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失重的平衡感让江枝的心如她身体那样被高高举起。
她喝了点啤酒, 也有些晕乎。
“你在干什么?”
她低声怒斥,秀气的眉头蹙起。
啤酒的劲儿不像洋酒和红酒那样在口腔里会散发出香味,而是有种发苦却冰爽的味道,这种苦充斥在胃里, 好像随时可以翻涌上来, 而且刚才和陈关他们聊起来后, 聊上两句就举起酒瓶喝,买了两箱, 瞬间就喝完了, 他具体都忘记自己喝了多少。
只觉得走路都有点飘, 脚底好像没有踩到地, 脑袋里好像有很多小人在舞动, 然后有好像有道电闸,随时拉下来就可以让他原地倒头就睡。
周淮律只知道她怕老鼠, 所以就没有那么多分寸, 抱起她就跨过了垃圾桶这边。
他走动, 自己都走不稳,还来抱着她,江枝很是惜命,揪住他的头发,很是生气说:“放我下来。”
被她这么一揪,他疼的眉头皱起, 然后真的听话就把她放下来,只是脚步有点飘,把她放下来的时候, 稍有些踉跄,往前倒去。
他放的位置刚好是巷子道里的青苔的斜坡, 江枝踩地的时候,后脚跟被斜坡顶起来,她下意识是往前倒,但是周淮律在她面前,她不想靠近,本能就往后仰。
她的身后是墙面。
往后仰的时候,周淮律眼疾手快的伸出手挡住她的头,避免磕碰到墙面。
她的头压在他的手心上,他眉头蹙起,好似被弄疼了,只是他这样也往前,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
这个姿势,像壁咚,很是暧昧。
彼此之间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热气,湿气,这种暧昧的蠢蠢欲动,他们昔日是夫妻,对这种身体还有感情的融合,他们最是清楚。
周淮律本是无意压住她的,但他又很想她,感受到她的头发贴在他的手心里,那种上瘾的滋味在心里缠绵,他喉结咽动,忽然想多靠近点,多抚摸点,这种在感情里的贪婪滋味,他从未有过的。
再一次呼吸喷洒在脸上的时候,江枝抬起手要推开周淮律,却被他用另只手抓住,江枝脸色突变,很是不悦,语气也带着低声的警告:“放开!”
周淮律仗着酒劲,比清醒时多了几分胆子,非但没有放手,反倒还用了力气,然后忍着胃里的不舒服,忽然就开口道:“之前,你是不是认为我不喜欢你下厨?”
他这个话题来的很突然,江枝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之前他不让她下厨的事。
他下定了决心似的,喉结咽动,把事实阐述出来,道:“其实,你每次给我熬的汤,煮的馄饨,调味料放太多了,我吃不惯。”
“但是我怕伤到你的自尊,”他低声道:“所以我说把这些交给佣人。”
可是她不听,每次都做,她做了他不吃,又好像显得有些糟蹋。
所以他只能这样说。
他从来没想有天会把这个实话告诉她,但是他前两天在厨房忙碌被割伤的时候,她的那番话,让他知道,不管出于任何目的拒绝对方好意的婉拒话术,在对方看来都是辜负心意。
还有陈关的那句——淮律,你讲话太规矩,太客气了。
或许是陈关的这句话,又或许是下午吃饭时,班社里的人对着他和江枝的厨艺进行批评,好像是件很正常的吐槽,也有可能是今晚和陈关他们呆在后院,这种自由的,散漫的、围在一起谈天说地,没有规矩和束缚的自由感,让他明白了,为何江枝会说在这里过的开心。
也在这种舒服和自由里,他才明白,有时候把话说完,并非是件坏事。
人活着太规矩,讲话也规矩,太累了。
她从小到大从未做过饭,江家也有佣人保姆,自从嫁给周淮律后,他开始接受公司,见他经常忙的头痛,才去学做天麻汤,周家的人讲规矩,佣人也讲规矩,自然是不敢吃太太熬给少爷的汤。
而每次江枝也没有吃过,为什么?
因为他每次吃完的时候都会说不要再做饭,交给佣人这些话,她只当他不领情,却没想到后半句是这层意思,江枝顿住,她垂眸,没有解释清楚后的喜悦,只觉得这种乌龙误会让人心烦。
“好吃不好吃,现在说也没什么意义。”
都结束了的关系,再去提以前,只会徒增烦恼,不要再提,对谁都好。
她推开他,冷着脸就要走,却又被他不识好歹的压住,他忍住酒精的难受,道:“那能不能,先微信加回来——”
他是借着酒劲得寸进尺。
江枝什么都没说,只冷脸看他,那双狐狸似的眸子,冷冷盯着人的时候,像是决裂,像是在进行倒计时,又像是警告的意味,哪怕他喝了酒,哪怕他现在脑子也不清晰,但是她的眼神,就像是醒酒药。
她不愿意,不情愿,不开心,他看出来了。
她不说话,只看着他。
周淮律自小就没有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过,在香山澳是人人都识得的周大少爷,在商场上又是人人都尊重的周总,叱咤风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在对上江枝的眼神时,忽然就胆怯。
她还什么都没说,他就乖乖的退后半步。他觉得自己搞砸了,他只是想让她开心的,但是摸到头发后那种瘾又被勾起来,所以才得寸进尺,他自觉知道的,低声道:“对不起。”
江枝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直接打开手电筒就往小卖部走去。
这里的小卖部的确是很小。
老旧老旧的,除了酒水,小孩儿的零食之外,什么都稀缺。
“老板,再拿两箱酒,”
江枝刚进去就往摆放牙膏那些地方的日用品走去,然后扫了一圈,道:“老板,卫生巾就只有这个牌子的吗?”
这个牌子她之前用过,会过敏。
老板在冰箱里把啤酒抽出来装箱,边装边道:“对,就这个。”
江枝想想,还是没拿,想着等会儿回去点外卖,或者找小舟借。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脖子有点红,浑身酒气,他没有跟着江枝进去小卖部,而是站在距离收银台不远的地方,可能是刚才的事情郁闷在心里头,周淮律长身而立在月光下,单手夹着烟,烟雾缭绕。
吸了烟后,好像缓解了醉意。
他穿着白衬衫,像是落入这片天地的明珠。与这里格格不入,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抖落烟灰时,漫不经心的用指腹点了点,烟灰在半空中盘旋最终落地,那枚婚戒在灯下闪耀出光芒。
璀璨,亮眼。
江枝走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那枚婚戒在她瞳孔里放映,比婚戒亮眼的,是他的手背,红色的划痕,好像是划伤了。
江枝收回视线,上前看着啤酒问道:“多少钱?”
“卫生巾不要嘛?”
“那个牌子我过敏。”
老板刚好装完,道:“那加一起三百。”
她拿出手机准备结账,他却已经把烟捻灭,快她一步,直接扫码转过去了,她愣了下,准备去拿啤酒的时候,他又抢先,抬起两大箱的啤酒走到了门口。
江枝看着面前空了的收银台,把手机揣好,然后就往外走。
他们又要经过这个巷子,只是这次,他走到了前面,然后瞬间这条黑黑的巷子亮如白昼,地上的污垢和油水,都被照亮,一览无遗。
江枝脚步顿住。
刚才来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带手电筒,怎么回去的时候就有了?
她倏地想起老板刚才说的那句:加一起三百。
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哪来的加?原来是加上了手电筒。
手电筒把整条路都照亮,甚至都可以看见刚才她站着的斜坡的地方,那块凸起的尖锐石头,她站在原地,倏地,想起了刚才他靠在她后脑勺的手。
与此同时,周淮律抱着啤酒转身,手电筒被他放在啤酒箱的最上方,伴随着他转身的时候,强烈的光束照向她。打断了她的思绪。
江枝用手挡住光线,周淮律后知后觉这样刺激到她眼睛便又转回去。
随后,这条巷子里,传来他低沉的嗓音道:“走吧,我在前面,不会有老鼠。”
回到班社的时候,大家都在后院叽叽喳喳说着,看见周淮律抬着啤酒进来,王声起身,赶紧接过,然后又道:“诶,你手背怎么划伤了?”
“不小心碰了下。”他淡声解释完,然后就把手插入裤袋里。王声他们又拉着他坐在凳子上,道:“继续讲讲刚才的自媒体,我觉得还不错这个计划。”
周淮律就坐在凳子上,然后给他们继续讲解,江枝坐在另外一边,拿着手机打开美团,却发现这里比较偏僻,晚上的时候,便利店都没有营业了。
买卫生巾也只能明天出去买。
江枝勾了勾小舟的手,靠在她耳边道:“你有卫生巾吗?”
小舟道:“有,我带你去拿。”
她也不知道来了没有,但是还是起身,先拿比较保险。
她跟着小舟离开,周淮律的余光放在她的身上,听她们说话,见她起身,不由得下意识头跟着扭动。
他这幅模样,落入王声眼里,他打趣道:“别看了,又不会跑。”
陈关也笑道:“到时候我们比赛,淮律,你要来吗?”
周淮律还没回复,有位老师傅就先抢先道:“那肯定去啊,枝枝要比赛了,周先生都特意留在禅城陪枝枝,形影不离,怎么可能会不去,所谓夫妻,就是要互相鼓励的嘛。哪里像我们这种老夫老妻,话都说不上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仇人呢。”
周淮律回神,听着老师傅的话,不由得想起之前,他也是每次出差回来都和江枝说不上几句话,或许那时候对于江枝而言,也分不清是还是婚姻,或是仇人吧。
江枝找小舟拿了卫生巾就借口不舒服不下去了。她这个理由找的正巧,小舟也没有劝她,满脑子只有烧烤,立刻就跑下楼走到后院去吃。
去到后院的时候,男人们已经喝醉了,聊天聊地,女生们都吃的欢,没人注意到江枝没再下去,倒是周淮律,从小舟来到后就余光看向她身后,见江枝没来,不免忽然觉得没了什么胃口。
他低着头,也不想去搭话,听着他们聊天,打开手机想到刚才在小卖部的时候。
——卫生巾,也会过敏吗?
他打开浏览器,去搜索卫生巾,发现全是质量问题,用黑心棉制作,还有些厂家通过“偷工减料”来降低生产成本,选择不符合标准的材料。
周淮律低着头,刷着手机,后院里的人散了又散,老师傅们顶不住熬夜,起身先离去,女孩子们吃饱后也回了房间,王声喝的烂醉,陈关带着他离开。
人来人往,最后这个院子只剩下他自己。
月光下,男人坐在石凳上,低着头看手机,像是阅读文件那样专注和仔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收起手机,站了起来,他在静悄悄的夜晚,走出了班社,走出了巷子。
喝了酒开不了车,但是这里约网约车也有点慢,周淮律干脆收起手机,十一月的天气,白天热,夜晚有些冷。他没有片刻停留,跟着手机里的HelloKitty的导航声音往前走。
“HelloKitty来为您导航啦,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全程两公里,步行约30分钟。”
周淮律抓着手机往前走,半个小时后,手机传出HelloKitty的声音:“到达目的地,目的地在您右手边。”他抬眸望去,右手边的母婴店卷闸门已经关下来。
他抿了抿唇,微微穿着粗气,然后又拿起手机导航下一家。
“HelloKitty来为您导航啦,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全程1.2公里,步行19分钟。”
周淮律走到了隔壁的小卖店,买了瓶矿泉水拧开喝了口润润喉继续往前走。手机上的网约车一直在倒计时,却没有人接单,这里的人生活悠哉自在,不像大城市那样匆忙,深更半夜还有人出来赚钱。
这里没有外来人,几乎都是本地人,有自己的宅基地,三四代同堂的家庭,到了晚饭后,早已关起门来享受天伦之乐,半点大城市的内卷都没有-
江枝在二楼,听着后院的声音渐渐没了,明白这次的聚会已经结束。她躺在床上,小舟走后,她本想再排练下,但是没想到说什么来什么,可能是喝了冰镇啤酒的缘故,小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痛。
客厅的热水已经烧好了,跳动的声音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收回思绪,从床头柜那里拿起杯子就往客厅走,她强忍着小腹的不适,给自己倒水,然后又去楼下,给自己掰了颗布洛芬。
疼痛缓了些的时候,她接到了邵均的视频来电。
她坐在沙发上按下绿色的按键。
邵均在那边笑着,道:“姐姐,听说你要比赛了?”
江枝道:“你怎么知道?”
“我肯定知道啊。”邵均道:“要不是我爸急着催我回来,我都还想在那里继续呆几个月,不过没关系,你比赛我肯定到,到时候我去给你加油。”
“行。”江枝爽快应下。
她和邵均之间,心知肚明都是把对方当成朋友,朋友要来帮自己助威加油,她当然是开心。
“我听关哥说,他住到班社里了?”邵均穿着白大褂,脖子上还有听诊器,和在禅城时的那种爱玩的样子不同,职业装让他多了几分沉稳,褪去了稚嫩。
江枝没问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他还有继续和班社里的人聊天,她也没瞒着,道:“嗯。”
“他是不是想挽回你?”邵均觉得问的是废话,又自己加了句:“我听关哥说,他可关心你了,又是做饭,又是放弃工作陪你留在禅城。他们都说他对你很好,所以,你怎么想的?”
江枝其实没和邵均具体谈过她和周淮律的事情,那段时间虽然他们两个比较经常待在一起,但是那些婚姻之间的事情,她不想去告诉任何人。
但是现在,她在邵均的话里,回想到了这段时间周淮律的表现。她端起水喝了口,就在邵均以为江枝为周淮律的事情感到动摇时,却听见江枝轻声道:“可能你没真心的爱过一个人。”
“如果你真的爱过一个人,不管他再差劲,你都会爱他。”
“因为真爱过,所以你希望他好,也因为真爱过,他带给你的伤痛,是比普通人带给你的多数十倍,伤痕是抹灭不了的,它真实存在,所以,当爱消失的时候,不管他再怎么改变,变得再好,再好,我都不会动摇——”
因为曾经发生的事情,留下的疤痕是真实存在的,会时时刻刻警醒着每个想要回头的人,让每个人都知道,回头,就是万丈深渊。
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江枝的话,她握着手机,扭头看向木门,道:“谁啊?”
门口隔了会儿,响起男人沉闷的嗓音,道:“是我。”
“有事吗?”江枝没有起身,低声道:“那我先挂了,等你下次来禅城玩。”她说完便把视频挂断,没有留给邵均看戏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周淮律找她是什么事,但是她不会把周淮律和她私下的事情,拿出来给邵均或者任何人看,她不是那种,拉着大家看周淮律笑话的人。
再分开,也是曾经相爱过的人。
体面,是成年人结束每种关系的标准答案。
“有事,我给你送东西来。开门吧,我等你。”
他在门口耐心地回答,声音带着微微的低沉,听不出情绪,江枝犹豫片刻,听见他的后半句,也知道,不去开门,他只怕是会在这里呆半天。
现在不见,明天也会见,她起身下地穿好拖鞋,往门口走去,手搭在锁舌上,往内打开双开的木门,门响起吱呀声,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有些突兀。
映入眼帘的是周淮律穿着白衬衫休闲裤,袖口挽起露出劲瘦的小臂,头发微湿,长身而立,站在二楼猪肝红的油漆木制走廊上,背后是高悬挂起的明月。
更衬得他像是温润的玉石,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英俊的脸庞上,情绪不明,骨节分明的手上提着黑色的袋子,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给你。”
他把袋子递给江枝,她却没接,反问:“什么?”
她双手搭在木门上,做出随时要关门的举动,摆在明面上的抗拒,他自然是清楚,也没有与她再多做言语,抿了抿唇解释道:“刀纸和卫生巾。”
“我上网查了,现在卫生巾的用料不好,用了可能会过敏起红痘,但是专家说,在卫生巾上面垫上产妇的消毒刀纸,会比较安全。”
“我已经给你叠好了刀纸,长短都有,你直接垫上去就好,”他说完,见她没接,于是把黑色的袋子挂在门锁上,“这个不能感染,免得弄脏了。”
“你不要觉得不开心,或者觉得接受了就代表原谅我,代表你动摇了,我只是——”周淮律喉结咽动,主动说出口:“我只是,简单的,想为你做点什么。”
心甘情愿,没有利益交换的那种想。
听见动摇两个字,江枝就知道,周淮律把刚才她和邵均说的那些话听了进去。
周淮律是无意的,他没有半点偷听的想法,只是隔音太不好了。
所以折好刀纸走过来时,她说的那些话,他都收进了耳朵,他当时站在门边,放下要敲门的手,说不难受是假的,但是他自认自己从未打过这种主意,认为改变就一定会让她动摇。
他只是简单的想弥补她,就如他那天说的,这么多年来,是他忽略了她。
尽管,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晚安。”
“周淮律,你——”
他看着她低着头,周淮律如鲠在喉,难以言喻,道:“别说不应该,我真的只是——”只是想对你好,想做的好点,想弥补那些年。
但是她却摇摇头,伸出手向下指,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脚出血了。”
脚的指头上,指甲盖那里,流出了鲜血。
他去了三家母婴店,因为刀纸不像卫生巾,只有母婴和妇幼才有,但是三家都关门,他出门时,没想到会走那么远,来回算上去,三个小时,他只穿了双拖鞋。
回来后迫不及待就去洗手折刀纸,对着视频折了半个小时,才把一包折完。
现在被她这么一说,周淮律低头望去,才发现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血了,半点疼痛都没有。
第32章 “都过去了。”
猪肝漆红色的木栏杆, 油漆上斑驳蜕皮,露出木头本质的黄色,月光下身影清隽,影子在地上, 折射在过道里。
他的脚上是血, 还在流, 鲜血刺眼。
看上去有些可怕,显得好像很脏。
周淮律的人生中, 任何时候都是意气风发的, 他从小就坐拥数不尽的身家, 出生就如今晚月亮那样, 受人瞩目, 耀眼万分。
何时有过这种——
周淮律右脚微微后退,生平第一次, 尝到这种不好意思的滋味。
他退半步的动作, 落入了江枝眼里。
她太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了。
就像高中时期她的暗恋那样, 上课偷偷看他,不专心上课被老师发现点名站起来罚站时,全部都在笑,她总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眼神却总是看向他,好在他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跟随别人的视线看向她, 也没有笑她,她的心里好受点,但暗恋就是自己与自己的战争, 又想他回头,又怕他不回头。
记忆里他自信从容, 从不回头,和眼前小心翼翼的他,好像是两个世界,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张从始至终都玉质金相的脸庞。
他在看着她,眼神如玉般温润。
后退半步的时候,目光却又期待,期待能从她的口中听出几句关怀,几句叮嘱。
江枝没有任何如他的想法,双手搭在门上准备关门,就在阖上的瞬间,被周淮律用手挡住,他在她开口前,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房间没有消毒水,能不能去你房间,先让我消消毒?”
他的脚上还流着血,门把上挂着的是他买来的刀纸和姨妈巾。
尽管她没有开口说过要他买,但是他受伤已经是事实。
“我给你拿。”
消毒耗不了多久,江枝沉默片刻,往内打开门,道:“你拿回你的房间消毒。”
江枝往客厅里面走去,柜子是背对着大门的,她拿出来药箱的时候,他已经登堂入室,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手上还拿着她刚才吃的布洛芬药盒,道:“止痛药?你哪里不舒服?”
现在的周淮律和之前不同,他以前是话少,现在是话多,她不回答,他好像可以拿着药盒一直问,问到她回答为止,月经期间的女生,看什么都烦躁,她不想和他扯太多。
都已经坐进来了,她也懒得去争取这半点的地盘,然后让他出去。和他争论为什么不能进。
江枝把药箱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然后边打开药箱边道:“痛经。”
痛经?周淮律对这两个字很是陌生,他在心里记下了,然后就听见江枝啪的声打开药箱,响声很大,他察言观色,眼力见还是有的,知道她不愿意他进来。
深邃的眸子微动,余光看着她的行动,然后伸出手去拿棉签和消毒水。
他拧开消毒水盖子,然后抽出棉签,把棉签沾上消毒水,轻轻的擦拭自己的指甲,伤口处瞬间冒出浓浓的白泡,味道难闻,他蹙眉,动作慢条斯理,就连消毒都优雅。
安静的客厅内,倏地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道:“我以为你会不管我。”
管?
他这话说的,意思可大可小。
江枝不知道该应什么,但是她认为这个只是提供个消毒水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为了不让他误会,误会自己是接纳,是默许的意思,她道:“如果今天是个陌生人敲响我的房门,或者是班社的其他人,我也会提供消毒水。”
“这不关爱情和感情,或者其他的情意。”
这是善良的人会给出的基本善意。
周淮律深邃的眸子微动,他消毒的动作顿住,然后把棉签丢到垃圾桶里,再把消毒水拧起来,他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猜不透他具体想说的是什么。
片刻后,他道:“还有半个月就要比赛了——”
周淮律说到比赛二字,江枝听出他的停顿,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比赛结束他们要做什么——
江枝眼眸微动,比赛结束,她也是要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外公真相,再拖下去,谎言只会越来越大,对谁都不好,她也会活在这种欺骗和被捆绑在一起的日子里。
她不想骗外公也不想骗班社的人,更不想原定好的领证会因为今天或者近段时间的事情发生任何改变,她不会允许周淮律有这个想法和念头,想到这,她看向周淮律的眼神不免有些冷。
就在江枝看向周淮律的瞬间,他低着头,没察觉到她的眼神,却听见他说出后半句未完的话:“你准备的怎么样?”
