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沉没黎明 > THE END
    第74章 启程与落幕 余生请你指教。


    言真三十三歲的那一年, 生活发生了一些改变。


    杜时若辞职了,作为雜誌社的主编,她在新闻行业深耕已有二十余年。辞职的消息一传出, 雜誌社上下一惊, 議论纷纷, 都以为她要去大学里任教, 或者是准备移民国外了。


    风言风語自然也传到了言真的耳朵里。作为杜时若最得力的下属, 有好事者来她这儿打听, 言真只是笑笑,无奈地说这都是哪里传来的话。


    其实杜时若只是去读书了。言真知道她离开的原因,还是在一次深夜加班。她同杜时若一起在办公室里看稿, 对方给她的选题提完建議, 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 忽然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准备到剑桥读古典学的硕士。


    一个和新闻八竿子打不着的学科。言真离奇地发现, 自己心里并没有很惊讶。


    杜时若为这个行业抛头颅洒热血二十余年,终于要迎来属于自己的时间。言真发自内心祝福她。


    杜时若走的那天, 言真和几位同事都去送她,曾经堆滿书籍雜誌的主编办公室已经被清空大半。一部分书被杜时若带走, 另一部分珍贵的孤本,被她悉数赠予雜誌社愛书的同事们。


    言真和大家一起闹闹嚷嚷地去送花,大捧大捧的花束色彩明亮, 将整个办公室填滿。而杜时若只是微笑, 说你们送的花要塞滿我的车后座了。


    谢芷君笑嘻嘻, 说这才到哪里呀。


    她一拉开办公室门,又涌进一大波鲜花。这一次,来自离职的同事们。


    桃李满天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杜时若在杂志社的这些年, 深得下属愛戴。她学识渊博,雷厉风行,性情却沉稳,对下属永远怀抱拳拳愛护之心。在她的羽翼下,社会新闻板块成长出许多优秀的記者,


    因此杜时若离开,许多人都不舍。


    大家叽叽呱呱地打趣,以后誰一三五去给主编的发财树浇水,刻意不去想之后这里人去楼空的模样。


    而言真只是站在一旁,抱着花,静静微笑着看杜时若。


    ——在那个夜晚,杜时若自然也问过她,为什么没有再把硕士读完?


    她知道言真当年的变故。言真对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在柏氏罪行曝光之后,她身边寥寥几位知情的旧友,或多或少都问过她,为什么不干脆就势将当年放弃的学业完成。


    大家都惋惜当年的事。


    而言真只是微微含着笑,神色平和,声音也柔:“纸上得来终觉浅。”


    她当然也不是没有痛惜过自己。当年那样仓皇地归国,心中遗恨不知多么浓重。但是后来,她渐渐意识到,有时候遗憾也只是遗憾而已。


    出国念书的时候她其实还很年輕,二十多年几乎一直在读书。攻读硕士学位,除了惯性使然,还有一些军备竞赛般的竞争心理。


    当年的她刻在优绩主义的齿轮里,渴望在正式踏入社会之前,用更高的学历和分数武装到牙齿,以确保自己在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却没想到命途多舛,变故横生,她直接从象牙塔坠落,被抛到现实里摸爬滚打,一身淋漓血迹。


    想要再回到那种纯粹天真的读书心境,已是不可能了。


    或许也不再有必要。


    所以,言真也只是捧着热茶,坦然地说:“我已经不需要再用什么东西证明自己了。实务和学术研究是两个方向,对于前者,比起学位,更需要的是对于社会的洞察力、同理心。”


    “还有对真相的追求。”


    言真輕声说,知道杜时若必然能听懂。


    曾经她很喜欢一份报纸,因为它的报刊标志是船舶的国际海事信号旗。


    当年的杜时若告诉她,这面旗帜的旗語是“Desire to communicate”。


    看见,沟通,然后彼此理解。有时候做新闻就是见人心。太多泥沙俱下的真相,人情愛恨公理,都要在社会深一脚浅一脚的历练中寻。


    这是象牙塔中难以磨炼的东西。


    杜时若沉静地看着她,言真狡黠地笑了一下,語气难得地没大没小:“或许我以后也会像你一样,功成名就了跑去再读个硕士,甚至念个博士,学点感兴趣的、和工作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杜时若也笑了:“我会给你写推荐信。”


    “你真的成熟了很多,”她说,忽然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书柜前,“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没有送书给你?”


