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惊险 起码十年驾龄


    敢坐吗?


    陶柚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下雪,半夜,把方向盘交给一个刚拿驾照半年的大学生,怎么想都是作死套餐无疑。


    “深更半夜去深山老林是傻逼行径!”“我就从来不会做这种事!”


    豪言壮志言犹在耳,陶柚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那什么,”他委婉道:“你拿本以后,上驾驶座的次数,有超过三次吗?”


    陶柚眼中是充满希冀的。


    他多么希望裴于逍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或者像其他纨绔富二代那样打小就把钱烧在各式各样的赛车场和山道里。


    哪怕只表现出那么一丁点,都能让陶柚安心不少。


    但裴于逍显然不是。


    他既不是老司机,也一点不纨绔,对豪车更是没有丝毫情有独钟。


    正得发邪,邪得让人心惊胆战。


    这半年来,陶柚和裴于逍几乎形影不离,从来没见过这大少爷什么时候碰过方向盘。


    大少爷的屁股就像是长在了车后座,时刻保持高贵与冷漠,陶柚蹭车蹭了半年,非常遗憾地没有在裴于逍手里体验过哪怕一次,坐副驾的滋味。


    现在机会来了,陶柚却惜命的不敢迈出脚步了。


    裴于逍显然将陶柚那点小九九看得一清二楚,饶有兴味地笑着,只给出吝啬的两个字:


    “你猜?”


    陶柚心里咚的一声。


    坏了坏了,他没有正面回答!


    车技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必是男人雄风的象征啊!


    和身高、长短一样,是兵家必争之地。


    没有男人会承认自己开车技术不行,如果有,那一定是男同!


    或许是陶柚打量的目光过分赤|裸,裴于逍皱眉:“你又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咳!”陶柚呛了口空气,掩饰地理了理头发,“没、没什么……”


    他眼珠子上上下下在裴于逍身上滑动,思索再三,还是按捺不住,谨慎求证道:


    “方便问一下,你科二科三分别都是几次过?”


    裴于逍毫不犹豫:“当然是一把过。”他甚至强调:“我没有多花三百块钱走VIP。”


    陶柚侧目:“你不是富二代吗三百都舍不得?”


    “事关男人的尊严。”


    “……”


    噗——


    陶柚差点吐血,宛若一把利剑直插心田。


    那三百,陶柚花了。


    穿书以前,他只是个长得比较好看的普通人,也曾被驾考折磨得面目全非,以头抢地,心甘情愿奉上白花花的钞票跻身VIP行列,只求能考过。


    然后科二考了三次。


    “这、这些都不是重点……”


    陶柚捂住隐隐作痛的心脏,深深呼出一口气。


    挺好的,就冲俏哥这胜负欲,还是个男人,直得令人安心。


    裴于逍敲了敲车门:“怎么,还没考虑好?实在害怕那不然就算——”


    “不能算!”


    陶柚脱口而出。


    裴于逍眉梢一挑。


    地下车库的灯光呈现一种石灰般惨白无机质的色调,周围一切都灰蒙蒙的,裴于逍的眼睛却依然很黑,是一种仿佛能吸收掉所有杂质的,沉甸甸的黑。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陶柚心里忽然腾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的确不算胆子很大的人,从小到大发自内心不爱做冲动的事。


    但在今天,此时此刻安静得能听见电流声的车库里,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他,促使他哪怕紧张也一定要迈出这一步。


    陶柚径直上了副驾,“咔哒”一声,行云流水系上安全带,扭头冲裴于逍一扬下巴:


    “开车。”


    雪还在下,比白天略微小了一些,轻飘飘地在半空中飞扬。


    看着一片片洒在车窗上的雪花,陶柚兴奋地攥紧了胸前的安全带。


    “这么紧张?”裴于逍惊讶。


    “不是,”陶柚摇头,眼里闪着光:“我好像有点明白恐怖片主角作死的心理了,有点爽是怎么回事啊!”


    裴于逍:“……”


    他扶着方向盘,欲言又止:“倒是真的不至于,你其实可以稍微对我有点信心。”


    “没事,”陶柚体贴地:“你放开手去开,万事有我,实在不行换我来。”


    裴于逍顿了下:“你什么时候有的驾照?”


    ……!


    陶柚脸上空白一瞬,耳边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我,没有啊……”


    其实他都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陶柚目前到底有没有驾照,他都没想过这事。


    毕竟他没钱买车,读个大学往返都能蹭裴于逍,实在是没有遇到过需要驾照的时候。


    陶柚维持表情不变,尽量使自己自然地笑了下:“我就是随便客气一下,你还真当我想开啊?”


    他小心观察裴于逍的脸色。


    这人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小小的穿帮放心上,总之脸上看不出什么,只熟练地打灯变道:


    “我没这么想过。”他说。


    ·


    这一趟路程比陶柚想象中要久得多。


    从高速下来,拐进一道盘山公路。


    陶柚扒着窗户往上望,山峦和夜空一样漆黑,公路连绵不绝望不到头,远远看着像蛇的尾巴缠绕在山间。


    越往山里开,同行的车辆就越少,到最后路面只剩下他们一辆车。


    地面湿淋淋,积雪堆在两旁,空中细小的雪点落在地面化成水珠,地面在车灯照射下晶莹反光,衬得远处的深山更加黑沉。


    陶柚计算着时间,有些紧张:“我们已经十七分钟没有遇见一辆车了。”


    裴于逍余光扫了眼:“害怕?”


    “不是,我只是……”


    只是看过的恐怖片又在脑子里回放罢了。


    偏偏这种半夜三更山路车道里的片子还不少,不知道为什么陶柚心里莫名发慌。


    “你你你开慢一点,”他对裴于逍说:“小心一点,集中一点。”


    “没事的,”裴于逍失笑:“放松些,别太紧——”


    霎时对面射来一道刺眼白光,裴于逍话音戛然而止。


    强光下陶柚视野瞬间一片空白,浑身血液都静止了。


    对面直直冲来一辆车,卷着雪水速度飞快。


    陶柚只觉得裴于逍猛打了两次方向盘,耳边是轮胎摩擦地面尖锐的响声。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又在下一瞬重重倒了回去,安全带勒得肋骨生疼。


    世界安静了,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陶柚眼前还是黑的,心脏剧烈跳动,快得他想吐。


    “陶柚,陶柚?”


    有人在拍他的脸,焦急地喊他的名字。


    好几秒后,视线才慢慢清晰,陶柚看到裴于逍紧锁的眉心。


    “没事吗?吓坏了?还是哪里伤到了?”


    陶柚一口气还憋在胸口,推开裴于逍扒着车窗向后望去,只一眼就让他脊背发凉。


    刚才是个急转弯,短短的片刻,他们躲过了急速撞来的车辆,看行进方向,应该会直直冲下山崖。


    千钧一发之际,是裴于逍猛打了一次方向盘,堪堪使他们幸免于难,路边雪堆上那道深深的凹痕就是见证。


    陶柚手指冰凉,盯着凹痕看了好一会儿,惊魂未定地回头,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没事,没事了……”


    裴于逍肩膀也明显一松,在陶柚身上拍了拍:“真没受伤吧?”


    陶柚摇头,抬手遮住眼睛,声音发抖:“吓死我了……”


    裴于逍沉默了几秒,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轻轻在陶柚掌心捏了捏。


    陶柚手在发抖,裴于逍觉得手心凉得吓人。


    “对不起。”他低声的。


    陶柚轻轻摆了摆手,忽然又看向裴于逍,眼神清明:


    “你车其实开得挺好的。”


    裴于逍眉心微微一跳。


    陶柚眼中流露着后怕,刚刚那种情况,但凡技术差一点,心理素质再糟糕那么一点,他们就得结伴去见阎王爷了。


    可现在竟然都好好的。


    裴于逍心理素质极佳陶柚是知道的,但这车技……实在不像刚拿驾照半年,几乎没碰过方向盘的大少爷。


    陶柚不可思议地笑了下:“你这起码十年驾龄啊。”


    第72章 老房子 对“兴奋”的耐受度


    黑暗中,裴于逍注视着陶柚。


    他没有说话,眉骨微微下压,好一会儿脸上倏而浮现起些许笑意:“十年?”


    陶柚不明所以:“怎么?”


    “没什么。”裴于逍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将着两个字反复咀嚼了几遍,“十年,那肯定不止。”


    陶柚:“?”


    裴于逍重新发动车子:“这种水平,起码再加五年。”


    “…………”


    得,男儿本色还是暴露了。


    陶柚决定收回之前说裴于逍对车技没有胜负欲的话。


    他胜负欲可太强了。


    陶柚抓紧安全带:“还真给你装上了。”


    裴于逍不置可否,笑意更深。


    后半程裴于逍开得更加小心谨慎,抵达庄园时已经是凌晨。


    陶柚看了眼时间,惊叹道:“居然只有三四个小时就天亮了。”


    裴于逍将一层的灯和地暖都打开,给陶柚倒了杯热水:“是有点晚了,要睡觉吗?”


    “谁大老远跑来睡觉啊。”陶柚哭笑不得。


    “不累?”


    “累倒是……有那么一点,”陶柚四处走走看看,回头冲裴于逍狡黠地笑笑:“但我通常情况下不会想睡觉。”


    “……”


    那确实,陶柚的睡眠质量总是令人难忘。


    大致把客厅逛了一圈,陶柚拿着水杯拢了拢领口:“你这儿挺冷啊。”


    “我开过地暖了,温度可能起来得慢一点,”裴于逍说:“这栋建筑很老了,陈设都是以前的东西。”


    跟随裴于逍的声音,陶柚仰头望向墙上的时钟。


    指针指向四点整,钟摆真的响了四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听起来古朴且陈旧。


    “哇……”陶柚不由地发出一声感叹:“真的好像悬疑片里的道具。”


    裴于逍无言以对:“你到底看过多少片子,不是胆子很小吗?”


    陶柚骄傲地挑了挑眉,席地而坐:“所以说不定我胆子也不是那么小,我只是不喜欢一惊一乍的东西而已,众所周知,不喜欢和害怕是两回事。”


    “巧言令色。”


    裴于逍在陶柚对面坐下,感到温度渐渐升了起来,但陶柚总是脸白嘴也白,看不出真是状态:


    “怎么样,还冷吗?”


    “好多了,”陶柚笑着说,一脸兴奋地凑到裴于逍跟前:“我们玩什么?”


    裴于逍不假思索:“放烟花。”


    “就这?”陶柚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你大老远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放烟花?”


    “我好像说过吧,”裴于逍认真回忆着:“市区禁燃。”


    “是,我当然知道要放烟花,”陶柚努力组织语言,“我意思是,我以为不止是放烟花。”


    裴于逍神色一下子有些古怪,“你在期待什么?”


