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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你要注意安全。”


    夜晚, 京都的夜景璀璨华丽,她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整理江氏集团的资料。


    今天从香山澳回来之前,她特意去了趟江氏集团,回来后又咨询了律师, 既然江远修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 铁了心要生私生子, 那她也不能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更何况许特助的话让她才知道这些年来, 江远修早就打了再养的主意。


    他压根没把她当成女儿对待, 满脑子只是把她嫁给周家后, 好在周家占尽便宜, 她要离婚, 身为父亲的他不是关心女儿委屈,就连被她发现有了私生子后, 还在说她的离婚造成了江家的损失。


    软柿子当多了, 别人都觉得她好拿捏。


    他是、裴子舒也是。


    她要是再不硬气起来, 以后受的罪都是她活该。


    手机叮咚声响起,江枝打开看,是兰双发来的消息。


    兰双:【那你打算怎么办?你的股份没有江远修那么多。】


    今天回来后她就把这些事情告诉兰双,顺便看了眼自己和江远修的持有股份,江爷爷离世后,他的股份分为两份, 她和江远修各一半,而她原有股份比江远修少百分之三,其余的分给零散的几个股东。


    然而在今天, 翻阅这些年的资料,江枝才发现有个神秘人一直在购买江家的股份。


    持有已经仅次于她, 她若是要拿回江家的财产,那只能是从这个神秘人、或者其他的小股东手上买够股份,全部转到她的名下,从而,以股份的优势占据大股东,管理江氏。


    但是她要的,并不是那么简单。


    或许是当得知江远修从始至终都想要第二个孩子,那些仅存于表面的父女情分也彻底消失不见,他不仁,不要怪她不义,她不可能再让江远修如此惬意、舒服。


    这些年生的事端,造的事情,都源于他的日子太过舒心。


    他要生,让他生,她不阻止,至于这个孩子有没有福气,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江枝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给兰双:“双儿,你帮我个忙——”-


    清明节后,戏曲院再次开了个关于下乡宣传粤剧的会议。


    戏曲院内常见的剧种包括京剧、越剧、豫剧、评剧和黄梅戏,这些剧种被称为国内的五大戏曲剧种??,粤剧团是实习团,因为下乡宣传迫在眉睫,戏曲院已经给一二团分配了其他的配角儿。


    如今,两个团的人都坐在一块儿。


    赵柔再次确定道:“那我们就是兵分两路,你们去岸川,我们去冠乡,对吗?”


    颜朗道:“对,以后都是这样,一二团分开。”


    手机响起,江枝低头,打开看,是兰双发来的消息,简短的两个字:【搞定。】


    江枝嘴角勾起,把手机摁灭,与此同时,浩浩荡荡的脚步声响起,她掀起眼眸望去,只见戏曲院内的领导们簇拥着身材高大,气质温润的男人往里面走来。


    深灰色西服马甲,搭配深棕色领带,怀表链条在胸前垂落,老欧洲的old money优雅气质,看上去是个极其温润好说话的绅士,但深邃眉眼间透出的寡淡,却出卖了他骨子里是个话少、极致克制的人。


    他被众星捧月迎着往里走,单手插在口袋里,视线所到之处,尽是淡然,却唯独,落在某个人身上时,那目光稍微停顿了几秒。


    江枝的视线,与周淮律对上。


    瞬间,男人原本自若泰然的脚步稍显凌乱,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理了理自己的袖口。


    见到他,她倏地想起许特助说的话。


    当那层隔在彼此之间的纱帘被拉开,明白他也曾为她努力过,这段婚姻不似她认为的那般不堪时,她对他难得多了几分别样的情绪,她说不清道不明,面对他的视线,也多了逃避。


    面对他依旧投来的视线,江枝垂眸,不再去看他,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只是耳边响起赵柔激动的声音:“是周总!好帅!”


    他身高本就占据优势,加上出众的五官,搭配优雅的气质。


    早已吸引了会议室内的许多女人的视线。


    他向来如此受瞩目,从以前读书时就是如此,幼稚园、小学、初中、很多人都说他生的好看,她也觉得他好看,直到高中时,她情窦初开,情愫点燃,不可避免的爱上了他。


    付浩在荧幕前说话,声音把江枝的思绪打断,她把自己的重心放在会议上。


    简单的过会,只是把一二团要去宣传的地点在会上说出来,然后把宣传计划说一遍,毕竟花的是周淮律这位资本的钱,有必要告知他,这笔钱花在哪里。


    直到散会,惯例是领导先走,会议室的人散完,他们才从会议室出去。


    一行人刚从里面走到会议室外,就看见急匆匆走来的付浩,看见江枝后,立刻对着她招手,嗓音很大道:“江枝,你把这个资料送到周总那去。他可能是对岸川的资料有疑问。”


    “我?”江枝指了指自己,看着付浩手上的资料,旋即道:“让颜朗去吧,岸川这个地址是他做的资料,他比我懂——”


    “让你去就去呗,这不关谁做的,谁定的,主要是要能把资料讲的详细点,那天你做汇报的时候,周总事后还和领导们说,你的汇报能力很不错,”付浩把资料塞给她:“周总我们得罪不起,他问你什么,你好好答就行了。”-


    江枝根据付浩说的找到周淮律的时候,他正坐在院长办公室内真皮沙发上,手肘撑在扶手旁,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白色的烟雾冉冉升起,他漫不经心的吸了口,吞云吐雾。


    午后的阳光静谧,微光透过窗折射下来,光圈在他肩膀上跳跃。


    照亮他的寡淡的眉眼,漫不经心的脸庞。


    他淡然、举手投足间的漫不经心,好似无人能够撼动他半分。


    江枝抱着资料上前,看见的就是吸烟的模样,明明办公室就只有他一人,她还是抬手还是装模作样的轻轻叩了叩门,轻柔的嗓音响起:“周总。”


    男人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子,倏地,眼眸微动,琥珀色的眸子刚好被光圈照下来,透亮,温润,他夹着烟,沉声道:“进来。”


    随后他微微撑起身体,把烟捻灭。


    江枝抱着资料上前,因为要开会,她今天穿的稍微正式些,水蓝色的束腰裙,搭配卷发,手腕处搭配精致的手表,稍微靠近些,就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水味。


    香水味和烟草味交织在一起,她垂眸,不去看他,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刚才付指导说周总对于岸川有些资料不懂,不知道周总是哪里不了解,我给您再讲解一下。”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看着她隔着茶几,站在面前,便道:“你坐下说。”


    这是院长的办公室,江枝抱着资料,眼眸微动,低声道:“不坐了,周总有什么想问的,我回答完就要去排练——”话还没说完,忽然有道影子盖过来。


    她拒绝他的入座邀请,他便与她一同站着。


    只是他站起来,还不够,明明隔着茶几,却偏要从过道靠近她,与她站着近点,江枝的鼻息间全是他身上的松木香。


    还没等她做出反应,他先开口道:“我喊你来,不是因为对资料有不理解的地方。”


    这句话没头没尾,她不懂他的意思。


    却又听见他自己解释道:“岸川的地势,你了解吗?”


    颜朗定的地方,光是这个岸川,就已经开了三次会,她怎么会不了解。


    或许是那些误会被解开,她对他的话,也能听得进去几句,觉得他这么问,肯定有别的意思,不由得反问道:“周总,我没懂您的意思——”


    她还是喊他周总,在工作上,依旧是“您”的尊称。


    他们之间就是非得如此生疏。


    明明昔日是夫妻,如今,真的是只能当熟悉的陌生人么?


    他不由得泄气,想到前不久被拒之门外的事情,他不敢惹她,也不敢造次,只能认栽,叹口气,言语里满是无奈:“枝枝,我知道你很生气,生气我给你送外卖的事情——”


    他停顿片刻:“但是我还是要说,岸川地势不好,随时有泥石流——”


    她张了张嘴,落在周淮律的眼里,他却以为是她又要说那句“不关你事”他抬起手打断她的,是无奈、是卑微的语气:“你放心,我不是干涉你的工作,也不是不让你去,我只是想叮嘱你要注意安全。”


    他知道她不愿意被打扰工作,也不允许他去干扰她的工作。


    可是岸川这个地方,它的地势复杂,经常伴随着泥石流出现,他是投资人,完全可以一票否决,但若是被她知道,又会骂他不尊重人,干预她的事情。


    总归是又要埋怨他多管闲事,到头来,只会把她越推越远。


    以前他或许不会找她,也不会与她商量这些,自我决定,把岸川的宣传否掉。


    但是人总不能老是在一个地方犯错,一而再再而三,就是真的明知她会生气,还是要故意为之。


    徐院长的事情,她当时很生气说他不尊重,干涉她的梦想她的未来。送外卖的事情,他也吃了闭门羹,那天她明确禁止他为了她再做些什么,也是不愿意见他的意思。


    他心知肚明的,所以今天寻她时,都鼓足勇气,思索再三,既然不能干预,叮嘱总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话说出口,他已经做好了再被骂一顿的准备,也做好了她又要生气的准备。


    他的叮嘱、落入她的耳朵里,她掀起眼眸,望向他。


    周淮律长身而立在身前,英俊的面容下稍显拘束,说话时,明明是在表达关心却看上去小心翼翼。


    得知他约见自己的目的只是为了叮嘱她注意安全。才明白许特助并没有告诉他,那天她约了他。


    既然许特助都没说,她更不可能主动开口去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以前江远修的事情,说这些也不知道意义在哪里,说完后呢?


    跟他道歉,或者不道歉,说我不知道你为了我做过这些事?


    都没意义。


    唯一能有变化的,只是知道了之后,自己对他的偏见能够打消,就好比如此刻,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的好意,看到他的关心。


    也终于因为偏见打消,她愿意接纳他的关心。


    犹豫片刻,她终于开口。


    就在周淮律以为江枝是要冷漠的拒绝,或者是生气骂他又在工作找她时。


    却听见她开了口,不是骂他多管闲事,也不是指责,而是低柔的语气,道:“好,我知道。”


    好,她知道。


    她离开后许久,周淮律才回过神来。


    从离婚那时起,他们之间,就像是进入了死循环。不管他做什么,改变、还是示好,他们之间都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她不让他跨过去。


    也拒绝他的所有关心,每句话里都夹枪带棒,他知道自己有错,也明白她的冷漠是自己造成的,所以他没有半点怨言,也认为这是自己自作自受。


    只是他以为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很久,也以为今天也会被她骂一顿,却没想到,她会说她知道。


    尽管是简单的四个字,涵盖不了什么,但是他却能听出些差别。


    或许以前不明白,不懂、不了解她的内心。


    但是如今,他自认算是了解她,到底能听出她这四个字里语调不同。


    他喉结咽动,站在原地,许久不得动弹半步-


    隔了几日,粤剧一团乘坐大巴车出发岸川。


    沿着弯曲的山路往上走,江枝坐在靠窗位置,看着窗户外的风景发呆,车上弥漫出酸臭味,是有人遭不住这种山路十八弯,被大巴颠到呕吐。


    “真的是山路十八弯。”颜朗坐在旁边,低声道:“早知道就不选这里了,谁知道这里地势那么不好,你看,这个山路都是黄泥巴,要是稍微下大点雨,肯定有泥石滚落。”


    江枝忽然就想起周淮律那天说的话,岸川容易有泥石流。


    她抬眸望天,日头高照,应该不会那么倒霉。


    而且不单是粤剧要下乡宣传,豫剧、越剧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只是近年来,粤剧下乡演出的活动比其他剧种频繁罢了,但不管是任何剧种,下乡的宗旨,都是因为要丰富基层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她走的都是前辈们走过的老路,不可能到了他们这里就山石滚落——


    “到了到了!要吐的赶紧下去吐。”


    司机大喊,打断了江枝的思绪,随后大巴车停下来,前后的车门打开,不少人蹲在地上呕吐。


    江枝也下了车,山间的新鲜空气扑鼻而来,温度稍微有点冷。


    幕后人员把需要用到的设备,服装,全都扛下来,放在早已和地方政府商量好的居委会,她拿起手机,想给陈沙拍视频过去,让他看看岸川的风土人情。


    却发现上面的圈圈转动许久,岸川连信号都没。


    她蹙眉,不由得有些心慌。


    第52章  “如果能活下来,江枝,再给我次机会吧。”


    入夜时候, 岸川本地居民设宴,请了团内的人吃饭。


    江枝才看见,他们后面还有辆皮卡,皮卡的后面上面全是米油还有各种扶贫物资。


    颜朗道:“原来我们下乡还给带物资啊?”


    颜朗边说, 边拿着矿泉水, 走到了江枝身边。


    与此同时, 付浩也在不远处搭腔:“不然你以为我们就让周总投资我们唱粤剧啊,你现在看见的这些物资, 包括二团那边, 全是周总联合知枝公益提供的。”


    “知枝公益?”


    颜朗看向江枝, 开玩笑道:“你创办的啊?”


    付浩替江枝开口, 拿了小石子丢颜朗, 笑道:“你少拿江枝打趣。”


    颜朗是开玩笑的,付浩也认为这是玩笑话, 但只有江枝知道, 这个知枝公益, 的确是她名下创办,而她本人也是在前几天才知道。


    她垂眸,配合笑笑,工作人员在搬箱子,把物资放在居委会里,她扫了眼, 明天唱戏的地方就是在操场那边,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在搭舞台。


    这里连路灯都没有,搭舞台的时候, 用的是自带灯具。


    黑夜无尽,在此处, 星空好似触手可得,城市没有过如此夜景,她拿起手机,对着天空拍了张照片,也没想过要发给谁,但是看见印着知枝基金的扶贫物资时,倏地莫名想起周淮律。


    因为刚才路过时,她扫了眼箱子里的物资,印着她名字的,全是女性用品,其中就有卫生巾。


    他何时如此细心?


    连山区里的女生缺少卫生巾他都知道。可见在做公益,又或者是以她名义做公益的这件事上,他是下了功夫,没有半点敷衍。


    直到收起手机的那瞬间,她才惊讶发现,自己居然不排斥他用她名字做公益的这个行为-


    住宿的环境有些简陋,是瓦房,透过缝隙,夜光还会照进来,用水泥搭的床硬的骨头疼。


    但偏偏,他们还要在这里住两天,第二天唱戏宣传粤剧,第三天还要留在这里配合自媒体运营拍摄贫困山区发放物资的视频。


    物尽其用。


    当晚,江枝就听见天空闷了几个响雷,吓得几个女生低声尖叫。


    剧团内许多人都受不了,江枝也彻夜失眠。


    “手机也没信号,玩游戏都玩不了,”


    有人小声嘀咕埋怨:“下次再去这些地方宣传,我要带几本小说,下载单机游戏。”


    闷雷响动,江枝睡不着,硬邦邦的水泥床,让她的思绪不由得想起前两天周淮律说的话。


    她的确有些担心会下雨,伸出手去摸索手机打开天气预报,却发现十二点过去了,她的手机没有接收今天的网络,天气预报根本没办法更新。


    好巧不巧,她刚放下手机,此时淅淅沥沥的雨砸下来,但是雨点不大,没有惊扰到男生那边,这里黑灯瞎火,江枝也不敢起来去外面看,只能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窝在床边。


    好在提心吊胆整夜,只是小雨而已。


    第二天起来时,虽然没有太阳,但是好在没有下雨,只是泥土有些松软。


    岸川的居民早已坐在板凳上等待着久违的热闹,男女老少的脸上都挂着淳朴笑容,满是泥垢的指缝,晒的黝黑的皮肤,两腮红润,摄影师肩上扛着摄像机,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随着师傅们奏乐响起,粤剧一团开启了第一次的下乡表演。


    三个小时的演出,她沉浸在戏曲里。


    好在天公作美,演出期间没有下雨,演出刚结束,天空又飘起了绵绵细雨。


    粤剧团的人在堆积物资的仓库里卸妆。


    雨水渐渐大起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加上昨晚下了整夜的小雨,江枝看着窗户外的树叶摇晃的厉害,不由得开口道:“听说岸川经常有泥石流,这里没信号,雨越来越大了,我们要不要先下山,等雨停了,再来发物资?或者今天加班把物资发了视频录制完,连夜下山。”


    “嗨,这算什么事儿,你第一次下乡,会担心很正常。以前我们下乡的时候,经常遇到下雨,山区里雨水多嘛,正常。”付浩笑笑道:“昨晚不也下了雨,很快就停了,我们明天正常录制完就离开。”


    话说完,雨势渐大,晚饭期间,摄影师依旧扛着摄像机录制视频,大家配合录制。


    等闲下来时,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八九点。山里没有路灯,八九点已经算是城市的凌晨深夜,周围只有棚子搭的照明灯,恍惚间,狂风吹来,带着山风,所有人打了个寒颤。


    江枝心里的不安愈发重,她看着付浩那群人匆匆忙忙的走上走下,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江枝回眸,是女生们喊她一起回宿舍。


    唱戏、化妆、加上晚上录制视频,早已满头大汗,浑身黏糊糊的,但是笼统就两个卫生间,大家都争先恐后要去洗澡,外面不知道为什么很吵闹,她想起身去看看,却刚好轮到她洗澡。


    她是最后一个进去浴室的。


    江枝拿起换洗衣物,走到了在浴室里面,风声骤大,这里的厕所和房间不在一个位置,外面砰砰砰的响起,雨水伴随着人们急匆匆的脚步声。


    不知道是什么事儿。


    她心里忐忑不安,手机的手电筒拿来当浴室的照明灯,只有微弱的光,她只能赶紧冲洗身体,可是风像猛兽那样,拍打厕所的铁门,框框作响。


    其实有些瘆人。江枝愈发心急,直接拎起水桶,整桶冲下来,水把她的身体冲湿。


    她拿起浴巾急匆匆的擦干,就在擦干的时候,她忽然听到雨声、风声里、忽然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她顿住,忽然就冲外头喊:“小曼?”


    没人应,她听的真真切切,就是汽车发动的声音。


    “萍儿?”还是没人应。江枝不由得有些慌,她稳住心神,赶紧穿好衣服。甚至连头发都没梳好,急匆匆的拉开厕所的铁门,走到了女生宿舍,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人,屋子里的包都少了好多。


    “人呢?”这下,她是彻底慌了,立刻推开宿舍的门,手不由得握紧铁门,凉意瞬间从脚底板往上升起。棚子还在,照明灯都来不及取下来。


    但是大巴车、皮卡已经不见了,山区慢慢的倒流出黄色泥巴水,是泥石流的前兆——-


    泥石流开始渐渐大起来,从两边流向中间。


    劳斯莱斯停在雨夜里,照亮了前面的路。


    副驾驶的许特助看着眼前驶来的大巴车,回眸道:“少爷,是粤剧团的大巴车。”


    昨天他们就到这里了,只是下小雨。眼看着晚上的雨水渐渐大起来,他本意是要去山上接江小姐,却没想到会在半路看见大巴车。


    周淮律坐在后排,见大巴车安全抵达。


    黑暗密闭的环境里,男人整夜不安的眉头才终于舒展开来。


    只是刚舒展眉头,大巴车忽然停下来。


    “怎么停了?”


    许特助忍不住问,随后欲推开门下去问。


    话音刚落,也几乎是大巴车停下来的瞬间,周淮律便干脆果断地推门而下,皮鞋踩在黄泥巴上,雨砸在他的肩膀处,他往大巴车那边走去。


    男人长身而立,还没等他敲门询问。


    大巴车的门打开,里面伴随着惊讶声:“付指导,江枝没上车。还有摄影师,还有一个老师傅。”


    “怎么会!刚才上车的时候不是都说到齐了吗!”


    付浩急了,刚才他看见泥巴水滚落,雨势大,担心是泥石流,所以急匆匆的指挥大家上车。


    因为太着急了,所以他直接去各个人的宿舍喊人,也没点人数,当时情况紧急,乌泱泱的一群人,他只能直接问了句都到齐了没,没想到现在才忽然告诉他,还有三个人没上车。


    没有给付浩思考的时间,只见大巴的门被用力拍响,付浩慌的要死,因为遗漏了三个人,万一造成意外发生,他又该负什么责任?


    他低头看去,只见素来克制,温润的周淮律,手握拳拍打着大门,付浩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周淮律,他赶紧去开门:“周总,您——”


    他话还没说出口,衣领子就被周淮律揪住,黑夜、雨夜、男人的脸色阴沉,没了平时的优雅,阴鸷瘆人,咬牙切齿道:“你说谁没上车?”


    付浩:“江、江枝、老——”老师傅和摄影师的名字还没说完。


    男人怒骂脏话,然后用力甩开付浩,在大巴车粤剧团所有人的视线里,直接走到了劳斯莱斯的车边,然后打开副驾驶,直接把司机拽下来。


    许特助知道他要干什么,逆流而上,是危险,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许特助急了,站在副驾驶旁边,想劝:“少爷——”


    “滚。”


    周淮律根本没心思去听,直接关上车门,猛踩油门,劳斯莱斯直接顶着压力,逆流而上。


    晴天的时候都是山路十八弯,更何况是黑夜,没有路灯,伴随着雨和泥石流,他简直是不要命。


    许特助站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赶紧拿起手机打电话。


    山路、泥路、每个拐角都是弯道,伴随着深不见底的泥石流,随时可以命丧某个转角。


    江枝站在临时搭好的舞台,借用高度,借用这里的照明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这里的山路。


    她没有坐以待毙,也没有功夫去埋怨大家。


    江枝,老师傅和摄影师都被遗漏,三个人站在一起。


    “手机没信号打不出去,恐怕再晚点就停电了。”摄影师抱着自己珍贵的摄像机,有些紧张。


    泥石流是属于突发情况,很多居民都被吵醒,挤成一团。


    她站在棚内,照明灯就在她头顶照下来,灯光下她的脸色惨白,死死的咬着嘴唇,握着手机寻求信号去拨打救援电话。


    依旧是没有信号,她只能安慰自己,就算她不打,也很快就会有救援人员上来。


    她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是看着越来越深的黄泥水,她的心愈发忐忑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居民乱成一团,孩子哇哇大哭,哭声、雨声、伴随着狂风,让她害怕,就在她慌乱不已的时候。


    忽然一辆黑色的车,闯入眼眸里。


    它逆流而上,迎着危险前行。


    速度很快很快,随时可能被泥石流吞噬。


    可车却没有半点犹豫。


    猛踩油门,拐弯直接上来。


    江枝站在原地,照明灯下,隐隐约约看见这辆车的车牌。


    “周淮律——”江枝惊讶低喃。她没看到主驾驶的人,但是她就是喊出他的名字。


    似乎是有感应那样,劳斯莱斯的远光灯忽然往前照。


    好像是是在回应她的这句话。


    车灯如暖光,在深夜、风雨交加的夜晚,照亮她恐惧的心。她站在照明灯下,这一刻,心仿佛注入热流。


    尽管他们不是有意,但是这种行为算得上是遗弃。


    她以为会和居民一样,需要在这里等待救援,无计可施,可是她没想到会有人逆流而上。


    不用去看,不用去考究。


    她都知道,驱车而来的人,是他,是周淮律。


    他们谈恋爱、结婚、七年时间,在感情方面,她从未对这段感情有过信心。也从未觉得他爱她。


    但是如今,不用他说,不需要他去说,她都知道,他逆流而上,是因为她。


    他奋不顾身,只是因为她陷入危险。


    泥石流的山路,他随时可能会被卷入山坡下。


    他拿命去博,也要带她下山。


    昔日挂在嘴巴上的关心,付出,或许她还有猜忌。


    但是在泥石流淹没车牌的这一刻。


    她明白,他所要表达的,全在行动里。


    这种被偏爱的、被坚定选择的感觉,让江枝脆弱的* 那一面展露出来。


    她再也绷不住,雨水洒在脸上,她的眼泪掉下来。


    不知道是她的泪还是雨,她蓦然开口大喊:“周淮律!”


    她确定,他听到了,因为雨夜里的车再次为她远近交替,忽明忽暗,折射下来。


    是他在回应她。


    车子抵达舞台下,她低头看向主驾驶的男人,他与她对视,狂风大作,他们无瑕顾及其它。


    “枝枝,上车。”他道。


    身后居民看见车,像看见了救命稻草,抱着孩子就开口道:“让我孩子下去,让我的孩子下去——”


    这一刻,是默契的对视。


    她可以直接下去,坐上车。


    但是周淮律知道江枝不会。


    就像居委那边,一箱箱早已被水淹掉的物资,放在顶上的那几箱上面,印着知枝公益四个字,尽管是他创办,但是他却知道,她做不到如此自私。


    只见她指了指高处,让他把车开上去,然后打开车门,立刻看向身后:“快,抱着小孩的,快到我这里来,老人小孩,其余人等救援——”


    她话还没说完,主驾驶的男人就已经推门而下。


    他走下来,走到了她身边,黄泥水淹没在膝盖以下,他浑身湿透了,却没有责怪她为何不赶紧离去,而是配合她,安置居民上车。


    泥石流越来越严重。


    再晚就难下去了。


    江枝很清醒,没有在这时候还盲目发善心,她立刻停止救援,浑身湿透,握住周淮律的手,道:“我们走!”