    言真一愣。她知道杜时若为了行装輕简,已经开始将自己的藏书陆续分发出去。但这毕竟是她人之物,杜时若没有开口,她自然就不会去问。


    杜时若当然也知道她的脾气,因此只是輕轻地笑了一下,拉开老式的茶色玻璃推拉门,回头对言真说。


    “因为这一部分藏书,就是留给你的。”


    “言真,你是我心中接任主编职位的人选,”她低声说,重新走到言真身边,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我相信你。”


    按住肩膀的动作,比拍肩更具备力量感。


    杜时若总习惯这样鼓励人。言真二十多歲的时候,作为她的实习生,第一次独立负责采访,拿着提纲紧张得手直发抖,那个时候杜时若也是一样把手掌搭在她肩膀,不轻不重地一按,低声说:“我相信你。”


    十年就这样过去。时间其实是一把刻度均匀的尺,只是世事多变,人才觉光阴有时倏忽如箭,有时遥长如海。


    一束束鲜花从言真身边经过,递到杜时若手里。人影来去,等到言真将花也交给杜时若的时候,办公室里已经只剩下她们两人。


    杜时若握了握她的手,很郑重地说:“之后的工作会更辛苦。”


    言真也只是点点头,认真地回答:“我明白。”


    长达一个月的工作交接之后,言真在三十三歲这一年,正式接替杜时若,担任主编一职。


    对于这一变动,杂志社上下都不意外,毕竟这两年言真成绩斐然,杜时若对她的欣赏向来坦荡直接。


    但她毕竟年轻,免不了也有人在背后嘀咕,说她升职,不过因为她是杜时若的嫡系。


    风言风语自然传到言真耳朵里,她平静地弯了弯眼睛,并不去反驳。


    三个月后,杂志社发布了一篇关于豆腐渣工程导致三名工人死亡的调查报道,从事故权责追踪到企业监管问题。涉事企业是当地的地头蛇,闻讯暴怒非常,发现贿赂不通后,打来死亡电话,要求删帖。


    言真接的电话。她倚在办公桌边缘,手指轻叩桌面,慢条斯理地反问:“你问我知不知道你是誰?”


    她懒洋洋地笑:“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先去打听一下我是誰吧。”


    “这样的威胁,我听太多了,”她扬手挂掉电话,“拜。”


    最后这篇报道当然没有删。数日后,涉事企业开始立案调查,最终五人锒铛入狱。


    但这些都是后话。接到电话的第二天,言真早上上班,发现自己的工位上已被放了一份早餐。


    便签条的落款正是那篇报道的記者,也是此前对言真任职主编一事不满的一位同事。她工作资历比言真稍长,报道常有犀利精辟之语,是个刺头脾气。


    言真好笑地看她在外面探头探脑,神色里一股拉不下臉的羞愧。


    她体贴地假装不知,轻轻揭过。日久见人心。渐渐地,杂志社反对的声音便都消失了。


    只是苦了柏溪雪。


    从記者到主编,意味着言真从此要坐镇杂志社,担任统筹调度工作,不再天南地北跑采访。


    小柏总的办公地点,便也死皮赖臉地从B城迁移到了Y城。


    在这之前言真其实对柏溪雪的身份转变还没什么实感,有时仍下意识当她是以前那个大小姐,傲慢娇贵的女孩子,无所事事,需要被人团团围住、前呼后拥地追捧。


    直到親眼看过她同董事开会。


    其实她那天穿得比当大明星时要简单得多,毕竟只是普通的居家会議。柏溪雪穿一件白衬衫,衣料很好,袖口微微挽起,清爽利落露出纤細小臂和腕表。


    言真看着她闲散地拨动浓黑而卷曲的长发,用熟悉的、懒洋洋的语气调用社交辞令,像一匹优雅的豹子,语言在中英文之间穿梭交织,轻轻一笑,寥寥数语就定了某人生死。


    术业有专攻。商业上的事情,言真其实听并不太懂。


    她只是觉得柏溪雪好看。


    于是,当小柏总焦头烂额地和这一群老狐狸鏖战完,长舒一口气关上电脑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言真手里捧着马克杯,倚在书房门框边,笑眼弯弯看她。


