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周,陶柚终于被批准出院,回家修养。
出院那天可谓是盛况空前。
因为住院期间百无聊赖交友甚多,所以告别的时候,陶柚将整层楼的每一间病房都走访了一遍,和新老朋友们进行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告别活动。
气氛之热烈,余韵之绵长,宛如王子出巡体察民情,甚至有两个小护士都哭了,依依不舍地告诉他要常回家看看。
然后被护士长敲着脑袋教训,叫她们绝对不可以对出院病人说这样的话,护士站的宗旨是希望每一个从这里离开的病人,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上车时陶柚带了一大堆口袋,全是和大家交换的礼物。
裴于逍只瞥了一眼,就一点也不羡慕地收回了视线。
“他们送这么多东西给你?”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是交换礼物,”陶柚纠正:“我哪能白要别人东西呀。”
裴于逍“呵”了一声,用审视的目光打量陶柚:“你不会又送的自拍吧?”
“怎么可能,”陶柚一把抱住裴于逍的胳膊,信誓旦旦:“我说过那是你的专属,就一定是你的专属,我怎么可能把同样的礼物再送给别人呢?”
裴于逍:“。”
他别扭地扭过头,抬手压了压嘴角。
不得不承认,“专属”两个字真的是新华字典里最美好的两个字,一瞬间将他哄得春心荡漾。
“咳,”他清了清嗓子,高冷地表示:“算你有良心。”
陶柚灿烂一笑:“我送的拍立得!”
裴于逍:“…………?”
荡漾的春心如时光匆匆,转瞬即逝。
他一把抽出被陶柚抱着的胳膊,偏偏这样也不敢太鲁莽,生怕动作太大碰到陶柚胸口,毕竟刚骨折过的身体是很脆弱的。
小心翼翼将手臂挣脱后,裴于逍自己都觉得自己没出息,闷闷不乐地看向窗外。
耳边窸窸窣窣,他余光瞟过去,看到陶柚拆了一袋饼干来吃。
裴于逍有印象,是当时哭得最厉害的那个小护士塞给陶柚的。
“少吃点,”裴于逍牙根微酸:“你身体没好,零食能不碰就不碰。”
陶柚听话点头,腮帮子鼓鼓囊囊:“我知道。”
裴于逍盯着看了一会儿,甚至产生了一种想把陶柚鼓起的脸颊狠狠捏扁,禁锢住他的视线让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恶劣的念头。
他深吸一口气偏过头,十指克制地收紧,理智上不断谴责生出这种念头的自己。
眼底突然冒出一块饼干。
裴于逍回神,顺着饼干看见了陶柚的手指,然后是他那双漂亮的大眼睛。
陶柚捏着一块饼干在他嘴边:“你也来一个。”
裴于逍耳边嗡地一响:“你……是想喂我?”
陶柚脸上也空白一瞬,看看自己又看看饼干,不明白哪个环节出了错。
“这……不明显吗?”
裴于逍:“^.^”
啊……春风又回来了。
他张嘴咬住陶柚送来的饼干。
陶柚很香,他手指尖仿佛都是春天里阳光和青草的味道,相比起来奶香四溢的饼干变得不值一提。
裴于逍认真评价:“确实不错。”
陶柚于是又连着喂了他好几块!
裴于逍:“^O^~~”
“我骗你的。”陶柚忽然说。
裴于逍不明所以。
陶柚咬一口饼干,不太自然地看着窗外:“没有送拍立得。”
·
距离开学只剩不到十天。
陶柚虽然出院了,但至少还得修养一个月,这意味着裴于逍需要独自率先返校。
也意味着开学后,他至少有两周只能和陶柚在周末相见。
裴于逍开始显得有些焦虑。
“你觉不觉得我哥最近变得好顾家?”裴嘉钰问。
午后师徒二人在院子里晒太阳,裴嘉钰将飞盘高高抛远,看卡尔兴高采烈飞奔追逐,两人一狗玩得不亦乐乎。
陶柚坐在秋千椅上,抱了只靠枕挡在胸前:“他平时不顾家吗?”
裴嘉钰投来看奇葩的眼神:“他是十九岁,不是四十九。这年纪的男人不就是成天在五光十色的社会上游荡吗?”
“混社会哪里好了?”陶柚觉得不尽然:“男人清澈一点干净一点是种美德,说明你哥洁身自好。”
“那也不至于在这样的年纪洗手做羹汤吧!”
“注意用词,”陶柚纠正:“是你哥爱洗手,并每天告知李阿姨要做什么羹汤,他亲手做的你敢吃吗?”
“……”
裴嘉钰哑口无言:“我还真就不敢吃。”
卡尔叼着飞盘回来了,快乐大狗在阳光下飞奔,高高跃起就要给秋千椅上的两人来一个爱的抱抱。
这动静砸下来,体格健壮的成年人都很难受得住,何况他俩小弱病残。
裴嘉钰抱着脑袋缩成一团,陶柚还算淡定,试图以矫捷的身姿躲开大狗飞扑,再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抢下飞盘,来一个华丽炫酷的假动作。
然而理想不敌现实。
伸出的手的同时,陶柚胸腔传来撕扯的疼痛,尚在恢复中的伤口骂骂咧咧:你要是敢瞎蹦跶咱这日子就别过了!
陶柚哆嗦着收回手,和裴嘉钰一起抱住脑袋缩起来,准备迎接卡尔沉重的爱意。
一秒、两秒。
头顶罩下阴影,预期中的重量却迟迟没有砸下。
陶柚虚开一只眼睛,在逆光中看见了裴于逍的身影。
他从大狗嘴里抢下飞盘,换了个方向利落地抛甩出去,卡尔被逗得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又蹦跶地追着飞盘跑远了。
“哇……”
陶柚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就是这种!
他本来计划装的就是这种逼!
裴于逍低头,眼里一言难尽全是无奈,嘴唇开合,无数丰富的心理活动不吐不快,但最终还是在陶柚崇拜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叹了口气,把枪口对准裴嘉钰:“你在这儿坐着是摆设吗?狗来了不知道挡?”
“我,我?”遭受不明攻击的裴嘉钰委屈瞪大眼睛:“我也得有本事挡啊!”
裴于逍懒得说他,把陶柚扶起来:“碰着没有?”
陶柚摇头,又冲他竖起大拇指,双眼亮晶晶的:“你好酷!”
裴于逍抿了抿唇,就这么短短三个字,又让他紧张的心仿佛被清风拂过,咕咚一下安定了下来。
他向后招了招手,李阿姨便笑吟吟地端着托盘过来,将瓷碗往小桌上一放。
“刚煲好的大骨汤,”裴于逍看着陶柚:“喝光它。”
陶柚:“……”
衣摆被人扯住,陶柚扭头,看见挤眉弄眼的裴嘉钰。
小孩整张脸皱在一起,五官几乎飞到碗里去——
瞧见了吗?羹汤!羹汤!
陶柚:“…………”
·
晚上睡觉前,裴于逍一路跟着陶柚进了房间。
陶柚转身,手撑住墙面:“我要洗澡了。”
“嗯,”裴于逍点头,叮嘱:“别洗太久,当心胸闷。”
“我知道。”陶柚看着裴于逍。
裴于逍继续叮嘱:“播客就别放了,那玩意儿什么时候不能听。”
陶柚点头。
“也别唱歌,别总想着嚎两嗓子蹭洗手间的混响。”
陶柚:“……”
他微笑:“我现在就能嚎两嗓子你听吗?”
裴于逍瞬间清醒。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管得有点过宽,掩饰地摸了摸鼻尖:“行吧,那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再跟我说。”
陶柚连声答应,三推四请将裴于逍送出了房间。
房门合上,陶柚撑着门把,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迟迟未动。
那脚步里带着留恋,陶柚听着听着,心跳也快了几分。
他垂下头,笑容不自觉地爬上嘴角,搓着脸轻快地走进洗手间。
·
裴于逍回到自己房间,洗漱完后躺到床上。
床头的夜灯始终没关,裴于逍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他其实早就察觉到自己最近很躁动,或许是因为春天快到了,气温回升,他的体温也总会在触碰陶柚时升高。
看着草长莺飞,树叶吐出嫩芽,他会想到陶柚的眼睛和嘴唇。
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但就是能激发他奇异的联想,他觉得陶柚的眼睛里盛满露水,嘴唇是花蕊的颜色。
他并不想和陶柚分开太久。
一个小时后,裴于逍掀开被子坐起来。
他想他有必要去看看陶柚,确认他安全洗完澡,并且吹干了头发。
毕竟以陶柚目前的身体状况,在闷热的浴室里待太久,有相当大的概率晕倒在里面。
他跳下床,随手抓起一件毛衣套在身上往门口走,拉开们的瞬间,他停了下来,随即眼神一亮。
陶柚居然站在门口,手举在半空,看样子正准备敲门。
裴于逍被彼此默契的心有灵犀惊呆,喜悦不自觉攀上眉梢。
“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吗?”
陶柚点头,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裴于逍侧身让他进来,然后关上门。
陶柚自然地在床边坐下,裴于逍去一旁给他倒水。
陶柚摸了摸床头的小摆件,看向裴于逍的背影。
“我记得你之前在群里发过一个转专业的申请表,”他说:“我刚看文件已经过期了,你能再发我一个吗?”
裴于逍手蓦然顿住。
他回过头,眼中有些不可置信,一时没能说出话。
像被人泼了一捧冷水,刚萌生的喜悦没来得及蔓延就凉了个彻底,只剩下措手不及的慌乱茫然。
“你想转专业?”他听见自己没有起伏的声音。
陶柚点点头,转动身子和他正面相对,一向大大咧咧的脸上多了几分郑重和严肃。
“我认真考虑过了,”他说:“虽然现在这个专业前景好,就业率也不错,但它确实不适合我,我还是想追求我真正喜欢的东西。”
他看着裴于逍,眼里有光芒闪烁:
“我要转专业。”
第82章 酸溜溜 练这么好也不知道给谁看……
裴于逍放下水杯,杯底磕在桌面清脆一响。
水溅洒在手背,他恍若未觉,甚至没有想到擦一下,径直朝陶柚走过来。
“怎么突然就……”
“不是突然,”陶柚递给他一张纸巾:“擦擦手,水都滴地上了。”
裴于逍默不作声接过来,眉头皱得很紧。
“我考虑很久了,”陶柚搓了搓手,苦笑:“咱现在这个我确实学不明白。”
“我可以帮你啊!”
“那你总不可能一直帮我呀。”
“为什么不可以?”裴于逍脱口而出。
陶柚怔了下:“……啊?”
裴于逍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恢复冷静。
但显然他根本冷静不了。
“只是因为困难吗?”他无法接受这个理由,甚至开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还是说是因为我嘲笑过你的专业课成绩?”
他急切地靠近两步:“如果是因为这个,我可以跟你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真的想要嘲笑你,我只是——”
“停停停,打住!”陶柚伸手堵住他的嘴。
裴于逍眼神恍惚一瞬,垂下视线。
陶柚的手指正贴在他嘴唇上,他鼻尖能嗅到他手指的气息,真的很香。
鬼使神差的,裴于逍握住了陶柚的手腕:“你用的什么护手霜?”
“立白洗洁精。”陶柚说。
裴于逍脑子断线:“……这玩意儿能当护手霜使?”
“不是,”陶柚解释:“找你之前我先吃了点宵夜,这不得把盘子收拾了么……”
“……哦,咳,那这洗洁精,还挺好闻。”
“是啊……”
两人面面相觑,陶柚不自在地动了动手腕:“这趴结束了吗?不然咱们先回正题?你实在喜欢这洗洁精回头我送你一瓶。”
“好,”裴于逍心事重重地松开手,转念又立马找补:“我是说回正题,洗洁精就、就不必了。”
陶柚尴尬地笑笑:“是,我也没打算真送……”
他揉揉鼻尖:“正题就是,确实很难。”
裴于逍忙道:“我可以——”
陶柚再给他堵住:“你先别说你听我说,你别说什么你觉得不难你可以拉扯我,那问题是你再怎么拉扯我再怎么玩命,不会就是不会。”
他松手,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而且我也真的不喜欢。”
“其实我一直想学中文,或者学历史。”陶柚说。
他很少认真地表达过自己的需求,忽然严肃起来还有些不自在,笑着挠了挠耳朵:“确实前景不算很好,但是吧……”
他忽然不再继续说下去,思绪仿佛飘远了。
但是吧,他的确想了很久。
上辈子就开始想了。
陶柚的前半生幸福得不可思议,他有非常非常爱他父母,在精神和物质上为他提供了极其充沛的养分,充沛到足以灌溉他一生。
但可能就是因为太完美了,所以反而不完整,上帝认为他需要经历一些坎坷,踩一些坑,才能活成一个真实的人。
高中三年陶柚很认真地在学习,也憧憬未来,偏偏高考那天出了点岔子,最后一科英语缺考,拿了个零分。
高考成绩当然就不会太好看,没能上到什么好大学。
他也没再复读,他需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他是个成年人了。
万幸的是,虽然学历一般,但爸妈把他的性格培养得非常开朗。
他喜欢说话,有非常丰富的精神世界,丰富到可以外化去感染别人,让别人也感到快乐。
而且他长得真的还不错,所以不管干什么工作业绩都是最牛的那一批。
一个人生活原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好久之后陶柚才后知后觉,他非但不拮据,甚至算得上富余。
当然和裴于逍这种往上几代都是有钱人的家庭没法比。
总之他活得挺好的。
所以他也没想到,英年早逝来到这个世界后,当踏进这所无数人憧憬的、连树叶都沾着书香的校园时,心脏会那么剧烈地跳动。
原来他其实,很珍惜这次机会。
“裴于逍,”他轻声地、坚定地:“这件事我想过很久很久了。”
裴于逍静静凝望陶柚的眼睛。
陶柚的眼睛闪着光,是他从不曾见过的认真又坚决的神色。
他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见了一个漂亮的灵魂,是不属于这具躯体的,令人无法不为之心动继而心软的灵魂。
他再也说不出任何让陶柚再多考虑之类的话。
如果连做自己喜欢的事都需要再三考虑而不能随心所欲,他又凭什么要求陶柚能留在自己身边。
良久,裴于逍轻轻点头,笑了笑:“好,你先回去吧,申请表我找到了发你。”
·
三月,陶柚正式转进首都大学中文系。
因为肋骨骨折需要修养,他回学校的时间比别人晚了大半个月。
裴于逍主动提出帮他收拾行李搬宿舍。
刘东拿着电吹风,依依不舍:“转专业就转专业吧,何必非要换宿舍呢,本来咱们也是混寝。”
“中文系多远,”裴于逍一丝不苟整理着行李箱:“和我们这里一南一北,走路要半个多小时。”
他思考了下,严谨纠正:“按陶柚的速度,应该是五十分钟。”
陶柚:“……我是乌龟吗?”
