过往一切都是白费,他这些年的努力都像个笑话
那背后真凶此时此刻一定在嘲讽他吧,费尽心思复仇,到头来,仇人还没找到,整个慕家就已经身陷囹圄。
他倒是不惧生死,但多少有些不甘。
只是不甘又能如何?皇权倾轧之下,众生皆如蝼蚁。
此刻,他只希望不要牵连更多的人。
对周策他倒是放心的,虽然他不愿回周家,但他清楚周家还有他在意的人,他不会舍弃他们,而杨明樾除了妹妹没有什么软肋,但他相信周策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犯傻。
慕苏轻轻握住朱虞的手。
若慕家出事,阿虞该怎么办。
时间缓缓流逝,所有的声音渐渐消失,不知何时,屋内的人都醉的睡了过去,最后,只余慕苏与沐光视线相对。
“我有一事,想拜托明远。”
沐光不能进宫,也不知宫中发生了什么,但从慕苏和朱虞的沉重的神情来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闻言,沉凝了片刻,道:“公子吩咐,万死不辞。”
烛光跳动,火焰时而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夜色也渐浓。
慕苏让沐光送杨明樾回府,朝虚空吩咐道:“送他们去北酆楼。”
自上次周老爷子寿宴后,周策便回了周府住,周家规矩严,这个时辰醉成这样回去不好交代,而眼下京都不宁,别的地方他不放心,只有北酆楼是绝对安全的。
话落,便有一黑衣人出现在房内,他只看了眼周策便拱手应下:“是。”
“告诉坊主,若他日慕家出事,请她务必保全自身。”
黑衣人猛地抬起头看向慕苏,神情略有些错愕不解:“郎君”
“北酆楼亦不许轻举妄动。”慕苏正色打断他:“若坊主一意孤行,你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
黑衣人皱着眉头面露迟疑,过了许久才勉强点头是。
待黑衣人唤来同伴送周策杨明枝离开,慕苏才抱着朱虞出了醴泉楼。
街上灯光明亮,璀璨万分。
正是皇后娘娘口中,天子喜欢的万家灯火,人间烟火气。
只可惜这幸福而温暖的灯火之下,藏着太多污垢和秘密。
北酆楼在江湖中有一席之地,可对上皇权,无疑是以卵击石。
若慕家注定逃不过这一劫,便是他的命,他不想再葬送更多的性命。
第86章 第86章【VIP】
朱虞从没醉过酒,这是第一回。
回到府中,迷迷糊糊中被慕苏哄着喝下了醒酒汤,虽意识不清,但她一直抱着他的腰身,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开。
慕苏便让她躺在自己腿上,待雁篱送了水进来,亲自给她擦洗。
娇美的脸因醉酒染上一团红霞,柔嫩的好像稍一用力就要将她弄伤。
慕苏的动作极轻极柔,他似贪婪般看着她。
时问可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最开始他对她只有责任,到现在,她似乎已成了他血肉的一部分,要剜出来,痛彻心扉。
‘若复仇要以失去彼此为代价,你们还要继续下去吗’
在那一刻,答案是肯定的。
他是,她亦是。
仇恨与她一样,成了他骨血中的一部分,甚至要早得多,不管发生什么事,以什么为代价,他们都不会选择放弃复仇。
可此时他不免在想,若真到了那一天,他们当真还会如此坚定吗?
答案是未知的。
慕苏就这样抱着朱虞在床沿边坐了一整夜,直到天边破晓,他才将仍在酣睡的朱虞轻轻放在床上,放轻脚步出门沐浴,然后仿若什么也没发生般躺在朱虞身侧,如往常一样将她搂在怀里。
朱虞醒来,自然什么也没察觉。
如以往一般二人一同起身,洗漱,用早饭。
今日天灰蒙蒙的,太阳被云层遮挡,难得有几分凉意,慕苏便拉着朱虞去逛园子。
慕苏养伤的那段时日,他们经常在府中闲逛,前院后院的几座园子朱虞也早就熟悉了。
“前些日子来了几盆芍药,眼下开的正好,我们去瞧瞧。”
朱虞自是说好。
二人沿着青砖小道缓缓往花园中去,周遭清风徐徐,很是惬意,朱虞便想起昨夜之事,便疑惑问道:“明枝明明好端端活着,为何杨大人会说在世人眼里明枝已经死了?”
这件事本是秘密,但从一开始,慕苏就没打算瞒着朱虞。
就像他曾经说过很多次的,他们夫妻一体,既是夫妻,便该彼此信任,扶持。
“此事要从很多年前说起,夫人且慢慢听。”
朱虞轻轻点头:“嗯。”
“我们初时之时,不过二五岁的孩童。”慕苏徐徐将那段尘封已久的过往道来:“彼时,杨家是侯府,慕家还是国公府,周家名满天下,因一次宴会我们二人不打不相识。”
朱虞很有些意外,原来杨家曾也是侯府门第。
“那后来如何会”
“杨家以战功立足京都,得封侯府,风光过很长一段日子,直到琢玉父亲那一辈,几位叔伯都选择了从文,唯有琢玉的父亲继承祖业上了战场。”
慕苏缓缓道:“杨伯伯没有辜负杨家的期待,战功赫赫,原本待他回府便要受封,侯府或要荣升国公府,可谁曾料到,待杨伯伯归来,迎接他的并非赏赐,而是官兵。”
朱虞一怔:“这是为何,难道功高盖主?”
“非也。”
慕苏缓缓摇头:“那时邻邦不安,时有进犯,朝中得力的武将也只有施家与杨家,陛下岂会在那时自断臂膀。”
说到这里,慕苏唇角勾起一抹讥笑:“杨家出事,只因杨家大爷负责的工部事宜出了大问题,那年大旱,钦天监向陛下进言要在东南方向建造祈雨台,再请天子登台祈雨,连着几月无雨,陛下立刻下令建造祈雨台,彼时杨家大爷任职工部侍郎,因陛下对杨家的信任,交由他全权负责。”
“杨家大爷对朝廷无有不忠,亦不会贪污受贿,但他有个毛病,嗜酒,建造祈雨台事关重大,他强忍着不敢碰酒,对一切都尽心尽力,可最终还是架不住有心人的利用,几坛西域的美酒葬送了整个杨家。”
“这”
朱虞万分错愕:“工部上下负责此事的人必不止杨家大爷,便是他嗜酒误事,也应不至于害了满门。”
“是啊,本是如此。”
慕苏:“可那日恰是主梁进场,有人贪财以次充好,且做的极其逼真,若杨大爷清醒着,有他过眼,那些木头便进不去。”
“二月后,祈雨台建成,就在天子将要登台祈雨时,祈雨台轰然倒塌,若非天子近卫反应快以命换命护下陛下,陛下便早已埋骨祈雨台,但还有诸多文臣宫人无法撤离,死在那废墟中,一共二十二具尸骨,其中有两位二品大员。”
朱虞心惊万分,如此,杨家必然没有活路了。
杨家,也不可能护得住了。”
慕苏沉声道:“偷换主梁的人被查了出来,诛了九族,念在杨家过往功勋免去诛九族,满门抄斩,杨老太爷自知大祸临头,危急时刻将才一岁的小孙女换了出去,用一具死尸替代,宣称病死。”
不成,只幸好明枝早产,从出生后身体一直孱弱,常常生病,杨老太爷为此没少请太医,这是京都众所周知的事情,是起疑。”
朱虞:“来的?”