    她虽救人,却也明白,要保证自身安全。


    双手交握,是寒冷时候的温暖。


    他双腿湿透了,身上也全是雨水,站在雨夜下,看着她,任风吹雨打。


    江枝拉不动他,回眸的瞬间。


    他反握她的手,是用力握住。


    十指交握,狂风大作。


    这一刻,好像回到了高中时期,她在更衣室换衣服,被人骚扰。


    他也如今天这样,忽然冲出来,替她解决掉危险。


    或许很早以前,他早已为她,奋不顾身过——


    雷声响动,打断了江枝的思绪。


    几秒后,他松开手。两个人分别走向主驾驶和副驾驶。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他驱车,她坐在副驾,两个人的身体都湿透了。


    后排挤满了当地居民,老人坐着抱着孩子,叠着坐,蹲着,各种拥挤,摄影师和老师傅也在内。


    车子随着泥石流往山下走,下山时的泥石流比上山时要严重,走到半路,两边的树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眼看着有颗大树就要压下来。


    全车的人都提高了警惕。


    因为这棵树,或许会砸到他们的车。若是砸到,车上的人不死也半残,运气好点的,或许就损失点皮毛。


    摄影师抱着摄像机,默默祈祷。


    泥石流的滚动,水流很大很大。


    江枝也很紧张,她双手握拳,身上湿透了,头发也耷拉在腰上,很狼狈。


    忽然,她握拳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她睁开眼,错愕的看向他。


    他喉结咽动,看得出来也很紧张。


    若不是她,他不用上来,也不需要为了她冒这个险,或许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是他并没有一点儿责备,就连在现在,与老天做决斗,与这颗树做对赌的时候,他还来缓解她的紧张和害怕,语气淡然却又沉闷,道:“如果我开过去,这棵树没砸下来——”


    这棵树砸下来,他最是严重,因为树在他那边,他或许连活下来的几率都小。


    所以,他干脆直白的说:“如果能活下来,江枝,再给我次机会吧。”


    江枝看向他,没等她开口。


    车子已经快要抵达这颗要砸下来的大树。


    一切都在这场赌注里。


    他用生命做赌注,换次机会,换次原谅。


    “如果没有活下来——”


    周淮律喉结咽动,倏地笑了:“那就找个好人家。”


    “别找像我这样的——”


    “找个疼你的,爱你的。”


    而不是找他这样的坏蛋,不是他这种,不珍惜的坏蛋。


    七年时间,他错过了多少幸福时光。


    或许在生命经历劫难的时候,他才明白,爱不是占有,也不是放手,真正的爱情,是要在拥有时,懂得珍惜。


    江枝不知道为什么会哭,是害怕,也或许是因为他说的话——


    就在眼泪掉下来的瞬间,他的手,捂着了她的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消失,她看不见。


    而到此刻她才明白。


    他说那些话,不是在这时候都要占她便宜。


    而是为了要分散她的注意力。


    因为他知道她害怕,尽所能去安抚她。


    她眼前一片黑暗,眼泪在眼角落下,只感觉到他猛踩油门,耳边砰的一声,树砸下来。


    车里的人都在尖叫。


    第53章  “为什么怕我出事?”


    尖叫声、孩子哭闹声、风声、雨声、身上湿透的冷感让她打了个冷颤, 只听见主驾驶的周淮律似乎是响起闷哼声,江枝心一紧,立刻握住他的手,朝主驾驶看去。


    就在她看过去的瞬间, 树倒下的残影在眼眸里闪现。


    车子和树木擦肩而过, 差了毫米的距离, 大树倒在泥石流里,溅起沉重的水花。


    江枝看向后视镜, 看见这一幕, 心里的压力愈发大, 把她整个神经抓的很紧, 好在有惊无险, 很快抵达山脚下的柏油大路,他们停在了拐角处, 这里地势转高, 也没有山体, 只有黄泥巴的水。


    救护车、救援队都已经就位准备上去,看见他们后立刻上前指挥。


    车子长期泡在水里还行驶了那么久,早已是硬撑的状态,周淮律把车刚停好,后排的人全都下去,顿时, 小孩子们的哭闹声充斥在这片空地里,救援人员分批次上前搀扶早已被吓得腿软的老人。


    当地居民尚且能被常见的泥石流吓到腿软,更何况江枝这种外地人。


    从被抛下在山区上, 险些也和居民一样等待救援,虽然不至于命丧那里, 但是山上没有任何信号,根本无法了解到什么时候有人来救她。


    在山区上没有信号等待救援的每分每秒都是前所未有的危机,怕泥石流越来越严重,连立足的地方都没,这种忐忑、压抑、将她的心紧绷起来,直到安全抵达这里后,才得以喘息。


    如今,确定自己安全后,她才发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衣服、雨夜的风夹杂着冷感,就在她还没缓过神自己该做什么的时候,忽然副驾驶的门被打开。


    寒气趁虚而入。


    周淮律打开副驾驶车门,向下看,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江枝双手抱胸,头发湿哒哒的贴在本就小的脸颊两边,显得愈发娇小、脆弱、唇色惨白,毫无血色、牙齿在打颤,狐狸似的眸子含着雾气,就这样,掀起眸子看向他。


    要是接下来再发生些什么,她的雾气肯定会化作眼泪掉下来。


    她是如此弱小、可怜、令人心颤。


    他有多久没看见这样的她?


    从离婚起她就是要强的,好像非要证明给他看,她能够解决一切,没有他,她也能好好过。这种可爱又可怜的自尊心,他都看在眼里,心疼却又没资格干涉。


    寒冷的气息包裹住江枝,她现在只想要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地睡上一觉。这种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她从未如此狼狈过,那双满是雾气的眸子收回,不去看他,不与他对视。


    是愧疚,是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拖累了他。但是那些话感恩的话却卡在嘴巴里说不出来,或许这就是有恃无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只是低头的瞬间,他也跟着蹲下来,就蹲在副驾驶的旁边,没有给她视线躲避的机会。


    带着松木香的西服外套就将她包裹住,带来淡淡的血腥味。


    外套替她隔绝了寒冷,她愣神片刻,只觉得血腥味是自己的错觉,发现他浑身湿透了也很狼狈,她掀起眼眸再次看向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才开口问:“你呢?”


    他肯定也冷,他怎么不给自己穿。


    “我没事。”


    他只这么说,将她紧紧的包裹住,生怕冷到她分毫,待她密不透风的时候,他的大手去抚摸她的脸庞,温柔的替她抹去泥巴,深邃的眸子里,全是她的身影,只有她,万千事物,他眼里只有她。


    片刻后,像是在蓄力,嗓音低哑道:“是不是吓坏了?”


    江枝看见他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她的身影。


    明明是她,他才会经历今晚的危险,但是他把她安置妥当后,先问的是她有没有被吓到,这话问的很是温柔,就连摸她脸庞的手都是小心翼翼的,仿佛对待珍宝。


    他问的温柔,话说的也温柔,让她无地自容,她颤抖着说:“都怪我——”


    “怎么会怪你,”他温柔,依旧在摸她,好似很珍惜这场来之不易的平静相处,只是呼吸有些不稳:“怪我没保护好你。”


    他说话好像用了很大力气。


    说完这句话,五官在她眼里放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愣在原地。


    却没想到,他并不是要对她做些什么,而是额头抵住她的额头。


    如此暧昧的姿势,呼吸交织,见缝插针,就连刚才命悬一线的时候,都要找她要个机会,如今,便迫不及待的想要得到她的应允。


    “周淮律——”


    她开口,发现他没有应声,以为他又在耍无赖,乘胜追击,要她现在就给机会。


    几秒后,才发觉到他气息有些不稳,她抬起手,企图挪开他的头,有些泥垢的手指,接触到他的头上时,湿漉漉却带着温热的液体感,巴掌、指缝染上了整片鲜红。


    是——


    “血!”


    江枝脸色瞬间煞白,她立刻去推周淮律,却发现她的手刚放开,他的头就无力的垂在她的肩窝处,他根本不是要占便宜,而是因为无力的抵靠在她的额头上。


    她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的后脑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已经流了很多鲜血,只是黑夜,加上黑发,根本看不出任何受伤痕迹。


    “周淮律!”


    江枝慌乱,原本就满是雾气的眸子,泪瞬间掉下来,大喊道:“救命,许叔,救护车!”


    许叔急匆匆的上前来,医护人员拉走周淮律。


    江枝坐在副驾驶,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双手巴掌上是鲜血,是周淮律后脑勺留下来的鲜血,而她才后知后觉,刚才闻到的血腥味,是他身上带来的。


    包裹住她的西服上,都带着血,被他藏在了后面,不让她发现。


    他知道自己受伤了,对吗?


    他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明明知道自己受伤了,却还是第一时间,先顾及她,先照顾她,怕她冷到,先拿件外套给她披着,还来安抚她害怕的情绪,说不怪她——


    意识到这,江枝眼泪掉下来,立刻从座位上起身。


    她披着他的西服,宽大、如他的怀抱般温暖。


    大雨倾盆,全都砸在她的身上。


    许叔拦住想要上救护车的江枝,道:“江小姐,您先回去换衣服——”


    “别拦着我”她怎么可能还能安心换衣服,她甩开许叔的手,眼泪掉下来,毅然决然的在救护车关门的前一秒,用手挡住,眼神坚定,道:“我要去。”


    救护车内,江枝和许特助坐在两侧,医护人员解开周淮律的衣服,准备电击做心肺复苏。


    当露出周淮律的胸膛时,江枝被眼泪模糊的视线,隐隐约约在左边胸口处,看见藏青色的痕迹,她立刻擦掉泪水,死死的咬住了嘴唇。


    许特助也看见了,只是垂眸,什么都没说-


    病房内,手术已经完成。


    医生拿着本子,细心叮嘱道:“病人是被重物砸击受伤,好在没有伤及到脑部其他地方,但是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住院观察。”


    “这是病人的随身物品,刚才手术时候护士放起来的。”


    医生指了指托盘。


    冷冷的银白色托盘上,他的婚戒,就这么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医生离开后,整个病房内,只有江枝和许特助。


    江枝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病床上戴着氧气罩的男人。


    他眼眸闭紧,应该是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唇色苍白,没有半点生气,左手手背上扎着银白色的针,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上还有泥垢。


    他最是爱干净的人,肯定无法接受这个泥垢。


    她沉默片刻,起身,拿起毛巾,替他细细擦拭掉。


    只是握住他的手时,他是下意识的,稍微用力握住她。


    江枝鼻子有些酸,不去看他,只帮他擦拭手上的泥垢,像在车上他温柔对待她那样,大拇指,食指、中指、擦拭到无名指时,她忽然看见无名指上,那显眼的戒痕。


    她不由得又看向托盘上的戒指,低眸,再次看向他的无名指。


    许特助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得叹口气,从周淮律逆流而上,只因为江枝在山区时,他就知道,这辈子,周淮律是注定非江枝不可。


    他只当是行好人好事,开口道:“少爷这三年来都有戴婚戒,只是每次去见江小姐的时候,他会取下来,他知道您不喜欢他戴,刚才开车上山时,少爷还有戴戒指。”


    是在危险时刻,还要把戒指取下来,怕她看见,怕她不开心。


    江枝眼泪就藏在眼角里,执拗的不肯掉下来,继续擦拭他的手指,只是这还不够,许特助沉默片刻,道:“自从您出国后,少爷就再也没有去过周家,三年来,他也是自己过自己的。”


    她在国外异乡异客,他在香山澳,有家也不归。


    是为了什么?


    是在为她争口气。


    是基于曾经的不公平上,基于那些破规矩上,他不愿再委屈她。


    “少爷一直在等您原谅他。”


    江枝呢喃:“我不知道”


    她的脑海里全是他的各种样子。


    三年前为了挽留她做下的种种,红透的双眼,跪下来求她不要与别人在一起。


    还有回国后重逢的那些试探,送外卖,变幻来变幻去,归根结底还是周淮律。


    最初离婚挽留,她以为只是因为他的不习惯、不甘心,所以才做出这么多的幼稚行为。


    但是她不知道这些事情,也不知道他在这三年里,婚戒不离手,连平时最看重的家族规矩也不守。


    其实她不愿意在这时候听那么多他的好话,这种愧疚的感觉会占据她整片心,会让她更难受,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背对着许特助,眼泪掉下来,砸在他的手心上。


    她又能为他做点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许特助已经离开,江枝的眼泪还是没停。


    当眼泪持续无声掉下来时,她的脸颊上忽然多了双大手。


    温柔的替她擦拭掉眼泪,熟悉的味道,温柔的触摸,她愣住,立刻抓住这只手。


    她抬起头,包着眼泪,看向病床上的男人,只见周淮律虚弱的睁开眼。


    终于醒了。


    她紧绷着的心终于落下。


    江枝立刻从凳子上起身,边摁下铃呼叫护士医生,边道:“你醒了?”


    他张开口,好似在说什么,她情急之下,靠在他的胸膛,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在她大脑一片空白时,只听他说:“你有没有什么事?”


    这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


    明明为了就她,险些把自己的命送出去,醒来不是问自己怎么样,不是问医生怎么说,而是先问她有没有什么事,这种直白的关心,让她的眼泪决堤。


    她只顾着摇摇头,绷不住的哭泣。


    他心疼她的眼泪,却又开心她的眼泪,见擦不掉,只温柔的安抚,像哄小孩儿似得:“哭什么?”


    她像个孩子,哭的抽泣,停不下来,哽咽的回答:“害怕你出事。”


    原来是为他哭的。


    她还不知道这句话会给自己惹来什么祸端。


    哭的梨花带雨,脸颊红红的。


    只见他咳了咳,明明很虚弱,嘴角却勾起,无力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


    他这句话问的太突然了,让她措手不及。


    也因为他的这句话,成功止住了她的哭泣。


    她要怎么回答?


    或许说,这让她怎么回答。


    明明就是很正常的担忧,因为他为了她而受伤的担忧,可是他眼里根本就不是正常想要知道答案的询问,就是夹杂着些说不出来的意思。


    她知道她接下来无论说什么他都会往别的方向想。


    她默了片刻,眼里还有泪,就是不掉下来了。


    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他身上的寒霜和松木香,伴随着她的香水味,交织在一起。


    她想要从他身上稍微直起身,淡淡的香气想要从身边溜走,他怎么会给机会?


    他不会善罢甘休,用力抓住她的手。


    男人哪怕虚弱力气都不会减退。


    她被牢牢桎梏,走不掉了。


    他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看着她的眼睛,深耕剖析,问的明明白白:“为什么怕我出事?”


    他要个答案。


    第54章  “你只能是我的。”


    他话音刚落, 走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听上去,很大阵仗。


    江枝有些愣神。


    随后是敲门声响起,笃笃几声, 伴随着许特助的声音:“少爷, 何院长来了。”


    周淮律也听到了, 眉眼晃动的瞬间,她就灵巧的从他身上逃走。


    敲门声的突兀, 令病房内的暧昧氛围有所缓解, 江枝得以喘息, 否则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刚才守着他, 自己身上的泥巴都没清理掉, 指缝里的泥垢,脏乱的裤子, 黄土染过的鞋子, 还有哭红的双眼, 她不想被看见,也不想如此狼狈,趁着这会儿有人来,她立刻走向浴室。


    身影走进浴室内转身关门,门还没阖上,就看见病房的门被推开, 门口围了密密麻麻的人,包括许特助在内。


    护士是她按下的呼救铃,而院长, 则是许特助带来的。


    许特助安排的医院不在县城,而是在市区内。


    一行人急匆匆的往里走, 院长为首,热情寒暄,不断地反复询问,有没有哪里怠慢,身体有没有好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需不需要再换个大点的病房?


    他现在住的已经是院内最好的,但若是他点头,院长会立刻现造出来。


    男人也只是躺在病床上,眉眼寡淡,却没有下逐客令。


    她抬起手悄悄地,小心翼翼的,欲关上门,几乎是这个瞬间,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视线就不经意的往浴室那边扫了眼。视线隔空对上,他苍白的唇勾起,这个笑来的莫名其妙。


    她没太在意,门轻轻的合上。


    只是怕发出半点儿声响,却在此刻才恍然明白他笑容里是什么意思。


    她仓促的逃离给这段关系又添了不明的感觉。


    什么关系需要如此藏着掖着的,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为什么要离开?


    他们之间明明清白的很呢。


    她这么逃开,不让大家看见,好似下意识,潜意识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清白的,给这段关系添了不可言说的暧昧。


    比他刚才非要个答案的行为,还要令人觉得暧昧。


    他若是不笑还好,笑了更令人觉得不对劲。


    察觉到了他笑容里的意思,江枝抿了抿唇,捏了捏门把,是无声且无能的发泄。


    她转身走到了浴室内,虽然是医院病房,但是卫生和条件都很好,像个小型的公寓,她刚走进去,就看见浴室内放着她和周淮律的新衣服,她大抵知道是许特助置办的。


    许特助向来在这些小事上,能够做的事无巨细。


    花洒的水冲下来,将她身上的黏腻疲惫冲洗干净,沐浴露的香味充斥在整个浴室,她稍微舒心些,她这个澡洗了好久,从指缝方方面面都洗的非常干净。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浴室内雾气弥漫。


    江枝衣服刚好穿上,敲门声就响起,伴随他的那句:“枝枝。”


    似乎早已等待许久。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巧合到她刚穿好衣服他就敲门。她觉得他就是故意等着的,因为刚才的话还没结束,她都磨磨蹭蹭的洗了那么久,他怎么还不翻篇?


    是非要个答案。


    敲门声又响起,她默了片刻,认栽似的把头巾包裹住湿哒哒的头发,边推开门边道:“怎么了?”


    雾气从浴室内全部跑掉,沐浴露的香味扑鼻而来。


    只见刚才还躺在病床上的虚弱男人,如今好似已经恢复了体力,气色稍微好些,推着吊瓶的支架立在浴室门口,嗓音温润道:“我给你吹头发。”


    她这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吹风机。


    他自己头上还包着纱布,手上还挂着针水,就要来伺候她,还要给她吹头发,献殷勤献的太明显。


    只是好在他并不是来继续追问刚才未完的话题,见曲解他的来意,江枝不免有些尴尬,装模作样的咳了咳,随后取过他手上的吹风机,道:“我自己来。”


    她要去拿,手放在吹风机上。


    他牢牢抓住,不给她,她取不走,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头发的水珠往下掉,睡衣都被沾染上半透明的状态,胸脯处白皙风光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语气温润道:“现在我帮你,晚点我洗完澡,不方便吹。”


    言外之意就是要她帮忙,所以有来有往,他不占她便宜。


    江枝哪里会让他帮忙吹头发,他们的关系还没好到可以给对方吹头发。之前恋爱期间倒是撒娇让他帮忙吹过,只是那时候吹着吹着,两个人又倒下去了,后来他工作忙起来,就再没有过。


    她想到这,义正言辞道:“你不用帮我吹,我也会帮你吹。”


    她话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他的圈套里。


    她稍微顿住,他却不给她反悔的机会,客气、谦卑,邀请她登上这艘贼船:“谢谢。”


    他说完就放手,她没注意用力拽吹风机,踉跄了下,却被他及时扶住细腰。


    还不够,他好大个人,堵在浴室门口,她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门关不了,出也出不去,他也不放手,就搭在她腰上。


    松木香的味道,纠缠着沐浴露的香气,他手上的温度在腰间似有若无,进一步,但凡稍微上下滑动,就是占便宜,他就绅士的搭着,轻轻的搭着。


    好在她握着的吹风机,挡在两人的中间,是隔开距离的法宝。


    他的呼吸都喷洒在头顶和脸上,热热的、带着好闻的薄荷香,几秒后,只听他毫不知耻的开口,把她那愧疚最大化,道:“这是睡衣——”


    她难道不知道么?


    她就这样,拽住吹风机这个胜利品,掀起眼眸望着他。


    却撞入他温柔的眼眸里,深邃的眸子,低垂的琥珀色瞳孔里,全是她的影子。


    耳边是他温柔的嗓音,道:“你是要留下来照顾我吗?”


    她于情于理都应该留下来照顾的,毕竟他的伤势因她而起,但是他这话问的很直白,挑破这个默认的、理所应当的做法,其实他什么都不问,她留下来就好了,他偏要问。


    一问一答,显得好像不那么单纯了。


    纤细的手指攥住吹风机,指甲泛白,她道:“我应该的,你为了救我受伤,我要负责。”


    她话说的客客气气,他在搅混水,她就把倒清水进去,总之,谁也不让谁,却又不挑明的意思,他眼眸微动的瞬间,听见她很认真的继续回答:“在M国的时候,你也照顾我了。”


    哦,这话说的,在报恩啊。


    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周淮律看她死死的抓着吹风机,头上还裹着头巾,睡衣全都湿了还不知道,糊涂样,他压了压嘴角,低声道:“不用你照顾。”


    他不逗她了。


    江枝白嫩的脸上还带着浴室渲染的绯红,似乎对他这句话有些讶异。


    这种表情不陌生,周淮律默了片刻,忽然顿住,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话只说一半,产生误会,于是自我接话,解释道:“这里不舒服,你去酒店睡。”


    他不想委屈她在这里过夜,病房内的消毒水味道不好闻,他知道的,他语气温柔,试图与她商量,告诉她他的意思是什么:“高中的时候,你都不喜欢体检,去医院就是怕这个味道。”


    是了,高中的时候,学校都会要求学生去体检,指定的机构,全班组织一起去,每次到她的时候,她总是拧巴着,虽没说,却看得出讨厌这个消毒水味。


    江枝不知道周淮律会知道这个,但是这个时候谈以前,谈高中,多暧昧的时候,有些不合时宜。她的整个高中都是写情书的日子,隔三差五就是一封信,全都是给眼前的男人。


    信里面的内容,矫揉造作,什么深情写什么。


    现在回想起,她还记得某些部分。


    是尴尬和莫名其妙的烦躁。


    她低垂眼眸,握着吹风机,说了句不讨喜的话,道:“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如果今天是许叔上去救我,我也要留下来照顾。”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与其他人无二样,把他周淮律看成是普通的关系,他岂会不知?


    她说的太讨人厌了,把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然后说完就拿着吹风机,推开他,自己走到了浴室镜面前,插上吹风机,闷闷的响声,令他心烦意乱-


    许特助回来的时候,手上提着两盒饭。


    周淮律的是流食,江枝的则是四菜一汤,病房内只剩下咀嚼声。


    两个人都没说话,分明刚才一个哭,一个笑,现在好像陌生人。


    许特助觉得很怪,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想要离开,刚走,就听见江枝道:“许叔,你留下来,帮他吹头发。”


    他。


    连名字都不喊了。


    周淮律咳了几声,像是被气到了,掀起眼眸去看她。


    原本说好了她帮他吹,这会儿就不做数了,她反悔比翻书还快。


    江枝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她偏不抬起头,不与她对视,自己吃饭。


    许特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周淮律先缓解尴尬,道:“留下来吧。”


    她都不情愿了,他也不能强求。


    他的针水打完,期间,她就坐在病房内的沙发,刷手机,刷视频,姿势变来变去,没有在周家的时候那种端庄,像在自己家,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都看在眼里,只觉可爱的紧。


    许特助搀扶着他去浴室,男人洗澡快,不过三两下就洗完了,说好的让许特助吹头发,他也没有,自己拿起吹风机三两下就解决了。


    许特助察觉到周淮律的拒绝,自知没必要留下,立刻就走。


    江枝躺在沙发上刷手机,因为哭了整夜眼睛很痛,也很疲惫,担惊受怕,又洗了热水澡,吃饱喝足,担心的人也没事,她握着手机,心情放松下来后,就开始昏昏欲睡。


    周淮律头发吹得半干,走出来,就看见江枝躺在沙发上睡过去了,侧躺着的,手还乖乖的贴在脸上。


    他站在原地许久,放轻脚步靠近,走到了她的身边。


    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她的影子,他眼眸微动,单膝跪地蹲在地上,轻轻的拨开她乱糟糟的头发,随后露出的就是那双红肿的眼睛,哪怕闭起来都看得出来哭过的痕迹,他温热的指腹轻轻的摩挲了下。


    熟悉的香味扑鼻而来,是她专属的味道,令他心安。


    无人看见,无人知道,他嘴角勾起,是难得的温柔笑意。


    他伸手捞到沙发另一侧的小毛毯替她盖上,盯着她的小脸看了许久,似乎怎么都看不够,随后,病房内响起他低沉的嗓音:“你不喜欢谈以前,我们就不谈。”


    就因为谈了以前,她今天才这样冲,说话都不好听,原本和谐的氛围都被打破。他当然知道她不会那么轻易就谈以前,能像现在一样,和谐说上几句话,他都心满意足了。


    他喉结咽动,大手温柔的抚摸她的小脸,似承诺:“以后我们只做你喜欢的事。”


    “你不想回去香山澳,我就陪你在京都。”


    “你想唱戏,以后每次宣传,我都陪你。”


    她这次的宣传很危险,但是他却没有认为她以后不该这样下乡,他只会再要求自己严苛一点去审核她要去的每个地方,在背后确保她的安全。


    “你做你想做的——”


    他低声下气,凑近她的额头,要吻不吻想趁虚而入,却被轻轻颤动的睫毛扫了扫下巴,似温柔的提醒,他饱满的喉结咽动,发出低声的笑意,好温柔的语调,又很霸道:“但你只能是我的。”


    他在车上说过的,若活着,他不会放过她。


    对她,他是势在必得。


    哪怕路漫漫,不管多久,他有一辈子,奉陪到底。


    话音刚落,躺在沙发上的女人,翻了个身,将被子带走,蒙住了头。


    他握着她的手,是深不见底的笑意。


    第55章  “出院了,我以什么身份见你?”