“你是蜗牛。”裴于逍不留情面。
“…………”
清理完床位和书桌,裴于逍提着箱子和陶柚一起坐校园摆渡车去中文系的男生宿舍。
三月下旬,春色烂漫,路边的樱花都开了。
这是一条贯通整座校园南北两边的林荫道,种满了樱花树,这个季节每一颗花蕊都铆足了劲争相绽放,花瓣满天飘洒,粉的白的纷纷扬扬。
陶柚终于脱下厚厚的外套,穿一件淡蓝色的宽松衬衫,头发也修短了些,看上去相当清爽。
他眼睛亮亮的,跟随着飞舞花瓣不断闪动。
他总是一副对天底下的一切都很感兴趣的模样。
裴于逍默默看着他拿手机拍樱花雨的样子,心里像是有什么地方融化了,神情也不由地柔软下来。
来到新宿舍楼下,陶柚仰望气派的高楼,情不自禁地:“哇……”
中文系男生宿舍是有名的菊园三号楼,也是全校最新的宿舍楼,五年前才施工完毕开放入住,设施完善且齐全,和从前那栋最老的梅园一号楼看上去像两个世纪的风格。
电梯公寓,独卫空调,带24小时自习室,水电全是正常居民楼的标准,整层楼一起煮火锅都不用担心跳闸。
陶柚再也不需要掐点去大澡堂,也不需要在共用的更衣室里吹头,更不需要去洗衣房洗衣服,每个宿舍都配了洗烘一体的洗衣机。
陶柚刷卡进入大厅,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扯着裴于逍袖子,小声耳语:“他们居然连健身房都有!”
“所以呢?”裴于逍挑眉看着他:“你是会用里面的跑步机,还是会去举铁?”
陶柚:“……”他嘴硬道:“你就知道我不会了?”
“呵,”裴于逍轻哂:“没记错的话,我家的健身房你连门把手都没碰过吧?你甚至都不知道在哪。”
“你……”陶柚咬牙切齿:“这么毒的嘴跟谁学的?我知不知道在哪重要吗?我知不知道都不耽误你库库练!”
他酸溜溜地往电梯方向走:“也不知道练这么好给谁看。”
裴于逍眉心动了动,脸上突然带了些玩味,盯着陶柚骄傲的后脑勺:
“是啊,还能有谁,大澡堂里该看的都看过了吧。”
陶柚脚步顿了下,心里忽然有些不得劲。
想到以后裴于逍就会自己去洗澡了,那么大个澡堂子连个隔板都没有,人一多就跟下饺子似的,抬手搓个头发都能碰到旁边的人。
何况裴于逍臂展挺长的。
何况他身材是真的练得很不错!
陶柚猛地转头,抿唇死死盯着裴于逍,眼神上下滑动,仿佛他已经不干净了。
“看我干什么?”裴于逍眉梢高高扬起,装模作样点点陶柚的肩膀:“按电梯。”
陶柚猛戳上行键。
看力道,多少有些情绪。
封闭的电梯仓内,楼层数不断增加,陶柚抱着胳膊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一圈砸在裴于逍胳膊上。
“你说你这么有钱,怎么就不能去外面酒店开个房洗澡呢!”
裴于逍被锤得猝不及防,捂着胳膊倒退半步,他看着陶柚,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而后莫名其妙就笑了。
“是啊,”他说:“这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之前整整半年你怎么都没跟我提过呢?”
这笑容简直张扬得刺眼,刺眼到陶柚屏息躲闪。
叮!
电梯停在十六楼。
陶柚几乎是在舱门打开的瞬间挤出去,裴于逍慢悠悠地跟上,拖着行李箱看陶柚在1602前手忙脚乱输密码。
密码输入错误!
密码输入错误!
两次都没能把门打开。
陶柚闭眼,捏紧手指,深深吸了口气。
“这样吧,”他仿佛做出某种决定,抬眼看向裴于逍:“以后你来我宿舍洗澡,水费我包了。”
他伸手重重按住裴于逍的肩膀,在裴于逍那几乎算得上戏谑的眼神中,努力摆出大佬的款儿:
“你考虑考虑。”
第83章 近视 吃夜宵吗?
笑容挂在裴于逍脸上长达一整晚。
梅园一号楼,三缺一的宿舍里弥漫着凄凉与萧瑟。
刘东却眼睁睁看着裴于逍含笑换衣,含笑上床,含笑躺下,再含笑翻了个身。
刘东:“……”目瞪口呆。
赵希抱着漱口杯,满嘴泡沫,一脸惊悚,小声蛐蛐:“他这是疯了?柚儿一走他这精神都不正常了!”
“我看不见得,”刘东蛐蛐回去:“他这明显是乐疯了,瞧那笑得,跟被谁包|养了似的。”
“你疯得也不轻啊,谁有那么大本事包|养姓裴的?”
·
陶柚did。
一周后,刘东和赵希才后知后觉发现,裴于逍再也没和他们一起去过澡堂。
他也没去陶柚宿舍。
——他开|房了。
“我让你开,你还真开啊……”
总统套房内,陶柚扣着洗手间的门框,深深叹气。
门被打开,裴于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随手用毛巾擦了擦,套上一件T恤。
“你宿舍不方便,”他说:“毕竟还有室友,别人不见得乐意。”
陶柚抿了抿嘴,也发现自己当时心急火燎的没考虑到这些,闷闷地点头:“你说得对。”
裴于逍注意的陶柚的表情,他拉陶柚在沙发上坐下:“怎么不开心?”
陶柚环视一圈,脸上一言难尽:“可你不用开这——么大的房吧?”
市中心酒店超级大套房,光卧室就四间,还有游戏房、影音厅,甚至spa室。
“难不成你还要做spa?”
陶柚侧目,想起不久前裴于逍就去了美容室,这人是有前科的。
裴于逍忽然不说话了,欲言又止地盯着他。
“我……说错什么了吗?”陶柚不自在地挪了挪。
“都没错,”裴于逍说:“但有没有可能,这家酒店本来就在我名下?”
他看着陶柚,用最真诚的语气讲述了最凡尔赛的事实:“这个套房一直都是我自己留用的。”
陶柚:“……”
他略显尴尬地抚了抚头发:“是我冒犯了呗。”
“不至于,”裴于逍低调地抬了抬手,“对了,你刚还漏了一个。”
他着重强调:“这里也有健身房。”
陶柚:“…………”
哇,他真的好在意。
陶柚脸色五花八门,裴于逍似乎是觉得他的表情非常可爱,看了好久都不满足。
“好了,不开玩笑了,”他笑着说:“最近过得怎么样?”
两边课业都很忙,裴于逍日常还要帮裴权打理公司的事,两人其实没什么时间像现在这样见面聊天。
更别提他们那一南一北占据校园两端的教学楼和宿舍了,连操场都不共用同一个,平时走在路上能碰面的概率趋近于0。
陶柚点头:“挺好的。”
他精神头确实不错,和上学期裴于逍给他补习功课时的状态判若两人,看来做自己喜欢的事的确能够积攒能量。
裴于逍由衷替他感到高兴。
“那身体呢,睡得还好吗?”
陶柚面露无奈:“就那样。”
“你室友打呼?”裴于逍正色。
“那倒没有,”陶柚连忙替室友们正名:“他们习惯挺好的,主要我这睡眠吧……也就这种程度了。”
裴于逍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十指交握,沉默半晌,终于还是揭开了把陶柚叫到这儿来的真实目的。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印有酒店logo的墨绿色小信封,交到陶柚手上。
“要是宿舍住得不舒服就来这里睡,别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他用尽量自然的语气:
“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
进入下半学期,两边课程排得更多,几乎从早到晚都是满课。
难得没课的时候,陶柚也长期泡在图书馆,学起来发了狠忘了情,有天猛地抬头,忽然感觉视力退化了。
陶柚盯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叶,陷入沉思。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初夏的星空异常明朗,陶柚却发现从前清晰的星星变得模糊了,周围像是被水晕开了似的围着一团光圈。
他不可思议地愣住,贴在窗户上用手指撑开眼皮,瞪大眼睛用力看,还是糊的。
他又眯起眼睛,这下清晰了。
“……哇?”
陶柚靠上椅背,面对满桌的书本,离谱地笑了起来。
“我近视了?”他自言自语:“我居然近视了?”
21:50
陶柚在图书馆闭馆的前十分钟离开。
晚上十点的校园依然热闹,路灯昏暗,树间隐有蝉鸣,陶柚慢悠悠往宿舍走,路过球场,看见里面打球的男生。
他下意识便在其中寻找裴于逍的身影,好几秒后才反发现自己看不清。
不过想也知道裴于逍不可能在里面。
且不说这个球场离裴于逍的宿舍有多远,就俏哥那脾气,和阳光开朗大男孩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只会把自己锁在健身房里,孤僻又执拗地将身材控制到令自己完全满意的程度,且不允许有丝毫偏差。
单从这点看,裴于逍审美还是很在线的,瘦而不柴、有料但不腻,每次脱|光的时候陶柚看着都很满意。
可惜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裴于逍脱光的样子了。
“唉……”
陶柚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后置,对着球场上的男生们一一怼脸找过去。
确实没有裴于逍。
“我怕是有什么毛病吧。”他喃喃地。
球场那些应该都是体育生,个个穿得少露得多,挥汗如雨,其中不乏肱二头肌极其发达的。
越是发达,越爱莫名其妙撩起衣服擦汗,露出搓衣板似的腹肌,边擦还边三百六十度转圈,直到确保被周围每个女生看见,才摇头晃脑地把衣服放下去。
陶柚看得满脑袋问号。
他果断将相机调成前置,屏幕内骤然出现自己的帅脸。
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来。
陶柚会心一笑:“舒服了。”
他没有立刻收起手机,对着自己的脸欣赏了好一会儿,然后手指握成一个圈放在眼睛前:
“我要是戴眼镜会是什么样呢?”
反正肯定不会丑!陶柚自信点头。
他手指一划,关掉相机,点开聊天软件,丝滑地切进了裴于逍的对话框。
[木由miu~:吃夜宵吗?]
[x.:我刚从健身房回来。]
哟,秒回呀。陶柚眉梢一挑。
[木由miu~:吃夜宵吗?]
这次对面停顿了几秒。
[x.:你是不是又没吃晚饭?]
啧,够聪明的。
[木由miu~:吃夜宵吗?]
“x.”正在输入……
陶柚盯着这行字笑起来,仿佛透过屏幕都能听见裴于逍叹气的声音。
[x.:3号门。]
陶柚抬起眼皮,前方不到五十米,三号门的保安亭像灯塔一样亮着光。
这是离陶柚宿舍最近的出口,但从裴于逍那边过来却很远很远。
第84章 原来你是太喜欢 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癖好……
陶柚在3号门的闸机口等了裴于逍十几分钟。
期间不断有学生进进出出,以前陶柚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他们学校谈恋爱的人可真多。
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谈恋爱好像不流行去什么情人坡月亮湖了,一到晚上那些地方就空空如也,鸦雀无声,比起谈恋爱的,读书背书的人更多。
反而情侣们在校门口进进出出,不知道都去哪里约会的,陶柚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校门口的闸机要刷脸通过,陶柚站在一边看人流来来往往,有的情侣手拉手,连过闸机都不愿意松开,像被502黏上了似的。
大热天的,这么牵着都不出汗吗?不嫌黏糊吗?
陶柚若有所思地皱起眉,既觉得理解不了,又止不住地幻想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样。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嗨,小弟弟。”
陶柚回神,看见一个长相非常御姐的女生,个子高挑,留一头黑色长发,没怎么化妆但五官非常立体,由内到外散发着一种洒脱的魅力。
她拎一杯冰美式,修长的手指还夹着几张传单,陶柚从配色和依稀的几个大字分辨出是宣传部的单子,昨天他亲自打印的。
——他被张晴语拉进了宣传部。
没错,虽然离开了原本的专业,但作为整个首大最出色的外交专家,张晴语不会允许任何一份友情从自己手里溜走。
一知道陶柚能说话了,她就马不停蹄连哄带骗将陶柚拐进了宣传部。
大美女朝陶柚伸出手:“加个微信呗,帅哥。”
这自信的气场一看就是宣传部的同僚,宣传部是学生会底下人数最多的一个部门,陶柚这几天还没能把人全部见一遍。
“行啊,”陶柚掏出手机,打开自己的二维码:“您哪个组的,怎么称呼?”
美女静止一秒:“啊?”
陶柚指了指宣传单:“不是同事吗?”
“不是啊,”美女甩甩手里的单子:“哦,这个啊,刚另一个女生给我的,她说看我长得好看想让我进宣传部,我当然不可能进,但看她长得也挺好看就收下了。”
多么草率又有理有据的决定。
陶柚莫名觉得这种话术非常耳熟,他试探地:“她是不是还说她叫张晴语让你有什么就找她?”
“你怎么知道?”
陶柚扶额,不愧是我晴姐,永恒不变地爱看脸。
“所以我加你是想问你有没有空,”美女大大方方的:“谈个恋爱呗?”
“啊?!”陶柚大惊。
滴!
女生成功扫码,炫耀地晃晃手机,“验证发送了哟,你想拒绝我吗?”
这下换陶柚静止了。
“不是、不好意思我弄错了,”他连忙道:“我先入为主以为你是一个部门的了,我不是想谈恋爱。”
“可我这么漂亮,”女生仿佛不敢相信,眯起眼睛:“难道你有女朋友了?”
“不是……”陶柚哭笑不得。
这种话放任何一个男人嘴里都能油得对方三天吃不下饭,偏偏这个小姐姐确实非常漂亮,外貌身材气质毫无短板。
她说这种话只会让人感到一种坦率又自信的魅力。
小姐姐抱起胳膊:“那是有男朋友?”
“当然不是!”陶柚矢口否认:“绝对不是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这么想!”
“O.O……”
女生惊呆了。
说起女朋友不是这反应啊?
这种状态,就算没有男朋友,八成也是有喜欢的男的了。
小姐姐脸上霎时流露出一抹遗憾。
“那……行吧,”她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那什么验证申请你随便通不通过吧。”
陶柚:“?”
女生看着陶柚的脸,非常不舍:“唉,可惜了可惜了。”
陶柚:“???”
——“陶柚。”
熟悉的声音传来。
陶柚扭头,看见不远处的裴于逍。
他刚运动完,洗完澡,穿一件最简单的白T,却衬得身材尤其好,肩宽但背薄,手臂修长肌肉线条流畅,极其清爽。
可他的眼神又完全不像个少年,来到陶柚身边时甚至带来一丝压迫感。
“裴于逍?”女生惊讶:“你怎么……”
裴于逍客气地点了点头以示回应:“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陶柚心里那根敏感的弦骤然动了动。
听着语气,是认识啊?
他眼神不自觉地在两人中间逡巡一圈。
“哇……”女生仿佛血压升高一般捂住后脑:“唐突了,是我唐突了。”
她转身拔腿就走,边走边冲陶柚喊:“别通过我,千万别通过我!我收回找你谈恋爱的话!”
陶柚:“……”
裴于逍:“?”
……
诡异的氛围中,两人一前一后刷脸出了校门。
路灯昏暗,树影斑驳,足足十几秒他们都没有说话,然后又同时站定,望向对方。
“你们认识?”
“她找你谈恋爱?”
寂静的夏夜里,回荡着交叠的声线,路边偶尔有车辆驶过,陶柚的侧脸随飞驰的车灯明明暗暗。
裴于逍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只能竭力控制自己的声线:“她也是学生会的。她找你谈恋爱?”
“学生会的为什么张晴语不认识?”陶柚也憋着一口气。
“张晴语最近一门心思全在你们宣传部上她能注意到什么?她找你谈恋爱?”
“你怎么知道我进宣传部了?”
“我怎么知道?你的申请表就是我手底下过的,你说我怎么知道?”
“对嘛,你都是副主席了当然什么知道,张晴语不知道人都你知道呢!”