“那时,杨伯伯刚打了胜仗,手握重兵,已在回朝的路上,百官怕,向陛下进言将消息按住,直到杨伯伯进京,”
慕苏:“杨伯伯被关进大牢,见到杨家众人,才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那时即便再愤怒也是于事无补,出了那样祸事,大人决计是活不下来的,只能想办法保下杨家血脉。”
“杨伯伯膝下一儿一女,女儿被送走,便只剩琢玉。”
慕苏顿了顿,才继续道:“此事说到底,杨伯伯是被兄长牵连,错只错在,他是杨家人,这点包括陛下都心知肚明,可律法之下,就是陛下,也救不得。”
“周策也是那时与周家决裂,为了救琢玉他向周家主求情,请他救人,周家主不仅拒了,还将他关了起来不许他掺和此事,同时与杨家撇清干系,而恰那时周家主母病故,两件事凑到一处,周策便恨上了父亲,从此与周家决裂。”
“后来,幸得杨伯伯几位旧交还有父亲暗中想办法斡旋,终是在杨家行刑前保下了琢玉。”
“不过能救下琢玉,也多亏杨家老太爷英明。”
朱虞疑惑:“在那样情况下,杨老太爷还能做什么?”
慕苏轻笑了笑:“是杨家人才会被牵连,可若不是呢?”
朱虞不由一愣。
“在将小孙女换出去后,杨老太爷立刻从族谱上划去了杨伯伯这一脉的名字,寻了个错处将这一脉逐出杨家。”
慕苏:“可在那种情形下,便是如此也保不住杨伯伯,而最终父亲和杨伯伯旧交也是抓住这一点,救下了琢玉。”
朱虞默了默,沉声道:“或许,杨老太爷从一开始就只是想保下杨大人。”
“是啊。”
慕苏叹了口气:“杨老太爷必然是清楚的,他也明白杨家如果有人能从那场祸事中活下来,只能是杨伯伯的血脉。”
“因为战功?”
慕苏点头:“嗯。”
“那时杨伯伯在南境的威望与施家在北境不相上下,加上此事杨伯伯本就是被家中牵连,自有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护住他的血脉。”
就如同如今的苏林暄一样。
苏家主一时不慎被贪污案牵连,他的挚交,苏家的旧交便会费尽心思保下他最小的那位孩子。
几坛西域美酒葬送了一个世家,听来着实有些荒唐,也更是唏嘘。
可若不处置杨家,那些在废墟中死去的人又何其无辜。
“当真只是有人起了贪财之心么?”朱虞心中不免起了些质疑。
只为贪财便招来如此祸端,值当么。
慕苏眼神愈发沉重:“夫人很敏锐。”
朱虞又是一愣,不由停下了脚步,看着慕苏道:“难道是有人故意为之?”
“嗯。”
慕苏:“当年那人虽已被诛了九族,但这些年琢玉还是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而这一切的线索,都指向安王府。”
朱虞蹙眉,怎又是安王府!
“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实证,且就算有,又能如何?”慕苏拉着朱虞继续往前走着:“那几坛子酒是杨大爷自己喝下去的,并无人逼迫他,且再退一万步说,便是真能翻了案,杨家那些人也活不过来。”
事实确实如此。
就像苏林暄一样,他的父亲或许没有真的贪污,或许当真只是无意中插手过,可事实就是那桩贪污案的的确确有他掺和,如此,便摘不干净。
朝堂瞬息万变,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好了,不说此事了,对了,顾戚川要回京了。”
二人静默片刻后,慕苏转移了话题:“施家应要晚他几日到京都。”
朱虞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点头:“我已经给二舅舅去过信了,二舅舅答应认雁莘为义女,只待回京敬茶入族谱。”
慕苏:“嗯。”
然而此时谁都没料到,这件看似十拿九稳的事,终究还是出了变故。
第87章 第87章【VIP】
边关大胜,顾戚川先一步回京,太后懿旨,命庆阳长公主亲往城门迎接。
彼时,朱虞正在库房清点给雁莘的嫁妆。
嫁入侯府,嫁妆必是不能少,朱虞又怕雁莘过去被侯府看轻,嫁妆单子是添了又添,慕苏也吩咐文惜从私库取了些来添进去。
忙活了几日,雁篱看着收拾妥当的几十箱笼,笑容灿烂道:“待家主回朝,二爷认了雁莘为义女,届时从施家出嫁,施家也会出嫁妆,加起来怎么也够六十四抬。”
朱虞却道:“两位舅舅刚刚起复,手头银钱想必并不充盈,且刚回京都还有许多需要花银钱的地方,还是我们多出些。”
“这两日再从我名下铺子里挑些首饰布匹。”
雁篱想想也是,点头:“是,奴婢明日便去办。”
话音将落,便有底下人来急匆匆传信:“少夫人,顾侯爷回京了,只是”
朱虞见他神情有异,放下账册,道:“可是出了何事?”
仆人面色复杂回禀道:“回少夫人,刚传来消息,太后娘娘懿旨,由庆阳长公主亲迎顾侯爷回城。”
此话一落,众人俱都一惊。
便是顾戚川打了胜仗,何至于惊动长公主亲迎?
电光火石间,朱虞猛地想到了什么!
庆阳长公主乃是太后膝下的唯一的女儿,千挑万选了一位驸马,只可惜没过多久,驸马便病逝,长公主已守寡多年,也从未提过要再招驸马,只在长公主府养了不少面首。
而今太后命她去迎顾戚川,难道是
朱虞压下心惊,吩咐了几句后急忙回房。
雁莘这些日子被朱虞拘在房里绣嫁衣,文惜正好无事过来帮她一起绣,见朱虞雁篱脚步匆忙的进来,二人都是一愣,忙放下针线活起身:“女郎,少夫人。”
朱虞神色沉重的看着雁莘,这一路过来,她越想越觉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先不论儿女私情,如今顾戚川手握兵权,在北境刚打了胜仗,在民间已是有些声望,太后知晓施家无法为己用,便将主意打到了顾戚川身上。
他是取代施家最好的人选。
“女郎,怎么了?”
