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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离开。


    门关上了。


    男人裹得严严实实, 他步伐踉跄的走到了电梯口,电梯门关闭后,他不受控制的卸下口罩和帽子,露出的是周淮律那张英俊的脸庞。


    他目光游移, 扶着电梯的墙面, 电梯抵达负一,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出来。


    整个脑海里全是刚才她说的话, 她要出国。


    她要离开这里。


    他怎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她会去京都读书, 但是没想到她会出国——


    “少爷。”


    许特助赶紧下车, 看着神色不对的周淮律, 道:“怎么了?”


    周淮律扶着车门,喉结咽动, 道:“你, 去查下戏曲院的出国流程。”


    许特助眼眸微动, 大抵是猜到了什么。


    许特助去打电话,周淮律就坐在后排,发丝凌乱,修长的手指握着头盔和口罩。


    隔了好一会儿后,副驾驶的门被打开,许特助坐进来, 回眸道:“少爷,我去查了,太太还没考上研究生的时候已经预申请了交换生, 大概是北京回来那几天。”


    北京回来那天晚上他们吵了架。


    从那天起,他没有出现过在她面前, 也已经很久不出现了,为什么她还是要走?


    交换生那也只是个名头,实际上就是出国,远离这里。


    他怎么会不知道?


    他拿起手机,打开江枝的号码刚准备打出去的时候,犹豫片刻,却停下了手,打过去了又能如何呢?她不会与他好好讲的,她只会横眉冷眼,只会不让他接近,只会——


    但是他明白,这是他最后次机会,他心知肚明的。


    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沉声对着司机道:“回香山澳。”-


    “明天早上十点的飞机,我想早点去,落地也是早上,还可以置办点东西。”


    “我和京都那边已经确定好了,我们落地汇合。”


    “你就放心吧,我都多大人了,而且M国我以前经常去,那边我熟悉,”江枝说完,才忽然顿住,她熟悉M国是因为什么?当时他在美国三年多,她也每天跟在他身边。


    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走了个遍,他们都去过。


    陈沙的电话被江枝挂断,她没有在临行前去禅城,是因半个月前,为了防止没有比赛,陈沙闷在班社会胡思乱想,江枝让陈关和小舟带着陈沙去旅游。


    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国内的哪个景点。


    江枝继续收拾,把要用到的,常用的,都放进去。


    收拾完毕后,她打开手机,她盘腿而坐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追剧。


    电视屏幕上响起男女主角的声音。


    落地窗外夕阳西下,客厅的灯笼罩下来,她嘴里咀嚼着牛肉干,旁边还有炸鸡桶,桌上是烧烤,手上拿着开罐的啤酒,她优哉游哉的吃着,忽然电话声响起,江枝低头看去。


    是兰双打来的电话,她刚摁下接听键,就听到兰双很是惊讶的语气道:“你前夫疯了吧?”


    江枝比兰双更惊讶:“他疯了关我什么事?”


    还要打电话来给她知道,兰双自然不会总是在江枝面前提起周淮律,只是看到了些事情,身为女人,总是八卦的,她道:“不是大事,我不可能告诉你,你猜他干什么?”


    没等江枝回复,兰双自问自答:“他大半夜让整个香山澳的珠宝店全部亮灯,不知道搞什么鬼,搞得整个香山澳现在的商店都还亮着光,半夜两点啊,不让人睡觉。”


    “什么?!”江枝惊讶。


    兰双道:“对阿,你也觉得离谱——”


    “已经两点了?!”江枝低头看手机,看着02:15这个数字,不由得倒吸口凉气,她边起来,边把桌面上的东西丢到垃圾桶里,匆匆忙忙解释道:“追剧追入迷了,我明天得早起赶飞机,不能熬夜了,谢谢你双儿,等你来M国找我。”


    她说完,立刻就把电话挂断了。


    至于兰双说的周淮律让珠宝店亮灯这件事,她全然不记得。


    “还是不够像。”


    香山澳的周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周淮律把黑色丝绒盒丢掉,然后又拿起另外个珠宝店的经理送来的丝绒盒,又丢掉,这已经是第十五个了,但是没有一个能坐在黑色皮质沙发上的男人满意。


    从下午到晚上,再到深夜,所有珠宝店的经理都汇聚一堂,把自己门店里,和照片相似的款式全拿上来。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一句话,他们便不眠不休,加班加点,谁都不敢多半句忤逆的话。


    再被拒绝后,有位穿着西服的男人低声道:“周少爷,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像的款式了,您那款已经是三年前的款式,已经绝版,如果非要一模一样的,那么就可能需要现做——”


    “那就给我做出来。”周淮律把图片丢到桌面上,垂眸看手机上的图片,道:“把这个设计师给我找出来,明天早上我要看到成品。”


    他面色沉冷,语气低沉,看上去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大家都知道没完成这件事的后果,也知道完成这件事的甜头,若是真的在自己手上做成功了,一夜之间能够跨越不知多少阶层,想到这,大部分人已经开始行动。


    只有他坐在办公室内,垂下眼眸,辨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江枝睡了个好觉,八点准时出门,乘坐的士去了机场。


    只是刚下飞机的时候,手机就收到了航空公司打来的电话。


    “请问是江女士吗?”


    江枝嗯了声,她推着行李箱往里走。


    边走,电话那头边道:“我这边是安飞航空公司的,您订的于3月15日出发去往M国的飞机,因为特殊原因延迟一个小时,为了弥补我们的歉意,航空公司已经在机场旁边的SW茶厅为您订购了早茶。还请您接受我们的诚挚道歉,券码稍后发您手机上,请查收。”


    电话挂断后,江枝也没有多想,只觉得这个航空公司很人性化,于是便根据短信发来的位置去用早茶,推着行李箱往SW的茶厅内走去。


    江枝不知道是不是头等舱的客户才有这种待遇,因为SW里没有任何顾客。


    她刚推门进去,还没等她多考虑,就看见侍应生上前,替她拿过行李,亲切道:“您好,我们已经收到了通知,请问这边是因为飞机延误才来的吗?”


    江枝道:“对。”


    侍应生道:“请这边来,我们已经为您准备好茶点。”


    侍应生带着江枝走到了靠窗的位置,这里可以看到人来人往的机场,她道谢,入座,桌上全是她平时爱吃的菜肴,凤爪、金钱肚、紫菜卷、甚至连冲泡好的茶都是她平日里最爱喝的普洱。


    普洱分为很多种,江枝素来爱喝茶,光是闻味道就知不便宜,茶厅不可能会拿这种上好的茶叶招待客人,有好茶,基本都是客人自带的。


    江枝坐在位置上,眼眸微垂,大抵是想到了什么,她犹豫片刻,给自己倒了杯茶,茶香四溢,味道扑鼻而来,她忽然有些后悔,应该带点茶叶去M国。


    思绪恍然而过的瞬间,余光里,对面的位置上,忽然有道花香袭来,然后影子覆盖下来。


    江枝把茶杯放下,唇齿里是淡淡的茶香,她望过去。


    桌面上有束朱丽叶玫瑰。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的是周淮律。


    几个月没见他,如今他难得穿的正式,西服、怀表、和她记忆里的那个自信沉稳的周少爷一模一样,他坐在对面,面带微笑,声音温润:“好久不见。”


    她收回视线,喝了口茶,从闻到这普洱的茶香开始,她就知道今天的一切不过就是他动用资本的权势安排的罢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赶在最后一个小时出现。


    “你想做什么?”


    她吹了吹手上的茶,白色雾气在半空中飘忽,声音是被茶润过后的清脆。


    周淮律坐在江枝对面,光影折射在他身上,浑身上下像镀了金光。


    他抿了抿唇,十指交握的手,拇指轻轻的对了对,深呼吸口气,故作轻松道:“我是从院长口中知道你要走的,我本来想劝你不要走,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同意。”


    他话是这么说的,显得很通情达理。


    可是下瞬,看着江枝那张脸庞,喉结咽动,没忘记此行目的,只把今天视为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黑色的丝绒盒,无名指上的婚戒被太阳光折射照耀下发出细闪的光芒,他打开黑色丝绒盒,递到了她的面前。


    江枝低眸望去,丝绒盒是枚婚戒。


    正被太阳照出细闪的光芒。


    “你和我说过,我们的婚戒你丢掉了,现在已经绝版买不到了,所以我昨天让设计师重新做出来,”他看着江枝,语气轻又轻,问出真心话:“不要走,好不好?”


    不要走,好不好?


    这才是他想说的,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她要离开,他昨夜整夜未眠,盯着设计师做了整夜的戒指,匆匆忙忙赶到广州来,就是为了要留住她。


    他看向她,她很沉默,眼眸里没有任何的波澜。


    这个答案,自然是不好,她甚至都懒得开口,懒得费口舌和他继续讲话。


    周淮律当然知道,他低眸,自嘲笑了笑,忽而又问道:“我想知道我已经不出现了,为什么你还要离开,是我哪里做的,还冒犯到你了吗?”


    江枝其实没什么想说的,但是她这次去刚好是研究生交换目的,需要三年时间。如果不是刻意见面,基本不可能有再见的时候。


    距离登机时间还有45分钟,她只当是给以前爱过他的自己一个交代,一个体面的告别。


    她抿了抿唇,道:“我走不走,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和你出现不出现,没太大关系。”


    他看着她,是在问为什么。


    “我不想再呆在这里。”


    三个月的冷静,她早已把那些想起来记起来或者说出来会撕心裂肺的往事淡忘了,也或许是误会解开了,她说起来,不痛不痒,平平淡淡的说出接下来的话:“其实,当我发现你“出轨”的时候,我好像瞬间就不认识你了,明明你在我身边,我们在一起七年,但是那时候开始,那个瞬间,我觉得你很陌生。”


    他解释道:“我没有出轨——”


    “我知道你没有。”他已经解释了无数遍,她心知肚明,她打断他的话,道:“但是那时候我怕有天会真的出现,因为我们的关系从始至终都不对等,对我而言,有过之后,哪怕是误会,都会胆颤心惊。”


    这是江枝内心深处的想法,所以她哪怕知道了这些是误会,却也还是选择继续离婚,选择不和好,选择不去原谅,只因两个人的关系是不对等的。


    从以前开始她就是依附周淮律的精神活着的傀儡。


    他开心,她开心,他难过,她难过,她的喜怒哀乐全是他。


    可是她的喜怒哀乐,他却没有太在意。


    “我也知道你的消失只是短暂的,你还会忽然出现,就像现在这样挽留我。”她抿了抿唇,道:“交换生的机会不是常有,可以交换三年,三年时间,够让你忘记我,够我们开启新生活了。”


    只要他时不时的出现,他们就还会被往事缠绕,被往事带动,再次回到敏感的日子。


    所以她不想呆在这里。


    她不想当傀儡,她的离开更多是为了自己的新生。


    她当然也可以去国外定居,但是这样不切实际,人没有任何目的,走到哪里,走到任何国度,都只是换个地方虚度光阴,交换生的目的,是趁此机会告诉自己,她是去学习,而不是要去放下这段往事。


    这份感情,从开始就错误了。


    既然知道错误,那就要及时斩断,让彼此都回归到对的人,对的事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这种内心深度的想法,他急于证明真心,想要告诉她,自己永远不会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刚要开口,和她平静的对视下,他好似懵懂间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不对等?


    他出差时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叠好,搭配好,包括怀表。各种颜色的西服和衬衫,她总是能找到他精准喜欢的那种颜色穿搭。


    但是他看着她穿了七年的白裙子,却从始至终没有问她一句,为什么那么喜欢白色衣服。


    哪怕问一句,或许裴子舒的误会就会解开。


    从结婚那件事,再到裴子舒的事情,他每天忙于工作,也只是近段时间来才陪着她,了解她,每每吵架的时候他说自己已经变好了,变得足够了解她,知道她爱吃的、不爱吃的。


    但是从没有想过,这些他其实应该早就要知道的,越晚知道,越不称职。


    他只觉得自己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但是却从始至终没想过,他没有表达过,没有做过什么,她又为何能知道他究竟会不会。


    或许爱情,或许婚姻,或许江枝,从始至终要的只是份简单的


    ——安全感。


    这份觉知来的太晚。


    她不要了,他才醒悟,又有何用?


    江枝把戒指推回去,淡声道:“这个戒指再怎么赶制,都不是我丢掉的那枚,再怎么像,也不是我的那枚,我们的感情就那枚丢掉的戒指,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要再在这个失去的东西上耗费任何精力,我们都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江枝说完,准备起身,却忽然被周淮律叫住:“等等。”


    她看向他,耐心已经逐渐消失,还有半个小时,她要进到里面去。


    他也看出她眼里的不耐,低声道:“今天我生日,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


    就在她以为他的愿望是和好时,他只道:“陪我过25岁的生日,吃口蛋糕,好吗?”


    江枝坐在位置上,才恍然想起,明天的确是他生日,往年她都会精心准备惊喜,她沉默片刻,她既然决定体面,也没必要在蛋糕的事情上争执不休。


    她沉默的这段时间,周淮律已经让侍应生把蛋糕放上来。


    蜡烛那里插着25,是他即将迎来25的生日。


    电动窗帘合上,整个茶厅顿时黑下来,只剩下蜡烛的光芒在晃动,他没有许愿,而是隔着蜡烛,隔着蛋糕,隔着桌子和她对望。


    江枝看着25的数字,忽然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就在她发呆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切好了蛋糕,蛋糕递给她的时候,茶厅依旧没有开灯,茶厅内是昏暗的地带,窗帘外是明媚的晴天。


    全都是一念之间。


    “其实我今天来,确实是要挽回你。”


    从昨天知道她要离开开始,他就想着要挽留她,满脑子就是想要让她不要离开,但是当他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摊开后。


    她说完那些话,他忽然就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也明白他再挽留也没有任何用。


    于是只能强忍着心酸,故作轻松道:“枝枝,我一直以来都不懂怎么去爱人,只顾着忙工作,欠缺表达,忽略了你,但是我想,我去支持你想做的任何决定,就是我爱你的表达。”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江枝有些意外。


    她以为今天又会像前两次那样,被他挽留,被他强硬的索取,然后发生争执,爆发,最后看着他哭泣,落泪,大闹一场后,她才能被他放走。


    她掀起眼眸看向他,黑夜里,看不清他的眼眸,她只听他声音有点暗哑。


    他也看着她,就这么隔着蛋糕,看着她。


    听到他主动提起因为工作而忽略她。又想到近段时间来,兰双说他许久不回周家处理工作,全都丢给周父。


    许久后,江枝才轻声叹气,道:“你以前和我在一起,每天工作,现在为了挽回我,又丢下工作。但是爱,它不是只能单一的做某件事,爱不是每天必须陪伴在一起,也不是必须放弃工作。”


    他做事情总是一根筋。


    爱和忙事业,他们从不相悖。


    “我知道。”


    他如今方才知道。


    “我只是想告诉你——”


    在黑暗的茶厅里,他红了眼眶,只道:“我爱你。”


    这三个字,带着七年的回忆。


    那七年的无甚所谓,低头忙事业,从始至终欠缺了爱的表达,欠缺了这句我爱你。


    他从座椅的包上拿出一张纸,递给了江枝,她低眸看去,是香山澳的离婚证书。


    她那段时间忙着备考研究生,都已经忘记去拿——


    “我准备了两个东西,一个是戒指,一个是离婚证书,”他声音低哑,每说句话,就像是需要很大的决心和勇气:“我想,总有一个是你想要的。”


    他早知道她不会选择戒指。


    或许带着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早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所以他带来了离婚证书。


    他把离婚证书递到江枝面前,想到要说的话,鼻子蓦然一酸。


    “我尊重你的选择,支持你的理想,但是,”


    他停顿片刻,欲语泪先流:“三年,能不能别忘了我。”


    三年时间,谁都无法保证会发生些什么,再见她,要29岁。


    他还在死死挣扎:“如果你回来后,我还在等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手机提示时间已到,她听着他哽咽,在黑暗的环境里,却看不到他的泪,江枝拿起离婚证书,轻声道:“我不会忘记你——”


    “周淮律,你很好,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好女孩儿。”


    “哪怕分开,我也希望你幸福。”


    她起身,修长的手抓着行李箱的拉杆,往门口走去,玻璃门带动风,桌上的蛋糕她半口没吃。


    许特助看见江枝离开,得知他们的谈话结束,于是推开门,打开灯。


    却看见周淮律坐在位置上,双眼通红,泪流不止,而他的手,抓着面前的蛋糕,满手的奶油,一口一口的塞进自己的嘴巴里,嘴巴塞的很满,他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


    她的离开,像带走了他的灵魂。


    许特助惊讶,立刻上前道:“少爷。”


    这太不像话了。


    他想去抢他的蛋糕。


    却在刚触碰到的时候,听见他含糊不清的哽咽道:“我、我想吃点甜的”


    因为心太难受了,心太痛了,甜食可以缓解伤心。


    他看不清眼前,只记得她离开时的洒脱,行李箱的轮子在他心上滚了一遍。


    “我不怪她要走,我怪我自己。”


    他把腮帮子塞的满满的,眼泪留下来伴在蛋糕里。


    “我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忽略了她。”


    “为什么,不好好去爱她。”


    “为什么,不给她一直想要的安全感。”


    第42章  “六一生日。”


    来M国的第二个月, 已经是夏天的五月尾巴。


    江枝刚从学院出来,来这里两个月,她每天都忙的没有任何空闲时间。因为整个交换生里只有江枝外语最好,她不止要忙自己的课业, 还要带着另外三个交换生去公费旅游, 充当翻译。


    初来乍到, 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兴致勃勃,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走遍了M国的大街小巷。


    同为交换生的颜朗追上来:“今晚聚会, 我们在楼下汇合。”


    颜朗是寸头, 身材稍微有点肉, 五官属于耐看形的。


    刚才在里面, 两个负责交换生的教授直接定下来今晚去聚会。


    这是他们作为交换生来这里的第一个聚会。


    江枝笑着道:“好。”


    聚会的地方定在的是学院附近旁边的酒吧, 场地足够大,每个卡座中间还围着台球桌, 可以供客人玩乐, 教授是M国人, 靠在椅背上洋洋洒洒的,讲话速度又很快,又喜欢开些玩笑。


    交换生里除了江枝能听懂,其余的三位国人都有些适应不来。


    颜朗虽然讲话适应不来,但是他脑子转得快,不仅在来的时候给教授们还有M国的同学带来了Z国的彩釉瓷器, 人情世故先做足了,又在江枝和M国教授聊天的时候,拿起相机, 用英语提议道:“大家来拍照,为我们第一次聚会作纪念吧。”


    颜朗找来侍应生, 走到了江枝身边,挨着江枝坐下。


    交换生来M国的总共四个,国人在陌生的地方相互取暖,相互照顾这也是正常的,江枝见颜朗坐下来,便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颜朗笑着道:“谢了。”


    江枝看着镜头,莞尔微笑,蓬松的头发把本就小巧的脸显得愈发精巧。


    咔嚓声响起照片拍完,颜朗起身去拿手机的时候,教授忽然问道:“你会打桌球吗?”