“杭茵她平时根本不来学生会,张晴语都没见过她!”
“原来她叫杭茵?平时不来你都记得她叫杭茵?”
“我记得我手底下每个人的名字。”裴于逍深吸一口气:“她找你谈恋爱?”
陶柚也深吸一口气:“是啊,她说我长得很好看!”
·
十分钟后,饭店内,两人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这是陶柚最经常来的一家店,每次都点同样的酸菜肉丝砂锅米线,裴于逍原本提议去自家的餐厅吃,起码卫生安全有保障,但陶柚斩钉截铁拒绝了。
他一言不发,在砂锅米线缭绕的热气后用水涮了涮筷子,低头看桌面的手机,下意识眯了眯眼。
其实只有短短一瞬,但就是好巧不巧地让裴于逍捕捉到了。
“眼睛怎么了?”裴于逍开口。
他记得陶柚以前看手机不会有这样的动作。
“可能有点近视了,”陶柚还赌气般抿着嘴,闻言无所谓道:“配副眼镜就行了。”
裴于逍却倏而一顿。
陶柚发现他的神色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古怪。
“怎么了?”他不明所以。
“……没什么,”裴于逍摸了摸鼻尖移开视线:“那你以后都要戴眼镜了?”
“应该吧,配了就戴呗,”陶柚更奇怪了:“怎么,会很难看吗?”
他不明白裴于逍提这个原因,也不懂他为什么在意这个,说到底戴眼镜只是件很平常的事,成年之后再近视也不是个例。
非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裴于逍觉得他戴眼镜会很难看,但又不好意思明说了?
瞬间陶柚心里火都烧起来了。
谁知裴于逍放下筷子,非常认真地端详起他的脸来:
“会很好看。”
他缓缓吐出这四个字。
陶柚一怔,心里的火还没来得及发出来,就被堵住了出口,他只能闷闷地抿起嘴。
“戴眼镜好不好看和人的脸型,面部骨骼,还有镜框都有关系。”裴于逍说。
“有的人面部比例不行,可能就会需要通过眼镜来修饰脸型。比如山根塌陷,眼间距过宽,太阳穴凹陷,或者颧骨明显,选对了眼镜都可以起到很好的修饰作用。”
他看着陶柚,目光在陶柚眉间滑过:“而你不论是脸型还是五官分布,都非常完美,比例均衡。所以如果你问我的话,我只能说,你戴不戴眼镜,区别只是气质上的。”
陶柚:“O.O”
陶柚听呆了,连火气仿佛都被按下暂停键。
裴于逍一番话相当真挚,看陶柚的眼神就像雕刻师在揣摩大师的作品,把陶柚说得一愣一愣的。
“你……这么懂的吗?”
陶柚吃惊,又很奇怪,他以前从来没觉得裴于逍是会关注这方面的性格。
裴于逍:“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那谢谢你夸我了?”
裴于逍垂下视线,拿起筷子示意陶柚:“不吃吗?现在应该不烫了。”
·
结束完一顿气氛略显怪异的宵夜,两人在陶柚的宿舍楼下分别,裴于逍慢慢走回自己的寝室。
他没有刻意赶时间,收拾好衣服去澡堂时热水早已经停了,里面空无一人。
裴于逍也不在意,索性洗了个冷水澡。
回到寝室时已经熄灯,室友们各自在床上打游戏,微弱的光线透过床帘传出来。
陶柚的床位只剩一张光秃秃的床板,学校没有另外安排人补进来,他们也没有申请,就这么一直空了下来。
“裴总回来啦!”刘东在游戏的厮杀里见缝插针招呼道。
“嗯。”裴于逍应了一声,就听刘东插上耳机,寝室骤然安静下来。
“再打一盘睡了。”刘东自言自语。
裴于逍回到自己床上,拉上被子躺下来。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像是卸掉某种伪装,长长、长长地松了口气。
夜深了,梦境伴随月色而来。
裴于逍恍惚间来到一座空旷的山林,躺在山间柔软的大床上,四周毫无遮挡,清风自在地穿行,耳边留有蝉鸣。
他看见天空无星无云,却有两轮圆月高悬于漆黑的夜幕。
这是梦,裴于逍无比确定,否则怎么会有这样的景观?否则——
陶柚怎么出现在他身边?
他偏过头,陶柚正背对着他侧躺在大床的另一边,深灰色的真丝薄被搭在腰间,堆叠出月光般柔软的褶皱。
他穿一件宽大的睡袍,腰带显然没怎么系,后颈和肩头袒|露在外,颈骨清晰而凸出,将薄薄的皮肤顶了起来,欲盖弥彰地消失在衣领下。
蝴蝶骨又将睡袍再次顶起,跟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翕动不止,仿佛即刻就要振翅而飞。
裴于逍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陶柚雪白而吻|痕|密|布的皮肤。
他伸手轻轻勾了勾陶柚的肩,陶柚就像一滩水似的滑进他怀里,任由他将自己压在身下。
他锁骨的吻痕更深。
裴于逍将手垫在陶柚腰下,指腹嵌进腰窝,那里还是柔软温热的。
陶柚配合地抬了抬臀,裴于逍便顺势而下,仿佛已经做过无数次一般熟练而默契。
裴于逍十分清楚怎样能使陶柚感到舒适和愉快,便不遗余力地卖弄着,在陶柚眯起眼高高扬起脖子时,凑上去亲吻他喉结下方柔软的皮肤。
陶柚的手举在头顶,时而用力地抓紧枕头。
“裴于逍……”他抖着喊他,呼吸大得快要盖过这微弱的呼唤。
裴于逍俯身去听他沉醉时动人的气声。
陶柚说得没错,他声音的确非常好听,尤其是在喊他名字的时候,用悦耳都不足以形容。
他左手还捏着一副眼镜,无框的,薄薄的镜片在月光下反着光,光斑跟随起伏的节奏跳动在裴于逍的侧脸和锁骨。
陶柚眼底带着些许餍足后的疲倦,冲他露出一个挑逗的笑容,弯起的嘴角像钩子一样挠着裴于逍的心脏。
“你不会还想看我再戴一次吧?”
裴于逍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上那漂亮的唇角:“不可以吗?”
陶柚笑容更甚。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戴眼镜,”他像个发现了别人恶劣秘密的孩子:“没想到你是太喜欢了。”
“是啊,”裴于逍坦率地承认:“只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癖好而已。”
他揉着陶柚的手腕,堪称温柔地一根根挑开他的手指,将眼镜移到自己手上,打开了在陶柚眼前比划。
“那你只看着我。”陶柚忽然说。
他抬起上半身,嘴唇轻柔地在裴于逍下颌上蹭了蹭,又一路挑逗到他耳边,温热的气息蛛丝般紧紧网住裴于逍的心脏。
“你是不是只看着我的脸都||能||射||出来?”
裴于逍倏然捏住他后颈,将他压回床上,在陶柚肆无忌惮的笑容中,把眼睛戴回主人的脸上。
“那试试?”
他抓着陶柚的下颌,重重咬上那只会说挑衅句子的嘴唇。
天空无星无云,风声尖锐,高悬的两轮圆月被风吹起褶皱,直到晨光熹微,橙红冲散漆黑夜幕。
月亮在高温中融化了。
刺眼的阳光穿透帷幔,直直照在裴于逍脸上,他猛然惊醒,意识抽离开梦境,身体却还陷在里面,融化得比那两轮月亮还要彻底。
室友们还在熟睡,寝室里一片寂静,只有裴于逍压低的呼吸声。
他抬手横在眼睛上,长而深地叹了几息。
五分钟后,他掀开被子坐起来,换下了全部床单被罩,再带上换洗衣服去了浴室。
第85章 疯了 等同于致命的吸引力
这个时间点热水还没开始供应,澡堂空空如也。
裴于逍插上水卡,直接开始冲洗。
他只需要有水就行,冷的热的不重要,反正不管冷热最后他都会用冷的。
甚至如果有冰水就更合适了。
他闭上眼,任由凉水从头顶浇到脚底,体温却还是很难退下去。
那个梦的杀伤力太大了。
更荒谬的是,裴于逍从最开始就知道它是一个梦。
他知道那两轮巨大的月亮是假象,知道山里不可能出现那样大一张床,也知道陶柚不可能和他做那样的事。
但山里的风的是真的,拂过手臂湿凉的触感是真的,每一次皮肤的战栗都是真的。
陶柚在他怀里融化时也一样。
汩汩的冷水涌进耳朵,冲进鼻腔,裴于逍用力擦掉脸上的水,直到现在他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
如果那只是一个梦,如果他没有全程清楚地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他不会像现在这样失态。
不知道洗了多久,理智终于渐渐恢复,水流也变热了。
他居然不知不觉把热水都等出来了。
思索两秒,裴于逍还是将水重新调冷,冲洗干净去了更衣室。
刚套上上衣,更衣室的门被推开了,拖鞋啪嗒啪嗒踩出回声,刘东中气十足的嗓音荡漾其间:
“天啊,你今天起好早。”
他端着盆子大喇喇走过来:“我记得你今天不早八啊。”
“嗯,”裴于逍说:“睡不着。”
“啊?”刘东开玩笑地:“你这睡眠质量不会被陶柚给传染了吧?”
裴于逍:“这要是能传染,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我俩哪能跟你比!”刘东挤眉弄眼的,捏着衣服凑过来,压低声音:“今早你换床单了?”
裴于逍挑眉,给了一个“那又怎样”的眼神。
刘东更来劲:“你不是昨天才换过吗?”
“是,”裴于逍说:“因为我梦|遗了。”
“咳!——咳咳吼!!”刘东差点呛背过气去,抹一把脸:“草,这么直白吗?”
裴于逍泰然自若,连音调都没有起伏:“怎么,你不会?”
“那当然会!”刘东激动地替自己正名:“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火力正旺当然都会!”
裴于逍点点头不再开口,继续自顾自收拾东西。
刘东笑嘻嘻地,跃跃欲试:“方便问一下,是哪位老师么?”
裴于逍停下动作,蹙眉看他一眼:“我需要这些?”
几个字让刘东狠狠噎了下。
“也是……”他挠挠脑袋尴尬地咳了一声。
“那什么裴哥,既然有了目标,还是抓紧点弄,”刘东语重心长:“作为室友,我还是很希望体验一次上流社会的结婚宴的。”
裴于逍:“……”
刘东嘿嘿一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是希望你能幸福。”他话锋一转:“咱就是说,你条件那么好,稍微主动一点,再热情一点,没人会不答应啊。”
他边说边瞧裴于逍的眼色。
毕竟裴家出来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的,自尊心不是一般的强。
平时都是别人削尖了脑袋往他们身边凑,现在要他们主动追爱,可能是会有点拉不下架子,否则这俩人也不能耽误到现在。
“不是你想的那样。”裴于逍仿佛一眼看透他的想法。
刘东愣了下,不免有些尴尬:“那、那是?”
裴于逍垂下眼睛,神情有些复杂:“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刘东不明白:“喜欢一个人又不丢人。”
裴于逍反问:“那如果喜欢的同时,又藏了很多秘密呢?”
“……”这下换刘东犯难了:“意思是,既喜欢又不实诚?”
裴于逍不置可否。
刘东睁大眼睛,一瞬间脑补出无数豪门秘辛。
“那、那是你这边的秘密还是对方……”
“互相都有吧。”裴于逍说。
刘东骤然松了口气。
“那就没啥啊,”他笑起来:“两边都有就等于没有,玩过消消乐吗,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那问题都不大!”
裴于逍的表情却不如他那样轻松,他沉默了很久。
“或许,确实应该我先开口。”他自言自语般:“两周后就是他生日。”
“那正好啊,”刘东附和着:“好好准备一下,整点惊喜表个白,再促膝长谈——”
“谢谢你。”裴于逍打断。
他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冲刘东笑笑:“谢谢你今天跟我聊天,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罢,迈着长腿走远了,背脊笔直得像一株坚定的向日葵。
刘东:“……”
刘东愣在原地。
虽然目前大家都没对象,但他就是提前感到自己身上冒出一股孤独的单身狗气息。
·
市中心某眼镜店。
陶柚推门走进去。
“您好,欢迎光临,”穿制服的小姐姐热情迎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好,我想配副眼镜。”陶柚说。
“可以啊,”小姐姐立马道:“那您先来验个光。”
陶柚配合地跟了上去,验出来近视两百多度,再加几十度的散光,双眼近视得很平均。
选完镜片,小姐姐又带他去选镜框。
“其实您的脸型戴什么款式都很好看的。”小姐姐不遗余力地夸赞道,一副副拿出镜框推荐。
“像这副,很简洁大方,而且重量很轻,您可以试试,戴一整天也不会压鼻梁。还有这副,是我们店卖出很多的,它不挑人,特别百搭……”
陶柚一边听,一边在店员的推荐下试了很多,挑得眼花缭乱自己都开始审美疲劳。
他捏着眉心缓了缓,再睁眼,忽然注意到橱窗角落的一副。
是无框的,细细的银色眼镜腿,非常普通毫无特点的样式。
陶柚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两秒后却没忍住再看了一眼,紧跟着看了好几眼。
就像有什么魔力,不断吸引陶柚的注意力,让他再也听不进去店员小姐说的任何话。
“那个,”陶柚打断,抬手指向橱窗:“这种无框的可以吗?”
小姐姐停下动作,温和一笑:“当然。”
·
眼镜配好陶柚就回了学校。
他戴着走了一会儿,眼镜架在鼻梁上其实没什么重量,但走起路来总有点不太适应,他就又收了起来。
总之度数不高,不影响分辨障碍物,上课看书需要的时候再戴呗。
走在学校的林荫路上,树木枝繁叶茂,两个月前还漫天飞舞的樱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郁郁葱葱的树叶。
陶柚仰头看了一会儿,忽然停下脚步。
就那么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很想见到裴于逍。
他拿出手机:[我配眼镜了]……
打字的手顿住。
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在心里蔓延。
陶柚皱起眉,他为什么会这么想裴于逍?
明明昨天晚上才见过,到现在也只不过分开了半天而已。
明明见面也不知道做什么,这个时间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约不上饭。
配眼镜是什么必须要见面才能说的事吗?
显然不是。
那他为什么……
陶柚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机,一时间心乱如麻,连带体温都升高了,耳朵和脖子紧张得发烫。
那如果就是硬挺着不见呢?
他可以回宿舍睡觉,可以去图书馆学习,也可以叫很多很多朋友一起出去玩。
可是都索然无味。
他惊讶地发现,他其实只是很想马上就见到裴于逍,或者再直白一点——
他在想裴于逍。
“……我疯了吗?”
嗡嗡!
手机震了下。
陶柚猛地一抖,觉得自己脑子都被震懵了。
[x.:我在你们这边的操场。]
陶柚像是忽然不识字,将这句话反复读了好几遍才回过神。
[你来这儿干嘛?]
学校有两个操场,他俩的学院隔得远,平时运动都是各自去就近的操场。
[x.:体测,我们那边的在办足球比赛。]
原来是这样,陶柚松了口气,又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他差点以为裴于逍是专程过来找他的。
嗡嗡!
[x.:马上结束了,我来找你?]
