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聖誕节, 柏溪雪是在港城过的。
这原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一周前,言真正在B市做专题采访,她们约定好今年的聖誕节在B市过。
没想到临了柏溪雪收到了陸川辉的消息。
对方看中了她的剧本。陸川辉是圈内极有名望的导演, 港城六十年代生人, 赶上过港片最黄金年代, 等到柏溪雪入圈时, 她已功成名就, 十年间只再拍过两部電影, 但每一部都反响极佳。
上一部電影已经是四年前拍的,那时柏溪雪自然也参与试镜。薄薄一页a4纸,试镜台词不过五句, 三个台词老师将它掰开揉碎地分析, 最后只换来陸川辉一句淡淡的不合适。
当然拒绝原因十分委婉客气, 说她太美了,锋芒毕露, 像一颗真正红宝石。
而这部片子需要璞玉,不需要宝石。
張仪扼腕叹息, 柏溪雪知道她年轻时就是陸川辉影迷,为了这个角色, 公司甚至提前打点了关系,但陆川辉显然油盐不进。
想想也是,对方业已功成, 早就过了为五斗米折腰的年纪。
当年的柏溪雪并不在意——愿意折腰的大有人在, 她也不缺这一部戲拍。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拍戲了, 却还要维持柏氏的运作。一年半以前柏氏濒临破产清盘,她裁撤公司大部分业务,填补债务窟窿, 重新从自己熟悉的影视投資及运营开始做起。
柏氏债务至今未还完,她必须持续不斷地证明柏氏的商业价值。
陆川辉的合作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得到了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她将在选角、发行、宣传这一系列复杂的商业链条上,获得谈判话语权。
但是。
为什么见面时间定在聖誕节前一天?港城不是有圣诞假吗?
柏溪雪挣扎着给張仪打電话,还没开口,话头已被对方语气冷酷地打下来:“别想了。”
“她前两天刚从美国回来,后两天就要飞法国当電影评委了,你以为人家想圣诞节工作?”
柏溪雪试图装可憐:“可是……”
張仪熟稔她伎俩,雷厉风行打斷施法:“应流苏签了华景影业,作为原女主A角,竞争力很高,现在景氏对这塊肥肉盯得很緊呢?想想卢镝菲,你不是最讨厌她?”
張仪慷慨陈词:“给老娘在这次踩倒她!”
言真端着盘水果走来时听见的正是这句话,柏溪雪抓着手机默默缩在沙发一角,弱小无助又可憐。
她看得好笑,柏溪雪似乎还在做最后的抵抗,言真已经将手机拿过去:“她去。”
柏溪雪张嘴想说话。言真扬手叉了塊水果塞进她嘴里:“她说她很高兴。”
“呜呜——”
言真一把死死堵住她的嘴,笑眯眯:“那太好了,你们港城见。”
她幹脆挂断电话,看向柏溪雪,语气同张仪一样冷酷:“别挣扎了。“
柏溪雪大叫:“我没挣扎!”
她委屈地直嚷嚷:“你给我塞了块柠檬!”
言真低头看去,她在厨房时挤了半只柠檬去渍桃子,其余的都顺手切成柠檬角拌进去。
如今水果叉正叉着一块黄澄澄的柠檬,柏溪雪眼泪汪汪看她,满脸写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言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对不起啊。”
柏溪雪不依不饶:“好酸。”
她揪着言真衣角不放:“好酸!你听到没!”
言真端着水果碟逃走失败,只好回头看她,大小姐嘴瘪得能挂油瓶,散发着一种浓浓的哀怨。
她知道柏溪雪还在为泡汤的圣诞约会郁闷,又不敢说,只好找借口撒气。
可怜又可爱的,她无奈地笑笑,终于俯下身去,飞快地在柏溪雪唇上啄了一下:“好啦。”
柏溪雪却摇头:“不好。”
“怎么不好?”
“没亲够,”她可怜巴巴地抓住言真衣襟,不让言真起身,“柠檬好酸,要再亲一下。”
坏东西。言真在心里骂,知道她又把卖乖那一套使出来了,却没有办法,只能任凭柏溪雪抓皱她衣领,自己也俯下身去,将一个吻长久地印在柏溪雪唇上。
柏溪雪闭上眼,她永远喜欢闻言真身上的气味。自从调回了社会新闻板块,言真又不用香水了,因此颈间发梢散发的,都是她这个人自然而然的气息。
洁净柔软,微微带一些冷,沉静如山雾,只有她凑这么近,才能闻到。
但柏溪雪知道她是骨骼中藏一柄剑的女人,她恋恋不舍地描摹言真唇瓣,用舌尖打湿,一根手指缓慢绕起她散乱黑发。
另一只手则缓缓下滑、下滑,落到她肩膀、锁骨,停留在心口,指尖摩挲。
柔软又微微坚硬的小小弧度,言真已开始细密地发抖。
柏溪雪因那惹人怜爱的触感而心中微颤,低下头,用唇舌缓慢地解开第一颗纽扣。
言真却用手按住了她。
“今晚不行,”她低声说,克制着呼吸,“我明早有一个采访,专题报道,非常重要。”
“你是不是也还要看陆导的資料?”
话语间言真已经飞速起身,三步并做两步逃回书房:“好好幹,我也算你的资方哦?”