    他这是疑问句,就等江枝如何应答,她想不想接受这个邀约。


    这个教授看到她酒杯空了就继续倒酒,热情好客,拉着她反复询问Z国那边的事情,问她Z国真的很繁华吗,诸如此类的问题。


    江枝不厌其烦的回答,但是她每回答完一个,教授就举杯碰杯,她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好几杯,现在好不容易他开口,江枝立刻放下酒杯,笑着道:“当然。”


    江枝和教授走到桌球台,拿起球杆。


    江枝已经有三年没打过桌球,手法开始时稍微有些生疏,但是第二把后,她就完胜教授许多。


    江枝弯腰,卷发随着这个动作垂下来、杆子在她手上,为她添了几分英气的美,那双狐狸眼微微颤动,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球就已经落洞。


    颜朗拿起手机,对准这个时刻,摁下了快门。


    聚会散去时,四个人一道回去。


    路上,颜朗先开了口说话,跟在江枝边走边道:“江枝,你怎么这么会打台球?”


    江枝往前走,听到颜朗这句话,眼眸微动,还没说话,又听见颜朗说:“那你下次教教我呗,我可喜欢打桌球了,就是没机会学。”


    颜朗不等江枝答应,走到了自己的宿舍楼下,道:“就这么说定了,我把刚刚拍的照片发你。”


    江枝以为是刚才合照的照片,没想到是自己打桌球的照片,不止一张,各种角度都有,从来了M国起,她就很喜欢在社交动态上更新自己的生活。


    虽然是和其他几位交换生一起,充当翻译,但是在这期间,她也在放松自己的身心,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和以前不同,她发自内心的喜欢。


    也发自内心的想分享。


    社交动态上,照片里,她在著名的戏剧街区百老汇门前,笑容张扬肆意,露出酒窝。


    也在象征自由、平等、民主的雕像的自由女神雕像下张开双手,迎接自由,再从自由女神像下乘船前往自由岛,参观纽约市立博物馆?。


    为什么他那么清楚这个路程?


    因为这些地方,他曾经都带她去过。


    那时候她来美国找他,他处理完课业,每次等他回家,她还是懒洋洋的睡着。


    他那时候会问她:“要继续睡觉,还是吃饭?”


    江枝总是会说:“要出去玩儿。”


    于是他就带着她走遍M国的大街小巷,也带她去见识了所谓的酒吧。


    “你是不是经常来?”


    她那时候看着他,看着周围拥抱在一起的男女。


    他当时只实话实说:“没有。”


    简单的两个字,也没问她为何这么说。


    当时没明白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现在细细想来,她或许是想问:你有没有在我不在的时候来酒吧,和这些女孩子亲亲抱抱。


    这些弥漫在生活细节里的事情。


    无处不告诉他,从开始他就没有及时给她报备,给足她安全感。


    手机被放在桌上,周淮律坐在顶层的办公室,自她离开起,他就活成了窥探她生活的小偷,时隔几个小时就点开她的账号,刷* 新她的社交动态。


    把这些照片反复看、反复看、都已经清清楚楚记下她脸上的每个细节。


    好像每天就靠江枝的社交软件更新来续命。


    明明当时她离开的时候,他如此洒脱,尊重、支持、还把离婚证书递给她。但是两个月过去了,他其实还没有真正接受她已经离开的事实,也曾想过去找她,但是他相信,她既然决定离开,肯定是不希望他再次出现去打扰她。


    他们之间——好似也只能如此了。


    手机忽然响起,这是好友更新动态的声音,周淮律眼眸微动,拿起手机,温润的眉眼瞬间蹙起,只因,江枝最新更新的照片里,有张大合照。


    大合照里,四个国人,八个M国人,她和同年龄的男人肩并着肩。


    照片里,她面带微笑,手里是酒杯,旁边的寸头男人往她那边倾斜,他靠她那边的手靠在背后,看上去像是把她抱在怀里。


    另外一张,则是她打桌球的照片。


    她打台球的姿势还是他当年教的。


    他当时带着她去酒吧,她喝着喝着,忽然拿着杆子,笑意吟吟问:“你会吗?”


    他只说会,她嚷嚷着让他教,他便应下。


    其实当时想戳她嘴边的酒窝,但是没伸出手。


    思绪被桌球带远,他思绪微动,忽然看见酒吧的玻璃窗上映照出摄影师的身形,是大合照里,和她肩并肩的男人。


    他是谁?


    周淮律手指颤了颤,又重新划到那张大合照,深邃的眸子紧紧盯着坐在江枝身边的寸头男,他也是Z国人,在异国他乡,有着共同语言,他还会给她拍照。


    而江枝,也会用他拍的照片发社交动态。


    周淮律眼眸顿住,心里有了大胆的猜测。


    难道之前那些照片,也是这个男人拍的吗?


    他握着手机,心里忽然酸涨的难受。


    或许是她的离开,让他从脑子终于不再执着于复婚,也稍微清醒点,居然还会在这时候,反问自己,就算是这个男人拍的,又能如何?


    他又以什么身份去问她?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要出现在她面前,让时间去释怀。


    手机退出,他打开日历,目光放在六月一号那天-


    六一中午,江枝本想睡个好觉,却被赵柔拽起来,和她说教授要求开会,然后催着她化妆,催着她换裙子。等去了地方后才知道,是颜朗还有袁安这几个交换生要为她庆祝生日。


    三个人斥巨资在IN空中餐厅订购了生日餐。


    为何会说斥巨资?


    因为这家IN餐厅的消费极高,以前她和周淮律谈恋爱的时候就经常来这家吃牛排,她爱吃这口,虽然消费高,但因为氛围和环境极其出片,又吸引了不少人来打卡。


    赵柔就是其中之一。


    她从入座开始就拿着手机疯狂自拍。


    “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啊?”江枝有些惊喜,毕竟被人惦记,有人专门为她制造惊喜,她还是感到很开心,她切牛排的时候动作慢条斯理,没有发出半点儿动静。


    吃牛排时候,小口吃进去,细嚼慢咽。


    浑身上下气质优雅。


    赵柔听见这话,比着耶,镜头咔嚓声后,她才道:“颜朗说的,不是他,我们都不知道你生日。”


    “交换生的信息是我整理的,你的生日特别好记,六一儿童节嘛。”颜朗笑着道:“我们四个在M国还要待两年多,这是第一个生日,不管是你,还是赵柔,还是袁安,我都记得。”


    颜朗说完,就立刻提议合照,又给江枝单独拍了张照片,这餐饭从中午吃到了夕阳下山,期间点了很多下午茶甜品,各自聊各自学校的趣事。


    到了买单的时候,侍应生拿着价格单上来,还没等他们几个过手。


    江枝却抢先他们,道:“刚好我有这家餐厅的会员卡,我来买吧。”


    江枝利落买单离开,赵柔拿起小票看了眼,哇哦了声道:“个十百千万十万——”


    “这里吃饭——”


    赵柔立刻看向颜朗和袁安,惊讶的比了个数字六:“要这么多。”


    “江枝是富婆吧。”


    赵柔说完,赶紧跟上江枝,道:“枝枝,照片我P完发给你啊,你P完发给我看看。”


    颜朗跟出来,提议去酒吧,被江枝婉拒。


    四个人往回走的时候,男生宿舍先到,江枝和赵柔往宿舍楼走去,宿舍都是单人间,赵柔的宿舍比江枝前面点,江枝的宿舍在最里面那间。


    她穿着牛仔裤搭配T恤简单的装扮,走到宿舍门口时才发现,地上全是袋子,叠的整整齐齐,旁边还有个蛋糕,蛋糕上面有个玩偶,玩偶穿着戏服的旦角。


    那双眸子向上翘起,和她如出一辙。


    想也知道是谁送的。


    抬眸看了眼周围,却没有看见任何熟悉的身影。


    这条走廊空荡荡的。


    江枝思索片刻,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拿进去。


    她坐在凳子上,把所有的袋子都拆开,原以为会是生日礼物,一些昂贵的珠宝首饰。


    但是打开才发现里面各种零嘴小吃,禅城特产,还有各种M国买不到的可以保存的小吃。


    另外的袋子冒出熟悉的香味,她心里冒出疑问。打开保温饭盒,里面居然真的是陈沙烙的饼,热腾腾的,冒着葱香味。


    这个饼只能当天做出来。


    这是陈沙最拿手的饼,旁人很难复刻出来这种香味。


    思绪游走的时候,手刚好打开下面那层,是一碗简单的长寿面,上面用胡萝卜写了生日快乐几个字。


    江枝垂眸,这碗面,她也知道是谁做的。


    江枝拿起筷子,夹了快饼,吃下去的第一口,就忽然很想念禅城,从她出国以来,没有每天见面,成年人的世界都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大家渐渐都没怎么联系。


    江枝收回思绪,吃了几口就舍不得。


    江枝把保温盒盖起来,想着这两天再慢慢吃完。


    盖起来的时候,倏地,又看见了那碗长寿面。


    以前周淮律生日的时候,她也是每年给他下长寿面。


    说来也巧,那时候也在美国,她总是会在旁边,拖着下巴,看着他吃完。


    江枝坐在位置上,沉思片刻,终究还是没吃那碗面。


    她把面盖好,放在了门口的位置。


    是深夜,男人弯腰,影子覆盖住门口,修长的手拿起被她放出来的餐盒,拧开的瞬间,面完好无损,生日快乐几个字,刺痛着双眼。


    他知道她不愿见他,所以他不出现,没想到她连面都不想吃。


    他自嘲笑笑,拿着走到她房间旁边的楼梯,席地而坐,把那碗面打开,自己吃了起来。


    一墙之隔,她躺在沙发上,吃着零食,追着剧。


    他坐在楼梯,背影孤寂,昏暗的灯光遮住他的面容,他一口一口的吃着面,眼眸看着发白的墙壁。


    从早上忙碌到现在,没有片刻喘息,但是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竟忽然觉得这种时光也如此难得宝贵-


    下半年的时候,M国下了大雪,江枝觉得这天冷的太过分,学院里时不时伴随着喷嚏、咳嗽声,日子久了,莫名其妙就传是流感。


    冬季流感常有,但是这个咳嗽和流鼻涕越来越多人。


    短短几日的时间,整个学院很多人都被感染,头痛,高烧不退,四肢酸痛。


    为了防止扩散感染,大部分没感染的能回家的都回了家休假七天,感染的全部留在院校。


    交换生自由选择回国或者留校,江枝和赵柔、颜朗、袁安四个人商议后,决定明天回国,江枝回到宿舍,拿着消毒洗手液洗手,随后把身上的衣服换掉,丢到了洗衣机里。


    做完这一切,她忽然就打了个喷嚏。


    江枝没放在心上,毕竟这几天M国很冷,她吸了吸鼻子,躲进了被窝里,被子裹住自己,就看见群聊里,赵柔发来的消息:【我感觉我头好晕。】


    赵柔:【我不会是中招了吧?】


    这个流感具有传染性,如果赵柔感染了,那么她每天和她同进同出,肯定也会感染——


    与此同时,兰双发来了微信语音,道:【听说你们那边流感很严重?】


    江枝:【你怎么知道?】


    兰双:【国内都传的沸沸扬扬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枝:我打算明天,这几个字还没发出去,赵柔就忽然打来了电话,她心跳加速,摁下了接听键,只听赵柔道:“枝枝,我发烧了”


    江枝瞬间愣住,忽然喉咙一紧,也觉得自己头晕头痛,她安慰自己这是心理暗示,但她又咽了咽口水,感觉喉咙灼热到很痛。


    江枝立刻拿起体温计,五分钟后,她拿出来看。


    只见红色的线已经直达38度——


    第43章  “从今起,你是你。”


    病来如山倒。


    原本约定好回国的几人, 全都在前后感染了。


    M国下了大雪,从下午体温计量出38度的时候起,她就开始感觉到明显不适,太阳穴如撕裂般疼痛, 额头也是热的, 室内明明有暖气, 但江枝还是觉得很冷,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她想起身给自己喂止痛药, 刚从被子里动弹几下, 大腿筋膜的疼痛却让她伸不开腿, 疼的她眉头蹙起, 眼泪都快掉下来, 这种病毒,比国内的流感严重许多。


    卧室内响起她无力的咳嗽声, 暖气加持下, 皮肤, 身体很快就缺水。


    鼻子呼出来的气是热的,喉咙干涩到咽口水都费劲,鼻涕流出来,她吸了吸鼻子,去抽纸巾,最后一张抽完了, 包装袋坠入地毯上,无声无息。


    擤完鼻涕后,喉痛疼痛却愈发加剧, 她伸手想去拿水喝,指尖刚触及杯子的时候, 却没拿稳,杯子从指尖上溜走,坠入厚厚的地毯上。


    江枝闭眼,这种酸胀的感觉令她难受,她强撑起身体,眉头蹙起,忍着酸痛下床去烧水。


    简单的小厨房有扇窗户,透过窗可见外面的走廊上坠入的雪点子,寒风在拍打门窗,她往远处望去,只见学院的门紧锁,楼下空无一人。


    只听见门口偶尔传来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隔壁宿舍的人,她没往心里去。


    厨房水壶冒着呜鸣的烧水声,她嘴角发白,头重脚轻的感情令她快要晕过去,双手撑在厨房台面上,小小的房间里响起咳嗽声,口袋里的手机响动。


    她拿起手机,打开,是陈沙发来的注意防护,还有关心,询问她何时回国。


    还有发来的视频。


    江枝看着视频,不敢告诉陈沙自己已经感染,她忙拒绝掉陈沙的视频,她想说话,却发现嗓音嘶哑,只能敲字告诉陈沙,自己正在忙,没办法接视频。


    最近这段时间,江枝的确很忙,她料想外公也不会有任何怀疑。


    果然,陈沙只发来简单的好字,随后就是转发的视频,江枝点开视频。


    里面是主持人用字正腔圆的新闻播报:“根据卫生部门的最新数据,截至今天,M国流感疫情严重,全球范围内,流感疫情形势依然严峻,与上周相比,病例数量持续增加——”


    江枝拿着手机,厨房的水还没烧开,白色的雾气向上升起盖住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


    遮住她的视线,手机上的主持人还在继续播报,为大家科普流感知识,江枝想去点暂停都没力气,只能任由这个不大的屋子响起女主持的声音。


    ——一旦感染流感,患者会出现发热、头痛、肌肉和全身不适,体温可达39℃至40℃,可伴有畏寒、寒战、乏力、全身肌肉酸痛等症状,严重影响正常的生活、学习和工作——”


    敲门声忽然响起,好在寒冷的冬季,漫天飞雪的晚上,显得很突兀。


    笃笃两声,又是短暂的停顿,伴随着寒风,江枝以为自己听错了,集中注意力,耳边依旧是视频里的声音:“对于儿童、老年人、孕妇以及患有慢性基础性疾病的人群来说,流感还可能引发严重的并发症,如肺炎、心肌炎等,甚至危及生命——”


    她咳嗽,继续咳了几声后,又是两声笃笃敲门声。


    这次,她知道自己没听错。


    “谁啊?”


    江枝用中文说的,她以为是颜朗他们去买了物资回来,没有等到回应,她撑着自己不舒服的身体,扶着墙,走到了门口,手握住门把拧动的时候,都觉得耗费了很大的精力,她往内打开门。


    放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穿着西服马甲,带着领带的男人,他背后是漫天纷飞的风雪,领带被风吹起,他随手将领带摁住,那只手的无名指婚戒在黑夜里闪出光芒。


    他风尘仆仆立在寒冷的黑夜里,一年没见,他看上去稳重许多,深邃的眸子注视着她,寒冷的风把他的头发吹起,发丝在风中凌乱,他肩上、发丝上、全是白色的雪点。


    可见在敲门之前已停留许久。


    厨房内的主持人还在持续播报:“M国已经封锁感染区域,非必要、特殊情况,请各位不要离开国内,避免感染流感,危及自身生命安全——”


    她有些无力:“你怎么来了?”