陶柚捏紧手机,心跳随着掌心的震动同频跳动。
他抿着嘴,可哪怕抿得再紧都压不住上扬的弧度。
[不用,我正好在附近,我过来吧]
[x.:好。]
陶柚关掉手机,转头朝操场去了,脚步异常轻快。
谁说见面一定需要理由的?想见就见咯,又不是隔着天涯海角。
操场里人挺多,大约是足球比赛占了场地,各个学院的体测都被安排到这边。
陶柚一边小心躲避着跑道上同学,一边四处张望寻找裴于逍的身影。
视力到这个时候就不够用了,稍微远一点就是糊的,看不清人脸。
他戴上眼镜,给裴于逍发了个消息,继续走走停停。
“陶柚。”
熟悉的声音响起,陶柚连忙转身,看见远处的裴于逍。
他背着单肩包,手上拎一vip 寓。件运动外套,躲开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步向前。
陶柚也挥了挥手迎上去,有眼睛就是好啊,世界都清晰了,裴于逍的每一个表情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看到裴于逍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怎么了?”陶柚收回手。
裴于逍在离陶柚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他眉眼间,眼里有一瞬惊愕。
梦里那张汗涔涔的脸于现实重合,他亲手为陶柚戴上的眼镜居然真真切切出现了,和梦里那副几乎毫无区别。
裴于逍猛地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其实根本没有醒过来。
“你……怎么想到配这副眼镜的?”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不太正常。
陶柚戴眼镜和不戴眼镜是完全两种气质,而后者对裴于逍来说,几乎等同于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根本挪不开眼。
“是啊,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陶柚哭笑不得:“就是莫名其妙一眼相中了。”
他说着要摘掉眼镜,手腕却被猛地握住。
握得很紧。
第86章 说梦话 心事太重
这种力道很微妙。
不至于用力到弄得陶柚很痛,但又轻易挣不开,更像是裴于逍自己在和自己较劲。
放往常陶柚可能会直接怼他两句,再狠狠打趣他一番,问他“是不是我手太香你舍不得放?”。
可今时不同往日。
这么轻佻的话陶柚说不出口了,他甚至做作地端起了架子。
“咳,”他轻咳一声:“你这么看我干嘛?”
边说边抬眸、垂眸、左顾、右盼,就是不看裴于逍,按电视里的演法,他现在应该有一种顾盼生姿的羞涩的美感吧?
陶柚满意地抿起唇。
裴于逍:“O.O”
裴于逍居然把手放了。
“你眼珠子怎么了?”他关切地。
陶柚:“……啊?”
“声音又是怎么回事,”裴于逍担忧:“不舒服吗?”
陶柚:“…………”
他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很好。
去你爸的顾盼生姿吧!!
他一把摘下眼镜甩进包里,撇开裴于逍撒腿就走。
“陶柚!”
裴于逍连忙追上,抓他的胳膊:“到底怎么了,生病了?”
陶柚眼下的乌青很明显,摘掉眼镜后更明显,显然是这几天都没睡好觉。
裴于逍一下没控制住,话说得就有点着急。
偏偏陶柚对睡眠不足产生的不适已经有了耐受力,只要没有头痛到呕吐晕倒站不起来,他通常很难注意到自己有不舒服。
现在他就觉得自己好得很。
毕竟都能给瞎子抛媚眼了,精神头还不够足吗!
“是啊,我病了,”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病得超重!我要去医院!”
“去医院你往这边走干什么?!”
“四医院啊,”陶柚破防:“我去看神经病!你看不出来吗!啊?!”
裴于逍:“……”
他终于看出来了,但是也晚了。
只好带陶柚出去赔礼道歉。
十分钟后,校门外甜品店。
陶柚字正腔圆发出一声:“靠。”
紧闭的店面口,A4纸大喇喇贴在玻璃门中央——老板今天起晚了,休息一天。
“他是准备直接摆烂不干了吧?”陶柚看向裴于逍:“否则为何每天都起晚,半夜住在美国吗?”
就是因为这种不作为的态度,陶柚心心念念的芒果猪蛋糕至今没能吃上。
“是啊,”裴于逍也很惆怅:“那么丑的头像你已经顶了好几个月了。”
陶柚:“……”
怎么办,好想用眼神杀死裴于逍。
之前的那些美好的悸动是巫婆批发下降头的时候莫名其妙洒到他身上了吗?
“我、会、换、的。”陶柚一字一顿。
裴于逍无奈:“就非得吃到这蛋糕才换吗?”
“不然呢?”陶柚反问:“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裴于逍长叹一声。
有时候陶柚真的非常执拗,执拗得让人哭笑不得,坚持把微信头像当心愿清单,必须完成一个才换下一个。
“你就没有别的想做的了吗?”裴于逍问。
陶柚想都没想:“有啊,很多。”
“那为什么不先完成别的呢?”
“那多贪心啊,”陶柚自有一套逻辑:“我从来不妄想同时拥有很多东西,一段时间内完成一件就已经很好了。”
裴于逍:“……”
喉咙像被堵了一下,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他一错不错盯着陶柚,居然觉得自己被这种无懈可击的逻辑打败了。
“好吧,”裴于逍妥协:“那就先做这一件,明天开始我每天都来,就不信碰不着一天。”
陶柚挑眉:“真的?”
“等着吧,”裴于逍信誓旦旦:“这周内非让你把头像换了。”
陶柚被逗笑了,又立马忍住,偏头不让裴于逍发现,抱起胳膊扬起下巴:
“你最好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
然而没等到刮目相看,陶柚就被自己放出的回旋镖射中了。
裴于逍问他是不是有病,确实没问错。
第二天,严重睡眠不足的症状开始明显到无法忽视。
陶柚觉得自己其实睡着了,只不过是多做了点梦,梦里累得半死,但又完全不记得梦到了什么,而已。
他是被室友疯狂摇醒的。
睁眼的瞬间全身疼得像被碾过,陶柚体验到一种魂魄飘在半空,仿佛百八十年没睡过觉的干尸般的美感。
室友:“靠。”
陶柚艰难转动眼珠,以死人微活的状态:“我才是要靠了,你这么摇,是想送我去见太奶吗?一起啊?”
室友:“靠。”
陶柚:“……哈哈。”
室友:“你黑眼圈怎么都掉到下巴了?咱宿舍是有什么吸人精气的小妖精吗?”
陶柚:“……哈哈。可不就是你吗?”
他微笑着伸出手,一下一下拍打室友的肩膀:“这个摇人的小妖精。”
“爱是放手。”室友扭动着挣脱虎爪,把陶柚抓起来:“赶紧的吧,再不起早饭就被抢光了,今天可是有咖喱鸡丁烩面!每周就这一天!”
陶柚晃晃悠悠爬下床,睁着迷离的双眼刷牙,听到这菜名差点没yue出来。
“大早上吃这么硬吗?”
“这还硬?”室友一副你不懂货的表情:“软得滴出水了好吧。”
陶柚皱眉:“咖喱多腻啊。”
“咖喱是腻,但这可是辣咖喱!”
陶柚:“……有什么区别吗?”
“天壤之别啊,”室友表情夸张,又重复一遍:“这可是辣咖喱!”
陶柚:“……”
他认命了:“好吧。”
不管咖喱还是辣咖喱,总之陶柚没有半点胃口,全程行尸走肉的被室友拖下了楼。
太阳在云层里冒出半个头,温度还没升起来,风吹过耳畔是清凉的。
陶柚原本还很难受,但吹了吹风,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居然慢慢好些了。
食堂里像刚下过一场咖喱做的雨,连楼梯扶手都是咖喱味的。
陶柚点了碗清汤挂面和室友一起找位子坐下,边吃边琢磨着:“你说我是不是比较适合早上跟你一起锻炼啊?”
室友是养生达人,属于那种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六点起床下楼,迎着初生的朝阳打八段锦的年轻老人。
“你比较适合食疗补气血,”室友评价:“气太虚的人不适合八段锦,而且我感觉你睡不好主要还是心理因素。”
陶柚放下筷子,示意他继续说。
“你平时吃东西其实挺精细了,很多时候都是家里送来的,对吧?”
柳静确实经常让人给他送吃的,陶柚点头。
“然后你个人习惯也很好,不抽烟不喝酒,情绪基本稳定,不发大疯,这已经比绝大部分大学生都自律了。但你还是睡不好,难道不是心事太重的原因吗?”
陶柚感叹:“这都被你分析出来了。”
“啊不,我前面都是乱说的。”
“啊?”
“我是听见的,”室友嘬了口面:“这几天我起夜总听见你说梦话。”
“我说梦话?!”陶柚震惊。
“嗯哼,”室友点头:“不过别担心,不大声,我都是听了好几次才确定的,另外俩人睡成死猪吵不到他们。”
陶柚这才放松些:“我都说什么了?”
“你哭着喊妈妈。”
室友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把最后一根面吃掉:
“你刚搬进来的时候不这样。”
第87章 陶柚想走! “好像有人晕倒了。”……
翌日。
张晴语抱着一大只纸箱风风火火走近校宣传部,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撑着下巴发呆的陶柚身上。
“陶柚?”她大声招呼:“陶柚!”
陶柚目光分散,眼珠迟钝地转了转,视线才缓缓聚拢,起身要帮张晴语拿箱子。
“没事没事,不用,”张晴语直接将箱子放在地上,爽朗地拍了拍手,叉起腰:“你怎么回事啊,一直走神……哎哟这眼睛,几天没睡了啊?”
陶柚叹了口气:“睡倒是睡了,就是我一直做梦。”
“什么梦?”
“不知道,”陶柚双目无神:“完全不记得,可能去西天取了趟经吧,睡完比不睡还累。”
张晴语挑眉:“有没有可能是你梦游了?”
“你别说我还真怀疑过,”陶柚煞有其事:“但我通宵打游戏的室友作证,我一晚上连夜都没起过。”
“那是不是临近期末压力太大了?”
“是吗?”陶柚觉得不像:“没转专业的时候确实有压力,但现在我感觉我学挺好的,不至于不至于。”
这下张晴语也想不出理由了,她打出生起就没有过丝毫睡眠困扰,自己没淋过雨,所以不能随便劝别人不打伞。
“不然……就先别想了?”她提议:“跟我一起干活,转移转移注意力,换换脑子,说不定过两天就好了。”
陶柚觉得有道理,瞥一眼地上的箱子:“这是要干什么?”
“校园开放日呀,”张晴语说着仰头感叹:“时间可真快,一转眼马上又有一批新生从高中的鸽子笼里放出来了,你们可得把握住开放日好好宣传。”
她把纸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堆文件夹:“这些都是往年开放日的策划方案和活动记录,你们可以参考一下。”
陶柚随即抽了一本翻开来看。
“今年你们跟校新闻中心合作,”张晴语继续说:“找个时间双方开会碰一下,宣传可以跟上了,什么小红书啊抖音啊各个平台官号都发一遍。”
陶柚点头:“好的。”
“对了对了,还有个更重要的,”张晴语说:“马上高考了,你们记得拍个祝福视频发出去。”
“高考?”
陶柚抬头,脸色忽然变了。
张晴语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是、是啊,怎么了?”
陶柚有些恍惚,像有阵电流从身体里穿过,让他不自觉地战栗,撑着桌角站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没事,”他摇了摇头:“我、我没吃早饭……”
“你这也不像没吃饭的锅,”张晴语紧张道:“那先、先不说这些了,实在压力大就去吃点东西看看电影什么的,总之发泄一下休息一下。”
陶柚摆手,给自己灌了几大口水,“拍宣传片也挺解压的。”
“去他的宣传片吧!”张晴语大手一挥:“总之你别管了,我自有打算!”
陶柚摇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
从宣传部出来,陶柚去了湖边,顶着太阳漫无目的地走着。
直到被晒得头晕眼花,他才在一片树荫下停下,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可是连石子都要跟他作对,无论怎么努力都踢不进湖里,陶柚胸膛重重起伏几下,气得直接抓起一把一股脑扔了。
直到湖面泛起水花,他紧握的手指才缓缓松开,挫败地倒退半步。
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什么状态不好,一直都知道。
他只是不愿意面对。
再过一周,就是他妈妈的忌日了。
六月九号,他妈妈在他高考的最后一天,最后一门开考的前一刻,车祸去世了。
那个下午,陶柚在原本应该坐在考场里,为高中生活划上圆满的句号,却被一个电话叫进了医院,然后确认了自己母亲的死亡。
其实他一直能理解生离死别,只是那天真的有很多血。
很多很多。
所以他忘不掉,也逐渐不愿意去理解,不愿意承认。
以至于它们化作经久不散的噩梦,日复一日纠缠着他。
陶柚闭上眼,太阳穴一刻不停地抽搐着,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时明时暗,间或夹杂着那些怎么无法忽视的痛苦的画面。
灼眼的日光化成铺天盖地的猩红色,陶柚仿佛能嗅到血的气味。
他猛地回神,倒吸着气,大夏天里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昏花,好一会儿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离湖边太近了。
他闻到的,是湖水的腥味。
“陶柚。”肩膀被人拍了拍。
陶柚转身,看见了裴于逍。
两人都站在树荫下,裴于逍肩头还有树梢的影子。
他见到陶柚的瞬间就皱起了眉:
“你怎么了,晒迷糊了?”
陶柚鬓角渗着汗,脸颊被晒得泛起红血丝,嘴唇却异常苍白,精神也明显不集中。
裴于逍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于是更加不解:“你在想什么呢?”
陶柚摇头,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状态回来了些。
树荫下有石头堆成的几只凳子和一张石桌,陶柚走了几步过去坐下,拿纸擦了擦额头的汗。
“我在想,”他冲裴于逍咧嘴一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朗一些:“是时候买把太阳伞了。”
裴于逍:“……”
他在陶柚对面坐下,将一只纸袋放到桌上,纸袋通体粉色,设计相当卡通,正面印有校门口那家甜品店的logo。
陶柚原本还心不在焉的,看见这个瞬间眼前一亮:“你买到了?”
“我是不是说过这周内一定?”
陶柚眼疾手快拆开纸袋,边拿出蛋糕,边朝裴于逍竖起大拇指:“行啊,看不出你还是个帝王之才。”
裴于逍:“?”
“没上当皇帝都一言九鼎,要真让你当上还得了?”
裴于逍:“……”
陶柚一如既往插科打诨,他看不见自己的脸,所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糟糕。
眉心若有若无皱着,一刻也不松懈,眼下青黑深重,虽然笑着,却很勉强。
裴于逍看在眼里,感到一种隐约的不安。
“那你就往回穿越个几百年,”他随口应和着:“找到我,看看我究竟有没有当上皇帝,是不是个好皇帝。”
陶柚笑起来,埋头吃蛋糕,睫羽的阴影盖在长长的眼梢上,那一点弧度纯真又漂亮。
“行,”他比了个OK的手势:“等我知会穿越局一声,让他们给你安排个皇帝当当,保证是最受万民爱戴的那种,最好是千古一帝。”
他眨了眨眼睛:“放心,我在天庭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裴于逍哼笑一声,扬扬下巴:“赶紧吃吧。”
陶柚张嘴就是乱七八糟的,从头到尾没一句正经话,裴于逍早就习惯了。
但看着陶柚的脸,对上那双满是血丝的疲惫的眼睛,他心里又不自觉软下来:
“吃完回去好好睡一觉。”
·
下午,寝室没人。
陶柚回去时,宿舍窗户紧闭,窗帘紧紧拉着,潮湿闷热的空气堆积其间,呛得陶柚皱眉捂住口鼻。
他打开空调将温度调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待在黑暗里,没有开灯,也没有掀开窗帘。
他拿上换洗衣物,推门进了浴室。
独卫确实是宿舍不可缺少的一块,是提升幸福感的天才般的构思。
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背着包抱着盆去公共浴室,不用和别人抢地盘,不用费尽心思计算错峰时间,更不用面对好不容易洗完澡大老远走回宿舍又出一身汗的悲剧。
陶柚打开水,新楼的花洒也很给力,水流绵密地洒下,他却有些失神地盯着眼前墙壁的瓷砖。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新宿舍哪哪都比原来的好,但是回想起来,陶柚又觉得好像还是以前更幸福。
毕竟以前洗澡还能唠嗑呢。
赶上人多的时候,洗个十几分钟能听完整栋楼的八卦。
身边空空落落没人陪着,没人说话,更没人见缝插针怼他几句,陶柚一时竟然有些不习惯,无精打采地扣着瓷砖。
几秒后,他恍然大惊,退后半步,从前那个连去公共浴室都不好意思的自己去哪里了?!