    江枝醒来时已经不在沙发上, 而是睡在了临时放进来的床上,和病床隔开了距离,但是高度、长度都相同,像酒店的标准双人间。


    只是好在床单是HelloKitty的, 她平时最爱卡通角色。


    医院哪来这种粉嫩被单?


    估计是她睡着后, 周淮律让人把床置办进来的。


    那她怎么从沙发上睡到床上去的?


    这个答案毋庸置疑。


    又不是十七八岁的懵懂少女, 牵手拥抱都不好意思,做了三年夫妻, 把她抱到床上去睡,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葱白纤细的手指攥住被子一角, 江枝在缓过刚睡醒的劲, 脑子还有点懵, 与此同时听见浴室的门打开,周淮律高大的身影走出来, 伴随着那句:“醒了?”


    她点点头, 抓着被子, 还想继续睡,但是现在时间已经快要中午,她没忘记自己是来照顾病人的,眼睛垂下,想挣扎起床,只听见他又继续:“昨晚你睡沙发, 我看你睡的不舒服,把你抱到床上来。”


    “会冒犯吗?”


    他接着问了这句话,听上去绅士礼貌, 随后走上前,给她倒了杯温水。


    江枝的大脑用半分钟消化他这句话, 从起来她就知道是他抱她去床上睡觉的,原本她觉得能接受的,但是这些事情,做了就做了,抱了就抱了,偏偏要故意说出来,显得暧昧。


    好像在问她


    ——我能抱你吗?


    他越是这样,她越是不* 想搭理,只客气的回复:“谢谢你。”


    不正面回应他会不会冒犯,也不给他乘胜追击的可能。


    保持中立,是谢谢他让她睡了个好觉。又是用谢谢来划清界限,因为谢谢只存在于普通关系,若是深层次点的关系,怎么会用谢谢来表达呢?


    病房内是咕噜咕噜的热水倒入杯子里的声音,她说完这句谢谢后,他蓦然顿住,病房内的水声戛然而止,随后他的目光追随着江枝走进浴室。


    直至倩影消失在眼前。


    牙膏的清香和薄荷的味道提神醒脑,她看见台面上是她常用的纯棉洗脸巾、还有她素来爱用的整套护肤品,她拿起来,倒在手里,抹在脸上。


    进来时昏昏沉沉,出去时倒是神清气爽,她刚走出去,病房的茶几处就摆好了几样早餐,她上前,坐在沙发上,毫不客气的吃起来。


    期间路过他,也没看他。


    她无视他到底,和昨天哭哭啼啼要留下来照顾他的人完全不像。


    那句谢谢好像还在耳边,挥之不去。


    周淮律敛眸,跟着她入座。


    早餐有粥,荤素菜都有,讲究营养搭配。病房内响起调羹碰撞碗口的声音,她正吃着,蓦然听见周淮律问:“昨晚几点睡的?”


    昨晚?


    江枝舀粥的手顿住,许特助离开后她就没有继续再刷手机,什么时候睡的,她也不知道,但是——


    她掀起眼眸望向周淮律,四目相对的瞬间,是心知肚明。


    她收回视线,淡声道:“刚躺下就睡了。”


    他释然,笑着应和:“那就好。”


    听他笑,她不免又抬起头,撞入他满是笑意的眼眸里。


    为什么会说那就好?


    正常人都会这么问的,可是她握着调羹就是没问,因为她知道,他正等着她问呢。


    不问,就证明心知肚明,什么都不必说了。


    问,他就会再重复遍,昨天对她说的那些话。


    江枝发现周淮律这人变了,以前他最不屑在感情里用手段,没心没肺。但是现在好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去把氛围故意制造的暧昧点,门路多,心思多、心眼也多。


    把工作上的心思,手段都用到这里来。


    她装聋作哑,他步步紧逼。


    是无声无息的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江枝觉得不理就行了,她只尽到自己的责任便可,但是周淮律是商人,是资本,他本质就不善良,接下来的这几天,她越是躲避,他越是仗势欺人,步步紧逼。


    “枝枝,口好渴——”


    “枝枝,辛苦你,来扶我一下。”


    “枝枝——”


    江枝坐在沙发上,刚拿起手机,听见这句话后睨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很轻的扫了他一眼,周淮律哪里能看不出来她的意思,眉眼微动,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


    从那天起,总共四天,这四天里,他不再与她说关于任何似是非是的话,保持那条线不跨过,却总是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要求她做事情,偶尔口渴、偶尔吃饭的时候需要拆个包装,偶尔需要扶起他去上厕所,起初都还能接受,但是次数多了,难免有些不对劲。


    他不至于虚弱到这个地步,连倒水都需要她帮忙倒。


    可她偏偏没资格去“质疑”他的伤势,毕竟因她而起。


    若是质疑,好像成了她不近人情。他在合适的范围内提出的要求,她只能咽下去。


    就在江枝收回视线的瞬间,门忽然被敲响,护士抱着文件,对着周淮律含蓄的笑了笑道:“周总,我带您去做检查。”


    往日都是许特助来,今天是个小护士,而且讲话温温柔柔的,这几天,不少护士都时不时往这边扎堆挤,什么心思,什么想法,很明显。


    周淮律坐在位置上,下意识去看江枝,谁知,她依旧拿着手机,头也不抬,半点眼神都没分过来。


    事不关己——的确是事不关己,本就不关她事,她不会有半点在意的。


    换做以前,早就上前,乖巧缠着他:“老公,我陪你去。”


    再不济就会问他:“老公,许特助呢?”


    他收回思绪,见她如此不在意,他心底不好受,却又做不出故意拿第三人去试探感情的这种事,抿了抿唇,道:“让许特助来。”


    他是在保持距离,避免单独相处,昔日他怎么会想这些,更不会去在意这些细节。


    江枝坐在沙发拿着手机和赵柔聊天,对他现如今学会了保持距离,任何种种,都无甚在意。


    小护士失落的啊了声,很明显,随后只能关门离开。


    不一会儿后,许特助回来了,他急急忙忙的抱着文件,开了门道:“少爷,刚才在楼下办公区处理事,医生没通知我,没想到直接安排护士,我这就带您去。”


    他起身离开。


    江枝依旧坐在沙发上,聊天页面是赵柔刚才发来的消息。


    一个转载的视频。


    在护士来的时候,她已经点开看了大半,视频里是周淮律开到岸川山区上,和她一起接走老人和孩子的记录片,她当时救人心切,没想到摄影师居然在旁边录下来了。


    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词来形容摄影师,大家都在想着逃命,他还抱着摄影机不放手在录制视频——


    但话说回来,因为这段视频,江枝和戏曲院,包括粤剧一团受到网友很大关注。


    而她也看到了好几个弹幕,都是在扣细节的网友。


    A:【你们注意到了没,这个劳斯莱斯帅哥救人就救人,眼神老是往这个姐姐身上看。】


    B:【看到了看到了!】


    C:【好了好了!我去各大平台了解了,到现在还在磕糖的有福气了,据说这位劳斯莱斯的车主,是因为视频里指挥大家上车的美女被困才去救的。】


    D:【我靠,这是舍命救人,真爱啊!】


    E:【可是这是天灾,这不是在磕CP磕颜值的时候好吗!!请尊重在这场泥石流里受伤的人,虽然这个男的是老偷看小姐姐,但你们没看到这个小姐姐都不和这个男人互动吗!】


    视频里不是摆拍,是突发的紧急情况,山区里灯也不亮,视频有些模糊,更没有导演找好的完美角度,江枝的头发全湿了,衣服也湿了,脸颊还有泥巴,撕心裂肺的安排大家上车。


    而周淮律站在她的身侧,直到现在,她才能看见,那时候的他是怎么样的。


    舞台上的照明灯偶尔会闪过她和周淮律的脸庞,她看见他和她一样的狼狈,湿透的衣服,泥巴沾染到发丝和脸上,或许是评论区的弹幕,令她多看了他几眼。


    发现在她专注着安排老人小孩上车时,他替她挡住了好几次被风吹来的树枝。


    也在她踉跄,要被泥水撞击摔跤时,立刻搭把手,让她可以依靠。


    他的脚步、眼神、从始至终都追随着她,若不是他,她或许早已被枝丫刮伤,或者被泥水冲击导致摔伤——


    她没有心思再看下去。总觉得越看,愧疚越多。


    江枝垂眸,直接点击退出,与此同时,赵柔发来了语音。


    她点开,懒得放在耳边,直接点开了扩音,然后赵柔的声音响彻在整个病房:“我都知道了!!院里的人也都知道了!都说那天周总知道你没坐大巴下去,抓住付指导的领口,还骂了付指导,然后自己不顾危险,开车上去救你!!!”


    江枝顿住,眼眸微颤,他还骂了付浩?不但骂了,还抓了他的领子?


    只因为她没有坐上大巴下去。


    赵柔的话和那天他忽然的出现,当时情况紧急,现在冷静下来仔细思考,或许当时他早就到了岸川,到了山脚下,所以才能第一时间知道她没坐上车,并且第一时间来救她。


    他提醒过她危险,她无法做决定去不去,可他也没有就此不提,而是提醒完后跟着她去了岸川,在她左右,在她身后——


    嗡嗡两声,是聊天页面再度收到消息。


    江枝垂眸,心思其实已经全部被视频、被赵柔的话勾动,说不感动其实是假的,她的心尚且不会如此狠,有人舍身救她,这已经超出世俗对待好与不好的定义。


    她点开新发来的消息,赵柔的话再次在病房里响起。


    “你说周总是不是喜欢你——”


    江枝放着扩音,坐在沙发上,眼神放空的盯着门口的地方,瞳孔里出现男人宽肩窄腰的身材,长身而立在病房门口,他没有穿病号服,或者说是他不喜欢,谁也无法强制他。


    他只简单的休闲裤搭配针织上衣,简约优雅。


    瞳孔里的优雅男人,和视频里脑海里脏乱的男人重叠,慢慢的、慢慢的、江枝才蓦然回神,她一惊,立刻从沙发上坐起来,病房内,赵柔的声音还在响起:“从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我觉得在饭桌上他就盯上你了,下雨天还要送我们回来,而且这次居然直接不要命去山区救你——”


    语音戛然而止,是江枝后知后觉摁下了暂停键,她立刻起身,着急忙慌道:“你、你怎么回来了?”她摇头:“不是,我是想问你,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她的慌乱他看在眼里,慌什么,其实都心知肚明,无非是语音里的话,牵扯到喜欢这个词语,牵扯到他对她的感情,私下里说还好,当着明面上讲,她就是会选择逃避。


    周淮律喉结咽动,这几天虽然共处一室,但是她的界限划分的很清楚,半点都不让他踏过去,自从那天吃早餐时故意勾起话题后,她当天一句话都没说。


    他惹恼了她,她依旧留在这里,如她所说是责任。


    她装聋作哑四天,他明白的,所以只能寻着身体不适的理由,让她帮忙,各种理由接近。


    江枝站在沙发前,白嫩的脸上是尴尬,他轻叹口气,道:“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她舒心的语气,松了口气。


    握着手机,是尴尬,还是真的如此,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好像是尽到了义务,出院了就万事大吉各奔东西,这短暂的欢愉就像是梦一场,


    他如实答,至于她的尴尬、无措,他都看在眼里,他不想为难她,也不想让她不开心,但是她装聋作哑四天,他呢?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周淮律忽然的开口,是打破僵持和尴尬。


    她握着行李箱,抿了抿唇,这句话来的太突然,比他出现在门口时还要忽然,从刚才她就像个无头苍蝇转圈、找东西、装模作样收拾,就是觉得赵柔的话,把这段关系提到了明面,推到了悬崖边。


    她根本没有回答他好还是不好。


    他就走上前,立在她身边,这次,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出院了之后,我可以以什么身份去见你?”


    以朋友,以众所周知的暧昧关系,其实归根结底就是问她,在医院,她各种说是因为负责、因为他为了她而受伤,像在还恩。


    四天来,他们和平相处,却总觉得像隔了层膜。


    半生不熟的感觉。


    他只想知道出了院后呢。


    没有报恩了,没有责任了。


    她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拒绝他的出现。


    他们之间,又做什么数?


    第55章  “当朋友的关系。”


    “见面还需要身份吗?”江枝惊讶的语气。


    的确是, 谁见面还需要以什么身份。


    他稍微顿住,心里有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去辩驳。


    见面虽然不需要身份,但是见面说的话却需要身份。


    普通朋友可以问问好,关系好点的可以约个饭, 再深层次的关系, 可以去家里小坐片刻, 那他是在哪个层级。


    她说不需要身份,又不是说, 他什么身份都可以。


    他还是听出差别的, 不至于那么蠢,


    他也知道不能再问下去, 她惯会装聋作哑, 他拿她没办法。


    是他问的这个话,她找到了漏洞, 反将一军他无话可说, 他欲言又止, 还想问,她却转身,眉眼弯弯的笑道:“身体没大碍了是吗?”


    她笑起来,左边梨涡若隐若现,脸颊有肉,苹果肌饱满鼓起。


    明眸皓齿, 美艳动人。


    周淮律盯着她的笑,垂下的手指尖微微颤动。


    以前想捏就能捏,现在身份不同了, 想捏只能在手上摩挲几下。


    不仅如此还不能表现出任何欲望,只能克制绅士礼貌的回复:“暂时没大碍。”


    这个暂时, 说的微妙,好似随时都会再复发。


    这种以病来博取关心的拙劣手段,虽然在他心里上不得台面,但是转念想想,若能够一直以病人的角度索取见面和陪伴,她也会“负责”到底,那么他宁愿大病不起。


    “那就好。”


    江枝拍拍胸脯,像是还清了的感觉。


    她扭头,不再去看他。


    不但如此,当天晚上,她也没有住在病房。而是坐上戏曲院的大巴返程回京都,临走时还托许特助细心转告他,道:“若是他有任何不舒服,请及时和她联系。”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周淮律握着手机,不免自嘲笑笑。


    他能怎么去联系?


    微信、号码、什么都拉黑,她警戒线都拉起来,没有给他一点空子钻,那天问她几点睡,无非就是想知道他那天沙发上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没。


    她察觉到了,意识到了,那四天都客客气气。


    现在他索取身份的见面,她得知他出院,二话不说就要回京。


    周淮律坐在原位,看着那张HelloKitty的床单,琥珀色眼眸晦暗不明-


    京都的天气较为岸川舒适些,从岸川回来后,付浩以及其他的负责人做了处罚,江枝、摄影师、老师傅当月多发了一月工资。


    会议结束后,付浩上前对着江枝摄影师和老师傅道歉,随后又道:“如果不是你们在前线救人,恐怕这次的宣传没那么成功,不过这个疏忽应该是我买单,所以,星期五聚会,我向你们三个赔罪,要是不来,就真的是不原谅我了。”


    职场上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付浩也并非故意,见摄影师和老师傅立刻应了好,她也不好单独说自己不去,毕竟付浩说了,不去都上升到不原谅,她只能点点头。


    当她点完头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欢呼。


    “耶!终于可以宰付指导一顿了!我要吃日料!”


    “我要吃韩料!”


    “去酒吧去酒吧!”


    付浩扫了眼闹腾的大家,大家憋笑消停了,付浩又对着三人道:“地点就你们三个人定,你们三个人商量一下,到时候告诉我位置,你们随意,我来买单!”


    会议结束后,江枝往外走,准备回办公室,到走廊的时候,却忽然听见有人喊。


    江枝回眸望去,蔡双穿着简约的白衬衫和休闲裤,手上拎着个袋子往她这边走来。


    站在她面前,礼貌的笑笑,道:“枝枝,我看了你的视频,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我给你带了禅城的药酒,要是有哪里跌打扭伤的,可以擦一下。”


    禅城的药酒是用蛇或者蜈蚣泡的,虽不贵,但是药效好。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蔡双会给她递这个,“多少钱?我给你。”


    “这个能有多少钱,”


    蔡双笑笑把袋子塞到她的手上,然后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来时脚步慢,走时脚步快,东西塞给她之后转身就不见踪影。


    江枝看着手上的袋子,低头,将袋子绑好收起来,刚抬起脚准备离开时,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随后眼前多了杯冰咖啡,颜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


    虽然早起一杯冰咖啡能续命,但是江枝头痛道:“我桌上还有好几杯,都喝不完了。”


    江枝是戏曲院出了名的美女,十个单身男里,有八个都会因为颜值而对江枝心动,每天她的办公桌上,都有男同事送的咖啡、奶茶、蛋糕。


    颜朗开玩笑的语气道:“知道你万人迷了,桌上的可以不喝,我的可得喝掉,买一送一,抢的。”


    “那我明天请回你。”


    江枝笑着,也没再推辞。他都已经这样开口,她再拒绝,显得好像把他当成对她有想法的男人。


    他们的身影越走越远。


    但不管是蔡双,还是颜朗,都落入身后,正从院长办公室走出来的男人眼里。


    他站在实木大门的门框下,再高些,险些就会碰撞到门框,深邃的眼眸蹙起,琥珀色的瞳孔,全是并肩而行的那对人,她的身边,好像不缺他一个。


    从出院到现在,他们再没有任何联系,仿佛那的确是场梦,可他真的甘心如此么?


    “周总,您怎么了?”


    院长跟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走廊处的那对身影,不由得想起最近院内的传闻,周总好像在追江枝?院长心思稍顿,道:“那是江枝,周总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要见她吗?我喊她来。”


    他献殷勤。


    周淮律眼眸微动,收回视线,饱满的喉结咽动,道:“不用。”他自然是不甘心的。


    他要见她,也会见她。


    但不会以这种方式-


    晚上加班比较晚,江枝回到家已经八点多,泡了个澡出来已经九点,泡澡的时候看了圈周围的外卖,每家都吃过,早已吃腻了,她又不想出去吃,只能走到厨房,准备给自己做个宵夜。


    但是刚拧开火,就听见敲门声。


    她边往外走,边道:“谁啊。”


    话音刚落,她推开门,双眼微动,很是诧异,道:“怎么是你?”


    周淮律手上拎着打包盒,长身而立在门口,打包盒里冒出浓浓的香味,门推开的瞬间,他晃了晃包装袋,温润的笑笑,道:“买了点宵夜,一起吃点吧?”


    他怎么猜到她饿了?


    江枝心里想,手却握住门把手。


    今天从戏曲院回来后,他就没办法静下心来,短短时间里,就看见两个男的对她献殷勤,他知道她身边的人很多,也知道自己无身份去介怀,可是他也无法淡然处之,危机感、失去感越来越重。


    特别是当泥石流的事情发生后,机会与他擦肩而过,她的装聋作哑,他思考再三,还是决定来问清楚,总比害怕,看着她和别人越来越深入接触好。


    毕竟从那天到现在,关于车上所说的机会,这个答案直到如今都没要到。


    见她的手没放下来,也没礼貌邀请他进去,小巧的身板挡在门口,戒备、他稍微动弹半分,她的警铃就会大响,他不由得笑了,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大晚上的——”


    她推辞,又找到了合适的借口和理由。


    但周淮律这次却没有再让步,温润笑道:“不是说给机会吗?”


    终于,这句话,他还是提起来了。


    那几天陪他在病房内,第二天周淮律问她几点睡,她便知道是他的试探。


    试探她有没有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她的确是听到了,也正是因为听到了,所以从那时候起,她便知道他心心念念这个机会,也会提起这个机会。


    所以四天她都客客气气,怕他提起,也怕惭愧之下就答应,对彼此都不负责。


    那天在车上,命悬一线的危机感,他还不忘给自己求个机会,只是她记得她并未答应他,但是那份救命的恩情记在心里,她无法在这时候还说出那天她并没有答应,或者耍赖的话。


    可是说和好如初,还不够。


    说没原谅,却也因为这些事情,早已做了释怀。


    她沉思片刻,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微微笑道:“对阿,当朋友的机会。”


    她以为他这样就会知难而退了。


    若是真的当朋友,她不会不愿意。


    但是谁知,他很自然的笑了笑,这次,让她无话可说:“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


    片刻,他又笑,好似无意又似故意问:“还是说你以为我打算要什么机会?”


    要什么机会,心知肚明的,还非要放在台面上说。


    是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接话,也不敢接话。果然,江枝乜了眼周淮律,放在门上的手却没放下来,而是道:“朋友就朋友,也不能大半夜的进家里——”


    她还是不肯让步,他无奈轻叹。


    “不逗你玩,”周淮律终于亮出底牌:“我是因为江远修的事情来找你,我知道你在设局让他卖股份,你想要他下台?”


    肚子也饿,又有人能提供办法,江枝的手从门上滑下来。


    这下,她是完全没有理由不让他进门了。


    江枝的房产位于京都的繁华地段。三百多平的大平层,意式轻奢的风格,在京都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算不委屈自己。


    她坐在地毯上,周淮律坐在沙发上捧着资料看,整个家里只剩下塑料袋拆开的声音。


    客厅的射灯暖黄的光洒下来,毛茸茸的光芒照在他的肩膀上。


    待她拆开,把宵夜摆放好,他便把资料合起来,温润的嗓音在头顶响起,道:“你设局的事情,我知道,但是这样速度慢,等他反应过来可能就不会卖股份了。”


    他买的宵夜有热菜有凉菜,她饿着肚子,也没有客气,头发随意用鲨鱼夹扎住,然后边吃,边认真的听着,当听他这么说完,她抬眸,道:“那我该怎么办?”


    她慢条斯理的咀嚼,盘腿坐在地毯上,刚洗完澡后白皙的脸蛋红润有光泽,很是诱人。


    周淮律万分庆幸自己还能与她在公司的事情上帮助她,不动声色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嗓音低沉道:“先吃,吃完我告诉你。”


    江枝知道他不会那么轻易告诉她,她收回目光,在手机上点了点,然后继续吃宵夜。


    他夹起炒米粉吃了口,随后问:“好吃吗?”


    他这幅样子,落入江枝的眼里,不由得想起他以前,他最是在意这些规矩,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期间说话,坐姿、对他而言都是规矩,如今,他哪有半点规矩?


    只是好在他不管怎么样,那份气质和样貌,都不会显得突兀,有种随性的美感。


    她收回视线,继续慢慢吃,道:“好吃。”


    她随性散漫,盘腿坐着,单手拿着筷子,单手操控手机玩。


    周淮律嘴角往下压,这份愉悦的心情,无以言表。


    与此同时,她点开微信,手划了下客厅里响起男人的声音:“那就这么定了,周五去露营烤吧,自己烤自己吃,还可以喝酒。”


    江枝摁下语音,懒得打字道:“好。”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原本愉悦的心情戛然而止,顿时觉得碗里的东西索然无味。


    因为这个声音不是颜朗的、也不是蔡双的,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想问她,是不是要去约会。


    却又不敢开口去问。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心里不舒服,酸的、涨的、就算是朋友也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她的手机在桌面亮起来,聊天框里是定位。


    88烤吧。


    京都——


    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现在,她成了那个无心人,他却成了有心者。


    这顿宵夜吃了许久,各怀心事。


    最后周淮律放下筷子,江枝才问道:“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周淮律:“我持有江氏很多股份。”


    江枝顿住,才明白过来,那个神秘人是他。


    直到讲完自己的计划,得到她的谢谢二字,离开江枝的家里站在门口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但失去了一个可以说和好的机会。


    还把江远修的事情漏出来。


    只换取了她口头当朋友的机会——-


    周五那天,聚会的地方定在了京都的一处露营空地。


    这里的烧烤道具全是租用的,食材自己买,只收场地费,粤剧一二团的人都来齐了,男生烧烤,女生负责串食材,大家热热闹闹的,时而聊天,时而聊地。


    后半场基本都是以玩游戏为主,多数人已经喝多了,地上全是空酒瓶。


    风吹来,全是啤酒的味道。


    大家干脆都不烤了,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从京剧、豫剧的宣传,再到这些年戏曲院的发展,以及院校的领导更迭,最后又扯到粤剧,扯动粤剧的投资人周淮律。


    再从周淮律,说到那场泥石流,再到——


    “江枝,说真的,你和周总到底什么关系呀?”


    有人附和:“为什么周总会来救你?”


    人真是喝醉了都不忘八卦,这群人都看着她,其实早在从岸川回来后就不少人看着她,欲言又止,可能是今天的氛围比较愉快,大家私下里,就把想问的都问了。


    江枝也喝了不少,但目前还没有醉,见有人问,装作酒后吐真言,把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我们是朋友关系,而且我们爸妈认识,不救,说不过去。”够敷衍,但是她给了解释就行。


    她才不管有没有人信。


    大家也不知道信了没,纷纷嚷着继续加酒,因为付浩说全部聚会的人都会安排送回家,于是在大家的放肆下,江枝也不可避免喝了很多。


    猜拳、游戏、玩骰子。


    直到月亮都不见了,胃胀气,想吐,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喝了差不多一箱。


    已经许久没有如此醉过,她扶着椅子,胃很不舒服。有她这种酒量差的,就有酒量好的,人群中有人喊了句:“周总。”


    江枝只觉得迷糊,眼眸睁大,也只能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有人朝她走来。


    脑子空白,她听见有人牵起她的手,很是温柔的语气,“牵着我。”


    然后又听见他对别人说:“谢谢你们今天陪她开心,我带她回家。”


    第57章  “周总,你为什么不自己照顾枝枝。”


    五月份的晚上凉风习习, 晚风吹过,把酒味吹散开来,风都伴随着酒味。


    江枝感觉有人牵着她,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而她被风吹得很是惬意, 只是胃里不舒服,整个脑子昏沉沉的, 周围很安静, 她总觉得耳边有人说话, 然后把她带走。


    却又好像是幻听, 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不是错觉, 她摇摇脑袋,好像企图把自己的脑子晃清醒。


    她揉了揉头, 醉蒙蒙的眼神, 抬起头来看向周淮律, 满是酒香味,道:“我们去、去哪?”