他只是想关心她的比赛准备的怎么样,而并非是想借机说要改变原本的约定。
“还可以吧。”她其实感觉自己领悟到了点粤剧的精髓,却又不敢贸然觉得自己是否真的领悟到了,具体要在这次的比赛中看表现和结果。
她只有说起感情之外的事情,才愿意多和他讲两句。刚才她的眼神,其实他看见了,冷如霜雪那样,他本意真的只是想询问她的比赛,而并非想用这个说感情的事情。
所以他低下头,不去看她,怕她误解他是看见了她的警告,才改口的。
她说完就站起来,是送客的意思,他明白的。但是人就是贪恋这半分美好,半分和平。于是他就坐着,空气里就充斥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当时只道是寻常,没曾想过,有天连她身上的味道都会成为他的贪恋。
他就坐在沙发上,是进一步的得寸进尺,江枝站着好一会儿,道:“你走吧。”
你走吧。
简单的三个字,结束了今晚的一切。
周淮律只能起身,然后看向那挂在门上的黑色袋子,他随手取下,给它安置了家,放在茶几上,然后道:“我不知道你用的哪个牌子的卫生巾,我把能买的都买了,你记得垫刀纸。”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应该是脚趾痛,他走路都有些拐。
江枝关上门,她把药箱收拾好,然后把止痛药放回药箱里面,但是目光却又看向黑袋子,她伸出手去把袋子解开,里面还有个白色的袋子,印上了店名。
她低头看店名下面的电话和地址。
距离这里有段距离,如果开车的话都需要二十分钟——
她脑海里忽然想起他受伤的脚趾,忽然明白了什么,如果走路的话,来回都需要三个小时。
江枝把卫生巾放回袋子里,然后拿起他叠好的刀纸,的确是干净卫生,酒精味扑鼻而来。江枝心里没什么波澜,既然买了折了她就用。
她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懵懂小女孩了,不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觉得他变得多好。然后来因为他扰乱自己的心。
她拿起刀纸,在十几种品牌里,挑选了自己习惯用的卫生巾,然后走到了卫生间,换好后,小腹又开始微微有些疼痛,懒得跑到厨房去给自己倒红糖喝,就拿起热水准备躲进被窝里。
但是她刚准备回去房间,就听见敲门声再次响起。
江枝握着热水回眸,这次,没等她开口询问,门口就响起男人的声音:“枝枝,我刚才查了红糖水可以缓解痛经,我放在走廊,你出来拿。”
江枝握着热水的杯子动作微微顿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
这时,他在房间门口继续道:“刚才那句我以为你不会管我——”
周淮律顿住,其实说出来感觉会让大家都再次回忆起那段时间,但是他想,在这里领悟到的,不就是把心里的话说开,不要留遗憾吗?
“不是想说我认为你管我是代表接纳的意思,而是在你给我递消毒水的时候,让我明白了,在我们还是夫妻的时候,七年,我都不知道你会痛经,我发现我很冷漠,对你,对你的身体。我以为你会和我以前对你一样,不理我。”
没想到,他没想到她会管他。
她没有怒斥他,去质问他,去说起以前的不公平。
而是平平静静的拿出消毒水,没有对他置之不理。
就如她所说的那样,就是对陌生人,或者班社的人一样。但是这种基本的善意,他以前都没有,所以他觉得他以前,太过冷漠。
“红糖水我放在这里,”
周淮律喉结咽动,道:“没别的意思。”
只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漠,罢了。
茶色的玻璃窗外有他离开的身影,江枝打开门,走廊的木桌子上就放了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
江枝和班社的人起床频率相同,一起锻炼,一起排练,九点钟,他们准时结束下腰和基本功的锻炼,休息十分钟就会去戏台排练。
就在这时,周淮律忽然走了进来,他穿着开衫的针织,里面搭配简约的条纹,休闲裤,气质温润,垂长的手提着大包小包的红黑绿白塑料袋,里面全是海鲜和荤素菜品。
王声上前,道:“你今天还自己去买菜啊?这虾那么大,多少钱一斤。”
“120。”他细细想了想,道出,这下江枝都觉得离谱,这个虾就是普通的基围虾,根本不值得八十块钱,陈关也蹙眉,立刻上前,挨个菜问,当得知买的菜心都要20一斤时,王声道:“你被坑了。”
周淮律他生的就一副不缺钱的富贵公子哥模样,菜市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他从未买过菜,当然能坑就坑,普通二三十的虾,能喊到一百二,陈关道:“走,拿着菜,我去找他们算账。”
周淮律其实对菜没有任何的概念,他认为今天买的菜总共就花了一千块钱而已不至于。
他温润和煦道:“不需要,不贵。”
“这不是贵不贵的事情。”陈关道:“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是这种风气不好,你明天再去,他们明天还是会继续坑你。坑久了,这个市场价格就不平稳了。”
陈关不由分说的带着周淮律就去市场,不过半个小时后就回来了。
找回了700元,这700是现金。
陈关拿着700元,笑着解释道:“刚才淮律说,这段时间会一直做饭到我们比赛结束,为了让大家能吃饱,也为了他能够安心做饭,这700元就当做晚上的宵夜钱,以后咱们饿了就吃宵夜,不够钱了,淮律再给我们贴。”
“好!”
“谢* 谢姐夫!”
班社里的人唏嘘不已。周淮律提着菜进去厨房。
锅中油温热的噼里啪啦声,周淮律从拿着锅盖小心翼翼档飞溅起来的油,变成了咬着烟蹙起眉直接挖猪油丢进锅里,戏台上的排练声永远都是那首帝女花的曲子。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手机的铃声响起滴滴滴,他关掉,拿起食谱离开厨房准时准点往外走。
江枝在戏台上唱戏,和陈关的场场排练里,总是能在她开口唱出第一句话“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时,看见远处,准时准点出现的身影。
偶尔周淮律会靠在墙角,整个人慵懒随意,任由阳光照下来,为他绝美的五官再镀上金光,他头发长了些,三七分的纹理碎发,搭配玉质金相的五官,斜靠着已经腐朽的木门框,单脚站立,单脚微微曲起,玉质扇骨的手指会拿着食谱,偶尔低头翻阅,偶尔抬起眼眸,认真的听戏。
偶尔坐在戏台下,坐姿优雅。
浑然天成的老钱世家气质,让他手中的食谱仿佛是千亿级别的资料,他眼神总是会盯着戏台上。像是在看着某个宝物。
他专心致志,连什么时候,许特助出现,他都不知道。
许特助站在趟栊门,西服加身,手上提着公文包,他依旧是他,是协助周家的许特助,但是他目光所及之处,是有些陌生却熟悉的周大少爷。
他坐在戏台下,双腿交叠,依旧是休闲衬衫搭配休闲裤,是old money的宗旨,简约,低调,却尽显优雅,举手投足间气质温润,他的变化,不是在外貌上,而是在身上。
他的腰间,系了围裙,是做饭用的围裙。
许特助心里咯噔声,心底明白,若是周家人看见这幕,只怕是会气疯,周家人会重复说少爷没规矩了,这不是少爷该做的,也不是周大少爷应该做的。
许特助看着戏台上的女人,一时片刻,忽然出不了声。
这短暂的一个月,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天地都变了。
戏台上的人也看见了站在趟栊门外的中年男人,穿着西服,提着公文包,是商业精英的样子,利落干练。除却依旧在唱戏的陈关和江枝,还有在后院的陈沙,其余班社的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许特助。
就连奏乐的老师傅们,也都看去。
在众人的视线内。
许特助上前,走到坐在戏台下连廊的周淮律身边,毕恭毕敬喊道:“少爷。”
周淮律从戏曲中抽身回来,这句少爷,如同久远的时空内传来的声音,令他有些恍惚。
戏台上的江枝也听见了,班社的人也都听见了,他们只知道,这段时间与他们常吃宵夜,喝啤酒,带着他们研究自媒体的周淮律是大老板,却不知道,他的背景居然比他们想象中要大——
如何得知?
因为就连许特助的仪态着装都能看出身份地位不低,更何况他口中的少爷。
班社的人实诚,他们知道周淮律是老板,也没有人去好奇他的身世,他的背景,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许特助,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许特助喊周淮律少爷。
这句少爷,道出的就是他们不是天与地的差距-
厨房后面,许特助看着少爷做出的五菜一汤,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看错,许久后,才惊讶道:“少爷,这都是你做的?”
周淮律递了双筷子给许特助,道:“许叔,你试试。”
许特助犹豫半晌,拿起筷子,夹了起来,慢吞吞的放进了嘴巴里,嚼了嚼后,更惊讶了,道:“少爷,这——真的是您做的?”
居然还挺好吃的!
“我学了一个月。”他的话,令许特助知道他在这里的一个月,都在干些什么,许特助看着眼前系着围裙,手里拿着勺子的男人。
他心里是有些感慨的,他一方面替周家人觉得,他这是没规矩,但却又站在周淮律的角度,去想想这些年的日子,他总算多了些烟火气。
不再执着于要把周家的事情当成第一位。
只是感慨完,他也没忘记,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他道:“是老爷让我来的,说他处理了一个月的公司,已经忙的焦头烂额,让你带着太太回去好好过日子。”
周淮律解开围裙的手顿住,他喉结咽动,道:“比赛完我就回去。”
许特助很惊喜:“太太也一起回去吗?”
“嗯。”简单的嗯,眼底的愁绪却怎么都化不开。
许特助又问:“那什么时候比赛?”
“明天。”
他比周淮律开心:“少爷,太太终于明白您的心了,不过少爷,回去之后,一定不要再整天忙工作,也要花时间陪太太,这次太太和您回去,肯定是决定再给少爷您机会的——”
“许叔,”周淮律抬起手打断了许特助的话。
许特助看见他被划伤的手背,还有指腹结痂的伤口,没来得及问,只听见周淮律自嘲道:“她和我回去,不是过日子。”
“是要去领离婚证。”
许叔愣住,他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只看着这五菜一汤,这是少爷做的改变,手背的划伤,他想劝,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他放下吗?
能劝,能放下的话,他何须做出这么大的变化。
他身上是以前从未有过的烟火气,像走下神坛的神祗,来到江枝的身边,却被她拒在门外。
许特助看着周淮律的眼神,那是彷徨,是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的目光。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他认识的周淮律,是运筹帷幄,对所有事情,得心应手,从不打败仗-
第二天就是比赛,江枝坐在二楼,旁边是热气腾腾的茶,她遵从陈沙的规矩,没有在比赛前还排练,也给自己放了个假,至于比赛前去吃饭的规矩,班社的人更想在后院吃宵夜。
她干脆由着他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坐在凉椅上,凉椅晃啊晃,她给自己盖了薄薄的毯子,望着天上的月,想着明天的事。直到身后传来木板踩踏的声音,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声音响起:“明天几点去?”
“八点。”
她应,也没回头。
周淮律就站在身后,靠着茶色的玻璃窗,垂眸看着躺在椅子上的江枝,盯着她的头发,摩挲了下指腹,安静的夜晚,只剩下隔壁舞狮馆在练习,后院偶尔传来嬉笑声。
周淮律也看向月光,找话题,开口道:“接触了粤剧之后我才发现,粤剧其实是有魅力的,我以前对戏曲有偏见觉得吵不入流看不懂,但是我现在才发现,每样东西存在,都有人喜欢。”
周淮律低眸,琥珀色的眸子微动,轻声道:“以前是我孤陋寡闻了,你说的我自以为是,我也觉得我自以为是——”
算了不说了,他不认为她想听。
他沉默片刻,话锋一转道:“枝枝,加油,我相信你明天会取得好成绩。”
江枝就握着暖暖的茶,很平静,只回了句:“谢谢。”
从早上许特助出现开始,时间仿佛就进入了倒计时。周淮律再不想,却也不得不从这场短暂的愉快的,和平日子里走出来,只是人心知肚明,日子在倒计时的时候,怎么能做到毫无干系?
他极力克制自己不去说,却又感性的,想去说:“以前和我过日子,是不是觉得很无趣。我什么都、都做的不好,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你讨厌什么,我甚至连痛经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怕老鼠——”
声音是自以为的平静,却能听出话语里的急切表达,那是挽留某件东西的时候,人急切的心理。
江枝最是明白的,她有过,也因为这种滋味抓心挠肝过,所以她帮助他,慷慨的解救他,阻止了他的继续表达:“都过去了,不提了。”
不要再提起从前,这是他们的约定。
周淮律顿住,听出了她的阻拦。
心里的愁,成了无线扩大的圆圈。
如今晚的月那样孤独。
如凉椅摇晃摩擦着木地板响起吱呀的声音那样,撕扯着他的心,孤独愈发明显。
他站在原地,琥珀色的眸子里,全是她躺在椅子上悠闲的身影,他从这种迷茫里,找不到归宿和尽头,他垂在腿上的手,指腹微微动。
江枝闭着眼,眼前全是黑暗,她享受这宁静的短暂时光。
周淮律轻轻的唤了句:“枝枝。”
枝枝,单喊出来就显得暧昧了。
这种感觉不能出现在现在的关系里。
是底线,是决心,也是分寸。
江枝眼没有睁开,只是很平淡,仿佛在说件很随意的事情,她道:“比赛完,我们就回香山澳,不要忘记了。”
不要忘记,我们约定的,结束的日子。
要和平,要体面。
因为她说过,他们之间不必要如此。
周淮律垂下的手因为这句话颤抖。婚戒在月光下,藏了孤独的魂,寻不到被丢失的另一半。
时间在流逝,那双深邃的眸子,眼尾微微泛红,好久后,他喃喃道:“你说的话,我都会记得。”
就是时间错开了,他记得太晚了。
以至于她说离婚时,他才开始记得,她很久很久以前说过
——你要多陪我,如果可以,我要你爱我。
第33章 他记事起,从未掉过泪。
第二天七点, 班社的人起了个大早。
那是江枝首次取代陈沙带着南粤班社的人祭拜华光祖师,她站在最前面,举着三炷香,高过头顶, 姿态虔诚, 带着班社齐齐跪下, 一拜二拜再三拜。
“太太变了好多。”
就连和周淮律站在旁侧的许特助也忍不住开口感慨。
眼前的人从蒲团上站起来,站在首位。
脊背挺直, 气质温婉, 她先插香, 姿态谦卑。
“是变了好多。”
她本是笼中的金丝雀, 十指不沾阳春水, 却忽然在某天笼子因为变故打开,她不得不飞出去觅食, 在浩瀚的天空, 有了自己的羽翼, 变得更加强大,坚韧不可摧。
周淮律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江枝带着班社的人祭拜完,然后就乘坐大巴去往演出厅。
她刚入座,王声就很积极:“淮律,来这。”
江枝抬眸望去,就刚好看见周淮律走过来, 他身材高大,微微弯着腰往里走,然后拍了拍王声的肩膀, 自然的坐在了她的身边。
淡淡的松木香,像是浪潮, 席卷而来。
江枝视线看向窗外,昨天的对话他们都记得清楚,也没必要在临别时当着班社的面闹出些不愉快,更何况她的心情现在全都在接下来的比赛里。
“放宽心态。”周淮律不是个会说漂亮话的人,更别提安慰人,说来说去也是只能憋出这几句话。这个月的形影不离相处下,他自己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缺陷。
他缺乏对生活,对感情的表达。
江枝没有理会他,看着窗户外面,正在倒退的风景。忽然,一阵窸窣声响起,手心里塞了盒温热的牛奶,还有个热腾腾的豆沙包。
奶白奶白的面皮,就躺在她的手心里,套着白色的塑料袋。
耳边是男人低沉的声音:“记得要吃早餐。”
他这句话说的像是叮嘱,江枝只当是之后再不相见的善意,再不相见的叮嘱,她欣然接受他的这点好,戳开牛奶,打开塑料袋,咬了口热气腾腾的豆沙包,一口吃到了馅儿-
到达演出厅的时候,已经七点半,八点半开始比赛,一个小时的时间化妆,足够化完全部的妆容,五个班社,南粤抽的是最后。
南粤班社一直在后台看电视,前面四个班社的表演,每演出完一个,江枝的心里就愈发沉重,直到陈妮演出,江枝就从沙发上起身,去了趟厕所。
她的异常周淮律看见了,他以为这只是紧张。却没想到王声看着江枝的背影,对着陈关关心询问道:“枝枝还是害怕面对陈妮吗?”
陈关看了眼江枝远去的背影,摇摇头,道:“不看她表演,就不会再脑子里产生记忆,也就不会有压力,她在尽自己最大所能去努力演完这次。”
周淮律坐在旁边,听着这些话,稀里糊涂的,不由得问:“她是谁?”
平时他们形影不离,听见周淮律这样问,陈关有些惊讶:“枝枝没和你说吗?”
江枝站在厕所里,已经化好了帝女花里的旦角妆容,头上的首饰有些重量,她握住自己的发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记得白蛇传那天演出完,她没有拿到名次,也是站在这个厕所里,偷偷哭了好久,那时候她的眼神里是迷茫,是懵懂,是不知所措。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好像也有了棱角。
那些棱角就是这段时间长出来势必要替南粤扳回一城的决心;
也是对放下的人再次出现在身边时发生改变而永不动摇的决心。
之前的日子就是细水长流,所以稍微有碎石坠入,就能泛起涟漪,她的世界太小了。所以稍微有些变化的事情,在她心里就是翻江倒海。
直到离开原有的生活轨迹后,她发现,生活其实多样化,爱情不是必须品,事业比爱情,更有意思的多。
她现在站在镜子前,从自己的眼神里看见了很多情绪,唯独没有怯懦-
这是江枝第三次登台,严格意义上的第二次主演。
演出厅里昏暗的灯光,江枝踩着步伐,跟随着梆子和粤胡的节奏走,她身临其境,将帝女花的公主角色,饰演的生动灵活,柔软的身躯,娇而不媚的神态,温婉空灵的曲调。
明明是每天同首曲子,同个人,看了半个月的排练。
他没有在后台看电视里的实时播放,而是坐在现场的台下观看,连他这个局外人都知道,江枝这次的发挥比以往每次的排练都好。
就连坐在后台的陈沙露出了久违的欣慰笑容。
江枝饰演的公主倒在陈关的怀里,代表着这出戏曲的结束。
三个小时,太累了,江枝唱的微微汗湿,她倒在陈关的怀里,耳边是二弦和梆子的声音,这出戏,要等二弦和梆子结束才算结束,她平息心跳,而与此同时,耳边却忽然响起清脆明亮单一的掌声。
观众席上,阴影密布却长相绝美的男人,深邃的眸子,从始至终都安静,目光热忱,看向舞台上的女人,他抬起手,不由自主的为她鼓掌。
他在昏暗处,为她,送去唯一的掌声。
这个掌声,突兀却又合理,突兀的是只有他,二弦和梆子的声音还未结束,他却先鼓起掌。在偌大的演出厅,显得格外诡异,合理的是,他的掌声响起后,观众和评委才忽然回神肯定这场表演——
场上传来观众们热烈的掌声。
二弦和梆子的声音随之结束,南粤班社退下到幕后,听着主持人念出名次。
“有请第三名,阳南班社。”
江枝看着电视里的主持人,听到第三名是阳南班社时,她的心瞬间像是从悬崖高处坠下,第三名没有她,她是带着必胜的决心来,在舞台上的每分每秒,她都比以往排练、比之前的舞台上要煎熬、紧张许多,如果这次她再失败,那么她真的会陷入自我怀疑——
江枝的紧张大家看见了,陈关道:“你这才练了多久,蔡双当时也是练了一年左右才拿到奖的,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王声道:“对对,奖杯而已,别看的那么重要。”
小舟上前,勾住江枝的手,像个小妹妹粘着姐姐,她道:“枝枝姐,我们跟着你一起排练很开心,这就够了,不是非要用名次来证明什么。”
江枝莞尔,她提口气起来,却在这时,忽然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后台的男人,他的声音在班社里响起,道:“还有第二名、第一名、别那么快否定。”
班社里的人先开始安慰江枝,这种好心的感觉,好像是认定了江枝只能拿第三名,第三名没有,那么第二名和第一名就不可能有江枝。
他看完了这么多次表演,他知道,这次的江枝,远远比之前的每次要优秀沉浸许多。
听到周淮律这么说,他们才恍然大悟:“对,这不是还有第二名,第一名吗?”
第一,江枝不敢奢望,但是第二——
主持人在电视里说:“那我们接下来,有请第二名——”
班社里的人全部看向电视,唯独周淮律看向江枝,整个后台安静到落针可闻。
主持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南粤班社。”
话音刚落,安静的后台忽然爆发出欢呼声和掌声,陈沙笑着点点头,周淮律的视线内,江枝站在最前,那张脸上久违的露出笑容。
露出左边脸颊的酒窝。
少见,久违,这灿烂的笑容。
南粤班社,在江枝的带领下,重回前三。
唱的还是陈妮、百花班社引以为傲的帝女花。
江枝带领着南粤班社上台领奖,她握着手中的奖杯,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激动。
周淮律在台下替她鼓掌,聚光灯的闪耀下,身边人在瞳孔里黯淡了。
唯独只剩她,是鲜活,且有生命力的。
他替她开心,却又忽然冒出个念头,她既然在天空翱翔有片属于自己的蓝天,那他呢?
他在陆地等待她的归栖。
可是,她还会愿意回归吗?