    这是一个跨时区的董事会議,为协调时差,定于国内时间早八点召开。会议结束时刚过九点,加之是周末,言真穿着睡裙,明显一副刚起床的模样。


    她的睡裙是吊带的,宽松舒适的纯棉料子,裙摆柔顺地遮住膝盖,却露出大片洁白肩膀和锁骨。


    偏偏神色又是睡眼惺忪。也不知道言真看多久,马克杯里的牛奶喝了一口,有一圈小小的白胡子在唇边,忘记了擦。


    看起来那样悠闲居家,随时随地可以将她搂过来,親一親,然后回房间睡回笼觉。


    柏溪雪看得心里软极了。


    她便顺势起身,搂住言真,将她没扎好的一缕柔软黑发捞起,温柔地親亲对方修长洁白的脖颈。


    “怎么起这么早?”她柔声问,把臉埋进言真颈窝,又用脸颊去蹭。


    这幅撒娇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言真同样心软,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从上到下顺过脊背,安抚般低声说:“选题会,加班。”


    “真讨厌,”柏溪雪脸贴着她脖颈,很不高兴地嘀咕,“我讨厌上班。”


    谁又会喜欢呢?言真无奈地低声笑,对撒娇的柏溪雪没办法。她低下头亲了亲大小姐的鼻尖,指尖穿过她浓密的长发,纵容着自己厮磨了两个来回,终于觉得不能再拖,一把打开电脑,正色道:“我要开会了哦。”


    这就是动真格的意思了。柏溪雪不敢惹她,很有眼色地出了书房。


    不一会儿,门外就飘来了煎蛋的香气——可喜可贺,她们在一起快两年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终于不再炸厨房。


    虽然正经下厨还是烟熏火燎、鸡飞狗跳。


    言真听着外头叮叮当当的声响,一边心里悄悄提着一口气,一边嘴角又忍不住轻轻地翘。


    她的会议比柏溪雪的要氛围轻松。参加会议的有芷君、敏婕这样的老同事,也有刚入职的新面孔。


    敏婕坐在客厅打视频,开了虚拟背景,但画面还是能听见小女儿啪嗒啪嗒跑来跑去的声音。


    大家的脸上都带着会心的笑。几年过去了,她们的生活都发生了一些变化。谢芷君升了职,江心柔开始独当一面地带实习生。敏婕也早就结束了产假,回到工作岗位。


    那一年柏氏倒台之后,她们联合隔壁财经板块共同做了长篇专题。敏婕用U盘将这些资料拷贝下来,说以后要告诉女儿,“这是你出生那年,妈妈做的了不起的事情”。


    一转眼,敏婕的女儿也两岁了。小姑娘小名叫爱宝,粉嘟嘟圆滚滚的一张小脸蛋,跑起来勇猛冲锋像一匹小马驹,Chris喜欢得不得了,抱着她亲了又亲,口吐狂言:“我要把你女儿偷走!”


    言真好笑地看她一眼:“你不是下定决心不婚不育吗?”


    “是啊,”Chris坦荡荡地点头,知行合一,“所以我决定每个月给女童助学公益捐三百。”


    不怪Chris对爱宝恋恋不舍。一个月后,她就离职了,准备去时尚资源更好的S市继续当杂志编辑。


    因为一起搜集过柏氏的资料,她们几个早就是很好的朋友,所以哪怕心中不舍,大家也为Chris高兴。


    Chris本人对这件事倒看得很开,她性格向来咋呼敞亮,猛拍言真肩膀:“半个月后你去S市出差,先替我探探路啊!”


    言真哭笑不得地领受任务。


    她是受邀到S市出席某个行业国际峰会的。动身之前,她在会议方提供的名单中看见沈浮。


    就像言真名字多了“主编”的后缀,沈浮的职称和头衔自然也升了。言真目光掠过那个学者的头衔,知道她在学术界的发展青云直上。


    不过,当她会议中途偷溜出来,在洗手间碰上沈浮的时候,言真还是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太小了。


    沈浮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温润清俊的气质,长发得体地挽起,胸口佩一枚珍珠胸针。


    手指是湿的,她用手背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才抽出纸巾擦手。一边擦,一边在镜子里对言真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言真便也对她笑:“好久不见。”