    陶柚也认真起来:“去、探、险。”


    然后他成功在裴于逍那原本充满期待的脸上,看见了一丝无语的恼羞成怒。


    陶柚挑眉:“你又在期待什么?”


    “我在期待一场美丽的烟花秀。”裴于逍微笑:“这栋屋子风水还不错,我认为没有什么探险的必要。”


    “嗯,好吧,”陶柚看似很轻易地放弃了,反问:“烟花在什么地方?”


    “地下室。”


    “好,就地下室了!”陶柚当机立断,拉起裴于逍就往前走。


    走了两步才想起什么,停下来,看着裴于逍。


    “地下室在哪?”


    裴于逍:“……”


    裴于逍扳着陶柚的肩膀将他翻了个面:“走反了。”


    ·


    地下室在一层走廊的尽头,和地下车库一个方向。


    走下大约十级台阶,有一个分叉,往右可以下去车库,而地下室还要一直往前走,再下一段很深的台阶。


    实木门厚重严密,裴于逍将门拉开,随之而来的是极其老旧的吱呀声。


    他打开手机电筒,再次跟陶柚确认:“你确定要下去?”


    “不下去怎么拿烟花?”


    “你可以在上面等我。”


    陶柚却问他:“你知道恐怖片里主角为什么会出事吗?”


    “为什么?”


    “因为他们总爱单独行动。”说罢陶柚从兜里掏出一根蜡烛:“这个比较有氛围感。”


    裴于逍吃惊:“你哪里搞来的?”


    “刚架子上薅的,”陶柚自然而然:“但你们家蜡烛居然都是假的。”


    他在底座上一扣,蜡烛就亮了起来,其实是个道具灯。


    “可能是裴嘉钰的玩具吧。”裴于逍说。


    “该说不说,”陶柚评价:“你们家真的很像一个实景密室。”


    “……走吧。”


    楼道很黑,两人一个手电一个蜡烛,小心翼翼走下了楼梯。


    裴于逍在墙边摸索几下,灯亮了,是一颗极其古早的老师灯泡,橘黄色的光已经很昏暗了。


    “真有特色。”陶柚感叹。


    “你也挺有特色的。”裴于逍嘴上不留情:“这地方基本没人来,像你这样凌晨进来的更少。”


    “我是唯一一个?”


    裴于逍点头:“绝无仅有。”


    “那就不是特色了,”陶柚笑起来:“是特别。”


    他眼睛亮亮的,冲裴于逍眨眼时满是狡黠的神采。


    他是真的爱玩,或许还是又菜又爱,裴于逍也不确定他能菜到什么程度。


    他搬开一只箱子,空中霎时扬起大片尘埃,两人都被呛了几下。


    “怎么样,你嗓子没问题吧?”裴于逍回头问陶柚。


    陶柚两只手捂住嘴,闷在袖子里咳得眼睛都红了。


    “没事,咳……”他用力挥开眼前的灰尘,“这屋子没人看守吗?”


    “平时是有的,”裴于逍说:“但一般不会来打扫这下面,这两天过年给他们都放假了。”


    陶柚点点头,看着裴于逍打开一个又一个箱子,居然是成箱的烟花。


    “这么多?!”陶柚瞪大了眼睛。


    裴于逍不以为然:“以前家里有什么宴会总喜欢这里办,所以有这些东西。”


    “那你的生日会也在这里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


    “那我们少放点,”陶柚连忙道:“别给你用完了。”


    他一脸体贴。


    裴于逍忍不住笑起来:“用完就再买,担心这些做什么。”


    ——滋啦!


    空中忽然传来一道电流声,两人循声抬头,看见那只老灯泡晃晃悠悠闪了两下。


    “它是不是……要灭了?”


    陶柚轻声地,像是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会把灯泡吹灭。


    “应该是。”裴于逍冷静道。


    下一秒——啪!


    空间霎时陷入一片黑暗,陶柚不受控制抖了下。


    他眨巴着眼睛,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连裴于逍近在咫尺的脸都模糊了。


    “现在害怕了吗?”裴于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陶柚心跳开始加速,感到肾上腺素急速分泌。


    “当然不,”他竭力使自己声音听上去平稳:“我只会兴奋。”


    看不见的地方,裴于逍眉梢狠狠颤了下。


    这种明显的伪装和逞强激发出裴于逍极大的兴趣,他忽然很好奇,陶柚对“兴奋”的耐受度有多少。


    “是吗?”裴于逍尾音都带着笑,转而问陶柚:


    “那要是你发现,上面那扇门也打不开了呢?”


    第73章 火焰 “我想再看看你的眼睛。”……


    门也……打不开?


    陶柚缓缓抬头,望向高处那扇紧闭的木门,猛地打了个寒噤。


    靠,这么阴森?


    他似乎都能感受到背后阴风吹过。


    “你不是说,这里风水还不错吗?”陶柚咬牙切齿。


    “是,”裴于逍上下打量着陶柚的神色,“怎么样,现在还兴奋吗?”


    陶柚:“……”


    很明显,这个人就是故意在整他,偏偏陶柚是真的菜,还怂。


    他承认,现在这个氛围是真的有点吓人了,但再吓人面子也不能掉。


    “呵,”陶柚冷笑一声,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无所畏惧:


    “谢谢,好多了。”


    说罢一溜烟跑上楼梯,噗地推开门,走廊的灯光倾洒,陶柚宛如沐浴在水中的鱼,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气。


    裴于逍拿着烟花上楼,经过陶柚身边,还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陶柚连忙跟上,斜着眼扫视裴于逍:“你觉不觉得其实你也挺幼稚的。”


    裴于逍不紧不慢:“近墨者黑。”


    “?”


    ·


    裴于逍将烟花搬去外面院子里。


    雪早就已经停了,庄园在远离市区的山上,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丝城市灯火,天空和远山都是漆黑的。


    “趁天亮之前都点完吧。”裴于逍说。


    陶柚看了眼地上:“可这是满满一大箱啊。”


    “看着多,其实一下就放完了,”裴于逍边说边将一大堆烟花筒堆成一个圈,“稍微弄一下,待会儿这片能一起燃,你就在这别动,一定好看。”


    圈里的陶柚:“……”


    他瞅着圈外的裴于逍,两手一摊,脑袋一歪:“我是唐僧吗?”


    裴于逍:“?”


    “孙悟空去化缘的时候就是这么画一个圈让唐僧待里边儿的。”


    裴于逍:“……”


    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抬脚跨进圈子里,转身将引线点燃,快步来到陶柚身边。


    “那我陪你一起。”


    哗——!


    第一只烟花筒在裴于逍身后燃起,紧跟着越来越多,多米罗骨牌似的围成了一圈。


    “哇!”陶柚眯起眼睛,捂着耳朵倒退了两步。


    裴于逍连忙将他拉住:“后面还有,等下把你也给烧了。”


    “好爽啊!”


    陶柚兴奋地在裴于逍耳边大喊。


    虽然只是烟花筒,但无数只同时燃烧的声音绝不逊于满天烟火,陶柚耳边全是烟火噼里啪啦陨落的声音。


    周围极黑,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反衬得这片烟火像倒流的银河。


    “你知道吗,”陶柚抓住裴于逍的手:“烟花就是要在最黑的地方放,最好一丁点光都没有的地方。”


    裴于逍有些没听清,侧过耳朵:“为什么?”


    陶柚扬起眉梢,眼里仿佛也有流淌的银河:“因为好看,因为我从小就这样。”


    裴于逍忽然没说话了。


    仿佛思绪有一瞬的飘荡,他就这么注视着陶柚,神情一寸寸柔软下来。


    “怎么这么看我?”陶柚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裴于逍最近浮起很轻的弧度:“我喜欢听你说你小时候。”


    烟花渐次熄灭,跳跃燃烧的光点从陶柚脸上退去,裴于逍并未回应陶柚眼中的那一点疑惑,自顾自再点燃了一簇烟花。


    他把那簇烟花当成照明灯,又拿了几盒仙女棒回来,好几根合在一起点燃。


    咔嚓——


    耳边传来一道轻微的快门声。


    裴于逍抬头,抓到了陶柚收回手机的前一秒。


    “你拍我?”


    “没有啊。”陶柚还在装,将手背到身后。


    裴于逍对于拍照其实并不抗拒,也从来不会关心自己的照片好看还是难看。


    但这是陶柚拍的,并且是偷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此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拍成什么样了,我看看。”


    陶柚连忙躲开:“别别别,这张没拍好。”


    “没事,我看看是有多不好。”


    “不不不,其实很好,很帅,特别帅!”


    “那更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哎呀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陶柚揣着手机就是一个飞奔逃窜。


    折腾半天,裴于逍最终还是没能看见那张照片,也不知道自己在陶柚眼中到底长成什么样子。


    天色将明之际,两人在沙发上小憩了一会儿。


    一直到沉入梦乡,裴于逍都恍惚还被那片烟火包围着。


    大片大片炫目的白光在眼前闪现,烟花燃尽,剩下星星点点烧灼的火苗。


    一阵大风吹过,非但没把火苗吹灭,反而将它扬得更高,如同一片燃烧的羽纱飞扬着扩散至天际。


    梦境急速倒带,裴于逍回到了那座燃烧的大楼里。


    烈火将一切焚尽,他穿越在火场里焦急寻找着什么,越燃越旺的火种烧得他眼底只剩一片血红。


    画面再次切割,灰烬、焦土,水滴顺着灰黑的墙壁滑落。


    裴于逍目光缓缓下移,坑洼地面上,是亲人面目全非的骸骨。


    叮!


    裴于逍猝然惊醒,冷汗几乎蒙住了眼睛。


    啪嗒——


    又是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裴于逍立刻坐了起来,抬头对上陶柚茫然又惊慌的眼睛。


    陶柚站在不远处的流理台边,脚下是碎裂的玻璃杯和一大片水渍。


    “对不起……”陶柚蹲下身捡玻璃:“你刚才的眼神好吓人。”


    裴于逍怔愣了半秒,垂头抹了把眼睛,长长呼了口气:“你别动了,放着我来吧。”


    他起身走过去,将陶柚拉起来,找来垃圾桶和拖把,简单清理干净地面。


    陶柚退到一旁,默不作声瞅着裴于逍的神色,欲言又止:“你……做噩梦了吗?”


    “嗯,”裴于逍没有避讳,也没再多提一个字,扭头看向陶柚:“你干什么呢?”


    “我想做个早饭,”陶柚说起这个脸都皱了,手捂着胃:“你一直在睡,我饿得心慌,本来想烤两片吐司,可你们家这机器它死活不上工!”