陈妮握着冠军奖杯,心里却不是滋味,别人不知道江枝,但是她知道。距离上次比赛不过一个半月,江枝就在这简短的一个半月里,拿到了第二名。
从大学毕业开始,她就练习,几年的时间。
虽然她还是冠军,但是她却隐隐觉得,这个第一,也会在不久后消失,她根本笑不出来。
下后台的时候要走楼梯,百花和南粤走在一起。
南粤的人一起相约今晚去哪里聚餐,江枝捧着奖杯,正常聊天,正常前行,却忽然被人撞了下胳膊,江枝重心不稳,险些摔跤,好在一直跟在身后的周淮律及时扶住江枝。
“没事吧?”他低声问。
江枝摇摇头,从他手里抽回手。
看向捧着冠军奖杯的陈妮,道:“陈妮,你做人就不能光明磊落一点吗?”
“你自己没站稳,你赖我头上干什么?”陈妮看着百花班社的人,语气蛮横道:“运气好拿了个第二名,还真以为是自己实力问题,阳南今天出师不利,不然第二肯定没问题。就是可怜了竹海,走了蔡双之后,连前三都没有,要是蔡双还在,轮得到南粤?”
周淮律站在江枝身侧,目光看向陈妮,比赛前江枝离开时,陈关他们就跟他说了关于陈妮的事迹,也明白为什么她们两人之间存在恩怨。
面对这种冷嘲热讽,他好像回到了还在老宅的时候,那时候简丽对着江枝这般冷嘲热讽时,他听见了,但是他当时为何没有开口,他以为减少去的次数,念叨几句就没事。
可是爱不应该是视而不见,而是应该挺身而出,应该是把她维护。
江枝正欲开口,身体就被人往后拉,她被迫躲在他的身后,想被他保护的小孩儿,而他身材高大,挡住她的视线,她只听得见他说:“他们顾及你的面子,一直没说,但是我觉得这个面子,给不给都无所谓。”
周淮律道:“他们应该都还不知道你是孤儿,四岁的时候被沙叔收养,从小打大,吃的都是南粤的饭吧?”
说外公无人知道外公是谁,周淮律只能换种称呼:“应该也不知道你把沙叔气到住进医院,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你连过问都没有吧?”
这边闹闹哄哄的,已经吸引了负责人和主办方。
他们全都闻声赶来。
百花的确是不知道这些事情,他们以为陈妮只是陈沙的班社成员,正常的雇佣关系,但是没想到是养父女的关系,这下,其他几个班社的人,目光也有些诧异,看向陈妮。
有审判,有吃瓜,有不悦。
陈妮握着奖杯的手指泛白,急的脸都红了,道:“你是谁,轮得到你管。”
主办方和负责人走过来的时候,就听见陈妮的这句话,他们顺势看去,当看见是前不久出现在这里的周淮律,负责人顿时哎哟了声,弓着腰,姿态谦卑道:“周总,您怎么来了?”
他站在这,无需开口,不需要他自己介绍他是谁,旁人会替他说。
负责人平日里最是狗仗人势,能让他弓腰点头的人,少之又少,其余班社负责人立刻拽着自己的班社就走,生怕被负责人惦记上,下次搞小动作。
百花班社的人也拽着陈妮走,“快走啊,没看见负责人来了吗,别害百花下次都拿不到名次。”
陈妮被拽走了,负责人还在对着周淮律介绍来介绍去。
江枝站在他的身后,其实把陈妮这层伪善的皮撕下来,也是件好事,但是陈沙心善还是不想让陈妮在百花难立足,她就算想也不能做,南粤的其他人就更没胆子去惹陈沙不开心。
现在周淮律主动说出来,她倒是心里乐。
毕竟再过两天周淮律也要走了,陈沙就算想发火也找不到人-
比赛结束的当天晚上,江枝请班社的人去聚餐。
是惯例,也是庆祝这次拿到了第二名。
禅城这边聚餐多数以大排档为主,大圆圈的桌子,配上塑胶凳子,又是烧烤配啤酒,吃不腻的搭配。江枝和小舟去给点菜,老板送上来两箱啤酒和椰汁饮料。
江枝特意叫老师傅们带上自己的小孩儿和妻子。
原本二十人的桌子,瞬间扩大成三十人。
后来干脆分成两张桌子,有孩子的带着孩子去那桌吃。但是不敢怎么分,周淮律就死死的坐在江枝的身边,半点儿不挪动,班社里的人也自觉,江枝坐在哪里,班社的人就立刻起来,对着周淮律道:“淮律,坐这。”
许特助也跟着来吃,他穿着西服坐在塑胶凳上,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他看着桌子上黑乎乎的东西,又冒着热气,这些年同周淮律闯南走北,吃的东西,喝的东西,哪里有像现在这样随便,但是许特助看过去,他发现周淮律是习惯了。
他坐在塑胶凳上,手上拿着啤酒,吃着烧烤,还不忘给江枝夹菜。
只是许特助心里感慨或许这份关心,要是来的早些年,或许结局会不同吧。
聚餐的目的就是聚餐,不是废话连篇的开会和总结,江枝也懒得总结,大家伙儿谈天说地。
身边的男人拿着筷子给她夹菜。
江枝看着碗里满满的烧烤,面无表情,平静淡然,道:“别给我夹了。你自己吃吧。”
明白她的意思,他停下筷子。
“明天——”
周淮律打断她,“我知道的,不要再说。”
让他有个喘息的时间,让他能够平静的安静的度过今晚。
只是人越要平静,越不可能平静,话音刚落,江枝的手机就响起,她没有顾忌打开来,周淮律余光看见她的手机页面,探出的是视频通话,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备注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出现邵均那张可恨的脸庞。
视频里的邵均笑着,道:“姐姐,听关哥说你拿了第二名,恭喜恭喜!”
“谢谢。”江枝笑着,不忘打趣他:“不是说要来吗,怎么今天没见到你?”
她是在损他,周淮律都听出来了,邵均在那边笑着道:“本来要去的,但是我爸爸说最近走不开,太忙了,等过阵子我去找你,到时候请你吃饭。”
江枝和邵均讲话时,喜欢跟着他开玩笑,是放松的神情,不像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紧绷和平静。周淮律心里不是滋味,他清楚知道自己和江枝已经离婚,但是他不由得想起那天他去买刀纸的那天晚上,他们也在房间探讨过关于对于他改变的看法。
那是不是代表他们这半个月来都还在保持联系?
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你们还有联系?”
明明他已经离开班社一个月了。
他说起邵均时语气就是发自内心的不善,江枝听出来了,她低垂眼眸,端起啤酒喝了口,冰凉的感觉刺激到喉咙,让她感到无比的舒服。
见她只喝酒吃菜,就是不回答他,周淮律把这个当成默认。
他的心里不是滋味,是失落也是压抑。
想问她为什么还和邵均联系,但是她的回答,他早已猜到,何须再问,只是他的心里有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告诉她,以什么身份。
就在他们沉默的时候,王声忽然开口问道:“枝枝,你之后的计划是什么?”
他们已经决定好这一年里用自媒体继续带动南粤的名号,宣传粤剧,但是他们这段时间钻研自媒体,江枝也没有任何的搭腔,众人不明白她的计划和想法。
之前他们不知道她会不会继续唱戏,但是现在江枝拿了奖,他们出于关心,也想问问未来的计划。
王声的话,让江枝短暂的停顿。
在此之前她会觉得很迷茫,感觉找不到具体的方向,但是今天在王声问出来的时候,她的脑海里就是很清晰的出现了一条路,她道:“我的梦想是进戏曲院,走我妈的路。”
自从见了教授后,她要进戏曲院的信念就越来越强。
她在说出戏曲院的好,不管是人文还是未来发展,关于未来这条路,她脑子里很清晰。
周淮律握着啤酒瓶的手顿住,将她说的全都听进去。
陈关笑着道:“那预祝你成功。”
王声道:“那除了进戏曲院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江枝握着筷子的手顿住,她这个停顿,周淮律看见了,他自嘲笑笑,她的计划里全是关于未来的职业发展,没有半点关于他,就连台面上的客气话都不想应答。
周淮律替她解围道:“过几年再看吧。”
因为就在家附近不远,所以大家都选择喝完了走路回去。王声被陈关扛着,老师傅们早就带着孩子回了家,街道上就江枝和周淮律相隔半米,不前不后的走着,班社的人,自觉给这对“夫妻”让位置。
月朗星稀,月光高悬在天上,这条巷子只能听见人们踩踏青砖石的脚步声。
周淮律还是问出心里的话:“你除了进戏曲院,还有别的梦想吗,比如——”
巷子里传来鞋子停顿踩踏的声音,然后是江枝停在原地的身影,她单手挽着包,转身,借着路灯和夜色看他,很平静的眸子,坚定道:“没有。”
“我的未来,没有你的身影。”
无需再问,无需再挣扎,也无需想要从她的嘴里,探出半点是否有心软的痕迹。
她说:“我在成长,我也希望你成长,都往前走,不同路,也挺好。”
她干脆利落,站在舞台如新星璀璨,也会在暗巷里,勇敢果断解决告别往事。
不同路,也挺好。
这个月来的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天会产生分叉口,他们好不容易交织在一起的平行线,在今天出现了十字路口,而她走的那个方向,被她用巨石填满,她不让他过去,不让他陪着她走。
短暂的时间里,他也搬不走那么多的巨石。
或许等他搬完,她早已消失无影踪。
他怎么都追不上她的脚步的——
“登记完,你就和外公说你要回去香山澳,其余的交给我。”江枝转身前说:“明天记得早点起来。开你的车回去。”
两个小时的路程,她还要叮嘱他早点起来,要多早?
难道需要第一个吗?
第一个——周淮律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他们领结婚证时,她就是大早拽醒他,不顾他的困倦,也难得任性要求:“我要第一个领证,快点快点,老公,拜托你。”
他只能闭着眼睛去洗漱,他们的确是第一个领证的人。
那份喜悦,他依旧记得。
只是现在,他们的爱情怎么就破碎了。
碎的如此彻底。
月光下的周淮律,仿佛被钉了钉子,半分动弹不得。
他的眼睛在路灯下照耀,泛出晶莹的光泽,那双眼,红透了,许久后——
深邃的眼眸,滑落一滴泪。
记事起,他从未掉过泪。
他像个垂死之人,越是到约定的日子,他就越想挣扎,昨天晚上是,今天也是。
他的心临近崩溃。
眼见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抓不住。
留在她身边的借口也即将被打破。
他倏地懂了,话未出口泪先流的感觉。
第35章 “你真的很不尊重人,也很自以为是。”
周淮律站在路灯下, 看着江枝的身影消失在趟栊门里。
他定在原地,思绪如眼眸里的情绪那样,在即将面临的山崩海啸里,企图把这场海啸填平, 把这场山崩合并, 许久后,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他应该怎么做,所以他转身, 任由风把它的眼泪吹干, 往她的反方向走-
第二天八点多江枝就起床了, 这是她有史以来起最早的一次。
她把证件收拾好, 全部放进自己的包包里。她走下来, 看见陈沙拿着手机在刷视频。看见江枝走下来时,还有些不确信, 拉下老花镜看着江枝, 半晌后才道:“太阳西边出来了?起那么早。”
“比赛完了, 我要回趟香山澳。”江枝把自己的包放在凳子上,然后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温水,她边喝边用余光看陈沙,想看看陈沙有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也是掩盖自己的异样。
好在陈沙边刷视频边道:“也是时候回去,看看你爸, 看看周家那边的人。”
江枝把保温杯的盖子盖住,然后坐在凳子上,望着门口等, 没想到一等就到了九点,往常周淮律这个时间点早就买菜回来了, 从没有那么晚过。
江枝坐在凳子上,单手托腮,到了十点钟,太阳都照到天井了,江枝还没看见周淮律的身影,她喝口茶,装作不经意的道:“怎么他今天买菜那么久。”
“我坐这一早上了,都没见他起床啊。”陈沙看着江枝:“你们不是睡一块儿吗* ?他起没起,你怎么都不知道。”
他们才没有睡在一起——
面对陈沙看过来的视线,江枝面不改色的坐直身体,道:“没有,早上他很早就出去了。”
陈沙哦了声,没再说话。
他今天早上没出去?江枝沉默,细细回想,昨天她说完那些话后,她就先自己回到了班社,回到二楼就开始洗澡,再到睡觉,好像她都没有听见隔壁传来脚步声。
江枝心里不免闪过大胆的想法——他没回来过夜?
明明昨天她已经叮嘱了他,今天要早点起来去登记离婚,为什么他昨天就不回来过夜?
江枝越想,心里越觉得不安,关于离婚这件事,她不容许有半点差错。
她早已过了口是心非的年纪,说要离婚就是要离婚,而并非是用离婚来让他去证明他对这段婚姻的在意,也并不是拿离婚来闹脾气。
又过了会儿,她垂眸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
陈沙先嘀咕起来:“淮律去哪里了?午饭我们吃什么,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
她的脑子乱成线团,听到陈沙这么说,立刻拿起手机道:“我打电话问问。”她拿着手机走到了巷子过道,根本没有打开通讯录,而是直接按下了早就在心里背到滚瓜烂熟的号码。
当她按完数字后,才忽然顿住反应过来。
她把他的号码也拉黑了,所以她也打不出去,她退出把他的号码解除拉黑,然后再拨打电话,但是电话一直打了三四次,三四次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江枝站在趟栊门处,心烦意乱的坐在了石墩子上,她没想到周淮律那么幼稚,居然在登机前夕居然直接走掉,她原以为他是个守信用的人,原以为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电话再次被无人接听后,她直接打开百度,去咨询起诉离婚的流程。
三个月到半年,最少也要三个月,而且谈不拢的话,她极有可能是离不掉的——没关系,她安慰自己,离不掉就再起诉,再离不掉,她就出国,自然分居三年。
只是非要闹到这个地步的话,江家也别想在香山澳能立足下去。
这段时日,他天天在班社,帮忙打点一切,就连比赛的时候都会和班社里的男人们一起背着大包小包,日子久了,她都快忘记了,他原先是怎么样的人。
是周家的少爷,更是商人,商人最重利益。
江枝抓着手机,脑子里除了烦躁再无其他。
小舟来喊吃午饭,江枝心神不定,只喝了口汤就吃不下,班社里的人约着下午去玩,她也没去,陈沙去隔壁领居家串门,她失神的坐在堂屋的木制沙发上,饿了就吃点茶几上的饼干。
她满脑子都是在想怎么样离婚,什么时候日落西山都不知道,手机在桌面上嗡嗡响起,才让江枝把思绪收回,她看着没有备注但是烂熟于心的号码,立刻就按下了接听键。
她语气不善,带着烦躁的心急,道:“周淮律,你——”
“你来春亚餐厅。”
他打断了她的话:“我在门口等你,快点。”
周淮律说完就把电话挂断了,不给她问为什么、也不告诉她为什么,但是只要能知道他在哪里,她的心里就安下心,然后抓起放在旁边的包就往外跑。
她拦了辆出租车去,距离古巷距离不算远,去到的时候,刚下出租车,她就看见周淮律站在门口等待。他今天穿的稍微正式些,old money的经典针织穿搭,看上去稍显正式。
长身而立在门口,顶着那张英俊的面容,立体骨相的绝美五官,吸引了不少路人的视线。
她给了师父扫码付款,然后拿着包就下了的士,边挎在肩膀上,边往前,看见他往这边来,站定后,她先开口质问,道:“为什么今天打那么多电话你不接,我们不是说了今天要去——”
“我知道,”他温润笑,然后自然的牵过她的手,道:“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不给她反抗的机会,男女力气在这时候就发生鲜明的对比,她想要抽出手来,却被他桎梏的更厉害,他的大手牢牢锁在她的手腕上,他抓着她,带着她往电梯里走。
“见谁?”江枝蹙眉,被迫跟上,电梯门被他合起来。
整个电梯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淮律垂眸看她,嗓音温润道:“对你有帮助的人,我今天特地去北京找的。”
什么人,值得他亲自去北京找?
江枝想不明白,但是她却也没继续问,而是微微挣扎:“你先放开我的手,我手很痛。”
周淮律像是这才注意到似的,面不改色道:“抱歉。”话虽如此,又握住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只是放开后,他的手又自己虚虚的握拳,像是想要把这份温柔的触感,保留在自己的掌心。
或许人都是如此,需要失去,才会懂得当时习以为常的东西,是多么难得。
江枝握着自己发疼的手腕,蹙起眉头揉了揉。
电梯门恰好打开,两个人的思绪都被打断。
周淮律带着江枝往最里面的包厢走去,推开门,江枝就看见坐在圆桌前六十多岁的女士,她披着披肩,姿态优雅,看见周淮律和江枝后,从椅子上起身,看着江枝,道:“您就是江小姐对吗?”
江枝有些惊讶,并不认识眼前人,她礼貌回道:“是的,您是?”
周淮律及时上前,站在他们中间,自信坦然介绍道:“这位就是戏曲院的院长。”
中年女人笑着接话道:“我姓徐。”
听到戏曲院三个字,江枝面色僵住,她大抵知道了周淮律想要做什么。
只是院长还在,江枝只能笑着客气入座,然后听徐院长说着漂亮话:“今天周总忽然来到北京,说是找我有事,我一听就着急,我想着,是什么大事儿呢,让周总亲自来了,没想到就是说想要介绍位朋友来戏曲院。”
“这不,我就立刻说,跟着周总来趟禅城。”徐院长笑着,慈爱的看着江枝,道:“现在见到你,我才发现,你比周总口中的要优秀好多。”
“谢谢徐院长夸赞,”江枝顺势问道:“徐院长,戏曲院是不是可以报名考研究生,哪怕是不同专业的,也可以,对吗?”
“是不同专业都可以报名研究生,看来江小姐是有研究过戏曲院,我们不但有研究生,研究生还有交换的机会,只是这个交换不是强制性的,学生可以自己报名。毕竟有些人想去有些人不想去。就是研究生对本科的要求就比较高,不过江小姐是香山澳人,A大的含金量报考戏曲院是绰绰有余的,只是研究生要读三年,对江小姐来说或许有点久。”徐院长看了眼周淮律,又看着江枝,莞尔道:“江小姐要进来,哪里需要那么麻烦,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谁的一句话?
周淮律的一句话,还是徐院长的一句话。
当然是周淮律,毕竟谁有那么大的能耐,“求人办事”,被求的人反倒上赶着来了禅城。
若真的要论起来,徐院长的资格,见周淮律都见不到,能帮到他,早就死死的握着这份人情,现在,是徐院长想让江枝卖她面子。江枝若是点头了,徐院长这个人情就是卖成功了。
她要去戏曲院,他去找戏曲院的院长,让院长亲自来禅城找她,邀请她去——
江枝沉思片刻,莞尔道:“戏曲院我是要进的,这是我的目标,但是我最近在备考研究生。”
言外之意就是,她不需要靠关系,也不需要周淮律和徐院长的帮助。
徐院长听出来了,她并没有感到面子被驳回,反倒愣住了片刻,随后目光看向江枝,带着欣赏眼神,那是女性对女性间的肯定:“说实在的江小姐,我今年50多岁了,见过太多小年轻靠着关系进入大小的地方。只要哪里福利好待遇好,哪怕是个图书馆的整理员,都有人挤破脑袋想进去。但是你还是我见过的,可以靠关系,却想靠自己的,我非常欣赏你,或许说欣赏有些没资格,但是我希望有天能够在戏曲院见到你。”
徐院长已经离开这里,包厢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枝的拒绝,不止徐院长听出来,周淮律也听出来了。
周淮律喉结咽动,昨晚喝完酒没有休息通宵熬夜,从禅城去北京,他本想开车去,但是开车要22个小时,他没来得及申请航线,只能坐普通的飞机去,光是飞机禅城这边来不及买直达,只有中转,耽误了许久,他奔波了一天,到了北京就约徐院长,虽然不是求人办事的低微姿态,但是那是他第一次主动约别人。
他把来意告诉徐院长,带着她从北京来到禅城。
整天他的情绪都很高昂,这是昨晚挣扎后想到的计划,他昨晚转身就走,是以为自己终于能为她做点什么事情,让她开心,让她觉得这段婚姻也不是那么糟糕。
没想到她会拒绝徐院长的邀请。
他不理解,他反问道:“为什么?”
他还问她为什么?
江枝坐在原位,精致脸庞上面无表情,旁人看不出喜怒,看不出她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但是经过这个月的对她的了解,周淮律知道,她这是生气才会有的沉默。
“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很厉害?”安静的包厢内,响起江枝冷若寒霜的语调:“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周淮律顿住,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我好不容易找了条自己想走的路,我需要你插手吗?”江枝字字句句质问他:“我每天拼了命的练习,你是给我证明看你很有能耐吗,想要告诉我,我的梦想、我的未来,就是你一句话的事情,对吗?”
先不说这段关系已经是她急着要撇清的程度,就说她这段时间来,辛苦锻炼,努力找几乎靠近戏曲院,得知可以用研究生面试进去,她立刻报名,并且计划十二月会去面试,她自己计划的好好地,她谁都没说,就打算给陈沙惊喜,但是现在呢。
他忽然自以为是的帮忙,她才发现她付出了那么多的汗水,想要进入的梦想地方,全凭他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他不是在帮她,这是在不尊重她。
“周淮律,你真的很不尊重人,也很自以为是!”