    她的神色很坦荡,姿态放松地站在那里。因为是规格极高的行业会议,言真的穿着同样简洁得体,不戴项链,也不佩胸针,洁净衬衫上只别一枚飞鸟型袖扣,不是多么奢侈的高珠。


    只是她擦干净手指,又将碎发别到耳后的时候,沈浮看见她纤細中指上有亮光一闪而过。


    是一枚戒指。比她当年镶細钻的订婚戒还要低调些,纯粹的一枚素圈,外缘有些微起伏,不知道是刻了什么话,或是写了谁的名字。


    好像立场倒转,曾经她们在车上旧友重逢般寒暄,言真看见她手上纤细订婚戒,言不由衷地送上祝福。而她亦心神恍惚,带着一丝残忍快意,告诉她,自己的订婚对象是女孩。


    昔日言真的怔愣犹在记忆中,如今,她已经变得沉稳笃定。对于这枚戒指,她并不遮掩,也不招摇,或许都没有发现沈浮的出神。


    而沈浮也只是深深地看她,低声温柔道:“你订婚了。”


    言真这才意识到她在看自己的戒指,也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还是和她?”


    “嗯。”


    言真从来没有想过在沈浮面前隐瞒自己的感情动向——世事总令人啼笑皆非,就像曾经她见过安然,见证过沈浮的爱恨龃龉一样,沈浮也是最洞悉她这些年与柏溪雪纠葛的人。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谁试图隐瞒谁,都只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相识这么多年了,再不该成为旧友也已经成为旧友了。


    于是,沈浮率先向前一步,认真地对她说:“祝福你,言真。”


    “能够看见你幸福,我真的很开心。”


    这一次,她说这句话诚心诚意。


    言真便也抬头,同样认真地看进她眼睛里:“我也是,沈浮。”


    目光相接的那一秒都有些怔愣,但谁也没有再说话。言真垂下眼,温柔地笑了一下。


    其实沈浮的母亲萧若华曾经向她道歉。那是一年多之前,柏氏一事终于尘埃落定,她和萧若华意外在某个采访中见面,采访结束后,萧若华拦住她,希望与她喝茶道歉。


    言真态度柔和地婉拒了她,笑着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萧老师,您别放在心上。”


    这也是实话。这个态度从开头到结尾都一以贯之,她并不打算说原谅,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都过去了。


    初恋的故事停在这里就够了。她们曾拥有彼此那样好的一段光阴,那些手牵手散步的夜晚,学校亮起星星般的灯火,草坪上传来歌声,她们抬起头,并肩看过树梢上的月亮——没有人能否认它的皎洁,就不要再让它沦落到流俗。


    言真微微笑着看沈浮。最后,她们握了一握手,一前一后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会议结束之后言真独自开车走。


    虽然按理来说,应该是柏溪雪来接她。但大小姐千辛万苦排算了出差日程,将两个人的时间凑到了一起,却没算到自己和那些老狐狸们勾心斗角的难度,等到她这边的工作也结束,言真的车已经在楼下等了她快半个小时。


    还有什么比老婆接你下班更幸福?


    那就是你拉开车门,看见副驾驶座上老婆给你买了花和小蛋糕。老婆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还带着你的戒指。


    花是一束粉色月季,花瓣层叠,娇气矜贵,连品种名字都动人,叫尘世天使。大小姐抱起花坐进来,身心舒畅,眉眼愉悦,只觉得从头到尾都洋溢着被顺毛的快乐。


    她知道言真出席的这个会议有沈浮。但她今天决定放人一马。


    以后吃谁的飞醋再另说,大小姐很有气量地想。她矜持地拨了拨头发,翻下座位前的遮阳板化妆镜,确认今天也美得十分耀眼夺目,便满意地带上墨镜。


    言真含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今天S市天气好极了,翠绿梧桐叶间透出湛蓝的天空,阳光晴朗,投下点点金色的光斑在柏油马路上。


    她沐浴在阳光中,确认柏溪雪扣好了安全带,便发动汽车,平稳地向前驶去。


    半个月后,Chris如约动身去S市。临行前的最后一次同事聚餐是在言真家里。


    柏溪雪也在。她的领地意识一向敏感,家里一下子涌进了这么多人,哪怕是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她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还莫名有些委屈,觉得自己被言真冷落。


    她心绪复杂的坐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矜持地站起来发挥应酬天赋,Chris已经站在门口,捂住胸口无声尖叫。