只剩柏溪雪看着她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书房不远,她大可以过去。但言真话也没说错,她确实还有陆川辉的功课要做。
柏溪雪痛苦地把头磕到沙发边缘,好恨工作,好恨陆川辉,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工作。
但再恨还是要工作。毕竟真金白银,全都要在自己的腰包里流进流出。
三天后她飞往港城,这几天里几乎把陆川辉的所有电影都看了一遍——她写剧本完全是半路出家,事出緊急,便只能用笨功夫。
直到在飞机上她仍在细细写笔记,真是这辈子偷懒过的功课全报应在今天了。大小姐抓耳挠腮,恨不得咬笔头,一瞬间又回到当年欧洲留学赶final的时候。
——她赶过final吗?算了,不重要,不在乎。
最后是张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紧张。”
“天大的事也比不过当年那一次了,”她宽慰地说,声音像定海神针,“你写的是你自己的故事,陆川辉看中你的本子,其实就是看中你这个人。”
柏溪雪托着腮,看窗外,轻轻点头:“嗯。”
“我知道你现在心态已经不同,”张仪见她如此,不由放柔了声音,“其实我一直觉得陆川辉当年没有说错你的,当时你的确锋芒毕露,像没有鞘的刀,快,但谁碰都见血。”
“戏如人生,干我们这行的最怕没有七情六欲,”张仪拍拍她手背,“但你现在已有牵挂,所以别担心,去吧。”
下午三点二十一分,飞机落地,她们前往陆川辉在轩尼诗道的工作室。
这条街道的前身是一个小渔村,随着港城发展的移山填海,昔日港湾帆影早就远去。柏溪雪不懂这座城市沧海桑田的由来,只是拎着文件袋,尽量让自己每一步都走得稳当,一步步走过那一面在电影史上名声赫赫的奖杯墙,然后,伸手微笑:“您好。”
她不懂粤语,索性同陆川辉用英文交谈。
合作竟谈得很快,没有想象中那些棘手的事情发生。最终拍板时她们起身握手,那个一头白发、目光敏捷锐利的导演竟站起身,轻轻拥抱了她一下。
她简明扼要:“你变化很大。”
柏溪雪也笑:“人总要长大。”
没有人再去提及那段过往,走出大楼时,正是日落。
张仪多年来在圈内交游甚广,港城自然也有好友,柏溪雪也不是第一次来港,索性挥一挥手,放她先走。
金色的夕阳倒映在轩尼诗道的大厦玻璃上。她一个人站在街边张望,知道以自己脚下为起点,往西便是湾仔,往东便是铜锣湾。
港城是一个高度折叠的城市,大厦鳞次栉比,街道人来人往,落日却平等地照在海湾及四环九约每个人身上。
而她却忽然感到一丝寂寞。
今天就是平安夜,彩灯、榭寄生、星星和圣诞树,喷贴画和人造雪,出现在港島街头的每一个角落。
日落之后就会亮灯。柏溪雪低下头,摩挲手机,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点进去又退出,点进去又退出。
会不会太粘人了?大小姐咬着嘴唇迟疑,毕竟,她才说过自己要好好工作。
可是……都下班了,给女朋友打个电话,也不过分吧?
柏溪雪苦恼地想。但很快又说服了自己——不过分啊不过分?和女朋友打个电话怎么会过分呢?
言真还是她投资人呢!汇报一下,怎么啦!
她就是打个电话,闲聊一下。柏溪雪默默地想——多的也不说,毕竟这也是大街上呢,被别人听见了多不好。
她肯定能控制得住自己。柏溪雪给自己打气,一鼓作气,按下了通话键。
长长的十几秒之后,言真才把电话接起来:“喂?”
还是那样清冷冷的声音,跨越B市到港島的2100公里飞到她耳朵里,尾音轻轻勾着一点儿笑。
叫人骨头有些痒。
而柏溪雪听见自己的声音,沉着冷静,像一场有预谋犯罪,毫不犹豫把刚才的心理建设都抛到九霄云外。
“言真,我好想你,”她说,“我明天就买票,飞回去和你过圣诞,好不好?”
耳朵里却传来轻轻的笑声,柏溪雪一怔,听见言真说:“不好。”
“因为我在你身后。”
笑声从身后传来,她放下手机,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见言真的脸。
夕阳的光辉同样照亮她,如同胶卷定格般泛着朦胧的光。港岛属海洋性气候,常年温暖湿润,12月也不过穿一件薄薄大衣,言真手揣衣服口袋,微笑看柏溪雪,肌骨莹润,眉眼温和。
自北向南,她竟真的飞过2100公里。柏溪雪看着她,有些怔愣:“你怎么来了?”
“惊你唔懂白话被人当水鱼啦。”言真轻轻讲了句柏溪雪听不懂的话,自己都忍不住笑。
“还好港城没有防沉迷,签注不用隔两月,”她狡黠地笑,把手从口袋伸出来,“走吧?”
她握住柏溪雪的手。
“我们今晚去维港看烟花。”
第72章 维港烟花(下) 想得到烟花,马上有烟……
维港的聖诞煙火晚上8:00正式开始, 怕耽误煙花的时间,言真直接在轩尼诗道找了一家评分还不錯的茶餐厅。
柏溪雪很少吃这种路边简餐。以前是不屑于吃,现在, 是不敢随便露出那張祸国殃民的脸。
……祸国殃民当然是字面意思。
她贼兮兮地揭下口罩, 咬住吸管。
杯子里是港式奶茶, 就在刚才, 言真把菜单推给她, 问她想点什么。
菜单有点年头了, 拿在手里微微有些油腻,菜名大多都标了英文,所以柏溪雪能看懂。
但仍有些没标英文的字, 柏溪雪绕口令一样碎碎念:“走青走勿走先, 都是什么意思?”