    她都跟着他走了小段路了,才开始问去哪,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看着她仰起头,巴掌大的脸颊,醉态娇憨, 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这种久违的缠绵,他不由得觉得好笑, 握住她的手,也只是简单的握着手, 并没有再多的越矩行为,嗓音低沉道:“你想去哪?”


    江枝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眸的,是路灯、马路、还有不远处的木栈道。


    还有周淮律的脸庞。


    她揉揉眼睛,指了指前面,醉醺醺口齿不清的回答道:“去、那里。”


    周淮律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她指着的地方刚好个路灯,那里有木栈道的入口,在烤吧附近,是为了给人散步用的。


    “去这里干什么?”


    话虽如此,可他却温柔的牵着她的手,为她改变方向,带着她往木栈道走去,两个人踩在木栈道上,木板响起嘎吱声她走的极慢,他为了迎合她,只能跟着放慢步伐。


    原本以为她是要木栈道散步,却没想到,走到那个很亮的路灯下时,她却忽然抱住了电线杆,死都不肯走,头低垂卷发盖住两边,委屈巴巴的道:“我觉得你有点像、像我前夫。”


    原来来这里是为了自我保护,抱着电线杆,他就牵不走她——


    她神志不清,但还记得自己离过婚。这个醉酒做出的笑话令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周淮律脚步顿住,不免有些担忧她知道是他后,就不跟着他走。


    他脑子正在转,愁该怎么哄她继续跟着他走。


    思索片刻的时候,却听她自言自语道:“不过我知道你不是,你们、身高很像。你和他、和他不一样。”她断断续续的说完。


    周淮律松了口气,为了她不起疑,干脆就让她抱着电线杆,不让她动了。


    只是他原本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怕她反应过来后拒绝跟他走,但是却又忍不住,心里作祟,不由得继续开口问:“那你说说,我和他哪里不一样?”


    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其实也不清楚,只是想听听她心里,她在背后会如何形容他。她身材算是娇小,抱着电线杆,脚步半步不动,晚风把她长裙的裙摆吹得晃来晃去。


    他感慨她胆子也真大,和不算相熟的人都敢喝那么多。


    他边等待她的回答,边垂眸看着她。


    可能是喝醉后的江枝好说话,他问什么,她就乖乖的回答什么,听他这么问,沉思片刻,道:“我、你很温柔,他很冷漠。”


    冷漠这两个字,令周淮律眼眸颤动。


    这里有排排路灯,灯光很亮很亮,令江枝的视线逐渐清晰,映入眼眸的,是无边的黑夜,她抱着电线杆,头低垂卷发盖住两边,委屈巴巴的道:“我们,我们七年、他对我一点都不温柔,我唱戏他都不肯,还说我唱戏上不了台面——”


    周淮律看着她,头发被盖住,遮住脸庞。


    她是如此形容他。


    他说不上什么感受,对于唱戏的事情,他的确曾经是如此顽固,所以他无力反驳。


    只能附和道:“那他真坏——”


    话还没说完,江枝又摇摇头,道:“他不坏,他、他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救我。”


    “我爸爸才坏,如果是我爸爸,他不会来救我,”江枝抱着电线杆,眼眶倏地红了:“他还要养其他的孩子,他背着我,有了别的孩子——”


    他听过许特助说过这些事,前不久,也知道她去找了许特助,所以她才会改变态度,在他说岸川危险的时候,说她知道。


    若是态度软和的代价是要让她发现人心的丑恶,了解残酷的真相,他宁愿她从不知道,他只希望她无忧无虑。


    他听见江枝打了个酒嗝,或许是在她说这些的时候,他才恍惚明白,她不如表面那么云淡风轻,她看上去很清醒果断,甚至都会设局让江远修卖股份,但其实她心里是无法接受这些事情的,就像最初他看到江远修有私生子的时候,他便知道,这会成为她的心病。


    他猜的没错,但他此刻,见她喝醉了后吐真言,说起江远修都快哭了* 的样子,才明白,或许她所有的反抗其实都是一种自我保护。


    对江远修的反抗,也只是因为自己无法再失去更多,所以她要抓住。


    牢牢抓住。


    周淮律就站在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或许是抱着电线杆,江枝觉得自己在对电线杆说话,她的脸贴在冰凉的柱子上,道:“我前夫会帮我教训我爸爸,会把欺负我的人赶走,会在后面保护我——”


    她垂眸,委屈的样子:“但是为什么以前他连一束玫瑰花都不送我。”


    她口中的以前,是婚内的时候。


    或许只能在她喝醉酒的时候才能够有幸听见她的心声,在她的话里,周淮律细细回想这些年的种种,他知道自己是个不称职的丈夫,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过分。


    自己的冷漠、无所谓、千百万件被他忽略的小事,都成了她心中挥之不去的伤。


    她唱戏的这件事,他的确出言不逊,曾说过她没有规矩。


    可是他说过后就忘记了,却没有想过,听者的感受。


    也没想到,四年多的时间,她还记忆犹新,可见这句话,在她心里是个疤。


    “枝枝——”周淮律长身而立在她面前,光洒在他身上,他喉结咽动,想要为以前的自己赎罪,道:“以前的我做错了很多事情,但是我想告诉你——”


    她说起他,喝醉酒提起他,他无法再当做旁观者,然后还旁若无人的勾起她的伤心事。


    他双手握住她的双肩,让她看向他,开口诚恳道:“你很厉害,你靠自己的努力进了戏曲院,你是粤剧团的旦角,你的身上,有吸引我的灵魂。”


    若喜欢是□□,爱则是灵魂。


    醉鬼根本不会去深思熟虑这句话,他的道歉,她根本无法做到共情。也听不得夸赞,因为一听,她就会想显摆一下,她真的喝醉了,骄傲的扬起下巴,明明刚才说起江远修还哭了,眼泪都挂在眼角里,这时候,还不忘给他道谢:“谢谢你夸我,你真好——”


    他显然有些愣住,自然知道她醉的不清,否则怎么会对他说他真好?


    他哭笑不得,那些道歉卡在喉咙里,自知今日并非合适的实际,旋即又听她重复他的话说:“我唱戏很厉害的,我进了戏曲院,我是戏曲院粤剧团的旦角儿,我、我给你唱——”


    路灯很亮,有很强烈的光,光束照在地上,像舞台的聚光灯。


    周淮律站在路灯下,只见她醉醺醺,明明脚步踉跄却还是扶着他的手,在路灯下转圈、抬手。然后兰花指捻起——


    江枝感觉自己身轻如燕,抬手、转圈、感觉裙子敞开的样子,像小时候动画里的芭比公主


    她在路灯下,旋转,转圈,脚步踉跄的起舞,迈着青衣步——


    蜿蜒的戏腔在深夜的木栈道响起:“趁好天时,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点寒微。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她明明是喝醉的,却因为唱戏,添了丝丝专注,路灯是聚光灯,木栈道是舞台,而他,是观众。


    他站在她面前,原本想去扶她,怕她摔跤,想让她别唱,但刚伸出手,却又收回来。


    她喜欢,他就干脆放任她自由,陪她闹。


    他站在路灯下,神色温润,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专注,路过的人,都被这里吸引目光。


    只见女人踉踉跄跄,好似在唱戏,时而婉转悠扬声音响起,时而走两步,退两步,而她面前,有个观众,男人长身而立,拿着手机给她拍照,嘴角勾起,眉眼专注。


    她在疯,她在闹,而他在笑,陪她在这夜晚放肆。


    她喝醉了,乱七八糟的唱着,还想要转圈旋转的时候,险些摔跤,就在脑子和身体都向下坠的时候,她感觉天旋地转,却在下瞬,被人腾空抱起。


    江枝下意识的勾住周淮律的脖颈,心提高,双眼迷离。


    路灯下,她的眼眸像狐狸,每眨次眼睛,就像是施展魅力。


    他望着她的粉唇,感觉她跳动的身体,喉结咽动。


    江枝盯着他看了半天,他以为是暧昧的开端,而她却忽然问道:“你是谁?”


    像盆冷水浇灭了热情。


    女人的细腰在手腕处,长发垂下来,带着酒的味道,双手搭住他的脖颈,她唱了整晚的戏曲,被他抱着,如今还问他是谁。


    那些暧昧荡然无存,周淮律胸膛闷笑声响起,见她醉态可爱,于是边抱着她往车那边走去,边开口逗她玩道:“我是你朋友。”


    他话音刚落,她就迷糊的摇摇头,道:“不可能。”


    “为什么?”


    他在怀里很乖巧,眨巴眼睛道:“朋友是不会抱抱的。”


    她喝醉了,基本的分寸还是明白的。


    他笑了笑,当哄小孩儿似的,给她解释道:“但是你现在喝醉了,走不动,所以我才抱你。”


    “下次还敢喝醉吗?”


    江枝在他怀里,立刻摇头。


    他觉得她此刻憨态可爱,心里逗弄她的邪祟念头再次冒出来,道:“我们是朋友,对吗?”


    江枝点点头。


    “朋友会不会加微信?”


    江枝再次点点头。


    “那你手机在哪里?”


    他低笑,声音低沉,带着徐徐诱之的哄骗。


    刚好走到了车旁边,许特助打开后排,不去看他们,周淮律将她放在了后排的座椅上,随后道:“我们还没有微信。”


    她醉的严重,听见这话,乖乖的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递给他。


    那么放心,他轻笑,边坐在后排,边扫了微信,加了好友。


    她就坐在另一侧,望着风景,浑身的酒味浓烈。


    前排的许特助道:“少爷,我们去哪?”


    “去HY酒店。”


    许特助道:“好。”


    至于去酒店干什么,他不会过问,也不会多问。无非都是情爱那点事,周少爷也是男人,气血方刚的男人,只是没想到,到了HY酒店,许特助拿着江枝的包,跟着他们进去。


    到了房间才发现赵柔在里面,她上前,道:“周总。”


    周淮律把睡着的江枝抱着放在了床上,然后细心的替她盖好被子,随后起身,对着赵柔叮嘱道:“晚点酒店会有人送醒酒汤和止痛药,明天起来让她吃一颗,今天晚上辛苦你了,她用的卸妆水和护肤品我晚点会让人送来——”


    赵柔是半个小时前接到了江枝发来的微信,微信里,他表明身份,让她来HY酒店照顾江枝一晚,她听着周淮律的叮嘱,脑海里不免有个疑问。


    她犹豫片刻,大胆的问道:“周总,您为什么不自己照顾枝枝?”


    赵柔的话令周淮律顿了顿,他其实有想过要不要把她带回家去照顾,但若是真的照顾了,她醒来生气怎么办?况且,他不认为自己的定力那么足。


    心爱的人在面前喝醉,擦身体、洗漱,都要他,他怕自己引火烧身。


    其实归根结底,他知道若是今天把她带回家,这是趁人之危,也是不尊重,她若是醒来看见,只会生气,难过,他也会把她推得更远。


    他用了四年时间,才换来的当朋友的机会,他不想失去。


    也不想失去她。


    许特助也等着这个回答,对于少爷让赵柔来的这件事,他有些意外,他以为把人送到酒店,是为了方便今夜,没想到。他只是私下联系赵柔来照顾。


    周淮律把江枝交给赵柔,看着江枝,语气温柔道:“我想让她明天起来,会发现,和大家聚会,喝酒,是开心的,快乐的。”而不是醒来是懊恼的,后悔的,下次再喝酒,会害怕的。


    归根结底,他只想尊重她,想让她开心。


    不想去趁人之危。


    他可以在今晚任何时候对她占便宜,毕竟她喝的烂醉,或许明天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他偷偷亲亲或者开房,哪怕什么都不做,就睡一晚都可以,但是他不想。


    比起肢体接触的暧昧,□□的欢愉,他更在意灵魂的共鸣,也更珍惜今夜发生的一切。


    她哭诉他以前冷漠的委屈样子,


    在路灯下转圈唱戏的张扬模样。


    他记得清清楚楚。


    或许此刻才明白,喜欢是只顾自己的□□之欢,


    爱是灵魂深处的温柔倾听。


    他总是敷衍倾听她的心事。


    但一切,都来得及。


    第58章  “要不要一起吃蛋糕。”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宿醉的疼痛让江枝的太阳穴好像被撕开那样, 她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双眸轻闭,大脑像开机重启那样,关于昨晚的记忆, 一点一滴渗透进来。


    粤剧团聚会, 大家玩着游戏, 付浩说会把大家送回家,所以她也喝了很多酒, 后来, 好像有人喊了声周总, 之后她就被带走了——等等。


    周总?


    除了他, 谁还能被喊周总?


    有人在走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到江枝瞬间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酒店的套房,


    她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有些不可置信,难道昨晚他趁她喝醉,带她来酒店开房了吗?男人和女人单独开房能做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事情,所以他也是,对吗?


    她知道他不甘心当朋友, 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带她来酒店,趁人之危。


    想到这,江枝立刻抓着被子坐起来。


    几乎是她刚坐起来的瞬间, 就听见赵柔激动的声音响起,道:“枝枝, 你好点了吗?”


    是赵柔。


    江枝很是惊讶,眼眸里的赵柔站在床尾,手里抱着新款爱马仕,嘴巴都快笑裂开,她小心翼翼道:“昨天是你照顾我的?”


    “不然你还以为是谁?”


    赵柔偷笑,抱着爱马仕,疯狂对着手机拍照。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江枝当然不会说以为是周淮律,更不会说险些误会了他。


    赵柔拿了好处,自然送佛送到西,没有双向揽好处:“昨晚是周总托我照顾你的。他用你手机发信息给我让我来HY酒店。”


    “不过你的酒量也太差了吧,喝点啤酒就把自己喝的不省人事,昨天周总喂你喝蜂蜜水,你差点就吐到他的身上了。”赵柔抱着爱马仕,喝水不忘挖井人,对着江枝鞠躬道:“不过幸好你喝醉了,我才有爱马仕拿,太感谢你了,枝枝。”


    说完,赵柔又给江枝鞠了个躬。


    赵柔的搞怪,江枝无心去看。


    只是在赵柔的提示下,关于他带走她之后的事情,好像顷刻间全都想起来了。


    床头柜上放着的解酒药、头痛药,以及蜂蜜水,无一不告诉她,昨晚在酒店内发生了什么。


    她记起来昨晚的确是他让赵柔照顾她,但是他却没有离开,等到前台送了解酒药和蜂蜜水,他很有耐心一口一口的喂她,她喝完了整碗蜂蜜水,只是水太多了有点涨胃,所以她很想吐,但是他没有丝毫嫌弃,甚至细心到帮她擦嘴漱口才离开。


    离开前,他还不忘道:“不知道赵小姐有没有钟意的包袋?”


    是作为感谢的意思,赵柔也很不客气,立刻说:“爱马仕最新款!”


    “许特助明天会把包袋送来给你,辛苦你今夜帮我照顾枝枝。”说完便扬长而去。


    江枝猜,赵柔手上现在的爱马仕,就是她的酬劳。


    “枝枝,我就说周总喜欢你,你当时还不信,”赵柔终于舍得把包袋丢下,然后坐在江枝身边,是八卦,是关心,道:“你对他,是什么想法?”


    “我?”她回答不上来,只道:“我也不知道。”-


    周末两天江枝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她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去喘息,去思考,关于喝醉后的事情,七七八八都记的差不多。


    那天在酒店,她说她不知道。


    那句话其实更多的也是说给自己听,而并非回答赵柔,因为从他驱车出现在山区时,她就无法再对这段感情做清晰的定位,她想不明白,自己该以什么样子的态度、心态去面对他。


    是愉快,轻快的相处?


    那她怕会不会太轻易原谅他。


    是愤怒,和之前在禅城那样?


    可他舍命救她,是在告诉她,她和他自己之间,她更重要。


    其实在禅城那天,明白这段婚姻其实是他先要求结婚时开始,她的心已经乱了,所以毫不犹豫选择出国其实也是种逃避。


    最近逐渐发现昔日在婚姻里的种种,江远修的事情,包括山区的事情,明白他也曾为之努力过,只是努力的方向不同。也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有多重。


    昔日要求他珍视,他总是淡漠,如今真的有珍视了,她又想逃避。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不敢再把自己的幸福拿去赌。


    赌他或许是短暂的变化,其实和好后还是一样,怕他只是因为不甘心,又或者从始至终都觉得她还是他的。


    但昨晚的事情是她没想到的,也很惊讶。


    原来在她喝醉酒的时候,他对她的态度除了尊重,还有一点,那就是他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他们是两个个体,而不是依旧把她看成是他的妻子。


    他的包容和温柔,牵着她的手是因为她走路踉跄,也并非是占便宜,两个人在房间内,也有第三、第四个人在场,许特助,赵柔。


    他从始至终都在意她的感受,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


    而没有自以为是的带她离开,口口声声的为她好。


    她不由得又想起赵柔在酒店说的话:“先说好,我不是收了好处才替他说话,我只是觉得周总很不错,其实我见了太多的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像你昨天喝的那么醉,换做其他对你有意思的男人,肯定早就趁人之危了,但是周总没有,他让我来照顾你,他很尊重你,我觉得光凭这点,就足够证明这个男人有魅力了。”


    “除非你一辈子不嫁,”赵柔很笃定:“否则这世上你再也找不到像周总那么好的男人,要是有感觉,就尝试一下,一旦错过了,真的很可惜。”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她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是做出了改变,从前的高高在上,也变得尊重随和,冷漠无视,也变成了体贴细心。


    她的心在开始摇摆,拿不准的感觉,她在心里祈祷近段时间他不要出现,不是生他气,他昨天的醉酒处理的很好,而是她自己的问题,她需要去思考。


    也需要独处的空间。


    仿佛是心有灵犀,她的手机忽然收到了周淮律的信息。


    他在她醉酒的时候添加了她的微信,她不去纠结这点,也不想去删掉他,若是此刻删掉,估计下秒他就会敲响她家的门。


    Zz:【最近要出差,行程我发给你了,可能要月中回来,到时候出来吃个饭,好吗?】


    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江枝先是庆幸她不用那么快面对他,至于他后面那句话,她毫不犹豫的回复道:【吃饭就不用了。】


    但是周淮律这人最会的就是死缠烂打,她说了不需要吃饭,从那天起,她每天都收到了他准时准点的汇报行程。


    Zz:【刚开完会,吃饭了没?】


    Zz:【要睡觉了,明天8点起来,还要开其他会议。】


    Zz:【起床了,大概会议是开到十一点,午饭见。】


    他这是在报备,也是他在给安全感的方式,江枝垂眸,摁灭手机,并没有任何回复。


    月中的时候,江枝收到了周淮律发来的消息。


    Zz:【我回来了,在京都,要出来吃饭吗?】


    还顺手发来了视频,是他到家的录制。


    江枝原本想无视,却又怕他忽然出现,回复道:【我最近没空。】


    是拒绝的意思,周淮律自然明白,他放下手机,不由得捏了捏眉心,许特助把行李搬进去走出来,看见的就是这慕,他不由得问道:“少爷,江小姐不同意吗?”


    周淮律淡淡嗯了声。


    许特助有些担忧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打破,道:“江小姐是不是生气那天喝酒醉的事情,可是少爷那天,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守规矩——”


    周淮律抬起手,边换鞋边走进去,“她不是生气那天喝酒,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如果我那天对她不守规矩,她或许还能朝我生气,但是我没有。”


    他尊重她,他变好,所以她才有些无所适从。


    找不到任何地方说他不好,从而暂停这段朋友关系,也或许是她自己也都预知到他不可能善罢甘休,这段关系即将突破重围,她在给自己喘息的时间。


    许特助道:“那就一直这样吗?”


    继续蹉跎,你追我逃,好像怎么都打破不了这层僵局。


    许特助现在的心理,让他看到之前的自己。心急,什么事情都想着快点解决,自以为是的认为他能够挽回她,从而忽略了很多。


    周淮律沉默片刻,温润解释道:“我以前就是做事情太急了,总是不给她喘息的时间,锲而不舍,到头来把她推到国外去,现在她不见我,也情有可原,等她想明白,她就会以平常心看待我。”


    许特助站在原地,很是惊讶,这种心理上的理解,胜过行动上的千言万语-


    五月尾巴的夜晚,天气阴沉沉,刮风下雨,耽误了下班时间,离开院内时已经八点钟,只是回到家后,又开了个线上会议。点好的外卖来不及吃,江枝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着付浩在安排。


    大家在针对第二次宣传的地方继续做个背调PPT。


    近段时间来,一二团又开始忙碌,打算开启第二次的下乡宣传。


    “吸取上次的经验,这次大家做资料的时候,还要把下乡那几天的天气情况附在PPT上,”付浩道:“就这样,祝大家周末愉快。周一记得上交。”


    又祝她们周末愉快,又要求周一上交。


    江枝头都大了,好不容易等到的周末,就这样泡汤了。


    会议结束后咚的一声响起,退出后是微信界面,她低头打算退出,却发现周淮律今天整天的消息她都没打开看,红色的小点点显示20。


    从喝醉后到现在已经一个月,这段时间来,他们都没见面,他好似知道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所以也没有来家里找她。


    她开心他如此尊重,而不是像禅城那样,次次说不要见,次次都还要来。


    只是虽然没再见,但他每天都给她汇报自己在干什么。


    出差去了哪里,见识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全都与她分享。


    回到京都后,他也依旧会告诉她,今天在京都,和谁见了面,合作伙伴又是谁。


    他每天都很忙,但是日子久了,江枝摸到了规律,他每天准时六点下班不会有应酬,回去就会拍照告诉她,他在书房处理工作。


    到了吃晚餐、睡觉时,再发。


    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复任何一条。


    她垂眸,手指点开,把气泡消掉,无意识的滑动,才发现他今天发的是在法国开会的照片,最后一张图片是下午三点,他坐在会议室,拍下了在下面开会的众人。


    她摁灭手机,息屏的时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线上开会开了几个小时,人都麻木了。打开餐盒发现已经冷了,她根本没想吃饭的心思,起身进了浴室。


    泡澡加护肤,她慢慢悠悠的,也没特意去看时间,再走出来时,门铃忽然响起,她边包着头巾,边打开门,放眼望去,眼神瞬间颤抖。


    周淮律穿着简约单薄的风衣,内搭衬衫马甲,西服裤修饰的腿愈发修长,他看上去风尘仆仆,西服有些褶皱,头发也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丝毫不影响美感。


    江枝的视线往下,看见他手上提着的蛋糕,还有保温盒。


    京都五月份的天气炎热,他不至于这么穿。


    江枝握着门把手,忽然想起,他今天三点多的时候,还在法国,法国的五月天气稍微有些凉意,他这么穿,也很正常。


    “你——”


    想问你怎么来了,可他手上的蛋糕很是明显,于是她话锋一转,道:“你不是在法国吗?”


    话刚问出口,她忽然想起之前去法国的时间。


    法国飞到Z国距离九个多钟,难道他是下了飞机,就提着蛋糕给她庆生的吗?


    难怪看上去,寒霜重重,风尘仆仆。


    没必要去强调什么,更没必要去应和她这句话,他初心只是想给她过个生日,而不是给她增添他很好的负担,周淮律温润笑笑:“生日快乐,希望你,开心,幸福。”


    随着他这句话响起,餐厅里的准点报时器滴滴滴,她才明白,他在掐点送祝福。


    “谢谢。”


    江枝低声道谢,随后,他把蛋糕和餐盒递给她,这两样东西,是她在国外两年生日的时候都会吃的。只是那两年他知道她不愿见他,所以把蛋糕放在门口就走,今年,他敲响她的门。


    “不客气。”


    他就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八风不动,看着她的视线,温润如玉:“要不要请我进去坐坐?”


    请他进来坐坐?


    江枝因为这句话,眼睫颤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周淮律倒也不为难她,见她低着头,温润道:“逗你玩的。”


    他是试探,能进去就进去,无关风月,谈些日常,见她这样,拿玩笑来缓解彼此的沉默。


    “你进去吧,蛋糕记得要吃完,”


    他依旧在说话,嗓音低沉:“生日快乐。”


    他转身就要走了。


    江枝手上的蛋糕沉甸甸的,勒到她的手指勾出红色的痕迹,距离醉酒的事情已经一个月,他哪怕在京都也没来打扰她,如今再见他,远没有想象中的尴尬和无措。


    或许是他的来意是为了给她庆生,而不是追问要感情的答案。


    尽管他没说,她也知道他抽空回来替她过生日,那两年都是如此,或许是往年都没有吃完蛋糕,也或许是感谢他这个月的不打扰,更多的是知道,他开始尊重她。


    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有了尊重,才会有回应。


    他既然有心,她也还欠他一句谢谢。


    “谢谢你那天让赵柔来照顾我,”


    她没忘记他的好,正面回应他。


    看着他背影,开口道:“要不要一起吃蛋糕?”-


    周淮律坐在沙发上,映入眼眸的是凌乱的客厅,茶几上的外卖,以及乱七八糟的资料,电脑打开,页面也是乱七八糟,而她去到冰箱前,询问他要喝什么饮料。


    这是以前在周家见不到的场面,因为佣人会把所有收拾干净。


    太整洁,太干净,从而缺少了生活气息。


    如今,虽乱,但他却有种过日子的感觉。


    江枝站在冰箱面前,没有得到回应,冰箱的冷空调扑面而来,明明是她问他要不要吃蛋糕,但是当他真的进来时,却又觉得有些尴尬。


    她后悔自己嘴快。


    听到脚步声响起,她回神,准备随便拿瓶气泡水给他,刚准备关掉冰箱的时候,大手忽然握住了冰箱门,她太专注了,连他什么时候到了她的身后都不知道。


    随着他的靠近,松木香的味道,还有他的身影被厨房的灯光笼罩起来,交叠在一起。


    她握着气泡水,水的寒气浸湿手掌心,她愣神低声道:“你、你干什么?”