    她是柏溪雪的超级粉丝,此刻终于见到正主,还是在朋友家里,不可不谓十分魔幻,快要缺氧晕倒:“我搞到真的了。”


    “所以我之前追不到星都是朋友不够努力,”她手抚胸口,缓缓道,“我会把今天载入我的人生爽文时刻,直到我中彩票成为亿万富翁。”


    言真有点受不了她的浮夸,把Chris的嘴捂上直接拖进屋:“先把拖鞋换了。”


    其实很快大家就和柏溪雪相处融洽。毕竟作为记者,本身就见多识广,更别提柏溪雪还努力收敛了一下脾气。游戏机翻出来,她们一起打《胡闹厨房》,几个手忙脚乱的回合结束,惨叫声里大家迅速变成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愉快关系。


    晚饭她们约定好在家里打火锅,省下许多复杂的烹饪步骤。新鲜的食材一样样下进沸腾的锅里,饱满的香气飘荡,在窗户上结成水雾。


    言真捧着碗,看看大家,由衷地露出微笑。


    晚餐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Chris和柏溪雪又换了个游戏玩。竞技场上无偶像,两个人都杀红了眼,可惜Chris做了长美甲,又不常打游戏,处处受柏溪雪掣肘。她手忙脚乱地哇哇乱叫,换来柏溪雪洋洋得意地哼笑。


    江心柔吃完饭大概是有点晕碳,靠在敏婕身上犯困,两人岁月静好地依偎在一起,面前的平板放的电影却是连环杀人案,正是凶手开膛破肚的血腥一刻。


    ……言真看着她们脸上幸福平静的笑容和专心致志的表情,莫名觉得画面实在有些诡异。


    谢芷君和她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先是聊了聊言妍的情况,言真说一切向好,又聊了聊工作。


    东溪村的采访,距离现在也有两三年了。当年言真的那一篇报道引发了不小的社会关注,当地的警方和教育局联手组织了保护未成年的专题行动,谢芷君和言真讨论着,觉得是时候去做个回访。


    当时她们接触的小林警官,现在还偶尔会联络。林燕然曾经简单地告诉她们,陈雨穗换了学校,配合了心理干预,性格终于变得开朗了起来。


    剩下的细节,考虑到未成年人的隐私保护,她并没有透露太多。言真算了一算,当时的两个小女孩,现在也该上高中了,时间过得好快。


    之所以把目光重新投回东溪村,自然是因为别的地方,又出现了类似的事件。


    只不过这一次的事件还有更恶劣些,人的恶意顺着网线,从线下蔓延到了线上,无休无止,波及范围变得更广。


    一次次将事情从头曝光是非常低效的。想要治理语言的暴力,需要舆论和司法追根溯源、更系统地去关注。


    谢芷君抱着抱枕:“有时,我也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很割裂。”


    言真无言地点点头。关于记者的心理干预,也是经久不衰的话题。今夜温暖的饭菜、明亮的灯光与欢笑,是她们构筑的小小同温层,但在屋檐下之外,还有更广阔更真实的世界,永远会有遥远的哭声、肆虐的风暴,还有许多打不开的铁链。


    怎么能叫人不感到沮丧、甚至割裂?


    但我们总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言真低下头,轻轻握了握谢芷君的手:“为了不辜负眼前的幸福,我们要选择自己想要选择的世界。”


    话说到这里就够了。谢芷君露出温和的笑,目光掠过她中指上的指环。


    她其实早就留意到了,只是她们总在工作场合见面,没有机会闲聊这些。


    直到今天,她才有机会说:“你订婚了。”


    像高中时代的少女朋友,她用手肘捣了捣言真,促狭地眨眼睛:“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对于聊起自己的感情,言真还是很容易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想了想,老实地说,“就是……就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


    她是情绪表达十分克制的人,多的话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谢芷君也不为难言真,这一次,轮到她用力握住朋友的手:“你一定要幸福。”


    言真点头,承认自己有一点想哭。


    二十三岁之后,她几乎失去所有。直到三十三岁这一年,她重新得到祝福。这算命运的厚待吗?似乎也不算,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是她们足够英勇,才夺得今日的时刻。