水有些冷。
陶柚回神,发现自己根本没开热水,夏天温度高,烧烫水管,凉水都带着温度。
而这样的水温刺激头皮,竟然让他那一刻不停的头疼好了一些,陶柚贪婪地汲取着片刻的安宁,过了一会儿还是调回了热水,万一洗感冒了更麻烦。
就这么又熬了两天,陶柚几乎夜夜依靠药物入眠,也尝试了不少宁神静气的香薰喷雾,可惜效果都很糟糕。
毕竟真正困扰他的不是无法入睡,而是时时刻刻纠缠着他的痛苦的梦境。
被睡眠搞疯了的时候,陶柚甚至都想,会不会其实不睡觉反而能好一些?
紧跟着又坚决否定了这个念头。
他很清楚,上一辈子他之所以会失眠那么严重,以至于后来心脏骤停猝死,一切的一切都是始于这个念头的萌生。
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
“这几天简直闷得要命。”
刘东随手将包扔在桌上,大喇喇往椅子里一趟,捏着领口扇风:“咱宿舍这空调是不是不太行了啊?”
裴于逍把遥控板递给他,“自己调。”
他这么说着,眼睛没有一刻离开手机屏,专注地发着什么消息。
一旁赵希捅了捅刘东的胳膊,小声问:“他以前网瘾也这么重吗?”
“哪能啊,”刘东压低嗓音:“以前就是个老年人,手机能一整天不带充电,完了还有九十几的。”
“那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赵希好奇地。
刘东忽然歪嘴,露出一个“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眼神,洋洋得意。
赵希一巴掌拍在他胳膊上:“别卖关子赶紧的。”
“行行行,”刘东吃痛地捂住胳膊:“咋这么沉不住气呢……你过来。”
他伸手掩唇,余光瞥着裴于逍,确定这位少爷此刻没工夫注意他们这里,对着赵希耳语道:
“他要准备给陶柚表白啦。”
“我草?!”
赵希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嘘!”刘东赶紧给他按回来:“弄啥呢你,给我动静小点!”
赵希不可置信地捂住嘴,趁裴于逍没注意,拉着刘东推门去了走廊。
“卧槽你怎么知道的?”
走廊尽头四下无人,赵希终于不用再按捺惊讶与声量。
“裴总亲口告诉我的。”刘东骄傲。
赵希将信将疑地抱起胳膊:“告诉你?”
“咋啦,说明我就是适合谈心!”刘东强调自己优点,胸有成竹地:“所以他现在八成是在跟陶柚聊天儿,或者筹备生日呢。”
“生日?”
“对啊,陶柚下周生日,”说起这个,刘东赶忙提醒:“你可千万别跟陶柚说哈,这都是秘密,是惊喜,咱别多嘴,啥都别管,到时候礼成了送祝福就行。”
“哎呀知道知道,我是那种嘴上没把门的人吗。”赵希摸着下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刘东:“你确定是下周?”
“嗯啊,下周。”刘东坚定地。
“可陶柚生日明明在二月啊。”赵希说。
刘东一愣:“啥?”
“没错,二月,”赵希肯定地:“我看过他的身份证。”
刘东:“O.O”
傻了。
·
六月九号,高考的最后一天。
清晨,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淅淅沥沥沾湿了地面和树叶,水汽朦朦胧胧飘荡在半空。
陶柚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宿舍一片寂静,室友们睡眠习惯相当好,没有一个人磨牙打呼,以至于四下安静得能听见耳鸣的声音。
窗帘遮光效果奇佳,有那么一瞬间,陶柚觉得自己仿佛躺在一口棺材里。
他被这个诡异的想法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后知后觉感到右侧额角尖锐地痛着,像被锯子生生劈开半边头颅。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引来一阵阵让人几欲作呕的心悸。
陶柚浑身淌着汗,掌心的被褥冰凉湿润,他鼻尖嗅到空气干燥冷冽的气息。
耳边嗡嗡作响,好半天以后,他才明白这是空调的声音。
他眼睛就又能看得见光了。
叮铃铃——
室友的闹钟响了。
几分钟后,寝室灯被打开,陶柚听见室友们陆续下床的声音。
他摸出手机,解锁,眼前一片昏花,眼泪汗水糊着睫毛,什么都看不清。
陶柚将脸埋进臂弯里,拿衣袖用力抹了抹眼睛,这才看清楚时间,早上十点。
今天是一周里最轻松的一天,只有早上这一节课,往常下课之后,陶柚一般会去图书馆,或者叫上裴于逍出去吃饭。
但今天有点事,宣传部和新闻中心那边约了开会,商量下周校园开放日的事情。
叩叩!
床板被敲响,室友轻声提醒:“陶柚,起床咯?”
“好。”陶柚应道。
他关掉手机,深吸了一口气,坐了起来。
会议安排在综合楼五楼的一间教室,长期对学生会开放,被改成了会议室。
陶柚一下课就赶了过去,天气尤其闷热,从头到尾不见太阳,湿热的空气却一刻不停地包裹着口鼻,闷得人喘不过气。
会议室的空调不太给力,加上人多,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夹杂着人类汗液皮屑的浓重的味道。
陶柚心里一翻腾,差点直接吐出来。
他握着门把手缓了好一会儿,这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以往这种情况他都是可以忍受的,今天可能真的是状态不好吧,他觉得非常难受。
其实这场会议可以请假,宣传部和新闻中心的人加起来那么多,不是每一个都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可以过来。
但陶柚没有选择请假。
今天这个日子,他不是很想一个人待着,他想去人多的地方,越多越好。
最好周围熙熙攘攘,而他像一滴水融进里面,大家包围着他,却注意不到他。
因为是中午,大家基本都是没吃饭就到了这儿,点外卖的点外卖,订盒饭的订盒饭。
不一会儿,在充斥着汗液和皮屑气味的会议室里,又充斥起无数种食物的气味。
陶柚身前也摆着一份盒饭,他捏着筷子一下一下戳着米饭,一口没吃。
双方边吃饭边一项项讨论着活动事宜,陶柚有心想听一听,却无论如何也集中不了精力。
只知道两边谈得不是很愉快,从一开始的素质尚存,到后来的夹枪带棒,再到最后的剑拔弩张,气氛越来越焦灼。
陶柚吹了捶胸口,有点想吐。
他心跳得很快,近一个月来极其糟糕的睡眠质量似乎让他的身体濒临极限了。
宣传部部长就坐在他身边,他看着老大激愤地表达着意见,嘴唇像某种爬行动物在蠕动,却怎么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脑子里那块获取数据分析数据的神经仿佛失灵了,被巨大的黑洞啃噬得丝毫不剩。
“好,别的都不谈,我们说要节省人力用飘旗,你们非说飘旗贵用气球就好了,那你们倒是自己上啊!”宣传部老大气势汹汹:
“一万多个气球全扔给我们,我们这儿才几个人啊,通宵两晚上都弄不完,那楼里晚上还没电,又黑又热蚊子还多,你们倒成甩手掌柜了!”
他站起身,双手猛地一拍桌面:“这事儿没得商量!”
这一声中气十足,力道大得将陶柚的饭盒都震得弹了一下,陶柚吓得浑身一抖,好在耳朵终于通了。
他又能听明白别人在说什么了。
可同时,感官也变得更加清晰。
心脏跳得异常剧烈,心悸的感觉清晰而明显,柔软的心腔仿佛被尖利的匕首撞击着,传来一阵阵刺痛。
陶柚不得不弓起了腰。
·
这一天裴于逍满课,课程从早上八点排到了晚上十点。
按往常的习惯,中午短暂休息的片刻,他会和陶柚一起饱餐一顿,为接下来忙碌的半天储存能量。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他照常点开陶柚的对话框,却发现陶柚换头像了。
霎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在心里迸发,同时夹杂着紧张和好奇。
陶柚是很奇怪又无厘头的人,喜欢对社交账号的头像赋予特殊含义。
比如连用了好几个月的芒果猪头像,终于在吃到蛋糕后,换掉了这种丑不拉几的猪。
虽然不想承认,但裴于逍的确非常好奇陶柚的新头像,好奇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他非常想要但还没有得到的。
说不定,他可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裴总不走吗?”有同学招呼他:“吃饭去啊,晚了就没好菜了,下午的课可磨人。”
裴于逍笑着应了声:“你先去吧。”
他看上去心情极好,那笑容那神态,丝毫没有早八满课那种被吸了精血的疲态,反而神采奕奕。
两天没洗头、被学业逼得一脸苦相的男同学:目瞪口呆。
“咋啦小高,”张晴语插着兜晃过来,一把勾住男生的脖子:“别惹你裴哥,姐陪你吃饭呀。”
男生连忙摆手:“晴姐作陪我怎么敢。”
“晴姐不敢,裴哥就敢了?”张晴语挑眉,一副知悉万事的模样:“你裴哥有正事呢!”
有张晴语顶着,裴于逍不用再应付同学,急不可待地点开陶柚的头像,放大。
下一秒,笑容凝结在脸上。
过分突兀的神情变化把张晴语都惊了一下,要知道裴于逍不是那种管不住自己表情的人。
可当下的模样看上去,他根本就没办法控制,或者说大脑已经不容许他再分出一丝精力去关心自己的表情。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个头像上,脸黑得像造了雷劈。
这神色把另外两人吓了一大跳。
“怎、怎么了?”张晴语不明所以,小心翼翼靠近想瞅上一眼。
裴于逍却猝然关掉手机,转身朝着文学院的方向急色匆匆奔去。
身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他看见了啥?”男生震惊。
张晴语也不知道啊,张晴语也急,连忙打开手机,翻出陶柚的新头像,随即满目不解。
很普通啊,一张电影截图而已——
楚门的世界里,楚门离开前,站在天空的尽头对他生活了一辈子的虚假的世界鞠躬的那一幕。
这咋了?张晴语完全搞不懂,很经典很出名的一幕啊,任何人都能背出这里的台词。
“In case I dont see you, good morning, good afternoon and good night.”旁边男同学伸出脑袋,看见图片的同时念了出来。
张晴语扭头,摊了摊手。
看吧,她就说任何人都背得出来。
·
洗手间空无一人,陶柚跌跌撞撞跑进来,径直奔向最后一个隔间,关门的下一秒猛地吐了出来。
中午的盒饭他一口没吃,胃里其实空空荡荡,一阵一阵拧着疼。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种呕吐或许不是因为胃坏掉了,而是源于那颗急促跳动的心脏。
它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带起电流般的疼痛爬遍全身,咽喉被堵住,陶柚开始喘不上气。
他推开隔间的门,踉跄几步撑住洗手台,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刺得双眼剧痛。
心腔中紊乱的跳动逐渐转化为刺痛,胸口很闷,陶柚张大嘴用力呼吸还是觉得喘息艰难。
他弯下腰,心脏撞得受过伤的肋骨都开始痛,好像又要断一次,后背仿佛又一根筋扯着,整个手臂都抬不起来,稍微动一下就扯得胸前剧痛。
陶柚捂住肋骨,眼前明明暗暗乱作一团。
恍惚间,他觉得这种感觉异常熟悉,不太遥远,但却深埋在记忆里过了很久很久。
是他从现实来到这个世界时经历过的,濒死的感受。
……靠?!
握着水池边缘的手指突然收紧,陶柚抬头,看向镜子里悲催的自己。
不是吧?
·
嘭!
寝室门被猛地撞开,里面正在换衣服的男生吓得跳到椅子上。
裴于逍视若无睹,“陶柚呢?”
他紧紧握着门把手,胸膛剧烈起伏,额头脖颈全是汗,像是直接疯跑上来的,眼神尖利得吓人。
“陶柚回来过吗?”
宿舍里几个人面面相觑,换衣服的男生默默遮住自己的上半身:
“他不是应该正在和你一起吃饭吗?”
裴于逍下颌紧了紧,天真的问句却仿佛一记重锤砸在心坎上。
裴于逍不再多言,再嘭地一声关上门,朝下一个地点狂奔。
他打不通陶柚的电话,几十条语音,几十条通话,几十条视频通通石沉大海。
裴于逍快疯了。
原本朝夕相见时时刻刻都能联系到的人为什么突然就找不到了?学校虽然大,但真要找起人来其实很容易。
可为什么陶柚突然就失联了?
如果只是平常裴于逍不会这样,如果只是往常最普通的一个下午,一个小时联系不到陶柚,裴于逍绝不会失态。
可现在不一样。
陶柚要走。
陶柚想走!
裴于逍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理智被彻底掏空。
他再也无法进行任何思考,巨大的不安和恐慌将他笼罩,他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只被拴住手脚的提线木偶。
陶柚牵着线轻轻动一下,他心脏就跟着疼一下。
他其实说不太清这种滋味究竟是遗憾、不舍,还是濒临真相却猝然消失的愤怒,或者都有。
这很荒诞。
平时人来人往的学生会今天异常安静,裴于逍推开宣传部的大门,里面只有一个吃泡面的男生。
“看见陶柚了吗?”他劈头盖脸就是这一句。
男生被他血丝密布的眼睛和骇人的神色震住,呆了半秒,拼命咽下嘴里的泡面,含糊道:
“他们今天都去和新闻中心的人开——”
话音没落,男生眼睁睁看着失魂落魄的副会长狂奔着跑远了。
裴于逍边跑边边拿出手机登上校园网后台,他有权限可以查看每间教室每天的安排和申请人。
他早应该想到这点的,裴于逍不由地有些懊恼。
只可惜全程紧绷的神经,和濒临崩溃的理智都不足以支撑他再进行冷静的思考。
宣传部和新闻中心的会议申请在综合楼502教室,电梯一直等不到,裴于逍只好再从楼梯跑上去。
一个中午,他几乎将整座学校翻了个遍,踏上五楼的最后一级台阶时,他从未感到双腿如此沉重,肺和喉咙充血快要爆炸。
走廊依然没什么人,502教室里依稀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裴于逍喘匀气,朝着教室快步走去,忽然间,他似乎听见一声坠落的声音。
不是高高的下坠,而是轻盈地落地。
是肩膀清瘦骨骼磕碰光洁地面的脆响,是腕骨徒劳攀附墙壁的弯折,是刹那间呼吸的颤抖。
一切不该听见,不能用常理解释的声响,都被风带过他耳畔。
裴于逍猝然停下脚步,回过头。
不远处的洗手间外,人群逐渐汇聚,人们伸长脖子紧张地张望着。
“呀,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是不是该叫救护车?”