雁莘见朱虞盯着她不做声,便出声询问道。
朱虞还没想好该不该同她说,毕竟此事只是她的猜测,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可就在这时,慕苏寻过来,见屋中情形,便知晓朱虞应是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看了眼雁莘,沉声道:“顾戚川已经随长公主进宫了。”
朱虞心头一沉,忙看下雁莘。
雁莘并未反应过来,些微有些茫然,直到听慕苏又道:“长胤方才送来消息,太后有意再为长公主招驸马。”
雁莘这才总算听明白了,虽瞧着还算镇定,但脸色已是隐隐发白。
长公主要招顾侯爷为驸马,那她
“先别急。”朱虞握住雁莘的手,安抚道:“此时还未最终定论,或许还有转机。”
雁莘知道这只是女郎安抚她的话。
太后懿旨,谁敢违抗,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女使,如何敢同长公主相争。
空气沉寂了许久后,慕苏再次开口:“顾戚川此次奉旨去北境,在太后眼里便是与施家关系密切,这不是太后想要看到的,若想要拉拢顾戚川,赐婚是最简单有效的。”
言下之意是,此事多半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文惜扶着雁莘,眼底浮现几丝担忧。
虽雁莘从未表露过心迹,但这些日子她瞧得出来,她对顾侯爷是有意的,而今总算将人盼回来,眼看婚事将成,偏在这时杀出一个长公主!
朱虞紧皱着眉道:“太后当真舍得用长公主婚事拉拢顾侯爷?”
慕苏看向她,道:“顾戚川先前与你有过婚约,而今一直未娶,再加上近日与施家来往密切,太后自然会担忧顾家与施家联姻。”
“如今朝中武将本就不多,若施家顾家顾家联姻,起事之时便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太后不会留这个隐患。”
朱虞听明白了。
施家从不参与党争,只忠于天子。
但现在不同,她嫁到了慕家,慕苏又在明面上站在了皇后一边,若真事发,施家断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京都周知,施家对她极其在意。
所以,太后并非只是想拉拢顾戚川,更多的是要牵制施家。
“当然,也有另一个可能。”
长公主当真看上了顾侯爷。”
,但神情沉着,不见失态。
,不管是私情,还是以大局为重,她与顾侯爷的婚事,多半是不可能了。
雁莘心中泛起一丝苦笑。
原本,就不该奢望的。
“女郎,
雁莘微微定下心神,走到朱虞跟前,道:“不管结果如何,奴婢都能接受。”
朱虞心疼的捏着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又深感无力。
太后出面,这件事情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桌子上,大红的嫁衣此时也变得万分刺眼。
待朱虞慕苏离开,雁篱默默地将即将绣完的嫁衣收起来,放进箱笼中,雁莘立在一旁,看她前前后后的忙碌,心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若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或许此时心中就不会这般酸涩吧。
雁篱收拾完,眼睛已经通红了。
她怕惹雁莘伤心,偷偷抹了泪,道:“你先好好休息吧,要是有好消息我再来告诉你。”
说完,也没等雁莘回应便低着头离开了。
雁莘仍旧没动,只抬眸看向窗外,心中想着,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太后懿旨,顾侯爷又岂能违抗。
可是事情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顾戚川拒婚了。
慕苏朱虞得到这个消息时双双怔住。
许久后,朱虞不敢置信般确认道:“顾侯,拒婚了?”
这桩婚事于顾侯府而言可算是通天大道,再者,拒了长公主的婚事,那就等于是彻底得罪了太后娘娘,这意味着什么,顾戚川不会不知。
“啪!”
一生脆响惊的几人回头,便见雁莘呆愣愣立在廊下,脚边是打碎的花瓶。
雁篱怕她独自带着闷出什么问题来,拉着她去院子里剪花,才刚过来便听到言瑞带来的消息。
缓过神来,雁莘快步走到朱虞跟前,眼底终于有了情绪浮动,语气也变得急切起来:“女郎,他拒婚,会如何?”
朱虞慕苏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同她如实说。
天子时日无多,顾戚川此时拒婚就等于是站在了太后的对立面,一旦宫中换主,顾侯府的日子怕也就到头了。
就在朱虞不知该如何开口时,言瑞继续道:“顾侯爷拒婚的理由是,曾在侯夫人离世之时起誓,此生不再娶妻,若破誓言便家破人亡,死后不入轮回。”
周遭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雁篱突然道:“若有这样誓言,那顾侯怎还会说要娶”
“雁篱。”
朱虞迅速打断她,转头看向雁莘,半晌后,艰难道:“所有人谨记,顾侯爷从未承诺过迎娶雁莘。”
誓言自然是顾戚川的谎言,否则当初他就不会那般强势的要娶雁莘。
今日的誓言不过是拒婚的理由,但现在这誓言只能是真的。
曾经关于顾侯与雁莘的一切,都不能再传出去分毫,否则顾戚川便是欺君,是死罪!
雁莘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并不在意这些,只要他安然无恙,便好。
“可是,顾侯爷曾与少夫人有婚约,这事如何圆?”
文惜突然道。
言瑞神情复杂道:“顾侯称先前之所以与少夫人定下婚约,是因为在定婚前便知晓少夫人欲抢婚,定婚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在场众人俱都沉默下来。
这个理由乍一听没有问题,其实站不住脚,比如,顾戚川为何要帮朱虞?
“或许,只要顾侯爷不娶施家女,对太后而言目的便达成了。”一片寂静中,慕苏缓缓道:“不管那誓言是真是假,在太后过了明路便只能是真的,顾侯爷这辈子便都再无可能娶妻,而施家女绝不会为妾,如此,两家便不可能联姻。”
京都错综复杂的关系势力中,联姻无疑是维系关系最直接而牢固的。
所以到头来,不过只是长公主屈尊降贵去了趟城门口,便断绝了两家联姻的可能,这对太后而言,很划算。
至于顾戚川为何愿意一生不娶妻,也不尚公主,其中理由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但不论如何,此事都只能到此为止。”慕苏沉声道。
朱虞担忧的看着雁莘:“雁莘”
雁莘轻轻一笑,反倒安抚她:“女郎不必忧心,奴婢无事。”
他们本就是两个天地的人,她就权当做了一场美梦吧。
梦醒了,一切就结束了。
第88章 第88章【VIP】
顾戚川拒婚长公主在京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毕竟长公主寡居多年,从未议过亲,而今总算瞧上一个顾戚川,却没想到他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一些人认为他不知好歹,也有些人佩服他这样的勇气和魄力。
“若是娶了长公主,那不就是青云直上了么,实在想不通顾侯爷为何要拒绝。”
“嘁,不娶长公主,顾侯如今不也是青云直上?”
“就是啊,此次边关大捷,顾侯也是出了力的,封赏怕是不日就要下来了。”
“可驸马那是皇亲国戚,能是寻常封赏能比的。”
“对啊,再说了,此次边关大胜施家居头功,听说施大爷一人潜进敌营烧了地方粮草,为此重伤,便是受封,也该是施家在前,也不知顾侯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这话从何说起?”