    他拍拍揍了烤吐司机两下:“瞧,暴力修理都没用。”


    “……那个,”裴于逍抿了抿唇,似乎在犹豫怎么告诉陶柚这个噩耗:“这也是裴嘉钰的玩具。”


    “什么?!”陶柚睁大眼睛,拿起精致的吐司机:“这是假的?!”


    裴于逍不忍地点了点头。


    “可它连插线都有啊,”陶柚拎起来,按了两下:“它还能叮叮,这玩意儿你告诉我是假的?”


    “裴嘉钰从小就在学习上展现出了过人的愚钝,”裴于逍解释:“我妈觉得他一定另有天赋,为了挖掘出这个天赋,她几乎翻遍了三百六十行。”


    裴于逍对着吐司机玩具扬了扬下巴:“包括从两岁开始培养他对烹饪的兴趣。”


    陶柚:“O.O”呆滞……


    “苍了天了,”陶柚不可置信,又一脸羡慕:“现在小孩儿玩得可真好,我们那会儿哪有这些啊,给我高低玩它个一天一夜。”


    裴于逍低低笑了笑,一言不发注视着陶柚的眼睛。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纯粹、干净,最重要的是,有温度。


    好像只要这么看上一会儿,那些焦躁啊、痛苦啊都能一扫而空。


    裴于逍不由自主地托起陶柚的脸颊,一点一点抬高。


    “……怎么了?”


    陶柚有些茫然,只觉得裴于逍的眼神很深很深,深得见不到底。


    “我想再看看你的眼睛。”


    裴于逍轻声说。


    第74章 期待的事 (二合一)全世界仅此一件的……


    “——啊啾!”


    裴嘉钰捧着饭碗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柳静条件反射躲闪,发现儿子嘴里还没来得及装饭后,拍着心口松了口气。


    “怎么啦宝贝,感冒了?”她关切道。


    “才不是,”裴嘉钰放下饭碗,攥紧拳头,小小的脑子转得飞快:“一定是我哥又在哪里说我坏话了!”


    “胡说。”柳静点点他的脑门:“你哥出去了一晚上,刚把小柚送回来,这不又跟你爸出门了,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说你坏话,你就不能记你哥哥点好?”


    “是他屡教不改!”裴嘉钰不服气地撅起嘴,而后突然反应过来:“他出去了一晚上?”


    “嗯哼。”


    “和我师父一起?!”


    柳静点头,优雅地夹起一根蔬菜:“怎么了?”


    裴嘉钰激动地瞪大眼睛:“他们两个、单独、半夜、在外面、共处一室、一整个晚上?!”


    “咳!”柳静差点被菜呛一嗓子。


    她连忙放下筷子,正襟危坐:“那又怎么了?两个人男孩子单独出去玩也很正常的呀。别人家十八九岁的孩子玩得比这疯多了,我还总嫌弃你哥老气横秋呢,你小孩子家家的,别想东想西。”


    裴嘉钰却完全没听进去,眼睛都直了,满脸不可思议。


    柳静如坐针毡,担心小儿子这么小的年纪懂得太多会不会不好,下一秒就见裴嘉钰痛彻心扉地摇头,捂住胸口:


    “他们出去玩,居然不带我?!”


    柳静:“……??”


    柳静长长松了口气。


    “死裴于逍,我不是你最爱的弟弟了!”裴嘉钰拿筷子恶狠狠戳米饭:“死大柚子,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徒弟了!”


    柳静一巴掌拍向他脑门:“行了,别癫,你哥出去为什么要带你?小学生多睡觉才能长得高!”


    ·


    一晚没睡,陶柚回去后补了一上午的觉。


    醒过来时,太阳正高悬空中,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雪,今天倒是个大晴天。


    房间里很静,陶柚能听见窗外雪融化的声音。


    他翻了个身,对着阳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鼓作气坐了起来。


    天朗气清,柳静坐在窗前的躺椅上,沐浴冬日暖阳,看见陶柚下楼,脸上浮现起比阳光还温暖的笑容。


    “小柚睡醒啦,睡得好吗?”她冲陶柚招了招手。


    “醒了。”陶柚小跑着上前,笑吟吟地:“睡得很好。”


    “跑慢点呀你这孩子。”柳静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陶柚的头发,把位置让出来一些。


    这张躺椅很大,没有扶手,坐两个人绰绰有余,陶柚便没有推辞,在柳静身旁坐下来,和她一起晒太阳。


    “吃饭了吗小柚?”


    “吃了,刚在楼上李阿姨让我吃了点。”


    “那就行,”柳静放心道:“早上就没吃,中午再不补充点可不行,晚上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做。”


    她这个样子和陶柚妈妈非常像,陶柚似乎透过她看见了自己母亲的影子,从而神色在一瞬间柔软下来。


    “什么都可以,我不挑食的。”他笑着说,然后注意到柳静手里的iPad:“这是什么?”


    “哦,是礼服呀,”柳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正经起来:“这不下周就是于逍的生日会吗,正好你在这儿,快帮阿姨一起选两套。”


    “两套?”


    “对呀,”柳静自然而然地:“前半场和后半场总不能穿同一套吧。”


    陶柚有点震惊,“这么隆重的吗?”


    “这算什么呀,”柳静笑笑:“去年他成人礼换了三套呢,不过我记得那时候你们玩得还不行现在这么好,那天你都没来。”


    陶柚完全不知道去年的剧情,怕露馅不敢多说,挠了挠鼻尖:“就是结婚也不过如此啊……”


    谁知柳静霸气一挥手:“结婚这哪够啊。”


    陶柚:“?”


    “结婚起码五套吧,”柳静掰着手指:“接亲一套,宣誓一套,敬酒一套,答谢宴一套,结束再一套,就这还不算订婚的呢。”


    陶柚:“O.O!”


    五五五五套?这是结婚呢,还是上刑呢?


    柳静相当习以为常,悠然地划着屏幕,忽然划出几张和前面风格截然不同的礼服。


    “哎呀,划过了,”她说:“这几套是给你准备的。”


    “我?”陶柚指着自己:“他生日我也要打扮吗?”


    “不不不,”柳静连忙解释:“这不之前我以为你生日在二月吗,和于逍挨得很近,我就一起准备了,想着也得给你办个生日会,可前几天你说是六月生的。”


    陶柚悄悄松了口气:“对,我六月的,所以不用办。”


    “所以我们还有更多时间去准备!”柳静异口同声。


    她扬起细细的眉梢:“放心,阿姨会给你准备最漂亮的礼服。”


    “别别别!”陶柚连连摆手:“阿姨我不用,阿姨谢谢你,阿姨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过生日。”


    “为什么?”


    柳静不明白,在她的世界里,从出生起就是众星捧月,生日尤甚。


    陶柚神色却有些不自然的勉强:“就是……感觉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事。”


    或者说,很小的时候,他父母也很爱为他庆祝生日,可后来慢慢长大,父母都离他而去,他也就慢慢丧失了为自己庆祝的力气。


    “可是小柚,在阿姨看来,庆祝生日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柳静说:“我只是希望你能有一个期待的事情,如果可以因此感到开心就更好了。”


    “期待……的事。”


    陶柚眉心微微一动。


    柳静拉起他的手,一脸蛊惑:“那晚上,跟阿姨一起去试礼服吧!”


    陶柚:“……”


    陶柚:“!!!”


    短暂的感动还没来得及升腾为泪水便一扫而空,陶柚唰地站起来:“不不不——”


    ·


    “不好看吗?”


    几个小时后,店员们戴着白手套拉开帷幔,陶柚站在圆台上,被打扮成了个小手办。


    他身后的镜子嵌满一整面墙,灯火辉煌中,反射着他因为尴尬而僵硬笔直的脊背,以及不远处沙发上,裴于逍震撼的脸。


    柳静期待地盯着裴于逍:“怎么样?我专门让人给小柚设计的礼服,瞧这小领结,这腰身……”


    她十指交握,沉浸在自己惊艳的审美中无法自拔。


    裴于逍扶额:“您怎么把他带来了?”


    他也穿着礼服。


    这是他今晚试的第十三套,纯黑的设计,精致的细节,低调的配饰,肩宽、腰线、腿长,每一个优点都被凸显得淋漓尽致。


    柳静很满意,看样子能定下来。


    可没等裴于逍放松一下,他就迎来了一脸清澈的陶柚。


    陶柚莫名其妙被柳静薅了过来,又莫名其妙被推进试衣间,再莫名其妙站上了那个万恶的小圆台。


    “试礼服呀,”柳静理所应当:“你们俩的我都准备了,只试你一个人算怎么回事,我可不会厚此薄彼。”


    裴于逍:“……”


    他绝望地捂住了脸。


    柳静把他的手拍开:“看前面,你老实说,小柚这身不好看吗?”


    裴于逍认命地抬起头。


    陶柚身上是截然不同的风格,纯白的西服,黑色小领结,腰身被收得非常好看,腿也很漂亮,像个精致的小少爷。


    只是陶柚人有点呆,站在上面很不自在,就又从小少爷变成了蠢萌的大学生。


    陶柚眼睛用力盯着裴于逍,千方百计挤眉弄眼使着眼色——


    我劝你赶紧说好看!


    最好把我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否则你妈还会让我继续试!


    再试我就要死了,我要是死了变成鬼也会每天在床头缠着你的!


    裴于逍:“……”


    裴于逍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很好看。”


    “是吧!”柳静高兴地一拍手:“我也觉得,那这套就先定了。”


    她又上下打量裴于逍几眼,捋捋裴于逍的衣领:“你这套也还行,后面再定一套就可以了——小柚呢,还剩多少?”


    店长立马弯腰恭敬地递上平板:“小柚老师这边还剩十二套没试……”


    陶柚:“!!!”


    多、多少?


    十二?!!


    两个店员上前,对他做出请的手势,这就要将他带去更衣室。


    陶柚两眼一翻,几欲昏厥。


    裴于逍坐在沙发上,和陶柚隔着三四米的距离,也清晰地看见了他脸上的绝望,和不断散发出的——求救的眼神。


    “咳。”裴于逍掩唇清了清嗓子,站起来:“那就一起试吧。”


    “……”


    空气霎时安静,全场的目光集中过来。


    裴于逍视若无睹,挥手屏退了陶柚身边的两位店员,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拉着陶柚进了更衣室。


    咔哒!


    门锁了。


    在场所有店员们如出一辙张大了嘴,面面相觑,仿佛吃到了惊天大瓜。


    “看什么呢?”柳静发话了:“怎么你们家更衣室不准两个人进?”


    店长最先反应过来,点头哈腰地赔笑:“当然不是!我们更衣室可大了,别说两个人,大少爷就是拉两百个进去都装得下!”