听完她的这些话,周淮律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没想到是这样,他也从没有这么高估过自己,他只想着她说过要,那么他能给就给。
哪怕今天他是个没本事,哪怕他今天不是周淮律,他也会尽所能的去帮她,而不是她口中的,要彰显自己的厉害。
“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我只是听说你想进戏曲院,我就去了趟北京,”他有些不知所措,来之前的信心在此刻全都被覆灭,“我想帮你安排,我想让你开心点,帮你实现愿望——”
他想让她开心,所以去找了徐院长。
但是她明显不开心。
而他也没有悟到她为什么会拒绝,甚至徐院长听出来了,也说欣赏她想自己考进去的勇气。
只有他还在一意孤行的想要用“安排”帮她实现她的梦想。
还以为为她解决安排能够让她心里开心点。
她早说过他自以为是。
直到她现在说完这些话,他才慢半拍的发现,自己真的很自以为是。
他瞬间语塞,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伸手,从口袋里摸出烟,他企图用烟来责骂自己,让自己的脑子能够清醒一点,不要总是做错事情。
他打开金属盒子,从里面抖出专门为他定制,市面上买不到的烟。
抖了几下,才抖出来,他又摸不到火机在哪里。
他的心是空的,迷茫的,像找不到尽头,连烟什么时候点燃的都不知道,他深深的吸了口,尼古丁的味道瞬间侵蚀大脑,他再吸了口。
江枝坐在位置上,没有再给他留下任何的面子,道出彼此心知肚明的那句话,戳破了最后的伪装:“你是不是以为这段时间我们和平相处,你就以为能干涉我,能为我做主?”
“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去登记离婚证吗?”
周淮律把烟捻灭,他连抽烟的想法都没了,他的心里有满腔的难言之隐,化作那句:“我知道,我没有忘记。我只是想在最后为你做点什么。”
苍白的言语,苍白的解释。
重复的话语,为她为她——
江枝直接戳破他的私心,道:“你只是想在最后看看,能不能不离婚!”
周淮律猛地抬起头,像是被戳中心事后的心虚,立刻看向江枝。
“我会!我会领证!”他心虚,急切表达,是被戳破后的无能为力,“我只是想帮你做点什么。”
他越是这样,就证明江枝的猜测越是没错:“用不着!我的未来,半毛钱关系都不想和你扯上。”
她点破他,还要把狠话撂下来。
不仅如此,她还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属于她的香味扑鼻而来,周淮律对她没有设任何的防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伸入进他的裤子口袋。
秀发轻扫过他的身体,带走他的专注力,当他反应过来时,江枝已经从他口袋里拿走了车钥匙。
江枝拿了车钥匙就走,转身离开包间。
“枝枝——”
他起身,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立刻追上去,她往前走,今天穿的是运动鞋,走的步伐很快,而周淮律跟在她身后,企图去握住她的手腕,她不让,甩开一次又一次。
“我今天等了你一天,你知不知道?”
她说,急忙往前走,目光却不看他。
周淮律喉结咽动,抿唇,跟着她的步伐走,道:“我知道——”
她什么都不说,就直直往前走,走到了酒店外面的停车场,然后打开主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周淮律挡住她的驾驶门:“枝枝,现在太晚了——”
“我要登记,我不想再拖了。”
江枝打断他的话,坐在主驾驶:“你上车,我来开。”
总共两个小时的车程,就算现在下了班,明天一早也能去。
可他偏偏不让,挣扎着,最后挣扎着:“枝枝,明天回去,我来开。”
昨天她就是信了他的话,才以信任的角度让他早点起床。
现在她要是再信他的话,明天他还是会有千万种理由拒绝跟她回去香山澳,她调整座位,不理他站在主驾驶外的诉求和狼狈,冷声道:“你要是不回去,我就起诉离婚。”
起诉离婚她也没有任何的胜算。
“你现在乖乖跟我去登记,外公还不知道,你还可以来看他。”她几乎是用哄骗的方式,看着挡住主驾驶门的周淮律,道:“但是我要是起诉离婚,我们闹到这个地步,对谁都不好。”
江枝早已知道他的挣扎,比赛前晚他急切表达说的那些话,还有比赛聚会那天他试探的未来,还有今天他用戏曲院的事情,都是他在挣扎,在不放弃的挽留,她心知肚明。
所以他越是挣扎,她就越不可能给他挣扎的机会。
她看穿了他,他就像是个透明的人,站在她面前,她好赖话都说尽了,他再故意拖延时间,再挣扎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他知道她未来里没有他,但是连给予未来的帮助,他都不要。他做什么,她都不开心。
他也深知,她那句外公,是哄骗的话术,但他明知道是哄骗,还是心甘情愿的上当。
至少,她还愿意骗他,总比把狠话都说尽好。
就如她说的,没必要闹成这样。
因为他知道,真闹起来,他拗不过她。
周淮律站在主驾驶门口,挣扎后的无望,强忍着心痛,道:“要走高速,你下来。”
她不让,害怕他又故意不回去:“我开。”
他闭着眼,深呼吸。
然后直接伸出手把座椅调后,弯腰低头。
头发刮过她的脸颊,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再近些,就能触碰到唇。
江枝心跳漏了半拍,往后仰。
但是没想到他根本不是想要偷袭亲她。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有双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膝盖,另只手握住她的腰肢。
她就在车内被周淮律公主抱起来,江枝后知后觉,立刻去拍他的胸膛,长发垂在半空,她急切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去副驾。”
“放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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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律长腿踩地,眸子稍稍有些湿润,不去看她,不敢去看她,任凭她拍打他的胸膛,也还是不低头,不放手。然后绕过车前,走到了副驾驶,却还是不放下来。
江枝的长腿在扑腾,却被他用力的圈起来,她蹙眉,道:“周淮律!”
他就是不应她,抱着她,感受这种轻轻的份量。
他闭着眼,半晌后,才低头去看她,那双眼眸比刚才要湿润,而她的眼里,寒霜一片。
他嗓音低沉,胸腔带着说话的震动,道:“你老是不听我讲,高速开快车,不安全。我来开。”
“今晚我们回去,你住在家里,第二天我就会去登记。”
第35章 “裴子舒,你去禅城干什么?”
夜晚高速的只剩车灯照亮前方。
江枝坐在副驾, 车厢内安静无言,谁都没开口。她的目光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心里打着小算盘。
周淮律单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紧抿薄唇, 开车稳慢, 只是时间久了,加上车内的空调暖气, 江枝不免有些困, 她靠着舒适的座椅昏昏欲睡。
几乎是她头撇向一旁睡过去的时候, 周淮律就侧眸望去。
大波浪的卷发遮盖住巴掌大的脸庞, 眼眸轻阖, 呼吸轻浅,周淮律收回视线, 专心开车, 只是手, 却忍不住,悄悄的搭在她放在腿上的手,轻轻的握住。
她以前也爱牵手,他总觉得腻歪。
或许是这段时间在班社对自己多了很多认知。他忽然反问自己,若是当时他不要老是想起所谓的规矩,而是反手握住她, 告诉她,他们不会分开,会不会结局都不一样?
车子继续行驶在高速路上, 车内响起《唯一》的歌曲,是她最爱听的。
——那些我, 想说的,没说的,话
——有时我,怀疑呢,只是我,傻瓜
那些他想说的,没说的话-
回到香山内湾已经是晚上的十二点整。
车子熄火后,江枝已经睡得很深很深,海藻般的长卷发遮住仙资迭丽的容貌,周淮律眼神看了她许久,随后推门下车,恰好管家走上来。
周淮律制止他开口。
以前在他车子到达香山内湾的时候,整个内湾的院子都会为他亮起归家的灯。
但是今天这份规矩,为车内还在熟睡的女人打破。
他怕亮光刺眼,扰乱她的睡眠,所以阻止了管家开灯。
他侧眸看向副驾驶沉睡的女人。
刚才抱她时,她的眼神冷若寒霜。
他知道她不愿让他抱,不愿意和他亲近接触。安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他低沉的嗓音:“我出去抽根烟,烟抽完你还没醒,我就只能抱你进去。”
这句话,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减轻自己的负担。
只能二字,好像是在说,他也是迫不得已,并非故意要占她便宜。
但他其实可以把她喊醒,轻轻的推推她,但非要趁着她熟睡说这个话好似她能在睡梦里回应一样,没有道德,趁人之危,但是这种不道德的念头起来了就压不住。
像修炼时的走火入魔,怎么都拉拽不回来。
所以他根本不去反思这段话的合理程度,因为他心知肚明半点都不合理。
月光下,他推开车门下车,身影清隽靠着车门,从口袋里拿出金属烟盒,抽出根烟咬在嘴角,然后摸索出打火机,摁下后,红红的火苗窜起,他低头,用手挡住风,深吸口气,烟尾就染上了猩红。
白色的细烟向上飘起,在半空被风吹散,他从不吸急烟,总是慢条斯理吸完,需要耗时三分钟。他拿出手机,摁下倒计时的按钮,三分钟,不多不少。
手机放在引擎盖上,他背对着,不去看,不去计时,目光眺望远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副驾驶传来动静,他吸烟的动作顿住,以为是她醒来。过了几秒后,他确定是江枝翻身,翻身意味着睡得更沉。
她没有醒来,意识到这点的他,不由得松了口气。
风吹来用三秒的时间,第一秒思考,第二秒捻灭烟,第三秒转身把还有一分半的倒计时关掉,他怕三分钟后她醒来,也怕自己难得抱抱她的机会都没有。
他承认自己是个无赖。
他走到副驾,打开门,将她抱起来。
软香在怀,怀里的人重量轻,熟睡像个婴儿,白嫩的肌肤,还有那张最近来都让他难过的嘴,以前她净说些好话哄他,爱他的话信手拈来,现在她净说些让他难受的话,张口闭口就是离婚。
周淮律抱着她迈入走到了院子内,迈入玄关,走上楼梯。
他把江枝抱回两人之前的房间,这张大床他们曾经在这里翻山倒海,也曾互相依偎。
撩开她的长发挽到耳后,露出那张巴掌大的脸庞。
周淮律喉结咽动,琥珀色的瞳孔里全是沾到床后睡得愈发舒服的江枝。
她偶尔蹙眉,偶尔又很平静,翻个身,又被他翻回来。
周淮律没这样看过别人睡觉。
这是第一次。
他说自己走火入魔,趁人之危,半点都没错。
因为看着看着,看久了,他现在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亲她
抱她已经是放肆了,更何况亲她。
江枝是有史以来睡得最舒服的感觉,可能是比赛结束了心里压得事情少了,她睡个格外久,还做了个梦,梦里回到了和周淮律谈恋爱的时候。
她去书房找周淮律。
“你会公主抱吗?”
他只看她,却不说话,她知道这是不想,且认为没规矩的意思。
梦里的江枝笑着缠住他:“你抱我一次,抱我一次。”
梦里的他很好说话,真的把她抱起来,不但如此,还亲了她。
亲她——
唇是软软的,抹了口红唇蜜的味道,香香的,舌尖也忍不住席卷勾住和缠绵。
湿润的触感,伴随着尼古丁的香味,带着松木香的浪潮席卷而来。
越来越真实,越来越真实,令江枝不由得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周淮律在眼前放大的绝美五官,他轻阖眼眸,仿佛很沉浸,沉浸在这场趁人之危的亲吻里——
江枝眼眸瞬间睁开,抬起手把沉浸在亲吻里的周淮律往后推开。沉冷的语调响起:“你在干什么!”
他没有任何防备,被推开时才往后一倒,险些没站稳,低眸看去,只见江枝面若寒霜。
唇齿间带着她的香气,面前却是她仿佛冰窖的眼神。
他有些慌乱,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心虚。
他想过抱她被她发现,他有理由说是因为她还没睡醒,怕她着凉,但是抱她就是他认为大胆的举动,亲吻这件事,完全不在他的理智之内——
“枝枝。”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他趁人之危这件事根本无办法辩解,他认错的很痛快,没有找任何的借口和理由,道:“是我没忍住,对不起。”
听见他这种无力的解释,这无疑是在她的心里加了把火。
这种温柔缠绵却不带情欲的亲吻,是她以前盼都盼不来的,它可以出现在以前婚内的任何时候,唯独不可以出现在现在,因为这是对她的侮辱。
“没忍住就可以偷亲我。”江枝起身站在厚重的羊毛毯上,冷着脸道:“如果我刚刚没有醒来,你是不是打算更进一步。”
他上前,企图平息她的怒火解释给她听:“我只是抱你进来,然后没忍住亲了你。我没有想不尊重你更进一步。”
他说他没有想更进一步,但是这句话里又是先抱她,再是亲她。
若是尊重,他都不会亲她。
江枝觉得周淮律现在越来越荒唐了,这段时间来他变了那么多,她都看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以前记忆里的周淮律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对她更是,现在为什么好像周淮律成了被抛弃的那个人,言语里患得患失,行为上小心翼翼,如此卑微。
这让江枝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看见了以前患得患失,每天都小心翼翼的那个自己。
他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她越是无话可说。
因为不管说什么,他都是一句我错了。
责骂、愤怒、都没什么用,她只能开导自己,只当是做了场梦。
她抬起手用力擦拭自己的嘴唇。
这个举动落入周淮律的眼里,比她的怒骂还要更难受。
她连骂他都不愿意,而是冷声警告道:“周淮律,是你让我住在这里,如果你是想方便你做些事情,那么我可以现在就走。”
“你最好不要再做什么事情。”
包括登记,包括更进一步。
江枝看了眼周淮律,转身就走。
他以为她是要离开这里,急切的跟上去,喊道:“枝枝,我去睡隔壁,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你放心——”他追出去,却没想到江枝是走到了书房的位置。
刚才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已经做了这个打算,她要把证件拿在自己的手上。
和周淮律在一起的这几年,都是她整理这些证件。她知道证件放在哪里,所以根本不需要去找他问他,她走到书房,推门而入,然后走到了最里面把柜子打开,从一叠证件里,找出了结婚证和身份证。
她当着周淮律的面抽出来。
江枝的这个举动,刺痛了周淮律的心。
她是多怕他反悔,还是多怕他第二天不配合?
他没忍住,道:“为什么?”
她难道还认为他会把证件藏起来,所以要先把证件拿走,他真的有这么卑鄙吗?
“你没资格和我说为什么。”她拿着证件,本想走回卧室,却又停下脚步道:“你都能趁我睡着的时候亲我,我还不能趁现在把证件拿走吗。”
趁人之危的人,还问别人为什么不信他?
他真是荒唐、可笑。
江枝拿了证件离开,回到卧室还反手把门锁上。
周淮律刚跟上来就听见门反锁的声音,他本想敲门,却又放下手。
本就是他偷亲了她,还指望她信任,怎么可能呢?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很早之前就做错了,不管是任何事。
江枝回到房间后就去洗漱,牙刷在嘴巴里产出泡沫,薄荷的味道覆盖住唇齿间熟悉的烟草味。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发红的嘴唇,半晌后,闭上眼。
第二天大早,江枝洗漱完往内开门,没想到刚打开门,一个影子就在脚下。
她低头望去,周淮律靠在墙角,单腿伸长,单腿折起,他的手支在膝盖上,头垂下,眼眸阖起,就这样坐在地上睡着了。
几乎是门推开的瞬间,坐在地上的人就被惊扰。
她沉声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看上去很疲惫,眼底下都有淡淡的青色。
听见她这么问,他垂眸道:“我怕你生气。”
后半句话他没说,他怕她半夜离开。
所以他只能坐在门口守着,守了一夜,祈祷她不要再生气然后偷偷离开这里。
他不是故意摆出这幅样子来博取她的可怜,因为周淮律有洁癖,身上还是穿着昨天的那套衣服,没洗澡,没洗漱,他对着装的要求最是严谨。
偏偏因为怕惹她生气导致她离开,所以就干脆连澡都不洗,寸步不离的守着。
江枝不去把这个行为做任何的深入分析,不管他是辉煌还是可怜,都与她无关。
她没有半句关心,淡声道:“那你快点去洗漱,我们去登记。”
她说完就自己先下了楼,没有再说昨晚的事情,但是能看出她眉眼里的冷漠,周淮律心里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失落-
到达登记的地方,已经是上午九点。
这里来的人还算多,里面闹哄哄的。
江枝和周淮律戴着墨镜,没有告知身份,就安静的排队等待。
期间,周淮律从口袋里拿出牛奶,递给了江枝:“先喝点吧,不知道要等多久。”
江枝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她把吸管戳进去,然后吸了吸。
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好像因为昨晚的亲吻又坠入了冰点,本来他这段时间在班社里的时候,两个人的相处除了不说关于婚姻的事情,她都能正常对待他,他在心里怪自己昨天做的事情。
自动门往两边打开,就在这时,一个女人戴着口罩和帽子走了进来。
他道:“枝枝,登记完我送你回禅城,”
江枝就要拒绝。
周淮律给她讲道理,说:“先不要拒绝我,我就是回去和外公打声招呼,他不知道我们离婚了,还以为我走了也没说,而且以后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时候,可以吗?”
江枝吸着牛奶,沉默片刻,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道:“我等下要回趟家。等我回禅城的时候,我告诉你。”
周淮律抿了抿唇,道:“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我爸知道我们离婚了,你不用跟我做样子。”
她直接干脆道:“只是我外公身体不好,而已。”
否则,她早就会告诉天下他们离婚了。
周淮律自然听得懂她说的意思。
他沉默,知道她早对这段感情不抱有任何的希望。
工作人员喊他们的编号,两个人起身往登记处走去。
工作人员正常询问是否自愿离婚,江枝爽快说出自愿,再问到周淮律时,他沉默片刻,在她看来的冷淡视线里,只能违心道:“自愿。”
两个人在登记纸上签字:“三十天后来拿证件。”
他们拿了属于各自的资料,江枝看见周淮律手上的婚戒,像是了结了心里的事情,她心里舒服畅快,话也多了起来,道:“都已经离婚了,你把你的婚戒摘了吧。”
婚内都没戴,离婚后戴着,到底是给谁看呢?
周淮律喉结咽动,拿着资料,道:“你的呢?”
“丢了。”
她补* 充道:“在准备离婚的时候就丢了。”
她说后半句话,好像是在告诉他,早在决定离婚的时候,他们就回不去了,所以他戴着婚戒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岂会听不出来?
只是沉默,无尽的沉默。
铃声响起,打断了这份安静,是蓝双打来的电话,江枝摁下接听,道:“双双。”
“恭喜恭喜!快来私宅,我等你。”
她们每天都会在手机联系,能知道江枝今天登记离婚也很正常。
本来想先回去找江远修,但是现在她改变了主意,毕竟也很久没见兰双,她笑着道:“好,我现在去。”
兰双的话周淮律听了进去,他忽略掉那句恭喜,拿着车钥匙,先走到了主驾驶,道:“我送你。”
“不用。”
“这里不好打车,而且私家车不能去私宅,你知道的。”
他边说,边打开副驾驶的门,高湛把那条路都买下来了,不让私家车进入,这点,江枝是知道的。
只是好久没去,都忘记了。
她思量片刻,还是上了周淮律的车。
他们的车子驶离登记所的时候,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她摘下口罩,露出的是裴子舒那张可恨的脸庞-
到达私宅,已经是中午十二点。
周淮律开车出现,江枝从副驾走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现在私宅时,高湛、兰双都瞬间愣住了,兰双先反应过来,上前拉过江枝,低声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别告诉我你们要登记之前又决定和好了。”
“没有。”江枝道:“他送我来的。”
高湛正去前面迎周淮律,是摆在明面上的讨好。
他听着高湛说话,面对除她之外的人时,又是那副淡漠的感觉,好似只要面对她,理智才会全无。
他迈着长腿往里走,任由高湛伺候,他坐在太师椅上,随后高湛倒了热水沏茶,道:“这是前阵子得的好茶,我特意留着,周少试试味道怎么样?”
他说完,又给刚坐下的兰双和江枝各倒了一杯,他是个人精,自然是听说了些什么,也看出了些什么,周淮律和江枝走进来时,那双眼,都恨不得扣在江枝的身上。
他给江枝倒茶时,道:“江大小姐,好久不见,试试看好不好喝。”
兰双也鼓动江枝试试,道:“还是不错的,我刚喝了,找高湛要了点。”
江枝听完也端起来喝,浅浅尝了口。周淮律眼神微动,看着她喝茶的模样,不由得又想起昨晚的那个吻,他垂眸,也端起来,跟着浅浅喝了口,压抑心里的想法。
茶香在舌尖打转。
江枝道:“还不错。你给我拿点,我晚点带回去给我外公尝尝,算算多少钱。”
“哪里还用你给钱。”高湛转头道:“记在周少的账上。”
这个茶不便宜,喝下来也得要个六七位数。
高湛这是在帮他借花献佛,他自然是记了高湛这个情,还没等江枝开口,就立刻接话道:“装好放在车上就行——”
但偏偏江枝不领情,她道:“你不收我钱,我就不要了。”
她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屋内瞬间安静,虽然这段时间经常聊天,但是江枝从不会主动告诉她关于周淮律在禅城干了什么,她的闺蜜她了解,她不会拿着周淮律的改变,到处宣扬。
但是她自己看出了点端倪,为了验证是不是,她挖了个坑,道:“哎呀,枝枝,你说你很想吃的那家IEE蛋糕,今天排了好多人,估计要排几个小时,我就没去了——”
江枝顿住,她什么时候说过她要吃这个蛋糕,她连IEE是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主位上的男人喝了口茶,站起身,道:“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他走的很快,等江枝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消失在私宅,江枝看向兰双,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他想要挽回你,也要付出点代价,”
兰双双手叉腰,道:“难不成你心疼啊?”