    这里不安全,如新闻所说,随时可能会感染。


    他在风中见她,道出此行目的:“抱歉,我只是想来确定你是否安全。”


    并非无事故意出现。


    结果显而易见,她很不安全,而且感染了病毒。


    女人靠着墙,手搭着门,唇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无神,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还是嘴硬道:“我很好——”


    怎么会不知道她这句我还好的意思,下半句无非是与他无关。


    话刚说完,寒风袭来受了凉,头忽然更痛了,觉得天旋地转,江枝咳嗽加剧的瞬间,想要去关门,却被男人用手阻拦,空旷的夜晚里,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道:“别多想,我今天来没别的意思。”


    他补充道:“等你病好了我就走。”


    在她的安危上,他似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许久未见,昔日在禅城的幼稚影子似乎早已不见,没有追问她为何不给他机会照顾,质问她为何生病了还如此倔强,而是很霸道,不由她做主,高大的身躯带来了阵寒气。


    他随手关上门,寒冷的风被隔绝在门外。


    他没有去看她,越过她脱下鞋子穿着袜子往里走去,他有备而来,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摆放在桌子上,退烧药,止痛药,以及退热贴,消毒酒精,甚至还有中药材,以及中药壶。


    卧室因为生病不舒服,导致有些乱。


    地上全是纸巾团子,水杯掉在地毯上。


    江枝站在换鞋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穿着精英人士的西服,勤劳的开始收拾起了屋子。


    洒落在地上的杯子,被他弯腰拾起,玉质扇骨的手拿起杯子就往厨房走,用热水烫了一遍后,把刚烧开的热水倒满放凉,这期间,又拿着垃圾袋,弯腰把地毯上江枝用过的纸巾全部拾起丢进垃圾袋里。


    把卧室收拾干净后,周淮律又熟练地走到了厨房,把剩余的热水倒到保温壶里,然后又把带来的中药材放到中药壶里,厨房内响起哒哒哒的声音,是他点燃天然气。


    江枝就站在门口,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病人的反射弧和健康的人不同,他看上去能量满满,她唇色苍白,连站着都没力气,待她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收拾完毕,又走进厨房,从里面淘了米,加入水。


    江枝虚弱的扶着墙走进去,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因为本打算明天回去,所以她没有囤积任何食物。外卖也因为封锁而进不来,所以她从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饥寒交迫,加上生病,早已经受不住。


    与此同时,热水已经凉了,他把水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拿出退烧药,抠出一粒,然后塞到她的手心里,语气温润,似嘱咐道:“先吃点退烧药,粥马上就好。”


    热水被他塞到她的手上,随后是毯子,被他从床上扯下来,HelloKitty粉色样式的毛毯,和他高大的身躯,精炼的西服显得有些不对称,他拿起来抖了抖,披在了她的身上。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与她对视一眼,披完毛毯他就起身离开。


    好似真的只是来照顾她,半分不会越界。


    江枝裹着厚厚的毛毯,把手上的退烧药伴随着温水喝了下去,药效没有那么快起来,她口渴的厉害,把水全部喝完,他身上的松木香的气息,充斥在空气里。


    “纸巾在哪里?”他这么问,手却挨个储物柜都打开,没等江枝回答,他已经自己找到了纸巾,利落的撕开,将抽纸放在她桌子面前。


    热水从喉咙里滑落,也稍微缓解了她喉咙的疼痛,她咳嗽几声,喉咙的疼痛愈发加剧,只觉得眼睛都垂下去,厨房里冒出白粥的香气,她肢体酸痛,脑子晕乎乎的。


    周淮律从厨房里走出来,手上端着白粥,冒着热气白色粥水像是久居沙漠里的人看见绿洲,这个瞬间,什么都不重要了,她饿到只想喝几口。


    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的确是能省去麻烦,她不去计较他的出现,她就地而坐,好在地上有地毯,还有暖气,她就这样无力地握住勺子,哪怕很烫,也还是狼吞虎咽。


    唇部起皮,被白粥烫到疼的皱眉,却还是想要贪多几口。


    周淮律从厨房再次折返的时候就看见江枝坐在地上,脸上没有往日的精致,两颊绯红,此时此刻,他不是觉得她的样子稍显狼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心疼和亏欠。


    “都怪我。”周淮律把手上的碗递给江枝,她已无心去思考他的这三个字,目光放在他手上,碗里是不知何时蒸熟的橙子。


    “把这个喝了,可以缓解喉咙的不舒服。”


    他这么叮嘱,把橙子递给她,江枝拿起小勺子就舀了起来,酸的,咸的,加了盐,她不爱这个味道,但是她这几天有刷视频,看见橙子蒸盐可以缓解喉咙的疼。


    喝了粥、吃了药、又吃了橙子,喉咙的疼痛缓解了些,但是人却更加疲惫,精力耗费后的江枝只觉得困顿,她已经无心去管他,在他收拾桌面的时候,走到了床上躺着。


    周淮律再回来时,她已经和衣躺在床上。


    他袖口挽起,露出劲瘦的手臂,青筋脉络明显,手上还有洗洁精的泡沫,他刚才在洗碗,见状,折返,将手上的泡沫冲刷干净,再次折返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屋外寒风大雪,他们已有快一年未见,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伸出贪婪的魔爪,从开始只是想照顾她,变成了此刻,想要好好看看她。


    从进门开始他就不敢与她对视,这下,她盖着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


    他伸出手,只敢在四下无人的夜里,拉下被子,看看她。


    她瘦了,下巴变得尖细,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剪短了许多,那双眸子轻轻闭上,翘卷的睫毛轻轻的颤了颤,眉头微微蹙起,可见不舒服。


    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却又变了。


    从得知M国有流感开始,他就动了要来看她的心思,可是以什么理由?什么身份?直到这几天,M国越来越严重,他等不到她回国的消息,想着给她送药也是好的。


    徘徊许久,终于敲响她的门,看见她无力、虚弱、病到意识不清的样子,虽然病的不是他,但是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却是他在体会。


    他不敢想如果今天他没有出现,她又该如何?


    满地的纸团,掉在地上的水杯,空了的保温壶,早已空盒的退烧药,证明了她没有把自己照顾好。


    平时张牙舞爪不让他靠近,像是刺猬,稍微说两句就竖起尖锐的刺,如今她沉睡下,靠近细看,长满刺的躯壳下,竟也是柔软的、易碎的,有血有肉、会笑会哭、敏感脆弱的女孩。


    直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她对他的抗拒、坚决、以及执意离开,归根结底,只是为了保护她自己。那刺,自始至终,都不是针对他,而是她在自我保护的过程里长出来的。


    因为受过伤,所以长满了刺。


    所以她不愿留在国内,害怕他的出现,也害怕看见他的改变。


    因为这会再让她陷入那场无人问津的婚姻回忆里。


    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她不见他-


    江枝睡了一觉,烧已经降下来,她是被喉咙的热气疼醒的,剧烈咳嗽下,她睁开了眼睛,望着发呆的天花板,她吞咽困难,却在此时,有人靠近,将她整个人托起。


    她的身体靠在男人壮硕的胸膛和肩膀处,松木香席卷而来,伴随着浓浓的中药味。


    她呼吸间,喉咙,鼻子,全是热气,下瞬,勺子里装满了黑乎乎的药汁,递到了她的面前,头顶是男人低沉的嗓音:“这个药是国内带来的,喝完就会好了。”


    勺子递到了嘴边,M国没有中药,也买不到药材,更何况还是这种方子。


    而且生病的滋味太难熬了,整个人就像行尸走肉的傀儡,连正常的起居都无法适应,哪怕难闻,难喝,她也皱着眉头,慢慢的喝完。


    喝完后她又沉沉的睡去,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她是被香味饿醒的,睁开眼的时候,厨房里,周淮律系着围裙,穿着衬衫,袖口卷起,正在厨房里颠勺炒菜。


    她微微撑起身体,看了眼时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昨晚在哪里过夜?江枝的视线瞬间看向沙发,并没有任何睡过的痕迹,正当她以为他是睡在床上时,余光却扫到了床下的地毯处。


    那里叠着她的HelloKitty的玩偶,已经被他当成枕头枕歪了。


    “我想等你起来,看你状态如何,”他把熬好的粥、以及炒好的菜,全部放在小小的餐桌上,宿舍条件有限,他高大的身躯在里面显得有些突兀,边摘下围裙,边道:“先吃点吧。”


    昨天接受他出现,是因为他来的突然,她刚好需要有人照顾,而现在她的状态已经好些了,恢复了点体力,她垂眸,没起身。


    昨天、今天、判若两人。


    “别担心,”


    他抽了厨房纸巾擦拭自己洗手完后停留的水珠,边擦,边道:“我等这壶中药熬好,就走。”


    他在说他不会像之前那样纠缠。


    江枝看着他,他眼神平静。


    她其实是不信的,可却又饿的不行,没力气开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把小餐桌抬起来,抬到了她的面前,让她不用下地就能吃到餐。


    江枝看了他一眼,像是顾及她的自尊,他转过身,在厨房里擦拭,看上去很是忙碌,而江枝坐在床上,肚子已经在抗议,最终还是没能抵挡住食物的诱惑,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吞咽的时候才发现肿起来的喉咙已经好了,她吃的稍微多点,等反应过来时冲,餐盘都已经空了。


    饱腹感让她体力变得稍微好些,周淮律虽然在厨房,但是却在她放下筷子的瞬间,就收起手机,转身朝江枝走去,男人力量强大,抬起桌子就走。


    碗筷那些被他拿去厨房清洗,不大的宿舍响起水流冲下来的声音,江枝的状态稍微好些,头没那么痛了,想到昨晚自己饥肠辘辘,坐在地上像个难民一样喝粥,不免有些尴尬。


    就在她有些尴尬的时候,中药壶开始冒出白色的雾气,证明这次突然的照顾进入倒计时,十五分钟关火,十五分钟离开。


    江枝垂眸,良心使然,她说了句:“谢谢。”


    若不是他,昨晚她不知道会如何狼狈。


    正在厨房洗碗的周淮律听见这两个字,手顿住,喉结咽动,深邃的眸子望向窗外大雪纷飞的午后,不过两点,却总觉得像五六点的阴天,有种孤独的寂寞感。


    他抿了抿唇,收回视线,道:“不用谢,这都是我该做的。”


    江枝不明白,毕竟他们已经离婚了,离婚后没有谁照顾谁是应该的,她以为他还会像之前那样耍赖,挣扎,却听见他沉声道:“如果不是我的忽略造成离婚,你也不用离开,更不会被病毒感染。”


    所以他说,都怪他。


    也说这是他应该的。


    她成为这样,他要负全部责任。


    江枝这才明白他昨天的那句都怪我,以及现在这句他该做的,是这层意思,不是还要挽留,也不是还要挣扎,而是对她离开的事情,今时今日,做出的道歉行为。


    他这句话,简单明了,把问题的本质讲出来。


    江枝忽然就沉默了,垂眸,眼眸微动,忽然觉得眼前人,似乎真的成熟了不少。


    不再是她在禅城时的那种执着、疯狂、急于求成、做事一根筋的周淮律。


    厨房鸣叫的中药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们该进入倒计时,随着燃气灶被他关掉,啪嗒声,进入了短暂的停顿,他把药倒出来,渣子丢到垃圾桶,冲洗干净中药壶。


    她分不清他是在拖延时间,还是真的要把事情做到如此极致。


    江枝抿了抿唇,开口道:“没事,我自己弄就好了,你赶紧回去吧。”


    先不说恩怨是非,就说安全问题,她也不愿意有人与她一起遭罪。


    周淮律洗着中药壶,手顿住,眉眼微垂,淡淡的嗯了声,然后把药壶沥干:“中药我放进去,晚上六点记得熬,熬半个小时转小火,壶嘴出气后再熬十五分钟,晚餐做好了在冰箱,及时热来吃。”


    他说完,拿起了自己的西服外套,是要离开的姿势了。


    江枝见状,于情于理都应该去送他,她披着毯子起身,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他知道她的不喜欢,不情愿,也深知彼此还能如此体面和平相处在同个屋檐下,是她最大的恩赐,周淮律边披外套,边往外走,风吹来,他头发被吹乱。


    从温室出来,短暂的适应不了寒风,深邃的眸子眯起,她就在旁边,眼眸微垂。


    这张小脸,令他想起昨晚看她睡觉的模样,分别将近一年,那些执念、疯狂、还有挣扎,随着春夏秋冬的季节更替,年深月久的日子里渐渐被扶平。


    他似乎终于明白,也终于懂得尊重如何行动。


    明白她的刺是自我保护,他怕她误伤自己,为她的刺猬壳上披上精心制造的斗篷。


    “好好照顾自己,”他不忘回眸,叮嘱,似承诺,又似给她的保证,那是风雪交加的午后,他语气低沉,温润,道:“放心,我不会再出现。”


    这是他自己主动说的。


    还让她放心。


    他已经顶着寒风霜雪离去,步伐稳健,背影高大,天冷,风大,楼梯传来他下楼梯的脚步,她在震惊之余,关上了门。


    她走回去,想去用酒精洗手,发现冰箱还没关好,她随手打开,眼眸瞬间顿住,只因冰箱,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早已满满当当,被食物塞满。


    伴随着关门的吱呀声响起,他站在楼梯拐角处,不知何时,有片雪花,停留在眼睫。


    随着雪花化成水,冬天悄然无声过去。


    流感得到了控制,冬去春来,又是夏季。


    宿舍外面的枯木已逢春。


    他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再没有出现过。


    从那天起,他们都再未见过面。


    只是在她第二年的生日上,宿舍门口依旧是他送来的旦角儿的蛋糕,还有各种特产,依旧是陈沙送来的葱香饼,伴随着长寿面的香味。


    江枝把保温盒放在宿舍门口。


    月光下,男人影子修长,他垂眸,拿起保温盒,去年如此,今年也如此。


    他没有意外,也没有难过,他拿走保温盒,一如既往坐在楼梯处,手电筒照亮,他打开盒子,愣了片刻,倏地笑了。


    一墙之隔,江枝坐在沙发上,保温盒里依旧是胡萝卜写的生日快乐几个字,她慢条斯理的吃着,面条鸡蛋溢出香味,汤汁勾着浓重的美味。


    楼梯处的男人,拿着葱香饼,慢慢的咀嚼。


    M国的夏夜,没有虫鸣鸟叫,格外寂静。


    月高高挂,照下来的月色,洞悉人心。


    他们心知肚明,这无关原谅,无关接纳,无关任何爱情,只是简单的


    ——为这段破碎的婚姻,在今夜,画下了体面、完美结束的句号。


    彼此缠绕的线弯曲交织,终究在今夜平行。


    从今起。


    周淮律是周淮律,江枝是江枝。


    第44章  “江小姐,初次见面。”


    天气明媚, 又是一年三月。


    三月末的北京,天气已经暖和许多。


    戏曲院内,剧团负责人付浩带着粤剧专业的四个交换生开会:“以上就是基本情况,你们四个从M国回来也有一个礼拜, 该适应的也都适应了, 不管是交换的学业, 还是我们戏曲院的内部结构,我想你们应该也都清楚。”


    江枝他们回国已经一个礼拜了, 期间戏曲院隔三差五开会, 每次会议能开两三个小时, 总结不出什么, 这不, 个把礼拜,只有今天的会议突出了重点。


    总结出来的就是戏曲院里面没有粤剧专业的剧团, 但学院的研究生跨系部联合创作项目中有粤剧剧目的创作和演出。推动积极参与、宣传粤剧艺术的传承和发展。


    现在戏曲院需要组建粤剧团, 他们四个人要组成实习团, 去宣扬粤剧的传承和发展,最近就是在商议如何把粤剧的特色宣传出来,让更多以外的人知悉。


    剧团负责人付浩道:“最近有不少珠三角地带的资本带资来戏曲院,能不能拿下投资组建粤剧团就看你们那天的舞台表现了,你们也知道,这毕竟是个铁饭碗, 最近一定要多加勤快练习,争取拿下这个粤剧项目。”


    在很多人眼里,能进戏曲院就是香饽饽了, 更何况是刚组建的粤剧团,若是真的能够在他们四人手上成功宣传粤剧, 那日后将会是团内、戏曲院内的重要角色。


    江枝也深知这种工作的份量,以及未来的向上发展空间。


    往上走,可以是国家级的戏剧演员,往平行了走,也能是在戏曲院混个教授。


    若不是粤剧不像京剧如此广为人知,* 这种红利的好时候还轮不到他们赶上。


    传承和发展粤剧,这是个开始就会很艰难的路程,具体怎么做,多长时间?这是个未知数。


    付浩想到什么,又道:“院里在你们回来前就决定给你们组成一团二团,粤剧嘛、生角儿、旦角儿,是最重要的,院里也不干涉你们,你们自己私下商量好怎么组建,到时候把名单给我,分团去不同地方宣传。”


    具体怎么宣传,付浩也没说那么多,他离开后,颜朗凑近江枝,主动提出道:“我们两个组队吧,小柔和袁安组一队,怎么样?”


    还没等江枝回答,袁安立刻接话道:“可以,我和小柔一组。”


    小柔也立刻表示自己没意见,这都没给江枝选择的机会。


    四个人在M国呆了三年,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友谊早就已经在无形中产生。


    江枝点点头,道:“可以,你们安排。”


    不管是和袁安还是和颜朗对她而言都没区别-


    回国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涉及到粤剧团和个人未来的发展,舞台表演对投资客而言很重要,四个人从那天起就开始频繁练习,至于珠三角的资本是谁,有什么人,他们都没去过问。


    毕竟他们也不参与拉拢资本。


    江枝和颜朗是一团,赵柔和袁安是二团,表演的剧目自己团内决定,表演日期定在三天后,好在他们四个人相处三年的默契,足够在台上的时候都能够完美对接。


    江枝和颜朗表演的曲目是《紫钗记》


    赵柔和袁安表演的是《胡不归》


    两者都是粤剧曲目里的经典作品。


    四个人坐在后台,蔡双来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已经化好妆容的江枝,她坐在化妆台前,拿着台本,正在过目,眼眸低垂,虽然浓厚的脸谱妆容,但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的温婉气质,那双眸子,依旧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蔡双上前,拍了怕江枝的肩膀,道:“枝枝。”


    在这里看到老熟人,江枝很惊讶,回眸,那双勾人的眸子弯起,道:“蔡双,你怎么——”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瞧我这个记性,都忘记了你早就进戏曲院了,抱歉。”


    蔡双比之前成熟,或许是大城市的风水养人,他穿着戏曲院的分发的西服,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比在禅城的时候有气质,不减当年的斯文,道:“有什么好抱歉的,这半个月都在走访,忘记告诉你了,之后是我负责你们粤剧团一团二团的宣传,到时候还会经常碰面的,到时候多多关照。”


    “等下上台,加油。”他笑着离开。


    颜朗凑上前,很是惊讶问道:“枝枝,你认识蔡指导?”