    柳静勉强露出满意的表情,又招来设计师,“小柚这里稍微改一下,腰再收一收,他最近瘦了点……”


    她面不改色,仿佛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


    周围小店员们不敢吭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震撼更深。


    ·


    更衣室内,陶柚猛灌了一大口凉水,将领结扯松,仰天长叹:“总算舒坦了。”


    “我是没想到你会来。”裴于逍脱掉西服外套,对要来帮他摘领带的店员摆了摆手:“我自己来,你把后面要试的放这就可以出去了……对了,拿点吃的进来。”


    “好的。”


    店员收手,欠了欠身,轻声离开带上了门。


    陶柚已经瘫在了沙发上,双目无神:“我也没想到你们家过个生日这么麻烦。”


    他偏头看向裴于逍。


    裴于逍脱掉了衬衣,后背宽阔肌肉匀称,身材似乎比半年前更好了。


    他又换上一件新的衬衫,这次是极深的墨绿色,深到近似于黑,只在灯光照耀下散微微散发出翡翠一般的光泽。


    裴于逍一颗一颗系着扣子,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


    当然,也不再有任何更多的情绪。


    陶柚一时有些不懂,坐直身体:“你都不觉得麻烦吗,试一次衣服得花好几个小时,关键还很枯燥。”


    裴于逍挑眉看了他一眼:“你是这么想的?”


    陶柚一顿,连忙找补:“当然我不是对阿姨有意见哈,我很感激的!毕竟从来没人为我的生日定制礼服,她是第一个……”


    他垂下头:“我只是觉得,换成我是你,这么几十套西装换下来,头都昏了,像穿进奇迹暖暖似的。”


    裴于逍勾了勾唇角,没有反驳:“毕竟下周的宴会很重要,不是能够随心所欲的场合。”


    “可那是你生日啊。”


    “嗯,”裴于逍对上陶柚的眼睛,倏而轻轻笑了笑:“不止是。”


    陶柚晃神一瞬。


    店员将甜品端了进来,裴于逍系好领带,穿上外套,任由店员替自己整理衣领戴上配饰。


    “吃点东西吧,”他对陶柚说:“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会儿,不用出去也不用再换衣服,妈那里我去说,我差不多也快结束了。”


    陶柚回神,笑着点了点头:“好。”


    裴于逍最后整理好袖口,被店员引了出去。


    大门复又合拢,陶柚拿起叉子,望着精致的蛋糕眼底却有些茫然,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


    “——喂!”


    裴嘉钰挥手:“你干嘛呢,今天一直走神。”


    “……没什么。”陶柚搓了搓眼睛,集中精力看向桌面,宣纸上裴嘉钰的墨宝映入眼帘。


    陶柚:“o.o”


    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怎么,写得不好吗?”裴嘉钰自信发问。


    “挺好的,”陶柚长长叹了口气,转移话题:“你哥怎么又不在?”


    这几天裴于逍好像尤其忙,基本属于一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


    陶柚掰着手指算了算,打从试完礼服回来那天起,他已经有整整三天没和裴于逍打过照面了。


    “那不是很正常吗,”裴嘉钰抓着毛笔写写画画:“我爸培养他当接班人呢,大佬的事咱别管。”


    “可他才十九岁啊!”陶柚强调。


    “十九怎么了?”裴嘉钰稀奇地一笑:“他都十九啦,再过两年大学毕业就该独当一面了!他不努力,我以后哪来的好日子过?”


    陶柚:震撼.jpg


    “真是兄友弟恭啊,”他感叹:“可你们这种家庭,不都是从小开始争家产吗?”


    裴嘉钰露出一个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我为什么要争?你知道万事都有一个哥哥挡在你前面冲锋陷阵的滋味有多爽吗?”


    陶柚:“……”


    陶柚摇头。


    陶柚不懂。


    他是独生子。


    “唉,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裴嘉钰放下笔,稚嫩的脸上是超乎年龄的老成:“就拿我俩生日来说,我过生可以随便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想请谁请谁,想去哪去哪,一切都由着我乐意。”


    “但我哥不行,他那是生日吗?压根是个外交晚宴!”


    裴嘉钰撇嘴:“就那老长的名单,发出去的每一封请柬,仔细对过无数遍。哪些是生意上有往来的,哪些是搞政治的,哪些又是军|方的;哪些绝对不能碰面,哪些又必须要能碰上面,还得丝滑不做作。”


    陶柚听得紧紧按住太阳穴:“这么麻烦?”


    “这就嫌麻烦了?”裴嘉钰嗤笑:“远不止呢,到那天晚上,光是服务生就得上百号人,还不算我们这边的保镖和宾客自带的保镖。”


    “还自带保镖?”陶柚觉得自己开始无法控制面部表情。


    “不然呢?”裴嘉钰挑眉:“毕竟这年头家里随便有点三瓜两枣的都得带个保镖充门面,好显得多少人盯着他们家似的;带孩子来的,小于十岁,至少俩保姆跟着,不然碰坏他们家金疙瘩可怎么好。”


    陶柚:“@。@”


    他捂住脑袋:“行了,别说了,我头好痛。”


    “呵,”裴嘉钰深藏功与名地笑笑:“所以你说我为什么要跟他争?争到最后连生日都不是自己的?我吃饱了撑了的。”


    “……”


    陶柚忍不住为他鼓起掌来:“原来你才是真的大智若愚。”


    小少爷摆摆手:“低调,低调。”


    “那徒弟,师父想问你个事儿。”陶柚调转话头。


    小少爷被哄得很高兴,和颜悦色道:“但说无妨。”


    “你知道裴于逍喜欢什么吗?”


    “……?”裴嘉钰神色忽而变了,“喜欢?你是说人还是——”


    “当然是物件!”陶柚强调。


    “哦,这样啊。”


    裴嘉钰看向陶柚,高深莫测地挑起了眉毛。


    ·


    两天后,裴于逍生日前夕,陶柚敲响了裴于逍卧室的门。


    两分钟后,身穿睡衣睡眼惺忪的裴于逍,被强制拖入陶柚房间,登一声坐在了地上。


    地上铺了两张坐垫,中间有张小圆桌。


    期末复习的时候,裴于逍就是在这里陪陶柚挑灯夜战,看陶柚撑着下巴发呆——写俩字儿——发呆——再写俩字儿——发呆发呆发呆……


    以至于裴于逍对这些垫子和这张桌子有了轻微的心理阴影。


    “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不用补考?”


    “是啊,”陶柚骄傲地,反应过来裴于逍话里有话后又撇了撇嘴:“想多了哈你,我是那种会主动要求补课的人吗?”


    这倒是。


    裴于逍稍稍放下心来。


    “那你拉我过来做什么?”


    “哼,”陶柚神秘一笑,转身不知道从哪薅出一只包装精致的盒子:“喏,生日礼物。”


    裴于逍很明显怔了一下:“给我的?”


    “不给你给谁?”陶柚被逗笑了:“这屋子里还有谁过生日?”


    裴于逍恍惚地抹了把脸:“我知道,我就是……有点意外。”


    他抬手接过盒子,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不过,谢谢。”


    盒子很轻,拿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裴于逍稍微掂了掂,也没听见响,不由产生几分好奇。


    “我可以现在打开吗?”


    “当然!”陶柚在他对面坐下,抱着膝盖前后晃悠:“我保证这会是你收到过的最独一无二的礼物,世界上不可能找出第二件。”


    “是吗?”裴于逍笑起来:“就这么肯定?我其实也见过不少世面。”


    活了两辈子,裴于逍对自己的知识面多少有点自信,相信不论陶柚送什么,他都能做到宠辱不惊,欣喜大过于惊讶。


    裴于逍掌心托着盒子,那么轻的重量却在他心里掀起不小的涟漪,竟然让他开始有些紧张。


    毕竟这是陶柚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他深深吸了口气,看向陶柚:“我真的开了?”


    陶柚似乎已经等不及看他欢喜的表情了,催促道:“赶紧的!”


    裴于逍点点头,脸上抑制不住微笑,珍而重之地在面上抚摸了一下,然后轻轻掀开了盖子。


    下一秒,他欢喜的笑容凝结了。


    轻盈的小盒子里,是一沓纸。


    准确地说,是照相纸。


    裴于逍数了数,足足十九张——全部、清一色、无一例外,是陶柚的怼脸自拍。


    ——“他喜欢好看的!”


    两天前,裴嘉钰看透一切的目光钉在陶柚脸上:“这么久了,难道你还没发现他是颜狗的事实吗?”


    陶柚确实没发现,但他深深理解,并接受了。


    “这两天,我思来想去,到底什么才是最好看的,”陶柚低调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古人常说,一笑值千金,现在我就把这泼天的富贵送给你!你开心吗?”


    裴于逍:“……O.o”


    他不受控制地张大嘴。


    他敢肯定,这是他上下两辈子露出过的最痴呆的表情,但他完全无法控制他自己。


    这太震撼了。


    虽然这足足十九张怼脸自拍,每一张都淋漓尽致凸显了陶柚的美貌,但裴于逍还是陷在震惊中无法自拔。


    良久,他不可思议地捧起这些照片:


    “你真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


    “看人真准,”陶柚笑起来,撑着桌面凑近:“那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点?”


    “什么?”裴于逍从照片里抬起头。


    “其实是你妈妈的话提醒了我,”陶柚说:“她跟我说,过生日不是为了庆祝什么,只是想让自己有一些期待的事情,如果还能觉得开心就更好了。”


    “——但我发现你和我一样并不期待自己的生日,也不觉得开心。”陶柚轻轻摇着腿:“你就跟个人机似的。”


    比起平静,更像是有些麻木。


    “所以咱们今天单独庆祝一下吧。”


    陶柚看了眼时间,起身去柜子里捯饬几下,然后捧出一个蛋糕,放到两人之间。


    他插上蜡烛,点燃,在指针走向12、时间跳转到第二天的瞬间,关上了灯。


    烛火将他们的眼睛照亮。


    裴于逍不自觉放下了手里的照片,只出神地看着陶柚的眼睛。


    好像烛火映在陶柚脸上的那些跳跃的光斑,也一并带着他的心脏凶猛跳动起来。


    他看得很专注,陶柚的每一个表情都倒映在眼底,清晰地展开。


    所以他看见了陶柚眼角眉梢间那些不起眼的,却很温暖的笑。


    “生日快乐。”陶柚轻声说:“你可以许愿吹蜡烛了。”


    不知不觉间,他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好听,轻轻对裴于逍笑着:


    “现在只是你的生日。”


    裴于逍久久未动。


    直到蜡烛即将燃尽,光晕一寸一寸微弱下去,他才终于将双手合十。


    却没有闭眼。


    他仿佛舍不得闭眼,就这么隔着烛火望着陶柚的眼睛,许下了或许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愿望。


    呼。


    他吹灭了蜡烛。


    黑暗中,裴于逍很轻地摸了摸陶柚的头:“谢谢你。”


    他尾音里含着笑:“现在我也有期待的事情了。”


    第75章 噩梦 着火了


    裴于逍的生日会果然在那座庄园里举办了。


    说是庄园,其实更像一座中式园林,坐落在半山腰,亭台楼阁,竹林水榭,一眼望不到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的气味,清幽而古朴。


    陶柚和裴嘉钰坐一辆车,抵达时不早不晚,裴于逍早早的已经赶了过去,而宾客们正陆续入场。


    春节过后,气温开始回升,最近几天天气都非常好,艳阳高照。


    裴嘉钰不愿意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一起,带陶柚抄了小路,从后山绕过去。


    小少爷穿一身精致的小西服,拉着陶柚吭哧吭哧穿行在一片竹林里,大早上进行了一场特种兵式爬山运动。


    虽说早上空气好,山里尤甚,但陶柚长年缺乏锻炼,冷不丁这么一动差点没给累个半死,挺着十八岁的身体,提前感受到什么叫做老眼昏花。


    “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呢?”陶柚费劲吧啦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来闯?”