“好像有人晕倒了。”
第88章 不可能放手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
走廊被围得水泄不通。
会议室里那些原本还在争吵的人没了声响,听到动静一股脑全跑了出来。
裴于逍的世界却仿佛被按下静音键。
他浑浑噩噩地往前走,机械地拨开人群,既想要找到陶柚,又渴望漩涡中心的不是陶柚。
耳边是自己沉重的呼吸,裴于逍终于穿过拥堵的人墙抵达中心,心脏被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
裴于逍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呼吸。
陶柚无声无息倒在地上,周边围了一圈人,有打电话的,有拍照的,却没有敢碰他的。
裴于逍僵硬着脚步上前,弯腰在他身边蹲下,离得近了,陶柚糟糕的模样一览无余。
整张脸血色全无,显然是经受过极其痛苦的折磨,冷汗像细密的雾覆在陶柚脸上,弄湿了他的头发和领口。
“陶柚?”裴于逍听见自己声音在颤抖。
他小心地将陶柚托起来,由于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动作轻得像在捧一块龟裂的玻璃。
陶柚全然没有反应,嘴唇有些发紫,睫羽轻盈地掩住青黑的眼底,没有丝毫因为痛楚而发出的颤抖。
这让裴于逍更恐慌了。
是一种预感到自己即将失去某种极其珍贵的宝物,看见他朝天空越飞越远,用尽全力也抓不住的恐慌。
周围人群被疏散,阳光透进走廊,洒在陶柚的皮肤上。
阴天的阳光有一种很特殊的颜色,像飘散的雨雾,像晃动的阴影,落在陶柚洁白的侧颈上时,又融合成一种月光般的没有生机的冷白。
裴于逍指腹贴上陶柚颈侧,触碰到冰冷滑腻的皮肤,底下脉搏急促而虚浮地跳动着。
这种跳动显然不正常,可陶柚彻底没有了意识,连疼痛都感受不到,裴于逍无论如何也唤不醒他。
但脉搏的跳动至少说明陶柚还活着,或者说这副躯体还活着。
裴于逍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的冷静快要濒临极限。
他不敢去猜测自己托住的是否是陶柚,抑或只是一副躯壳。
救护车来得很快,非常幸运的是,首都大学的附属医院离学校只有三四公里。
医务人员用担架把陶柚抬上救护车,拥堵半天的人群这才三三两两散去。
救护车上,医生给陶柚戴上了氧气罩,开通静脉通路补液,陶柚依然没有恢复意识。
裴于逍垂着头,一错不错地盯着陶柚苍白汗湿的侧脸,脊背不如往日挺拔,神情恍惚。
“血压有点低,心率也不太对,”医生简单查了下指标,问裴于逍:“他以前有过这种症状吗,有没有什么基础病?”
“年初做过声带手术,”裴于逍声音很轻,像极力克制下某种情绪后表现出的有破绽的冷静:“四个月前肋骨骨折内出血,也做了手术。”
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问:“心脏呢?”
“心脏?”裴于逍表情空白一瞬,仔细回想:“以前检查都正常……不过他睡眠一直很不好,和这个会有关系吗?”
“不好说,”医生摇头:“得回医院详细检查一下才知道。”
他又看了裴于逍好几眼,不忍让这个年轻人失魂落魄,安慰到:“他现在状态还算稳定,别太担心。”
早就不只是担心了。
是被巨大的秘密和随之而来的不甘、痛苦、虚无压垮前,最后强硬挺直的脊背。
但他依然感激医生的安慰,扯了扯唇角,尽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
“谢谢。”
·
抵达医院后,陶柚直接被送去了急诊,经历一通检查,最后转入了心脏内科。
裴于逍从来不知道陶柚心脏还问题,之前的大半年,全身检查少说也有两三次,什么贫血、低血压这些小毛病都有过,就是没影响过心脏。
病房外,裴于逍静默地坐在长椅上,十指不自觉地用力交握。
医生拿着报告走近,裴于逍连忙迎上去:“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没事没事,别着急,”医生大约五十多岁,笑起来的样子很稳重:“是心律失常和过度疲劳引起的昏厥。”
“心律失常?”裴于逍皱眉。
“对,”医生带他进办公室,给他看刚拉的心电图:“现在其实看不出什么了,但刚在救护车上测到有过异常波动,再观察一下吧,之后可能做个动态心电图看看情况。”
裴于逍不太明白,忧心忡忡地:“我们之前也做过好几次检查,都没查出心脏有什么问题。”
“对,没有器质性病变,”医生说:“出现这种情况跟个人的生活习惯和精神压力都有关系,他年轻,本身没有冠心病之类的基础性疾病就比较好处理,没事,现在基本已经稳定了。”
裴于逍稍稍松了口气,但精神还是紧绷着:“可他怎么一直醒不过来?”
医生看他一眼,不由笑起来:“放松点小伙子,他晕倒的直接诱因是心律失常没错,但现在是在昏睡,他应该很久没睡过这么长的一觉了。”
是啊,陶柚很难得能睡一次好觉。
裴于逍恍惚两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牵了牵唇角:“不好意思。”
“没事,”医生起身,按了按他的肩:“你现在可以去看他了,等他醒了,状态没问题的话明早就可以先出院,拉一个24小时的心电图来看看。”
“好的,辛苦您了。”裴于逍道谢。
离开医生办公室,裴于逍朝病房走去。
他轻轻转动门把,锁扣发出脆生生的一响,他却忽然却停在门口,好半天都没能跨过那道门。
这里不是自家医院,但他还是想办法给陶柚弄了间单人病房。
房间里窗帘没有合拢,方方正正的窗户里框着阴霾的云层和翠绿堆叠的树叶。
加湿器汩汩冒着白雾,陶柚胸口接着监护仪,灯光闪烁,发出让人安心的规律的响声。
裴于逍就站在门外,安静地听着这响声,听了很久。
直到走廊尽头风风火火跑来一群人,交错的纷杂的脚步声将裴于逍唤醒。
“裴哥!”刘东振臂高呼。
下一秒,被一巴掌拍在后脑勺。
赵希:“安静,这里是医院!”
裴于逍站直,远远地看见自己的两个室友,以及冲在最前面的张晴语。
“咋回事儿啊?”张晴语气喘吁吁跑过来。
裴于逍视线在几人身上扫一圈,微微惊讶地抬起眉:“你们怎么——”
“还说呢,这陶柚出事了我们能不来吗!”刘东急道。
“我是说,”裴于逍深吸一口气:“你们怎么知道的?”
“这……”刘东欲言又止,和赵希交换一个眼神。
赵希犹豫片刻,还是掏出手机划拉了两下,递给到裴于逍眼前。
屏幕里是一张张现场照片,有陶柚晕倒在地上的,有裴于逍抱着陶柚的,有陶柚被抬上担架的,无异于现场直播完整个过程。
甚至连陶柚的特写怼脸照都有。
底下的评论也是五花八门,大部分居然都在评价陶柚的长相,多方互搏着讨论陶柚晕倒的样子究竟是漂亮多一点还是狼狈多一点。
裴于逍翻了几下,脸色就沉了下来。
赵希连忙收起手机,小心看着裴于逍的眼色:“表白墙上都传遍了,综合楼那里出了事故,救护车都来了,我们一看这不陶柚吗,就紧赶慢赶地过来了,然后在楼下碰到了晴姐。”
张晴语点头,对上裴于逍的视线,连忙摆手:“别看我,表白墙的账号都归新闻中心,我管不到那边,是他们宣传部老大给我我打电话我才知道的。”
裴于逍没说话,拿出手机发了几条消息,过了一会儿,张晴语再看手机,那些关于陶柚的大片大片的投稿全部消失。
张晴语不由挑眉,“当初拉你进学生会真是最正确的决定。”
裴于逍不置可否,只说:“他没事了,谢谢你们来探望。”
“咋怎么官方呢,”刘东笑笑:“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了,那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
“还没醒。”裴于逍阻止了。
“还没醒?!”张晴语大惊:“这都多久了,不是说没事了吗?!”
裴于逍抿唇不言,看着面前三张单纯的脸和他们清澈的眼神,忽然理解刚才医生为什么会笑了。
“他睡着了,”裴于逍说:“先别打扰他吧。”
三人又同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好好好。”
“裴哥说得对。”
“明天再见也不迟嘛!”
裴于逍:“……”
现在已经到晚饭的点,陶柚不出意外还会昏睡很久,裴于逍不好让三人白跑一趟,就请他们在医院附近吃了顿便饭。
中餐馆的包间里,裴于逍拉开椅子坐下:“条件有限,大家随便吃点吧。”
刘东摸了把门口的摆件,观望着这局里局气的装修风格,感叹道:“不随便了不随便了。”
裴于逍挥了挥手,让经理把菜单递给另外几人:“你们看看有什么爱吃的。”
张晴语便和赵希一起埋着头翻了起来,刘东凑了一会儿热闹,余光不时朝裴于逍那边瞥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裴于逍有点奇怪。
分明裴于逍很冷静,很正常,甚至温和客气又礼貌,可长达一年的舍友情让他敏锐地察觉出了其中那一丝丝违和。
这不是裴于逍平常该有的状态。
他在紧张。
很紧张。
紧张到害怕。
他肩背抻得很直,呈现出一种不太明显的紧绷状态,双手长时间握拳放在膝盖上,眼神没有交点,甚至时常恍惚。
就像在为一件十分在意却完全无法掌控的事情提心吊胆,牵肠挂肚。
可明明陶柚的情况没有严重的这种地步,否则他们不可能有心情出来吃饭。
这太奇怪了。
刘东忍了半晌,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挪到裴于逍身边,悄悄问:“柚儿不都没事了吗,你咋还魂不守舍的?”
裴于逍没说话,低垂着眼眸看面前的水杯,视线却是分散的。
他眉心始终无意识轻轻蹙着,好半天才动了动嘴唇,自言自语般:“还有必须要确认的。”
“——还有必须要确认的,所以不可以。”
“什么?”
刘东没听清,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没听明白:“确认什么?”
裴于逍却像魔怔了似的,不断呢喃着否定的话。
刘东有些发怵:“裴哥……”
好半天,裴于逍才从那种诡异的状态里抽离出一些,瞥了刘东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没什么。”
刘东心里七上八下的,看着裴于逍的表情,欲言又止:“那什么,裴哥……”
裴于逍抬头:“怎么?”
刘东有心想问一问陶柚生日的事,手指绞了几圈,终究还是觉得现在这个时间不适合问,于是叹了口气。
“没事,吃饭,”他招呼道:“先吃饭。”
·
一顿价格不菲的晚餐草草结束,几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结伴回学校。
裴于逍没和他们一起,目送他们上了车。
“裴哥,”张晴语从车窗里伸出脑袋:“陶柚醒了记得跟我们说一声哈。”
裴于逍点头:“好。”
“行了行了,快回吧,”刘东连连招手,努力开着玩笑活跃气氛:“等下陶柚醒了见不到人又该哭鼻子。”
裴于逍配合着笑了笑,等车开走,神情又落寞下来,转身回了医院。
此刻正值黄昏时分,浮云散开,阴沉了一整天的空中竟然透出一抹蔷薇般的余晖,柔软地铺洒在医院的走廊上。
病房门开着,依稀能看到医生雪白的衣摆。
那里面的氛围并不凝重,应该是陶柚醒了。
裴于逍心里一阵躁动,连忙加快脚步,赶到门口时又突然停下。
他抓着门把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焦躁,甚至像惧怕什么似的,不敢上前,双腿僵直在原地。
医生宽胖的身躯挡在床前,裴于逍并不能很轻易地看清陶柚的面容。
他屏息着,伸长脖子,视线越过医生的肩头,世界仿佛都在颤抖。
他看见陶柚的眼睛了。
是陶柚的眼睛。
霎时,那长时间用力到绷得笔直的背脊骤然松懈。
裴于逍体会到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
陶柚睡了一个月来最沉的一觉。
迷迷糊糊睁眼时,他仍然觉得自己飘荡在半空,是一片只要有风吹过,就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的羽毛。
眼前一片雪白,墙壁是白的,窗帘是白的,被子也是白的。
陶柚的记忆还陷混沌之中,心脏剧烈搏动的痛楚仍然隐隐约约残留着。
他用力呼吸了一下,胸口起伏又收缩,伴随着微妙的疼痛的余韵。
脸上痒痒的,陶柚吸了吸鼻子,这才发现自己还戴着氧气罩。
有医生过来,微笑地抚摸他的肩头,然后掀开他的眼皮用灯照了照,护士替他摘掉了氧气罩。
这个医生没见过,陶柚昏昏沉沉地想着,病房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一间,不是裴于逍家的医院。
对啊,裴于逍……
裴于逍!
陶柚猛地惊醒,裴于逍呢?
陌生的一切让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在哪,晕倒前心脏尖锐的疼痛,和那近乎种绝望的窒息,都和上辈子猝死时的感受一模一样。
以至于陶柚差点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
他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棉被下的手指无意识颤抖起来。
所以他是又穿回去了吗?
就这么回去了吗?
还是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
这大半年来经历的一切的一切,遇到的每一个人,还有心底里最隐晦的感情,都只是他的一场梦吗?
陶柚挣扎着坐起来,眼眶倏而有些红了。
“诶你干什么,”护士将他按住:“你现在不能下床,快回去躺好。”
然而陶柚完全不管不顾,挡开医生的阻拦四处摸索找寻着,试图找到任何一丝可以让他分辨真实与幻想的证据。
可他到底没什么力气,很快又被被医生护士联手按了回床上。
他呼吸有些急,满眼都是慌乱,直到抬手摸到自己的喉咙。
神情在这一刻凝固了。
喉结下方并不平滑,是一道极其浅淡,细微凸起的疤痕。
“别找了。”
裴于逍的声音响起。
他推开门,一步一步走进来。
陶柚刚醒过来时的那一阵慌乱,他全部尽收眼底,医生或许不懂其中的缘由,裴于逍却再明白不过。
所以他也很清楚地看见了,陶柚在摸到那块疤时,微妙的神情。
氛围一时有些凝固,医生确认好陶柚没有大碍,便带着护士先行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门甫一合上,四下无声。
裴于逍来到陶柚身前,低头望着他,明明是自上而下的俯视,却无法维持体面的姿态。
他张了张唇,语调低得仿佛正在用尽全力克制某种冲动:“你没有回去。”
他说:“你还在这儿。”
霎时,陶柚瞳孔骤缩。
仿佛从裴于逍口中说出的那短短几个字是什么尖锐的匕首,深深地、用力地扎进他心尖,刀锋划破空气都有碎裂的声音。
“你、你怎么……”
陶柚仰头看着他,一时甚至说不出话。
“我怎么知道的?”裴于逍讥诮着反问:“你觉得要猜到的话很难吗?”