“不要青菜、不要墨鱼丸、不要酸菜……都是粤語同音字。”
“哦……”柏溪雪点头, 自觉已触类旁通,“我知道了, ‘茶走’是不要茶。”
言真忍笑:“茶走是‘奶茶走糖’,店家用炼奶替代白砂糖。”
柏溪雪一头雾水, 像听天书:“……听不懂。”
这表情实在可爱,言真揉乱她头发。
最后当然还是她全权代理柏溪雪点菜。柏溪雪看言真熟练地用粤語同服务生讲话, 葱白细长的手指翻过墨绿色塑封菜单,最后替她点了茶走的冻奶茶。
陌生的语言耳边交织成一匹锦缎,柏溪雪咬着吸管尝一口, 果然奶味醇厚。
当女明星戒断碳水也有后遗症, 至今吃到甜的, 她心底仍会本能升起做坏事般小小喜悦。柏溪雪满足地眯起眼睛,觉得言真像打猎归来,由衷夸赞:“言真, 你好厉害。”
言真脸一红,刚想再揉揉她的头发,又看见柏溪雪眼睛一眨,表情很狡黠:“我能不能‘走钱’?”
“……”
言真夹了块叉燒塞她嘴里:“你可以走人。”
抵达西九龙时,江边已经人群熙攘,巨大的聖诞树伫立在夜空下,彩灯閃閃发亮。
集市里飘荡着热红酒的香气,言真不能免俗,给自己和柏溪雪一人买了一杯。她脸皮薄,喝一口脸颊就泛起红晕,眼睛明亮地朝远方微笑。
柏溪雪便也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结果看见三个英姿飒爽的港城警察正在巡逻。
柏溪雪:“……”
她默默抱臂:“早知道以前我也去演警察戏。”
言真望她一眼:“怎么没去?”
“陆川輝没看上啊,”她郁闷,“说我长得太漂亮了,像花瓶不像警察。”
扑哧。言真笑出声,又严肃地点点头:“你以前确实气质有点花瓶。”
“不要说这么伤人的大实话!”
柏溪雪恼羞成怒,试图打她,手上却拿着两个人的热红酒,言真躲开她笨拙的攻击,鹿般轻捷地跳到前面,又回头笑嘻嘻看她:“我就是很爱看警察片啊?”
随着回身的动作,她的風衣下摆像花一样散开,路灯下发丝发亮。柏溪雪看着她,心中一动。
下一秒,言真突然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拔枪姿势,中指食指并拢,抵在她的脑门上。
她讲粤语:“Madam,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讲的每一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整个维多利亚港的夜色都在她身后閃耀,柏溪雪一怔,看见她狡黠的笑。
“砰。”
她嫣红的唇瓣微張,手指轻轻一点,是开枪的动作。柏溪雪站在原地,才发现言真手里作为警官证的道具,竟然是她的記者证。
金徽蓝本,颜色庄重,但看起来却非常崭新——柏溪雪知道,她的上一本記者证,已经在调查柏家时辞职注销了。
她深深地看着言真,嘴上却轻轻骂:“幼稚。”
言真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理直气壮:“幼稚怎么了。”
大概是有一点喝醉了,今夜她眼波分外潋滟,凝视川流不息的人群:“小时候我妈最爱看TVB,我跟着她一起煲《陀枪师姐》,十二岁时第一次跟家里人去迪士尼,搭天星小轮过维多利亚港,看见警察巡逻治安,领队是一位女警,着束腰衬衣型警服配防風衣,英姿飒爽,不知多么羡慕。”
言真十二岁时大概是零六年左右,港城迪斯尼不过刚开幕一年,在千禧年的内地仍是新奇玩意儿,可见家人当年对她和言妍多么宠爱。柏溪雪温柔地看她一眼:“后来怎么没当Madam言?”
“……体测跑个八百米就老实了。”
言真幽幽地说:“我其实天生体力不算好,后来又近了视,更是遗憾挥别警察行业。”
“可惜小时候还苦练拔枪动作,”她笑,调侃自己,“后来长大了,又去读新闻,在宿舍里背书的时候,常常幻想,等自己拿到记者证,势必要同港片中出示警官证一样潇洒。”
“没想到毕业就出了那样的事,”她无奈地说,“还是靠你才找到的工作。”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但柏溪雪知道,这之后便是久不见天日的生活。理想、抱负,一切都离她远去,如明珠蒙尘。
她垂下眼睛,终于把那句话问出口:“言真,你恨我么?”
“当然恨。”
她声音斩钉截铁,随后又露出微笑:“如果我说‘不恨’,你估计更难受吧?”
柏溪雪小小地点头:“嗯。”
这是这一年来她们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论这个问题,话题起得突然,却又像冥冥中早有预感。
“那天凌晨,听到柏家的車在高速上出了車祸,无人生还,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低声说,“我看到你从警車上走下来的时候,简直杀了你的心都有了。”
“但是,那一刻,我其实心里很痛快,”她转过头,目光灼灼,“柏溪雪,你呢?”
柏溪雪抬起头,深深看进她眼睛里。良久,她脸上缓慢浮现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容:“我也是。”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悲情的桥段,也没有那么多抱头痛哭的故事。她们都曾是金屋中的困兽,平静的生活、优渥的特权,纸醉金迷的一切将她们淹没。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錯就错、共同沉沦,但仍是那一句话——真相就像幕布后的一角,一旦发现,就会让人想将它彻底撕下。
于是,在车祸现場,当她们隔着浓煙彼此凝望,嗅闻到对方身上玉石俱焚的血腥味,一切已昭然若揭。
那就是她们都从未因为自己推翻柏氏的决定后悔过。
命运淬炼一切,如火焰淬炼钢刀。一切杂质燃燒殆尽之后,反叛亦像是私奔。
夜晚的海风吹起了言真的发尾,她同柏溪雪对视:“我知道黑车那件事是你在帮我。”
“我还以为我这件事天衣无缝。”
“也不算错,”言真低声笑,“但就是太天衣无缝了,才会让人想问为什么。”
“所以后来我才去问卢镝菲,”言真道,“她告诉我,这件事大概是你做的。她也告诉我,是因为你和景氏达成了协议,所以景氏后来才那么快出手。”
“卢镝菲倒是一个很称职的商人。”
“是的,无利不起早,一句话卖两个人人情,多划算?”