    裴嘉钰拽着他往前走:“你懂什么,这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前头马上有个门,基本没人知道,以前我和我哥在这儿度假的时候,老来这里玩,”裴嘉钰扭头,露出一个便宜你了的表情:“我是把你当自己人才带你来的,一般人我还不告诉他呢!”


    陶柚:“……”


    他干笑两声:“那我真是谢谢你了,自己人。”


    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出现一道小门,用竹排编成,周围堆放杂物,不仔细还真看不出来。


    裴嘉钰献宝般挑了挑眉:“怎么样,厉害叭?”


    “厉害厉害,”陶柚有气无力:“赶紧的吧少爷,我想喝水。”


    “啧,真没劲。”


    裴嘉钰摸索着解开锁扣,双手用力推动竹门。


    吱呀——


    门扉扫动竹叶,陶柚被晃动的光斑照得眯起眼睛,抬手挡了挡,下一秒两人同时顿住。


    和里面的裴于逍打了个照面。


    这里的确少有人来往,地上铺满厚厚的竹叶,紧挨着围墙边有一块小水池,不算清澈,堆积着树枝和竹竿。


    裴于逍就坐在那块水池旁,抬头无声看着他们。


    见底的香槟杯还放在身边,他拿着一片被折成小船形状的竹叶,正要往水池里放,手就这么堪堪停在半空中。


    三人面面相觑。


    “瞧我说什么来着,”裴嘉钰一摊手:“秘密基地。”


    裴于逍只怔了一瞬,低头将船放进水里,然后起身重新系好西服扣子,目光不自觉地往陶柚身上飘。


    陶柚也正看着他。


    树叶间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他的头发和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于是更加明亮莹润。


    裴于逍似乎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关心,不由心中微动。


    他的确是在前面聊天聊得厌烦了,借口出来透透气,这么细微的状态竟然也被陶柚看出来了吗?


    “你……”陶柚轻声。


    “没事,”裴于逍笑笑:“我没关……”


    “你居然会折小船?”


    笑容瞬间僵在裴于逍脸上。


    合着是关心手艺。


    裴嘉钰疑惑:“你为什么突然露出柔情似水的模样?”


    裴于逍:“……”


    现在是冰水了。


    他屏蔽裴嘉钰,看向陶柚:“是的,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不用了,”陶柚自豪地:“我会折千纸鹤。”


    “……?”


    不是,这一切的一起有关联吗?


    裴于逍发现自己真的不懂陶柚。


    不过陶柚一向就这么抽象,似乎也不需要别人来懂。


    他拿起见底的香槟杯将最后那点一饮而尽,掩饰差点崩盘的自作多情。


    “行,那我先回去,”他隔空点点裴嘉钰的脑袋:“你也是,别老带着人瞎晃悠。”


    说罢深吸一口气走了。


    裴嘉钰:“……谁又惹他了?”


    陶柚耸肩:“母鸡呀。”


    难不成是我?


    ·


    裴于逍直接去了前院,陶柚则和裴嘉钰一起上楼,在二楼的露台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


    大厅里宾客已经很多了,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陶柚自始至终没瞅一眼,拿着张餐巾纸专注地折着什么。


    裴嘉钰托着下巴百无聊赖:“你干嘛呢?”


    “折千纸鹤呀,”陶柚抽空瞟他一眼:“看不出来?”


    裴嘉钰:“。”


    这都还没成型,软趴趴一张纸能看出什么?


    “你真会啊?”裴嘉钰不信。


    陶柚笑了:“不然呢,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


    “不是每时每刻吗?”


    陶柚一记眼刀扫过来。


    小少爷微笑,拉上了嘴巴的拉链。


    “裴嘉钰。”有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高高挥手跑过来。


    裴嘉钰笑着打招呼:“邹乐。”


    “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我找了你好久,”叫邹乐的男孩子热情地来拉他“我们一起去玩啊。”


    裴嘉钰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刚爬完山不想动了,”他推了些吃的过去:“你吃点东西呀。”


    陶柚随口道:“你朋友?”


    裴嘉钰扬眉:“准确来说是隔壁班同学。”


    这时一个女人小跑着赶来:“邹乐!你这孩子怎么又到处——呀裴小少爷,您也在这儿啊。”


    她穿一身很温柔的藕粉色连衣裙,一副养尊处优的体态,对裴嘉钰的态度却很殷勤。


    “阿姨好,”裴嘉钰很有礼貌:“您是长辈,叫我名字就好,我正跟邹乐聊天呢。”


    “哎呀,裴家孩子就是好教养,”她看向陶柚:“呃……这位是?”


    “他是我老师,陶柚。”裴嘉钰自豪地介绍道。


    “哦哦哦我知道,就是您母亲特地请来的那位书法老师吧,哎呦久仰大名。”


    陶柚也笑着点了点头:“您好。”


    “哎呀小柚老师气质真好,”女人笑得眯起了眼:“听说您年纪轻轻就写得一手好字,什么时候我们家这蠢材也有机会得您指教就好了!”


    “没有没有,您过奖了,”陶柚客气道:“有机会一定。”


    就这么互相客套了几句,裴嘉钰忽然对邹乐说:“我刚还见到宋子凯了,他在楼下花园,我记得你们玩得最好。”


    “是吗,”邹乐一听立马放下了糕点,跳下凳子:“那我去找他。”


    说着一溜烟就跑远了。


    “邹乐,邹……唉这孩子!”女人恨铁不成钢跺了跺脚,抬手将保姆招了过来。


    陶柚见状不由一惊,和裴嘉钰对视一眼,还真是两个。


    合着这小鬼之前的话不是吹牛。


    “你们两个快,快跟上少爷,”女人指挥着:“别让他磕了碰了。”


    “好的夫人。”


    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陶柚倏而抬起头,恰逢两位保姆转过身要往楼下去追他们家少爷。


    陶柚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位的脸上,眼皮狠狠一跳。


    那位保姆也看见了陶柚,脚步当即顿了下。


    居然是几个月前,来找陶柚买房子的那个女人。


    当时她还是光鲜亮丽的打扮,浑身名牌,妆容精致,可现在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就老了不止十岁。


    而不久前,陶柚才刚在医院见到她丈夫在做送水工。


    陶柚一时说不出话。


    看见陶柚时,女人的脸上也有一瞬间的慌乱和羞耻,随即这种情绪快速变质,化为浓浓的怨恨。


    这种眼神令陶柚脊背发寒。


    世界怎么会小成这个样子?


    “陶柚,陶柚?”裴嘉钰推了推他,“看什么呢,认识?”


    陶柚回神,才发现那女人已经追着邹乐跑远了。


    “没什么,”他笑着敷衍了过去,问裴嘉钰:“你怎么不一起去玩?”


    “我不喜欢他。”


    陶柚惊讶,“可你们刚才还聊得很愉快。”


    或者说,是他全程都表现得非常温和有礼。


    谁知裴嘉钰反问:“聊天愉快和我不喜欢他冲突吗?”


    陶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意外,继而摇头笑了笑:“说的也是。”


    千纸鹤也折好了,陶柚不再关心别的事,拍了张照片发给裴于逍。


    楼下,裴于逍正跟副市长说着话,忽然收到陶柚的消息。


    点开一看,竟然是一只用餐巾纸折成的千纸鹤。


    看背景,陶柚应该在二楼露台。


    就是那么一瞬间,裴于逍忽然按捺不住想要上楼去找陶柚的心。


    分明也不是多特别的一只千纸鹤,甚至还是餐巾纸叠成的,但就像被赋予了某种魔力一般,让裴于逍那颗枯燥无味的心,瞬间焕发起生机。


    “李伯伯,”他收起手机,对副市长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有点事,先失陪一下。”


    “好好好,没事你去你去。”对方笑吟吟的很好说话。


    裴于逍欠了欠身,径直往二楼奔去。


    可当他赶到露台时,陶柚已经不在原处了。


    裴于逍围着露台转了一整圈,也没能找到陶柚。


    他拿出手机,点开陶柚的对话框:[你去哪]……


    “于逍。”


    身后有人叫他。


    裴于逍转身,看见集团的一位老股东朝他走来。


    思绪逐渐平复,裴于逍这才发现因为去找陶柚,他的呼吸和心跳都比平时要快上许多。


    “生日快乐啊,又长大一岁。”伯伯笑得和蔼。


    裴于逍放下手机,感到理智一点一点占据身体。


    他脸上重回惯常的礼貌的笑容,迎上前和握住老股东的手:“谢谢张伯伯。”


    ·


    陶柚待得无聊,出去休息透了口气。


    三楼人少,阁楼更是无人踏足,他在厕所洗了把脸,想去阁楼里面一个人待会儿。


    走廊很静,脚踩在木质地面上对发出很轻的吱呀声。


    陶柚不太喜欢这种声音,于是走得很轻很慢。


    咚!


    身后忽然传来重物砸向地面的声音。


    陶柚猛地回头。


    走廊里空无一人。


    陶柚狐疑地皱起眉,没有继续走,而是再耐心地听了一会儿。


    咚!


    又是一声,甚至比前一道更明显。


    陶柚抖了一下,犹豫几秒,还是壮着胆子上前,担心别是有人生病晕在里边儿了。


    声音从走廊末端的杂物间里传来,门虚掩着,陶柚握住把手,刚要开口询问。


    ——啪。


    一道重重的巴掌声,紧跟着是人摔倒的声音。


    陶柚心里一惊。


    门缝里,他看见了那条熟悉的藕粉色连衣裙的裙摆,视线移动,被一巴掌扇在地上的人直起腰,竟然又是那个买房子的女人。


    “谁让你抽烟的?!”