“不是……”
陶柚摇头,语无伦次。
这一刻太突然了。
是陶柚无论如何也设想不到的场面。
自己保有了那么久的秘密,最后居然是从裴于逍嘴里揭开的,就这么没有一丝铺垫地、暴力地揭开了。
惊疑之下,陶柚竟然有些哽咽起来:“你、你是什么时候……”
“很早了吧。”裴于逍说。
他蹲下来,轻轻握住陶柚的手。
这双手一直很凉,纤细又柔软,此刻却紧绷地僵成一团。
裴于逍揉着他的指尖:“毕竟,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以裴于逍的身份生活了。”
话音落下,掌心里僵硬的手指瞬间变得更加冰凉,夹杂着被顽强压抑的颤抖。
裴于逍恍若未觉,只沉醉地看着陶柚的眼睛。
“去年暑假,你在我的书房里,放弃修改志愿的那一刻,我就又重新活了一次。”
他轻声地:“所以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我知道你并非善类,知道你的冷血和自私,知道我会再次亲手了结你。”
“——后来,也知道了你不是他。”
他想自己的语气应该是很温柔的,毕竟他不舍得让陶柚受到任何惊吓。
可惜事与愿违,陶柚似乎还是吓着了。
他圈住陶柚的手腕,轻轻按揉内侧柔软的皮肤:“你很紧张吗?”
“没有……”
陶柚只是摇头,但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
“我本来是想等你亲口告诉我的,”裴于逍握紧他的手,“可我没想到,你居然想走?”
话音刚落,陶柚就猛地战栗了下,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裴于逍以为自己说中了,心里更是一阵酸楚:“为什么啊?”
他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线,不甘心地质问着:“你想家,你想妈妈,想你的亲人我可以理解,我都可以理解的……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呢?”
“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就想一走了之,那我呢?”他双眼血红,带着一种骄傲被碾碎后的落寞,脱口而出:
“我就不值得你一丁点留恋吗?”
这一句没能再收住情绪,陶柚很明显地颤了一下。
他脸色苍白,被接踵而来的消息砸得头晕目眩,孱弱的身体状态不足以支撑他进行细致的思考。
他反握住裴于逍的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嘴唇开合,却徒劳地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裴于逍再也抑制不住了。
知道陶柚还是他爱的那个陶柚时有多狂喜,紧跟着就有多后怕。
他不敢想象陶柚如果只是短暂地来到他的世界里,又突然消失,只留下一具空旷的去壳,他会有多崩溃。
如果真是那样,世界上除了他甚至都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这具身体里曾经居住过的,那么让人为之心动的灵魂,最后消失了。
别人会不会察觉到不同?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裴于逍撑着陶柚的肩膀:“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喜欢得满脑子什么都装不下就只能看着你。”
浑身的血液往头顶冲,一直以来维持的冷静一旦开了个小口,就决堤一般倾泻。
“我也是疯了,明明也没什么洁癖但就是非得想等到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才告诉你,还神经兮兮搞什么狗屁仪式感,喜欢一个人要什么仪式感啊!”
“我等了那么久,等到最后就是你差点从我手里跑掉!”
“可是陶柚,这么久了,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吗?”
“你真的就,一丝一毫都察觉不到我那么喜欢你吗?”
“还是说你知道,你知道,但还是决定一声不吭地离开我?”
他迫使自己压低声量,喑哑地“我对你来说,就那么那么的无足轻重吗?”
陶柚摇头,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惨白着脸似乎都快要坐不住了。
裴于逍将他托在怀里,给他抹掉眼泪。
“乖,不哭了。”他轻声哄着,“就算无足轻重也没有关系,我不会让你走的。”
裴于逍知道自己搞砸了。
他原本是想深情地、得体地,在一个充满花香和日光的地方向陶柚表明心迹,让陶柚看见的永远是他最完美,最有风度的一面。
可事实永远不能尽如人意。
他最终还是以如此不堪的姿态,用最自私丑恶的话语玷污了最纯净的爱意。
裴于逍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捧起陶柚的脸,指腹轻轻擦过他眼尾,珍惜地抹掉那些晶莹的泪珠。
“不管你来自哪个地方,哪个世界,我都不会放你走。”
“不管你对那个世界有哪个人哪件事让你多么留恋和不舍,我都绝不可能让你回去。”
陶柚不再说话了,甚至开始不再抽泣。
裴于逍以为他生他的气了,托着他的后背抬起他的下巴,想看一看他的眼睛。
谁知道,刚动了一下,陶柚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像一滩水似的滑进裴于逍臂弯里,长睫掩下。
他嘴唇又有些发紫了。
下一秒,监护仪器疯狂地尖叫起来。
裴于逍手一抖,瞬间慌了神。
“陶柚……陶柚?”他托住陶柚绵软的身体,“对不起,对不起你别怕,我不是要对你做什么,我……”
医生几乎是奔跑着冲进病房,看一眼狂闪的数据,对着裴于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干什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能把人刺激成这样?我不是说过要小心观察的吗?!”
这下不用再背什么二十四小时心电图了,陶柚心率就是有问题。
裴于逍被无情赶出了病房。
这里可不是他家开的医院,医生生起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裴于逍被勒令滚去一边冷静,一直到夜晚降临,陶柚情况终于稳定,医生才再次允许他进去探望。
“不许再有任何刺激性的言语和行为了,知道吗?”医生严厉地警告:“不然原本简单治疗就能解决的情况被弄成大问题,我也帮不了你了!”
裴于逍早已恢复了冷静,点头应下,医生这次不太放心地打开了门,让里面守着的护工出来。
陶柚没睡着,听见声音朝他看了过来。
房间里很黑,没有开灯,走廊的光源映亮门口的一小块空地,陶柚的眼睛却在黑夜里明亮得像夏夜里的星星。
裴于逍轻声合上门,小心翼翼地走近,按亮床头的一盏小灯。
陶柚的目光跟随他的手指而移动。
两人对视着,一时互相都没说话。
裴于逍在床边坐下,犹豫了很久,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陶柚的头发,动作轻得陶柚几乎都要感受不到。
像是生怕再碰碎了什么。
陶柚唇角弯起很浅的弧度,从被子底下伸出手,轻轻勾了勾裴于逍的手指。
冰凉的触感轻盈地贴上来,裴于逍能感受陶柚手指细瘦的骨骼。
他无暇思考,就像一直被牵住项圈的小狗一样俯下身,凑近耳朵。
“我没想回去。”
陶柚的声音很轻地在耳边响起,羽毛一样扫着耳廓。
“就算回到那个世界,我也没有更多的亲人。”他喘息有些费力,但还是用心地解释着:“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今天是她的忌日。”
那瞬间,裴于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看见陶柚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却又像冰霜一样那么刺眼。
“所以我只是……”陶柚神情有一瞬恍惚:“有点想她。”
第89章 想通了 有求必应,柔情似水
陶柚说完这句话就又睡了过去。
药物的作用总让他昏昏沉沉,裴于逍却没能睡着哪怕一丁点。
他心慌意乱,失魂落魄,维持着原封不动的姿势坐了一整晚。
清晨,陶柚被窗外的鸟鸣吵醒,微风吹得树叶摇晃,可惜窗户关得紧紧的,陶柚吹不到。
今天头没那么疼了,打的点滴里有镇定的作用,陶柚昨晚幸运的没有做噩梦。
裴于逍还坐在床边,和昨晚一模一样的位置,手肘搭在膝盖上,十指交握,弯腰垂着头。
陶柚看不见他的脸,入眼就是一头茂密的黑发,俏哥头发多得一点发缝都没有。
陶柚盯了一会儿,莫名想摸摸自己的头顶,手抬起来发现脸上挂着根鼻氧管。
难怪他觉得晕晕乎乎的,合着是氧吸多了。
陶柚捏着管子,刚要拔出来,手腕被猛地攥住。
裴于逍眼疾手快将他拦住,身体活动的瞬间,陶柚听见他身体里骨头关节噼里啪啦地响。
那架势,不亚于小时候回老家过年,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毛衣,晚上睡觉脱下来时,一路火花带闪电的静电。
陶柚惊呆了。
裴于逍:“……”
他默默松手,面不改色活动了下肩颈。
咔咔!
他又蓦地停住,目光闪躲地往陶柚脸上瞟。
陶柚:“你……没事吧?”
“没事。”裴于逍掩唇清了清嗓子:“我去趟洗手间。”
他站起来,迈出一步——
咔咔咔!
陶柚:“???”
饶是裴于逍心理素质再强,遇到如此尴尬的场面,也有些绷不住了,眉毛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陶柚不可置信地看着裴于逍一身老胳膊老腿:“你这是坐了一晚上啊?”
裴于逍:“……”
眼见着躲不过去了,他定了定神,偏头看向陶柚:“是。”
陶柚面露尴尬:“其实你不用——”
“我喜欢你。”裴于逍认真地。
他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为所欲为、反正都表白了随便你有没有答应反正我不管的无赖心态:
“我喜欢你,我想守着你,我怕你做噩梦身边没有人,所以不管是一晚上还是两晚上还是多少个晚上,我会都这样。”
陶柚:“O.O”
突然走这种路线?
这哥们儿是憋疯了?
“那什么,”他抬手,轻轻一指,“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躺着。”
裴于逍回头,赫然发现自己身后居然是一张——折叠床。
一秒。
两秒。
空气死一般沉寂。
裴于逍先是摸了摸衣服,后是摸了摸鼻子,再莫名其妙原地转了个圈,按下呼叫铃叫医生来,然后看起来很忙地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俏哥涅槃重生。
那时医生已经帮陶柚摘了氧气管,正在给他拔针。
裴于逍推门进来时,人都变帅了。
他的关节灵活了起来,不再总是咔咔作响,脸变干净了,五官都亮堂了起来。
很明显他应该是跳了一套健身操,洗了脸刮了胡子,还用打湿的手指讲究地理了理头发。
陶柚忍不住想笑,低头抿嘴憋得难受,顽强地坚持了半秒,终于破功,打趣道:
“给自己关节涂机油了?”
裴于逍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你仔细听,一整天都不会再响了。”
陶柚笑得更大声。
医生不知道前因后果,更不懂搞抽象的年轻人,只能在陶柚的笑声中兢兢业业。
“今天可以出院了,”他说:“你昨天有点房颤的症状,但现在一切都正常,还是先回去背一天心电图,然后我们再看看什么情况。”
裴于逍关切地:“房颤?”
“对,”医生点头:“阵发性的,但心脏没有其他毛病,不排除是因为突然的情绪激动、精神压力造成的偶然情况。”
见裴于逍听得很认真,医生又多补充了两句:“但是呢,有时候症状不明白,很多患者在发作的时候可能完全感受不到异常,所以我们也不能确定他以前有没有出现过。”
裴于逍神情凝重:“明白了。”
相比起来,陶柚倒是比裴于逍淡然很多,冲医生笑笑:“谢谢医生。”
医生也和蔼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陶柚的肩:“没事啊,还年轻,就算最后确诊了也没关系,很好控制,日常生活都和以前一样,别做剧烈运动就行。”
他说完,转身离开病房,不一会儿护士拿着记录仪进来了,让陶柚把上衣的扣子解开。
陶柚听话照做,他身上很瘦,锁骨凸起得极其明显,护士看着忍不住“嘶”一声:“还是要多吃饭呀,不然像这样偶尔生个病都没有脂肪做保护。”
陶柚于是看向裴于逍,用纯净的眼神:“今晚吃糖醋脆皮鱼怎么样?”
裴于逍:“……好。”
他二话不说拿出手机给家里阿姨发消息。
护士把电极片一片片往陶柚身上贴,锁骨底下、胸口、上腹足足六七片,长长的线拢成一团收在一起连接着仪器,缠在腰上。
“回去呢就正常生活,可以适当上楼爬坡运动一下,但别太剧烈,”护士小姐用温柔的语气交代着,又问他:“你睡觉老实吗?”
陶柚顿了一下,偏头回忆着。
最后说话的却是裴于逍。
“还行吧,”他严谨地:“不算闹腾但也绝不是一点不闹腾,在人类勉强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护士:“o.o~”
陶柚:“什么叫勉强可以接受?”
摆脱大哥,你这么说我面子很挂不住的!
裴于逍和陶柚对视一秒,0帧改口:“完全可以接受。”
护士:“O.O!”
“那那那行吧,”她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晚上睡觉也不能摘哈。”
她看着陶柚,说了一句觉得哪里不对,停顿一下,转而面向裴于逍:“晚上睡觉不能摘哈。”
陶柚:“……”
“你们晚上注意点,多看着他,”她对着裴于逍交代:“要是电极片不小心弄掉了就赶紧贴回原来的位置,明天中午十二点还回来。”
裴于逍认真记了下来:“好,我知道了,谢谢。”
护士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因为要出院,陶柚顺手把病号服脱掉,拿起枕边的T恤准备换上。
他肩胛瘦削,伸手拿衣服时后背的蝴蝶骨撑起薄薄的皮肤,随着抬手弯腰而起伏翕动。
裴于逍视线从他单薄的后背移到胸前,看着一块块电极片像水蛭一样吸附在雪白的皮肤上,心里满不是滋味。
“陶柚……”
他走近两步,在陶柚身前蹲下,有些小心谨慎的模样:“我……”
“打住。”
陶柚停下换衣服的动作,掐断了裴于逍的话头。
他只看裴于逍这副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关于昨晚那件事。
陶柚不是那种喜欢把自己的私事拿出来说的人,尤其是关于家人的,或者任何会让他人觉得自己可怜的事。
昨晚他会告诉裴于逍,一是输液输迷糊了,二来,是因为裴于逍误会了。
他误会他要走,一下子变得疯疯癫癫,那模样居然让陶柚在惊疑之下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忍。
毕竟裴于逍不知道嘛,他虽然能猜到陶柚换了个芯子,但任他再聪明也不可能猜得到陶柚的生平经历啊。
在他的视角里,确实有点像自己一声不吭把他抛下了。
陶柚准备打个哈哈就把这事儿过去了,刚张口忽然又有了个主意。
他眼珠一转,垂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密密的掩在眼底,神色就忧郁起来。
果然裴于逍受不了这种,差点没能稳住声线,倾身撑住陶柚的肩膀。
“陶柚,陶柚你别这样,”他蹲在地上,仰头渴求地望着陶柚:“你想要什么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陶柚睫羽轻颤:“真的?”
“只要你说。”裴于逍坚定地。
“……那你帮我换衣服吧。”
他说着偷瞄裴于逍的表情,原以为裴于逍会犹豫,最起码愣一下。
没想到裴于逍直接把衣服从他手里拿了过来,站起身,将衣服抻开:“抬手。”
这下换陶柚吃惊了。
裴于逍居然非常配合,甚至让陶柚觉得……他有点喜欢?
他抓着陶柚的手放进袖子里,“另一只。”
陶柚伸手。
裴于逍笑了笑:“真棒。”
“??”
陶柚呆滞,后知后觉发现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最后在裴于逍的一声声夸赞中迷失了自我,低头把脑袋从衣领里伸了出来。
裴于逍还顺势摸了一把。
陶柚觉得世界癫了。
在此之后的裴于逍,堪称柔情似水,有求必应。
晚上陶柚和裴嘉钰在沙发上打游戏,裴于逍路过都得冲着吃薯片的弟弟呛一句:“你就不能好好吃吗,掉得全是渣。”
眼见着裴嘉钰被点着了,抄起抱枕就要干架,陶柚陶柚灵机一动,望着裴于逍:“想吃水果。”
裴于逍转身就去了厨房,留跳起来的裴嘉钰咣当扑了个空。
几分钟后,裴于逍端着一盘洗得水灵灵的葡萄出来,拿起一颗递到陶柚嘴边。
陶柚视线甚至不需要离开手机屏,一个大招送走裴嘉钰的同时,还能品尝到葡萄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
裴嘉钰:“…………&%&*%&*¥%”
他连呼着恶心一溜烟跑远了。
裴于逍顺势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一边吃葡萄,一边往陶柚嘴里赛一颗。
陶柚享受地翘起二郎腿。
“我想通了。”裴于逍忽然说。
陶柚抬眸:“什么?”