    “他都是指导了啊?”


    江枝更为惊讶,道:“之前我在禅城唱戏的时候,有接触过。”


    蔡双前几年进入戏曲院的,在这里算是老人,又是稀缺的粤剧专业,评上指导也很正常,只是江枝惊讶,每个人都那么快在自己的专业上立足,她心里替他开心之余,也有些许羡慕。


    果然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是会发散光芒的。


    她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在未来的某天,也能站在自己梦想的道路上闪闪发光。


    “让我们有请粤剧团一团为我们带来《紫钗记》。”


    戏曲院的舞台,不是南粤的那种老式戏台,也不是演播厅那种舞台,而是专门的戏剧表演的舞台,有柔和的灯光,还有舞台效果,亭台楼阁、剧目里需要用到的所有道具,科技感十足。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经过三年的沉淀和学习,戏腔已经从开始的生硬、熟练、再到现在的婉转悠扬,余音在戏曲院的演出厅里丝绸般柔滑,如春水渺渺,唱腔之美,别具一番滋味。


    沉浸在表演中,她呼吸加速,随着梆子的慢跳宣告着表演结束。


    还没完全结束,音乐还在播放最后一点。


    整个演出厅,一片寂静,等待着这场演出的真正结束。


    倏地,观众席传来突兀的掌声。


    和三年前在禅城,江枝拿到第三名的那次一样。


    清脆悦耳、稳稳当当的拍掌声。


    江枝的心,随着这掌声而跳动。


    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演出,她已经微微汗湿,如今正在慢慢平复呼吸,听见这个掌声后,把她带到了记忆里,她回神,站在舞台上,循声望去。


    柔美的灯光照耀下,观众席内。


    男人众星捧月似得,被戏曲院的领导、以及京都平日难以见面的各路领导团团围住,身边也有其他资本,但唯独只有他,与众不同,脱颖而出,令大家眼前一亮。


    男人双腿交叠,姿态懒散,身穿西服马甲,领带怀表,正装出席,背头发亮,浑身上下尽显老钱的优雅气质,眸子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邃,修长的手带头鼓动,四目相对的时候,男人嘴角勾起,望向她的眉眼里神情温润。


    他依旧在鼓掌。


    没有丝毫停歇。


    这场持久不停的掌声,为她的出演,表达了最高的赞美。


    距离上次流感,他们已经有差不多两年时间没见。


    两年光阴,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唯独对周淮律手下留情,不但没有丝毫减弱五官的美感,反倒轮廓和五官都被岁月雕琢的愈发温润和沉稳。


    除却刚才忽然相见的惊讶,江枝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分秒,淡淡的收回视线后就和颜朗鞠躬谢幕。


    下了台后,遇见付浩,他上前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语气激动道:“不错,周总刚才带头鼓掌,看来他对你们表演的紫钗记很感兴趣,有希望能拿下投资为粤剧项目做出推动。”


    宣传粤剧不说两句广告词、拍几场演出就可以达到效果,不管宣传任何东西,都需要大量的财力去支持,明面上的自媒体宣发,还有需要去雇很多珠三角地区的粤剧班社进行演出。


    更何况戏曲院的目标是让全国都熟悉粤剧。


    那将需要更多的资本投入。


    江枝看着付浩,莞尔微笑,表达感谢,当付浩离开后,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付浩前几天开会说的话,这次给粤剧非遗项目宣传的投资对象,是珠三角的资本,既然是资本,又是珠三角,怎么会少的了他?


    只是当时没往他身上想,因为她都许久没有记起这个人。


    所以刚才相遇时,才会有些惊讶。


    轮到赵柔和袁安登场,颜朗和江枝则在后台卸妆,这次只是友情演出,不论名次,目的是为了让资本们对粤剧感兴趣,从而拨款在其他地区宣传。


    是种非遗情怀。


    卸妆花费了不少时间,大约一个小时,江枝把脸上的妆容卸干净后,恰好赵柔和袁安也结束了,颜朗询问今晚要不要四个人聚餐。


    七天里,颜朗要有四次聚餐。


    演出两个小时,化妆卸妆两个小时,已经精疲力尽了,她不知道颜朗为什么每次都那么超强的体力,她又不好意思明说,婉拒道:“今晚下雨,我就不出去了——”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付浩就走进来,道:“大家收拾收拾,今晚出去聚餐。”


    这下是彻底拒绝不了了。


    江枝只能认栽,她没有打扮,头发散下来,因为今天做了造型,卷发愈发蓬松,显得脸蛋愈发精致小巧,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薄款长袖,跟着他们几个人一起,直接去了付浩给的酒店。


    “戏曲院福利那么好的吗?”赵柔拿起手机拍了拍酒店门口:“聚个餐都还来五星级。”


    四个人有说有笑的走进去,乘坐电梯到达付浩给的包厢位置,颜朗抢先一步推开门,双开门的包厢打开后,放眼望去才发现,里面乌泱泱坐了一群人。


    赵柔立刻靠在江枝耳边,低声道:“我靠!你快看抽烟的那个,也太帅了吧!”


    江枝顺着望去,只见戏曲院的领导、京都的领导、还有几位投资客、但是唯独还是那位与众不同。


    周淮律单手执烟,气质温润如玉、坐在主位上,漫不经心的听着、看着大家对他献殷勤,事不关己的模样,吸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吐出,遮住俊美硬朗的面容。


    他原本是斜靠着,听着大家嗡做一团的胡言乱语,不过就是为了盯他口袋里的那几个碎银,他吸了口烟,眉眼蹙起,烟雾散去,只听见推门声,他掀起眼眸望去。


    门口包厢处,女人长身而立,身穿简单的T恤牛仔裤,纤细匀称的长腿,勾人视线,T恤下若隐若现的纤细腰肢,盈盈一握,是无数男人梦想拥有的完美曲线。


    她单肩背着简单的包,气质温婉不张扬,卷发放下来,蓬松弯曲,巴掌大的脸上,狐狸似的眼眸,搭配精致小巧的高鼻子,樱桃口,粉唇轻抿,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只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江枝收回视线,坐到了另外一桌上,而周淮律望着她的背影,执烟的手微微动了动,原本斜靠的身躯稍稍坐直,目光似有若无的望向那边。


    拉投资不是他们的事情,他们四个来蹭饭,也只等领导吩咐,或许是在资本吩咐下唱首曲儿,还是当场表演粤剧,又或许是——“你们去给那几位老总敬个酒。”


    是付浩悄悄说的,让他们来或许也就是这个目的。


    江枝看着付浩托盘里的四个透明杯子,里面装的还是白酒。


    酒都已经端上桌,这是不容许拒绝的姿态。


    其他三人都起来了,江枝只能拿起眼前的杯子,跟着他们一同起身。


    这里三张桌,周淮律、京都的领导、戏曲院的领导一桌、另外的投资客和戏曲院的小领导一桌、还有他们这们和付浩,以及戏曲院的几个小跟班。


    这个架势,聪明机灵点的,都知道要先敬谁的酒。


    江枝握着酒杯,跟在颜朗身后,赵柔在身后小声道:“感觉他好气派啊。”


    他是谁,无需多问都知道,因为他们四个人只朝着主位上的男人走去。


    赵柔低声道:“他好像在看我们——”


    视线若有似无,似看、又不似、江枝其实没多大心思,管他看不看,她只想着快点把酒敬完。


    她垂眸的时候,颜朗已经走到了周淮律的面前,拿起杯子,声音圆滑客气道:“周总,久仰大名,我们四个特意来敬您一杯酒。”


    颜朗在最圆滑讲话,江枝在最后,纤细的手指攥着酒杯,她垂眸看杯子里酒,晃来晃去,心思全不在主位的男人身上。


    男人坐在主位,拿起酒,颜朗是什么身份?轮不到他来敬酒,但是周淮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不在他身上,只看着最后面,心思早已不在聚餐的女人身上。


    从来到戏曲院,再到提出聚餐,他无非就是想抓住机会多看几眼。


    就好如现在,为了能与她碰杯,他卖了颜朗、袁安、赵柔的面子、平日里,这三人,再争取几辈子也不定能被周淮律赏脸喝酒。


    到江枝时,她学着前面三个人,碰杯前,先自我介绍道:“周总好,我叫江枝。”


    他们之间,早已知悉对方的皮肤肌理,哪里抚摸敏感、哪里轻碰就能红了脸,彼此间都红过眼、红过脸,所以这句自我介绍,别人是客气、她是疏远。


    周淮律喉结咽动,刻意去对上她的视线。


    若是舞台时的对视,是无意的,那此刻的对视,则是带着两年未见的暗涌。


    江枝垂眸,翘卷的睫毛遮住瞳孔的颤动,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不、是不让他看,她握着杯子,杯口降低、做小的姿态,企图去与他碰杯。


    谁知周淮律却伸出手,与对其他三人的寡淡态度不同,他绅士的抬起她握着杯子的手腕,停顿在半空,旋即,自己握着杯子,从来不为任何人降低的杯口,如他的身份那般高贵,却甘愿在众人面前,自降身份,降低杯口,去碰她的杯子。


    碰酒的高低,决定身份高低。


    他把她抬高,把她捧起,给她独特、与众不同的待遇。


    众人惊讶的视线,他视若无睹,眼神望眼欲穿,见她望来,眉头蹙起,他知悉她的底线,


    他在规矩边,在她的视线里,造次,却不越界。


    嘴角勾起,见好就收,明明自降身份把她抬高,却是初相识的口吻:


    ——“江小姐,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


    第45章  “江小姐,请吧。”


    他行为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拉到理不清的边沿, 开口又把她拽回生人界限。


    见他说了后半句话,江枝眸色稍微回暖些,她淡声道:“谢谢周总。”话音刚落,众人看向她, 江枝又觉太冷漠, 别人将他高高捧起, 他说了那么多字,她总不好就如此简便应答。


    与这种层次的人交往, 说的字、口吻、语气都是极其重要的。


    谁敢在周淮律开口说很高兴认识之后, 就简单的道谢?


    在坐的人都不敢。


    江枝感受到众人热辣的视线, 她只能客气莞尔道:“也很高兴认识您。”


    她说完, 将酒饮尽, 周淮律倒是没再说话,也没饮酒, 杯子放下后, 看着她的身影离开。


    颜朗又要去给其他的几位资本家敬酒, 当然是不可能只敬一人,江枝只能跟着其余三人折返把杯中酒装满,她身影纤细,长腿笔直,卸掉脸谱后的皮肤素颜,未施粉黛却依旧明艳动人。


    虽然没有刻意凸显身材, 但是这群人混迹不少香艳场地,早就盯着江枝了,这种极品女人, 哪里找?舞蹈学院、女明星都未必有这种曲线。


    他们都是见惯各路美人的,但是江枝这种娇而不媚, 身材丰满的女人,特别是那双眸子,光是看过来,视线扫眼,都能让人觉得心颤。


    在男人眼里,江枝已称为绝色。


    从她进门起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只是江枝还未察觉,跟随着他们三人的脚步去,依旧是她最后,颜朗、袁安、赵柔都向周淮律的下一个李总敬了酒,到江枝时,她眉眼低垂,抿了抿唇。


    是不想喝,却又不得不喝的无奈感。


    就在她举着酒杯,走到李总面前,欲开口时,主位那边却倏地,传来轻叩桌面的声音,众人噤声望去,江枝也望去,瞳孔内,只见周淮律语气低沉道:“别喝了,都回座吧。”


    李总举着杯子,心里头埋怨却也不敢说。


    敬他可以,敬别人就不行。


    周淮律开了口,不管出于什么,李总只能笑着把酒杯放下,这之后,整个包厢别说敬酒了,都无人敢喝酒,江枝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以前婚姻里的时候,她没有与他出去应酬过,她只知他在香山澳位高权重,无人敢得罪,却不知,在京都这个地方,他只轻描淡写的讲话,都居然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桌上菜肴虽多,但是她爱吃的也没几样,她装模作样攥着筷子吃着小口小口的吃着菜,浅尝几口垫了肚子后,就把筷子放下,与此同时,侍应生往桌子上添了不少新菜式。


    蒜蓉罗氏虾、花螺鸡煲、鱼子酱松露海鲜汤、烤鸽胸配羊肚菌——


    “又加菜了。”


    赵柔拿起筷子,欢快愉悦道:“枝枝,我记得你爱吃花螺鸡煲。”


    何止,上的全都是她爱吃的菜。


    若说这几样菜里有其中一样她不爱吃,还能称为巧合,但是这几样菜都是她昔日在香山内湾爱吃的、花螺鸡煲、蒜蓉罗氏虾是在禅城陈沙爱做的。


    江枝下意识看向主位,他却不知和谁交谈,靠着椅背,姿态懒散,眼眸寡淡,他好似还是之前那副凡事不上心的模样,却又好似变了。


    江枝收回视线,她撇撇嘴,管他呢,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她吃东西素来很慢,小口小口吃都需要好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朗、赵柔他们几人都吃完,见无人吩咐他们干活于是便坐着刷了好会儿手机后,江枝才吃到刚刚好,她放下筷子,拿纸巾擦拭嘴角,习惯使然,每次饭饱后,需要坐在位置上歇个五分钟,之后就起来走走,消食。


    她是这么计划的,歇五分钟,然后装要去洗手间,趁着这个时间段慢慢走,可以消食,毕竟不好在包厢内走来走去,怪别扭的,她脑子这个路线路刚成型,五分钟时间刚到。


    就听到包厢内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他道:“夜深了,散了吧。”


    众人都有些讶异,在坐的资本、项目负责人、哪个人不是在包间、酒场翻山倒海过来的,没有喝到吐、没有喝到胃难受,哪位资本愿意掏出钱陪你玩儿?


    可是周淮律,不但不让喝酒,还给加菜,给足时间吃饭,做菜,然后就散了——


    这场局就这么散了?


    那么简单,那么好说话?


    有权、有贵、还有钱、却不刁难人。只知香山澳的周总是位不能轻易招惹的主,却不知道这主儿,那么好说话。众人对周淮律不得不再敬佩三分。


    可他哪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是什么、为什么,她心知肚明的。


    江枝垂眸,一次、两次、三次、次数多了就不是巧合了,他不摆在明面上说,只是掐着点儿的计算她的习惯,连她放下筷子五分钟都能精准掐点。


    酒局散去,有些人先走,包间内已经少了些人。


    四个人要走时,赵柔临时去卫生间,特意叮嘱江枝等她一道,两人打车安全些,但是京都这个交通,打车是难事儿,更何况她们不住在同个地方。


    只是安全些倒是真的,毕竟两人都喝了白酒,在赵柔走后,江枝解锁手机,点了打车软件,能打的都打了,全都显示排队接单中,预计还要排队大约二三十分钟。


    看到手机接单地图上的雨点儿时,江枝才惊讶道:“呀,下雨了?”


    天气预报没骗人。


    真的下雨了。


    京都的交通加上下雨,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她恨自己没开车来,却又后知后觉,自己喝了酒


    ——所以哪怕开车了都没办法自己开回去,还要找代驾。


    此时,赵柔从洗手间里出来,拿起包道:“走吧。”


    江枝这才起身,颜朗和袁安也如江枝那样,手机页面显示打车中,一行人走出去,和来时那样嬉笑,他们进了电梯,江枝转身就看见他们身后不远处,周淮律正和许特助缓缓走来。


    他悠闲自在,单手插在西服口袋里,气定神闲的模样。


    身后还跟着几位戏曲院、京都的领导。


    颜朗道:“先别关,给周总——”


    江枝面无表情的啪啪啪摁着关闭电梯门的键,嘴上却还说着好听的话:“我们赶紧下去,赶紧把电梯让给周总。”


    赵柔挠挠头,总觉得哪里对,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电梯门缓缓关闭,周淮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琥珀色的瞳孔微动,从下午到聚餐结束,难得见她如此急眼。


    周淮律嘴角勾起,转瞬即逝-


    酒店大门口处,劳斯莱斯停在大门口,雨点噼里啪啦的砸在汽车顶上。


    沉闷的雨声,加上网约车的排队,或许也是喝了酒,春夜的晚风吹来,她握着手机低头看,还没有司机接单。


    “要是我们也有司机接送就好了,”


    赵柔也看了排队的手机,轻叹道:“还是劳斯莱斯,好羡慕啊。”


    “女人果然只看标。”袁安双手环胸,道:“你没看到这个车牌吗?”


    三个车牌,内地、港澳都可通行。


    其中最上面的车牌,只简单的Z-10。


    “香山澳的车牌不可以驶出广东,但是这辆车,你们看,香山澳车牌,可以抵达京都范围,”袁安低声道:“这个实力,资本,够明白了么?”


    自动门向两边打开,男人背影儒雅,往门口走来。


    江枝没有搭理赵柔和袁安的议论,人没事的时候就想找点八卦聊聊,她无心去搭讪什么,眉头蹙起,嘟囔了句,道:“怎么这么久。”


    颜朗站在江枝身边,风雨骤来,听见他们的议论,又听见江枝的抱怨,他提议道:“要不这样,我和袁安去租个车,送你和小柔回去——”


    话还没说完,酒店门口等雨的众人身后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们住哪里?”