柏溪雪笑:“你说得对。”
这次言真问她:“所以当时为什么会想到那样做?”
“我发长文时,已经没有打算对柏氏再留后路,”她一字一句地说,“包括对你,柏溪雪。”
她说的是实话,但柏溪雪只是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撞爛我的车?”
“那是我最爱的一台跑车,”她笑,“言记者,你是个飙车要戴头盔系安全带的人,上两百迈前要先龟速绕行跑道三圈。”
“这样的你,竟然会因为我撞爛两台车——这样失态,言记者,你还说你不心软?”
“我的心情,和你一样而已,”柏溪雪低声道:“我做那些事……安排保镖、和景氏谈判,究其原因,其实都算不上大义凛然。”
“因为我其实也不舍那样的生活。”
她很坦诚地说:“我只是更怕你出事。”
命运多么复杂,世人怕失败,怕堕落,于是推崇所谓步步为营,生怕行差踏错。却没想到,事到临头,驱使她义无反顾一路向前的,竟也是一个怕字。
夜风过来,一瞬间扬起柏溪雪的头发,如一面旗帜在夜色中猎猎飞舞。
而她只是低头拢住发丝,轻轻一笑:“造化弄人罢了。”
“是啊。”
言真同她并肩,看海港灯火闪烁:“柏正言和柏行渊宣告死亡的那天,我回家扫墓,烧了两张新闻报纸。”
“这年头实体报纸也难找,”她翘了翘嘴角,“好在最后还是找到了。”
那天,她就这样一个人站在墓碑前,看那两张报纸一寸寸被火舌舔为飞灰,心下一片澄明。
血债血偿,恩怨已了。
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无法回来了。
柏氏东窗事发后,舆论彻底变天。整个世界好像都幡然醒悟,许多人涌入她的评论区,为言妍扼腕叹息,还有许多人私信她,为当年误解过言妍说抱歉。
言真一条也没有回复。
因为一切都已经晚了。言妍再也听不到这样的道歉,她已经躺在病床上多年,对外界一无所知。
其实植物人也不是全无生理反应的,她有时候会眨眼,会说一些无意义的话,甚至偶尔会翻身想要坐起来,仿佛她下一秒就会醒来的样子。
好像一切都不过是一个漫长的噩梦。
但世界上许多伤害,就是覆水难收。哪怕全世界都开始爱言妍,但姗姗来迟的爱和正义,无法让时光倒流。
言真不愿意替代言妍宽恕任何人。如果可以,她宁愿这迟来的悔恨,将那些曾经在网络上霸凌过言妍的人都钉在耻辱柱上,无比诚挚地祝愿他们——终其一生,饱受折磨。
她同样也把报纸念给了言妍听,当然,并没有发生医学奇迹。
但言妍最近的反应似乎活跃了些,有时候她会流泪,有时候她会轻轻抓紧言真放在她手心的食指。
柏溪雪也常常陪她,在病房一呆就是一天,有一天言真从洗手间回来,居然看见柏溪雪趴在言妍病床边睡着了。
夕阳西下,言妍的手不知道怎么地,搭在柏溪雪的头上。
她难以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其实最折磨植物人家属的,就是这样的一些时刻,充满希冀,但又渺茫无期。
但没关系,如今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耐心。她有足够漫长的余生可以等,等一个言妍的奇迹。
言真抬起头,注视维多利亚港——多么繁华璀璨的夜色,无数霓虹灯管交相輝映的夜之城。在今夜,苍穹下有多少人会在此刻举杯欢聚?
而她在这一刻,竟久违地想要流泪。
言真眼眶发热,眼前的霓虹灯火变得氤氲朦胧,她抬手,正要去擦。
却被柏溪雪忽然从背后覆住了双眼。
眼泪被擦掉了,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听见有人温柔地在她耳边倒数。
“三、二、一。”
手松开了,人群响起剧烈的欢呼。一个明亮的光点拖着长长尾巴升上夜空,爆裂成一朵硕大、明亮而璀璨的煙花。
来不及喘息,紧接着,无数朵烟花齐齐升上天空,瞬间绽放。
这是一場人造的奇迹。烟花交织出如梦似幻的光辉,照亮了整个维多利亚港。
言真站在人群中,像所有游客一样仰头望,看这梦幻的星点落下又升起,光辉流转,照亮她的眼睛。
有人试图挤上前去,言真躲闪不及,险些被撞,柏溪雪护住她,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在烟花坠落的一刹那寂静里,言真听见她在耳边轻声说:“我们去那边吧。”
下一秒她就好像飞了起来,柏溪雪拉住她的手,开始向烟花最绚烂的地方跑,轻快灵巧地穿过汹涌的人潮。
风衣下摆飞扬起来,言真任由柏溪雪拉着她,放任自己跌跌撞撞往前跑。
跑到最佳观景点时,天空正好升起第二波烟花。
——火树银花交相辉映,一路向天空升去。有人在尖叫,欢呼,无数手机高高举起,试图记录下这转瞬即逝的一刻。万千光点倾泻而下,比星星更耀眼,比雨更磅礴。
而柏溪雪的眼睛,比这一切更璀璨。
在烟花光点落下的刹那,世界仿佛都被流星雨笼罩,言真看见柏溪雪转过头,对她灿烂的笑:“以后我们每年都去看烟花吧。”
——因为我再也不想让你一个人了。
这句话柏溪雪藏在心底,没有说出口,因为她觉得口头上的许诺,多少还是有一些轻浮和肉麻。
而她想要很郑重很郑重地对待这句话,因为她知道言真看见万家灯火的时候,总是会想家。
所以,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又靠近了言真一点,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轻声说:“我在这里。”
此刻究竟有多少人在维多利亚港仰头看烟火?