“昨天心里太乱,脑子转得慢,你的很多话我都没来得及细想。”裴于逍说。
陶柚放下手机,下意识坐直了:“比如?”
“比如你说你没想回去。”裴于逍看向陶柚,乌黑的瞳孔闪着光。
紧接着陶柚就看他低下头,唇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展示出小说男主与身俱来的自信的天赋。
“这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第90章 亲吻 “我想要你。”
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因为我吗……
我吗……
吗……
陶柚:“O.O”
他扶额:“哥你正常点,我怕!”
裴于逍嗤笑一声:“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这就又把你吓着了?”
“我胆小如鼠,”陶柚故作西子捧心:“尤其害怕油腻的东西。”
裴于逍:“……”
“好了,不开玩笑了。”他放下手里的葡萄,直起腰坐正了,目光直视陶柚:“那我们来说说正事?”
陶柚也收起笑:“什么?”
“你的头像。”裴于逍说:“既然没有想走,为什么换成那个?”
陶柚一下子没听明白:“那个怎么了,我就想看个电影啊。”
“可楚门的世界讲的就是楚门发现他生活了一辈子的世界是假的,是一场真人秀,从而想要离开,”裴于逍严肃地:“这难道不也是你想的吗?”
陶柚:震惊.jpg
“这么说好像还真是诶,”他后知后觉地“原来你是这么误会的。”
裴于逍用力盯着他,气得眼睛又要红了:“所以你还说没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换头像都是有用意的!”
“是有用意不假,”陶柚连忙解释:“但我真的就只是想看个电影啊,我没把它投射到自己身上,你能不能对我的脑子有点清楚的认知?”
“别否定你自己,你很聪明,”裴于逍下意识地肯定陶柚,继续把话题掰回来:
“那这么多年前的电影你怎么就突然想看了,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陶柚摊手:“可它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重映了呀,至于为什么要选这个时候,你不如咱们打电话问问出品方怎么想的?”
裴于逍:“……”
裴于逍不语,终于产生了一丝丝动摇。
他拿出手机,找到最近的影院排片——
6月22日,《楚门的世界》惊喜重映,与你邂逅经典!
……还真是?
“看吧,”陶柚指指点点:“我没骗你吧,事实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又单纯善良,像我一样。”
裴于逍:“……没见过这样都能连带着夸自己一下的。”
“那你见识少了,”陶柚笑吟吟:“而且穿越哪那么容易啊,就是我真的想也没有办——”
裴于逍忽然抱住了他。
陶柚话都没说完,就被对方拉着手臂扣进怀里,很用力地抱住。
裴于逍双手紧紧环着陶柚的腰背,将两人之间的空隙挤压到一丝不剩,猝不及防又不容拒绝。
陶柚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想不起一丁点自己要说的话。
他下意识动了动,裴于逍就将头垂了下来,埋进陶柚的颈肩。
分明是很强势的拥抱,却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举动而变了意味。
陶柚能感受到裴于逍呼吸在自己颈侧的气息,滚烫的、颤抖的,甚至是依赖的。
“谢谢你……”裴于逍轻声说:“不管你有没有想过,总之你留下来了。”
“谢谢你,留下来了。”
·
“你这个心率……”
医生看着检测报告,陷入沉思。
第二天中午,陶柚按时将检测仪器还了回去,乖巧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像个考完试等待老师批改卷子的好好学生。
裴于逍坐在陶柚身边,见医生面露异色,不由紧张起来:“情况很严重吗?”
“倒也不是严重,”医生说:“半夜确实有点乱,你自己发现了吗?”他问陶柚。
陶柚摇头。
“这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过的,有时候房颤发生,患者自己都感觉不到,”医生解释:“但还好,不怎么严重,开点药按时吃,每天早晚都测测脉搏,定期约个心脏检查,好好控制,问题不大。”
裴于逍认真记了下来,又问:“既然不严重,您刚才那个表情又是什么?”
“是这一块,昨天下午五点左右,”医生说:“有点异常,但又不属于房颤的波形。”
他看向陶柚:“在做运动吗?还是吃饭吃急了?”
陶柚:“……”
裴于逍:“…………”
确实是被抱得有点急了。
从医院出来,两人都没有说话。
陶柚身上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尴尬,裴于逍却十分怡然自得,风吹过带起发稍的弧度都显得神清气爽。
天气有点热,陶柚没走几步就出了一脑门汗,但也可能是情绪还没平复的原因。
两人撑着同一把遮阳伞,肩膀贴着肩膀,其实裴于逍体温并不高,甚至比陶柚看上去要清爽很多。
但体温隔着单薄的衣服传过来,陶柚就是莫名其妙更热了。
他拉着领口扇了扇风,裴于逍递给他几张纸巾:“热得难受吗?”
“没事,”陶柚接过纸巾擦了擦额头,嘴硬地:“也没有特别热,心静自然凉。”
裴于逍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眼底浮起一抹笑,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那什么,所以你说你是重生的?”陶柚随便找了个话题。
老实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以前刷过的切肥皂小视频——我本是高门千金,不想被亲生父母暗害,重生归来……
于是他看裴于逍的表情就变得颇有玩味。
“什么眼神?”裴于逍不悦:“你穿越又能好到哪里去吗?”
陶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你现在多少岁了呀?”陶柚好奇地问。
裴于逍微微一笑:“十九——”
“不许说假话!”陶柚打断:“老实点。”
裴于逍:“……二十八。”
他说着用余光偷瞄陶柚,担心人家嫌自己岁数大了。
还好陶柚十分善解人意,笑着摆摆手:“还好嘛,不是很大,我刚满二十,你也就比我大八——”
“老实点,不许撒谎。”
陶柚:“……好吧二十四。”
裴于逍偏头笑了,差四岁,准确来说是四岁零五个月。
四岁零五个月,记得有位伟人曾经说过,四岁零五个月是最绝配的年龄差。
裴于逍觉得自己说得对。
“陶柚,”他忽然叫住陶柚,凝视陶柚在伞下阴影里的眼睛:“我们搬出去住吧。”
·
裴家在学校附近有一个楼盘,开发时留了几套房子自住。
而裴于逍的执行力高得吓人,很快打点好了一切,几天后带着陶柚搬了进去。
“学校那个宿舍,没有厕所没有浴室,每天晚上上厕所都得去走廊,洗澡也要用公共浴室,我实在忍受不了。”
裴于逍将最后一件衣服挂上衣架,整齐地放进衣柜里。
陶柚倚在衣帽间的门边,抱着胳膊打量他:“可你不是从不起夜吗?”
“那浴室也不行啊,”裴于逍面不改色:“条件实在太恶劣了。”
陶柚似笑非笑地:“再恶劣你不也住了快小一年?我瞧你住得挺开心,而且这马上期末,下学期就换楼了,革命成功近在眼前,同志怎么说放弃就放弃?”
真等换了楼,条件好起来,哪还有借口骗陶柚出来和自己一起住?
裴于逍关上衣柜门,上前两步来到陶柚身前,低头看着陶柚:“那你不是也答应了?”
他挑眉,目光在陶柚身上来来回回扫了一遍:“还穿着我的睡衣。”
陶柚:“……”
“这是意外。”他嘴硬道。
搬家得太突然,陶柚一整天都忙着收拾各种小东西,直到在新家里洗澡时才发现,最重要的睡衣忘了。
“反正我俩的睡衣都是你妈统一买的,”他仰起头,不服输地和裴于逍对视:“谁穿谁的有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裴于逍反问。
“不重要,”陶柚斩钉截铁:“男人要大方一点。”
裴于逍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那下次我穿你的。”
“滚!”陶柚直接踢了他一脚,恼羞成怒:“你穿得下吗你!”
裴于逍居然神经兮兮地被踢得笑了起来,如法炮制:“男人要大方一点。”
然后在陶柚伸手扇他的那一刻,抓住陶柚的手腕,拉着他去了自己的卧室。
卧室床头开着一盏小灯,暖橙色的,不如衣帽间里亮堂,但很温馨。
他按着陶柚的肩让他在坐在床边,自己则在他身前蹲下,给他测了测脉搏。
彼时已经快到深夜,两人都已经洗过澡准备要睡觉,床单被套是新换的,散发着暖烘烘的气味。
陶柚低下头,闻到自己身上的睡衣也有清新的香气,裴于逍也有。
他们共用同一款洗发水,同一款沐浴乳,连洗衣液也是一样的,而气味对敏感的人来说,往往有着不同寻常的含义。
很多时候裴于逍靠近他,哪怕不是密不可分的距离,只要闻到他身上的气味,陶柚都会产生一种被他紧紧包裹着的错觉。
现在也是一样。
明明裴于逍只是蹲在他身前,他却觉得他们快要交融在一起了,连灯光也一起融化。
这种滋味让陶柚觉得既羞耻又心动,不由的有些脸热,手指颤了颤。
裴于逍抬起头,发现陶柚脸有点红,眼睛湿湿的、潮潮的,垂眸看他的时候像含着一汪水。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陶柚装傻,他穿着裴于逍的睡衣,领口大得出奇,于是闪躲和眼神和通红的锁骨都出卖了他不安分的内心。
裴于逍握着他小臂,在他手指上轻轻捏了下,明知故问般:“怎么每次我碰你,你心都跳得这么快?”
陶柚脸上当即闪过一抹愠色,又羞又臊地狠狠甩开裴于逍的手,扯掉测脉搏的仪器:
“好了,可以了,我很正常!”
裴于逍被推开了也不急,站起身拿着仪器,好整以暇地看了起来。
他仿佛很仔细地确认了什么一般,点点头:“是还不错。”又对陶柚说:“稍微等我一下。”
然后转身出了房门。
陶柚稍稍松了口气,手指无意识抓着床单,总感觉脸上的热度退不下去。
等等……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回想着刚才裴于逍观察他心率的模样,那么仔细那么认真,就好像马上要做某件不得了的事,提前确认陶柚的心脏能不能承受得住似的。
陶柚心脏更剧烈地跳了起来,呼吸都加快了。
其实如果实在觉得害臊,他原本可以趁这个机会躲回自己房间的,但他没有。
陶柚自己都觉得很神奇,因为他发现自己没有一丝一毫想要离开的念头。
他更想要等着裴于逍回来,甚至泛起某种隐秘的期待。
裴于逍没有让他等太久,很快抱着一束鲜花回来了,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只精致的盒子。
看见陶柚的瞬间,他露出一种笃定的眼神,笃定而愉悦。
仿佛认定了陶柚一定会在原处等他回来。
他一点一点靠近,将花束送进陶柚怀里。
陶柚随之仰起头,裴于逍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不服输的韧劲。
果然,陶柚试图先发制人:“你是想跟我表白吗?”
话说得很大方,但全身都因为紧张而用力绷着。
裴于逍觉得他通红的耳尖实在太可爱了,忍不住弯腰碰了一碰,然后陶柚连耳垂了也红了,像一颗悬悬欲滴的樱桃。
“我不是每天都在跟你表白吗?”裴于逍笑着说。
陶柚语塞一瞬,眼神飘忽地揉了揉被裴于逍碰过的耳朵:“那你想干什么?”
裴于逍拆开纸盒,里面是一只漂亮的、仿佛蓝色云朵般的蛋糕,他将蛋糕放在桌上,抬眸看一眼陶柚:
“给你过生日。”
陶柚愣了愣,立马看了眼时间,6月15号,23:58,差两分钟到零点,差两分钟到他的生日。
“表白随时都可以有,”裴于逍一根一根插上蜡烛,“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每天都对你说一遍,说好几遍、无数遍都可以——但生日一年只有一回。”
他笑起来,点燃蜡烛,将蛋糕往陶柚面前推了推,陶柚看见上面的数字不是十九岁,是二十四岁。
“还有23秒,”裴于逍数着时间,在秒针走向12的那一瞬,对陶柚露温柔地笑了笑:“生日快乐,陶柚。”
几个月前,陶柚也是这样给裴于逍庆祝生日的。
现在裴于逍以同样的方式,成为了陶柚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他说出这四个字的人。
“许愿吧。”裴于逍指了指快要融化的蜡烛。
陶柚听着他的话合十双手,眼神却晃动着。
最终,他没有闭上眼睛,反而将目光移到裴于逍身上。
“我可以,许一个能说出来的愿望的吗?”
裴于逍闻言,立刻坐直了身体:“当然。”
他神情严肃而认真,仿佛“当然”这两个字里蕴藏的含义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一定帮你做到。
他看上去,甚至做好了克服艰巨任务的准备。
陶柚眼底溢出一抹笑,忽然问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你今天有没有看过我的头像?”
裴于逍怔愣一瞬,心脏忽地一提,就像在里面燃起了某种火苗。
今天两人一直待在一起,没有需要网上交流的机会,裴于逍自然也不可能注意到陶柚的头像。
他连忙打开手机,陶柚果然将那张电影截图换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手机拍的照片。
很黑,只有一簇烟花的光——黑暗中唯一的亮光,映出了拿着烟花的人的侧脸。
其实很明显了,这就除夕那晚,裴于逍带陶柚去郊外的庄园,放烟花时,陶柚偷拍的那张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他看的照片。
裴于逍却还是反复地、小心翼翼地确认了好多遍。
陶柚的头像,一直代表着他想要但还没能得到的东西。
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了,裴于逍猛地抬头,隔着摇晃的烛火对上了陶柚的眼睛。
那双眼睛明亮、澄澈,带着浅淡的笑意,火苗摇曳在眼底,却像是从心底深处升腾起来似的,灼灼燃烧着,光芒闪耀。
“我想要你,”陶柚说:“我希望这个愿望即刻实现。”
话音落下的瞬间,蜡烛融化了。
裴于逍捧起陶柚的脸用力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又深又重侵略到极致的吻,伴随着瞬间升腾的体温和急促的呼吸。
陶柚很快被抱着向后仰倒,后背抵在床沿。
裴于逍身上的香味像被热气蒸过,让陶柚想起每一次他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时,皮肤上残留的水汽,散发着令人沉醉的渴望。
他们的气味终于真真切切交融在一起了,这让陶柚的心跳急速加快,被冲昏了头脑一般不再躲闪。
他抬起手,双臂环住裴于逍的脖子,在唇齿分离的短暂片刻,嗅着彼此的鼻息,仰着脖子回应了上去。
这种微妙的停顿与主动几乎掐中了裴于逍的死穴。
他变得更加滚烫,无可遏制的汲取着陶柚的气息,汹涌而猛烈,没有丝毫的柔情与怜爱。
仿佛陶柚是他历经千难才捕捉到的一只猎物,柔嫩又脆小,他却渴望咬断猎物的脖子,从动脉里舔舐那朝思夜想的、鲜美的血液。
很多次陶柚都觉得自己快被咬碎了,但裴于逍又总能在犬齿刺破舌尖的前一秒柔情地厮磨片刻,仿佛是在安慰陶柚那即将破损的红肿的舌尖。
总之,他没让他真正尝到血液的腥味。
没有人去吹蜡烛,蜡烛摇晃着、挣扎着,最后噼里啪啦燃尽了。
裴于逍的亲吻没有停下yan驭vi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