    “我看你桌山的外卖没动,”他越过她的头顶,低眸去看冰箱,然后越过她的肩膀,像把她抱在怀里那样,随手抽了几样食材,道:“我给你做点晚饭,周末这两天的菜我也给你备好。”


    他说完,便把自己选中的食材抽走。


    江枝回眸望去,只见他不知何时把风衣脱掉,衬衫马甲打着领带,袖口卷起,露出劲瘦的小臂,衬衫扎进西裤里,皮带在餐厅下闪出细碎的光,长腿站立,服帖的西裤显得长腿愈发修长。


    他旁若无人的处理着食材,江枝原本还懊恼,后悔喊他进来,因为气氛是尴尬的,又不知道聊什么,但是好在他现在去做饭,可以不聊天。


    她是这么想的,但是周淮律却道:“枝枝。”


    她顿住脚步,回眸,只听见他双手都举着鱿鱼,海鲜味很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为难,他道:“需要你帮我系围裙。”


    他开了整天的会议,从法国回来给她过生日,蛋糕没吃到,还要先给她做饭,要给她备周末吃的菜,江枝看着远处的围裙,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周淮律又用同样的话术,以退为进,温润的声音响起:“如果你觉得这个举动不得体,那我自己来。”他放下鱿鱼准备去洗手。


    她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城府有多深,哦了声,看他为了给自己做饭,而她连围裙都不愿意帮忙系,觉得很愧疚,自己总是这样先把他想的那么坏,总是把这些事情先往暧昧方向想。


    “我来吧。”


    江枝说完,然后把气泡水放在桌子上,走到他身边,这个围裙是前面垂下来的绑带式,她觉得在前面会显得不好,于是特意走到了后面,没想到——


    她在背后,双手需要越过他的腰身,像从背后抱住他。


    原本以为避开前面会好点,没想到后面也难逃一劫,江枝的脸都快贴在他的背上,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松木香的味道,隔着衬衫,好似能感受到腹肌的力量。


    江枝和他在一起七年,他的力量,她心里十分清楚。


    “枝枝。”


    他在笑,喊她的名字,背后都在颤动:“好了吗?”


    好了吗三个字,怎么听怎么奇怪,更奇怪的是她居然会因为及围裙而想到之前婚内的事情,江枝加快速度,缠绕这根线,然后囫囵道:“好了好了,有点难系。”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她何须解释,她懊恼,耳朵有点红,转身离开。


    周淮律处理鱿鱼,嘴角往下压。


    江枝坐在客厅整理资料,不知道过了多久,厨房内抽烟机开始运作,香味慢慢飘散出来,她被香味吸引,打断了思路,放眼望去。


    周淮律系着粉色的HelloKitty围裙,身高体长,宽肩窄腰,单手拿锅,单手拿铲,熟练地颠勺,领带在衬衫上系着,示意着他的精英身份,可他如今,却只专注着,洗手作羹汤。


    他越来越有烟火气,比她以前想要的好丈夫还要完美几分。


    江枝垂眸,见他关掉火,她才收回视线。


    饭菜上桌前,他已经把周末她吃的饭菜全都打包装好,并且用过保鲜膜密封,做完这些,他才把饭菜端上来,并且把蛋糕给她拆开,放在餐桌。


    他插上蜡烛,给她点燃,并且把餐厅的灯给关掉。


    “快过来许愿。”他对坐在地毯上的她说话,江枝后知后觉,把电脑放在桌子上,也没有矫情,起身坐在他绅士拉出来的凳子上,双手合起来,乖乖的许愿。


    烛火映在她巴掌大的脸庞上,白皙的五官,翘挺的鼻子,轻抿的唇,她在专心致志许愿。


    黑暗的夜里,烛火微微晃动。


    江枝闭着眼,忽然,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第一次听他唱歌,很低沉,很好听,温润如玉。


    江枝睁开眼,吹灭了蜡烛,餐厅的灯没有亮,他犹豫片刻,道:“三哥要结婚了,在八月,我回去香山澳的时候——”


    江枝掀起眼眸在黑夜里看他。


    深邃的眉眼温柔注视着她,嗓音温润道:“顺便带上你,一起,要吗?”


    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香山澳。


    那些承载着她不开心的地方,也承载着之前这段婚姻破裂的地方。


    他邀请她一同回去,好像是在询问,能否忘掉那些过去呢,重新一起回到那个地方。


    第59章  “关于你的日记本。”


    安静的餐厅内, 仿佛还有生日快乐歌的余音绕梁。


    不管他问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这个月来她想了很多,也冷静了很久,有些事情明明都已经说开了, 也明白是昔日的种种误会, 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但是她自己把自己困在原地,无法拿平常心对待他, 抗拒他, 否定他, 她其实过得很累, 无论如何, 都不应该如此。


    江枝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回答,很简单的一个字。


    “好。”


    周末两天江枝都在家里, 周淮律做的饭菜功夫了得, 冰箱保鲜的功夫更了得, 她两天除了咖啡,没再点过外卖。三餐都准时。


    周一大早上,刚到院内就收到了跑腿送来的早餐。


    简单的一碗馄饨,带着虾皮紫菜热汤。


    她记得她没点啊。


    江枝觉得有些怪,不知道谁送的,没敢吃。自己又点了份早餐。


    只是中午的时候, 又接到了跑腿的电话。


    让她下去院门口拿午餐。


    江枝穿着简单的衬衫西服裙,卷发垂下,身材婀娜多姿, 走出来,客气礼貌的询问道:“请问, 这是谁下的单?”


    跑腿急匆匆的道:“我不知道,我赶着送单,你把取件码给我。”


    太阳直射下来,跑腿满头大汗,她不好耽误人家赚钱,只能报取件码,跑腿把餐盒递给她,江枝颠了颠,感觉有些重量。


    回到工位的时候,江枝打开餐盒,发现全是自己爱吃的菜,锅包肉,辣炒牛肉,糖醋排骨,菜心,还有藕汤。色香味俱全,可能是香味太足,冒着热气。


    江枝从打开餐盒的时候,就猜到了是谁做的菜。


    除了周淮律,没人会在饭菜和颜色的搭配上那么下功夫,他应该是知道她挑食,不爱吃颜色单一的菜品,只是没想到那么细节的地方,他都猜得到。


    瞬间,办公室的人都围过来,纷纷探头看来,道:“枝枝,怎么这么香?”


    “哪家外卖啊?”


    “对阿,把店铺推来。”


    “这看上去不像外卖啊,你看这锅包肉,枝枝,该不会是有情况了吧?”


    见大家围过来七嘴八舌,最后这句话,她忽然就顿住了,下意识不敢去承认,道:“我外公来我家里住,每天给我送饭,让跑腿送。”


    难不成实话实说,告诉他们这是周总做的饭菜么?。


    大家顿时失落,而江枝则拿起手机,拍照给周淮律,是第一次在微信和他聊天。


    Z:【这是你做的?】


    Zz:【* 午餐。】


    过了会儿,他或许是感觉到这样的回复没什么意义,又补充了句:【外面的外卖都不干净,加上你三餐又不准时,我就想以后每天给你送饭。】


    他给她送饭,还要每天?


    江枝刚要拒绝,他便继续道:【我自己也做饭吃,很少吃外面的,不过就是顺手。吃健康点,对身体好,你要是实在不要,那就丢掉吧。】


    丢掉?


    江枝舍不得,因为饭菜味太像了,她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厨艺如此精湛。


    Zz:【丢掉的话我也会继续送。】


    他真是——


    江枝找不到话语形容他此刻的霸道,干脆什么都不回复,默默地把饭菜吃完。


    回到家,晚餐也是跑腿送来。


    从那天起,她的三餐都被迫准时。


    六月跨八月的时间段里,时间很快就过去,期间她忙忙碌碌,对于周淮律的邀约,也总是推辞。日子有些变化,又感觉日子没什么变化,或许是每天中午都多了个送饭的人。


    兰濯风和孟浔的婚礼是八月份。


    早在半年前江枝就收到了请柬。她为此很开心,由衷的祝福他们,因为知道他们相爱的过程有多不容易,也知道孟浔的家世情况。


    趁着空闲时间,江枝去给孟浔挑了件礼物。


    兰濯风什么都有,视妻如命,孟浔嫁给他也什么都不缺,她想送些贵重的珠宝首饰也觉得只是画蛇添足,并没有感觉到情意。


    思来想去,她走到了金店,孟浔没有娘家人,她的身世比她还要凄惨,根据珠三角这边的规矩,出嫁的时候,娘家人会送金子,她想,应该没有人给孟浔备,她来吧。


    于是江枝买了对龙凤镯。


    她希望在孟浔出嫁的那天,这对龙凤镯能够告诉她,她就是孟浔的娘家人。


    她随时都在-


    八月十号那天,江枝起了个大早。


    她请了五天的假,前两天先去酒店休息,因为香山澳的规定,办酒席的前三天不能见面,她和兰双、以及周溪,要在十二号的时候和孟浔住在一块儿。


    她化了全妆,穿着简单的香芋紫的套装半裙,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白嫩,像刚剥壳的水煮蛋,搭配舒适的平底鞋,身材纤细,或许是唱戏的缘故,她的身躯愈发娇软。


    她从电梯间走出去,就看见那辆耀眼的劳斯莱斯,还有吸引不少人回眸驻足的车牌,而车主的他立在后排,车牌、车子、气质看上去非富即贵。


    背头梳的发亮,穿着针织短衬,搭配休闲裤,褪去了精英男士的西服,是简约优雅的老欧洲风,面色温润,不用去考究,光是凭气质都能笃定男人的身份非凡,可他却站在后排,是要为谁自降身份甘心当个开门小弟,带着笑意看向电梯那边。


    “好久不见。”他语气温润。


    几个人的视线往这边看来。


    江枝脚步没停,只是呼吸稍微有些乱了。


    他们已经两个月没见,那天晚上他特意为她庆生,两个月来不间断的送饭,三餐准时,日常报备,无不在时刻提醒她,他是什么心思。


    虽然每天都能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是见面和线上的感觉有些许不同。


    她无法去直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好像有场纠缠,只看眼就会邀请她共沉沦。


    江枝握着包袋的手收紧,淡声道:“谢谢。”


    她的发丝带着香气,靠近他,擦肩而过,弯腰坐进去。


    周淮律握着门,鼻息间全是江枝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他眉眼微动,关上门,又坐在了另一侧。


    车子滑动离开地库,外面的阳光照射进来,她假模假样的望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她希望他能懂她的尴尬,毕竟两人之间不是前任关系,而是前夫前妻的关系。


    但她盼错了,他就算真的懂她的尴尬,也会装不懂。


    本就尴尬的车厢,随着司机把挡板关上,尴尬变成了暧昧。


    与此同时,车厢内响起周淮律低沉的声音:“见你一面不容易。”


    千呼万唤始出来。


    仔细听,这嗓音里还有低低的笑意。


    江枝不去看他,耳朵微微热起,淡声道:“最近忙。”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缓和很多,她现在不回头看他,他也知道她不是像之前抗拒的不回头,而是多了几分女孩子家家的不好意思。


    “是忙就好。”他淡淡笑道:“我还以为是和之前一样不见我。”


    江枝耳朵红了,被刺激到了,转头看他,却撞入他满是笑意的眸子里。


    意识到上当,也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她瞪了他一眼,扭头打算继续看车窗外,怀里却忽然塞了份便当是现做的三明治,随后,又从旁边拿出热美式。


    江枝觉得他会变戏法,像哆啦A梦随时可以变出她想要的东西。


    她没了脾气,好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早餐?”


    他笑着:“我还知道你更多。”


    “什么?”


    她吃三明治,腮帮子鼓起来,狐狸眸子望向他,眨了眨,样子可爱极了。


    他看向江枝,故作深沉,道:“我还知道今晚如果我留你去香山内湾过夜,你肯定不会去,拒绝我的理由就是你们伴娘团要住在一起。”


    江枝原本还想辩驳两句,撞见他眼里的笑意,瞬间沉默不语。


    沉默的原因就是他的确猜中了。


    甚至等会儿,她到了香山澳,她就会要求他送她去定好的酒店。


    因为她知道他绝对会留她在香山内湾过夜。


    她的沉默他看在眼里,轻笑片刻,降下挡板,对着司机道:“去威世。”


    威世是香山澳最大的赌/场,楼上有专供高消费玩家预留的房间。


    江枝垂眸,不解,与此同时,周淮律开了口,向她解释道:“你住别的酒店不安全,江远修毕竟还在香山澳,去威世,这个地方我熟悉,也能保证安全。”


    江枝没有拒绝,点点头欣然接受。


    江远修这个疯子,自从意识到江枝的股份远超他的时候,早已四处打听她的下落,回去香山澳住别的酒店,的确是有些不安全。


    其次,他没有阻止她要去哪里,只是在她的基础上增添安全性。


    他能做到如此尊重,她自然是开心的。


    答应也是给他可以关心的机会-


    在威世住了两天,第三天江枝就出发去了澜山城堡,当她看见眼前如此梦幻的城堡时,哪怕见过不少世面的她,还是觉得很震撼,也是这瞬间,感受到了兰濯风对孟浔的爱,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衡量。


    听说这个城堡的名字,其实叫《香山浔风》是各自取了孟浔和兰濯风的名字之一。


    同样震惊的还有周溪,兰濯风哥哥,兰绪风的未婚妻,虽与周淮律同姓,却没有半点儿亲故关系,她拉着江枝和兰双,用三天的时间,把整个澜山城堡逛完了。


    第三天的时候,孟浔出嫁的日子,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对自己的幸福翘首以盼,她忽然就想起四年前,如果她没有提出离婚,那么是不是也已经举办婚礼了?


    但她当时应该不会过得幸福,也不会像孟浔这样期待到来。


    毕竟他当时除了事业就是事业。


    江枝的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疑问,那现在呢?


    会期待吗?


    门口忽然热闹沸腾,伴郎团没有任何预告忽然闯了进来,三个伴娘着急忙慌,男女的力量悬殊,她们堵门根本力不敌伴郎团。


    “红包红包!”周溪大喊:“不给红包不开门。”


    江枝也加入队伍里:“对,要大红包!”


    谁知,吵闹声喧闹声中。


    周淮律的声音如碎玉,温润儒雅,带着玩笑响起:“把周家给你,你要不要?”


    社交圈都是豪门子弟,对于他们曾是夫妻的关系心知肚明。


    周溪噗嗤声笑起来,江枝被这直白的话弄得愣神,耳朵后知后觉红了起来。


    他太大胆了,和以前含蓄的他完全不同,还当面说这些暧昧的话,就在这个恍惚的时间里,门忽然被推开,她们彻底败阵,伴郎团一窝蜂的冲了进来。


    江枝一眼就看见了周淮律,他穿着简约西服,发亮的油头,英俊的五官。


    他被推着走进来,几乎是她看到他的瞬间,他早已看着她。


    人群里,他们都一眼望向彼此。


    婚礼就在香山澳举办,很顺利举办完成,最终环节伴郎伴娘都挤上去抢捧花,孟浔站在台前,把捧花高高抛出去,伴娘们凑热闹,特别是兰双,挡在了前面。


    但是昂贵的捧花在空中形成完美的抛物线,就这样落入了江枝的手里。


    江枝根本没来得及去思考抢到捧花是寓意着什么,见抢到捧花就觉得像中了彩票,哪怕是几块钱都会觉得运气爆棚而开心,于是江枝满心欢喜的举起来,笑着道:“我抢到了!”


    顿时,场面唏嘘,不少人下意识看向周淮律。


    在香山澳,他们的关系,周围的圈子人尽皆知。


    也都知道,他自离婚起,就等待着她。


    而周淮律,站在她的侧后方,双手抱胸,深邃的眸子带着显而易见的笑意,就这样看着她在台前肆无忌惮的开心,闹腾,没有束缚的喜悦。


    他知道,这是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生活。


    大喜大悲,都不需要克制-


    有兰双和周溪两个醉鬼在,江枝不可避免也喝了很多酒,但是这次她为了避免和五月份的时候那样醉醺醺的,所以没喝太多,到了微醺的时候,她就不再喝。


    坐在酒桌上,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出现了幻觉,竟然在不远处看见江远修朝她走来。他黑着脸,但她知道,这不是幻觉。孟浔邀请了江枝,那兰家不知道江家内部的恩怨,自然也邀请了江远修。


    她蹙眉,觉得江远修这人肯定会在婚礼上抓着她然后大闹,虽然这是兰家主场,但是江远修这人发起疯来,可不会管那么多。


    “我先撤了,太晚回京都没机票。”


    江枝抓起包离开酒桌,回眸看去,江远修已经快步追上来,好像还在后面喊她的名字。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走到拐角的时候,却忽然撞上有些酒气的胸膛。


    “嘶。”胸膛硬的很,她捂着额头映入眼眸的是黑色的西服,还没看见来人是谁,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带着她的肩膀,转身道:“跟我走。”


    周淮律有资本和江远修闹,但这毕竟是兰濯风的婚礼现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只能带着江枝离开,江枝也没有犹豫,更没有推辞,跟上他的脚步,坐上了他的车。


    车门关上的时候,江枝悬着的心瞬间平静。


    “江远修知道你住在哪里,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司机开车离开,周淮律坐在旁边,看了眼后视镜,镜中的江远修奔跑着,想要追上这辆车。


    江枝道:“我买票回京都吧。”


    “你在我那里住一晚,我去问问江远修想干什么。”


    他这么说,难得蹙眉,看上去很严肃,江枝没喝醉,但是毕竟喝了很多酒,头有点晕沉沉,她也想知道江远修想做什么,干脆点点头,道:“好。”


    沿路上他们都没说话,回到香山内湾后,周淮律没下车,是给她自在,让她无需来到旧地方如此尴尬,也是答应她要去问清楚。


    再次来到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心情好像都发生了变化。


    昔日觉得是困境牢笼的地方,挣脱离开得到自由后,再回来,觉得昔日以为的牢笼无非是自己困住自己的枷锁,稍微挣扎,其实就会解开。


    她往里走,佣人见到江枝后,险些惊掉下巴,却又因为素养良好,只低着头问好,开口时,太字卡在喉咙,变成了:“江小姐。”


    她点点头,往里走。


    王妈是个眼疾手快的,看见江枝回来后,闻到了江枝身上的酒味,立刻道:“江小姐,您上去换身衣服,这个裙子穿的多冷。”


    她还穿着抹胸的伴娘服,浑身的酒气,曳地的裙摆也因为酒席而弄脏了,她受不了这个味道,于是道:“好。”


    没想到王妈领着她往主卧走去。


    “里面有太太的衣服。”


    这里面怎么会有她的衣服?她记得离婚的时候早就搬空了,她这么想着,人却已经走到了衣帽间,打开柜子的时候,她看见满衣柜当季的新款。


    全是她的码数。


    她想不明白为何周淮律的衣柜里会有女人的衣服,而与此同时,王妈在旁边道:“江小姐,少爷每个季度都会让人送您码数的新款来,换季了再丢掉。”


    “为什么?”她不理解。


    王妈道:“我们当时也不理解,后来听少爷说,不知道小姐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所以每个季度都换新备着,怕有天回来了,没有合适的衣服穿。”


    所以他在等她回来,每个季度的衣服都备着,只为了她能够有衣服穿,而王妈也因为这个事情,所以看到她后,提出换衣服的询问。


    她不认为周淮律是故意为之,故意摆给她看。


    他没必要如此,他也不屑于做这种表面功夫——这个念头闪过,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居然下意识的替他说了话,江枝眼眸微颤,猜想或许是因为自己喝了酒的原因,才导致她如此感性。


    她强制自己回神,随手拿了件黑色的连衣裙,道:“我去换。”


    王妈说好,立刻就走了。


    在去之前,她打算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床头柜充电,她走上前,刚拿起充电器,就看见桌面上不知何时被风吹翻页的本子。


    是很普通的本子,普通到就是学校里拿来做奖品的程度。


    一点都不精贵。


    她无意偷看,但是视力良好,笔记本卡着笔的那里,黑色的中性笔,笔劲有力的写着


    ——【两个月没见,她又漂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原谅我。】


    落笔是他给她过生日后的几天,她记得,他报备的微信里,有两天回来香山澳开了会。


    酒劲开始弥漫上头,她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拿起了笔记本,啪嗒声,笔掉下来,掉在了厚重的羊毛毯上,她没心思去顾及其他,而是翻到了第一页。


    ——【现在已经凌晨三点,原来她为了事业会那么努力,她现在变了好多。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理还有没有位置,我想和她说,能不能复婚。】


    落笔是四年前,他刚住进禅城二楼的那段时间。


    她每天在阁楼里练习。


    她继续翻页:【她怕老鼠,是我失职,居然都不知道。】


    下页,是他密密麻麻写的一张纸,全部记载着她的喜好。


    1、她喜欢五颜六色的菜,这样她的胃口就会很好,我感觉她像个宝宝。


    2、她爱吃樱桃,等我们复婚的时候,我想问她要不要种颗樱桃树。


    3、她喜欢逞强,我是最近才知道,她喜欢口是心非,我看的出来她比赛时的紧张。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她不喜欢我,我知道。


    4、可是能怎么办,她越是推远我,我越是害怕失去她,越想抓紧她。我好想问她,我们还能有以后吗?


    江枝每页每页都翻来看,直到有一页,她的眸光忽然顿住。


    那是心里,最深处的独白。


    ——她只知道我去M国给她送蛋糕和面条,但是她不知道,每个周末,我都会去见她一面,她会在8:10分推开星巴克的门。她会因为害怕耽误别人点单,而在原地站立两分钟,思考自己要喝什么,最终都会选择热美式。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总是倾向旧的那方。她不喜欢接触新事物,比如她喜欢的歌曲会单曲循环,听到厌倦。她会在上午十点抵达图书馆,其实她不爱看书,高中的时候就偷看我被老师点名,但是现在她好像很喜欢安静的独处,也能安心下来看书,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她的心,属于我的位置已经空了,所以她开始用其他事情,或看书,或热美式,来代替我的位置,属于我的这首曲子,她已经听厌倦了。


    ——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够原谅我,或很久,或未来的某天,但不管多久,我都会从一而终。希望在未来某天,她会再拿起我这首老调厌倦的歌曲,再戴上耳机,让我的声音,进入她的心里。让她发现,我这首歌,其实并没有那么差劲。


    她从来都不敢想,也没有奢望过。有个人会记录她。


    记录着关于她的一切。


    更不知道的是,自己在他眼里,原来如此优秀。


    他本子里,字里行间,全是对她的欣赏,他说她是坚强的,是温柔的。是努力向上的——


    “在看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吓得江枝立刻回神,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眸望去,周淮律立在门口,面色温润。


    她喝醉了,居然窥探别人的隐私,而且这个隐私上百页,全是写的关于她的种种,江枝后知后觉把本子藏在后面,是心虚。


    香槟色的礼服在暖黄的灯光下,她光着脚丫,踩在厚厚的羊毛毯上。


    周淮律抬脚走进来,靠近她,阴影遮住她,是强势的弯腰,弯腰的瞬间,鼻息就喷洒在她的脸上,他也喝了不少酒,靠近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酒味。


    她以为他要抢走她背后的本子,谁知,他弯腰的时候,只是注视着她,温热的手忽然贴住她的脸颊,摩挲几下。


    旁边的这张床,三年没换过,昔日他们在这场床上翻滚,承载着他们的次次欢愉。


    江枝觉得呼吸都是热的。


    她分不清他想做什么。


    第50章  “我想吻你。”


    男人掌心贴合她的脸颊, 饱满的喉结咽动,深邃的眼眸具有侵袭的意味,是山崩海啸的预告。


    暖黄的灯光下,香槟色抹胸伴娘服, 将她的曲线勾勒的完美无瑕, 事业线的深邃, 白皙浑圆,凹凸有致。


    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但是他的强势靠近, 令她心颤, 于是干脆想着低头不去看他, 垂眸的瞬间, 他将她的下巴抬起。


    他在强迫她看她,不再给她逃避的机会。


    “你都看完了?”


    他低声问, 呼吸间都有酒的味道。


    江枝本来就喝的有点多, 烂醉不省人事不至于, 就是头晕,有理智但不多。她被他捏着下巴,迫使对视,也再无闪躲,眼眸微动,嗓音低柔道:“看完了。”


    看完了才知道, 在他眼里,她是如此的好,如此优秀, 挽回她,并非是不甘心, 彻底打消她的不安。


    里面写了什么,他心知肚明。


    见她这样傲气,他有些无奈,隐私被窥探他也不想去追究,她开心,是他的宗旨:“看就看吧,”


    但可能也是喝了酒,没有以前那么含蓄,也比清醒时要大胆很多,指腹触摸她的唇瓣,暗示也很明显,比她的坦诚还要大胆,道:“我想吻你。”


    江枝愣住,这个话题跳的好快。


    她以为他会继续盘问,没想到他根本不介意。


    话音刚落,原本抚摸她脸颊的手忽然向后,穿过发丝,贴合她的脖颈,微微收紧。


    江枝一阵寒颤,是皮肤的相贴让她难受,但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的脸庞就已经在瞳孔里放大,他即将就要吻到她的唇。


    却又在毫米的距离停住,江枝呼吸忽然变深。


    他忽然问:“可以吗?”