“你还不知道吗,施家起复的圣旨就是顾侯爷送去的,同在战场拼搏,若顾侯最后反倒不及施家功勋,搁谁心里能好受?”
“这么一说,顾侯爷若娶了长公主,那不就*能压过施家去?”
“就是说啊,可人偏偏拒婚了。”
“不过要我说啊,尚公主有什么好的,娶位祖宗回来规矩严不说,朝廷还对驸马多有约束,驸马是做不到大将军,当不了相的。”
“话是如此,可长公主的婚岂是说拒就拒的?”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差,据他说啊,那顾侯当着太后的面,说曾在先侯夫人临死之际发过毒誓,此生再不娶妻,若破誓言便家破人亡,此生不入轮回。”
“啊?这顾侯竟如此深情,立下此般毒誓。”
“谁说不是呢”
“诶,你们是在说顾侯爷拒婚一事么,我也知道些小二,再上壶茶,来碟葵花籽。”
议论绵绵不绝般,无人察觉他们口中的主角就在一墙之隔的屏风后。
江铮听不下去,正要站起身,就被顾戚川抬手阻止。
江铮皱眉道:“侯爷,就放任他们如此议论侯爷家事,这都说到侯爷多年前的大婚了。”
相比于江铮的气闷,顾戚川震惊了许多:“无妨。”
京都的新鲜事向来都是茶余饭后的闲谈,不过说几句皮不痒肉不痛的,不打紧。
江铮只得板着脸坐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低声道:“侯爷,那雁莘姑娘怎么办”
千缘潭里,在他们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侯爷就已认出雁莘姑娘,扎进深不见底的黑潭冒险救人,将人带回军营后,又百般照料,细致入微,便是他一个大老粗都能瞧得出顾侯是真心喜欢雁莘姑娘。
且话早已经放了出去,待侯爷回京便上门提亲,他们都等着喝侯爷的喜酒呢,谁料到这一切被半路杀出的长公主毁了。
顾戚川淡然的端起茶杯,一脸平静地饮着,无人瞧见他桌下那只手已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事态发展至此,还能如何。”
“此事日后不可再提,吩咐下去,千缘潭一事也都烂在肚子里,免得误了姑娘清白。”
他不可能娶长公主,只有借毒誓承诺此生不再娶妻,也是向太后表明立场,他不可能和施家联姻。
施家女不可能为妾。
江铮心中极其不甘,向来沉默寡言的他,此时也不免多嘟囔了句:“前几日还听施二爷说,慕少夫人在替雁莘姑娘备嫁妆了。”
顾戚川眉眼又暗了几分,沉凝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江铮,此事就此作罢,不可再提。”
江铮抬眼间顾戚川神情凝重,便知事情已无转圜的余地,闷闷说了声是,心里将那长公主骂了千遍万遍。
什么狗屁公主,害的侯爷一生都不能再娶,侯府也再无主母!
“施家明日便要进京了。”
江铮收回思绪,点头:“嗯,明日晌午进京,幸得两位爷都娶了妻,要不然施家两位郎君可还未娶啊,该不会”
顾戚川淡淡看他一眼。
“长公主多大,施家两位郎君多大?”
江铮哦了声:“也是,都可以做母子了。”
但他心中有气,哼了声又道:“太后想要兵权,侯爷拒婚,指不定就丧心病狂盯上施家郎君呢。”
“慎言!”
顾戚川皱眉呵斥。
江铮忙住嘴,
心里却暗道幸得明安郡主许了婚事,要不然,指不定就讹上施家两位郎君了。
说起明安郡主
江铮默了默,犹豫道:“侯爷,属下好像记得,明安郡主与施三郎很是不合?”
他记得施家出事后,明安郡主没少去牢里耀武扬威,给施家使绊子。
嗯。”
“施三郎比明安郡主长几日,施二爷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求了陛下赐名,可谁料到施三郎前脚刚从施二爷手里几个御赐名字中抓了‘明安’,长公主那边也要了这个封号,二人等同于重了名。”
分,甚至有过赐婚的想法,后来随着二人年纪增长,才知是段孽缘。
在一次明安,施明安放狗咬明安郡主后,陛下绝口不再提赐婚一事。
这些都是在边关时,施明安告诉他的。
施明安不喜欢明安郡主,甚至称得上厌恶,自不会主动提起,不过是那日二人受了伤,一并躺在床上,闲来无事他便问起重名一事,这件事并不是众所周知的,他以前一直好奇施家三郎怎敢和郡主同名,且皇家竟未曾追究,直到那天才知道真相。
江铮有些不解:“可陛下赐给施三郎的名字和明安郡主的封号怎会重合?”
“没有重合。”
顾戚川道:“不过是有一张‘明安’落了墨,陛下便重写了一张,小太监初来乍到,那滴墨又小,一时没分辨出来是张废纸,一并送去了长公主府。”
江铮:“听起来倒的确有缘分。”
孽缘也是缘罢。
“不过倒也奇怪,怎施大爷膝下长子次女没得陛下赐名,反倒是施三郎得了恩赐。”
顾戚川也问过施明安,对此,施明安本人并不清楚,他只说是父亲去求的,并不知陛下如何会应。
“你方才说明安郡主有了婚约?”
江铮:“哦,对,属下也是方才过来的路上才听人说起,这事说来也是缘分。”
顾戚川一愣:“何意?”
“据说是在乞巧节那日,明安郡主出宫游玩与宫人走散,因护城河人多寻不到路,便去了高台,当朝宫人找到她,可谁料到人一个不慎从那高台上摔了下来。”
江铮:“说来也巧,彼时状元郎正好就在那处赏灯,是离明安郡主落水之地最近的人,是以情急之下跳水救了明安郡主,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巧合?”
顾戚川微微蹙眉。
“是啊,原还有人怀疑状元郎是有意为之,可后来裴家拒婚,说是裴稷已有婚约,因此惹明安郡主发怒,罚裴稷在宫里跪了许久。”江铮。
顾戚川思索片刻,没有对上号,便问:“裴家哪位郎君?”
据他所知,裴家没有叫作裴稷的郎君,且裴家子弟皆是受隐蔽入朝,不会走科举路。
“是墉州裴家。”
江铮解释道:“这位并非裴家血脉,是墉州裴家主收的义子。”
“原是如此。”顾戚川:“后来婚事如何定下的?”