江枝不是心疼,她只是不喜欢这样玩弄别人,若是想要针对或者玩弄,早在班社里她就这么做了。
至于改变,他改了很多,只是她不再需要罢了。
所以她也不想他付出所谓的挽回代价。
因为根本没有挽回的余地。
面对兰双的怒气,江枝没有解释,只淡淡道:“没有。”
“最好就没有。”兰双想起了什么,又道:“你知道吗,裴子舒现在到处投简历,但是香山澳的人都知道他们得罪了周家,没人敢要她。”
“她把自己的珠宝首饰全部变卖了,没挨一个月,钱又大手大脚花没了。她爸爸游手好闲惯了,自己不去干活,一家人挤在几十平的房子里,每天逼她出去上班交房租,她又找不到事情干,只能每天在街上走来走去,到处在街上找兼职,但是每份工她都说自己坐不惯。”
江枝没想到裴子舒现在过得那么惨,但是裴子舒没什么值得被人共情的地方,江枝端起茶喝了口,道:“罪有应得。”
她当时怎么欺负她的,江枝其实都记得。
高湛听完,也插了一嘴,道:“说起裴子舒,我都后悔死了,早知道那次就不借她开什么聚会了,一群人乌泱泱的,搞个烧烤,留下一地垃圾,也不收拾,也不给钱。”
江枝想起来高湛说的是哪次,是她和兰双来了,遇见周淮律和她的那次。
她其实不愿意回来香山澳就是这个原因,到处是裴子舒,到处是她和周淮律的往事,好像怎么撇都撇不清,就在她沉默的时候,听见高湛道:“要是早知道周少要来,我那天才不会借院子给她。”
江枝有话就和兰双说,这下兰双很是惊讶的问:“那天不是周淮律和裴子舒约好的吗?”
高湛比兰双更惊讶,然后看向江枝,道:“怎么可能。是周少先到的,裴子舒后来的,看见裴子舒,周少脸色都黑了,吸了几根烟就准备走,没想到你们来了。”
所以,是她误会了,又是乌龙,对吗?
她垂眸,端起茶,道:“都过去了。”
不知道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谁听,太师椅上的那盏茶,早已凉了。
高湛留着她们在这里吃了午饭,江枝和兰双聊着天,看了眼时间,都已经下午两点多,她准备起身告辞,高湛很惊讶道:“不再等等吗,周少去买蛋糕了。”
她很轻的回复:“我从开始就没打算吃蛋糕。”
从开始也没打算带他回禅城。
她只想自己去见江远修,然后自己回去禅城。
存在心里的乌龙被解开,或许是知道她再也不会回香山澳,给出的最后的解释。
她不去计较昨晚的亲吻,因为不打算再见。
所以没必要昨晚还要大闹一场。
她起身就要走,然后就接到了陌生的来电。
她摁下接听键,听见熟悉的霸道的声音:“江枝,你猜我在哪里?”
“裴子舒?”
江枝脚步顿住,她这句话,让兰双和高湛都看向她。
“江枝,我在禅城。”她在电话那边笑,大笑:“你说我要不要去见你外公一面?”
江枝咽了咽口水,边往外走,语气强装镇定道:“裴子舒,你去禅城干什么?”
“见一面吧。”
裴子舒说:“我在禅城等你。”
第35章 “我要穿漂亮的衣服,留喜欢的头发。”
私宅内。
周淮律提着IEE的蛋糕走进来, 他不知道她具体喜欢什么样的口味,便全都买了一种。
他走进去,只见高湛自己在堂屋内弄茶叶,兰双坐在旁边玩手机, 唯独不见那人的身影。
他抿了抿唇, 不敢擅自猜测, 只道:“枝枝呢?”
高湛回头:“她刚才回去禅城了。”
周淮律的蛋糕没来得及放在桌子上,啪的声, 全掉在了地上, 蛋糕坯和奶油散落一地。
他不敢信:“你说什么?”
他其实有预感的, 只是没想到她破裂这段关系那么快, 他站在原地, 却又听高湛说:“是裴子舒打电话让她回去,莫名其妙, 问枝枝也不说, 还不让双儿跟着去。”
裴子舒?
高湛看出周淮律的面色, 发觉不对劲,把刚才他离开后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周淮律眼眸微动,瞬间就往外走,然后边走边打电话给许特助:“快去查一下,裴子舒在哪里。”
高速路上,她顶着限速120码开, 车的速度极快,身旁两边的风景都成了残影。
她专注目视前方,她强迫自己专注, 开快车不能分心,这已经是她的极限, 她从不敢开这么快,所以手机一直在响,她也没管。
她大抵猜到了裴子舒要找陈沙做什么,所以她心急。
而距离她一段距离的高速后面,兰博基尼毒药也驰骋在路上。
他不断的拼命超车,想要追赶上她,却始终追赶不上。
她始终不接电话,他爆了句粗口,把耳麦摘下-
两个小时后,江枝抵达了裴子舒发来的定位,在禅城一家咖啡馆。
她摘下墨镜,打开手机往里面走。
推开包厢的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皮质沙发上的裴子舒。
她变了很多,整个人憔悴了,也瘦了,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手也不再白嫩,美甲都没做,粗糙了很多,从头到脚,没有哪里是精致的,看不出曾经是位千金大小姐。
她面前摆放着的是牛皮信封,厚厚的一叠。
“裴子舒,你想干什么?”
裴子舒的目光瞬间投向江枝,精致的脸蛋上,细长的眉头微微蹙起,连发脾气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她曾经也这样,言行举止看得出来是实实在在的千金大小姐。
她开始打量她的穿衣打扮,是当季新款的香奈儿秋装,手上拎着的爱马仕的包,那双手依旧白嫩光滑,做了裸粉色美甲,呵护的极佳。
头发变了,变成卷发大波浪,看上去女人味十足。和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长发女孩儿完全不同,她现在像高不可攀的御姐,修长长腿,眉目冷然,气场全开,越变越有魅力。
哪里像她——
越是这样贫富差距明显的对比,越是让裴子舒心里嫉妒得快要发疯。
嫉妒使她拍桌子,发疯似的喊道:“凭什么你可以过得那么好,凭什么你可以得到一切,凭什么我们裴家要因为你的不开心而落寞——”
都是她害的,都是她。
“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自己造的孽和我没关系——”
江枝其实已经厌倦了说起曾经的事情,因为曾经的回忆对她而言,一点都不值得去讨论,不管是裴子舒的,还是周淮律的,对于他们两个人,她的忍耐其实已经在裴子舒的这通电话里,达到了顶峰,她沉声道:“我只想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江枝和以前很不相同,她以前是眼神都不敢抬起来,话都不敢正面回应的女孩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冷漠,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法再让她有任何的波澜。
裴子舒被她平静的看着,仿佛拳头砸在棉花上。渐渐恢复理智,裴子舒没忘记此行目的,道:“给我打钱。否则,我就告诉你外公,你们离婚的事情。”
今天在登记的地方,裴子舒将全部都听进去,她这段时间拼命赚钱养家,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而她江枝凭什么离婚后还能得到周淮律的照顾,凭什么还能过得越来越滋润。
所以她不可能让江枝过得那么舒心。
来之前都已经猜到了她想要什么,江枝问:“要多少钱?”
“10亿。”
她知道裴子舒会要钱,但是没想到她狮子大开口,张嘴就是10亿。
这还不够,她还继续开口:“而且,你要告诉周淮律,不许再弄裴家,我们裴家的生意以后不许拦截,要在香山澳和我们裴家握手言和。”
“可以,”她很爽快的回答,裴子舒错愣片刻后,忽然觉得自己开口要10亿太少了,下瞬,江枝又反问她:“我怎么知道你拿了钱,拿了好处,会不会说出去。”
裴子舒噗嗤声笑了,她道:“你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别忘记了,我手机里还有你的照片。”
包厢门口处,周淮律抬手想要推门,听见她们的对话,却顿住了。
她抬手把面前厚厚的牛皮信封丢到了江枝面前,牛皮信封随着抛物的动作散落满桌的照片。她垂眸望去,里面的照片全是那次她在后台换衣服,被裴子舒拍下来的。
各种角度的,有她被那个人抱着的,错位的亲吻,还有她死死拽住却险些露出的胸/部。
“你该不会以为我手里的照片,只有当时给你看的那张吧?”裴子舒看着江枝,胜利者的姿态,笑着摇摇头道:“底片还在我电脑里,你要是不答应我,做不到,我也不会让你好过,这些照片足够我造很多内容,堂堂江家的千金小姐,在高中的时候就忍不住和流氓生在后台激情拥吻。”
“每个角度都有,我可以造出很多很多新闻。”
从江枝进门开始,看见桌上的牛皮信封,她就知道裴子舒能约她出来,其实并不只是陈沙的事情那么简单,所以裴子舒说什么,她都欣然接受,因为她要套话——
她面无表情道:“所以,你霸凌我,还找到了流氓,让他去后台骚扰我,借位拍了我很多角度和男人激吻的照片,来威胁我,找我要钱,对吗?”
裴子舒听到威胁两个字,笑的更大声了,根本没听懂为什么江枝要把这个事情的逻辑说出来,只笑着应道:“不然呢?”
她最后问:“你知道你这个行为,是威胁,敲诈勒索吗?”
“那又怎么样?”裴子舒蹙眉:“你少废话,你给不给。”
江枝也笑了,她道:“好,你把底片给我,我给你10亿——”
“你先给我钱,我再给你底片——”
裴子舒小人得志,话还没说完,忽然包厢的门被用力的推开,砰的一声,声音巨大,带动着风扑进来,江枝被吓了一跳,扶住扶手,立刻往门口看去。
只见周淮律面色阴沉,大步流星往里走来,还没等江枝反应过来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包厢内忽然响起裴子舒的尖叫,只见周淮律掐住了裴子舒的脖子。
江枝被眼前这幕震惊到立刻起身。
“照片给我!”男人用了狠劲,单手就抓住裴子舒的脖子,把她从凳子上提起来,手背上青筋凸起,可见是用了很大力气。
裴子舒的脸色涨红,她抓住周淮律的手背,死死的拍打,周淮律不为所动,掐住她不放手,眸子里全是红血丝,像忍耐了许久终于要爆发的阴沉可怕:“我他妈让你把照片给我!”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淮律,孤注一掷,拼死一搏,好像要把自己和裴子舒都葬送在这里。
江枝恨裴子舒,讨厌裴子舒,但是解决她的办法有千万种,唯独不能是赔上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她立刻上去,抓住周淮律的手笔,制止他:“快点放手,她要是死在这里了,你要负责任的!”
江枝着急,去拽他:“快放手啊!”
“你出去等我,我来解决。”周淮律不去看她,不听她劝,不为所动,只死死的盯着裴子舒,不但不听江枝说,反倒还让许特助进来,许特助立刻上前,把江枝拉走。
许特助道:“江小姐放心,少爷心里有数的。”
江枝被许特助用力拽到了门口,看着被关掉的包厢门,白色的门板隔绝了里面的画面和声音,她放在包里的手机忽然亮起,屏幕上显示着软件里语音备忘录的波浪线。
其实从开始她就没打算答应裴子舒。
这件事,她本就打算自己解决,交给警察解决。
她之所以那么顺利的答应裴子舒的要求,也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打算给这笔钱,她只是想套话,仅此而已,所以从下车开始就已经点开录音软件。
江枝犹豫片刻,最终把摁灭录音。
两个人的事情,第三个人来插手,事情就会被搅成浑水,她的承受压力达到了顶点,他既然要插手,那就让他自己去弄。
她不想再管了,也不想再扯上任何的事情。
她费事和裴子舒这种人周旋,至于裴子舒的性命安全,她相信如许特助说的那样,他心里有数的。
她看向许特助,最终做出选择,道:“我已经把刚才的对话录音了,里面有她承认敲诈勒索的对话,你进去劝他,把这个录音后半部分删除,让警察去定罪吧。”
她把文件转发在许特助的手机上,转身就走。
就在她转身的时候。
包厢里面再次传来了周淮律克制不住的怒吼:“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去说!”
从得知她找到江枝开始,一路上他都在压抑自己的怒气,明明外公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情,明明他还可以再挣扎一下,还可以再出现,为什么她要去说?
他恨裴子舒,恨她的欺负和霸凌,恨她把他最后的路都给堵死了,他所有的情绪都归结在恨上。
他从未如此恨过一个人,他看着裴子舒涨红的脸,哪怕他今天要她的命,她都得乖乖交代在这里,他咬牙切齿道:“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别再让我看见你。”
“裴子舒,你他妈是怎么敢的!”
裴子舒快要窒息了,她垂死挣扎,用尽全力,几乎窒息求饶喊出那句:“我、没、没、说——”-
江枝对于包间里的事情一概不知,回到班社的时候,陈沙坐在椅子上喝茶,看见江枝,哟了声:“那么快回来,不住几天吗?”
江枝走上前,把包包放在竹椅上,又坐在他的旁边。
陈沙刷着短视频,偶尔传来几声笑,日落西山,古巷小家,这种宁静的感觉,让她下定了决心,她从包包里拿出今天登记的离婚回执,纸张发出细微的响动,她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她知道裴子舒没说,但是现在是她自己决定要说。
她不想再瞒下去,因为她要把所有事情,都做个了断。
而最先应该做出了断的,是让外公知道这件事。
所以,她来说。
或许说完,陈沙会气到,但是她总不能瞒着一辈子,总有天要说的。
她再也不想给这段婚姻再有任何维系平和的机会。
“其实,我今天回去香山澳,”江枝端起茶吹了吹热气,却没喝,然后把茶杯握在手上,手撑在并拢的膝盖上,想到即将要说的话,心里被打了一拳的痛感。
她停顿,半晌后,对上陈沙看来的视线,祖孙四目相对的瞬间,她释然了。
语调平静像日常问好般,娓娓道来:“是去离婚的。”
“阿公,我骗了你。你不要生气。”
她看着陈沙的反应,在心里祈祷他没有任何不舒服,却看见陈沙摘下老花镜放在桌面上响起清脆的声音,安静的堂屋内有青苔的味道,还有晚风的凉意,把陈沙的声音,送到了她的耳边。
“你真当阿公傻啊?”陈沙看着江枝,握住她的手,老人的手,带着老茧,却格外的温暖,他拍了拍江枝,道:“阿公等你自己说,你不要总想着阿公知道了会怎么样,阿公只要你幸福。”
江枝眼睛发热,泪水就要流出来。
“婚姻嘛,都是这样,好与不好,都是当事人才知道。”安静的堂屋内,响起外公的话:“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离婚的,他最近变了很多,我也看在眼里,你呢?”
她呢?
改变看到了吗?
她答非所问:“阿公,我好不容易走出来的。”
旋即。
又吹了吹本来就凉透了的茶,心不在焉的说:“我不会再因为某个瞬间去重复爱上某个人。”
说给她自己听的。
外公知道了,她再无顾忌了,忽然的,有点点鼻子酸酸的。
是彻底结束这些事情了。
酸什么,她也不懂。
江枝知道周淮律会来找她,八点多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急切、匆忙的步伐。
小跑着,带着微喘息。
月光照下来,他从戏台下跑来,依旧是今早的衣服,稍有些凌乱,头发也是,他立在天井旁,月光就在头顶,他的影子被灯泡的光芒照下来,很长,很长。
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扶住青砖石。
江枝正在沏茶,看见周淮律的时候,她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都不需要他开口说要谈。
江枝开车去了较为偏僻的地方,这里只有密密麻麻的竹林,是别人钓鱼的鱼塘。她把车子熄火,推门下车,周淮律紧随其后,他绕到车前,走到江枝的面前。
晚风吹来,她把披肩收拢起来,修长的手指摁住披肩的口子,卷发随风轻吹,她视线注视着远方。
她的平静和他的凌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急于撇清自己,生怕她误会,误会他是不是还和裴子舒有存在私下的联系,他没忘记离婚的原因导火索是什么:“枝枝,我刚才问了,她是在我们登记离婚的时候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你要相信我,我和裴子舒没有任何的联系,我不知道她怎么会跑来禅城。”
“照片的事情我已经拿到了底片删掉了,我看了,根本没有任何裸露,”他扶住她的肩膀,企图让她放心,却看见她格外平静的目光,他有心解释和裴子舒的关系,却发现她好像根本都没有任何介怀。
她的确是没有任何想法去验证他们到底有没有联系,只是裴子舒的出现,让她意识到,她这些年来的可悲和委屈,还有些没说完的事。
“我和裴子舒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和裴子舒之间的那层布,终于彻底撕开来了。
她收回视线,拢了拢披肩,像是自我保护,给自己安全感,干脆诉说起以前的事情:“我以前很怕裴子舒的,婚前我被她欺负,后来,我以为你们互相喜欢。所以我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觉得她要把你抢走,我那段时间过得很难受很压抑,很不自在。”
她第一次正面和他谈裴子舒,她笑的有些心酸,有些可怜:“当我下定决心要离婚的时候,我是做了成全你们的打算,我不知道,你从来没喜欢过她。”
“我从未喜欢过她,”周淮律喉结咽动,见她袒露心声,他心里有久违的感动,他诚恳道:“在那次之前,我都不知道你有过这些误会,也不知道以前被她欺负过,说到底,是我的失职——”
她打断他:“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穿白色裙子,留着长头发吗?”
江枝看着他,她压在心里的秘密,终于,在今天宣泄出来:“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裴子舒,所以我去模仿裴子舒穿的衣服,留的发型,从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我再也不是我自己,而是别人的影子。”
从她穿上白色裙子开始,留下长发开始,那就是她被裴子舒遮住阴影的开始。
他从不知,这个误会深耕开来里面藏了她这么多的秘密和心酸,周淮律眼神震颤,他有话想说,想开口,她却不让。
她好不容易找到丢失的自己,挣脱开裴子舒给的阴影里,她告诉他,为何会莫名其妙说起裴子舒。
归根结底一句话:“放过我,周淮律。”
他终于明白她铺垫那么多,主动袒露心声,原来是为了后面这句话,要他放过她。
他以为她说这些,是要和他和好,是要给彼此一个机会,但是没想到她是为了铺垫彻底分离。
“这些都是误会,我从来没把你当成谁的影子,不要说放过你,不要说,”从私宅开始就压抑的情绪使他的心临近崩溃,他忽然就握住她的肩膀,开口时,嗓音已然嘶哑道:“外公还不知道我们离婚了,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以后我们就住在禅城,我不回周家,我们一直陪在他身边,我们做你想做的事情,这里我也不拆,我就——”
江枝就这样任由他握着她的肩膀,眸子红红的看着他,打断他,给了他致命一击的话
——“外公知道了。”
她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的面容,再道:“不是裴子舒说的。”
“是我告诉我外公,我们离婚了。”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她这句话的回应,反复在耳边盘旋。
她主动说的,她主动说的。
瞳孔里的男人情绪发生变化,他难以置信地闭上眼,只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
她自己说的,她自己去告诉外公的,那就证明她要把这条路封死了,连表面的和平都不愿意维系,也不给他再接近的机会,他连挣扎的机会都没了。
江枝看着周淮律,他再睁开眼时,眼睛红透了,神情落魄无助,略有哽咽道:“为什么啊!”
他是质问,更是心碎。
他以为裴子舒没说,她就会不说——
到底是心碎于她亲手了结这个局面。
“江枝,我一直在改啊!”他说完这句话,眼泪随之掉下来,诉说着,想要证明给她看,每个字都伴随着他的泪滴:“你看我,我现在会做饭,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知道不喜欢吃什么,我知道你的生理期。我在变好、变好,我还会继续变好的——”
她从未见他如此心碎过。
他的眼泪带动她的情绪,江枝的心也到了临界点。
今天见到裴子舒,那些往事再次浮现。
压抑的情绪和心酸、委屈、这些年来的痛楚全都在此刻燃烧。
他觉得他可怜,那她呢?
她蓦然爆发:“这点算什么!”
“你的这点付出算什么!”江枝红着眼睛吼他:“我是有病吗?周淮律,你对我好这段时间,我就能够忘掉这七年,然后去原谅你吗?”
她推开他,半步不肯退让:“你只是伏低做小一个月,而是我七年!”
“你和我说你没有喜欢过裴子舒,哪怕你没有喜欢过她,但是我活在她的阴影下,这个阴影虽然是误会,也遮我七年。”
当这个阴影揭开的时候,她早已不适应太阳。
她不适应他的好,他的改变,他的一切。
她今天说的关于裴子舒的事情,就是要告诉他,她已经活在这个阴影里七年,她再难走出去,看见他,她都难走出去。
“我要做我自己!”
“我要穿漂亮的裙子,留喜欢的头发。”她几乎哀求他:“见你的每分每秒,都让我回到以前,我讨厌这种感觉!”