    先前还温和殷勤的富太太此刻就像变了一个人,尖叫着指着地上的保姆:


    “你是疯了吗居然当着我儿子的面抽烟?”


    “我没有当着乐——少、少爷的面,”女人嘴角被扇出了血,捂着脸发抖:“我只是自己休息的时候稍微……”


    “休息?”邹乐妈妈嗤笑:“现在是你休息的时间吗?我怎么不知道我让你休息了?”


    “我……”


    “我发现你这人真有意思啊,我花钱是请你来抽烟消遣的吗?”她撩开裙摆优雅地坐到椅子上:


    “我儿子呼吸道敏感一点烟味都不能闻,你倒是厉害,居然敢背着我抽烟,是想害死我儿子吗!”


    “不是!”女人惊恐地:“我没有!”


    “滚吧,以后都别来上班了。”


    “不不夫人我求求你,夫人我再也不敢了,您别这样,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需要?”她一脚将保姆踢开,“我没怎么看出来呢?”


    她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赵佳啊,说起来咱们也算旧相识,我呢也是看你们家老张破产了实在可怜,这才给你个伺候我儿子的机会的。但我怎么觉得,你还把自己当成个富太太呀?”


    赵佳呜咽着:“我、我我没有,您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真正的富太太却不愿意再听:“相识一场,我给你留点面子,自己滚吧。”


    “不行!”赵佳爬行着抱住她的脚:“不不不我求你,我发誓我一定戒,我再也不会——”


    啪——


    又是狠狠一巴掌。


    “疯婆子你——”


    女人戛然而止,她目光直直盯着门口,精致而狰狞的面孔倏而一阵青一阵白。


    “小、小柚老师您怎么……您怎么……”


    她竭力把女人往自己身后拖,想挡住陶柚的视线。


    但陶柚仍然在她昂贵的裙摆后看见了半张红肿的脸。


    女人只露出了一只眼睛,却死死盯着陶柚,她并没有求救,也没有恐惧,只是含着着浓浓的恨意。


    非常纯粹地,不掺杂一丝其他情绪的,单纯的恨意。


    陶柚眉梢轻颤,而后松开了握住门把的手。


    富太太又露出了温和的笑,似乎在等他开口。


    陶柚移开视线,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整层楼静悄悄,只有他一个人目睹了一切。


    “烟头收拾好,”半晌,他轻声说:“楼下好像有人要上来了”


    ·


    从三楼下来,陶柚一直魂不守舍。


    裴嘉钰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干嘛呢?叫你去吃东西你都不应?”


    “我不饿,”陶柚摆摆手,看上去没什么精神:“你去吃吧,我有点困了,想去睡一觉。”


    “困了?”裴嘉钰惊讶。


    “怎么?”


    “没、没怎么,”裴嘉钰稀奇地:“就是没想到这房子有这种奇效,还能治失眠。”


    陶柚实在没力气跟他开玩笑,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了。


    “你直接去右手边第二间就行了,”裴嘉钰在他身后吼着:“那间的床单被罩是新换的!”


    陶柚没回头,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搞什么……”


    裴嘉钰狐疑地瞅着陶柚的背影,半天没想出来什么,插兜走了。


    ·


    陶柚睡得不是很好。


    虽然幸运地睡着了,但似乎一直在做噩梦,又看不清到底梦了什么,只觉得一场大雾包裹着自己。


    渐渐的,他开始呼吸困难。


    像有一只手扼住了他的脖子,又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死死蒙住口鼻,更像是……


    “嚇——”


    陶柚倒抽一口气,猝然惊醒。


    有那么几秒,心脏在急速跳动着,他听不清身边任何声音。


    眼前是灰蒙一片,陶柚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意识到,这不是眼花,而是浓烟。


    烟尘呛进口鼻,引起激烈刺痛,陶柚胸口猛地一抽搐,翻身伏在床边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小柚,小柚!”有人在摇他的肩膀,陶柚费力抬起头,看见了柳静焦急的面孔:“小柚清醒了吗?”


    陶柚蹙眉:“阿姨?”


    “对,天啊你终于醒了!”她头发乱了,满脸都是灰,身边跟着同样灰头土脸的裴嘉钰。


    他也在咳,用一张湿毛巾捂着口鼻。


    陶柚用力眨了眨眼,视线终于清明几分。


    他也终于看清了,滚滚浓烟下,摇晃着的火影,如同覆灭的潮水,如同逼近的凶兽。


    “着火了。”柳静言简意赅,扔给陶柚一张湿毛巾,用力将他拽起来:


    “跟我走。”


    第76章 铁锈味 “你抱得我好疼啊……”……


    陶柚甚至没来得及穿鞋。


    柳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直接将陶柚从床上拖了下来,和平常娇滴滴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一手拉裴嘉钰一手拉陶柚,纤瘦的身躯挡在两人身前,拖着他们二话不说就往外跑。


    陶柚还陷在睡眠惊醒后持续的头痛里,脚下是虚的,奔跑起来就像刚从过山车上下来,看什么都地动山摇,胸口闷得想吐。


    他尽力想使自己保持平稳,起码不能给柳静拖后腿,耽误了他们母子俩逃生。


    可他仍然跑得摇摇晃晃,剧烈的头痛带起耳鸣,已经严重影响了陶柚对世界的判断。


    他根本无法保持平衡。


    地面在眼前是抽象扭曲的,陶柚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挣脱了柳静的手。


    柳静停下脚步回过头,陶柚跪在地上抬不起头,干呕了两声,冲他们摆摆手:


    “阿姨,你们先走……”


    “说什么呢你!”裴嘉钰又惊又气:“火还没烧到咱们这儿,有机会能闯出去。”


    柳静当机立断,给裴嘉钰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抓起陶柚,以一种绑架的姿势将陶柚夹在中间继续跑。


    陶柚没感受过这种待遇。


    其实一直以来,他都不算一个求生欲非常强的人,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转头就死没关系。


    否则上辈子也不可能那么年纪轻轻就猝死。


    他没想到的是,关键时刻,柳静母子对他生命的渴求似乎比他本人还要强。


    陶柚恍惚了一瞬。


    为了安静,他睡觉的客房在二楼很偏僻的位置,这栋房子修建风格老式,走廊和楼梯都长而窄。


    好不容易转过拐角要下楼了,他们才发现楼道早被堵死了。


    浓烟滚滚,烟尘几乎蒙蔽视线,陶柚眼里只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阻挡楼下的光源渗透。


    房子里木质的家居摆件极多,地板也全是实木,火一旦烧起来几乎一发不可收拾。


    陶柚用力推了推堵在楼梯口的障碍物,完全纹丝不动。


    “咳咳咳!”柳静和他一起推了一会儿,忽然就瘫软着跌坐在地上,捂着嘴咳嗽不停。


    刚才为了带他们逃跑,柳静是唯一没有湿毛巾捂住口鼻的人,吸了那么多烟,现在彻底精疲力尽。


    陶柚想也没想就将自己的毛巾递给她。


    “不用,咳咳……”柳静推回来:“你刚做过手术,嗓子还要不要了?”


    陶柚笑起来:“本来就是个破锣嗓子,没区别。”


    他直接拿湿毛巾往柳静脸上怼:“倒是阿姨你唱歌挺好听的,别把肺伤了,以后唱不出了。”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没大没小的对柳静说话。


    柳静看着他,眼里露出一丝惊讶。


    她看上去已经很虚弱了,但只是温柔地笑笑:


    “那不行,为了治你这嗓子,我可花了大价钱。”


    “是吗?”陶柚挑眉,有时候他的心态也好得吓人:“没事,我出得起,我现在可是拆迁户了。”


    他冲裴嘉钰扬了扬下巴,不愧是多日师徒,小少爷瞬间心领神会,从他手里接过毛巾按在了柳静的脸上。


    陶柚站起来,继续在堵住楼道障碍物上摸索,这是他们唯一的逃生通道。


    他仍然很不舒服,人虽然清醒了,头疼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耳鸣一刻也不停歇。


    所以他其实根本没太听清过柳静说了什么,全靠当这大半年的哑巴攒出的一点唇语技能蒙混过关。


    他用力推着那堵黑乎乎的大墙,逐渐感到呼吸困难,每吸一次气,烟尘就像碎玻璃似的划过喉咙和胸肺。


    好几次陶柚几乎都想放弃了,但柳静和裴嘉钰还在他身后。


    陶柚的人生信条,除了及时行乐,还有一个,就是不拖后腿。


    他总想着,如果这母子俩不来将熟睡的他叫醒,不带他出来,也不在他晕得站不稳时硬把他拽起来,省去这些时间,他们说不定早就逃出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还想继续推,脑子里生锈的齿轮终于大发慈悲转动了一下。


    他停下动作,摸到一块凸起的硬物,反其道而行之,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咣!


    惯性直接将陶柚砸在地上,但他也确实将那堵严丝合缝的黑墙拔出了一个裂口。


    居然是一只床头柜。


    “我靠……”裴嘉钰呛咳着感叹:“这玩意儿怎么飞过来的?”


    “我用意念感化的。”陶柚胡言乱语。


    虽说破开了一条口子,但空间太小,哪怕陶柚很瘦,柳静是女人骨架小,也毕竟都是成年人,根本过不去。


    他回头,将目光锁定在裴嘉钰身上。


    “……怎、怎么?”裴嘉钰抖着嗓子。


    陶柚没说话,抓起裴嘉钰就往出口塞。


    “啊!”裴嘉钰哀嚎着挣脱,“你干什么?!”


    “把你扔出去啊!”


    “你要我自己逃?”裴嘉钰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放下你们一个人逃跑?我裴嘉钰顶天立地这辈子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咳!”柳静恨铁不成钢地捂住了眼睛。


    “有门把手高吗你就顶天立地,”陶柚抓着他往洞里塞:“赶紧给我滚出去,你不出去叫人我们就都交代在这儿了!”


    话音落下,裴嘉钰不挣扎了。


    “你说的?”他回过头。


    “我说的,”陶柚嗓子哑成了风箱,努力把咳嗽憋回去:“去找你哥,你爸,随便什么人,精准定位来救我们。”


    “好……”裴嘉钰吸了吸鼻子,声音忽然有些哽咽:“那你发誓你能活着,使劲多活几分钟,带着我妈一起。”


    他声音抖得很明显,哪怕陶柚耳鸣严重听不太清,也能感受到小少爷的哭腔。


    不知道为什么,陶柚心里忽然松了一下,张扬地挑起眉梢:


    “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


    “你每时每刻都在!”裴嘉钰大吼,抽噎着执拗地:“我要你发誓!”


    陶柚却轻轻笑了下,没有给出回应。


    他握住裴嘉钰的肩膀,用力一推:“去吧,光之使者!”


    “嗷呜!”