“裴稷连着跪了几日,消息传到了墉州,墉州裴家家主为了保住裴稷的性命,亲自进京应了这桩婚事,接回裴稷时,人瘦了一圈,病了好些时候,眼下都还没大好。”
江铮道:“这墉州裴家家主倒也是真心疼爱这个义子,否则,人眼下恐怕已经没了。”
从水中救下郡主,不娶就只有死。
顾戚川唇边勾起一抹苦笑:“倒是条汉子。”
只可惜,到底还是躲不过这桩婚事。
“若那日他没救明安郡主就好了。”江铮也感叹道:“也不知道他后不后悔。”
没救人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
顾戚川闻言沉默了下来。
裴稷会不会后悔他不知道,但若重来一次,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去救她。
他承认,求娶雁莘他的确别有用心。
他沿路听闻施二爷收了雁莘后,便动了和施家联姻的心思,雁莘既是施二爷徒弟,那么要一个施家女郎的身份并不难。
她们主仆情深,朱虞必会为她筹谋。
但在看见雁莘落入千缘谭那一瞬,他的的确确是真心想救她。
算计是真,真心也是真。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顾戚川抬头饮尽茶,掩去唇边的苦涩,这大抵是老天知道他有心算计,对他的惩罚吧。
“回吧。”
接下来京都恐要生乱,也没时间耽搁在儿女情长上。
_
施家回京这日,安王宁王亲至城门迎接。
武将归京,先进宫面圣,虽天子病重,也得进宫面见太后。
施家女眷则先行回府。
施家门口,朱虞带着雁莘雁篱,还有施家早先得用的仆人等候多时。
施家宅邸的封条已在日前拆下,朱虞早便请了人前来打扫收整,先前许多物件已经寻不回来了,朱虞便自己添上了些。
施家流放前,施老将军就已将家仆尽数遣散,施家管家和几位姑姑自被遣散后,就没再做工,一直关注着施家动静,听闻好消息也都尽数回来。
不少仆人也都自发寻了过来,其中不少人朱虞都识得。
有他们在,朱虞无需操什么心,不过几日,就将府中收拾的妥妥帖帖。
“表姑娘,来了来了,马车进巷子了。”派去打探消息的下人快步跑进来,一脸喜色道。
果然,话音将落,便远远瞧见巷口有马车驶来,遂赶紧吩咐下人备好鞭炮。
马车刚停下,鞭炮声骤然而起,仿佛将曾经晦气驱赶,迎来新生。
施大夫人与施二夫人早知朱虞提前过来操持,为他们接风洗尘,在鞭炮声中,先后下了马车,笑容慈和的上前一左一右握住朱虞的手。
“阿虞。”
“阿虞见过大舅母,二舅母。”
朱虞乖巧施了礼,便见施明昭笑容灿烂的从后方走来:“阿虞表妹。”
“几月不见,阿虞更好看了。”
简单的寒暄过后,施明昭上下打量一眼朱虞,别有深意道:“看样子,好事已成了?”
朱虞几月前到陇岵,施家众人都知晓二人还未圆房,听施明昭说这话后,见朱虞面露羞赧,众人便都心知肚明了。
施大夫人嗔了眼施明昭:“你这丫头,说话没个把门的。”
施明昭朝朱虞挤挤眼。
施家下人也都上前来见礼,看着熟悉的面孔,施家人都不由红了眼眶。
“辛苦各位了。”
管家抹了泪,笑着道:“主子们回来就好,以后一切都好起来了。”
主仆寒暄完,两位夫人就拉着朱虞进府,踏进府门,见府邸与他们离开前竟一般无二,可想而知朱虞必然是费了心思的。
“此番真是辛苦阿虞了。”
施大夫人眼含热泪道。
朱虞忙道:“这是阿虞应该做的。”
“今日是好日子,应当开心些才是,舅母表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饿了,不如先简单用些午食,再休息会儿,晚上还有接风宴。”
施大夫人二夫人见她如此周全,默契的对视一眼,都颇有些感慨的握紧她的手。
曾经柔弱的小姑娘终是长大了。
“好,我们去用饭。”
几人简单梳洗后,便去饭厅落座,桌上菜香味四溢,叫人食指大动。
“这一路大多时候只能吃干粮,如今总算是用上可口的饭菜了。”施明昭满足的喟叹道:“嗯,熟悉的味道,是张伯的手艺。”
“是。”朱虞给她夹了她最爱的炒竹笋菜,道:“我才刚贴上招工,以往府中的下人便都寻了来,张伯说这是表姐最爱吃的,表姐多吃点。”
施明昭眸光里带着几分水雾,眉眼弯弯的道了句:“真好。”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原来的样子,真好。
“阿虞也快吃。”
“好,谢谢大舅母。”
一家人简单用了午饭,便先各自回房休整,朱虞借口铺子里有事要去一趟,将时间留给她们。
这么久不回来,想必都多有惦念。
黄昏时分,施家男子出宫回府,慕苏也从铺子里接上朱虞过来了。
两厢在门口碰见,礼节过后,边说着话边往府中走。
“几月不见,一切可都好?”
慕苏:“回大舅舅,一切都好。”
施二爷面色深沉的看了眼他。
他的手心还握着方才送来的纸条,纸条上只有四个字,‘慕府有难’。
是他熟悉的字迹,自然也就不怀疑消息的真实性。
而能让他如此着急的在他一回京就送来消息,事情必然不简单。
不过眼下一时寻不到合适的时机询问,便暂且按下不表。
接风宴不算隆重,只一家人一起吃个饭,饭后一起放了烟花。
这还是慕苏第一次正式来施家,加上正逢好日子,免不得多饮了几杯酒。
施大爷酒量比不上施二爷,且因伤势未痊愈,待烟花放完就被施大夫人拉着去歇下了。
施明安提着酒壶闹着要与慕苏划拳。
“今日月圆,夜色正好,你我兄弟二人也附一番风雅,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小将军正是意气风发时,慕苏自不拂他意,且近日来万般事压在心头,也算是能发泄一二。
施明怀怕他们喝醉出什么事,也喝不了更多的酒,便在廊下坐着,施明昭则趴在一旁,带着几分幽怨道:“哥哥为何不让我去跟他们划拳?”
施明怀耐心道:“你已经喝多了。”
兄妹几人常在边关,施明昭时常与男子喝酒划拳,他自没有约束施明昭的意思,只是就那二人的酒量,便是再来几壶也灌得下去,施明昭哪里遭得住。
朱虞远远看见这一幕,去让人取了件披风,过去给施明昭披上:“夜里风凉。”
施明昭抬起头,朝她灿烂一笑,朝身旁拍了拍:“多谢阿虞表妹,表妹坐。”
朱虞在她身旁坐下,顺手将半壶酒取走,交给雁篱,转头对上施明昭蹙起的眉头,失笑道:“表姐喝太多了。”
施明昭瘪了瘪嘴:“今日高兴嘛。”
“阿虞表妹,你看,他们又喝了两壶了。”
朱虞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月色下那二人架势十足的在石桌旁划拳,好似要用声音将对方的气势压下去。
朱虞的目光缓缓落在慕苏身上,她还从来没有见到他这样的一面。
突然想起他曾同她说过,他曾是京都纨绔,恍惚间,好似看到了那位鲜明的少年郎。
真可惜,没有见到那时的他。
那时的慕苏,一定耀眼极了。
“还真是缘分啊。”
施明昭喃喃道:“三弟是我们家最混的,虽说比不得妹夫曾经那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但也好不到哪里去,那时候二人没混到一处,如今倒是喝到一起去了。
朱虞唇角抽了抽,忍不住道:“他曾经真有那么纨绔?”