这大概是柏溪雪第一次站在这样熙攘的人群中仰头看烟花——曾经的大小姐何其矜贵,照亮整座城市的烟花,耗费百万,也不过博某人一笑。
但她如今站在人群里,护着言真,时不时还要被人撞一下肩膀,竟然感觉幸福。
言真看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在傻乐些什么。
但也无所谓了,她也跟着柏溪雪笑。
在她的风衣口袋里,其实悄悄放了一张房卡——在飞来港城前,言真就早早定好了酒店。
是丽晶的房间,可在俯瞰整个维港的夜色与焰火。
平安夜房间这样紧俏,她付款时深觉肉痛。
但在飞机落地,看见柏溪雪的那一刻,她却忽然改了主意。
她想和柏溪雪在人群中走走。
毕竟她们看过很多场烟火了。在Y城中心,数百米的高空餐厅,曾有一场烟花为她而放。在富士山下的私汤,夜樱绽放,柏溪雪也曾像今天这样,捂住她的眼睛又松开,让一场焰火只为她们闪耀。
而在过去的某个平安夜和跨年夜,她也曾送给柏溪雪一支梅花,和一根闪亮的仙女棒。
烟花绽放的时间只有十秒,梅花一夜便凋谢,而一根仙女棒,它燃烧的时长大概是五十秒。
一切的一切,都曾是闪亮美丽又转瞬即逝的东西,在四下无人的时刻,寂静地燃烧又熄灭。
但今夜不一样。维港的烟花不为任何一个具体的人绽放,它一年一度,从平安夜放到圣诞后,如信天翁般守信准时,每天晚上都有烟花灿烂的十分钟,让万千人共同惊叹、仰望。
天涯共此时。不会有比这更为永恒的美丽。
而她们不过是漫步维多利亚港湾的最寻常一对爱侣,终于共同度过圣诞夜。
最后一朵烟花在言真的眼眸中绽放,她注视海湾上空闪烁的星点,又侧过头,突然轻声喊:“柏溪雪?”
柏溪雪便应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却只是说,轻快地踮了一下脚尖,“我就是叫叫你。”
烟花已经熄灭了——但是没关系。
反正它总会有再次亮起的时候。
第73章 喂猫 言真反攻,注意避雷。
柏溪雪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起初一切事情都很正常, 她们看完了烟花,顺理成章要回到酒店休息。又因为言真订了酒店,所以她顺理成章退了自己订的房。
房门关上时言真似乎有些不胜酒力, 她踉跄一下。柏溪雪伸手扶住她, 看见对方薄紅的脸庞, 几缕柔軟的发絲依偎面颊, 讓言真看起来又軟又烫。
其实熱紅酒能有多少度数呢?柏溪雪不是不知道, 只能怪今晚的烟花太过璀璨, 而对方眼波欲流,比紅酒更醉人。
于是她又顺理成章地吻了下去。
还是一如既往地得寸进尺,还是一如既往地为所欲为。喝醉了酒的言真比平日更好亲, 十分温驯地被她压在门后, 眼睛蒙着水雾。
像是支撑不住, 她軟得在柏溪雪的臂弯里直往下滑。柏溪雪担心她,下意识伸手去捞, 便被言真握住了手腕。
她似乎被钳制住了。其实今晚的柏溪雪并没有太多旖旎出格的想法,毕竟言真飞了好几个小时的飞机, 又陪她在维港奔走胡闹,她还是想讓言真好好休息。
但言真的唇却再一次封住了她。
这一次的吻比以往更为主动, 柏溪雪愣在原地,感受到对方的唇瓣缓慢描摹出自己嘴唇的轮廓,温熱香甜的紅酒气息钻进鼻腔, 下一秒, 言真柔軟的舌尖就同样探进了口腔里。
她下意识想躲。因为觉得这不太好——不是才下定决心今晚不做吗?
可是言真今晚实在太漂亮了。
她捧住了柏溪雪的脸, 这在以往是少有的事情。柏溪雪被她截断退路,感受到言真温热的鼻息喷在自己脸上,白皙的脸庞已经粉透, 还要狡黠地輕輕舔了舔她的嘴唇。
她真的喝醉了。濕润嫣红的舌尖一闪而过,柏溪雪挪不开眼,听见她凑到自己耳边,小声问:“柏溪雪,你喜欢我吗?”
柏溪雪已经有些受不了了,闭上了眼睛,还想挣扎着躲一躲:“喜欢啊,但是……”
“没有但是。”
言真却附在她耳边輕声说。原本搂住柏溪雪脖颈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她的肩头。
然后,輕轻一推。
一切似乎都变样了。她们的位置颠倒了,柏溪雪蓦然睁大眼睛,感受到自己被推到在床榻上,长发散落。
而身上的人轻轻用手指怜惜地拨开她的发絲,俯身在她耳边,温柔地笑:“你喜欢我,那今晚我在上面,好不好?”
还是一如既往的征询语气。与柏溪雪自己平日娇蛮的故作体贴不同,她知道言真问她好不好的时候,就是真的在认真问她可不可以。
她拥有拒绝的权力,但有后路的选择更容易讓人丧失戒备心。在柏溪雪仍在纠结点头还是摇头的时候,言真已经低声一笑,抚过她的脸,又吻了上去。
言真体贴地替她做了决定,又好心地给她留了面子和后路:“我们先試試,不好的话,就喊停?”