    富含磁性的低沉嗓音,赵柔立刻回眸,看向周淮律。


    “周总——”她惊讶,回眸,却看见他高大的身影,就立在江枝身后。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稍微再往前,就能把她抱个满怀。


    周淮律就站在江枝身后,彼此的距离只有半拳,她依旧独爱这款洗发水,轻柔飘香,是昔日埋在胸膛时候,侵入心扉的香味。


    他垂眸,琥珀色眸子微动,江枝的发丝被风轻吹起,周淮律喉结咽动,藏在口袋里的手微微动弹,极力克制想要抬手勾住发丝的冲动。


    她没有回眸,也没有任何回应,好似没听见,若不是刚才看见她僵直了些身体,他都要被她骗过去,他道:“坐我的车,我送你——”


    他语气顿住,只觉这样会令她生气,视线绕一圈,看向她身侧的赵柔,道:“你们回去。”


    颜朗和袁安惊讶的看向周淮律。


    江枝看着面前的雨滴,能感受到他站在身后,鼻息间是他沉冷的松木香,也能感受到他谈吐间的温度,她握着手机,看着还要排队的打车软件。


    聚餐时候,他推杯换盏的时候都能牵扯出许多不为人知的暧昧,上来的全是她爱吃的菜,五分钟的歇息规律,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


    自从她出国起,他都没再提起和好。哪怕那次流感他来照顾时,都没有。


    两年间也没有再见过面。


    好似已经对和好这些执念表示放下了。


    她怕自己会错意,如果像之前在禅城那样横眉冷眼,骂他一顿,到时候,万一他没这层意思,彼此之间会显得尴尬。


    毕竟戏曲演的各位领导还在看着。


    今晚的谈话给出的信号就是周淮律会投资宣传粤剧这个项目,既然定下合作,以后还有粤剧的项目需要会面。


    她本不想理他,犹豫片刻,准备客气拒绝:“不——”


    话刚开口,就听见赵柔道:“如果可以的话,那太谢谢周总了。”


    她失神的功夫,周淮律已经走到了副驾驶。


    赵柔拉着江枝道:“快走吧,打车还不知道打多久,而且是周总亲自送我们,劳斯莱斯啊——”还犹豫什么?她坐都没坐过。


    赵柔拉着江枝就走下台阶。


    她被赵柔拽着走。


    赵柔走到周淮律身边,看着他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她笑着准备弯腰坐进去,却被周淮律用身形挡住,不动声色道:“你坐后面。”


    富人的副驾驶只留给重要的人,妻子、家人。


    赵柔立刻拍了拍脑袋,兴奋晕头了,道:“对,周总的副驾,不是一般人能坐的,我冒昧了——”许特助打开后排,赵柔先钻进去。


    雨势渐大,手上的打车软件还没有任何回复,预计还要排队二十分钟。


    赵柔坐上车后,身后除却领导那些有车,颜朗和袁安还是站在排队,除此之外,付浩也是。


    她若是还要执意等,可能耽误更多时间。


    赵柔在车内朝江枝挥手,道:“快上车。”


    江枝思索片刻,若是没上车留在这里,恐怕他离开后,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缠上来问她点什么。


    左右被夹击。


    而且,鞋子已经湿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接单。


    她沉思片刻,点点头,道:“那谢谢周总了。”


    她话是这么说,但是偏偏不抬头,垂着眼没有半点儿道谢的真诚,若是真要较真,她这个根本称不上道谢的好态度。


    她准备弯腰走进后排和赵柔一起坐着。


    与此同时,后排的门却被周淮律关掉。


    门合的太突然,她愣住,下意识抬眸看向他。


    却从他眼里看见片刻的得逞的惬意。随后只听见男人温润的声音响起:“不客气。”


    “江小姐,请吧。”


    她道谢不真诚,他说请,也不真诚。


    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就侧身打开副驾驶迎接她。


    明明刚才赵柔要坐,他偏偏拦着。


    不但如此,手握着副驾驶的门框,细心的防止她撞到。他又在自降身份。


    还要在众目睽睽下,让她坐上他的副驾。


    雨夜里,众人视线都看向他们。


    江枝眼眸微动,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霸道?


    看似听她的意见,实际上在每条不愿意她走的路上铺满了荆棘,只有那条让她走的路才铺满玫瑰。


    第45章  “你说在哪里,就在哪里。”


    雨夜的劳斯莱斯, 流畅的车身线条,如猛兽般在平静的黑夜里掀起水花。


    劳斯莱斯是周淮律的座驾,但是他从没有开过。


    只因为出行都有司机,他永远都是坐在后排的那位, 而今, 他手握方向盘, 平稳的开着车,江枝坐在他的身边, 许特助和赵柔坐在后排。


    后排的位置上, 许特助坐立不安, 感觉屁股都有针扎在身上, 如坐针毯。


    赵柔坐在位置上, 丝毫不能与许特助感同身受,她未知前面开车的人的身份, 满心欢喜沉浸在劳斯莱斯的星空顶上, 猛地一顿咔咔自拍。


    还不忘感谢前面开车的周淮律:“周总, 太谢谢你了,不然我和枝枝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


    许特助心知肚明是为了谁,也知道戏曲院沾了谁的光。


    今晚的一切,投资是因为她,从始至终聚餐只有别人请他的份,从没有国他主动提起要和戏曲院聚餐的, 为了见江小姐一面,他真是费尽心思。


    甚至都自己开车了。


    不过好在他找的这个方式,似乎没有像之前那样自我, 也不会令江小姐不满。


    “不客气。”


    周淮律回答的很平淡,目视前方, 余光却好几次忍不住瞄到隔壁的女人,她坐姿素来端正,气质温婉,侧脸小巧的鼻子高挺,粉唇轻抿,眼眸低垂,卷发就垂在手臂上,闷闷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雨点拍打在窗户上,她望着倒退的风景发呆,脑子空空的,分不清在想什么,倏地,安静的车厢内响起音乐,她眼眸微动。


    而此刻,赵柔在后面很是激动:“啊!这是枝枝最爱听的歌,她很喜欢周杰伦!”


    “缓缓飘落的枫叶像思念。”


    她脑子简单,有什么说什么,还在背后跟着哼起来,车厢内响起赵柔唱歌的声音,虽热闹但是氛围怪怪的,与此同时,手机忽然发来了消息。


    江枝垂眸打开手机,是颜朗发来的语音消息,她点开,但是忘记开了扬声器,男性的声音忽然在车厢内响起:“枝枝,你到家了记得和我报个平安。”


    几乎是颜朗的话刚说完,周淮律的声音就无缝衔接,低沉、富含着说不清的情绪,道:“谁啊?”


    两个字,谁啊?


    他虽然是淡淡的语气,但是简单的两字,却充满了占有、好似他们的关系有些理不清,好似她是他的所有物,江枝眼眸微颤,低头打字,才不想理他。


    周淮律只知道她打字,却不知道她回复什么。


    她这幅模样,不搭理,带着些任性,无人敢对他的话不理不睬,若是被别人看见,只怕是会说她不知好歹,可偏偏她就敢,而他,对她的小情绪照单全收,没有任何不满。


    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微动,心思渐深,知道她不理,自然不会再追着问,收回视线后,面不改色看了眼赵柔,道:“这是你们的朋友?”


    她以为不理周淮律,他就会自觉的安静。


    但是没想到他如此直接。


    直接问赵柔,那么干脆,果断,江枝眼眸瞬间瞪大,看向周淮律。


    可这次,却轮到他不看看她了。


    全神贯注的开车。


    赵柔才反应过来周淮律问的是自己,她愣了片刻后,都来不及去思索他为什么要追问这个答案,毕竟周淮律的气场,语调,都让赵柔有种在汇报工作的错觉,于是立刻积极的回答:“对,就是刚才和我们一起坐电梯的那个寸头的男生,他叫颜朗。对枝枝可好了。”


    安静的车厢内,响起男人轻嗤的声音:“怎么个好法?”


    他没有半点拐弯抹角的。


    赵柔这个笨蛋脑筋,根本没听出男人语气里的较真儿,立刻分享道:“周总,你想啊,同样都是朋友,颜朗都没给我发信息叫我注意安全,之前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什么都想着江枝,明明颜朗拍照技术那么好,只给她拍,不给我出片。”


    说完,赵柔就看向江枝:“我觉得他肯定是对你有想法的。”


    赵柔就差没把颜朗的底裤是什么颜色告诉周淮律。


    这种私下里的话也拿到台面上说,就不怪人会问。


    只见周淮律顺势接话,道:“你们都是交换生?”


    这句话问的不是江枝,直接越过她,去问赵柔。


    交换生,赵柔可没说过颜朗是交换生。他这么问,太直白了。


    江枝看着周淮律,他还是不去看她,不与她对上视线。


    江枝忽然就觉得拳头砸在棉花上。


    赵柔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及时道:“对阿,他和我、枝枝、袁安,都是交换生。”


    在场的唯独只有许特助知道事情的真相,颜朗这人,还用得着赵柔去介绍么?他的家住哪里,家里几口人,爹娘多大岁数,想必他比江枝赵柔都还清楚。


    什么时候开始,少爷也开始披着羊皮装懵懂了?


    他这么问无非就是怕江小姐知道他早就在背后调查过。


    这三年来,他只是不出现,但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后,他还不收敛,顶风作案,在她发火的边沿反复试探,嗓音温润道:“你们是分一团二团的,你和枝——江小姐都是旦角儿,应该是单独组团?”


    “周总!你居然知道粤剧的旦角!”赵柔很是惊讶,完全没了最初对周淮律的紧张和害怕,毕竟不敢惹这位戏曲院领导都捧起的资本家,见他问话,所以紧张到什么都说。


    现在聊了几句后,见他并不是那么和别的资本那样难说话,赵柔便很是兴奋,又道:“我和枝枝是分开的,我和袁安是二团,枝枝和颜* 朗是一团。”


    赵柔和周淮律的话,江枝都听完了,她从开始的无奈再到最后的不得不接受,她乜了眼周淮律,见他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江枝明白他从始至终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于是收回视线,低头刷视频。


    周淮律余光尽收,他眉头微微跳动,抿了抿唇,方才还掌控全局的气势,如今被她这么淡淡的乜了眼,气势便全无,她的喜怒,直接影响到他的情绪。


    周淮律见好就收,再不敢惹她,哪怕她什么都没说。


    车厢就忽然很安静,好在这个安静没持续多久,赵柔的声音响起,道:“周总,前面就是我家了,就在这里停吧。”


    车子就这样停下来,赵柔下了车。鞠躬道谢。


    周淮律手握着方向盘,头注视着前方,漫不经心的点头,是敷衍、是不想搭理。


    许特助眼尖立刻拿着伞道:“赵小姐,我送您进去。”他是自觉的,自然清楚少爷安排了一天的行程,无非就是想要等着今天这个时刻。


    许特助离开后,车上独留周淮律和江枝。


    原本以为许特助与他们一起,这下离开后,车厢内只有两个人。


    空气都弥漫出暧昧的氛围,江枝有些不适应,尴尬,也不知道说什么,还不如什么都不说,她准备打开车门,道:“雨小了,我也——”


    话音刚落,车厢内忽然啪的声响起,门被锁了,他踩下油门,没有半分犹豫把车驶离,她惊讶回眸,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到他一本正经的道:“抱歉。”


    江枝那双狐狸似的眸子微微颤了颤,不理解这句抱歉从何而来。


    “我刚才话有点多,你应该不会生气吧?”


    原来那句抱歉是为了刚才在车上问赵柔的话,她原本是生气的,但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先开口,而且态度极好,先承认错误,让她无话可说。


    这还不够,他不让她有任何说话,发脾气的合理理由:“我是想让气氛不要那么尴尬。”


    这么说来,这个出发点还是为了缓解气氛?


    商人的嘴巴果然是最能讲的,颠倒黑白,是什么意思,全都他先开口说了算。


    若是她不信、质问、或者发脾气反倒成了不合理的那个人,他只是想要缓解气氛,她又有什么身份去指责他不应该去和赵柔讲话,他问的都是关于颜朗的事情,又没问她。


    也没把那些旧情旧事扯出来。


    三年时间,都已经离婚三年了,再把禅城那套的横眉冷眼放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时宜,加上他又是这样的好态度,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无话可说。


    他就是在这个规矩内活蹦乱跳,她又不能越过自己的线去说他半句。


    若真的说了,反倒自己成了越矩的人。


    明知道他的话里话外都不是单纯的,却一拳打在空气上,回答不回答都是错,只能看着窗外,任他开车,淡淡道:“周总随心所欲就好了,不用和我解释。”


    周淮律没想到她会这么应,果然,只能在人多的时候从她身上得逞几下,私下相处就是容易给他甩脸色,周淮律面不改色转移话题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总不知道么?”


    她这么问,半点都不惯着他,就差把你装什么糊涂写在脸上。


    周总这个称呼,她说起来也半点不拗口。


    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是要把关系放在相识的原则上。


    她喊他周总,是她偏要用周总告诉他,警醒她,他们不熟。


    他倏地笑了,专注的开着车,嘴上却没有半点饶人,道:“那你觉得我应不应该知道?”


    这话问的,她说应该也不是,不应该也不是。


    应该,就代表她需要让他去关注她。


    而不应该,又好像是在说她耿耿于怀,他能坦率的相处,她还停留在过去。


    江枝干脆就不回答,难得吃亏的委屈样,勾人的眸子望着窗外,一声不吭。


    周淮律眼眸微动,嘴角勾起,从敬酒开始她就已经炸了毛。他是不敢再说了,也没敢再惹她。


    车子刚绕过红绿灯,才走不远。


    就听见她道:“我到了。”


    这声到了,很突兀,很假。


    周淮律轻踩刹车,不经意的扫了眼小区名字。


    “谢谢周总,”她学着赵柔那样的客气道谢,准备开车门,却发现他并没有解锁,她打不开。


    她回眸,撞上他的视线,空气中有些不明因子在跳动,是心跳的声音,是呼吸的纠缠,她道:“周总,我到家了。”


    她重复一遍,是告诉他自己要下车的意思,那句谢谢基本可以忽略不听。


    周淮律就是不摁下按钮,就是这样,盯着她,看着她。


    这种对视,霓虹灯、路灯、都为这种氛围添加了暧昧感。


    江枝被盯得心里发毛,好脾气终于没了,秀气的眉头蹙起,就在她以为他整晚的“不经意”,终于在这时候要瓦解,绷不住,要开始像以前那样,拽着不放时,他却倏地笑了。


    笑声在车内响起,很淡很淡,不细听听不见。


    随后,修长的手指摁下按钮。


    车子解锁了。


    响起的解锁声,示意她可以下去。


    他也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会去强求挽留。


    江枝收回视线,得了解脱,半分没犹豫推开车门,双脚踩地的瞬间,主驾驶的他也下了车。


    他绕到车前,江枝不明所以,却只见他递来一把雨伞。


    黑色的小伞,简单,便捷。


    是她以前放在他车上的。


    江枝垂眸,没有伸手去接,这就是拒绝了,他心知肚明。


    她拒绝和他有任何的后续联系,或许需要还伞,或许需要她请吃饭表达借伞的谢意。


    这是暧昧男女之间产生后续发展的一步重要步骤。


    但是不适合他们。


    她不想承他这个情,也不会去给彼此制造暧昧接触的可能性,于是拒绝道:“不用——”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他伸出手,把她的手拉起来。


    大手绅士的搭着她的手背,托举起来,温热,温润的触感。


    她蹙眉,准备说他不懂分寸,却发现他把雨伞放在她的掌心。


    随后轻笑,语气温润,淡淡的戳破,她刚才突然的谎言,道:“虽然不知道你家在哪里。”


    他如玉似的淡笑:“但是你说在这里,那就在这里。”


    晚风拂过,雨好像停了,没有半点儿雨水。


    江枝眼眸微动,半会儿找不到反驳的话。


    因为他说的没错,这里根本不是她的家。


    她的家离这里还很远,只因她受不住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车厢氛围,没了赵柔的闲谈,没了许特助的加持下,她随时都怕他会提起以前。


    那么之后她该如何面对他,毕竟还会在工作上见面。


    所以她临时编造借口,毕竟也没觉得会有第二次送她回家的时候,也不可能被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


    却没想到,自己早已被他看穿。


    原来刚才在车内的笑,是笑这个。


    笑她骗人。


    他明明知道她骗他,却还是选择配合她,不戳穿,放她下车,给她递伞。


    没有强留。


    江枝有片刻尴尬,没有讲话,装淡定收起伞,这下,连道谢都没有,从他手心抽离,转身离开,想着逃过一劫。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没走几步就又下雨了。


    劳斯莱斯的车灯很亮,示意他还在车旁。


    她深呼吸,雨越来越大,她只能在他的注视下,撑开伞,这是种淡淡的尴尬,毕竟刚才拒绝的时候还理直气壮,她稍稍挺起脊背往前走。


    没走两步,却忽然听见他喊她:“江小姐。”


    若是喊江枝,她不会留步,喊江小姐,她不得不留步。


    因为那或许会牵扯到工作。


    她没回头是最后的倔强。


    她站定,撑着伞,脊背挺直,耐心消失倒计时,随后听见他说:“以后工作上还要见面——”


    风吹来他的笑声,如夜色温润的语调: “加个微信吧。”


    不是以前夫的身份要求加微信。也不像以前那样,喝醉酒缠着她加。


    而是以工作、以合作伙伴的身份。


    第47章  “我来。”


    雨夜风大, 毛毛细雨飘到脸上。


    从今天下午进行表演开始,再到聚会时发生的一切,漫不经心的关心,妥帖的安排打点好一切, 再到送她回家, 这一步步的试探, 她其实心里都有数,只是当着众人的面, 她不好拒绝。


    或许也怕会错意。


    直到现在, 听到加微信, 她才找到了合适的时机, 四下无人, 她不需要卖他面子,也能抛开利益, 道:“周总要是工作上有什么吩咐, 直接通知院长就好了。”


    她踩着雨水头也不回往前走。对于加微信的事情, 她完全是不担心的,因为她知道,除却聚会,应酬,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工作上的直接牵扯。


    院长会通知教授,教授会通知付浩, 付浩才会来通知她。


    这就代表他们不会有加微信的可能。


    周淮律站在路灯下,岂会不懂,雨渐渐大了, 许特助送完赵柔回来就跟在不远处,举起伞, 走上前,替他挡住落下的雨点:“少爷,回去吧。”


    周淮律长身而立在伞下,沉思片刻,道:“许叔,你说枝枝会不会告诉颜朗,她有没有到家。”


    没想到周淮律还记得这件事,许特助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今天看上去种种表现都没有越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江枝真的初次见面,没想到私下,却还是会因为她身边的男人耿耿于怀。


    “颜朗和少爷您没有任何可比性,江小姐应该是不会告诉他的。”许特助这么说完,见他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又劝道:“少爷,江小姐看上去,好像不像之前那样抗拒我们,会有机会再见的。”


    他以为周淮律是因为担心不能再见才如此,所以如此宽慰,但是没想到却听见周淮律沉声解释道:“她只是不抗拒工作上有交集的我们,而不是原谅我。”


    之所以能与她共进晚餐,送她回家,只是因为他今天没有说过任何要和好挽留的话,又加上人多。她卖戏曲院的面子,而并非是她已经原谅了那些事情。


    所以当他刚才说加微信,就是越线了,触发了她的警报,她就立刻亮起爪牙,警示他不能过来。


    他知道的,心知肚明他们之间,可以心平气和的讲任何话,像陌生人那样,却不能说起任何关于感情的事情。她对他淡然,却谈不上原谅。


    他以迂回的方式对待她,她便也迂回的回应,但是扯到感情,一切免谈。


    所以他只能克制自己不像之前那样心急对待她,再见,于他而言就是机会。


    许特助由衷道:“少爷,您好像,变得懂江小姐了。”


    这三年间,许特助没有见过江枝,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相处如何,但是今天他全程看下来,只觉得周淮律的表现,出乎他的意料。


    他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再急于求成。


    也能耐性子,去了解江枝所想,去懂得江枝所需要的。


    其实从始至终,许特助都认为,他们之间或许就是缺乏这种“懂”。


    “不然呢?”见她就在前面明目张胆的打车回家,身影坐上的士,周淮律才转身上车,边走边道:“你以前喊她太太,现在喊她江小姐,连你都知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了。”


    他难道明知不可能和好,明知自己性格有错,还不改变吗?