    咚!


    裴嘉钰连滚带爬掉了出去。


    “啊啊啊死柚子我讨厌你!……别中二了!听着恶心!”


    他声音越来越远,想必逃得很顺畅,陶柚终于一点一点松下了劲。


    ·


    院子里风平浪静。


    裴于逍和父亲走沿着湖面的回廊往湖心亭走,身后高耸的假山瀑布宛若一座天然屏障,恰到好处隔绝了一切。


    裴权和几位老相识谈笑风生,裴于逍并未参与其中,落后他们半步,边走边拿出手机,点开陶柚的对话框。


    [x.:你醒了吗?]


    [x.:大家都来假山这里了,你要是醒了就和我妈一起过来,我在湖心亭等你们。]


    没有回应。


    [x.:陶柚?]


    对话框空荡荡,裴于逍盯着静止的界面,心里像有一颗石子溅进水面,泛起不安的涟漪。


    “你母亲他们还没来吗?”裴权问。


    裴于逍摇头,“都没回我。”


    宴会临近尾声,今晚月色极好,出现冬日里难得一见的银白弯月,大部分宾客都随主人一起前往湖心亭赏月。


    柳静原本要和他们一起过去,但听说陶柚一直在睡觉连晚饭都没吃,主动提出要把叫来一起,还让厨房做了几个菜,到时候好一边赏月一边吃。


    可现在菜都快做好了,他们还不见人影。


    裴于逍不由转身,仰头望向假山后漆黑的夜空。


    有风从远处吹来,像是幻觉一般,裴于逍仿佛嗅到了飘荡着的火焰的气息。


    他眉心狠狠一跳。


    “啊!着火了——”


    凌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几乎同时,浓黑夜幕中荡漾开一片橙红,像有血色从中渗出。


    ·


    陶柚坐在地上缓了会儿。


    空气越来越稀薄,他摘掉禁锢脖子的领结,将领口的扣子也解开,呼吸似乎顺畅了一些,但依旧杯水车薪。


    柳静似乎看出了他的不适,摇摇晃晃站起来,试图再拽出点什么东西,将逃生的出口扩大。


    “阿姨?”陶柚眼前有点迷糊。


    柳静回头冲他扬了扬唇:“再努力一把,咱们的命最终还是得握在自己手里。”


    陶柚低头闷笑一声:“您说得对。”


    他撑着地面勉力起身,“我也一起。”


    他们用力推着墙面,但不再有用,幸运女神只会眷顾一次,到最后陶柚眼前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点。


    轰!


    地面轻微摇晃了一下。


    似乎又有什么重物倒塌了,柳静泄了劲儿,弯腰撑着膝盖喘气,精致的裙摆破破烂烂,彻底被污垢沾满。


    陶柚仰着脖子呼吸,眼前摇摇晃晃的,还以为是自己出现的重影。


    下一秒,他浑身骤然紧绷,看清了那并不是重影,而是一段悬悬欲坠的黑色断木。


    这栋房子几乎全是木制……


    木梁不堪重负折断,轰然坠落,直直朝着柳静砸下。


    陶柚甚至来不及叫她,行动先于意识扑了过去,带着柳静一同重重摔在地上。


    木梁砸在陶柚背上,他将柳静推了出去。


    “啊!”


    柳静的惊呼被淹没在卷起的烟尘里。


    木桩分量绝对不轻,那一下陶柚嘴里都有了血腥气。


    剧痛和反胃侵袭而来,陶柚蜷在地上弓起了腰,感到后背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在抽搐。


    “小柚……小柚?”柳静歪歪倒到地爬过来。


    她显然也摔得不轻,陶柚注意到她没有办法站起来,“小柚,小柚你怎么样了?”


    陶柚一时说不出话,只能轻轻摇了摇头,稍微一动胸腹就一阵剧痛,内脏仿佛在痉挛,骨骼不堪重负。


    他吞咽两下,深深的铁锈的气息在唇齿间漫开。


    那一瞬间陶柚几乎就要吐出来,又咬着牙忍住,生怕呕出的是一口血,再把柳静给吓坏了。


    他避开柳静的视线,悄悄撑了把侧腰。


    他猜,可能有根肋骨断了。


    ·


    前院乱作一团。


    裴于逍眼见着滚滚浓烟直冲云霄,耳边全是惊慌失措的哭喊。


    “暂时还没办法确定起火点,”管家焦急道:“但万幸的是,大部分客人都因为赏月不在别墅内,按目前的统计,里面应该没有很多人。”


    裴于逍一错不错盯着升腾的黑烟,来自记忆深处的大火重新烧在他眼底。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那高扬至半空的烈火,和烈火地下亲人的残骸。


    画面不断重叠,以至于他在霎那间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陷在那场噩梦中没有醒来。


    “我妈呢?”他仿佛梦呓般喃喃:“我弟呢?”


    “这……”


    管家为难得跺脚,他确实还没在外面看见夫人和小少爷,但也不敢就这么信口他们一定没逃出来。


    别墅在半山腰,消防没那么快赶过来,但宴会安保齐全,救火很及时,安保部门直接从湖里抽水灭火。


    唯一棘手的是,因为不是专业的人员,没办法很快确认起火点,以至于水浇了半天,却没见到什么效果。


    这次的火起得相当奇怪,不似记忆中那瀑布一般升空的大火,更多的浓烟弥漫,就好像……好像被压在哪里出不来似的。


    裴于逍绕过前院往东边跑去。


    “少、少爷!”管家失声追了上去。


    果然,东边的烟比别处都浓,而东边是……


    裴于逍目光缓缓下移,是地下室。


    霎时,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静止了。


    地下室里,还有很多烟花。


    “少爷!”保镖队长从远处跑来,按着耳机神色凝重:“确认了,夫人和小少爷都在里面,还有……”


    “——还有小柚老师。”


    裴于逍猝然扭头。


    那种眼神,几乎令身高八尺的保镖队长战栗着倒退两步,遍体生寒。


    ·


    陶柚至今没能看见明火。


    这场几乎快要了他命的大火仿佛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像来自地狱的恶魔,陶柚始终只能看见他摇晃的影子。


    他靠在墙上,胸腹的剧痛逐渐散去,他感觉好了些,只是开始有点困。


    他觉得自己水淌淌的,身体不太像身体,而是一个盛满液体的容器,稍微晃动一下,就要从喉咙里溢出。


    为什么一直看不见火呢?


    他迷离地想着。


    忽然脑中窜过一阵电流,他猛地睁大眼,随即全身血液开始倒流。


    他想起他们现在正处于这栋别墅最东边走廊的角落,而别墅东边、他们的正下方,是前不久才和裴于逍去过的——地下室。


    那天他们并没有将烟花全部放完。


    霎那间,恐惧席卷全身,陶柚连睫毛都僵直了,呼出的气息滚烫灼热。


    这真是,比火灾还要恐怖千倍百倍的事。


    现在该怎么办?


    极度恐惧下,脑子反而清晰了。


    陶柚想起这是一段东西贯通的走廊,虽然西边没有楼梯,但事情似乎并没有走到绝路。


    早上裴嘉钰带他走的小道,连接着西边角落最后的杂物间,是上个世纪这栋房子修建时,专门给下人通行的。


    陶柚撑着墙站起来,肾上腺素的分泌让他再也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这大概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爆发过的最强烈的一次求生欲。


    来不及解释,他立即搀起柳静,“您跟我来,我有办——”


    “小柚,小柚!”柳静吃痛地弯下腰,轻轻松开陶柚的手:


    “你走吧,我可能,还是得等你来救我”。


    “抱歉啊,”她露出愧疚的笑意:“我腿骨折了。”


    ·


    所有宾客全部遣散。


    消防车终于赶到,裴于逍站在后院,眼前是已经被拆掉的竹门。


    上午这里还堆满杂物,现在早已夷为平地。


    “我需要您详细描述进入的路径,”消防队长对他说:“越是详尽,越能帮助我们提升营救速度,被困人员获救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毕竟这种建造历史过久的豪宅,里面的小道和密道几乎没有区别,很多时候根本不符合常规路径。


    贸然进入相当危险,可能非但救不出人,消防员自己也会受困。


    裴于逍接过队长递来的纸笔,很快将路线平面图画了出来,他信任自己的空间想象能力,确保这个路线足够清楚且没有一丝误差,然后将纸笔交出去。


    他看上去还很镇定,除了握笔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少爷,少爷!”


    裴于逍回头,看见管家牵着裴嘉钰。


    裴嘉钰甚至嫌老管家跑得不够快,甩开他的手扑到裴于逍身边,将自己摔了个大跟头。


    “嘉钰?!”裴于逍一把将他拖起来。


    “哥……哥!”裴嘉钰仿佛看见救星,死死抓住裴于逍的衣袖:“你快去救他们,陶柚,还有妈妈,他们在里面、他们在二楼——”


    “我知道。”裴于逍轻轻按住他的背:“我知道。”


    “你怎么会……”裴嘉钰抬头,看见那扇被拆掉的竹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而后骤然懈力。


    “呜呜呜!”他终于忍不住爆哭起来:“哥!呜呜呜我答应了一定要救他们,我……”


    “好了,好了,”裴于逍抹掉他的眼泪,问道:“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吗,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陶柚,”裴嘉钰抽噎着,眼里满是惊恐和羞愧:“他把我推出来了。”


    “呜呜呜我、我自己跑掉了……他还说我是光之使者等我救他,呜呜呜我没出息……”


    这些话像是一把刀子插进心脏,钝钝地刺破血肉。


    裴于逍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心里好像又血在流,又好像空了一块。


    他蹲下来,将弟弟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弱小的脊背:“没关系,没关系的嘉钰,你已经很勇敢了。”


    “……有、有人。”


    周遭忽然喧杂。


    老管家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颤巍巍地抬起手,肩膀抖成了筛糠。


    “小、小柚老师……”


    裴于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扭头,下一秒猝然起身。


    火光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红。


    而在摇晃的烈焰里,出现一道摇晃的人影。


    他脊背被压得很弯,每一走步都仿佛踩在血淋淋的刀尖上。


    他走得很慢,但也用尽全力将吃人的大火甩在身后。


    是陶柚。


    裴于逍看见,陶柚背着他母亲,从夹杂着浓烟的大火里走出来了。


    不再是焦土,不再是骸骨。


    陶柚脸上布满黑灰。


    但裴于逍看见了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无比清晰。


    他注意到,陶柚甚至没有穿鞋。


    万箭穿心。


    耳畔的空气仿佛都静止了。


    那一刻,裴于逍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大梦初醒。


    以及梦醒后,那仿佛抽断筋骨,挖空心脏的剧痛。


    周围人前赴后继涌上去。


    陶柚将柳静安安稳稳交给了消防员们,甫一松手自己也像被抽光了力气,踉跄着向后倒去。


    然后他被人用力抱住。


    “陶柚……”裴于逍尾音都是颤抖的。


    陶柚觉得他喷洒在自己耳边的气息比火照在脸上还要烫。


    “裴于逍。”


    他轻轻推了推,对方却将他抱得更紧。


    他的身体是个盛满滚烫液体的容器,口鼻里全是铁锈的味道。


    陶柚张了张嘴,想深深呼吸一下,没能得到氧气,却让那些液体却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霎时,脸颊一片温热,他看到裴于逍的衬衫被染成了鲜红色。


    久违的钝痛从身体深处袭来,陶柚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


    “裴于逍……”他抓紧裴于逍腰间的衣服:


    “你抱得我好疼啊。”


    第77章 谁干的 他会不会有事?