事已至此,好话都已经被她说尽。柏溪雪点点头,晕晕乎乎,就这么被对方托着脊背,依着力道吻了上去。
言真的吻技其实很不错。关键是从来都够温柔,够体贴。以前她们还是金主与金丝雀的时候,言真也不是没有试过在上面。
但是那个时候的柏溪雪讨厌她,言真越温柔周到,她反而越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份需要被妥帖打发的工作。
她讨厌那种感觉。大小姐委屈地钻进她懷里,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翻旧账:“言真,你很坏。”
“嗯?”言真不知道她在骂什么,但她脾气够好,骂什么都答应,“嗯,我很坏。”
柏溪雪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无处发作,更是哇啦哇啦闹起来:“你就是很坏!”
但坏在哪里,她却说不出口。
柏溪雪知道自己有些时候在气言真什么,气她总是对人太温柔,又太有分寸,人人都喜欢她,她却又清清白白。什么沈浮谢芷君卢镝菲应流苏,一个个绕在她身边,曾经恨得大小姐要把银牙咬碎。
全都不是好东西!
她才不要在床上提那些人的名字,但凡多提一个字,柏溪雪都觉得她们占了便宜。
大小姐虚空索敌,一肚子醋都在晃荡。言真哪里猜得出她此刻心里的千回百转,只觉得柏溪雪忽然在她懷里很不高兴地挣扎起来,像是要推开她,却又没挣出去,只是仰着头,气哼哼地看她,像是要讨个说法。
可是说法到底是什么啊?看着大小姐委屈的眼睛,言真实在是一头雾水——但是没关系,生气的柏溪雪足够可爱就好。
这就是最大的说法。
寻根究底反倒容易惹得她不开心。言真已经深谙大小姐脾气,该顺毛的时候,顺着毛狠狠摸就好。
于是她再一次低下头,堵住了柏溪雪的话。方才她身上的外套,已经在进门亲吻的时候被言真顺手卸得差不多,只剩一條贴身穿的裙子,手指轻轻一勾,柔滑的拉链就直往下掉。
露出圆润柔滑的肩头。
柏溪雪搂在怀里手感很好。言真的唇流连在她肩膀,又顺着曲线落到更柔滑处。
她曾无数次在屏幕上看过柏溪雪一袭礼服,纤秾合度,光彩奕奕,更记得私下里看过柏溪雪被各大奢侈品牌的工作人员环绕,一件件试高定、成衣和配饰,几百几千万流水一样花出去,而柏溪雪仿佛天生适合被宝石和绸缎装点。
然而当她褪去华裝,无遮无拦腻在臂弯中,掌下丰盈的触感……也有另一番好。
言真必须承认,曾经她许多次纵容柏溪雪每天早上哼哼唧唧像八爪鱼似地勾缠自己,当然不全然是忍讓,而是有几分贪恋假戏真做的温情。
有时候与其说她是在忍耐柏溪雪,不是说她是在忍耐自己。
生理上的欢愉最不能伪造。即便是在威尼斯人最恨她的那一晚,她将柏溪雪抵在床榻上,看她目光迷亂,明明已经腿弯发抖,却还难以自抑地咬住手指。
自己也必须承认心中快意难以描摹。
所以裝醉也有装醉的好处。言真的手指碾压过她的唇瓣,低声喊她:“柏溪雪?”
“今晚我们用这个好不好?”
裙子已经皱成了一团,言真将那碍事的布料随手扔到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轻轻掷到床上。
光裸的小腿传来毛茸茸的触感。柏溪雪困惑地低下头,看见一條猫尾巴。
当然不是真的猫尾巴。仿真的毛料相当細腻,蓬松柔滑,做出布偶猫的渐变毛色,像小女孩的毛绒玩具,看起来十分无辜可爱。
但柏溪雪却抓着它,惊疑不定,想问,又不敢开口问。
大小姐也有脑袋宕机的时候。
言真看着她一瞬间慌亂的神色,连耳朵都红透,心中轻笑,并不回答她的疑惑。
她只是慢条斯理地起身:“我去洗手。”
一分钟比一整年都要漫长。柏溪雪手足无措地被她晾在那里,裙子也被扔走,床榻上被褥洁白宽敞,只剩下腿边一根毛茸茸的尾巴。
让她一瞬间感觉自己像道待人享用的甜点。
但谁能说她感觉错了呢,浴室里不断传来哗啦的水声。冰冷的水从言真的指尖流走,锃亮的水龙头映照出她的脸。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用牙齿轻轻衔住皮筋,将散落的黑发悉数扎起,露出精巧优美的下巴。
然后,她低下头,走到浴室门边时,不忘曲起指节,轻叩门边三声做提醒。
只是不知道这声音对柏溪雪而言,究竟是提醒还是惊吓了。言真走出去时看见紧张的表情从大小姐脸上一闪而过——也不能怪她。
如今柏溪雪已经被她卸下所有柔软的防备,而言真却依旧衣冠楚楚。
两个人的身影倒映在大面玻璃上,对比鲜明,不堪入目。
有些热了。言真敛了眼神,不动声色地在床边坐下,在腿上铺开雪白的浴巾,手轻拍了拍床沿:“过来。”
声音温柔礼貌,像是在叫自己带教的实习生过来看一份文档,柏溪雪却没有动弹。
大概是被她轻慢的态度弄得有些委屈了,毕竟大小姐可是从来都要靠哄的呢。
言真垂眸,对此早有准备,缓声说:“不过来就自己带尾巴。”
“!”
柏溪雪肉眼可见地一惊,好像连毛都要炸开,下一秒,果断钻回了言真怀里。
言真:“……”
还挺识时务。
这下想找借口再吓她一下都找不到了。年轻的女孩子乖巧地坐在她的大腿上,双手搂住她脖颈,相贴的肌肤一寸寸升温,柏溪雪的眼睛却还蒙着水雾,直勾勾水汪汪地看着她,像是还要言真再哄。
她不依不饶,嘀嘀咕咕,还想说点什么:“言真……”
言真却已经被她弄得头晕,毫不犹豫用吻,将柏溪雪的尾音堵住。
“呜!”