“且三表哥只是性子明朗些,也算不得混吧。”
这话一出,施明怀施明昭兄妹同时看向朱虞,眼神格外复杂,但很快,施明怀便挪开了视线,施明昭则皮笑肉不笑:“看来阿虞表妹还不知道吧。”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换了个姿势,伸手一指,盯着施明安道:“表妹可知道,三弟最混的时候,放狗咬过明安郡主。”
朱虞一震:“什么?”
“这是何时的事?”
她虽然与施家亲近,但每次来表哥表姐都围着她问东问西,她对表哥表姐的生活了解的并不多,虽然隐约知晓三表哥与明安郡主的一些渊源,但着实没想到二人竟闹到如此地步。
“三弟与明安郡主重名的事表妹应当知晓些吧。”施明昭。
朱虞点头:“嗯。”
她只知是陛下赐名时出了岔子,当时还奇怪陛下怎会给三表哥赐名,现在知晓二舅舅与陛下曾经的渊源,赐名倒也不足为奇了。
只是不知名字怎会重合。
“三弟和明安郡主生辰只差几日,陛下恰在同一天赐名,最初那张‘明安’上落了一点墨,陛下便重写一张,让人送来施家,偏那时小太监刚近身伺候,将那张沾了墨的‘明安’无意中放到了送往长公主的名字中。”施明昭简短解释道:“巧合的是,两边都让新生儿自己抓,二人同时抓住了‘明安’,由此,展开一段孽缘!”
朱虞无语凝噎。
施明昭说这些时颇有些咬牙切齿。
“也因此,二人从记事起,就看对方不顺眼,都认为是对方抢了独属于自己的名字,起先,只是眉眼官司,后来开始有了口角之争,再大点就动起了手。”
“少年时期,二人碍于颜面不好自己动手,就暗地里给对方使绊子,今日你断了我的马车车轴,明日我给你的马扎针,狩猎时抢猎物更是常事,总之如此种种的针锋相对,频有发生。”
“后来,三弟十七岁生辰,那年三弟请的都是挚交好友,三弟很是重视,生辰宴的布置都是亲力亲为,可谁料到次日起来,发现庄子上的一应布置被砸了个稀碎。”施明昭拧着眉头道:“在这京都,敢这样且会砸三弟场子的也就那一人,三弟气的当天就牵了条狼狗堵住了明安郡主,明安郡主自来怕狗,当场吓哭了,听说后来做了几天的噩梦。”
“再后来,施家出事,明安郡主没少使手段折磨三弟。”
朱虞听的心头一紧,她可是见识过明安郡主的手段,也不知三表哥那时受了多少苦。
“至于……那位。”
施明昭手指往旁边挪,定在慕苏身上:“慕家没出事前,那可是京都第一纨绔子,放火,打架,没他做不来的,反正,总之就是猫憎狗嫌。”
朱虞讶异的张着唇,她实在想象不出,慕苏曾经是那样的性子。
施明怀听不下去,开口道:“表妹别听阿昭胡说,那会儿泽兰虽确实称得上京都第一纨绔,但他并非恶劣性子,放火,打架,多是为人鸣不平,亦或是将他得罪狠了的。”
朱虞看向慕苏,目光柔和。
“嗯,我知晓的,表哥。”
即便表哥不解释,她也不会相信慕苏会是欺凌弱小的性子。
“啧,又输了!再来,我就不信了,这才离京多久,就压不过你了!”
“表哥,先喝完再来。”
“等会一起喝,我施明安从不赖酒!”
“……”
廊下三人远远看着,唇角都不自觉的弯起。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施明昭道:“三表弟无忧无虑,代表边关无战事,妹夫醉酒当歌,意味着京都太平,没有大案。”
朱虞心有触动。
天下太平,门不闭户,这是不知多少人所期盼的啊。
可是,太难了。
而今不往那么远说,眼下这劫难都还不知是否能平安渡过。
月上中天,二人的声音渐渐小了。
施明怀起身走过去,拿了二人手上的酒壶:“好了,差不多了。”
慕苏还认得出是施明怀,勾唇一笑,抱拳道:“长兄发话,自当遵从。”
喝的太多,身形摇晃了一瞬,被施明怀伸手扶住,朱虞随后走来,掺着慕苏道:“夫君,我们该回了。”
施明安则是迷迷糊糊看了眼施明怀,含糊不清喊了声长兄,就又趴回了桌上,听到朱虞说回,他头也不抬的喊了声:“不回,继续喝。”
施明昭没好气戳了戳他的脑袋。
“还喝,倒是起来啊。”
施明安自是起不来的。
施明怀唤人来将施明安送回房,朝朱虞道:“不如今夜就在府里歇下吧。”
朱虞心中有旁的顾虑,摇头:“不必了,大表哥,府里还留着灯。”
施明怀闻言便没再多留,正想要送二人离开时,施二爷不知从何处走来,道:“今夜就在府里歇。”
“二舅舅……”朱虞还想拒绝,就叫施二爷正色道:“有我在。”
朱虞怔了怔后,隐约明白什么。
“二舅舅都知道了。”
第89章 第89章【VIP】
如今慕家在明面上站队皇后,施家刚刚回京,朱虞不想将施家牵扯进去,是以才坚持要深夜回府。
留宿与留饭是不一样的。
倒她没成想二舅舅都已经知晓了,不过想来也是,二舅舅与京都众人渊源极深,这么快知晓也不足为奇。
“嗯。”
施二爷神色复杂的看了眼倚在朱虞肩上醉醺醺的慕苏,道:“此事不必过于担忧,总会有解决之法。”
朱虞轻轻嗯了声,因施明昭在,她也不好提及京都四公子一事。
最终,施二爷还是将二人留在了施家,次日用了早饭才放人离开。
回府的马车上,慕苏枕在朱虞腿上浅寐。宿醉之后,人还有些恍惚,马车行驶过半,突听他低声呢喃了句:“阿虞,我会保护好你。”
施家回来了,她余生便也无忧。
朱虞以为他在说梦话,轻轻应和:“嗯,我们都会好好的。”-
时间转瞬便到了朱慧入安王府的日子。
妾室进门自没有多大阵仗,但毕竟是王府喜事,排场再小也比寻常人家娶妻要热闹。
更何况如今明眼人都晓得如今京都形势,安王呼声最大,届时荣登宝座,安王府世子便会入主东宫,虽今日是侍妾,来日便是太子侧妃,再往远了说,可是宫中后妃。
此时入安王府,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是以即便是妾,今朝也无人敢轻看,只会道朱家好福气,女郎一个比一个高嫁。
沿路道贺捧场的人不少,喜钱是越撒越多,再加上世子派了侍卫迎亲,一条长龙,瞧着很是风光,不晓得一眼望去还道是哪家娶正妻。
花轿缓缓穿过闹市,到了正熙街。
街边阁楼的人远远听到锣鼓声,都先后探头张望。
“这是哪家娶亲?如此热闹。”
“嘶,好像挂着安王府的牌子!”