他终于说出口,刚才被打断的话:“你穿白色裙子,留长发,是因为我以为你喜欢。”
所以私宅那天,他听到别人说她的风格和裴子舒很像,他才会很诧异,看向她们。在他记忆里,江枝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打扮,而裴子舒,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什么风格。
“至于你说的阴影,那我们可以重新认识,我可以重新追求你,我不可能放弃你的,枝枝,”他还在垂死挣扎,低声哀求:“只要你能回来,我做什么都可以,再给我次机会,再给我次机会——”
“给不了!”她转身就要去开车门,却被他死死抱住,男人的怀抱用力,桎梏住她。
他昏头了,不止抱她,还要吻她,企图寻求点温度。
他的眼泪模糊在她的脸上,她的脸冰凉一片。
唇齿在搅动,半分暧昧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悲哀。
江枝死死的咬住周淮律的舌头。
许久后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才放开她,流下泪,眼泪掉下来,再次哀求:“枝枝,我不会放弃你的,求你,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枝看着他这个模样,竟没有半分畅快,只有无尽的悲哀,她从他身上的垂死挣扎里,看见了昔日的自己,所以她在帮以前的她,也在帮他:“你不会再看见我了。”
她只这么说,转身上了车。
她去意已决,什么都拦不住,哪怕他拦在她的车前,她也拐弯擦着他的衣角,不怕撞到他,扬长而去,飞驰而走。
第37章 “她让我,不要告诉你”
周淮律几乎是一夜没睡, 天刚亮起,就带着医生来到了班社。
他穿着简单的针织衫休闲裤,脸色憔悴,眼球红血丝密布, 眼底下熬夜后的浅青, 他先开口道:“外公。”
片刻后, 又解释来由:“我带医生来,给你看看身体。”
这个月来医生每天都会给陈沙看身体, 但是因为之前周淮律住在这里的缘故, 所以每天医生看身体的时候, 他都去买菜, 今天特意带着来, 意思明显。
陈沙也不揭穿他,他七八十岁的人了, 面对小辈的事情, 倒也不能任由自己的心情来, 想骂就骂,想笑就笑,他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摊牌后都带着尴尬。
“诶,辛苦你了。”陈沙把老花镜摘下来,放在桌子上, 然后直起身跟之前一样坐好,让医生把脉、量血压、测血糖、这些弄完都以及是几分钟后,医生简单的叮嘱之后便离开了。
期间, 周淮律就坐在木沙发上,望着上二楼的地方发呆。
陈关他们都醒来了, 看见周淮律坐在堂屋,半晌后才开口:“淮律,那么早。”
小舟她们也出来了,几个小姑娘前段时间都喊着姐夫,这会儿看见周淮律后,站在原地,挠挠头,开口道:“淮律哥,早上好。”
从大家的反应里得知,他们离婚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明明前两天他和陈关他们还在后院研究自媒体,回了趟香山澳,什么都变了,失去和拥有,什么都是在瞬间发生。
周淮律坐在木凳子上,目光有些游移,没了平时和他们无拘无束的侃侃而谈。
木讷的点点头。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看着楼梯处,企图在等某个身影。
从晨光微熹到正午时分。
那道身影还是没有出现,整个班社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存在而静悄悄的,周淮律在这种寂静里,不由得想到昨晚争吵,她离开时说的那句话——“你不会再看见我。”
他心里忽然就被抓了* 下,终于不再痴傻等待。
他看向陈沙。
说了整个上午第三句话:“外公,枝枝呢?”
就知道他要这样问,想到昨晚江枝回来后急匆匆的收拾行李离开的模样,对于他们两人的事情,陈沙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她昨天晚上回来后就收拾东西走了,你别找她。”
话音刚落,周淮律就明白了。
江枝不让陈沙告诉她,她在哪里。
没想到她会真的离开不见,她除了班社还能去哪里?他猜不到。
周淮律感觉自己的神经都变得敏感,脑子很乱,明明陈沙都说了让他不要寻,可他还是固执的看向陈沙,企图他帮帮自己,道:“外公,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枝枝在哪里。”
他想找她。
想见她。
他的低迷、无助、陈沙看在眼里。
可江枝昨晚回来后的难受、委屈、他也看在眼里。
“淮律啊,”陈沙沉思片刻后,从椅子上坐直,他边沏茶,边道:“枝枝呢,她昨晚叮嘱过我,如果你有来,有问,让我不要告诉你,她在哪里。”
陈沙看着周淮律,在他就要说出下句话时,抬起手摆了摆阻止他说,然后把茶倒好,递了杯给周淮律,道:“她没有妈妈,有爸和没爸没区别,和你又离了婚,我不可能为了你,再去出卖她。”
“这世上,至少要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爱着她吧?”
至少要有一个人,真心实意,爱着她吧?
最后的这句话,让周淮律心里那种期待和急切瞬间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无声的泄了气。
他垂眸,竟半会儿找不到任何反对的话。
只端起眼前的茶,喝了口,意思是听进去了。
她不愿见他,明白他今天还会来,也猜到他会去问陈沙,所以躲得远远的,不让任何人告诉他,自己的行踪,他闭上眼,感觉天旋地转,迷茫,无助。
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说不见,就真的不见他了吗?-
颐德公馆内,落地窗可以俯瞰广州的璀璨夜景。
江枝却无心去观赏,她盘腿坐在地毯上,头发被她随意勾起,射灯照射下,露出白皙的天鹅颈,客厅的书桌上放着好几本书,最顶上的那本封面写着的是《思想政治理论?》。
她垂眸,纤细的手上拿着笔,正认真、专注的看书。
放在右手边的手机微信响起,她打开看,是蔡双发来的语音消息:“就是这几本,你把这些的基本理论看完,然后外语的话你来得及补知识吗?”
“外语?”江枝问。
蔡双道:“对,研究生需要俄语、英语、日语、这三个语种选一种,考试要用到,你可以去找个雅思班培训,反正初试还有一个半月。”
江枝听完,摁下语音道:“没事,这三个语种我都会。”
她从小就学习外语,爷爷是把她当做江家的接班人培训,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小姐,基本的社交话术,她都会,不仅如此,因为兰双的缘故,她还会葡萄牙语。
长期被裴子舒压制,对周淮律卑微,以至于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爆发了之后才意识到,她也是爷爷悉心教育,真金白银培养出来的继承人。
如果没考上戏曲院,她可以去继承江家的公司。
但是这样,就会和周淮律遇上,她不想。
但江家辛苦打下来的基业,她不可能会废掉,继承还是会继承,只是需要等江远修老到动弹不得时,才能轮得到她。
蔡双收到江枝的信息,不由得愣住,什么家庭条件,三个语种都会,他身边从没有这样优秀的女生,他不由得去搜索江枝的名字,出现的搜索结果,令他眼前一惊。
江枝:香山澳江氏集团的独女,江氏集团千金。
难怪,她浑身上下的谈吐、气质、都那么独一无二。
原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蔡双默默地收起了自己的心思,他是从班社的人口中得知她已经离婚了,所以起了别的心思,但是他明白,人和人的差距还是在那里的,离了婚,她也还是高不可攀的明珠。
江枝把今天的最后知识点看完,刚拿起手机时,就看见小舟打来的电话。
江枝摁下接听键,边听,边收拾衣服准备洗澡。
小舟在电话那边道:“枝枝姐,你在干什么?”
江枝如实道:“我刚看完复习资料,”
“枝枝姐,今天——”小舟躲在房间里,握着手机,低声道:“他来了,带着医生给沙叔看了身体,一直坐在堂屋,看上去好憔悴,吃了晚饭才走的。”
他是谁?
江枝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她把洗面奶、卸妆油那些摆放整齐,毕竟要在这里住好一阵子,她边摆,边淡声道:“没事,他去他的——”
她不忘叮嘱:“不要告诉他,我在哪里。”
“我们都没说,他今天问了沙叔,沙叔也不肯说,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小舟是这么说的,但是第二天、第三天、接连一个月,小舟都每天准时给江枝打电话。
“枝枝姐,他怎么每天都来啊?”
小舟不是抱怨,而是好奇、疑问:“他想干什么啊?”
江枝坐在餐厅,吃着自己刚煮好的混沌。
今天心血来潮,她自己包给自己吃,刚吃了口就发现馅儿完全咸的,她边回忆自己剁馅料、放调味料的步骤,边低声道:“他想要见面,然后叫我给机会。”
她都猜到了,他从来只会这样,从第一次来禅城开始就是这样。
说了无数次不给机会、不要再见、他还是会出现。
好像听不懂话那样。
“给机会?”
小舟歪着头,像个小姑娘好奇天真问:“他是想挽回你吗,还是想复婚啊?”
还没等江枝回答,只听见电话那边的小舟道:“不过他和关哥他们很好,每天还会教关哥自媒体的东西,还会每天三餐都做饭给我们吃,就是你不在,我们总觉得怪怪的。”
“那你想给机会吗?”小舟问。
班社的人心思单纯,有什么话直来直去,她把她看见的,告诉她,告诉她周淮律每天出现在班社里,告诉她周淮律教陈关他们做事情,告诉她周淮律带着医生每天都去给陈沙看病。
所以江枝没有去多想这句话是不是有其他含义,也不认为是在帮他说话,她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汤水,然后低声道:“我如果会给机会,就不会离开了。”
距离那天晚上的争吵已经一个月了,她当天晚上做出了离开班社的决定,收拾东西就走,就是要说到做到,她说,不会再让他看见她。
外公知道了离婚的事情,就是她可以心无旁骛的去拒绝他的开始。
所以他才如此崩溃,因为清楚明白,这段关系再无任何捆绑和牵连。
“小舟,他在那里,你不用管他想做什么,”
她轻声道:“我知道我自己想做什么就行。”
她躲在这里,寻片刻舒心,专心致志的备考,还有半个月,她就要去北京初试了。
当离开的那时候开始,她从不把他和未来混在一起。
她说过自己要去戏曲院,那就一定会去,她说要带着南粤扳回一城,那就一定会,她说不会再见,不会再给机会,那就绝对不会。
她说到做到,是因为付出了决心-
禅城晃眼入了冬,12月20日,明天就是冬至。
班社里每人都在讨论买汤圆,明天吃汤圆要什么馅儿的。
周淮律在厨房,靠着墙抖出根烟,摸了摸口袋,打火机没了,忽然这瞬间,就不知道日子的意义在哪里,算算日子,他已经一个半月没有再见到她。
尽管每天出现在班社里,也难找到她半分身影。
她何止是不给挽回的机会,她甚至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
周淮律喉结咽动,把烟装回口袋,起身准备去买打火机,他从厨房出来路过堂屋,然后走到戏台,绕出去,走到半晌,发现手机没拿,又掉头回去。
只是刚踏入班社,戏台遮住了他的声音,堂屋那边传来小舟的声音:“也不知道枝枝姐明天考试怎么样,能不能过。”
“肯定能,”王声说:“我听蔡双说,枝枝会三个语种,外貌身材体态都过关,她这个外貌条件去当明星都能,戏曲院看她想不想进了。”
小舟托腮望天:“不知道到北京没,想打电话又不敢,她又不回微信,要在那里呆三四天,衣服也不知道带够没,北京十二月会下雪吗?”
周淮律握着没点燃的烟,考试、北京——-
江枝落地京都的时候,窗外已经飞起了小雪。
她把大衣拢好,推着行李箱走出来时,冰冷的寒风扑面而来,整个脸瞬间干了几个度,香山澳从不会下雪,冬天偶尔还能穿穿短袖。
她冷到吸了吸鼻子,立刻拦了辆的士:“UW酒店。”
她定的是UW酒店有落地窗、衣帽间,整体舒适度比较好,就是价格有些昂贵,司机也没忍住,从后视镜看了眼江枝。
那晚的爆发她说过要做自己,理智果断收拾行李离开后,在备考的期间里,她好像忽然长出了很多棱角,她明白要对不喜欢的事情坚决杜绝,就像现在。
那个目光是审视的。
她不喜欢这个目光。
于是她掀起眼眸,面无表情的回看回去。
司机被她冷若寒霜的眸子惊到立刻专注开车。
一路无言,直接抵达酒店。
江枝推门而入,行李还没放好,就接到了邵均的来电。
她大抵知道他要说什么,毕竟她来到了他的地盘,但是却没先告诉他,她认栽的摁下接听键,还没开口,就听见邵均道:“来北京也不给我打招呼,要不是刚才关哥他们提起,我都不知道。”
“就来考试而已,不好意思麻烦你。”
“你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好不容易来趟,也别那么早回去,我上网查了,你考试要三天,刚好考完24号是平安夜,我要去拍卖会,刚好你陪我去,怎么样?”
江枝看了眼时间,其实考完试她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于是应下来。
挂断电话后,她开始拿出书本,做巩固练习,入睡前她又拿起手机做好明天的出行规划,京都的交通拥堵,她打车需要五十分钟的路程。
明天考试分上下午两场,结束的话需要在下午五点。
第一场八点半开考,早上江枝六点就起床,加上化妆时间,算上拥堵路程,她提前十分钟抵达了考场,结束是在11点半,她在附近随便吃了个午餐。
两点又开始考了外语,考完已经是下午五点。
江枝回到酒店时已经七点多,她早已饿的饥肠辘辘,刚点完餐,去洗澡,就听见门口传来门铃声,她打开门,是侍应生推着车来送餐,餐点里面全是她点的菜系,只是多了道汤圆。
奶白奶白的团子,泡在透明的糖水里,旁边还有个卡片,写着:【冬至快乐。】
简单的四个字,龙飞凤舞的字体,她只看眼就知道是谁。
她垂眸,把卡片随后丢掉,然后撩起长发,当着侍应生的面把汤圆丢尽了垃圾桶,拒绝的干脆果断,道:“我点什么送什么,这些其他餐点不要送。”
她不去追究酒店的责任已经是她最大的宽容。
侍应生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点头,立刻走出去,这个是酒店经理让送的,但是唯独这个客人有,他也不敢问为什么,听江枝这么说,他不免觉得有些古怪。
出去后,侍应生就把这个事情告诉经理,经理听后捏了把冷汗,扭头道:“先生,下次这个忙,我可不帮了,你说等下被发现了,我肯定会被炒掉的。”
早知道刚才就不拿好处了。
他越想越后怕,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垂眸,垂长的睫毛挡住眼里的落寞。
当听见江枝把汤圆丢进垃圾桶的时候,他的心难以言喻,他昨天来到京都,得知她考试要三天,他想她,却又不敢去打扰她的心情,影响她的考试。
只能在后厨做点汤圆送去,没想到还被她识破了。
她丢的毫不留情,不留半分情面。
连半点机会都不给他。
可他又想她,想的发疯。
情绪是煎熬的,想念得不到缓解,会把人憋疯。
许特助站在周淮律身后,大堂经理还在喋喋不休不应该帮这个忙,许特助上前,把名片递给他:“如果因为这个事情,你受到任何牵连,把这个名片给你老板。他会明白的。”
大堂经理瞬间语塞,这个名片上,简单的印着一个字。
周。
京都周姓不少,但是下面的地址,香山澳。
他便恍然大悟。
的确是有资本,资本大到,足够让老板为他亲自送汤圆进去。
他倏地噤声,再不敢大声说任何话-
江枝考完试的当天,邵均准时发来消息:【明天七点,我去接你。】
她把定位发给了邵均,躺在床上给陈沙打电话。
“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买回去给你。”
“好,那就报名吧,反正面试结果要过阵子才出来,在等结果前可以再比赛。”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明天我和邵均出去。”
“他三天不在班社了,是不是去北京找你了?”
陈沙还是选择在江枝考完试的时候,问出了心里的疑惑,电话那头安静的等待。
江枝躺在床上,道:“没有来找我。”
她知道他来了京都,从那碗汤圆就知道了。但她没有受任何影响,就像那碗汤圆,她没有半分犹豫,说丢就丢,对于不该出现的人,应就如那碗汤圆,果断丢掉。
不要去因为不应该、不值得的人,起任何的心里波澜。
“少爷,明天才见面,会不会太早了。”周淮律在顶层,罕见的拿起剃须刀刮干净胡子,许叔在旁边,看着他难得打扮自己,不免欣慰。
周淮律边刮胡子边道:“不早。”
他要在平安夜找她,约她出去吃晚餐,以前平安夜,她都会把家里布置的很漂亮,还会给他拿苹果,寓意平平安安。
他要好好表现,让她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
第二天八点,周淮律捧着花,走到了江枝的房间门口,敲了几次后,都无人应答,许特助站在后面,原本欣慰的笑容,慢慢的变了味儿,然后僵在脸上。
清洁阿姨推着车路过,好心问道:“你们在等人吗?”
“这小姑娘早就走了。”
许特助在身后,立刻问:“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清洁阿姨道:“五六点,具体我忘了,是个男人来带她走的。”
男人带她走的?
京都,江枝认识谁?
周淮律喉结咽动,脑海里全是邵均的身影,他不敢妄自猜测,抱着花站在原地,沉默许久后,沉声道:“去查监控。”
许特助立刻去,边走,边给酒店里的人打了电话,查监控需要是件麻烦事儿,他须得亮身份,果然,原本需要耽误许久的事情,亮出身份后,高层负责人直接下来,亲自带着许特助去查。
五分钟后,周淮律的手机响起,收到了许特助发来的视频。
他立刻点开视频,画面里显示的是酒店过道,江枝穿着黑色的风衣,踩着黑色高跟鞋,打扮明艳,气质温婉,而她的门口,赫然是穿着西服的邵均。
他们一起走向电梯。
驱车离去。
那束花什么时候滑落的他也不知道,他心里只有强烈升起的占有欲,她不见他,不给他机会,把他隔绝在外,却打扮的那么漂亮和邵均出去约会-
拍卖会上,乌泱泱的一群人。
江枝指着荧幕上,正在拍卖的青花瓷片,低声道:“这个就是你爷爷要的?”
邵均点点头,道:“我爷说,没拍下就别回家。”
“出价300万,还有人跟吗?”
拍卖师用英语重复了遍,邵均举牌。
“这位男士350,还有人跟吗?”
拍卖师看向右边:“安先生出价400万,这位先生要追加50万吗?”
邵均还没举牌,他在犹豫,450万买个青花瓷,他觉得有些划不来。
他犹豫的瞬间。
江枝脊背挺直,气质温婉,简单直接:“500万。”
她说五百万云淡风轻,好像只是个零花钱。
等拍卖师落锤,邵均才从惊讶里回神道:“500万不值得。”
他们家是中医世家,虽然五百万也不缺,但是五百万拍个青花瓷,他觉得不值当。
江枝纤细的手指理了理裙子,莞尔笑,轻描淡写道:“邵爷爷前段时间让你去给我外公把脉,这件事我记了很久,这个青花瓷,就当我给邵爷爷的谢礼。”
“等下次我再带我外公来找邵爷爷叙旧。”
言外之意是她这次就不去他家里了。
她把事情做的完美无瑕,说话间,谈吐优雅,气质温婉,邵均忽然就发现,江枝这次和之前,变化有点大,这样果敢的女人,对男人有着致命吸引力。
他收回视线,把心里的那丝丝悸动压下去,道:“他还有找你吗?”