这一次的吻动了真格。
氧气被剥夺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重逢的那个春夜。她蜷缩在言真的怀里,看见对方漆黑的眼眸,专注地低头看她。
落在她腰上的手掌收紧了,没有碍事的裙子,更方便煽风点火。真过分,明明言真还衣冠齐整,她却已经整个人都被她的味道笼罩其中。
还是那样清澈沉静的气息,犹如山间晨雾。明明不应该叫人生出什么甜腻的非分之想,但气息的主人却偏偏又垂下头这样专心致志地吻她,让一切都变得濕漉漉。
沾濕了她的眼睫毛,嘴唇都被亲得晶亮红肿。
手指是很方便的事物。它纤細修长,优美而灵巧,允许探索,也允许弹奏。
柏溪雪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呼吸已经亂了。吻绵密轻柔地落下来,带来神经末梢酥酥麻麻的痒。
她慌乱地试图去抓言真,对方却像水中的月亮,怎么捞,也捞不住。
只剩下捉月亮的人,留下濕淋淋的痕。
柏溪雪其实熟悉这双手。指尖葱白,指腹細腻,却因为常年握笔,中指的第一个指节和食指的指尖,都有薄薄一层茧。
平日里常人注意不到这点细节。
只有柏溪雪,偶然接吻时被她用手指摩挲唇间,才能品尝到其中细微的分别。
……
言真将指尖抵在唇边,轻轻舔了舔。
“好心急。”
她笑,明明是罪魁祸首,声音却很稳,好像这浓重的旖旎气息都与她无关。
柏溪雪咬住唇,一瞬间想撞死过去——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她不知道言真存了这样戏弄她的兴致有多久了,或许,从最开始当金丝雀的时候,她那些床上折腾人的手段,就全部被言真一言不发地学进了心里——那条毛茸茸的尾巴,不就是证明?
她以前让言真带过兔子的……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柏溪雪!你说你以前惹她干什么呢!
大小姐在心里尖叫,想把脸埋进沙子里当鸵鸟,或者死了算了。
但现在已经没有她能撞死的地方,除非她能把脸埋进言真颈窝闷死自己。
柏溪雪心里呜呜哀嚎,面上只能挣扎着抬头,企图用无辜的表情,换去一些怜惜——哪怕看在她长得漂亮的份上呢?
恃美行凶惯了的大小姐,试图祭出最后的杀手锏。
言真果然捧住了她的脸颊——是啊,柏溪雪长得是真的很漂亮,谁看见能不喜欢?
如果大小姐那双平日里总是懒洋洋眯起来的眼睛,此刻不要那样显而易见地写满了心虚就好。
她轻轻地笑,手指抚过柏溪雪纤长颤抖的睫毛,和猫一样上扬的眼角——她眼泛泪花,好像下一秒泪珠就要往下掉。
小骗子。
言真在心里轻声骂,指腹轻揉,直到那一寸薄嫩的皮肤也泛上楚楚可怜的红。言真才俯过去,将一个吻,不紧不慢地压在柏溪雪耳廓。
吻落下的时候,她不忘低声说:“把尾巴戴上吧。”
柏溪雪显而易见地抖了一下:“怎么、怎么又要戴了……
她的脸上写满了“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指控:“刚刚不是说,过来就不用戴吗……”
“我可没说过。”
言记者轻柔地用舌尖在她的耳垂上画圈,温柔地濡湿软肉,审阅稿件一样替她圈住了重点:“我只是说‘你不过来就自己带尾巴’。”
“现在你不用‘自己’戴了,”她用重音,“我帮你戴。”
柏溪雪:“……”
她吃了个哑巴亏,还想要抵抗,言真却已经又朝她耳朵小小地呵了口气,声音却盛满委屈:“你不愿意戴吗?”
“我记得以前你就给我戴过,我还以为你喜欢呢……”
“还是说,这个东西在你心里就是个玩意儿,只能给当初的我用,你其实不愿意……?”
柏溪雪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在心里尖叫——她真的知道错了!
“我戴、我戴……”
她没有招数了,缴械投降,把滚烫的脸闷闷地藏进言真颈窝:“我就是,有点怕……”
“别怕,”言真已经沉柔地托住了她,像顺毛一样一下、一下地抚过她的脊背,又低声哄她,“你看……它其实小小的。”
柏溪雪哪里敢看。
最后,她是被言真哄着,闭着眼睛,一点一点地戴了上去。
那真是叫人难以启齿的过程。
但是言真偏偏又很体贴,不停地亲她,耳鬓厮磨,又温声地哄,简直把她当小女孩骗。
但柏溪雪心甘情愿被她骗。
大骗子!
她明知这是蓄谋已久。那条早就准备好的尾巴,订好的酒店,还有关门时那个邀请般的吻。
从言真决定飞过来的时候,就注定今晚的事情要发生。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吻是缠绵的,呼吸也是缠绵的,低下头时垂下的发丝,若有似无地划过她胸口,那柔软轻荡的触感,同样也叫人想要喊停,却又不舍得。
她昏昏沉沉,任由自己其中沉沦,如同一只被蜜糖溺死的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打横抱起。
言真仍是在意自己的衣服会弄脏她,所以索性用身下垫的浴巾将她整个裹住,放在房间的软榻上。
软榻外便是大面玻璃窗,维港的夜色一览无余——原本言真定了这间房就是为了在这里看烟花的,只是如今夜色已深,只能看见黑色的海湾上,偶尔闪亮一两点信号灯的光。
但没关系,窗内风景正是旖旎。
柏溪雪已经有些神思恍惚了。她仰面躺在软榻上,腰下垫了软枕。
她眼泪汪汪,言真却居然还要欺负她:“怎么不叫我姐姐?”