“啊?可没听说安王府哪位公子大婚啊。”
“啧,真是没眼力劲,安王府的公子娶亲能是这点排面?这是安王府世子纳妾。”
“此事我倒是有所耳闻,前些日子在夏夜宴上,朱家大姑娘一曲技惊四座,入了安王府世子的眼,没想到这么快就进府了。”
“嗐,纳妾又不是娶亲,要经诸多礼节,寻个好日子,一顶花轿不就能抬进府。”
“你这话虽然在理,但安王府可不比寻常门户,要我说,就算是妾,如今也大把人愿意往安王府去呢,这朱家可真是好运道。”
后头的话不敢细说,但众人也心中都了然,事关天家也都不再闲谈,只一心看热闹。
一墙之隔处,慕苏一行人将这些谈论尽数收入耳中,皆默不作声地看着越来越近的花轿,直到花轿将要靠近阁楼,慕苏才开口道。
“都安排好了?”
周策点头:“嗯,人是北酆楼的,与安王府有血海深仇,这些年苦练武功,只为一朝报仇雪恨。”
安王府的仇家好寻,想要派探子进去探路却不易,他颇费了番周折混进去一个,探得安王府撤离的路线,届时不管成与不成,都方便人撤退。
花轿缓缓从下方驶过,朱虞起身走到栏边低头静静地看着。
她确实没想到,朱慧竟会去了安王府。
这些年来她们一直虽水火不容,但她认为她们应从未想过谋对方的性命,可今日过后便不一样了。
她们彻底站在了对立面,将来对上,必是你死我活。
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惋惜,只是有些唏嘘,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曾有过温情和谐的时候,到最后竟走到这样地步。
恰此时,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里头的人微微侧目,许是有所感知微微抬头。
猝不及防的,两道视线相对。
朱慧似有些意外,怔愣几息后,朝朱虞轻轻弯起唇,无声开口。
‘来日方长’
朱虞看清楚了,微微蹙了蹙眉。
轿帘落下,阻断了二人的目光。
朱慧拿起旁边的盖头盖上,掩去眼底的恨意。待她入了安王府,孰高孰低,自见分晓。
届时,新仇旧恨一并清算!
不过,也不知慕家能不能等得到。
父亲说,慕家愚蠢,竟选择公然站在了皇后一边,待他日安王即位,慕家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她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朱虞也收回视线,坐了回去。
罢甘休,但眼下局面朱慧不足为惧。
今日若事成,或能太平安然,若不成……
前方百姓见有人娶亲,堵路讨喜钱,恰转角又有车队驶来,一时间竟将路堵的死死的。
护在花轿旁的侍卫上前呵斥,却没发现就在此时,藏身花轿潜进了花轿。
新娘子还没来得惊呼出声就被打晕了。
之后,花轿一路顺利地抬进了安王府。
因是纳妾,自然走不得正门,花轿从侧门而入,停在了后院中。
喜婆子上前将新娘子搀扶下来,一行丫鬟婆子簇拥着新娘子往新房去,自无人再钻进花轿里看里头是否还有人。
与此同时,阁楼上,慕苏几人正在查看安王府外的路线,安排人接应。
不管行刺是否成功,安王府外都得有人接应,保证只要人能出来,就必定能逃脱。
“只有这条路,或许可以绕开守卫。”慕苏手指落在最复杂的西南边:“深处是鱼龙混杂之地,更容易脱身。”
周策点头,刚吩咐下去,窗户突然被迫,一旁抱剑而立的沐光目光一沉,剑刚出鞘就被慕苏抬手挡了回去。
“自己人。”
沐光看了眼满脸慌张冲进来的女子,卸下了防备。
而周策却已是脸色大变,盯着来人:“姑娘怎在此?”
按照计划,她此时应该在花轿上!
来人正是这次主动请缨去安王府行刺的姑娘,只见她噗通一下跪在周策跟前,眼睛通红道:“大人,出事了。”
“怎么回事?”
周策沉声道。
“回大人,我本已换好嫁衣,可临出发时,湜月阁主说要送我份嫁妆,我很是不解,这本是乔装行刺并不是成婚,怎要送嫁妆。”女子声音已经哽咽:“我当时便觉不对,可还是晚了一步。”
“湜月阁主将我迷晕,替我上了花轿。”
话落,室内沉寂了一瞬,下一刻,周策杨明樾几乎同时站起身,惊道:“什么?”
慕苏立刻沉声道:“沐光,拦花轿!”
沐光不清楚姑娘口中的湜月阁主是谁,只看了眼朱虞,见朱虞点头,便纵身一跃,前去阻拦。
朱虞担忧的看向沐光离开的方向,她怎么没想到去的会是湜月。
说起来自从上次回京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湜月。
“湜月阁主说,哪怕是冒充新娘子,我这点武功也根本近不了安王的身,她去,胜算才更大些。”女子心中万分愧疚和担忧。
谁都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她死不足惜,却不该阁主替她去冒险。
杨明樾周策的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慕苏看向女子吩咐道:“让所有人去接应,无论如何都要将花轿拦住!”
虽然如此会让计划失败,但他绝不愿意拿湜月的命去赌。
女子抹了眼泪,应了声是后迅速离开,但没过多久,沐光便去而复返。
“花轿已经进了安王府。”
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追过去,却还是晚了一步,远远看到花轿进了安王府侧门。
那处守卫森严,他无法靠近。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
突然,杨明樾一拳砸向周策,厉声道:“你是如何安排的?”
周策躲也未躲,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也没想到会这样。
慕苏上前将二人隔开,沉声道:“事已至此,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如何让湜月平安出来。”
第90章 第90章【VIP】
安王府寻常法子进不去,再着急也只能在外等。
慕苏与杨明樾蒙着面巾带人潜伏在暗处,盯着商议好的出口位置,一个时辰过去,安王府内无任何动静传来。
“咚!”
就在这时,一道钟声传来。
众人身躯一僵,几乎同时朝皇宫的方向望去。
“不好。”
杨明樾低呼道。
慕苏紧握着拳,随着钟声持续响起,他的脸色也越来越沉。
四十五道,九五之尊,天子驾崩。
“泽兰……”
杨明樾担忧的望向慕苏,欲言又止。
京都这些时日的平静皆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只待天子驾崩,一切污秽阴谋杀戮都将尽数展露。
暴风雨已至。
言瑞疾步寻来,经过北酆楼的人指引,总算见到了慕苏,顾不得其他,急声禀报道:“郎君,家主早晨被皇后娘娘宣进宫中,还未归来。”
慕苏神情一变:“他这种时候进宫作甚!”