江枝是应了句没有,但是拍卖结束后,走出去酒店的门口时,外面不知道何时,已经电闪雷鸣。
闷声的雷,带着压抑的氛围。
闷了几天的空气,终于要下场大暴雨。
邵均从侍应生手上拿了把黑伞撑起,看向江枝时,却发现她注视着某个地方。
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耳边响起。
寒风伴随雨点洒进来,江枝的高跟鞋微微沾了点水。
她拢起大衣,精致的妆容,面色淡然。
邵均顺着望去。
电闪雷鸣,只见黑色的天空,周淮律站在雨里,西服被打湿,发丝也被打湿,他就这样,冒雨走上前来。
第38章 跪
栉风沐雨, 闷雷响动。
身披黑色风衣的女人,长身而立在霓虹灯下,黑色系带束腰,身材曲线完美, 如线掉下来的水珠, 砸在地上弹起来, 水花溅起来弹到黑色亮光的高跟鞋面上。
他没有撑伞,瀑布般的暴雨, 都阻止不了他半点脚步。
步伐越来越快, 不过片刻, 便已经踩上台阶, 走到江枝的身前。
高大的身躯被雨水打湿, 他浑身湿透了,风尘仆仆的模样, 好似经历过千帆沧桑。
周淮律走到江枝面前, 站定。
他低她两个台阶, 与她相同的高度,只是身后依旧在被雨淋,他却丝毫不管,那双眼,自始至终都紧紧的盯着眼前,神色漠然的女人。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她, 为何变了如此多。
那双眼里,连最后的温情都不剩。
“我在班社等你很久,你不出现, 我刚才去你房间里找你,才知道你出去了。”他在黑夜里开口, 嗓音嘶哑,雨水将他的发丝打湿,他稍显狼狈。
但他的绝美的五官,让他不管在任何时候,都能显出不同的美感,哪怕现在浑身湿了,雨水砸在脸上,这份破碎感,也独他有。
邵均没见过这样的周淮律,他在班社那段时间,他虽然会找江枝,但是却总是高高在上的,后来回到京都后,他从父亲口中了解到的周淮律,是香山澳的周家独子,世家权贵继承人,光是继承人这三个字的含金量,就足够让邵均心颤。
他在京都见过太多的资本,太多的权势家族,但唯独周家,是他去深入了解后,都心颤的程度。
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邵均想任何女人都会倾心于这种权势,也逃不开这种不管是样貌、还是家世、都格外出挑的继承人的追求,可偏偏,江枝就是不为所动。
她面无表情,好似眼前人是空气,恰好此时,空气中“铛”了声,是侍应生撑开了雨伞,并且很没眼力见的递给了江枝,她对陌生人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莞尔道:“谢谢。”
细白纤细的手指轻拿起侍应生递来的伞柄,她举起伞作势要离开了。
这个样子是无视他到底,他后背很凉,是雨水流入背部,但他脊背依旧笔挺,是他不屈坚韧的灵魂。他情急之下、牵住她的手,沉声道:“我想见你,但是我知道你躲着我。”
他嗓音低哑,再次开口:“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枝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神色淡漠,道:“我想,我那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她这是还把那天的话用在现在来回应他,周淮律岂会听不明白,他满腔肺腑想说的话都在唇齿间打转,他的心,最近煎熬辗转,看着被她摆脱开的手。
周淮律在江枝身上栽的跟头,一次比一次高,他明明知道她会这么说,心还是碎了满地。
他眼眸渐渐泛起红。
邵均稍显惊讶,不明白为何感情会使他如此,现在酒店人来人往,不少人看过来,能参加拍卖会的,多少有些识人,邵均又想起父亲说过,这位周先生,在香山澳是身份地位是极高的。
人人都赞赏他是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只见素来温润如翩翩君子的周淮律难得失去理智那般,双目绯红,语塞难掩,极其卑微的道:“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又是机会,说了千万遍,他还是死缠烂打。
江枝不愿与他再多说些什么,酒店的目光充满审视,她不愿当个小丑,思量片刻,旋即撑着伞,水滴下来,落在地上,她通身气质温婉,那双眼看他就像是看陌生人那样,红唇吐出两字
——“不给。”
她举起黑色的伞,准备离开,地上全是积水,她穿着高跟鞋行动不便,与此同时,邵均绅士道:“扶着我。”他在她身边,气场却不足她半分。
她颔首,随后挽着邵均的手,宛如一只高傲的黑天鹅,踩着高跟鞋,与落魄的周淮律擦肩而过。
他有心想去留她,却不敢去看她视线,因为深知她不会为他停留半步。
所以周淮律就站在原地,任雨打、任风吹。
他回眸望去,大雨倾盆,江枝和邵均并肩而行,像金童玉女,恰好就在他看过去的第三秒,她险些滑倒,步伐错乱的瞬间,邵均的手搭在她的腰上,稳住她的身体。
那双手就像是针,刺痛双眼。
他看着邵均,从未对任何人敌意如此深。他就像个牛皮糖,怎么都撕不开,无时无刻,哪怕离开了禅城,不是在手机视频里出现,就是在北京。
他明明都说过不要他出现。
他跟没听到似的。
许特助立刻上前,举起伞替周淮律遮住半片风雨,眼前雨水浸湿模糊视线逐渐清晰,他依旧死死盯着邵均和江枝,眼都不眨一下。
刚才的全部他都亲眼目睹,低声道:“少爷,不如就好聚好散吧,您这样折腾自己,到时候——”
周淮律抬起手打断许特助的话。
目光紧锁前方,失神道:“不,我要问个理由,问个结果。”
他不可能就这样算了,他不可能会放弃江枝-
雨势渐大,邵均小心翼翼的开车,安静的车厢内忽然响起邵均的声音:“那段时间,我在禅城待得好好地,他和我打完架的第二天,我爸就把我喊回北京了。”
江枝顿住,看向邵均,他犹豫片刻,说:“我以为真的是家里很忙,没想到回到京都后,我爸问我,在那边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那时候他回到北京,邵父黑着张脸,质问他,他在父亲那双愤怒的眼神里,明白了些什么,只是没想到,周淮律的手能够伸那么长,连平时修身养性的、不问世事的爷爷都忍不住呵斥他:“少去招惹别人,有些人你、我们邵家都惹不起。”
他那时候倏地明白了。
“我猜就是他的手笔,不让我待在禅城。”
邵均思绪打住,转了个方向盘,道:“怕我和你走的太近。”
江枝听完细细回想,好像是从邵均离开后几天,他就出现在禅城,然后在班社里住了一个月,江枝垂眸,心底到底是没明白,为什么昔日看上去沉稳的男人,也会有如此幼稚的那面。
江枝以为,周淮律是不管山崩地裂都不会有任何情绪的男人。
“你不要管他。”
江枝看向邵均,向他保证似的,笑了笑道:“他要是再找你,你就告诉我,我去找他。”
事情是因她而起,她肯定是要为邵均摆平,不能白白让人家因为她受了影响。
只是没想到邵均停顿片刻,此刻,刚好红灯亮起,他踩下刹车,手指随意的敲击键盘,侧眸望去,江枝正靠窗,看着窗外的风景,长发垂在腰间,秀色可餐。
“你不要管他,这句话应该是我和你说,”他抿了抿唇,道:“我看的出来你不想理他,但是他死缠烂打,俗话说得好,烈女怕缠郎,他就赌你哪天愿意搭理他。其实要想真的摆脱对方,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江枝有心缓解气氛,毕竟刚才才得知邵均受自己的牵连被父亲责骂,于是笑了笑,回头看他,道:“都忘记了你还是个情场高手,你说,我听听。”
邵均却不去看她,目视前方,踩下油门,似玩笑,却又似认真的语气,道:“有了新的开始,新的人出现在生活里,大部分都会离开,你不如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
江枝看着邵均,眼眸顿住-
江枝回到酒店里,房间门口有束朱丽叶玫瑰,好似是摔下来过,玫瑰花瓣有些折损,上面还有张卡片,她没去拿,这种玫瑰是朱丽叶,价格不菲,她根本不用去思考就知道是谁送的。
她看着这束玫瑰花陷入了沉思,她就站在房间门口,眼眸微动,想到刚才酒店门口的周淮律。
他的眼神她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他不会放弃,他会无时无刻出现。
若是她继续待在京都,那么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沉思片刻,江枝打开手机,做出了决定,她刷卡回到房间后,把衣服和买的特产全部收拾进行李箱,等收拾完毕后,她换了双舒适的运动鞋,那双价值七位数的高跟鞋就被她丢进了垃圾桶。
虽然没有任何损坏,但是沾了水。
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再穿第二遍。
坐进头等舱的时候的时候,江枝的心里松了口气。
她庆幸自己收拾行李、周淮律没有出现在酒店,否则她今晚无论如何都逃不开,飞机即将起飞,两个多小时的旅程即将开启,她戴上眼罩,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抵达广州,走出去时才发现广州居然也下起了毛毛细雨,好在不像京都那边刮风打雷,但是也是雨水不断,她走到了停车场,把行李放在后备箱,驱车离开。
驱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江枝忽然想到车的后备箱还有带给班社的特产。
她看见广州严重堵车的路况,沉思片刻,于是干脆掉头去班社,她的专注度都放在开车上,殊不知,车后有辆迈巴赫,跟在她帕美后,她掉头的瞬间,雨夜里的迈巴赫也跟着掉了头。
回到禅城已经深夜的九点多,这条青砖巷的人都已经全部入睡,家家户户都只剩下门灯亮起,她干脆把行李箱拖着走,打算在班社住一晚。
但是没想到,她举着伞走到班社门口时,周淮律不知何时已经在班社门口。
他换了套干净的西服。
行李箱的轱辘声停止,她的脚步顿住,单手抓住行李箱的拉杆,单手举着伞,那张精致的鹅蛋脸上,终于不再是淡漠,而是错愕,短暂的愣在原地。
运动鞋踩在水坑里,久久不能动弹。
她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也还会继续出现在班社,但是没想到那么快。
所以几乎是她前脚刚从京都走,他后脚就跟上,甚至还走到她前面,堵住她回去的路。
他知道见她面不容易,躲了一个月,终于出来,他无论如何都会放弃这个机会,好不容易见到她,他要找到她,他要告诉她,他要争取见面的机会。
大雨、又是深夜,这条街巷不会再有人出来,整条青砖巷除了他们两人,就是风和雨。
雨点砸在江枝撑着的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江枝看着站在班社前的男人,彼此都沉默几秒后,江枝毫不犹豫,拉着行李箱转身就要走,还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踩地溅起的水声,她就被男人从背后抱住。
雨伞挡住了两人的身体,避免被雨水淋湿,任她怎么拍打,那双桎梏在她腰间的双手像是焊死那样,牢牢紧锁,半分不愿意动弹,她看着前方,道:“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放开我!”
“不放!”
他就是这样抱着她,感受着她存在的真实感,这种怀抱的温度,让他短暂的感觉到了踏实的拥有。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放弃挣扎,克制声音,尽量不惊扰别人,但是呼吸剧烈,胸膛起伏很大,他的手也随之起伏上下。看不到他的脸庞,她只能盯着前方,道:“我说了多少遍,离我远点,放过我,我们已经离婚了,你到底要我重复多少遍?”
她这个月来静气凝神,没有他的日子过得比以前舒心,她很享受最近的生活。
但是他时不时出现,结婚前时不时忙工作出差,十天半个月都难回家一趟,离婚后倒是一呆就是一个月,半个月,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周淮律就知道她张口闭口就是离婚,放过她,离她远点,他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在现在得到了释放,道:“为什么邵均可以?”
“为什么他可以在你身边?”
“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嗓音不正常的低哑:“为什么躲着我不见我,却可以和他在北京见面。”
整晚了,从酒店门口见她之后,他就憋了满肚子的疑问,那些不公平在他心里反复盘旋。
“他可以在我身边,是因为他是我朋友——”
话还没说完,周淮律就急切的抢话道:“那为什么不能把我也当成朋友?”
“为什么不能把我当成和邵均那样的朋友?”
他接话很快,问话也很快。
江枝想都没想,道:“不可能。”
“为什么?”他又问:“既然邵均是朋友,那为什么不能把我当成是那样的朋* 友。”
他像傻了,只会问问什么,问到江枝厌烦,她干脆去掰开他的手,眼里是不容他侵犯半分的主权,在挣扎的时候,却又听他道:“只要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是朋友,我们可以从朋友开始,我们抛开之前的种种,重新认识。”
他像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想要如此。
他这句话,好像这段关系,他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江枝压制愤怒,好在雨声下来,挡住了他们争执的声音,她克制怒火,压低声音,道:“你觉得可能吗?这些都是自欺欺人,我们就是睡过,亲过,我就是爱过你,这是事实,你让我怎么能忘记你,怎么去抛开过去重新开始?”
她是愤怒的,愤怒泯灭了理智,再也不留任何情面,比上次说的还要难听:“我们的重新开始,只能是各自认识新的人,你去找你的新伴侣,我去找我的新伴侣。”
“我不会找,”
他阻止她的:“你也不许找!”
“怎么不可以!”她语气很愤怒,字字句句是在说自己的美好未来:“我有权利和任何人开始,爱任何人,我会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
周淮律在她背后,抱着她,怀抱如此真实,声音也如此刺耳。
新伴侣,新的另一半。
她说她会找另一半,会去爱别人,会喊别人老公,会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会有属于和别人的孩子,怎么可以呢——
他光是想到都心碎的程度,他不由得又用力,加大力气,桎梏住她的腰,他的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让她的脖子凉了好多。
耳边是他的嘶哑的声音:“不可以,你不可以和别人在一起。”
他受不了,光是想象都能心碎。
她确定肩窝处的,是他滑落的泪。
她从不知道他如此脆弱,如此轻易就掉泪,她的腰上是他的双手,他不会放开,不会轻易放开,就像他不会轻易放弃这段关系,他会无时无刻出现。
她不由得又想起车上,邵均和她说的话。
——其实要想真的摆脱对方,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有了新的开始,新的人出现在生活里,大部分都会离开,你不如考虑考虑和我在一起。
她的手握在周淮律放在她腰上的手上,听着他发疯似的阻止她开启新生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开了口道:“邵均和我告白了,我在考虑要不要答应他。”
抱着她的男人有长达半分的僵硬,像是在思考这句话是不是梦,就在这时,她轻而易举的挣脱开他的怀抱。
就在刚挣脱的瞬间,他慌了,失神的勾起抓住她的手,他看着她的眸子,仿佛在确定她刚才说的那番话,是否是气话,可是她很平静。
他也深知,眼前的女人,从不善于撒谎,也不屑于拿这些事情来撒谎,她善良,他的所作所为,她从未拿出来宣扬过,自然不会拿邵均来当挡箭牌,不可能拿邵均来让他放弃。
她会这么说,那就是邵均的确说过这些话——
想到这,他握着她的手颤抖了下。
想到他们今天亲密的并肩而行,他搂住她的腰,想到她会去北京读书,想到他也在北京,他的心瞬间坠入谷底,他什么都顾不得了,开口道:“不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他越是这样,证明他越是介意,她平静的道:“我要。”
她说她要,她要和邵均在一起。
所以刚才如此真切的说她会爱别人,会和别人生子,原来对象,就是邵均。
他连做梦的对象都只有她一个人。
怎么可以呢?
让他怎么接受。
怎么眼睁睁的看着她和邵均在一起,喊邵均老公,和邵均撒娇,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那是诛心的痛苦。
周淮律还能如何,是发疯的占有,卑微的挽留,他都有过,他只是想来找她,要她给个机会,不要再躲在他,却没想到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居然已经考虑要和别的男人成家立业。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他们站在青砖石巷子里,雨势渐渐大起来,他的眼睛很红,那眼里,有要掉落的泪,就在她以为邵均说的是真理,他听完后就会退出主动放弃时,他却收紧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跪下。
江枝瞬间愣住。
雨水砸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他跪地,双手握住她的手,将头埋在她的手腕处,眼泪掉下来,掉落几滴,砸在她的指腹,伴随着他哽咽的话响起:“江枝,我求你。”
他真的求她,跪下来求她。
求她不要这样狠心,求她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他跪地低头,虔诚的姿势,额头贴着她的手心,他的泪还在流,哽咽的哭泣:“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让你原谅我,我知道我做的不好,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但是我无心伤害你”
他这般哭泣,嗓音哽咽,浓重的哭腔:“从我和你在一起开始,就没有想过会分开,我真的做不到,做不到看着你和他在一起。”
他问,内心的疑问:“为什么,明明我们应该有个幸福的家庭,有我们的孩子。”
他从和她在一起的那时候开始,就曾经想过,这个美好的未来,他想要可爱的女孩,哪怕她从没问过,但是他总是羡慕别人有孩子,可是她从不提要孩子,他也从不敢要求。
他幻想的日子里,是她和孩子。
“为什么不看看我,连见面都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这般卑微,双膝跪地,就是因为听见她会考虑别人。
江枝受不住他这样,她会比他更难受,无关爱情,无关旧情,而是她做不到事不关己,因为他跪的人是她,她爱了十年,他是高不可攀的明月,她不想因为这份感情的失败,把彼此变成这般不堪。
那样她是失败的,他也是。
她去拉他,低声道:“你起来。”
他却丝毫不动。依旧跪在她的面前,含泪带咽:“我爱你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连次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从她闯入生命里开始,他就从没有过,要放弃,不要她的念头。
“我只是想好好地和你在一起,为什么?”
他问,问到了江枝的心上。
“什么是爱?”
江枝说:“周淮律,这个不是爱,下跪也不是爱。”
他就跪在地上,膝盖被水淹盖,青砖石巷子很多碎石头,他的膝盖早已被碎石子扎中,可却不及他心里半分疼痛。
见他如此,反复询问为什么。
她失神,恍惚,也喃喃自语,忍不住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那些原本以为会烂在肚子里的事情,让她想起来都红透双眼,她再也不想隐瞒,今天开了这个口,就要做好全盘托出的准备。
她恍惚的注视前方,感觉他滚烫的泪沾湿手臂,感觉他抓住她的真实感,他们都有心里的为什么。
她问:“明明这段婚姻的开始都是我主动,你当时也没想结婚,为什么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你要跪下来求我?”
第39章 往事。
青砖石巷, 雨水砸在坑洼地面,弹起水花。
江枝举着伞,思绪飘向远方,低喃道:“你知道吗, 和你结婚前——”
或许是想到要说的话, 她就忽然哽咽了, 三年前的那件事情,缠绕在她的心里, 每每婚姻出现不如意的时候, 她就会想到这些事情。
或许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么?
她要莫大的勇气去承认那个善良的温柔的自己, 其实骨子里是坏的, 烂的, 自私的,但是她不怕了, 她主动撕碎, 主动脱/光那伪善的外表给他看:“你回国前, 是我去求我爷爷,让我爷爷借着交情去你们家谈婚事,是我让我爷爷去和你爷爷说,说我们已经在一起四年,要你为我负责!”
这句负责,让她在这段感情里成了受害者。
她以自己是受害者的身份去要求周家为这段婚姻做负责, 要求对自己的四年做个收尾,其实是她害怕,害怕他回国后就会接受家里别的安排, 也害怕他会和裴子舒“旧情复燃”,他从未喜欢过裴子舒, 她是近来才知道,但是这段婚姻会顺利得来,也是她用了手段罢了。
刚谈完婚事,周老爷子就生了场大病,她那段时间郁郁寡欢,只有她心惊胆战日日夜夜担心,她害怕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结婚,会因此耽误。
好在周老爷子主动提出要先领结婚证。
那时候她才松了口气。
可是很多时候冷静回头想想,婚姻这件事,是她太自私了。
所以她到现在为止,都觉得自己恶心。
是她的手段,求来的婚姻,种下的因,所以婚后就是结出来的果,是甜是苦,是酸是臭,都是她作恶的因果,是她活该。
所以她不敢在离婚前那段时间质问他,质问他为何“出轨”为何对这段婚姻如此漠然。也不敢有女主人的姿态,因为她是小偷,不光明磊落,在背后使手段的婚姻小偷。
她只是这么说,但是没人能懂她的内心,自从结婚后的种种都在她脑海里回忆了遍,那些往事历历在目,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抬起手抹掉,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掉落了眼泪。
周淮律从始至终都听着她的话,看她崩溃。直到这句话,他跪在地上,眼泪才霎时间止住,像是在这段婚姻里,才找到突破口:“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对这段婚姻不满意?”
江枝只当他这句话是现在才说出来安抚她的,为了挽回罢了,她没太在意,哭着,企图从他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却忽然听见他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的眼泪在脸上,看上去支离破碎:“我没有误会,这段婚姻,本来就是我找我爷爷求来的。”
像是能安抚到她,周淮律终于站起来,捧起她的脸,她的脸小到他单手就能盖住,他虎口拖住她的下巴,拇指擦掉她的泪,让她清楚看着他,让她清楚的看见他眼里的爱意。
“我知道。”他好声好气向她解释:“我知道江爷爷来找了我爷爷,但是要从美国回来前的那个月,我就和爷爷说回国要和你结婚,所以那天江爷爷来了,我爷爷才主动提起这件事,问江爷爷愿不愿意。”
他是那种既然决定了就没有再去解释的必要,他认为不管是谁先说这个婚姻,能成就行。
“江爷爷那天根本没开口,是我爷爷主动先提起结婚这件事情,”这次他主动去解释那天,捧着她的脸,擦去她的泪:“从始至终,都是我说要结婚。”
江枝就这样盯着周淮律,看着他的眼眸,他们都在紧紧盯着彼此的双眼。她想看看他说的是否是实话,他却比她更想,去证明,自己对她的心。
爱你的人,不怕你检查真心。
就怕你不查。
周淮律在她的注视下,才明白,她从来都不知道他爱她。
这是荒唐的误会。
他以为她知道他爱她的。他以为她知道的,他泪流,是雨夜的掏心掏肺,告诉她,证明自己从未不满意:“在美国那段时间里,我有每天偷偷看你的动态,我发现只要我发动态你就会来美国找我,所以我想你的时候,我就会去发动态。”
“我不是不愿意回去找你,当是学业重任务重,你是知道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我主动告诉爷爷奶奶,是我说我要和你在一起,回国的时候,我也去告诉爷爷,我要结婚了,爷爷生病的时候,要守孝三年,”他扶着她的脸,让她看着他,道:“我知道这样很不好,但是是我让爷爷出面说,让我们先去领证。”
那段时间老爷子在病房,他也是从长辈嘴里听见万一周老爷去世,要守孝三年,那就证明他和她还要维持三年的恋爱关系,三年,变故那么多。
所以他找到了周老爷子。
冒着被人骂不孝的心。
好在周老爷子疼爱他,也明白他成家的决心,让周淮律不要开口,他自己来出面。
从始至终,这段婚姻都是他在背地里推动,没有他的点头,若真的只是江爷爷来说,这事儿,根本不可能成,唯一能成的,只有他自己愿意。
“从始至终,我都爱着你的。”他抹去她的泪,企图让她视线不要模糊,让她好能看清他的真心,可是江枝的泪就这样憋在眼眸里打转,脑海里全是那天满怀期待等爷爷回来的时候。
明明爷爷回来的时候,是告诉她,事情他帮她办妥了,是他用交情说的。
所以呢,爷爷也是骗她的——
她闭着眼,身体抖动,彻底绷不住哭泣。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骗她,爷爷应该告诉她的,是周家人要求结婚的,是周家啊,而不是爷孙之间还要拿商人利益人情的那套来说事,她知道为何爷爷不肯说实话,无非就是她已经是周家的儿媳,板上钉钉。
他要她永远记住,这个儿媳的身份,是江家,是他老人用人情换来的。
要她永远都要好好地帮助江家。
可是人为什么要那么自私,人为什么那么自私?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自私,她以为爷爷是爱她的,是无私的爱,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知道这些事情——
眼前的人泪流不止,他擦不完的泪,想到她之前的话,开声问她:“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你说你和我结婚不开心,对吗?”