    吻她还要问她可不可以,她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误的,更何况现在脑子不清醒,微醺的状态,加上刚才又看了关于她的记事本,她的心被他字里行间的真诚弄得正是软的时候。


    但是显然他也只是走个过场。


    深邃眸子带着淡淡笑意,见她愣住,他闷声笑意响起,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彼此的呼吸在缠绕。


    江枝抿了抿唇,忽然张开口,粉唇轻启,想要说话。


    说什么?周淮律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堵住了她的唇。不管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他都霸道到不给反抗的机会。


    江枝眼眸瞬间瞪大,映入眼眸的是他轻阖的眼眸,红酒和洋酒的味道相互交融,舌尖卷动,鼻尖碰到鼻尖,呼吸逐渐加热,气氛逐渐升温。


    微醺的状态下,人容易受环境和气氛渲染,从而变得大胆些,他的手附在她的腰上。而她忽然就闭上了眼。


    尽管他最近表现良好,好像对爱情得心应手,但是在亲吻的方面上他一如既往地生疏,和婚内的时候一样,不管是亲吻还是亲密的接触,都只会前后两个姿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对她的唇齿难舍难分。


    离开了唇,但是他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没有离开她的肌肤,在喘息,呼吸交织喷洒在彼此的脸上。


    他的唇上染了她的口红颜色,是暧昧过的痕迹,手依旧抚摸着她的脖颈,另只手依旧搭在她的腰上。


    他们都在平息这场突如其来的亲吻,太突然了,以至于心在狂跳,找不到归宿点。江枝想去听听周淮律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心跳大乱,被吻的晕头转向后,也没有克制自己。


    纤细的手贴在他的心口处,她却忽然想起了什么,理智稍许回归,在只有暖黄灯光的卧室内,她抿了抿唇,轻声道:“你这里——”


    周淮律喉结咽动,心跳加快了几下,江枝的手贴在他的心口处,感受到了,她犹豫片刻,继续开口道:“什么时候纹的?”


    “什么?”他装糊涂。


    江枝红着眼眶看了他一眼,不是委屈也不是哭泣,而是被他亲的湿润了眸子,她皮肤白,稍微折腾下就会红,在周淮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江枝忽然双手一起,把他白衬衫的纽扣给解开了。


    他想阻止来不及,因为他左边的心口处,藏青色的两个大字。


    ——江枝。


    不是拼音的JZ,而是实打实的两个字,江枝。


    她的名字被他纹到了心口的地方。


    早在救护车上,她就已经看见,只是当时震惊过后更多的是担忧他的身体,从而忘记了这件事,如今,她只看着他,问:“我的名字,你什么时候纹的?”


    他看见她湿漉漉的眼里是疑问,很无奈,握住她的手,道:“你出国的时候。”


    这个含义其实大家都懂了。


    因为她不在身边,他想,纹她的名字,也算是她陪在他身边,陪在他左右。


    江枝当时惊讶的点还有一个,周淮律也心知肚明,因为周家不允许纹身,世家家族里,对这些事情是严苛禁止的,其次就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根本不会去做、亦或者不屑去做这些事情。


    但偏偏他去做了,愚笨到可爱又可怜。


    用这种方式告诉她,自己的真心,用这种方式去把她留在身边。


    见她柔软下来,眼眸自始至终都盯着这个纹身,那些平时放在外面的刺全部收起来了,他心也逐渐变软,那些恩怨在她露出这个眼神的时候,彻底消散,他喉结咽动,低声道:“枝枝,不要因为这个而心疼我。”


    他是很认真的说:“我欠你的,太多太多。”


    听到他说欠她,江枝忽然就眼眶红了,是为了那七年,是终于被他看到曾经的付出,她眼泪要掉不掉,包在眼眶里,她该去怎么诉说自己如今的感受。


    却又听到他开口,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告诉她,眼眸温润,微不可见少许红了眼眶,只是他伪装的极好,继续开口道:“我知道你看到了笔记本,也看到了纹身,你心疼我。但是这四年来,我也看到了我自己这些年在婚姻里的不对,敷衍和冷漠,我很自私,只顾着自己,从来没考虑过你的感受。”


    “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是离婚后我才开始上心。”


    “在禅城挽留你的事情,我满脑子只想着我要和你和好,我要和你复婚,但总是不听你说,不去听听你想要什么,直到现在,我回想起来,才明白那时候的我真的很自以为是,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你想要的,还自大的希望你能明白我,责怪你不懂我。”


    “所以,你不要心疼我。”


    他说很多的话,江枝全都一字不落的听进去了,面对他的反省,她忽然就鼻子很酸。


    “我没有心疼你。”话虽如此,但她眨眼,眼眶更红了,眼泪汪汪的,终于在此刻,把心里感想说出口:“其实在禅城的时候,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但是看到你变好,看到你成了我以前希望的那个丈夫的模样,我就忽然很害怕,害怕再喜欢你,害怕又被你辜负。”


    禅城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她都看在眼里。


    为了她学习做饭,从不下厨房的人也开始洗手作羹汤。


    徒步去给她买刀纸导致脚流血受伤。


    为了更了解她,为了让她看见他的改变,为了要靠近她,所以把自己变的有烟火气。和南粤的人喝啤酒吃烧烤,教南粤的人做自媒体。


    他在那里的那个月里,她的心其实千层波澜起,她害怕,昔日喜欢过的人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为了自己去变好,这种恐惧,是比放弃他还要可怕的。


    因为煎熬,挣扎,在放弃的时候,他锲而不舍。


    所以当她知道他也曾为这段感情努力过的时候,他主动结婚的时候,她立刻选择出国,是为了再不要重新爱上他,也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只是他的改变太大,决心太真,她还是无可避免的动摇了。


    她的眼泪被他擦去,很温柔的举动,她不敢再去看他。


    他很开心她会主动说出这些话,他额头轻轻的碰了碰她的额头,左右蹭了蹭,像小狗那样,沾染彼此的味道,“是我没有好好地珍惜你爱我的时候,所以不管多少年,我都愿意继续守候你,直到你心里的那个天平对称了,觉得我周淮律够格成为称职的男朋友的时候,再答应我。”


    再答应他?


    她抬起疑惑的眸子看向他。


    他看着她,心疼她的泪,嗓音温润道:“枝枝,给我个追求你的机会。”


    她包着泪,愣在原地很惊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迟疑少许,她虽喝了酒,但是却能理解他的这句话,她以为他今天吻她、说这些交心话,是为了——


    她低声道:“我以为你今晚会说,要我们在一起。”


    所以才说这么多。


    “我要我们在一起。”他捧着她的脸,是温柔的,专注的,给她安全感:“之前我会心急,会想要你立刻给答案,但是这三年我想明白了好多。那天你喝醉酒的时候,和我说,为什么我连束花都不送你。”


    她记得的,她当时喝的烂醉,当着他的面去指责他,说他好,又说他不好——


    她点点头,只听他继续说:“你说我没送过你花,让我明白为什么你之前总是认为我不爱你,也明白,在婚姻里你为什么那么没有安全感——”


    “因为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给你正式的追求,没有给你任何一个阶段的仪式感。”


    他每天就是工作,回家,工作,回家,偶尔陪她吃饭。


    没有送她一束花,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


    没有和她去约会看电影,


    没有和她一起熬夜通宵打游戏,


    甚至连婚姻里的甜蜜情话都没有。


    而她呢?


    从高中开始追求他,去国外找他,结婚被江爷爷瞒着,又因为他的态度,所以她患得患失,日复一日的日子,她是如此绝望,感受不到半点过日子的意思。


    听他说出这些话,明白她没有安全感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江枝鼻子更酸了,被理解的感动,要掉不掉的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灼热到他的手腕,他心疼替她擦拭。


    “你教会了我婚姻,教会了我爱人。让我明白我还有很多地方没做好,所以,我想好好弥补我之前没有给你的遗憾——”


    “追求,在一起,都是你开的口,从现在起,让我来追求你。”


    “不要觉得浪费时间,我们有很长的时间能够相爱——”


    他们有很长的时间去相爱。


    有很长的时间去体验人生,所以,让他去追求她,给她完完整整谈恋爱的体验感。


    朋友、追求、告白、答应、再到复婚。


    从今起,什么都按照步骤来,由他来开口,由他来推进这段感情的进展。


    他把十年前的事情掀起来,郑重其事的告诉她,他明白她的患得患失,明白她的没安全感,所以,他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那份敏感脆弱的心。


    这次,换他走向她。


    江枝忽然闭着眼,眼泪成串掉下来,这次,是她主动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肩膀上哭泣,那些婚内孤独的日子里,她多希望他的肩膀能给她靠靠。


    好在现在不晚,哪怕第二天死亡,只要能意识到,都算早。


    他伸出手,将她抱入怀里。


    任由她的泪,掉在他的脖颈处。


    她耳尖处有湿润的液体掉落。


    她倏地明白,他也不似表面如此淡定,早已两泪成行。


    他们紧紧相拥,用力的抱紧彼此,唯有他们懂,这个简单的拥抱,他们等了十一年。


    是恋爱里的四年,是婚内的三年,是分开的四年。


    他们从未如此,心与心的贴近过。


    “所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好吗?”他抱着她:“江小姐。”


    江小姐。


    她倏地明白,回国后的那场酒席,他说——江小姐,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是因为从那时候起,分开了三年的时间里,他就在自己的世界里重新认识她。


    泥石流后,他要个答案,也不是要在一起的答案。从始至终,他都没那么急切过。


    所以她说朋友,他也欣然接受。


    她不见他,他也不强求。


    从初次见面,再到朋友。


    再到如今的追求。


    他步步来,步步弥补。


    给她失去的仪式感,给她安全感。


    第51章  “流氓。”


    脖颈处有脉搏的跳动, 轻轻的,不明显。


    思绪忽然被拉远,婚内的时候希望他成为体贴的丈夫,所以彼此间产生了很多隔阂和间隙, 所以她选择了离婚, 但是离婚后他的改变, 表现,都在告诉她, 他的真心和决心。


    赵柔在酒店说* 的话其实她当时也思考了很久, 也明白了另外层含义, 除非她能遇到各方面都合拍的, 且还是自己喜欢的, 但是她到现在为止,三年的空窗期, 还是无法去喜欢上任何人。


    不要去拿来对比, 优秀的人也有, 可是她就是无法做到动心。


    偏偏他不管做任何事情,好的、坏的、都能勾起她的心。


    她总要去敞开心扉接受这段感情好与不好,他对她是势在必得,她再拒绝一万次,他也会追求一万次,既然他现在变好了, 试试又何妨?


    那就试试吧。


    再给他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不知道过了多久,埋在脖颈处的女人, 很轻的点了点头。


    周淮律喉结咽动,是欣喜, 是得偿所愿。


    拥抱是温暖的,是心与心的贴近,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开,亦或者是舍不得分开,直到有人敲响了卧室的大门,很忽然的笃笃声,伴随着王妈的声音:“少爷,许特助找。”


    这下是不得不分开,江枝先主动退出他的怀抱,可能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垂眸,低着头,香槟色的礼服在暖黄的灯光下,完美曲线,凹凸紧致的身材,前面风光凸起的浑圆,扫一眼就能引出无限遐想。


    周淮律不可避免的看到了,他的目光停顿,下秒,江枝就抬起眼眸看向他,抓了个正着——


    “你——”


    “我——”


    两人异口同声。


    江枝用手挡住自己的身前,那鼓起的,因为她的遮掩,显得更加暧昧,以前他在情爱的事情上就是喜欢玩她这个地方,吹、捏、揉。


    那种立起来的颤栗。


    他唯一会的挑逗就是这个,也或许是她这里最敏感。


    其他的方面上都古板的过分。


    虽然曾是夫妻,但是四年来都没有过亲密行为,因为他的眼神,似有若无的,她不由得耳朵开始红了起来,然后低声道:“流氓。”


    她急匆匆的就往浴室里面走。


    周淮律立在原地,被骂了还笑的满面春风,他看着床上她刚才拿起来准备换洗的衣物,随手撩起,柔滑的布料在手上,丝滑缓动。


    曼妙的身躯往前走,浴室和床有短暂距离,她还没完全走到,他拿着换洗裙子,只听见她头也不回道:“我今晚睡哪间客房?”


    在这里,昔日的婚房内,还能睡哪间客房?


    就算真的要睡,也是他去客房睡,哪里会委屈她?


    “我去睡客房就好。”


    只是原本要开口善意提醒她衣服没拿,话在喉咙里卡住,什么都不说,任由她关上浴室的门,然后大手握住丝滑布料的裙子,长裙在他的手里,被他单手轻易包裹住。


    喝了酒她没有选择泡澡,浴室内的水冲洗下来,淋湿了整个身体,浴室内洗漱用品也是她昔日爱用的牌子,熟悉的花香充斥在整个浴室里面。


    水声稀里哗啦,她听不清他到底离开没有。


    沐浴露擦拭到胸前时,她自己的手擦拭过去,忽然停顿了,脑海里全是刚才进浴室前的那一幕,她抿了抿唇,耳朵又开始红了起来。


    洗完后,发现换洗衣服没拿,江枝愣在原地。


    想着周淮律应该不在,于是裹着浴巾,准备走出去拿,没想到敲门声忽然响起,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声音:“你的衣服没拿。”


    这个提醒是善意的,但是他早点提醒,善意应该会更大。


    江枝裹着浴巾站在门口,露出湿漉漉的锁骨,白皙皮肤被热气晕染的绯红,头巾裹住湿漉漉的头发,热气逐渐散去,联想到刚才,她总觉得周淮律是特意等着她洗完发现没衣服这刻的。


    犹豫片刻,江枝拧开门把,湿漉漉的手臂伸出来,张开纤细的五指,手心里还有水珠,手臂上还有水珠,而她整个人躲在门后,连头都不露出来。


    五指开合开合,伴随着低低的嗓音:“那你拿给我。”


    至少露个头吧?


    周淮律心里是这么想的,想看看她的脸都难,只能认栽的把衣服递上去。黑色的丝滑布料放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水珠点缀下,皮肤细嫩光滑,抓到布料的瞬间,手就往里收,关门前,她还道:“那你快走吧,我等下要睡觉了。”


    她下了逐客令,他不好再继续待,站在原地,犹豫片刻后,无奈转身离开-


    第二天起早,江枝就接到了戏曲院的电话,她接电话的时候,周淮律正好在厨房做早餐。


    佣人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昔日喜欢忙碌的太太如今坐在餐桌上,拿着手机打电话忙工作,手边还有杯少爷刚才打好给她的咖啡,而曾经只忙于工作的少爷,如今在厨房里做早餐,不让佣人插手,煎蛋的功夫里,无数次往餐厅的方向去看,全神贯注的听着餐桌发生的一切。


    电话刚挂断,周淮律就刚好关火,馄饨和三明治被端了上来,他围裙都没解下来,边走边迫不及待的问道:“你那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刚才在电话里的时候说了,请了五天假的她,积累了很多会议,言外之意就是必须赶回去,周淮律这么问,她便点点头,实话实说道:“对,最迟下午要上班了。”


    周淮律坐在她对面的位置,给她装了碗馄饨,然后道:“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江枝刚喝了口咖啡,听到这句话,不免抬眼去看他,他穿着家居服,腰上还有围裙,无名指上的婚戒赫然醒目,如今是藏都不藏了,家居服、婚戒加围裙,看上去人夫感十足。


    她知道他开了口就是必须做到的,因为吃完早餐他就开始安排这边的会议在公务机上线上开。


    所以乘坐飞机时,江枝就听见周淮律在公务机内开会,昔日她会自己做自己的,但是今天,或许是因为江氏集团的未来发展,她居然沉下心开始旁听周淮律的开会项目内容。


    视线也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他的脸上。


    周淮律没有梳背头,就是简单的衬衫搭配西裤,侧脸轮廓完美,饱满的喉结随着说话开会的声音上下滚动,低沉、果断,和在她面前时的周淮律有些不同。


    视线沿着轻抿的薄唇往上,再到高挺的鼻骨,沿着往上眉目依旧是寡淡的,带着漫不经心的杀伐,几乎是眼神刚看到眼睛时,声音一顿,男人的头就转向她。


    视线对上。


    撞见他眼里的笑意,江枝眼眸微颤,瞬间顿住,随后不自然的转移视线,到了电脑上,装模作样,道:“这个项目,好像江家以前也有。”


    伴随着她声音响起,原本电脑里开会的人瞬间噤声。


    老板的公务机上有人?


    还是女人?


    江枝:


    被他看过来,她忘记他还在开会。


    “周总。”有人在电脑里说:“需要先散会吗?”


    周淮律看了眼江枝,她摆手用口型说不要不要,他装糊涂,故意起身离开电脑,然后边起身边开口道:“枝枝,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他说就说,声音还不小,连名带姓的,好像是故意让电脑那边的人听见他身边的确有人,还是个女人,名字还叫枝枝。


    他恬不知耻的凑过来,在她跟前立住,然后弯腰,耳朵凑近她的嘴边,道:“你说。”


    他的靠近,同款洗发水的味道,示意着昨晚他们在同个屋檐下,虽然什么都没做,连同床共枕都没有,但就是暧昧,十分的暧昧,她为了不让他继续靠近,下意识的用手掌抵住他的胸膛,在他耳边很快的说道:“继续开会,不要散会。”


    他哦了声,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带着笑意,道:“好,我继续开会。”


    他离开后去开会,江枝再没有把目光放在他的身上,而是望着窗外的风景,白云蓝天,天气良好,她背对着他,对着窗户莞尔笑笑-


    抵达京都时,周淮律驱车送江枝去戏曲院,原本四十多分钟的路程,加上中午车多,用了一个小时才到,刚好撞上了戏曲院门口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就是粤剧团的同事。


    粤剧团的人对周淮律可不陌生,人人都知道他可是投资戏曲院的资本。


    她不想又在背后被议论什么,毕竟他在那里,视线就会在那里,他的车刚挺好,她就解开安全带,快到周淮律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已经被打开,副驾驶的女人丢下一句:“我先走了,谢谢你。”作为告别,又作为他送她回来的道谢。


    如此简单粗暴。


    随后关上车门,不管坐在主驾驶的他是什么表情,转身就想走。


    他的车太引人注目了,不是劳斯莱斯,最简单的两门宾利,但是没想到还是吸引了不少视线,其中就有不少粤剧团同个办公室的。


    江枝在心里阿弥陀佛,不要有人认识她,正欲加快脚步,就听见有男人的声音响起,道:“枝枝,要不要去吃午餐?”


    是颜朗的声音。


    他不但开了口,还往这边走来,刚好二团的人也在,二团的指导蔡双也在,蔡双也跟着颜朗上前,道:“枝枝,好久不见,听说你请了五天假?”


    三四个人往这边走来,是平时好友的关心。


    既然被认出来也不能装聋作哑,她只能硬着头皮转身,刚要拒绝和回答两个人的话,就听见有人加入了这场混乱里,道:“枝枝,我还有事没和你说。”


    “周总?!”粤剧团的人很惊讶。


    江枝心颤,回眸,身后的宾利主驾驶门已经打开,在众人本就八卦好奇的眼神下,周淮律立在宾利车前,气质优雅,面色温润,这哪里是有事情没说,这分明就是故意出现的。


    他那么会察言观色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刚才急急忙忙离开是什么意思?


    而且他说话就说话,关掉车门,单手插兜,三七分的纹理碎发,五官英俊,龙章凤姿,虽简约的白衬衫和西裤,却处处彰显出优雅不凡的老欧洲格调。


    走到了她的身边,右肩膀挨着她的左肩膀,是什么身份可以如此近距离。


    一米距离是不熟,半臂距离是绅士,肩膀挨着肩膀是什么?


    而且凑的近了,两个人同款的洗发水的味道重叠,香味愈发明显。


    为什么周淮律和江枝的洗发水会是同个味道?


    中午还是他送她回来?


    这是什么意思?


    众人心思各异。


    第52章  “不请我进去坐坐?”


    “周总, 您怎么和枝枝一起来的?”粤剧团里有人产生疑问。


    赵柔是知道些什么的,默默地收紧自己的爱马仕,在背后摇摇头示意自己是没有多嘴过。


    颜朗倒是先开口道:“周总和枝枝之前是高中同班同学,所以关系好点。”


    当时说这些的时候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再到如今被颜朗主动说起, 江枝不免有些尴尬, 余光扫了眼周淮律,他依旧是那副温润的模样, 嘴角带着淡笑, 和粤剧团的人站在一起, 独一份的气质。


    高中同班同学?


    蔡双垂眸, 眼前的人他曾经在禅城见过, 但之前总是不敢确认的,毕竟那时候在禅城那个小地方, 他那么尊贵的人怎么会在那里?


    他先是保持怀疑, 但直到那次泥石流的视频, 见他舍身救江枝,他才终于确认,原来那时候在禅城里,穿着休闲衫,围着围裙的男人,的确是周总。


    什么关系会让那么尊贵的人屈尊降贵去到小地方, 还围着围裙洗手作羹汤?四年后还能为了去救江枝,连命都不要。


    他的确是对江枝有些好感,四年前刚到戏曲院的时候, 她委托他帮忙,他曾经私下去偷偷查询她, 发现自己配不上。好不容易混出点名堂,想着搏一搏,没想到出现了个更优秀的人。


    “高中的同班同学?”周淮律笑着道:“她这么说的?”


    “对阿。”颜朗道。


    周淮律眉目淡然,笑笑道:“她没告诉你,其他的关系?”


    什么关系?


    连江枝都懵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前夫前妻的关系,难不成他还要去说?


    江枝立刻看向周淮律。


    眼神里是警告,他岂会不懂?


    他余光看见了,但偏偏不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在大家都很八卦的眼神下,江枝张了张嘴,道:“你——”


    他倏地笑了,打断她道:“我们不止高中同学,我们从幼儿园到高中都是同班同学。”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却撞上他深邃眼眸里的笑意。


    这句从幼儿园到高中,示意着青梅竹马,众人顿时唏嘘,从唏嘘声中,她都感觉到有些耳热,明白他是故意的,她不想继续再在这里和他瞎扯,她抓着包,道:“我先进去了——”


    她刚走,转身的瞬间,周淮律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抓住她的手,两手相握的瞬间是温柔的触感,昨晚四下无人的暧昧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她回眸,撞上他温润深邃的眸子里。


    “还有事情没和你说。”他重复:“正事。”


    正事是说给周围的人听的,大家默契离开,前有青梅竹马,后又握住她的手,还要和他说悄悄话,这种感觉,无不在宣告他们的关系并没那么简单。


    她收回手,道:“你说。”


    便宜没占到,也不想再耽误她的时间,于是开口解释道:“我当初买江家股权,是在我发现江远修有私生子的时候开始,这些最后都还会转到你的名下。”


    他顿了顿:“江远修的事情交给我,你别再管他想做什么,江家你要想管就管,我教你,不想管,你就继续把重心放在粤剧团,你如果信得过我,就把公司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


    其实她昨晚就想问,因为她不知道江远修想干什么,但是深思熟虑之后,她想,江远修无非就是因为股权没了,又加上周淮律私下收购那么多,他想找到江枝,从她手上逼出她买下来的股权。


    只是这个疯子会怎么逼,她不知道。


    她对周淮律的信任,不是说对他的信任,而是他这个人的风度教养,不可能做出把江家占为己有的事情,换句话说,周家也看不上江家这一丁半点。


    “我怎么会不信你。”她道:“那辛苦你帮我把这些事情收尾。”


    我怎么会不信你?


    她说这句话时,嗓音柔软,却带着不小的冲击力,因为她的这句话,周淮律眉眼里都有温润的笑意,是罕见的,化解了他平时不苟言笑的那副寡淡的眉眼-


    江枝进到了院内就被院长叫去,急匆匆的喊她回来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往年都有戏曲春晚,今年多加了粤剧团,理应戏曲春晚里也会加粤剧。


    “经过上次你下乡的表现,帮助灾区的老人和孩子,在网上和戏曲界的口碑名声都不错,院内也很看好你,所以院内就推荐你去参加戏曲春晚的粤剧旦角。”院长道:“你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要是在舞台上能够表演的好,那么以后在戏曲界,你的前途会越来越好。”


    江枝明白这次机会的来之不易,她弯腰道谢,走出院长办公室时,感觉心情一片明媚。


    下午上班,江枝忽然收到了一束鲜花。


    拿进办公室的时候,顿时引起众人的揶揄和盘问:“谁啊?”


    “枝枝,有情况啊?”


    她只能笑笑道:“可能是我朋友给我送的。”


    “鬼扯,朋友送的还给你写信?”有人眼尖的看到了玫瑰花上的信封,道:“怕不是情书哦。”


    这束玫瑰花依旧是朱丽叶,她心知肚明是谁送的,除了他钟爱这种贵的花,没人会花这个大价钱去买朱丽叶玫瑰。只是,比起花,花束上插着白色的信封更加吸引人的视线。


    她不知如何应答,干脆不回答,坐回座位,抽出信封,信得正面上写着:江枝收。


    纤细的手指拆开信封,映入眼眸的是一张纸,纸上密密麻麻,龙飞凤舞写满了字,她只扫了眼,眼眸微颤,在大家偷偷望过来好奇的视线下,立刻旁若无人收起来。


    他写了那么多字,是什么?