    不去明白她要什么,不去反思自己,还一口一个要挽回复婚和好,他拿什么去挽留?


    哭和眼泪,诉苦和委屈,都没用。


    如今再见,还是巴巴上赶着,卑微祈求着挽回,只会让她觉得他半点没变。


    也会把她越推越远。


    只是这种相处,也不能长久,今天的试探也应该点到为止,毕竟他的得逞是建立在她不能拒绝的前提下,他要做到完美,要让她发自内心的不抵抗他这个人,而不是在她的忍耐下,反复试探。


    周淮律的话令许特助愣了会儿,没想到有这层觉悟。


    他们刚离婚那会儿,许特助的确还是喊江枝太太。那时候不止周淮律,连许特助都觉得他们不可能分开,只是闹别扭罢了,但是日子久了,或许是从江枝出国起,三年时间没有见面,日子久了,许特助早已默认江枝和周淮律是两路人,才一口一个江小姐。


    他想到周淮律这三年的日子,大抵也明白,他为何会改变。性格变了,但那份情,许特助心知肚明没变过。


    随着三年的日夜,早已坚不可摧-


    江枝洗完澡后,手机忽然收到了信息,亮了起来,江枝眼眸微动,拿起来,收到的正是江远修的回信:【我没你这样的女儿,你爷也没你这样的孙女,别回来,晦气。】


    【我后悔没有多生几个!】


    三年时间里,江远修从没有联系过她,她倒是联系过一次,却被他臭骂一顿,从那次起,她也没主动联系过自己的父亲。


    只是今天她发信息给江远修,说自己四月四,清明,她要回去祭拜江爷爷。


    江枝:【我不是问你,我是通知你。】


    通知他她要回去,不然太突然,他或许会在那天闹,她不想让爷爷死都不安心。


    至于江远修再回复什么,江枝都没有任何理会,她关掉手机睡觉,至于今天出现的人,发生的事情,她早就没有任何波澜,早已抛之脑后。


    三年来成熟的不只是他,还有她,早已不会因为一点牵扯而影响喜怒哀乐。


    无视,是处理所有事情最好的办法。


    第二天她刚下车,就看见同样在院门的颜朗。


    “早,枝枝。”


    颜朗笑着走上前,道:“吃早餐没?”


    “吃了。”其实江枝没吃,但是她知道,只要自己没吃,颜朗就会去楼下给她买早餐,然后当着大家的面给她,昨天的事情她也不是完全没放在心上,比如赵柔说的话。


    颜朗对她有意思。


    她是现在才知道,颜朗没有给赵柔拍照,也没有向对她的关心那样,询问对方是否也到家,她以为这是四个人的友谊,既然她知道了不是,赵柔也说了他对她有意思,不管真假与否,她都觉得怪怪的。


    以前他给她买早餐,她会请他喝下午茶,袁安、赵柔都有份,因为那是她以为四人的友谊,但是现在,他给她买早餐,她得知赵柔没有,她就不会觉得这是友谊。


    颜朗没察觉到江枝的思绪,他与她并肩而行,和以前一样侃侃而谈,道:“昨天你们坐周总的车回去,劳斯莱斯可豪华了吧,你知道他是谁吗?”


    根本没等江枝回复,颜朗就很挑了挑眉,道:“他可不是咱们能高攀的起的,别人开劳斯莱斯,是有面子,周淮律开,是给劳斯莱斯面子。”


    颜朗说什么,她完全不感兴趣。


    但是江枝却在此刻,豁然开朗,为何自己对颜朗哪怕是朋友也无法交心的原因,还有一种。


    他喜欢给人分等级。有权、有钱的,在他心里排第一。


    他太圆滑太世故,比如刚出国的时候,他带去的茶具,想也知道他昨天去搜索过周淮律,了解了很久,今天才会这样说。


    江枝没有再搭讪,两个人往里面去开会。


    “昨天的基本情况你们也了解了,周总已经决定会投资我们宣传粤剧文化的项目,恭喜你们,粤剧团正式组建了,”付浩拍了拍掌,赵柔和袁安哦了声很捧场的欢呼。


    付浩示意他们暂停,然后道:“别高兴的太早,下面我还要说正事。”


    “投资确定了,你们也自己组了团。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会经常去宣传,至于怎么宣传,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任务。院里会有专门的自媒体曝光,会录制你们下乡演出的纪录片,至于去哪里宣传,表演什么,这就是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要先商讨好,然后大家在根据你们的商讨,进行一次大会确定,”付浩顿了顿,道:“这次是首战,你们在下周一之前做份需要去宣传的地区资料给我。”


    付浩安排好任务后离开,赵柔耷拉肩膀,抱怨似的道:“天阿,还要我们选地方啊?”


    这个根本不在他们范围工作范围内,但是领导如此安排,他们也只能忍气吞声,咽下这个不公平。


    其实江枝心知肚明,不过就是看粤剧团刚起来,不想耗费那么多人工,连宣传的地点都要他们自己去做背调,做资料,能省不少。


    江枝都觉得头大,到了晚上回家时,她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做资料,直到肚子饿的受不了才忽然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吃,她拿起手机打开外卖,却忽然又看见了那家“好吃的家常菜”,这不是在广州的聋哑人店么?


    她怀疑是自己的定位弄错了,但是上面的确显示京都——


    江枝打开手机微信,点开之前发传单时,加的那个聋哑人,截图发去。


    江枝:【你们还在北京开了分店啊?】


    好吃的家常菜:【我们全国各地都有分店哦~店里面的所有员工都是聋哑残疾人士。包括接单也是优先聋哑人骑手哦~】


    江枝大抵知道这个模式,因为她之前在香山澳的时候,就经常捐款给聋哑残障人士。


    猜测是基金会开的餐馆,帮助聋哑人立业赚钱,这种比直接捐款好,也能维护聋哑人的自尊心,江枝替他们开心,她打开软件,在上面点餐。


    骑手显示已接单,她丢掉手机,继续做资料。


    半个小时后,门被敲响,


    江枝边放下电脑,边道:“稍等。”她往门口走去,打开门,依旧是包裹住严严实实的外卖员,她接过,把刚才顺手拿来的水果给了他:“买多了,你拿回家和家里人分享吧。”


    外卖员显然愣住,然后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袋子。


    江枝关门的时候,脑海中还不由得感慨,好像聋哑的外卖员长得都很高,一米九,为何她知道?因为周淮律就是一米九,她一米七的身高,也显得娇小。


    江枝关上门,把外卖打开,饭香味飘出来。


    她吃了几口,唇齿间依旧是熟悉的香味。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这种家常菜了,她又是个不爱被打扰生活的人,宅家时间比较多,所以把请做饭阿姨的念头打消了,每天也都是钟点工做清洁而已。


    连续周末两天,江枝都点的是这家外卖。


    依旧每次都会给他们赠东西,水果,奶茶,还有各种小零食-


    周一那天去到院内,四个人对了下资料。付浩走进来,道:“临时通知的,今天周总也一起听我们开会的内容,大家把资料再弄得详细点,务必争取有问必答。”


    前两天晚上还说不可能有交集,今天就要一起开会,江枝把资料盖起来,其实也没太意外。


    付浩带着四个人去会议室内,里面乌泱泱的坐了群人,会议室的格局是传统的左右两边,他们四个人轮番在投影下做汇报,而他们站着的位置,正对的地方,就是会议室的主位。


    而今,主位上正坐着一个男人。


    他靠在椅背,手肘支在扶手上,修长手指托住下巴,姿态闲散,西服马甲,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江枝入座,在靠近屏幕的位置。


    和主位那边距离很远。


    他们分为一二团,二团的先汇报,他们汇报完后,在到一团。


    颜朗汇报完后,轮到江枝时,她站起身,刚起来的时候,鞋子被凳子脚绊到了,脚踝处也好似被凳子划了一下,刺痛感令她秀气的眉头蹙起。


    基本的社交礼仪让她不能在这时候只顾着自己,只能强撑着脚踝的不适,站在荧幕下,给大家说出自己做的PPT里,关于去哪里宣传粤剧的介绍。


    周淮律坐在主位,琥珀色的眸子微动,这是他第一次见工作上的江枝,她做的资料无比详细,谈吐间,语调轻柔,每个地方的标注都清晰可见。


    直到她弯腰鞠躬,道谢离开,他才反应过来,三年的时间,她早已乘风破浪,找到了自己的领域,那里任她驰骋,随她飘摇。


    演讲完毕后,江枝走下来坐在座位上时,装不经意的低头看去,才看到自己的脚踝已经被铁片划伤,鲜红的血往下流,在白皙的皮肤上赫然醒目。


    她抿了抿唇,抽了张纸巾,摁住了自己的伤口。


    院长询问周淮律是否有什么话要说,江枝也望向去,毕竟她想赶紧散会去消毒买止血贴。好在周淮律只摆摆手,示意没什么要说的。


    他起身离开,气质温润。


    他离开后,众人争先恐后轮番散去,就是怕领导还有事情找,或者又要开会。


    江枝为了不让大家看见脚踝处的血,就低头假装整理资料,打算最后离开。


    许久后,会议室安安静静的,她猜测已经走完了,会议室里空荡荡的,她才准备起身。


    没想到,准备站起来的时候。


    门忽然被拧开,她有些讶异,刚回眸的瞬间。


    一片阴影盖下来,松木香席卷而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脚就被温暖的掌心握住。


    这种肌肤温热的触感,让她瞬间坐直,惊讶的立刻低头看去。


    只见刚才还坐在主位上的矜贵男人。如今单膝跪地,西服纽扣敞开,衣角垂在地上,劲瘦有力的手臂在衬衫下迸发出力量。


    他的大手托住她的脚,眼里只有她流血的地方,仿佛是珍宝被划破,令他眉头蹙起,手上是创可贴和消毒水,棉签,装备如此齐全,或许是早已知道她划破伤口。


    片刻后,他的嗓音温润低沉道:“脚划破了,血流了那么多,还要面子不肯走。”


    他讲话、触摸、是种触电的感觉,她被电到有些颤动。


    而他似没看见那样,依旧沉声开口道:“工作就那么重要?”


    他讲话的声音太过温柔。


    江枝后知后觉回神,下意识立刻看向门口。


    那小心翼翼的不安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任何猫腻。


    她实在是害怕他会像前两天在酒店那样,当着众人的面,做些令她无法抗拒的事情,这个不比前几天的那些言语上的试探,这是实质性行为的关心。


    她害怕被发现。


    只是好在他回来时把门关上——


    江枝顿住,这才明白,他刚刚离开是去买消毒水和药,又折返了吗?


    她这幅想要隐藏,不敢让别人看见的模样,落在他眼里,他不免有些失落。


    但是又把情绪掩盖的极好。


    周淮律岂会不知道她的担心,他喉结咽动,自嘲道:“放心。”人走完了,他才回来的。


    早在她演讲时他就发现了,却没打乱她汇报工作,他若是想,当时都可以递给她创可贴。


    但是他没有这么做,是因为知道,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她贴创可贴,这段她极力隐藏的关系就会浮出水面。


    她会生气,并且会破罐子破摔,他不会明知故犯的。


    他都懂的,三年的时间,再见时的试探就已经明白,他还是没被她接纳。


    明白没被接纳,他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心里的规矩,分寸边界,他都非常清楚。


    就像许特助说的,他好似懂她了。


    他若是不懂她,就会犯糊涂,和三年前一样,今天当着大家的面送出去创可贴。


    以为这样,她会觉得他是关心。


    他还会沾沾自喜,其实殊不知,当着大家的面只会给她徒增烦恼。


    如今懂她,所以只能离开又折返。


    脚踝处凉凉的触感,是他修长的手指为她细心的涂上碘伏。


    江枝低眸,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他把棉签丢在袋子里,然后撕开创可贴,听到撕扯的声音,她才蓦然回神,反应过来他在为她清理伤口,她立刻道:“我自己来——”


    她要缩回脚,却被他稍稍用力往回拉。


    “我来。”


    他不容她拒绝。


    第48章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在受伤的事情上, 他霸道的不给她退回的机会,半分都不给,大手取下她的高跟鞋,稍稍用力拽住她的脚踝。


    触感是温热的, 江枝低眸看去, 他把早已撕开纸的创可贴黏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盖住了那片鲜红的伤口。


    因为开会投影, 所以整个会议室把窗帘都关闭了,但是太阳光照强烈, 透过窗帘的缝隙斑驳的投射在桌面上, 肉眼可见的尘埃飞扬。


    “回去要记得消毒, 晚上洗澡的时候, 尽量不要碰到水。”


    他单膝跪地, 为她耐心讲解这些,旋即, 修长的手指又拿起她的黑色高跟鞋, 准备为她穿上。


    素来只有别人替周淮律换鞋的份, 周淮律何时为别人穿过鞋子,他是最看重规矩的,如今却把规矩抛在一旁,半点看不见昔日的固执影子。


    “我自己穿——”


    她想要从他手里挣脱,却被他拽住,只是这次, 他并没有霸道的替她穿上鞋子。


    而是抬眸看她,深邃的眸子里,带着温润的笑意, 与她讲道理,又似乎是在把这段紧绷的关系劝缓和些:“穿个鞋子而已, 没必要在这点事情上与我争个输赢。”


    他说完,把高跟鞋放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起,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她自己穿。


    江枝踩上去的瞬间,撞上他带着淡淡笑意的眼眸。


    恍惚了下,才明白他城府极深,放鞋子让她自己穿,是在给她下套呢。


    她要自己穿,他把穿鞋成了两个人之间的输赢较劲,说完话后又把鞋子放下来让她自己穿,她真自己穿了,就显得她是赢家,而他的笑,好似在说


    ——你要赢,就让你赢好了。


    他退让,把鞋子放在地上让她穿,让她赢。


    这种昏暗又透着光的密闭空间,空气里都弥漫着一戳即穿的泡沫。


    他的视线就放在她的身上,半点都没挪开。


    炙热的、牢牢锁住。


    江枝不去与他对视,也不去理他的这些心思。


    准备起身,却忽然听见走廊传来脚步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脚步声的主人就开了口:“枝枝,你怎么还不走?”


    听到颜朗声音的瞬间,江枝浑身警铃大做。


    她立刻看向周淮律,他单膝跪地,她坐着,如此暧昧的姿势,又同处一室,任谁看了都觉得不对劲,她着急忙慌,与此同时,颜朗推开了会议室的门。


    推门的瞬间,就看见周淮律沉着脸站在会议室内,而江枝站在靠里面的位置,两个人之间隔了会议室的桌子,江枝语气平静道:“谢谢周总,那我把重点再整理一下。”


    颜朗顿住,才想起来要问好,道:“周总,您怎么也在?”


    江枝低头装作整理资料。


    周淮律眼神扫了眼颜朗,对于这个人的长相,他无比清楚,颜朗本意是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看见周淮律眼神扫过来,他话都不敢说,立刻关掉门。


    关掉门的时候,他松了口气,却又忽然发现,周淮律站着的位置,是江枝刚才坐着开会的椅子,为什么周淮律会单独给江枝讲解资料?