他抬起她的下巴,是难得的霸道,让她看着他。
眼前的人依旧是他,但是却又不是她,这段婚姻三年她怀着心事,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今天回头看才发现,这三年其实内心的“鬼”都不过是她的内心作祟。
三年的时间,她都戴着有色眼镜去看这段婚姻。
今儿忽觉,却来时已晚。
“对。”江枝承认,这是她心里的疙瘩,今天把这个疤痕撕开,却没想到其实这只是个气泡,一戳就破了,根本没有存在任何威胁。
周淮律抚摸她的脸颊,是怜爱,是疼惜,轻声呢喃:“怪我,怪我之前什么都不说,不懂得去表达,让你受尽了委屈,我以后会改,枝枝,再给我次机会,我一定会当个好丈夫,好好珍惜这段婚姻,绝对不会再让你有任何的误会,任何的不开心——”
他以为握住了希望,殊不知,她只当是最后的告别,她摇摇头,语气轻哽道:“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她的心早已在数千个日夜里逐渐麻木,那些当初的希望种子,早已被次次的敷衍、冷漠、结成了水泥砖墙,再也结不出任何果实和希望的种子。
她站在这个被垒高的砖墙上,看着他在这片长不出果实,结不出希望种子的水泥地上施肥,告诉他:“我等你的爱,等了太久了。”
“我不想等了,也不想再去种下希望的种子,”江枝擦掉泪,把他的手从她的脸上挪开,道:“我们都向前看,不要再回忆以前,也不要再说以前了。”
向前看,前面有谁,有新的未来,新的伴侣——
他崩溃:“你还是,要和邵均在一起,对吗?”
雨声很大都盖不过他崩溃的声音。
他怎么能允许,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他做不到如此大方慷慨,把心爱之人送出去,他就是要等她的答案,眼眶很红很红。
当这些事情说开,当这些往事把心结解开,她虽然不会回头,却也做不到明明知道他也为婚姻努力过,还去拿针刺痛他,她让他好受些,也是让以前的自己好受些。
她轻声道:“我不会答应他。”
他眼眸微动,是希望在摇曳,却听她说出下句话:“但是你再出现,再来找我,我一定会答应他。”哪怕不喜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这才知道,从始至终,她都没打算答应邵均,只是为了让他离开。
那些泪水,崩溃,是他发自内心的,而她如今的警告,也是发自内心的最后底线,她现在还能站着和他说话,彼此之间还能解开最后的误会,已经是他已经占尽最大便宜,不能再得寸进尺。
就像这个月的消失,若不是他今天堵在这里,他们想必不会再见。
若是再进一步,会发生什么他不知道,他不敢去赌,她会否真的答应邵均。
人好像就是容易被某些事情牵绊住脚跟,才会迈不开步伐,小心翼翼,不敢去冒险,他站在原地,天旋地转,只觉得太阳穴是撕裂的疼痛,风吹过,雨水把身上打湿,让他好冷好冷。
她眼神里的警告,让他再说不出口挽留,那句我爱你,在唇齿间打转,变成了:“好。”
“我消失。”
这次,你不要藏起来,我消失就够了。
“不要答应他,”
他最后卑微道:“我不求你给我机会,我求你不要答应他。”
他跪下来求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替他自己要个机会,而是求她不要答应他。
睫毛弯弯被泪染,江枝泪已干,不再多言,把手中伞递到他的掌心里,为他送去,为这段情,送去最后的关心:“回去吧。”
她做了最后的道别,临别前,她最后看了他一眼。
她见过他太多模样,自信、得意、叼着烟,勾唇笑的那瞬间,仿佛世界、天地都要遵守他的规矩,现在,她也见识到他不为人知的那面,是脆弱的、敏感的、没有规矩的活着。
擦肩而过的瞬间,闷雷响动,是天地为他呐喊,为他动容,眼泪在他的眼角落下。
他垂下的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擦过衣角,她已消失在夜色里。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都,留不住她。
他站在夜色里,眼泪流不完,任风吹雨打,八风不动。
直到伞落在地上,发出闷声,水花被溅起来,巷子里才传来惊呼声:“少爷,您醒醒。”-
江枝对屋外的事情一概不知,她回到二楼,把浑身湿透的衣服换掉,洗完澡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亮起的手机屏幕,是邵均发来的道歉消息。
因为今晚的话而道歉。
她没有任何回复。
在车上的时候,他说完那些话,她知道他并非玩笑,因为他还说了句:“我其实,最近很想你。”
而她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当时收回视线,语气淡然,道:“我不想和周淮律在一起,也不想谈任何的男人,邵均,我只是把你当成弟弟看待。”
不管有没有周淮律今晚的出现,她都不会答应邵均。
伴随着闷雷响动,忽然小腹一阵热流,她打断思绪,算算日子,才知是已经又过了一个月,又到了来姨妈的日子,她起身去柜子里拿卫生巾。
她打开柜子,却看见那袋白色的、折好的整整齐齐的刀纸。
她站在原地,脑海里又是那天他血流不止的脚,还有小心翼翼的献上刀纸的模样。
很莫名的,她想起那天外公的那句话
——他最近变了很多,我也看在眼里,你呢?
她当时发着呆,答非所问:“阿公,我好不容易走出来的。”
也心不在焉的说:“我不会再因为某个瞬间去重复爱上某个人。”
她发呆的时候想什么呢?
她们在一起七年,是枕边人,是住在过心里的人。
她清楚的知道,也没人比她更明白他在这里一个月的所作所为,所改变的,所行动的。
他的改变她都看在眼里。
所以她当时才会说,她不会再因为这些瞬间去再次爱上他,因为她好不容易走出来。
今晚的对话她也记忆犹新。
她明白,当她知道他也曾为这段婚姻努力过之后,这些误会就会消除。
而当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误会,嫌隙解除掉后,就是开始正视对方的每分每秒的开始。
面对昔日爱过的人,当误会消除,他的变化在眼里,在生活里,就像眼前的刀纸。
她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见。
但是她能做的,就是压住这种所谓的“看见”,远离这里。
离他越远,越好。
他的所作所为,不应该出现在她眼前。
她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任何能够让她内耗的关系里,这是爱自己的开始。
放弃,离开,她不是说说而已。
她下定的决心,不会因为今晚的误会解除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想到这,她拿起手机,给蔡双发信息道:“交换生什么时候可以申请?”
她只想过去戏曲院,却从未想过要交换。
所谓交换,就是出国。
就是离开。
彻底的离开。
去到没有他的地方,去到远方,重新开始新生活。
第40章 “我要出国了。”
禅城医院住院部, 单人vip病房内,白皙骨感的手背上银针刺眼,软管里有点滴渗入,半空中悬挂着两瓶透明液体, 许特助拿起吊瓶望了眼, 道:“少爷, 医生说让你喝点粥。”
周淮律躺在病床,背靠着消毒过的枕头, 深邃的眼眸无神盯着某处发呆。
从今天醒来后, 他就这样, 没有半点儿气色和精神。
“许叔, ”
他倏地开口, 声音很暗哑:“她说如果我再出现,就和别人在一起。”
他记得的, 只记得这句话。
从他醒后, 就重复这句话, 喃喃自语,许特助都看在眼里,他轻叹口气,想开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毕竟他也不知道,他们每次的争吵究竟是因为什么。
默了片刻后, 只能道:“少爷,您昨天在京都就淋了雨,连夜赶飞机回来, 又在禅城淋雨,身体再硬朗也遭不住这样折腾, 您要有个硬朗的身子骨,才能去找太太啊。”
许特助欲言又止,昨天要不是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周淮律,他和司机下车去找,才看见他倒在巷子里,等送到医院来时,已经烧到了非常高的度数,险些感染。
高烧三十九度多,再晚些烧坏了,可如何是好?
许特助现在想想还是有些后怕,若是再晚些时候出现,若是再迟点,他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或许禅城和香山澳都要翻天。
只是躺在病床上的人,却丝毫不后怕,没有半点儿在意、半点儿后悔,也没有半点爱惜自己的身体,只个劲儿的道:“许叔,我就这么讨人厌吗?”
许特助只觉得周淮律被爱情冲昏了头,他以前还以为少爷是个工作狂,现在为了爱情,周家的事情自离婚后越来越少接触,到现在直接不管了,成了痴情种。
他沉默片刻,道:“少爷不会讨人厌,或许是太太和您要的不同。”
许特助的这番话,让周淮律陷入反思。
他们要的东西不同?
他要什么?他想要和好,想要挽留。
那她要什么?
她要他消失。
不得不承认,但是这个却是事实。
他们要的就是不同的。
不是或许,是肯定。
他陷入这段感情里,每天无法自拔,她越是抗拒他的出现,他越是要出现。
他在这场拉扯战线里,失去理智,如今想来,她从始至终要求的,就是他不要再出现。
他却从始至终都没听见似的,以各种理由和借口出现。
周淮律脑海里细细回想起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他自以为是的帮她找到徐院长,想要安排她进入戏曲院,去北京找她…
现在冷静思考下,她好似不止一次说他不尊重人。
沉思片刻,这下像是终于听进去了,眼神恍惚间,睫毛颤了颤,道:“你说得对。”-
从那天起,江枝再也没见到周淮律。
她重新住回了班社,因为二月底的时候,有场比赛,也应该是她身为南粤班社一份子最后一场比赛,她全身心投入在里面,演的依旧是《帝女花》
这场最后的比赛,对手依旧是禅城的几个班社,其中也有百花。
她把这次的比赛,看成是和陈妮的最后一次的较量。
毕竟百花和南粤之间的恩怨,已经干涉到了个人。
江枝每天在戏台上挥洒汗水,卖力的钻研陈妮的视频,还有帝女花的精髓。
她有她自己的傲气,也明白对付陈妮这种人,骂没用,她脸皮比城墙厚。
只能在她擅长的领域上赢过她,当众赢过她,才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陈妮最拿的出手的就是帝女花。
她就是要迎难而上,赢过她,击退她的傲气。
一月底的时候,小舟她们去了趟市场,买了很多红色的福字,还有几卷红色对联,她后知后觉才发现再过几天就是春节了,时间竟然过得如此快。
“枝枝姐,新年你想吃什么?”小舟把黑色的瓶盖打开,从里面拿出浆糊,边把浆糊糊在对联的背后,边道:“沙叔说今年他下厨哦。诶,帮我把角压住。”
江枝立刻搭把手,帮小舟把飘起来的对联搭把手摁住,她思考道:“我都行,随便吃什么。”
“那你可记住了,沙叔要是问你吃什么,你可千万不要说你要吃糖醋排骨。”小舟把对联拿起来,递给正在贴对联,站在梯子上的陈关,还没等江枝问为什么,陈关便笑了,小舟便解释道:“沙叔做的糖醋排骨太难吃了,和你前夫哥做的差不多,齁甜。”
陈关在贴对联,小舟在帮他扶着梯子,江枝站在原地,听见前夫哥这几个字,才恍然想起周淮律,她许久没想起过这个人,自从那天雨夜说出那些误会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舟后知后觉说错了话,悄悄看去,只见江枝没有任何异色,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赶紧换了话题:“枝枝姐,什么时候出成绩呀?”
“快了,比赛完就刚好出成绩。”江枝低声回答。
“那枝枝姐你有把握吗?”小舟这样问,手却伸出去拿东西,江枝眼疾手快,拿了福字递给陈关,思索片刻道:“还行。”
她对这个结果倒是没有任何担忧,好似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新年那天,老师傅们回家团聚,还有其余几个年轻人家就在附近,也都回家去聚会了,班社只剩下几个年轻人,陈关和小舟,他们两个人父母都已经去世,每年都挨着陈沙过年。
班社里就他们四个,倒也没有多冷清。
八仙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荤素菜,陈沙在捣鼓音响,现在才想起来要解冻刘德华,陈关扫了眼,道:“我去买点饮料,你们喝什么?”
“今天喝点啤酒算了。”
江枝主动提议,陈沙立刻道:“好好,给我买瓶劲酒。”
江枝立刻呵斥陈沙,陈关憋着笑,他自然不会买。
他笑着往外走,刚走出戏台,跨过石门槛,就看见巷子旁边,有个男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陈关没放在心上,走到了小卖部,没买太多酒,提着红塑料袋回来,刚准备踏入石门槛的时候,又看到了那个影子,脚步顿住,想到了什么,脚步退后,轻声道:“是淮律吗?”
躲起来的男人轻轻的应了声,低声道:“关哥。”
他走出来,身穿着黑色长款风衣,内搭休闲裤,修长的手勾着几个礼品,鼻子、手被冻红了,看上去在这里呆了不少时间。
许久未见,他身上多了几分愁绪。
陈关扫了他眼,又扫了眼戏台,有心留他吃饭的话,怎么都开不了口。
周淮律没想过要留下来吃饭,从医院出去后,已经过去一个半月,恰逢过年,他想来这里看看江枝,但是到了门口,却又生出怯意。
他怕这么出现,她又会生气。
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怯意。
他站在门口许久,听见她们在里面的欢声笑语,也听到了她呵斥陈沙阻止她喝酒的声音,若不是陈关出现,他恐怕会站在这里等到入夜。
“怎么没回去和父母吃团圆饭?”陈关先关心他,走上前,替周淮律扫去站在这里许久后肩膀上积累的灰尘,然后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都是女性补品比较多,看了眼便知道是送给谁的。
陈关再道:“给枝枝的吗?”
绳索勾在他的手指许久,勒出了红色的印记,他轻声嗯,抿了抿唇,道:“关哥,麻烦你把这个拿进去,别说我送的,就说是外面做活动买的。”
陈关犹豫片刻,本想拒绝,但是这是年夜,大部分人都在家里聚会,青砖石巷也都门窗紧闭,街道冷清,挨家挨户欢声笑语,他要是再拒绝,好似就给眼前本就落寞的男人,添多几分惆怅。
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有些不忍,伸出手接过,道:“好,我拿进去。”
陈关接过周淮律手上的礼品,随口道:“二月底我们就要比赛了,要是有空,可以来看。”
周淮律深邃的眸子微动,嗓音低沉道:“我知道。”
他知道,他怎么知道?
陈关欲言又止,大抵也知道他是在背后默默了解江枝,了解班社,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片刻后,道:“那我先进去了,耽误太久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陈关带着礼品走进去,小舟先道:“这些燕窝哪来的?”
“送的。”
陈关把红塑料袋放在八仙桌,然后坐在木凳子上,拿起酒起子开瓶盖,他是这么回复的,按照周淮律的要求,但是江枝扫了眼,便知道是谁送的。
那是她平时在香山澳吃的牌子,她只吃这个牌子的燕窝。
堂屋内响起新年贺春的歌曲。喜气洋洋,小舟举杯欢庆新年,高喊道:“祝沙叔身体健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祝关哥找到心仪对象,赶紧结婚生子。”
“祝枝枝姐,比赛旗开得胜,夺下第一,超越陈妮,拿下冠军,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周淮律并未离开,反倒坐在石门槛的石墩子上。
黑色风衣将劲瘦的身躯包裹住,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隔着偌大的戏台,隔绝了彼此的目光,他听着里面其乐融融的笑声,鼻子蓦然一酸。
那些年,她在身边。
每年新春,他都习以为常,穿上她准备的新年衣裳,接受她的祝福。
如今,*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新春依旧,人事已变,一切事情都已经结束,她有了美好的开始,而他,大病一场,竟然,再无见面的勇气。
风吹来,戏台里面响起江枝带着笑意的声音:“新年快乐,都要快乐。”
举杯欢庆。
寒风瑟瑟,每家每户的红灯笼,年夜饭合家欢。
他坐在石墩,连口热水都没有,却因为这句话,嘴角微微勾起,只当是她给的祝福。
感慨万千,还未开口,眼眶已红透,也喃喃自语道:“新年愿望,祝枝枝,每天开心。”
只祝愿你,万事胜意。
风吹来,脸颊很干,他抬手摸,不知不觉,早已泪流-
比赛是二月底,天气晴朗,南粤班社早早乘坐大巴出发。
这次,他们抽签依旧是最后一组。
江枝就坐在舞台后,等待着,或许是前两次的经验所得,也或许是她已经做足了准备,这次她看着陈妮表演,没有任何心情起伏,再没了之前的那种担忧和害怕。
主持人喊出南粤班社时,她只是起身,简单的深呼吸,便带着南粤班社登台演出。
戏曲一响,她已进入状态。
“落花满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荐凤台上——”
完美的开口戏腔,完美的台步,情到深处的悲哀。
昏暗的观众席,男人坐在昏暗处,他难得正式,穿着西服佩戴怀表,双手十指交握,专注地看着台上唱戏的女人,身边的座椅是束朱丽叶的玫瑰花,上面还有贺卡。
好久了,两个月,才真真切切见到她一面。
只属于他眼神里的聚光灯聚集在她身上。
他看得入迷。
好似整个世界,整个演出厅,只有他们彼此。
她为他唱戏。
他只做她的观众。
以前他大言不惭,觉得唱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但是现在,他只期盼,期盼这场戏能够一直唱下去,唱到天荒地老,这样,他就能看着她,看到天荒地老。
可是时间会流逝,戏曲也会结束,直到主持人宣布第一名时,他才从刚才的戏曲里回神。
主持人:“这个结果激动人心,第一名的得奖班社是,南粤班社。”
小舟举起江枝的手欢呼,陈妮站在台下,咬着唇,心里不悦,却也不敢再讲什么话,上次的争执,已经让负责人对她发出警告。
她只能被百花的人推着,迎合着,违心的鼓掌祝福。
江枝拿着沉甸甸的奖杯,这瞬间,这种掌声,带着份殊荣,人们的“虚荣”在这瞬间被满足,江枝露齿笑,露出左边的酒窝。
陈沙在台下,抬起手为她拍掌。
她看着陈沙,挥舞冠军的奖杯。
带着南粤走上冠军,她做到了,那些被挥洒出去的汗水,那在深夜响起的戏曲,这次,她没有辜负自己,她让大家记住南粤,记住了江枝。
观众席上的座椅上,昏暗处的男人,早已消失不见。
江枝带着奖杯走下后台,就看见有束朱丽叶玫瑰躺在她的化妆包上,上面还有张卡片,她眼眸低垂,南粤的人欢声笑语响起,大家都在摸这个冠军奖杯,沾沾喜气。
她在这个时刻,难得愉悦,也拿起那束花,拿起那束花里的贺卡。
修长的手指翻开贺卡,龙飞凤舞写着:冠军,非你莫属。
此刻,班社的人在门口喊道:“走啦,枝枝,回家。”
她眼眸微动,把贺卡放在玫瑰花上,提起它旁边的化妆包,笑意吟吟道:“来啦。”她转身离开,那束朱丽叶玫瑰花就躺在化妆台面上。
花静悄悄的躺在化妆台上,孤单、落寞。
夕阳西下,更迭黑夜。
它不会再被她拿起,她也不会再推开这扇门。
因为——
“你的面试通过了,交换生申请也通过了,三月中旬开始交换,记得提前做准备哦。”江枝听着戏曲院面试的教授发来的道喜微信,握着手机笑了。
研究生考上了,交换生的申请也通过了!
她在床上打滚,想分享这个喜悦,却发现,比赛结束后她已经搬到了颐德公馆住,因为她怕他又出现在班社。
剪不断理还乱。
她拿起手机,急忙给陈沙打电话。
陈沙道:“阿公开心,也替你开心。”
“你去戏曲院,是阿公的心愿,”陈沙道:“但是阿公更希望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毕竟交换生要出国,太远了。”
“阿公,去戏曲院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她顿了顿,道:“交换生也是。”
她去交换,离开这里,虽然他已许久没出现,但是她要离开,不是因为他有没有出现。
而是她需要新的世界,新的生活,和新的开始。
门铃响起,江枝立刻起身,前几天她在散步的时候,发现楼下小区有个聋哑人开的餐馆。
他们站在小区门口发传单,把菜单递给她,打字告诉她:希望她能够尝试下这家餐馆。
江枝看了眼门店,招牌写着:好吃的家常菜。
简单,干脆。
是聋哑人,又是一群聋哑人,自力更生的人总是值得人尊重的。
所以江枝这几天,都在网上下单,吃的都是他们家的菜。
他们的菜提前一天下单,想吃什么直接在线上点,第二天就会准时送达。
她走到玄关打开门,看了眼便笑道:“又是你。怎么我每次下单都是你送?”
她笑了,伸出手接过他给的餐点,这几天点菜都是这个男人送饭,他穿着黄色骑士的衣服,戴着头盔,戴着黑色的口罩,裹得严严实实。
听她这么说,他也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再多的其他话语。
聋哑人开的餐馆,肯定是聋哑人送餐,她没有再与他讲话,也没有让他回复。
只是她想,这个送餐的人应该是不会说话,但是能听到。
关上门后,她把餐盒打开,里面装的满满当当的四菜一汤,有荤有素,营养均衡。
之后的半个月都如此,每次开门,都是这个人送餐,每次什么都不说,江枝也已经认定他就是聋哑人,所以偶尔点奶茶,或者点咖啡的时候,她都会给他一杯。
他每次只是点点头,拿着就走。
门铃又响起。
江枝打开门,把手上的热奶茶递给他,道:“明天我就不吃你们家的菜了。”
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也不说话,也不接奶茶。
江枝不理解,她撩起长发,精致的脸庞露出笑意,略微思考了下,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
江枝悟到了他的意思,立刻解释道:“不是因为你们做的饭不好吃。”
她笑着,把奶茶递给他,道:“是我明天要出国读书,估计很久都不会再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