    江枝心颤,难不成真的是情书?


    她是有些心急的,起身急匆匆的离开座位,像上学的时候,怕老师发现的感觉,躲在洗手间里,她掏出那封信,再次打开。


    映入眼眸的是信的开端。


    江枝同学。


    这是她以前写情书给他时最常用的开头。


    周淮律同学。


    江枝抿了抿唇,视线往下看去。


    :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情书,可能会写的不好,甜言蜜语我不是很擅长,但是如今,我坐在办公室里,无心开会,我开始尝到了分别的滋味,下意识的惦记和牵挂,总想着你吃了没,喝了没。


    总之,我就是总会想起你。


    当动笔写情书时,才发现写情书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但是你坚持了差不多三年的情书,诚意是如此的满。


    近来我经常回想起我们以前,有些话在信里我比较大胆,很想问你,当年临近毕业是不是因为你误会我和裴子舒,所以你不再给我写信?


    我明白爱是需要勇敢说出来,也需要勇敢表达。


    所以那些在往后岁月不会被刻意提起的事情,我想在今天,在这份情书里告诉你。


    其实在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也喜欢你。


    那些你没有给我送信的日子里,我的心里,是难以启齿的失落。


    或许在你没有注意到我的时候,我早就注意到你。


    或许我比你想象中的,还要爱你。


    但是和你比谁先喜欢上谁,好没意思。


    我们来比点有意思的吧,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在往后的日子里,和我比比谁更爱谁,谁又更在意谁。


    信被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


    不应该称之为信,因为他在信里的开头写了,这是封情书。


    送给她的第一封情书。


    江枝握着情书,在他温柔的字里行间,感受到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是我爱你三个字,他辗转,再辗转,不管是吃了没,喝了没,还是高中时期的事情,其实都是在说,他很想她。


    而她,尽管只是第一天,她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追求。


    并非说说而已-


    下午下班,因为今天乘坐周淮律的车,她没有开车来,于是准备打车回去,没想到刚走出院门,就看迈巴赫Landaulet,全球限量二十辆的车,她记得周淮律就有一辆——


    等等,周淮律?


    几名同事都往这边看来,江枝站在原地,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显示虽然没有备注,但是号码却烂熟于心,她垂眸,接起来,道:“你来干什么?”


    电话里的男人低笑道:“接你下班。”


    “不用!”


    “那我开门下去请你上车。”他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他现在都明白了迂回战术,她要是不上车,他就会下车来喊她,到时候谁都看的见,她只能快步走到副驾驶,在他下车前,打开了车门坐进去。


    刚坐进去,就立刻道:“快开车。”


    话音刚落,他就轻笑了声,启动车子,扬长而去,至于谁看见了,谁没看见,江枝都无心去思考。


    她侧眸,看向专注开车的周淮律,还没开口,就听他问:“情书看了吗?”


    他这么平静的说起这件事干什么?


    她怪不好意思的,特别是情书里的后面那几句话,他写这些,其实在追求的阶段不合适,但是她知道,那是他心里话,或许在两个人的心里,追求只是个仪式感。


    她不好意思回答,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她知道自己又问了一遍。


    “接你下班。”


    还是这个回答,回答跟没回答有什么区别,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来接她下班,花、情书、接她下班,这三样东西,都显得他们关系很——


    江枝道:“你不是说你要追求我么,我怎么感觉你没有点追求的样子。”


    是他自己说的,她没故意刁难。


    接她下班,是男朋友要做的事情,送花、写信,说是追求,还说的过去。


    她其实想问的是这个。


    但是没想到周淮律听完这句话,侧眸看她,道:“你满桌子的奶茶,咖啡不都是自称追求者送的吗?他们就能称之为追求,我送花给你,写信给你,就没有追求的样子?”


    江枝:


    她没这个意思,也没说不可以。


    “你怎么知道我满桌子奶茶咖啡?”她问完,却又觉得白问,可能连送奶茶的人是谁他都摸得清清楚楚,她转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送花,写情书,这个很正常,但是来我院门口接我下班——”


    话还没说完,他就打断道:“那还是要接你下班,让他们知道,自己差在哪里。”


    周淮律说这句话,幼稚到令江枝忍不住想笑。


    她明白了,他为什么会一天换两辆车,原来是要用车来衡量身份,拉开他与那些追求者的差距,彰显自己的差别在哪里,江枝感慨,雄竞原来如此可怕。


    这还不够,他还问:“你有没有喝?”


    “什么?”


    江枝后知后觉,是问她,那些人送的奶茶咖啡,她有没有喝。


    她眉眼微动,道:“口渴就会喝。”


    不喝白不喝。


    果然,周淮律听完这句话,头扭回去,什么都没说,握着方向盘的青筋都爆了。


    他紧抿薄唇,一言不发。


    已经很不舒服的表现了,江枝视而不见,在他等红绿灯的时候,道:“送我回家,今晚我想好好休息。”


    她明明就知道他要和她约会,还这样,偏偏他还不能拒绝和阻止,因为他大抵猜到了她会拿出是你在追求我,你得听我的这幅做派,来警告他。


    他心里怄火。


    可是,好不容易得到了机会,他不能就失去,也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被偏爱真的有恃无恐,以前有恃无恐的是他,如今,是她。而他也尝到了小心翼翼,哪怕她或许会有百分之一的生气可能,他都不敢去冒险。


    沉默片刻,他顺着她,无奈道:“好。”


    他往左打方向盘,过个红绿灯就到了她的小区门口,只是他饶了路,走到了地下车库,并没有让她在门口下车,江枝觉得,这是绅士的礼仪。


    便没有问为什么。


    但是这还不够,送她下了车后,他还跟着坐上了电梯。


    “你干嘛还跟着我?”


    江枝久久不敢合上电梯,视线就这样盯着他。


    他长身而立在电梯内,身材高大,遮住半边阴影,垂眸看她,言语温润道:“送你安全回家。”


    这也能接受。


    江枝是这么想的,于是摁了电梯,门关合的瞬间,电梯抵达江枝住的楼层。她走出去,一梯一户的小区,她在玄关处换鞋,打开了门,她与他告别,道:“你回去注意安全。”


    他却分毫不动,把不要脸发挥到了极致:“不请我进去坐坐?”


    又是这句话。


    难怪要送她到地下车库,殷勤的很,原来是从开始就打着要上来,登堂入室的准备。


    登堂入室之后做什么?


    做昨晚接下来的事情么?


    第53章  “给我牵牵手。”


    还记得, 大学时期是她主动去M国找周淮律。


    那时候他含蓄,甜言蜜语基本没有过,不能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谁都不主动,所以从那时候起, 她只顾着大胆, 主动, 没有了少女的娇羞,羞涩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习惯这种主动和大胆之后, 久而久之, 在这段关系里, 什么事情她都成了主动地那方。


    如今她在这段感情里成了被动的那方, 忽然就容易耳朵热, 也多了几分少女的娇羞,或许是因为联想到那天晚上未完的事情, 毕竟身体上都是“老夫老妻”, 那天未完的事情是什么, 都心知肚明。


    或许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单纯想与她吃个晚餐。


    可是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江枝就是不想让他进,不是厌恶,而是就想要逗他,谁让他不经同意来接她下班, 还故意给她难题做,不上车就下来喊她——


    江枝边换鞋,边摁下指纹解锁, 她不搭理这句话,周淮律心里暗喜, 她应该是默认了。


    于是也跟着换鞋。


    只是她家里没有男人来,所以没有男人的拖鞋,他不请自拿,随手调了双粉色的女士家居棉拖,那双大脚踩在棉拖上,露出大半个后脚掌,像大人穿小孩的鞋。


    滑稽又可爱。


    他踩着完全不合脚的棉拖跟着她往大门口走,眼看着就要抬脚走进去时,江枝忽然转身,然后整个人堵住门口的那条缝,眉眼弯弯,道:“等你追到我,再给你进门。”


    她笑的灿烂,梨涡露出来,就是这幅笑容,说是美人计都不为过。


    因为她说完,直到把门合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再次被拒之门外了——理由和他在车上想的差不多,只要她有半点不合她意的,她就会拿他在追求她,不能越矩而作为挡箭牌。


    他气笑了,笑完之后却又恍然明白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她这句话是真心还是玩笑,但不管如何,她的每句话他都拿真心看待,明白她所说,大抵也是明白自己需要努力。


    江枝站在里面,看着监控里周淮律,忍不住浅浅笑起来


    ——他也有今天,实在是难得。


    江枝从监控里猜想,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越是和他对着干,他或许越心急。


    但是没想到,她居然预估错了。


    从那天起,周淮律每天都准时接送她上下班,副驾驶上会有束鲜花,还有早餐,中午会让骑手送午餐,下午接她下班到家的时候,会给她递情书。


    送她到楼下也中规中矩,目送她进电梯就离开,没有越半步,也没有再提起过要和她约会,吃晚餐,或许进家里坐坐的话。


    这么反常,让江枝觉得好稀奇,起初,她还觉得只是坚持一周,最多一周,但是没想到两个月过去了,他还是这个套路追求她。


    差别就在于,起初她遮遮掩掩的上车,后来有次,他又换了辆车,她下班的时候,有个别的团的人路过,见到江枝,就笑着道:“你那个富豪男友又来接你下班了。”


    江枝有些尴尬,想回答不是男友,但是想想,近段时间来因为周淮律这个人的霸气出现,桌面空了很多,那些咖啡奶茶终于减半,她去解释不是男友也没意思,干脆尴尬笑笑不作回应。


    江枝走到门口,果然又看见了周淮律开了新豪车来,她已经麻木了,不去看什么牌子,拉开车门就坐上去,这次,他依旧递情书来。


    江枝的手搭在情书上,想到什么,对上他的视线,道:“你明后两天不用来接我了。”


    他眼神微动,道:“为什么?”


    “因为我要去下乡演出呀。”


    她笑他:“你不是投资客吗,怎么我们的行踪都不知道。”


    见她笑着把情书收走,他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后知后觉,他刚才听到她的那句话后,在害怕什么?难道还害怕她不让他出现了吗?


    还是害怕她拒绝他,以后都不让他追求?


    他驱车前行,边开车边道:“当时投资这个就是想为了在你回国前找个理由见你一面。”言外之意就是,现在人已经见到了,这些事情,他才不会多过问一嘴。


    其实,这些事情,或者潜意识大家都懂,只是他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就添了几分尴尬。


    她垂眸,耳朵微微热,不敢给他发现,于是便道:“我们明天去奉远。”


    她没由来的这么句话,随后扭头看他,周淮律却没有任何回应,等了会儿,依旧没等到他说话,江枝心里冷笑了声,然后扭头看窗外,也沉默一言不发。


    到达小区门口时候,临近下车前,江枝先没沉住气,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周淮律回眸,盯着江枝好一会儿,在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开口道:“注意安全。”


    “就——?”


    江枝被气笑了,等汽车到了的时候,瞬间就推门下去。


    周淮律坐在车上,看着她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温润的眉眼里是微不可察的笑意-


    去到奉远的第二天,江枝演出完,只收到了周淮律的报备短信,还有额外的关心。


    Zz:【你在奉远怎么样,还习惯吗?】


    男人的话都是屁话。


    当初和她说,以后她去哪里下乡,他就会跟着来,她昨天都提醒他了,自己要去奉远,他还跟个没事人一样,只说让她注意安全。


    她又不是笨蛋,注意安全还需要他来叮嘱?


    江枝也视而不见,看了眼,就把手机摁灭。


    只是庆幸自己还没答应他。


    第二天照例是下乡演出,这次的天气很好,没有下雨也没有大太阳,毕竟九月底了,奉远已经开始凉风习习,这次下乡完就是国庆小长假,她在考虑去哪里玩。


    只是想到这,不免又想到了周淮律,因为她原本打算小长假和他出去吃个饭,现在看来,他的耐心也就到这里了,看来没必要——


    思绪到这里打住,她强制自己回神,上台演出的时候,她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在唱戏上,眼眸定格的瞬间,就看见坐在台下和村民一起观赏粤剧的周淮律。


    他穿着简约的针织羊毛开衫,搭配休闲裤,坐在木板凳上,在一众驼背、弯腰、或者低头、各忙各的人里,他显得格外专注,温润的眼眸,在她看过来的时候,带着淡淡的笑意。


    江枝这是第一次在唱戏上走神,短暂的三秒,心却宛如鼓点响动,情绪久久不能平息,在他满是笑意的眼眸里,这首《紫钗记》终于迎来了完结。


    她弯腰谢幕,这次,台下依旧最先响起他的掌声。


    或许是这一刻,她忽然发现,每次她演出的时候,他都先鼓掌,不管这首曲子有没有完结,只要她的部分完结,他就响起突兀的掌声。


    她以前以为他是不懂。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他岂会不懂这首曲子是否完结?


    他那么守规矩的一个人,在演出还没结束的时候鼓掌,是代表了不礼貌。可他却不管这些,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从第一次这样鼓掌* 开始,是因为他的掌声是独一份送给她的,只送给她的。


    旁人,没有。


    她直起腰,这短暂的几秒里,心里暗潮涌动。


    是无法自欺欺人,她开心他的到来,也终于明白,这个掌声,是偏爱的独一份,是他为她不守规矩的证明。


    离开台前时,他对着她挥了挥手机,她跳下临时搭建的舞台,手机在此刻忽然响起,她打开看,是他发来的消息:【晚上一起去看电影吧。】


    Zz:【我在酒店楼下等你。】


    这次,她没有再拒绝,而是欣然答应。


    只是看电影,她们还从没有过。


    以前他很忙,她就算想去看,也会在他的忙碌下,放弃这个念头。


    和他看电影,会是怎么样的感觉?


    江枝想不到。


    她虽想不到,但到了晚上,她却感受到了。


    在印象里,看电影是个极其浪漫的事情,但是或许是“老夫老妻”的自然和熟稔,他们没有那种澎湃和激动,但又或许是“小别胜新婚”他们之间,又添了几分不可言喻的暧昧。


    爆米花和可乐是看电影的标配,此刻就横在他们的中间。


    是他刚入场的时候,见她多瞄了几眼就跑去买的,他没来过这种电影院,想不到爆米花和可乐也很正常。只是好在爆米花缓解了无声地尴尬,因为她可以一直拿起来吃。


    电影已经开场三分钟,他或许是做了功课,挑了个爱情片,不枉费她洗了澡,洗了头,喷了香水,隆重的出席这次,严格意义上的约会。


    两个人的眼睛都正视前方,巨大的荧幕光影映在彼此的脸上,谁都没有先回头看谁,大桶的爆米花如今已经被她吃了大半,可乐也喝的只剩下冰块。


    吸出空气的时候,杯子里响起空气的声音,她正尴尬,与此同时,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我的给你。”说完,不等她的回答,他便把可乐递给她。


    她垂眸,低声道谢谢,随后接过,就是接过的瞬间,指尖不可避免的碰触在一起,温热的指腹和她湿哒哒夹杂着冰水的指腹触碰,是冷热的接触,好像水火相融。


    他顿住,她却收回手,应该是也感觉到了尴尬,她开口道:“你怎么来奉远了?”


    为了她而来,不然还能为了什么而来。


    但是他知道她不是想问这个。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今天才来?”他笑,看穿了她的心思,随后道:“想知道吗?”


    她觉得他深不可测,好像是有秘密瞒着她,却又猜不出所以然,见他这么问,只觉得被窥探穿,耳根热热的,却又不受控制的点点头。


    她的手依旧握着可乐,吸管被她用牙齿咬着,狐狸似的眸子弯弯,笑起来,明眸皓齿,这幅样子,的确是勾人,他从以前就对她的笑容无法免疫。


    记忆里,她总是会在放学路上等着他,站在台阶上,笑意吟吟的朝他挥手,大喊:“好巧啊,周淮律。”巧什么,但是他就是会装作不经意的撇她一眼。


    然后那个笑容就会出现在他梦里——


    他喉结咽动,是想克制的,但是就克制不住,压低嗓音道:“那你给我牵牵手。”


    刚才指腹触碰到的那一刻,他就勾起了无限的想象。


    他变得好莫名其妙,江枝觉得,这两个月他从不会要求这些,但是今天,邀请她看电影,又要牵她手,她心里猜测,或许这就是他的一步一步来。


    可是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想不明白,只能下意识的道:“不行,你还没追到我。”


    又是这句话。


    他笑了,扭头看电影,道:“意思是追到了,就任我行?”


    江枝想,答不答应都在她,她不答应,故意拖着,他又能如何,于是点点头。


    而他好像是步步设陷阱这样,终于抛下诱饵:“国庆陪我回趟禅城吧。”


    他似有秘密,却故作深沉,说:“外公想你了。”


    第54章  “我心没变。”


    出国三年期间, 江枝有回去找过陈沙。


    过年她会特意回来陪他,但是据她所知,青砖巷已经被周淮律的公司拆迁收购,陈沙也没有住在班社, 而是住在了周淮律给的回迁房。


    “外公不在班社了。”江枝眨了眨眼, 道:“你不知道吗?”


    周淮律只是浅浅笑了笑, 在她不解的眼神下,道:“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她好奇的继续追问, 但是周淮律却没有给她问下去的机会, 而是扭头继续看电影。


    这个疑问存在江枝的心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 坐上了周淮律的车回到禅城, 再次来到了青砖巷。


    这里人来人往, 比以前热闹,车子停在了以前的停车场, 她依稀记得, 她曾在这里丢过他挽回她时的婚纱, 再往前,就是青砖石的巷子口。


    巷子里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拿着手机拍照。


    巷口处的老阿伯依旧在昔日最爱坐着的位置,摆弄着自己的鲁班锁。


    来来往往的人群对着他拍照,他似乎习以为常,面色慈祥继续摆弄鲁班锁。


    江枝和周淮律肩并肩往里面走, 见了阿伯,像昔日那样打招呼,他抬起头, 含笑点了点,江枝继续往里走, 这条巷子里的每户人家都是老手艺人,挨个都坐在门口,摆弄着自己的手艺。


    江枝很是稀奇,回眸道:“你不是拆了吗,怎么他们都还在这里?”


    还没等周淮律回答,她又继续问:“而且感觉好多人来这里逛,怎么感觉这里成了景点?”


    他自始至终眉眼都带着温润的笑意,没有任何的回复,这幅样子和看电影的时候一样,卖关子,神神秘秘,她疑惑,与此同时,忽然从远到近传出舞狮馆的声音。


    敲锣打鼓的声音里面,身影从舞狮馆门口路过,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戏曲声音响起,太阳照射下来,她的身影投射到青砖墙面上,墙上的影子抬起头。


    放眼望去,南粤班社,原班人马在戏台上。


    台下,老师傅依旧敲击着粤胡和梆子,熟悉的曲调,熟悉的味道,趟栊门门口站满了看戏的人,昔日的石墩子,如今也被人站上去,踮起脚尖,只为多看两眼。


    游客在说话:“不枉费来这里玩,这条非遗街也太漂亮了。”


    非遗街?


    在她还在禅城的时候,这条街就已经签署了拆迁赔款,明明每次来找外公的时候,外公都在安置房里,现在怎么就坐在戏台下,拿着茶壶,晃着躺椅,欣赏粤剧。


    江枝回眸,看向周淮律,“到底怎么回事?”-


    五点多,来来往往的人逐渐散去,原本热闹的整条街,忽然变得像以前那样寂静,江枝坐在班社的后院,看着陈沙,他只顾着品周淮律拿来的茶,对江枝的盘问,笑嘻嘻的道:“哎呀,他不让我告诉你嘛,你看现在多好。”


    她看?


    还用得着她看吗?


    三年了,她才知道,自己的外公居然联合前夫,做了件瞒着她的事情。


    “当时我也是想着,这样一举两得,班社不用拆,戏台也不用拆,”陈沙越说声音越小:“而且大家还能有工资拿,每天只需要重复做之前的事情,供游客们来打卡,你说陈关,王声他们年轻还好,老师傅们失业了,就真的难再找工作了。”


    “阿公,”


    江枝扶额,对他的这番话感到很无奈,乜了他一眼,道:“你少和我说这些。”


    装糊涂,装可怜,陈沙最会了,明明是瞒着她,她当然知道,戏班没拆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觉得很荒谬,自己的外公居然联合前夫,一起瞒着她这件事。


    她到现在都晕头转向,还想问什么,但是陈沙却已经匆匆溜走。


    到了晚上的时候,班社的人忽然架起炉子,江枝很惊讶,问这是在干什么?


    但是没想到周淮律很娴熟,已经和南粤打成一片,好像她才是外来客,自然而然的接话道:“搞烧烤吃,王声烤的烧烤,不比外面的差。”


    他边说,边帮忙把炉子擦干净。


    她看着周淮律,他低着头忙碌,好似没察觉到她的视线。


    到了晚上的时候,菜全部上桌,王声又搬了几箱啤酒,好像今晚要不醉不归,烧烤架冒起了白色的烟,各司其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好像这个其乐融融的场景,好像已经上演了无数遍。


    她的目光看着忙碌的周淮律,男人跨坐在木凳上,和王声面对面,不知道说些什么,眉目温润,完全没有在戏曲院时,面对别人的资本架子,他的手握着签子翻动着食材,熟练的刷油和撒上孜然粉。


    就在她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收回来时,周淮律看了过来,视线撞上,她下意识就挪开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与此同时,小舟拿着两瓶酒上前,递给江枝一瓶,坐在她的身边,道:“枝枝姐,你和淮律哥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小舟的眼神里带着八卦的感觉,江枝余光扫了他一眼,握着啤酒,道:“没有。”


    话音刚落,余光里,周淮律就起身,拿着一次性的盘子,装了很多她爱吃的食材,放在了桌子上,低声道:“尝尝我的手艺。”


    说完,他便不给她回复的时间,转身就走。


    而小舟坐在江枝身边,目睹了一切,偷笑道:“看来是郎有情妾无意。”


    江枝尴尬,此时,小舟终于不再打趣她,而是开口道:“我知道枝枝姐你生气,生气我们大家都瞒着你。但是这三年来,淮律哥都会时不时来看沙叔,沙叔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也是他第一个赶到。我们也经常烧烤,我记得有次,淮律哥喝醉了,当着沙叔的面说,等你回来要给你试试他烤的烧烤,他学的都是你爱吃的食材。”


    小舟的话,加上院子里闷闷冒气的白色烟丝,令江枝的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感受,记得偷偷看见他的日记里,孤身一人去M国偷偷看她,又在今天发现,其实他还有来照顾外公。


    昔日在婚姻里的时候,她埋怨他不来看看她的家里人,如今他做的体贴入微,若说是装的,那么这三年里,他装给谁看?


    其实都是发自内心的。


    她感受得到。


    她拿起酒,又仰头灌了口,拿起他烤的食材,送入嘴巴里,很香,很好吃,她都不知道,有天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周大少爷,会如此精通厨艺。


    她吃着烧烤,就着酒喝。直到酒被人拿走,她才愕然回神,掀起眼眸望去,只见院子里响起男人们猜拳的声音,而他长身而立在身旁,语气低沉道:“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他还来管她,他联手欺骗她,还有资格管她,“不要你管。”她伸出手想去抢,指尖没有拿到瓶身,而是被他顺势牵起来。


    在她惊讶的目光里,他把酒往桌子上放下去,然后稍微用力拉起她,道:“我送你去睡觉。”


    她眼眸微动,对他的强硬和霸道感到惊讶。


    她不知不觉中喝了四瓶高酒精量的啤酒,脑子还能正常思考,但是却有些晕头,她被他半搀扶半搂着往二楼走去。刚走到二楼时,他就忽然停下脚步,在江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把她压在墙上。


    是昏暗的灯光,也是暧昧的重量。


    她呼吸喷洒出来,还没做出足够多的反应,他就低声道:“生气了?”


    原来,送她来睡觉只是借口。


    他只是需要单独的空间,去盘问她,也要耍个流氓。


    周淮律这么问,心里早已和明镜一样。


    一晚上,她都在喝闷酒,他送多少菜,她吃多少菜,但就是不分半点眼神给他,他大抵能猜到是什么事情,大手托住她巴掌大的脸颊,指腹摩挲了几下。


    如此暧昧亲昵的举动,江枝没忍住,眼眸颤动,她没完全醉,这种呼吸间的纠缠,还有身体的变化,她无比清楚,她扭头,想要拍掉他的手,不让他摸。


    却忽然听见男人带着无奈的语气响起:“你还记得,我要拆迁的时候,你当时多不情愿吗?”