“呜……”
“以前不是叫姐姐叫得可开心了吗?”
“你……不讲道理……”
“我怎么了?”言真不紧不慢地逗弄她,“你把脚都踩我肩上了,怎么还说我不讲理?”
真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柏溪雪抓住毛巾,企图盖住自己滚烫的脸,又捂住溢出嘴的呻吟。
猫尾巴被压着屁股底下,硌得有些难受。
她下意识摆了摆腰想要适应,言真也不拦她,只是笑眯眯地问:“柏溪雪,你知道这条尾巴是会动的吗。”
“碰到它,或者拍一拍……就会动,”她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却很低声,“你看,现在它就在跟着你摇。”
“尾巴尖打转呢,”她俯下身,亲昵地揉柏溪雪的头发,“你看见了吗,小猫?”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轻浮的昵称来叫她。言记者平日总是很认真,甚至有时柏溪雪觉得她有一丝古板,哪怕不算曾经她们纠缠的那一笔烂账,如今作为恋人正式在一起的时间,也已经有大半年了。
但言真从来都只是很正式很认真地直呼她大名,柏溪雪。
她知道这是因为言真脸皮薄,那些叫人耳热的调情,她平时听到就已经自己先脸红。
但她今天竟然也开始说一些绵绵的情话,攻守对调,便轮到柏溪雪面红耳赤。
言真不是那种一定要让对方求饶哭泣的类型,相反,她太知道什么时候该温柔,什么时候该哄一哄、又停一停。
蓬松的布偶猫尾巴一直在亲昵地摆动着,绒绒地蹭着她的腿部。
柏溪雪不敢往那边看。却能感觉到,尾巴根被打湿了。
或者,什么都已经被打湿了。
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淹没了。
毛巾、软垫、手指,夜色的潮水温柔而不容抗拒地没过一切。
留下小小的泡沫,沾湿在指根。
而言真却还要她清醒。
风衣太碍事,动作间微微出了汗,她已经随手脱掉了。只剩下薄薄的衬衫,贴在身上,勾勒出言真纤薄挺拔的身形。
为了保持衬衫规整,她臂上佩了正装的袖箍,细细的一环黑色,将衣料妥帖固定。
但是袖口被打湿了。言真淡淡地抬眼看她:“帮我挽一下?”
是疑问句,但却是命令的语气。柏溪雪抿住嘴唇,越过腿弯看她。
最后,她努力伸出手,替那一只用力的手挽起衬衫,露出一截修长优美的小臂,又在摇晃中艰难地稳住心神,终于用袖箍将它束紧。
于是手臂发力的动作就更明晰。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太超过了。
她呜呜叫着,终于心理防线被突破,开始胡乱地叫言真姐姐。
“姐姐……呜……你、你慢一点……但是也不可以太慢……”
撒娇一旦起了头,就没完没了。小猫似的嘤咛,像爪子乱挠。哼哼唧唧地乱喊姐姐,一会求她轻一点,一会又要她重一点。
言真被她念得耳朵发烫,头也开始缺氧一样晕晕乎乎,索性又俯身,将她抵在软榻上,扣住手腕。
用吻把柏溪雪声音封住。
整个房间都陷入沉寂,只有接吻时小小的水声没有停。
这个姿势太适合纠缠拥抱,柏溪雪不自觉将言真的衬衫抓皱,又被怜爱地安抚。
她真是有些情愿溺死在这一夜里了。
最后,她已经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结束的了。只记得结束的时候,自己的嗓子都已经哑掉。
如果不是言真仍旧齐整地穿着衣服,那她的后背一定已经被柏溪雪动情时的指甲挠花。
从容不迫的缠磨,有时候比激烈的欢愉更要命。
猫尾巴也被弄得一塌糊涂。始作俑者紧紧闭着眼,根本不敢看,只敢搂着言真的脖子,呜呜咽咽,又让对方哄了一轮,才小心翼翼地摘了下来。
她好喜欢被言真哄,索要拥抱和接吻,感受到她的手,轻柔地拂过脊背,一路捋到尾巴。
最后她们进浴室洗澡,悉数洗去一身狼藉。言真细致地替她做了清理,柏溪雪懒洋洋地眯着眼睛,坐在洗手台上,晃着小腿,任由对方给自己穿浴袍、吹头发。
真像一只餍足的猫咪。言真无奈地看着她依偎在自己怀里,任由摆弄,又心不在焉打哈欠,小声呼噜,眼角湿润嫣红,似乎还在回味。y
莫名有些恼人,却又很可爱。
……算了。言真把一切胡思乱想都抛在脑后,顺着自己的心意,凑过去,郑重地吻了吻她。
头发还是习惯性地留了发尾没有吹干,些微的凉意被言真握在手心,鼻尖闻到护发精油的香气。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很好,夜色安宁,广阔海湾上,月光照得水面波光粼粼。而她们的酒店房间,小小地亮着一盏灯。
柏溪雪窝在她臂弯里,并不关心今夜的月亮,只是仰着头,用鼻尖碰一碰她。
“言真?”
“怎么啦?”
“再亲一下,”她小声嘀咕,“晚安吻。”
于是言真便低头吻下去,蓬松洁白的被子,散发着洁净的香气,像新雪一样覆盖过她们的头顶。
她们窝在被子里,最后鼻尖碰鼻尖,小小地亲了亲,言真伸出一只胳膊,让柏溪雪枕着,一只手反手探到床头去关灯。
“晚安啦。”
啪嗒。灯灭了。
海湾的波浪依旧在轻轻摇晃,今夜如此,明夜当然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