    他陷入了沉思。


    会议室内的平静被打破,听见走廊的脚步声越走越远,江枝收拾资料,准备离开,却忽然被周淮律喊住,他开口,嗓音温润,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平底鞋。”


    她顿了顿,没明白为什么要买平底鞋。


    没想到走两步后,却发现阵阵磨皮的疼痛袭来。


    难怪早上走来的时候,脚后跟有点痛,她当时没放在心上,只惦记着等下要演讲的资料。现在他说起来,她垂眸望去,才发现自己的脚后跟也磨破皮了。


    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江枝眼眸微动,道:“不用。”她婉拒了他的好意。


    但是他却婉拒了她的婉拒,推开门,身影消失在会议室内,留下两个字:“等我。”


    他现在给她的关心、体贴、温柔又霸道。


    但是又不像之前那样死缠烂打,强硬的逼她接受一些自以为是的好,然后固执己见,不管她说什么,好的坏的,都听不进去。


    江枝站在座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后跟。


    周淮律提着鞋盒回到了会议室。


    他买的是运动鞋,特意挑选穿上去鞋底软和的,而且是她喜欢的浅粉色,他想,她应该会喜欢,眉眼微动的瞬间,已经到达了会议室的门口。


    他推门而入,映入眼眸的,是空空如也的会议室。


    他毫不意外的,因为她根本没接纳他,还没到能够收下他东西的程度。


    只是没想到,消毒水、止血贴,全部被拾起放在了桌面上,孤零零的,和他有着相似的感觉,都被抛下,她不要他的鞋子,他意料之中,但是连消毒水,止血贴这些东西她都不要,他不免有些不畅快。


    她不愿施舍它们,带它们回家。


    他站在原地,上前,把这袋药拿起来,放在手心颠了颠-


    连续做了三天的资料,今天终于能歇下,她点了烧烤配酒,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她盘腿的时候,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踝处,创可贴与皮肤格格不入,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与此同时,手机却忽然响起,她打开看,是颜朗发来的消息。


    颜朗:【枝枝,为什么今天你和周总会在会议室啊?】


    江枝猜到了颜朗会问,因为他对这些富人之间的关系有种探究欲。


    其实当江枝了解了颜朗是个怎么样的人之后,大抵也明白颜朗也偷偷查过她。


    或许是在M国他们帮她过的第一个生日,她把六位数的单毫不犹豫买了,从那时候起,或许他就已经去查询过关于她的资料,上面对她的介绍,和周淮律一样,都是香山澳人。


    只是好在,她和周淮律还没办过婚礼,其实没什么人知道,百度上更没有介绍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但是关于读书的学校,毕业的大学,都有相关资料。


    她相信颜朗也是看见了。


    他们幼稚园、初高中都在同个校园。从小到大都是同个学校的,说不认识,说不过去。


    加上他们今天在同个会议室,她先装模作样的往工作上引,抛开其他不谈,颜朗大抵会想,为什么周淮律偏偏只和她私下探讨资料,明明四个人都* 有份。


    江枝知道颜朗的性格,她不说清楚,他不会罢休,等他深挖下,或许会把曾经的事情挖出来,加上他们之间还要合作,长期的合作,她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


    她沉默片刻,折中道:【我和他是高中同班同学。】


    如此的解释,既能打消颜朗明知故问的疑虑。


    又给为什么周淮律会指导她找了个完美的理由,因为认识,因为是高中同学。


    刚发送完,她不免想起他离开前说的话,让她等他。


    她怎么会等?


    明明知道他在关心她,她怎么还会去接受这种好?


    她最怕的就是他们之间又重回那种理不清的关系。


    电影开场白的巨大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把注意力放在看电影上,端起啤酒喝了口,只是很不合时宜的,手机和门铃同时响起,她以为是点的炸鸡桶到了。


    边打开手机,边打开门。


    门推开,她眼眸顿住,看着出现在门前的男人。


    男人长身而立在门前,明明是突兀到访,但是他温润如玉的容貌,帅气的脸庞,却让人忽略掉了这个事实,西装马甲,看上去自律克制,垂下的手指勾着透明的塑料袋,像是带着它们找寻她。


    颜朗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哦,原来你和周总是高中同学啊,那难怪他私下给你开会,对你还挺好的——”


    江枝及时掐断手机,颜朗的声音令她回神,她道:“你来做什么?”


    周淮律的视线从她的手机上,移到她的脸上,刚才颜朗的话他都听到了,她说他们两个人是高中同学的关系,把那七年的恋爱、婚姻,看成是不能说的秘密。


    她和别的男人有加微信,有在下班后还聊天,把他当成是他们饭后闲聊的话题。


    或许直到现在,从第三个人的嘴巴里听到她对这段关系的介绍,他才蓦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都已经把他当成是过去式。


    他敛眸,心里不是滋味,不由得感受到那种揪心的难受。


    却也明白,他没身份,没资格去问她。


    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忍下心里的酸涩,却又不免在心里嘲讽自己,他明白,如今的不能问,不能说,被当成是话题,这都是他自找的。


    毕竟婚内的时候,他的忽略,不也是让她心里也这样难受吗?


    果然,人要感同身受,才能明白对方曾经私下吞下的苦楚。


    周淮律咽下这份酸楚,没去像以前那样问她为什么,问她他是谁,尊重她的社交圈,全盘接收她把他当话题的这件事,语气温淡,道:“我来给你送消毒水。”


    “还有鞋子。”


    她这才发现,门口墙边,还有双鞋子。


    鞋子她不缺,消毒水和创可贴,随时都能买,他何须大费周章的给她送来——江枝顿住,倏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


    先不说这个送药的好意,主要是他为何会知道她的家庭住址?


    他似乎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倏地愣住了,那袋药原本要递给她的,就被他勾在手指上,垂在半空,这下,她难得见他语塞,和平日仿佛掌控全局自信的他有些许出入。


    周淮律喉结咽动,对上她的视线,商人的临危不乱,他体现的淋漓尽致,只听他淡声道:“我让许叔去院内找了你的资料。”


    资料里都有填写家庭住址,他知道也正常。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偷查资料吗?”登门拜访,还是偷查的资料,他这件事情做的不太礼貌,像个偷窃的贼,江枝拿以前他常爱说的那两个字,回应他,道:“你怎么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规矩二字,是横跨在婚姻的开始到结尾。


    他身为丈夫,常常用规矩去束缚她,而今,她也拿这些规矩来点他,来提醒他,像是挖苦,又像是讽刺,只是不太明显,她也学会了圆滑。


    即便没有说破,她也还是能在方方面面打击到他。


    因为都是他做的孽。


    “鞋子我不缺,消毒水和创可贴,我可以自己买,”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她现在的语气、冷漠、都是他昔日在婚姻里的模样,她无视他的好意,道:“请你不要再借工作的名义来打扰我。”


    若说今天之前的试探,不过是想借此看看有没有机会可言,但今天她的话,给了他答案,那就是机会不可能有,休想再借工作的名义打扰她。


    江枝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关上门。


    古铜色的大门挡住了他的视线,隔绝了他的好意,他手上拿着药,墙角处的鞋盒,遭受着同样的对待,都被拒之门外。


    关上门后,江枝重新回到沙发上坐着看电影,对于门外的人,他是走是留,她都没有任何波澜,好似他的出现,与送外卖的差不多。


    敲门,告知来意,关门。


    她把目光放在荧幕上,喝下啤酒吃烧烤的时候,门铃再次响起,这次她留了心眼,打开手机看,确定是炸鸡桶,她才起身开门去拿。


    她打开门,发现外卖员已经把炸鸡桶放在门边,人急匆匆的跑进了电梯,她扫了眼,他口罩松松垮垮的,整个脸部露出来,给她指了指地上。


    随后电梯门就关上。


    除了那个聋哑人的外卖员,其他的外卖员好像都没时间等她开门。


    不管她耽误多久,聋哑人的外卖员都会在门口等着,偶尔她还在洗澡,那个外卖员就会站在门口,等上半个小时。


    江枝把门关上,门合上的瞬间,她脑海里莫名其妙闪现出聋哑人外卖员的身影,又想起刚才急匆匆跑走的外卖员。


    外卖员在外面跑了一天,都是急匆匆的接单,跑单,生怕少赚到一笔钱。


    为什么那个聋哑人的外卖员总是能等到她?


    非要等到她。


    之前她会想或许是不是因为要等她的奶茶和谢礼,但是现在她觉得总有那么点怪怪的。


    而且为什么那个外卖员看上去一点都不累,站姿永远都是笔直的。


    这种挺直腰杆不是疲倦的强撑,而是自然的直立,是习惯。


    从站姿、高度、淡淡的透漏出气质。


    江枝提着外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十分钟前还站在这里的周淮律。


    他的高度,和那个聋哑人的外卖员似乎——


    江枝眼眸微动,脑海里是刚才周淮律提着药的样子,过了会儿,又是聋哑人外卖员的样子。


    身高、抬手递东西的幅度,遮的严严实实的皮肤——


    第49章  “当朋友也不行。”


    周二下了班后。


    江枝刚到家, 就收到了物业发来的短信,她打开扫了眼,沉默片刻后,放下手机走到了浴室里面。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 她躺在浴缸内泡澡, 纤细的双手搭在两旁, 左手边是胡桃木托盘,托盘里是当季水果和红酒。


    白色雾气熏上来, 模糊了视线和五官。


    她本是在回顾今日开会的内容, 但是想着想着, 却又想起周淮律。


    回国将近一个月, 她在国外三年, 除却那次的流感照顾,其实两人并无任何交集, 三年来都是各过各的, 连兰双后来都没有在她耳边再提及过周淮律, 好似已经默认了两人之间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她也甚少、或者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想起过他。


    至于身边为什么没有新人,其实只是没遇到合适的,抛开这段婚姻的成败来说,单独论周淮律这个人,无论是样貌、还是社会地位,都是数一数二的。


    除非能够有比他更优秀、社会地位更高的人出现, 否则,还不如单着,毕竟她不能为了交往, 把自己的标准降低,而且或许是因为周淮律方方面面都太优秀, 她也再难遇见能够动心的人。


    但是对于这段情,那些过往,江枝早已释怀。


    她能够和他和平相处,也仅限于和平相处。毕竟周江两家,在香山澳还要有生意往来,可是她发现,时隔三年,放不下的成了周淮律,她能够洒脱,他却洒脱不了,否则怎么会——


    她又想起外卖员的身影。


    代入周淮律,她不免觉得很离谱。想到这,她干脆拿起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


    十五分钟后,门铃响起,她和以前一样,给骑手发信息:放门口。


    发完后,她就放下手机,继续泡澡,磨蹭了半个小时后,她才从浴缸里起身,擦干身体后,她穿上睡衣,走到了梳妆台前,挤了精油擦拭发丝,然后又洗干净手,挤了护肤品往脸上抹。


    这些流程结束后,她才起身,屋内暖气很足,她只穿了简单的睡裙,走到了玄关处。


    手搭在门把上的时候,她犹豫片刻,她今天比平时磨蹭多了二十分钟,若是推门没有发现外卖员,她便不会再去探究这件事,若是推门外卖员还在——


    想到这的时候,手已经下意识拧动门把,门响起沉重的啪嗒声。


    江枝放眼望去,只见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卖员依旧站在原地,身高体长,黑色的休闲裤,看上去质感极好,他拿着外卖,站在原地,见她出来,把手上的外卖递到半空,安安静静的等待她接过去。


    江枝与他对视,之前没怎么仔细注意,现在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他的眼睛。


    他露出的那双眼,虽然只露出眼眸,但是深邃的眼形,琥珀色的瞳孔,她只在那个人身上看见过,沉思片刻,江枝咬了咬腮边的软肉,随后伸出手。


    高度是准备接过餐盒,但是就在指尖要触碰到餐盒的时候,她忽然转了个方向,抬起手准备摘掉他黑色的口罩。但是指尖触碰到他口罩的时候,他却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


    是瞬间的事情,对视也是顷刻间。


    片刻后,他口罩下的男人忽然轻叹口气,像是认输了那般,任由她想如何,亲自抓着她的手腕,带到了自己的口罩边。


    当他抓住她手腕的瞬间,她已无需摘下口罩,都已经知道答案分晓。江枝眼神稍显冷然。


    她抿了抿唇,其实已经没有想要摘下口罩的念头。


    她想缩回手,他却不让,硬生生让她的手勾下他的口罩,黑色的口罩,从他的脸上,到了她的手上,露出的,心照不宣是周淮律那张英俊的脸庞。


    深邃的眼眸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住心事,他的头低垂,目光、视线里、全是她。


    “你打扮成外卖员来给我送外卖——”


    江枝忽然语塞了,从刚才收到物业发来的视频截图时,她就已经觉得很惊讶、很不可置信,可是她还是认为不至于、不可能、毕竟这是周淮律,他是周家的掌权人,是周家独子独孙,他为何会困在一段失败的婚姻里,把自己弄成这样的境界?


    费尽心思,还如此费力。


    看着他穿着黄色的外卖服,与他穿着高定西服的模样格格不入。


    他是个连袜子的料子都要定做的,吃穿用度,都精细讲究。


    她顿住,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过他居然能没规矩到这个方寸,她记忆里的他,总是在颠覆,说守规矩的是他,但是自从离婚后,频频没规矩的,也是他,如今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有些无奈,道:“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机会吗?


    还是和三年前一样,挂在嘴边的机会吗?


    她以为三年了,他们之间没有交集,他应该会和她一样,把这段关系当成过去式,可是现在看来,他应该是还困在这场失败的婚姻里。


    “如果是要我给机会,我劝你不要在我的身上再花费心思了,我不可能给你机会。”


    她语气很平淡,但是说出的话却很果断,她把自己自己内心的想法告知他,并不像三年前那样生气怒骂,像早已走出迷宫,看着他还在迷宫里面,东打西撞。


    可他怎么会明知道是迷宫还深陷其中,其实昨天离开这里后,他的车依旧停在门口,看着她下去找物业,等她离开后,许特助去问,才知她是在调监控。


    从那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已经瞒不住了,也知道她今天在故意磨蹭,比平日的多了二十分钟,明知道她已经知道他的把戏,但是他还在这里等待着。


    所以她伸出手的时候,他能够及时握住。


    他明明知道今天上来送餐,是陷进,但是还是选择上来,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再多看她一面。


    而她的话,他也听进去,他眼眸微动,很轻的告知:“我不是要你给我机会。”


    江枝顿住。


    接着,听他温声道:“我只是想和你当朋友。”


    “简单的当个朋友。”


    他眼眸低垂看着她,盯着她,嗓音温润道:“我们之间,情侣,夫妻做不成,朋友总可以吧?”


    他说的朋友,朋友二字,说的不真诚,平添了几分暧昧。


    “什么样的朋友?”


    江枝先是反问,却又冷然一笑:“是可以吃饭,共进晚餐,偶尔有事帮个忙,随时可以联系的暧昧朋友,还是纯洁的朋友?”


    周淮律顿住,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复。


    片刻后,只听她说:“很抱歉,不管是暧昧朋友,还是纯洁朋友,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保持在熟悉的陌生人之间,多一步,都不行。”


    只要她点头,那条好不容易因为出国而划清楚的界限就会模糊。


    只要模糊了界限,朋友就会变得不像朋友,她不是讨厌他、恨他到这个境界,只是虽然没恨,没讨厌,但是也没到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相处。


    三年过去了,她早已释怀。


    她不想把好不容易划清的线,再次纠缠起来。


    “请不要再为了我,做任何的降低身份的事情。”


    江枝蹙眉,退后,把门关上。


    周淮律吃了闭门羹。


    外卖在他手上,他猜测,或许从现在起,她都不会再点这家。


    不过今天被揭穿也不是坏事,毕竟他也才知道,她连做朋友的机会都不给-


    连续三天的小型会议,粤剧团最终决定兵分两路去宣传,江枝和颜朗去岸川,是颜朗定的目的地,而二团的袁安和赵柔去的是南川。


    “那就暂定这样,等清明放假回来后,我们再来召集全部要参与的人开次大型的会议。”付浩说完,先行离开。


    会议结束后,四个人往回走,都在说明天清明放假的事情。走到办公室,江枝把会议本放在桌面上,转身去了走廊的卫生间,没想到刚进去,就听见有人惊讶道:“江小姐?”


    江枝脚步顿住,循声望去,只见是三年前在禅城有过一面之缘的徐院长,她满头银发,没想到她还会记得她,江枝莞尔,先礼貌问好:“徐院长。”


    徐院长笑着道:“我都退休了,你喊我徐姨就好了。我刚才路过的时候,就觉得这个背影很像你,又不敢确定,没想到真的是,当时你说你要考进来,我就觉得你有希望。”


    “三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徐院长还记得。”江枝觉得受宠若惊。


    她莞尔,却听见徐院长道:“哪里能不记得?我当时上着班呢,周总就忽然找到我,说是要我帮他个忙——”


    江枝笑容有片刻僵住,徐院长察觉到了,先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自从你说过你要自己考,我就再没有过问过插手过你的事情。你考进戏曲院是你自己的本事。”


    徐院长像和蔼的长辈,转移话题,笑着打趣道:“听说周总投资我们的粤剧团,我还纳闷呢,他为什么会投资这个还没发展的项目,今天看到你,我大概也猜到了他是为什么。”


    徐院长的话,就像是周淮律做这些是为了她。


    旁人肯定不会这么想,也不会把她和周淮律捆绑在一起。徐院长的这番话,她猜测周淮律当时来找徐院长时,应该是把他们的关系说给了徐院长听。


    她和周淮律是离婚夫妻的关系,她还以为可以瞒着,没人能够知道。


    没想到——


    “现在你们有没有在一起啊?”徐院长这么问。


    江枝以为她问的是复婚,她如实道:“没有。”


    徐院长笑了,道:“哎哟,看来周总还没追到你,让他再接再厉。”


    江枝顿住,周淮律什么时候追过她?