    她记得的,那时候还和邵均到处求人。


    “这个和你瞒着我有什么关系?”她问。


    他轻笑,对她这个脾气,也是猜到了,她就是不喜欢别人做瞒着她的事情,像被孤立了那样,他轻笑,他开口解释道:“这里不光有你的记忆,也有我的回忆,我在这里学会了很多。”


    爱人、珍惜和成长。


    “在你离开后,我很舍不得你,但是没办法去找你,”因为知道她不会见他,这句话他没说,默了片刻,道:“瞒着你做成了非遗街,没拆这些地方,是我知道你舍不得。”


    “但是。”他顿了顿,喉结咽动,说出最真实的话:“最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想保留着有属于我们回忆的地方。”


    禅城,青砖巷,班社,二楼,哪里都充满着他们的回忆。


    他的改变,是在这里见证的。


    说的这些话,直击她的心灵。


    “所以——”他没有拆掉青砖巷,是因为她舍不得,也是因为想要留住关于他们的回忆,所以他把原本要拆迁的计划,把这里建造成非遗街,里面的所有人,都是当年巷子里的原班人马,按照陈沙的解释,青砖巷子里的所有地方,不再是私人拥有,而是全归属于周淮律。


    但是,他们依旧住在这里,每个月都能拿到相对应的报酬,而工作,就是像个NPC一样每天重复着以前会做的事情。


    老伯摆弄鲁班锁,阿姨摆弄簪花,甚至连奔跑的小孩,药店的售卖员,都成了非遗街里,专属的演员。


    “为什么要这样?”她不解:“不这样雇演员,也可以保存记忆。”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去设置这些人员,设置这些NPC去做这些工作。


    “因为猜想你有天会回来,想让你发现,原来一切都和你走时一样,什么都没变。”他笑,认真的解释:“而我在其中,心也没变。”


    他依旧和以前那样,热烈、真诚的爱着她。


    他尽自己所能为她暂停那些彼此错过的时间,让她明白,他们没有浪费时间,不管错过多久,在这里,在青砖巷里,他们依旧是三年前。


    他的那句话,像是雷声击中心脏,轰了声,击溃了最后一道防线,她的心是软的。


    眼眸里的雾气温柔颤动。


    彼此对视了很久很久后,他似乎也明白了。


    他垂眸,那张英俊的脸庞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险些就要吻上来。


    而这个时刻,他忽然停住,她以为他又要问可以吗?


    她整个脸红透了,抿了抿唇,在计划他要是问了,她该如何作答,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直接强硬的吻了上来。


    因为吻的狂热,他的手还贴在她的后脑勺,防止撞伤。


    唇齿间的贴合,彼此的味道在交换。她才发现,他喝的也不少,的确是喝的不少,吻对他而言已经不够满足,待她反应过来时。


    胸口已经一阵异样。


    如此大胆,却又刚好大小。


    他以前就如此,甚爱这种节奏。


    她只能任他揉捏。


    半梦半醒之间明白他终于继续了那天没完成的事情。


    或许也是知道这是她最敏感的地方,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热流涌动,她的身体已经软了,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没有放手,而是疯狂的挤压她。


    江枝的背抵在墙上,浑圆已经变成了椭圆,他还没停,感受到他的变化,她呼吸都加快了,再次挤压的时候,是力量的警告。


    她受不了了,眼眶红了,低声喊他:“周淮律——”她边说,边伸出手去推他的腰腹,他停住。


    她以为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以为这个荒唐会结束时,他停顿了几秒后,双手忽然将她抱起来,依旧不停下吻,她只能扶着他的头,发丝硬硬的,刺在手上。


    因为吻,她只能低着头。配合他。


    “可以吗?”


    是暗哑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二楼的门被踢开,江枝的脸已经红透了。


    江枝哪里听得进去,只觉得脸颊滚烫。


    他心急如焚,更心急的是,明明后面就有地方,他偏偏不去,偏要站着。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那双眼眸紧紧的盯着她,指腹带着微微的晾意,侵袭的突然。


    她没忍住,眉头紧锁,浅浅的一句嗯,不仔细听听不见。是对于忽然的感触,发自内心的难受。


    可是这还不够,卧室响起窸窸窣窣的衣物声音,是他带着她往秘密基地去。


    他带着她的手去触碰它,道:“想你了。”


    “唔。”江枝狐狸似的眸子晃动,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多勾人。他再也绷不住,喉结咽动,顷刻间,他的臂弯就勾起她的单条/腿。


    她为了自保,怕摔跤,只能勾住他的脖子,吓得惊呼声响起。而下一瞬,质量很好的牛仔裤在他的暴力下,哗啦声破了,可见他的力气有多大。


    空气接触到皮肤,是凉凉的感觉,一阵寒颤。


    她单脚站立,只能配合的踮起脚尖。


    那张脸庞已经粉嫩到没边,狐狸眸子带着雾气,可怜又想让人狠狠揉捏。


    他再也忍不住,死死的盯着她,然后屈膝,在她颤抖的视线下,忽然直冲云霄,非常忽然。


    久违的感受,是彼此的久违。


    从他的力道里就能发现,他已经憋了很久很久。


    力道太大了,江枝没忍住,久违的尖叫声被他给吃掉。


    灯亮起,他们就站在客厅,哪儿也没去。不知道是灯在晃,还是影子在晃,显然已经分不清了。


    第85章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睡到半夜的时候, 酒精的缘故加上劳累了几个小时,太阳穴仿佛被撕扯那样,疼痛不已,喉咙好像有火在烧, 应该是酒喝了太多, 有些渴, 她想起来,迷迷糊糊, 半睡半醒之间, 发现自己全身被人紧紧地桎梏住。


    她迷糊之间睁开眼, 发现周淮律睡在身后, 长臂伸出, 把她死死的抱住。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挣扎,他抱得更紧了, 深邃的眼眸睁开, 睡眼惺忪。嗓音低沉道:“我抱着你睡。”他说完, 楼的更紧了,好像是怕她不让。


    “我口渴。”她推了推他,大抵都很累,也都沉浸在睡梦中,他的反应有点慢,好像没听进去, 她说完又睡了过去,再次进入梦乡时,感觉迷迷糊糊间, 有人轻轻的托起她。


    随后温热的水,贴近唇瓣,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他正睁着困顿的眼,手上拿着杯子。


    杯子里是温热的水,他喂她喝水,尽管都很困,他依旧温柔专注,深邃的眼眸低垂,自始至终都放在她的脸庞上,仿佛看她喝水,都是件值得欣赏的事。


    他以前从不会在这些小事上花费任何心思,如今,从头到脚,哪哪都变了。


    也变得如她想要的那般好。


    她喝完后就想躺着睡,却被周淮律抱住,让她趴在他的肩膀上睡,像对待小孩儿那样,拍了拍她的背部,轻轻的,很温柔,她迷迷糊糊之间,只听到他说:“刚喝完就睡觉,会吐。”


    大人喝水又不是小孩儿喝奶,怎么会吐呢?


    但他只是小心为上而已,把她当小孩儿对待-


    第二天醒来时,宿醉的疼痛依旧存在。


    身边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客厅烂掉的裤子衣服如今早已被收拾干净,若不是身体的变化明显,她都要怀疑自己昨晚是不是做了场梦。


    昨晚那些荒唐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她被他翻来覆去,耳边的情话如今回忆起来,还有些耳热。


    待这些暧昧的念头在脑海里,心里挥散开后,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他趁她喝醉,趁她心软,趁虚而入然后睡了一晚,他们这样,就算在一起了?


    睡一觉,就顺理成章在一起了?


    江枝不免有些懊恼,总觉得这个在一起来的也太随便了。


    “还说要有仪式感,”


    她边下床,边愤愤不平的道:“哪来的仪式感!”


    仪式感没有就算了,江枝走下去的时候,在班社都没看到周淮律的身影,不但没有周淮律的身影,甚至连其他人的身影都没有。


    班社空荡荡的,只有陈沙坐在堂屋内沏茶喝。


    茶香四溢,看见江枝,陈沙道:“阿妹,你醒了?”


    他倒了杯茶递给江枝,示意她坐在对面:“来试试这个普洱,淮律拿来的,我觉得可香。”


    江枝坐在对面,见陈沙提起周淮律,不再是像之前那样,姓周的,周家人,而是一口一个淮律,大抵也明白,这三年来,他是用实际行动,打动了陈沙,基于这些事情上她是开心的。


    但是一想到昨晚被占了便宜,话里话外不由得夹枪带棒:“你现在和他都那么好了。”


    陈沙不知道她在恼什么,以为是还在生气他们瞒着她的事情,不由得替周淮律说起了好话:“刚开始他来看我的时候,其实我也不怎么搭理他,但是日子久了,见他每次都来,也狠不下心每次都冷脸对他,特别是他的确给班社的老师傅再次就业的机会,咱们班社还能人齐全在这里,我就是最开心的。”


    陈沙说:“人老了嘛,什么事情都没有团圆重要。”


    南粤是陈沙的心血,江枝知道的,她也明白他的用心,撇撇嘴,就是不想说话。


    陈沙也看见了她的这幅样子,心里大抵也知道他们闹了情绪,具体是什么他也不知道,他端起茶喝了口,装作不经意的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她能有什么打算,睡都睡了,稀里糊涂的就在一起了,那些仪式感也没有,她轻轻的皱了皱脸,总觉得太便宜了他。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刚想起,忽然,戏台前就传来奏乐的声音。


    梆子的声音响起,江枝瞬间被吸引目光,她握着茶杯望去,被巨大的戏台挡住视线,她道:“是又要开始表演了吗?”


    陈沙却像是卖关子那样,吹凉茶后,道:“那么好奇,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沙这个样子,令江枝不由得想起周淮律,她总觉得,他们都还瞒着她些什么,她在陈沙眼含笑意的目光下起身,迟疑片刻,抬起脚,往戏台那边走去。


    老师傅们奏的音乐是《白蛇传·情》,四年前的记忆忽然侵袭而来。


    她记得,这首曲目是她第一次当旦角儿时唱的。


    那时候小舟与她一起。


    她演出时紧张,害怕,如今再回头看当时的心情,或许是如今成了戏曲院里的领队人,也经历过大大小小好几次演出,再回头看当时,紧张害怕都是过眼云烟,不过都是小事。


    只是人都是如此,很多不大的事情,总是会在当时放大成千上万倍。


    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戏台前,掀起眼眸望向去的瞬间,她的脚步立刻停在了原地,瞳孔里倒映着的,是身穿戏服,站在舞台上的男人。


    男人不但穿了戏服,还化了浓厚的戏曲妆容。


    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他是谁,但是江枝就是一眼看出,因为哪怕他化了再浓的妆容,那双深邃的眼眸,琥珀色的瞳孔,温柔的眼神,会叫她一眼认出他。


    她觉得有些荒唐。


    不明白,也不清楚,为何他要穿着戏服,化妆,站在戏台——


    她愣住,与此同时,随着梆子和粤胡的奏乐响起,戏台上的男人,用生硬的戏腔,低沉的嗓音,唱出《白蛇传·情》里,旦角儿的台词——


    “趁好天时,山清水旎,月照西湖,散点寒微——”


    他唱完这前半句,忽然顿住,看得出来他其实不怎么会,但是尽可能让这句话,能够用蜿蜒的戏曲腔调唱出完整的这句台词。


    她站在台下,看着平时优雅从容的男人,在台上略显紧张。


    饱满的喉结咽动,他继续唱出后半句。


    ——“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与心上人,碧漆红艃,灯笼底下,弄髻描眉。


    与心上人,与她,灯笼底下,相爱,厮守,弄髻描眉。


    他这是在,告白?


    他的确是在告白,因为这句话唱完后,整个院子都安静了。是提前沟通过的默契。


    他应该为今天的事情,做了不少筹划。


    而南粤则是他的助力者。


    她原以为他睡醒就走,然后再出现,就是稀里糊涂,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可是他并没有,他曾许诺的仪式感,也并没有忘记,而且这个告白——


    她记得他曾经对戏曲是嗤之以鼻,他认为这个上不得台面,也没有规矩,但是如今,他做着比唱戏还要“没规矩”的事情,那就是一个男人,却唱着旦角儿的词。


    这在戏曲界,是男扮女装,是男唱女词。


    很多男人都不愿意,觉得这是侮辱身份。


    可他,站在戏台上,陈年风霜老旧戏台,承载着他真诚的心,他肯定知道,这句台词是谁唱的,但他不在乎,只为给她唱上曲专属于她的粤剧。


    站在她的角度、在她的理想上,做出的告白。


    这份真情,的的确确打动她。


    她倏地,鼻子很酸。


    他依旧站在台上,五颜六色的脸谱,他在戏台上,高高低头俯瞰她。


    而她在戏台下,穿着简单的睡衣,仰起头,逆着光看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周淮律忽然伸出手,在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踱步向前,走下来,走到了她的身边,那枚戒指,在阳光下,发出细闪的光。


    “这不是——”她很惊讶,眼神颤动。


    她明明记得,她当时坐在花园的时候丢掉了。


    “这是你四年前丢掉的那枚戒指,”炎热的十月,禅城的天气还和酷暑差不多,他已经满头大汗,分不清是紧张,还是被晒得,他颤抖着手,拿出戒指,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


    ——这个戒指再怎么赶制,都不是我丢掉的那枚,再怎么像,也不是我的那枚,我们的感情就那枚丢掉的戒指,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她曾说过的话,在她准备去M国被他拦下来的那天。


    “你丢的这枚戒指,我找到了,当时我在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能找回你。”他喉结咽动,是言语表的紧张:“我不知道我现在合不合格成为你的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告白不落俗,我想了很久很久,忽然想起,你在喝醉酒的时候,和我说过,你对我当时出言不逊的事情耿耿于怀。”


    她眼眸颤动,明白他有千万句话想要说,只听他自我反省:“我知道我这人曾经说过很多不讨喜的话,”


    他主动提起那些事情,她当时怎么说的?


    她抱着电线杆,哭诉道:“我唱戏他都不肯,还说我唱戏上不了台面。”


    江枝抿了抿唇。


    这些事情她只是喝醉后提起,没想到他会记得。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你,我支持你的一切,支持你唱戏的理想,但是我觉得,我来穿上戏服为你唱戏,你是不是,就能明白我的真心?”


    他穿上戏服,是思索良久后不落俗的告白。


    给足她仪式感。


    也是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完完全全,没有认为唱戏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也完完全全让她打消这个芥蒂。


    他这份真情,是真挚的,难得的。


    他们之间,有过怨恨、纠缠、离开、误会、相爱的时刻很少很少,昔日种种,不好的言论,都在此刻一笔勾销。


    他的嗓音颤抖,是紧张,忐忑不安。


    “至于为什么要唱这首,是因为我记得,你唱这首粤剧时,是我第一次,认真看你演出的时候。”他低沉的嗓音,说出那句话:“我想和你,与心上人,好好地,在一起。”


    唱这出戏,是因为第一次的纪念。


    也是借着这句台词,告白。


    “江枝,”他紧张,琥珀色的眸子微动,握着戒指,手微微颤抖,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明明曾经婚姻三年,但是表白,告白,是第一次。


    他说的,他会给她仪式感,他说到做到,并没有和她想的那样,稀里糊涂在一起,她知道,他在变好,在努力去改变,去成为她心里,理想的丈夫。


    她倏地红了眼眶,轻声细语,道:“我愿意。”


    是接受幸福,是再一次下了赌注。


    他盯着她,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那双手颤抖着,不知所措,是抱她,还是亲她,又或者是为她戴上戒指。


    就在她茫然时,她没由来的说了句话。


    “我会赢吗?”


    她是问这段婚姻的赌注。


    问她是否会赢。


    结局会如何。


    他垂眸,发丝有汗,额头也有,认真专注的看着她,道“会。”简短的会,是保证,是承诺。


    他回应完,在手足无措里找到方向。


    低头给她戴戒指,温柔的手法,待戒指套牢她后,他又轻声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从始至终,你都是赢家。”


    从始至终,在江枝不知道的地方,他也无数次偷偷看着她。


    明明有更近的路回去,却总是要走到那条路。


    只因为一天没听到她喊:“周淮律,好巧啊。”他都会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


    潜藏在心里的爱情枝丫,早已在埋下种子的时候,就种下了江枝的名字。


    他不善于表达,却清楚知道,他爱的,自始至终只有她。


    周淮律唯爱江枝。


    第55章  “够了!我还是痛的!”


    国庆假期已然悄悄过去五天。


    后天就要上班, 这是在禅城呆的最后一晚。


    趁着周淮律和陈沙沏茶聊天的功夫,两人什么都谈,哪里的茶叶好喝,她插不上话, 干脆上去二楼把自己的行李收拾好。


    江枝来到了二楼, 脚刚踩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时候, 目光就看向了二楼最里面的那个房间。


    其实最近这段时间以来很忙,从香山内湾回来后就忙着排练戏曲春晚的事, 又下乡, 这几天闲下来时倒是忽然想起, 那次在香山内湾的时候, 曾看过的记事本的开篇。


    ——【现在已经凌晨* 三点, 原来她为了事业会那么努力,她现在变了好多。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理还有没有位置, 我想和她说, 能不能复婚。】


    此刻心里忽然微微有些颤动, 大抵知道他写记事本的开篇时,是他当时住在禅城二楼的时候。


    那时候她对他心里有气,只希望他不要出现,别来扰乱她的心,所以她从不会去主动记得,或者在意他的当时的所作所为, 那时候明明知道他就住在隔壁,但却从没有主动来这个房间看过他。


    或许是现在变了,彼此又恢复了恋爱关系, 又或许是她想看看他当时在写记事本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环境和心态。


    她抬起脚往那个房间走去, 推开门,眼神却倏地顿住。


    当时他住的就是这个环境?


    映入眼帘的是寒酸的一张木板床,还有破旧已经摇晃的书桌,一张斑驳脱漆,甚至还有蛀虫的凳子,其余全是班社不要的、或者报废的电器。


    除了有张床能被称之为房间,其实整体看下来更像是堆积杂物的仓库。


    连这张床都是不知道谁用下来淘汰掉的。


    江枝站在门口,心忽然就有些酸酸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很忽然的,感觉有点心疼。


    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目光所及之处是那块硬床板,木板周围的边沿甚至都产生了很多毛刺,指腹轻轻的划过去,就能被毛屑给刺到。


    上面还铺了床单,是洗衣液的味道,应该是刚洗没多久。


    这几天住在班社,她听闻了不少这三年来的事情,他偶尔会来这里小住几天,在每个不大不小的节日,或者是陈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他不管再忙,都会出现。


    在这几年里,周淮律充当她的角色陪伴在陈沙身边,也成了她昔日想要的好外孙女婿的角色。


    她垂眸,坐在床板上,床却忽然响起吱呀的声音,她的体重才19斤,不至于坐下来的时候会让床板都在动,那她尚且如此,周淮律呢?


    她惊讶的时候,隔壁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很清晰明显的声音。


    她的心跳了跳,忽然就明白,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凌晨还在练习,没想到两个房间居然如此不隔音,连脚步声都能如此清楚听见。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江枝坐在床上,待脚步声在近距离停止时,她似有预感那样,掀起眼眸望向门口。


    十月的季节,外面已经明月高挂,他倚靠在门框处,晚风拂过来,吹动他的发丝,休息的日子,他穿的简约舒适,西裤搭配白衬衫。


    身高体长,西裤下的长腿匀称,是劲瘦有力。明明已经快三十。但他身材保持的极好,这几天温存的时候,手搂住他的腰,都能感觉到背肌的发力。


    “你怎么来了?”


    她开口问,明明见他刚才还在楼下和陈沙品茶。


    “找不到你,”后半句没说,江枝自然懂了,只是没想到和周淮律再次谈恋爱,他会变得如此黏人,好像时时刻刻分不开,这几天在禅城,只要见不到一会儿,就会立刻发信息问她在哪里。


    她以为她刚才上来的时候,当着他的面走的,他就应该不会跟上来。


    没想到还是来了,她想到什么,垂眸道:“明天就回去了。”


    言外之意就是,还是会分开住,也还是不能每天这样腻在一起。


    他岂会听不懂?


    他不答反问:“坐在这里干什么?”


    他上前,靠近她,却不坐下,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是勾在手指上转圈的暧昧,她发现他很爱玩她的头发,从那天在一起后,有事没事,就和之前那样,勾住她的发丝,好有意思的绕来绕去。


    以前她以为他是借着她的头发思念另一个人,其实不然,他就单纯的爱玩她的头发。


    “好了,”江枝抽出他的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拉着他坐在了床板上。


    周淮律还没反应过来,就与她肩并肩挨着坐下,床板响起熟悉的吱呀声,他立刻心领神会她是什么意思,又为什么拉着他坐下。


    “明明这张床那么不舒服,硬硬的,翻个身都会响,为什么之前你也不和说换,”江枝说完,很认真道:“你不说,我也不知道。”


    她是这么说的,话里话外是温柔的责怪,责怪他当时为何不提出换床,他眉眼温润,执起她的手,两个人坐在这个破旧的仓库房间里,交换心声。


    他是这么说的,看着她的眼睛,诚挚道:“当时只想着能在班社住下就已经很好了,那时候关系那么僵,我还能住在你的身边,还能看到你,对我来说就是这世上最好的事情。”


    他的这段话,让她心里稍许有些难受又甜蜜。


    她其实都懂,那个时候,于他而言,能住在班社已经算是很好的了,哪里还敢奢求提出换床。因为那时候只要周淮律提出这个要求,她肯定会借题发挥,让他离开这里。


    “你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翻身怎么办?”她似有疑问,道:“那时候我在那边排练,怎么从来没有听到你这边发出声音,隔音那么不好,刚才你在那边走路我都听到了。”


    她说完,对视上他的眼睛,深邃的眼眸里是温柔的笑意,她倏地,在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却又觉得不可置信,语气低到自己都听不见,道:“你是不是上床后根本没动过。”


    连翻身都没有。


    他看上去很轻松的回答道:“没什么。”


    看来是她猜中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那段时间,他从没有睡过一夜好觉,白天他很早就起来买菜、做饭,他想要找到自己存在在班社的理由,他要让自己忙碌起来,融入到这里,才不会轻易被她驱赶。


    忙碌整天,虽然没能和她说上话,也没能得到她的半点好眼神,半句好话,但是他能够看着她,就觉得很满足,到了夜晚,回到这里,他睡在床上,从来都是贴着最里面的墙。


    那个月,他没有让自己翻身,半睡半醒之间,全是警醒自己不要翻身发出动静吵到好不容易结束练习准备入睡的她。


    他的背,那段时间都是酸痛的,但也只是如今回想起来的感受而已,因为那时候他根本顾不得自己舒服不舒服,每晚入睡前就是祷告明天她能和自己多说上两句话。


    或者看他一眼也好。


    “我有点心疼你。”她很直白的表达出自己现在的感受,她从不会去吝啬于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感情,不管是好还是不好,像当年,喜欢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喜欢,离婚后,面对他的挽留,她也是把自己的厌恶、讨厌,统统都说出来。


    他轻笑,看着她撇嘴的模样,看上去有些委屈,明明是他受累,她反倒委屈了,他其实是想安慰她,告诉她,继续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他偏不的,恋爱里的男人,心机颇深。


    江枝还沉浸在这件事上,她在回忆那些时候的事情,而他——


    “那时候是挺累的,”他忽然话锋一转,弄得江枝措手不及,明明刚才他还说没什么,她的思绪被他打断,这句话刚说完,她就抬起头看向他。


    眼里是茫然,分不清楚他是什么心思。


    他故作淡然,温润君子的模样,看不出来心肝是黑的,只听他很正经的开口道:“但是现在,想到可以和你在一起,以前的那些累都不算什么——”


    她知道他有话要说,她就安静等着,果然,他顿了顿,终于把黑心肝亮出来:“枝枝,我们回去后,也住一起好不好?”


    原来是打了同居的打算。


    从这几天的相处看来,她其实早就知道他现在那么粘人,回去之后肯定不会愿意像之前那样,各住各的地方,只是没想到,他会利用自己的愧疚,趁机提出要同居的提议。


    那些愧疚荡然无存,她轻声道:“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言外之意就是别再提起,她说完就起身要走,刚站起来,却被他抓住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被他用力一拉,往后倒去。


    就正好倒在他的怀里。坐在他的双腿上,


    她仰起头看他,他垂眸,将她从背后抱个满怀,勒的紧紧地,呼吸在她耳边喷洒,那双手就是不老实,她立刻摁住胸脯鼓起来的地方,摁住他的手背,低声警告道:“周淮律,够了!”


    “我今天都是痛的!”


    从那天开始,整整六天,都没有歇过!


    他哪来的那么旺盛的精力?


    她是控诉,他是偷笑,将俊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吹气,惹得她酥酥麻麻,他是完全故意的,是坏心起来,知道她的敏感地带,他哑声道:“受不了分开住。”


    他说的是实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粘人,但是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要贴贴,总想亲亲她,摸摸她,他是不懂的,后来某天,江枝告诉他,这是生理性的喜欢。


    是看到就忍不住的腻歪。


    “老婆,”


    他从未如此喊她,是讨好,是学她婚内那样撒娇,嗓音低哑道:“住在一起,我好照顾你。”


    江枝沉浸在他的手法下,那些黏腻的液体是下意识的,根本不受她的控制,腰身又被他牢牢桎梏,半分动弹不得,腿被他的长腿轻而易举的分开。


    她就面对着门口,大门都没关,走廊处的月光高高挂起,照下来,整个房间都是暧昧的。


    她捂着脸,用还剩下的理智,仅有的理智,回应他道:“骗子。”


    她才不信他是想要照顾,或许照顾也有,但是另外的想法肯定也有。


    见她软硬不吃,他泄愤似的,对着她的脖子吸了个草莓,随后又轻轻的咬了咬她的脸蛋,见她轻声嘤咛,他从喉咙里发出轻声的闷笑,随后道:“不住在一起,但是至少要告诉大家,我们在一起了。”


    他的心眼,比针还小,回去后的计划,全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连公开都想到了。


    “特别是那个颜朗。”


    “蔡双。”


    “张盛。”


    他报了好多好多名字,是连名带姓,全都是送她奶茶的那群人,她都不认识,他比她还熟悉。


    可见这些人,在他心里早已被他千刀万剐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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