言罢,看向杨明樾:“这里交给你,我现在进宫。”
“不可!”杨明樾下意识拉住他:“你这时候进宫,无异于羊入虎口!”
言瑞也忙道:“郎君,进不去了,半个时辰前,宫门已封锁,任何人不得出入。”
慕苏身子一僵,半晌才抬起头眼神凌厉的望向皇宫:“宁王在何处?”
“不知。”
言瑞摇头。
如今能救他们的唯有宁王。
而前些日子他们试图联系宁王都失败了,宁王府闭门不见客,任何人都进不去。
“我去宫门看看。”
慕苏当机立断道:“言瑞,立刻回府紧闭府门,将下人从侧门遣散。”
言瑞动了动唇欲相劝,慕苏却没给他机会,几个纵身便消失在视野中。
与此同时,阁楼上的周策亦是神情沉着。
天子驾崩,京都要乱了!
偏偏是在这紧要时候!
“郎君,怎么办?”
周策沉声道:“倾尽全力,保慕家。”
“是。”
“周大人。”
一道略沉的嗓音忽地传来,周策身旁的护卫当即拔出佩剑:“谁!”
周策循声转头,却见一个暗卫打扮的男子面色从容走向他,拱手行了个礼后,道:“太后娘娘口谕。”
周策皱眉,未做反应。
若今日要拼个你死我活,太后娘娘的口谕他自没有接的必要。
那人似乎已料到他如此反应,平静道:“太后娘娘深知周大人与慕大人情谊深厚,不过……”
那人瞥了眼周围,上前两步在周策耳边低语了几句,周策脸色大变,厉声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那人退后一步,低眉道:“太后娘娘口谕,命周大人押慕家入狱,少一个,便以那位姑娘性命替代。”
“兵卫已侯在外头,周大人尽快做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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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声响起时,朱虞刚回到府中,收到施家来信。
来信的是施二爷,信上言,太后收了施家兵权,已把控宫中,恐天子大限将至。
她才读完信,钟声便传来。
院里的下人俱都惊慌的迎了出来,望着皇宫的方向。
雁莘看见了朱虞手中的信,认出字迹:“是师父的信?”
朱虞回过神,低头盯着信沉默不言。
雁莘仿若意识到什么,忙探头去看,快速看完后一把拉住朱虞的手腕就往屋里走:“奴婢这就送女郎出城,与师父会和。”
施二爷信上言,慕家大难将至,城门城外都已布置妥当,让她与慕苏立刻离开京都,如此才能保命。
朱虞任由雁莘拉着她进屋,雁莘简单同雁莘交代几句,雁篱什么也没多问,唤来文惜一起手脚利索的收拾行囊。
“既是逃命,东西反倒是累赘,只需带够银*票和几件换洗的衣裳即可。”雁莘冷声道。
文惜一边收拾一边焦急的朝门外看:“郎君怎还未回来。”
朱虞心头也正担忧着慕苏,他与杨大人去安王府外想要营救湜月阁主,可谁料到皇宫在此时响起了丧钟。
天子大限,宫中竟没有提前传消息出来,怕是皇后娘娘也落入了太后手中。
“父亲呢?”
文惜一愣,家主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今日也没有瞧见过家主:“奴婢也不……”
“少夫人!”
话还未落,便见言瑞疾步跑了进来,朱虞忙迎上前两步,问:“三郎可回来了?”
言瑞摇头,皇后宣进宫还未归,郎君已去宫门打探消息,吩咐紧闭府门,另”
朱
出来,怎会宣公爹进宫,这恐怕是太后娘娘做的!
“肃王,安王,宁王,
言瑞:“眼下已都在宫中。”
朱虞闭了闭眼,是死是活,只看今日活着从宫里出来的是谁。
但她有预感,情况不妙。
可这种时候她不能乱!
“立刻传令各院,一炷香内,各自遣散自己院中仆从后到前厅集合。”朱虞道:“其余仆从劳烦管家发放工钱,一律从侧门出!”
“文惜,雁篱,出云轩的人由你二人负责。”
“雁莘,跟我去前院。”
雁莘雁篱动作一顿,雁莘皱眉道:“女郎,事态紧急,还是立刻出城为好……”
“夫君还没回来,府中亦还有女眷,我不能走。”朱虞打断她,道:“便是要逃,也要一起逃。”
她话刚落,转头便看见立在廊下不知何时过来的房氏。
“二叔母。”
房氏定了定神,快步朝她走来,将手中的信递给她:“这是大哥留下的信。”
她看完慌了神,不知要如何是好,可偌大府邸却没个能商议的人,云氏扛不住事,同她说了她只会掉眼泪,思来想去,好像只有朱虞可靠几分,于是便急急寻了过来。
半路听到丧钟,一颗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朱虞忙接过信,迅速掠过一遍后心惊万分:“父亲这是……”
信上所言不多,全是对慕家众人的安排,外出公差的二郎慕容,还在学院的四郎慕远都已经派人送至安全的地方。
房氏眼眶微微发红:“大哥让我们立刻离京,城外有施二爷接应,可是大哥在宫中,三郎还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朱虞收起信,看了眼皇宫的方向。
公爹竟早将这一切安排妥当,所以这些年,公爹当真什么也不知吗?
“二叔母,收拾行囊,随时准备出城。”
“不好了!”
突有仆从疾步跑进来:“二爷,三爷被官差押走了。”
房氏双脚一软,身形晃了晃,被朱虞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二叔母。”
房氏勉强站稳,颤声道:“怎会如此。”
“小的不知。”奴仆回道:“传信的人只说上头要将慕家满门收押。”
房氏此刻也终于意识到出了大事,脸色一片苍白,但很快她竟诡异的平静了下来。
良久后,她闭了闭眼,低喃道:“这一天还是来了。”
朱虞一怔:“二叔母何意?”
房氏摇摇头,却不肯再多说,看着她道:“大哥既已做好了安排,就快走吧。”
朱虞清楚眼下他们在府里也帮不了什么忙,反倒会成累赘,狠下心肠道:“好,走!”
“言瑞,去通知三郎,城门口会和。”
言瑞:“是。”
然一切还是晚了,慕家已被官兵团团围住。
言瑞也被逼了回来,神情复杂道:
“少夫人,出不去了。”
“官兵已围了府。”
赶到前厅的云氏听得这话,身子一软晕在六郎君慕煦怀里:“母亲!”
朱虞连言瑞神色有异,皱眉道:“围府的是谁?”
言瑞眼里的不解和震惊还未散去,听得朱虞询问,艰难开口:“周大人。”
朱虞一震,下意识问:“哪个周大人?”
言瑞喉头微动,缓缓道:“大理寺司丞,周长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