    柏溪雪坐在不远处,安静地听着她们闲聊。


    她自然也记得求婚那一天的场景。其实,柏溪雪的订婚戒指并不只有那一只素圈。


    那确实是一个平常的下午。言真回旧家打扫收拾,柏溪雪当然也陪同。她们整理杂物,扫去灰尘。在童年的房间里,言真翻出小时候的相册,指着自己八岁那年蛀掉的牙齿,颇为不好意思地告诉她,小时候有一阵子喜欢偷偷含着糖睡觉,一个暑假之后就喜提三颗烂掉的大牙。


    根管治疗的时候她痛得嗷嗷大哭,又喜提对白大褂一生都挥之不去的阴影。


    很难相信理性冷静的言主编也有这样幼稚的时候。


    柏溪雪不动声色地听她说话,脸上轻轻带着笑。而言真完全没有想到,十分钟之后,她就会被柏溪雪从身后吻住,唇舌间渡过一块水果味硬糖。


    清新熟悉的橘子味在舌尖弥漫,她放任自己沉入柏溪雪发间那摄人心魄的香气中,忽然感觉手中又被塞了一块糖,便抬起头,困惑地看柏溪雪。


    “我想送你一块不会融化的糖。”


    柏溪雪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连嗓音都那么蛊惑人心。


    玻璃糖纸被窸窸窣窣地剥开了,言真睁大眼睛,看见一只蓝钻石戒指,静静躺在掌心中,火彩熠熠,在追求极致切工的同时,仍旧有十克拉的大小,当真像一块冰糖。


    多么贵重的一颗糖。通透明亮的蓝钻主石周围,星光般的碎钻拼出一朵羽毛的形状,像信天翁的翅膀。


    这是柏溪雪亲手画的设计稿,用她第一笔电影投资收益从欧洲订购。电影正是她和陆川辉合作的那一部。


    从台前转向幕后,过往她毫不在意媒体公关、冲奖运作与院线发行这些琐事——自有无限光环为她加冕,何须费心?


    直到真正坐上投资人的位置,掌了实权,大小姐才切身体会到其中的焦头烂额。偏偏开弓没有回头箭,最焦虑的时刻,她闭上双眼,黑暗中耳畔便哗然作响。


    那是成千上百万美金如流水般,在分秒间轰然流逝的声音。


    好在最后都扛过来了,等到电影下映,又上流媒体,柏溪雪瘦了整整六斤,比当女明星的时候还要轻些。


    若是以前,挥金如土的大小姐必定要嗤笑。一只戒指有多贵重?买了就买了,何必如此呕心沥血地辛劳?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一只戒指,纯然由她的心血构成,绝对地坦荡干净。当柏溪雪收到它,打开深蓝色的丝绒珠宝盒,一瞬间甚至觉得它在掌心中微微发烫。


    先订婚吧。她笃定又疯狂地想,她已经等不及了,要让她们的指环先刻下彼此的名字。至于结婚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


    像贪婪的巨龙或是狡黠的乌鸦,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将爱人圈进自己的领地,然后,再心甘情愿求好多次婚,收集更多美丽璀璨的宝石送给她。


    直到死亡将彼此分离,她绝不会再放开言真。


    不过,最后柏溪雪是以另一种相反的方式如愿以偿。


    此刻距离柏溪雪收到言真的求婚戒指还有半年。这个秘密,如今在座所有人都不知晓。包括言真自己,也不过是在看见柏溪雪笑容的一刹那,开始思忖什么样的戒指与婚纱才配得上她。


    这个结论要在心里郑重地思考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在这之前,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而那枚蓝钻石,则用细细的银链穿着,悄悄藏在衣领之下。


    再晚一些,等到大家都兴尽散去。夜色已深,四下无人,她会被她的爱人再一次从身后环抱,深深又轻轻吻她。


    一颗纽扣,两颗纽扣,三颗纽扣。


    戒指安静地垂那里,湛蓝纯净的颜色,如同世界上最小的湖泊。只有柏溪雪解开她衣领的时候能看得到。


    言真的手慢慢搭上柏溪雪的肩膀,任由她环住自己的腰,让薄软的衣料下坠,让身体漫过温暖的潮水。


    唇间似乎尝到湿意。她闭上眼睛,与柏溪雪十指相扣,交换一个绵长的吻。


    ——曾经午夜沉默的眼泪,蝴蝶飞不过的沧海,终于化成她们掌心小小的一滴湖泊-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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