    她没理会,打算再寒暄几句礼貌做到后就离开,却听见徐院长笑着道:“他当时来找我,把你唱戏的视频给我看,说考上戏曲院是你的梦想,还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我问他你是谁,他就说是他在追求你,所以让我帮他个忙,没想到我没帮成,三年过去了,他也没追到你。”


    徐院长离开后,江枝进去卫生间,出来后她去洗手,脑海里却总是徐院长的那些话。


    当时的事情她记得很清楚,他们为此还大吵一架。


    她当时觉得他不尊重人,轻而易举就替她安排这个未来,她当时还觉得他是去到北京,拿身份压人,把她是他的妻子、或者是离婚的妻子告诉徐院长。


    然后想要以帮助她进戏曲院来挽回这段婚姻。


    却不知道他并不是不是如此强势。


    而是是有把她训练演出的视频拿给院长看,告诉院长,这是她的梦想。


    也没有把两人之间的身份挑明,而是说他在追求她。


    说是朋友、亲戚、或许没必要他大费周章,说是追求中,一切都顺理成章。


    尽管三年前院长那餐饭,院长有解释来由,但是当时,她只想着离婚登记,一天找不到他人,所以不管是推荐、还是朋友,二字,她都没听进去,以为那个是场面话。


    不过的确说了漂亮话,把追求中说成是朋友,但是推荐却是事实。


    却没想到,原来他并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水的凉意沾在手背上,她忽然想起昨晚的事情。


    她好似也先断定他是为了机会而如此,他说只是想要当个朋友。


    她当时还冷然一笑,觉得他只是被戳穿后,在找借口而已。


    江枝关掉水龙头,没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江枝驱车去香山澳。


    因为今天是清明,彻底抵达江家,她打开车门,巴掌大的脸上卡着黑色墨镜,穿着一袭黑裙,还有黑色的平底鞋,包包就放在副驾,没有被她拿下来。


    三年没有回到江家,她忽然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她看着院子里的那个秋千,是江爷爷为她定制的。


    只因为小的时候看了电视,羡慕里面的女主人总有个秋千和花园,江爷爷知道后,第二天就让人定制了秋千,放在院子里。


    她摘下墨镜,想到江爷爷,不由得红了眼眶,她知道江爷爷疼她,但是这种疼爱,她以前觉得是毫无保留的,直到她发现和周淮律结婚的事情,他欺骗了自己。


    她也才蓦然发现,原来江爷爷对自己的好,也夹杂着私心。


    明明是周淮律,周家要求结婚的,他回来却说是自己用老脸,用交情去说的。


    她知道,他这么做,是怕自己忘本,怕自己以后不帮助江家,毕竟江家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但是她很想告诉江爷爷,为何不多信自己一点?


    难道他如实说,她就会不记着爷爷的好么?


    若是她真的如此冷血,她又为何还会回来祭拜他?


    江枝把目光收回,往里走去,却刚好撞上走出来的孕妇,孕妇皮肤白嫩,五官算的上美丽,她被撞得惊呼一声,却不善良,言语尖锐道:“哪个不长眼的撞我,撞坏了我的肚子,撞坏了江家的儿子,我看你赔不赔的起——”


    孕妇抬眸,看见的正是江枝冷若寒霜的脸庞。


    第50章  “他正在学习,怎么去爱你。”


    江枝一袭黑裙, 卷发半边垂在胸前,半边在后,遮挡住细腰的曲线,墨镜搭在手上微微抖动, 还没等她开口, 江家佣人听到吵闹声立刻走了出来:“夫人, 这是怎么了——”


    当佣人看见江枝的瞬间,话卡在嘴巴里, 很是惊讶的道:“小、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我的家, 你那么惊讶干什么?”


    江枝自然是听出了佣人语气里的不对, 三年没回家, 没想到回来祭拜就看见眼前这一幕, 她盯着孕妇的肚子,不过刚显怀, 还特意穿的是紧身裙, 好像是随时想凸显自己的孕肚。


    引以为傲, 生怕人看不见。


    她没了好脾气,也不想和她们周旋,伸出纤细的指了指孕妇,干脆直接问佣人:“她是谁?”


    佣人支吾了几下,然后道:“小姐,这个是我、我远方亲戚——”


    江枝脸色愈发冷。


    佣人吓到不敢再说话, 江枝看向孕妇,语气肃然道:“你说。”


    孕妇看上去年纪不大,或许和她差不多, 又或许比她小一两岁。


    这种年龄、怀孕叠加的冲击感,令她对江远修身为父亲的滤镜全都碎掉了, 她以前觉得江远修再怎么糟糕,再怎么爱闯祸,都还是她的父亲,但现在她只觉得江远修很恶心。


    从心理、生理的反胃。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还叫我说,”贾莹洁故意挺起肚子,笑着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道:“这肚子里是你的弟弟,都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大呼小叫——”


    佣人扯了扯贾莹洁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


    在江家也有些年岁,佣人深知里面的水很深,豪门里面要是真的有那么单纯,凭借着肚子就能嫁进来,那么也轮不到她贾莹洁了。


    “谁跟你是一家人?”


    江枝对着佣人道:“江远修呢?”


    佣人低声:“出去了。”


    “打电话叫他回来。”


    江枝把墨镜丢在茶几,然后坐在沙发上:“就说我回来了。”


    对于江远修要有私生子的这件事,她不可能做到姑息。


    贾莹洁跟着坐在江枝对面,似乎没意识到这层利害关系,毫不客气的吃着佣人早已放在桌子上的燕窝,仗着肚子里有孩子,肆无忌惮,没有半点低微。


    江枝不屑于朝她发火,她清楚知道这个局面是谁造成的,她只等江远修回来-


    半个小时后,江远修到家。


    院子里的车子刚熄火,就听见他气势汹汹的声音响起,道:“江枝,你个孽障,你还有脸回来,谁允许你回来的,我是不是说过江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话音刚落,江远修的身影就走了进来。


    父女三年没见,没想到再见是这样的场景,没有亲情的寒暄,只有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氛围。


    他站在客厅,隔着茶几站在江枝面前,气势汹汹,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身上的酒味浓重恶心。


    明明今天是江爷爷的忌日,他连祭拜的贡品都没有准备。


    江枝早已知道江远修的尿性,母亲在世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老实。


    从小到大,她听了太多争吵,每次都是因为他在外面沾花惹草,对于他找女人,她没有多意外,只是她没想到江远修会在外面留下江家的种子,这点才是让她无法接受的地方。


    原本压抑的内火也被江远修的先发制人而挑起,江枝站起来,与他争执:“你不让我回来,只是因为你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你怕我知道,你背着我有了私生子——”


    江枝指了指贾莹洁,胸膛起伏严重,可见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力不小:“谁允许你让外面的女人怀孕的,谁允许你在外面有私生子的,你是不是忘记爷爷说过什么?”


    “你爷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我他妈就养,我还要养个儿子,我就生,我就要他来继承江家的财产,我就让他和你作对,你能拿我怎样?”江远修毫不在意的嘁了声:“当初我让你不要离婚,你偏离,现在我要再娶,再生,你也别管我,不是因为你,我们江家也不可能在香山澳生意亏损那么多。”


    “差不多六十多岁的人——”江枝顿住,光是说出来就觉得反胃。


    贾莹洁的年龄和她相仿,这个点令她实在无法接受,也实在恶心,他的父亲找了个和女儿年纪差不多的人做情妇,还让她生孩子,这个孩子不管是男女,都还是她同父异母的,有血缘的亲弟或者亲妹,年龄相隔都可以喊她妈妈了。


    “她多大,你多大?你恶心不恶心!还要生孩子,养孩子——”


    江枝的话,令江远修更气了,他狂怒拍了几下桌子,厉声打断道:“什么叫我六十多岁的人了?他妈的,要不是周淮律,老子早他妈有孩子了,孩子都他妈上小学了,还轮得到你在这里大呼小叫!”


    他突如其来的话,还说起周淮律,让江枝瞬间心里反问道:“关周淮律什么事?”


    江远修咬牙切齿,听见江枝这么问,他却又沉默。


    江远修的沉默让江枝的心如火烧,总觉得有些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她怒吼:“你说啊!”


    她鲜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江远修却不说,偏不说,指着外面,气势汹汹:“那么想知道你就自己去问他,顺便去告诉他,这个孩子,老子就留,让周淮律少管我们江家的事情,滚!”


    江枝不是被江远修赶出来的,是她祭拜完江爷爷后自己选择离开。


    她驱车来到了周淮律的公司楼下,玻璃的旋转大门,顶层就是周淮律的办公室,这个地方她以前经常来,偶尔是来接他下班,偶尔是来给他送吃食。


    看着公司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她垂眸,拿起手机准备打给周淮律,摁下的瞬间,却又迟疑了。


    与此同时,江枝看见许特助从大堂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客户,应该是刚和周淮律谈完生意的,她在周淮律身边那么多年,对于许特助,她不陌生。


    自然知道,周淮律很多事情,都是许特助去处理的。


    她沉默片刻,下了车。


    “许叔,你有空吗?”


    忽然熟悉的语气从背后响起。


    许叔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江枝时,更惊讶了,道:“江小姐,您怎么在这?”-


    周氏大厦旁的咖啡厅内。


    许叔有些局促,毕竟眼前的女人,曾经是他老板的妻子。


    “许叔,”江枝把咖啡递到了许叔面前,她知道,许特助的时间很宝贵,她不等许特助开口问,自己先解释来由:“我今天找你,是想问你关于我父亲的事情。”


    多可笑,江远修,她自己父亲的事情,还要去问关系如此开外的人。


    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许特助知道江枝来找他是有事,但是没想到是关于江远修的,他跟在周淮律身边,特助的身份也不是白当的,察言观色,大抵也能猜出什么。


    “江小姐有什么话想问的,都可以问,”


    许特助沉默片刻,是个默许:“只要我知道的,都会说。”


    这是个信号,代表着,他不会有所隐瞒。


    “我——”她张了张嘴,默了片刻,实在喊不出爸爸两个字,只转换对江远修的称呼,低声道:“我今天回家,看到有个女人怀了江远修的孩子,然后我和江远修吵架了,他说如果不是周淮律,他早就有孩子了,是怎么回事?”


    她相信,只要是周淮律的事情,许特助都知道。


    或许很多都是他的吩咐,许特助去办的。


    其实按照道理而言,这是老板的事情,许特助是不能说的,但是许特助知道,既然江枝开口问了,按照他对周淮律的了解,他会愿意把真相告诉她。


    因为纸是包不住火的,而有些善意谎言,其实开始就是错的。


    “其实在江老爷子去世之后,您父亲——江远修就已经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七年前,江枝和周淮律刚结婚,也是江老爷子刚去世的时间段。


    周淮律从公司出来,准备回家,回香山内湾的路程,会经过严重拥堵的香山澳最出名的商城,那天许特助没有开周淮律常坐的那辆车,而是开了宾利,自然也被困在这场拥堵里。


    周淮律坐在后排闭目养神,两分钟过去,依旧没有挪动半分,他睁开眼睛看着窗外,谁知,商城里,江远修带着一个孕妇走出来,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很是开心。


    许特助自知自己犯错,不应该开宾利,而是应该开常开的那辆车,至少看见车牌,红绿灯会一路畅通,交警也会来疏通,不用浪费时间,许特助语气里是歉意:“少爷,都怪我,要是开——”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见后排的周淮律推门而下。


    不顾拥堵的交通,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到了江远修的面前。


    “淮律!”


    江远修当时被吓了一跳,立刻松开孕妇的手,道:“你怎么来了?”


    孕妇只依靠着江远修,道:“这谁啊?”


    江远修甩开她的手,讪讪笑道:“这个是我生意伙伴的老婆,我带着她来买点——”


    “枝枝知道吗?”


    周淮律不是傻子,他不可能会信江远修的话,他只冷着脸,等待江远修的回答。


    江远修当时唯唯诺诺的道:“不、不知道。”


    “打掉。”


    他沉声道。


    江远修当时哪肯,听到打掉,立刻急了,保证道:“淮律,你在说什么,这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我保证,这个孩子不会和枝枝抢江家的财产——”


    “这是财产的事情?”江枝就算不要江家的钱,光是周家给的就够她活的滋润,他阴沉着脸,道:“你在外面有了独生子,总有天枝枝会知道,你觉得她知道了会怎么想?”


    先不说财产的问题,就说知道了自己的父亲在外面有孩子,但凡是个人,都无法做到心平气和的接受,这是种背叛,是亲人之间,是家庭的背叛。


    就像现在,江枝回到家看见贾莹洁的肚子,明明经历了许多,心智成熟,却也无法做到接受。


    更何况是几年前,那个不勇敢,只会在心里内耗自己的她?


    她的手握在咖啡杯上,指尖颤动,轻声询问:“后来呢?”


    “江远修不肯打,少爷给了他很多好处,都是生意上的事情,江远修才肯不要这个孩子,”许特助默了片刻:“我亲自带去的,亲眼看着这个孕妇打掉孩子。”


    江枝就坐在对面,显然是被江远修的无耻惊讶,* 也无法接受这件事。


    “江小姐,或许您不知道为什么少爷会如此狠心,坚持要打掉这个孩子,但是少爷知道,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肯定会在某天成为你继承江家权势的威胁,抛开钱而言,这个孩子会成为你的心病。”许特助心知肚明自己的话有些多,却也还是忍不住开口,替周淮律解释:“所以每次,您说起要去看江远修,少爷都沉默,也不愿意去看江先生。”


    许特助的话,让江枝想起以前,那时候总是埋怨他不去看江远修,就连江远修都在她面前时不时的怒骂周淮律,好似他们之间,周淮律才是那个不讲道理的人。


    分明是他自己,做了那么恶心的事,得了便宜还卖乖,指责周淮律没有女婿的样子。


    偏偏,她还因为江远修的话,在婚内对他多次怀疑,多次认为他看不起江家。


    殊不知,周淮律早就知道江远修这块烂泥的恶心程度,做的那些恶心事,看都不想看一眼。


    “那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少爷一直都知道江远修对您不好,也知道您在家里过得不开心,知道您知道了这些事情,会吃不好,睡不好,您做不到事不关己。”许特助道:“少爷明知道这些事情会让你不开心,自然不会再告诉你。


    她和周淮律在一起那么久,谈恋爱、结婚、自始至终,关于江远修这个人私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都没有告诉过周淮律。


    她不想让周淮律知道自己的父亲对待感情、对待家庭是如此的不上心,也不想把父亲在外面乱搞的事情告诉他。总觉得说了好像就会被他看轻。


    或许是以前总觉得他喜欢的是裴子舒,所以尽可能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家庭,都想制造完美的假象。她费尽心思的保护着自己这份敏感自卑的心。


    却没想到,周淮律早已知道。


    江枝握着杯子,忽然就语塞了,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许特助看着江枝,沉默片刻,如实道:“江小姐,这个私生子,不止那一次。”


    江枝很是震惊的看向许特助。


    “如果不是少爷处理这些事情,阻止过好几次,估计江小姐已经好几个弟弟妹妹了。”许特助把这些话说完,江枝坐在位置上,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如此卑劣,今天,只是她看见的。


    在她没看见的地方,已经有人替她负重前行,有人替她摆平了前路的碎石和荆棘。


    而她还误会他,误会他不亲近她的家人。


    裴子舒的事情,江远修的事情,徐院长的事情,包括结婚这件事。


    她如今才发现,他们之间总是如此多的误会。


    从和他结婚起,这段婚姻她只看见他的缺点,却从未想过自己,她为什么在某些纠结的地方,总是不去多问他,为什么。


    或许当初开了口,就能得到答案呢…


    “江小姐,既然您今天来找我,那么我就多嘴两句,”许特助沉思片刻,或许周淮律会怪他,可他还是说了:“请你不要生气少爷送外卖的事情,他这样做,虽然欠缺考虑,但他知道您平时有做善事,家常菜虽然是他接近您的方式,但是这个家常菜背后是聋哑、残疾人的基金会,是他以您的名义建立的。”


    他知道江枝善良,也知道她经常在网上捐款,她的小打小闹的慈善,他都看在眼里,于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将这些事情,做到最大化。


    他建立了基金会,满足她想做却无法做到完美的事情。


    只是,以她的名义?


    江枝心里微微颤动,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了家常菜背后的慈善基金,却发现,这个基金会早已被江枝这两个字刷屏。


    每个月,残疾人和聋哑人的基金会上,总是有江枝的名义汇入捐款。


    她眼眸微动,看着手机屏幕的两个字,挪不开视线。


    这个聋哑人,残疾人基金会的名字:知枝基金。


    “知、枝。”


    江枝轻声呢喃这两个字。


    江枝轻咽口水,指尖颤抖往下滑,全是关于知枝基金的报道。


    #知枝基金在今年已经解决了几千万的聋哑人和残疾人的就业#


    #知枝基金成功让千万个幸福聋哑和残疾家庭走上幸福道路#


    #新年将近、无数聋哑、残疾人士家庭向知枝基金的创办人江枝女士表达最高的谢意#


    #据采访统计,有将近千万聋哑人士、两千万残疾人士新年愿望是希望江枝女士平安幸福#


    他打着她的名号创办基金,为无数人聋哑、残疾人士带去幸福,三年来数不清的捐款,不是鲜花玫瑰的浪漫,也不是华丽西餐厅的告白,而是投其所好的做善事,让别人去歌颂她,去赞美她。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他让世界去歌颂她的伟大。


    让世界为她祈祷平安、为她送去幸福的祝贺。


    “江小姐,或许少爷不懂得如何去制造浪漫,不懂得如何去表达爱,但是每个人表达爱的方式不同,少爷表达爱的方式,在以前可能是在您不知道的地方,把能推掉的应酬都推掉,回家陪您吃饭。”


    许特助临走前,犹豫片刻,留下句话


    ——“但是他正在学,他在慢慢学着,怎么去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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