    裴于逍肩膀全湿了。


    浓稠的血液浸透衣领,喷洒在侧颈和耳后,是滚烫的,和陶柚的体温一样。


    寒风瑟瑟,扑在裴于逍僵直的脊背上,很快又吹得冰凉。


    这简直是裴于逍人生中见过的最糟糕的画面了。


    几乎令他心神俱碎。


    “哪、哪里……”裴于逍嗓子里发出的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陶柚,哪里疼?”


    陶柚说不出话,轻轻动一下嘴唇,就有更多的鲜血从唇齿间溢出。


    鼻腔全是讨厌的血的味道,陶柚想呼吸,却发现吸进来的气撑不起胸膛。


    像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口,他从未感觉到呼吸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


    “唉……”


    陶柚泄了力,在裴于逍肩头很轻地叹了叹。


    裴于逍倏而绷紧了。


    这么一声轻微的叹息落在他耳边像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他在一瞬间如临大敌又手足无措。


    “陶柚?”


    他托着陶柚的背,细细检查过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确信找不出任何严重的外伤。


    而这个认知非但没能让他安心些许,反而带来了无穷无尽的,未知的恐惧。


    “是后背,”柳静挣脱掉身边人的搀扶,哽咽着:“刚才有段木头掉下来,小柚他为了救我……他……”


    她甚至没办法连续说完一整段话,捂住脸泣不成声:“他还背我出来……小柚……”


    陶柚知道身边有人在说话,但他其实完全听不清了。


    像是整个人都被按进了水里,感官封闭,人们变成鱼在他耳边吐泡泡。


    这个形容莫名把自己逗得有点想笑,可惜笑不出来。


    确实……还是挺疼的。


    柳静都快变成泪人了,瘸着退也要扑在他身边,抓着他的手不放,妆花得一塌糊涂,还熏得黑黢黢的,最后又被水漫金山的泪水化开。


    他果然还是把这位善良的女士吓坏了。


    陶柚有些愧疚,有心想安慰一下,却发现手没力气抬起来,只好作罢。


    裴于逍呢?


    陶柚眨眨眼,费力地仰了仰头。


    这时候忽然有大片闪动的蓝光照了过来,很强很刺眼地映在裴于逍侧脸。


    那么清晰的蓝色,却把他的眼睛映得好红。


    裴于逍,好像哭了。


    ·


    抢救室上“手术中”三个大字鲜红夺目。


    裴于逍身上的血跟随时间的流逝氧化、干涸,化作浓黑的墨色。


    他几乎半边身子都是血,下颌脖颈,肩膀衣袖,全是从陶柚身体里流出来的。


    裴于逍默不作声,用湿巾擦拭手腕和虎口,因为血都干掉了,他擦得有些费劲。


    但无论用力搓多少遍,总那么一丝丝印记清不掉化不开,藤蔓一样缠绕在指尖。


    “人身体里原本就有这么多血吗?”裴嘉钰带着哭腔:“他不是晕血很严重吗?”


    天真的嗓音像尖锐的利刃,刺破胸腔,穿透心脏。


    裴于逍手指忽然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被他用力握紧成拳头抵在额角,颈侧浮起青筋。


    长久维持的镇定几乎快到崩溃的临界点。


    裴嘉钰站在抢救室门前,仰头望着正中央血淋淋的红色大字,稚嫩的脸上是受惊过度后残存的茫然。


    “他会有事吗?”他喃喃地。


    裴于逍抬起头,“不会。”


    “可他已经进去很久了……”


    裴嘉钰发着抖,开始抑制不住哭腔。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裴于逍抬了抬手,裴嘉钰就小跑着过来,抓住哥哥的衣角:“哥……”


    “一定不会有事的,”裴于逍看着弟弟红肿的眼睛:“医生不是说了吗,肋骨骨折挤压内脏导致的内出血,但我们送医还算及时。”


    “如果这家医院做不到,那就换下一家。我有最好的医疗资源,最顶级的设备,和最顶尖的医生,他们必须让他化险为夷。”


    他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与偏执,不允许命运偏离他预设的轨道,哪怕是任何一丁点。


    裴嘉钰从没在哥哥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他晃神一瞬,随即同样坚定起来,重重点了点头:“对,我们什么都有。”


    “如果实在不行,还有我呢,”裴嘉钰用力压住颤抖的声线,使自己看上去像个男子汉:“我可是光之使者!”


    “光之使者,”裴于逍轻轻扬了扬唇角:“他说的?”


    “死柚子成天胡说八道,但这一点没说错,”裴嘉钰孩子气地握紧拳头:“本光之使者会保佑他的!”


    裴于逍神情柔和下来。


    陶柚啊,瞧瞧你带出来的学生吧。


    这个从小连圣诞老人都不信的孩子,现在居然也开始相信光之使者了。


    他将这四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


    他几乎都能想象出陶柚说这话的样子,一定是又可爱又漂亮,还带着些能把裴嘉钰气的牙根痒痒的张扬。


    总之很有趣,很鲜活。


    “他比你还要中二,”裴于逍轻声地,眼里有种哀伤的柔情:“不过以后别总这么叫他了,多不好听。”


    他轻轻摸了摸弟弟头:“明明他人很不错,对不对?”


    裴嘉钰不说话了。


    忽然间,好像压抑许久的情绪全线破防,他眼眶里骤然蓄满泪水,决堤一般簌簌落下。


    “呜呜呜哥……”他死死抓住裴于逍的袖子:“是不是、都是我不好?”


    “如果我胆子再大一点,跑、跑得再快一点,他和妈妈就能少吃一点苦,他们就不会……”


    小孩稚嫩的身体哭得发抖,裴于逍也抑制不住地眼眶酸涩,轻柔地拍着弟弟背:“不怪你。”


    叮!


    电梯门打开,衣着干练的秘书长拿着一份资料袋快步走来。


    “少爷,小少爷。”


    裴嘉钰立刻起身,背过身去,明明还在抽抽,却拿手背倔强地抹掉眼泪。


    裴于逍看向秘书长:“怎么样了?”


    “夫人小腿骨折,经过治疗,现在没有大碍,”秘书汇报道:“事发现场已经清理,烟花没有爆炸,也没有更多的人员伤亡,董事长交代说他会处理,让您不用担心。”


    裴于逍不置可否:“谁干的?”


    “是诵达地产的夫人带的保姆,她声称自己在地下室抽烟,意外引发了火灾。”


    “意外?”裴于逍挑起眉梢。


    “……是的。”


    裴于逍不再出声。


    秘书长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但很难从他脸上揣摩出任何意图。


    这位刚成年不久的公子哥,有时候似乎比董事长还要让人难以看透。


    秘书长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绷紧了弦耐心等着。


    良久,裴于逍开口:“我要见她。”


    秘书长一惊。


    “怎么,不合适?”


    “这,”秘书长有些为难:“毕竟是在警局……”


    “所以呢,”裴于逍反问:“你办不到?”


    他音量很轻,甚至算得上温和有礼,却仍然让听的人在一瞬间后背发寒。


    “当然不会,”秘书长颔首:“我马上去办。”


    第78章 太疼了 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了?……


    两个小时后,手术室灯终于熄灭。


    裴于逍仓促站起来,因为长时间保持固定的姿势,腿有点麻,僵硬的姿势加半身的血,给医生吓得后退了半步。


    裴于逍却将此误认为是医生在闪躲。


    “怎么了?”他音量不自觉提高:“有什么意外吗?”


    “没有没有,”医生连忙道:“手术很顺利。”


    “很顺利你为什么躲?”


    “我……”


    医生有口难言。


    谁冷不丁见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凶神恶煞朝自己扑过来,第一反应都是躲吧?


    医生叱咤江湖多年,只退半步已经是相当有职业素养的反应了。


    但想到面前的人毕竟是个心急如焚的家属,医生就又妥协了,何况这人不止是家属,还是东家,整座医院都是他们家的。


    “真的没事,”他安抚道:“虽然内出血有些严重,但好在血库充足,止血的过程也很顺利,骨折的部位我们做了固定,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


    听医生这么说,裴于逍这才终于放松下来:“谢谢,辛苦了。”


    手术室门大开,陶柚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裴于逍下意识上前,却被医生护士齐齐拦住。


    “稍等稍等,先别急。”医生说。


    裴于逍确实有些失态:“我不能看他吗?”


    陶柚被人里里外外围着,仓促一瞥,裴于逍只能从缝隙里看见陶柚惨白的侧脸,氧气罩下的模样毫无生机。


    “他得进监护室,”医生解释:“他这种情况最怕的就是术后感染,他前不久又才做过咽喉手术,这两天都很关键,你想见他的话,可以在探视时间换上无菌服再去。”


    医生言辞恳切,裴于逍停了下来,理智渐渐占据高地。


    他低头打量了下自己,一身污秽,满是血污,可能确实不适合去碰陶柚。


    “抱歉,”他松开抓紧医生肩膀的手,扯了扯嘴角:“我有点激动了。”


    “没事没事,能理解,”医生情绪相当稳定:“您可以回家稍微修整一下,这边有专业的医务人员看护,有任何情况我们都会第一时间通知到您的。”


    “好的,”裴于逍点头:“辛苦了。”


    医生摆摆手,带着护士走了。


    裴于逍长长舒了口气,视线还停留在陶柚消失的地方,然后他拿出手机。


    秘书那边有消息了。


    “你要去警局吗现在?”裴嘉钰问。


    “嗯,”裴于逍随口应道,而后看向小不点:“别想了,不会带你。”


    “……”裴嘉钰被戳中心事,掩饰地清了清嗓子:“我也没想去,我要回家睡觉,倒是你,好歹把这身血呼啦擦的衣服换了,别给我丢人。”


    他话说得轻巧,抱着胳膊一脸高傲,好像刚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不是他自己似的。


    裴于逍也没戳穿他,拿手机在他脑门上拍了拍:“你先去妈那边,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回家。”


    “知道了,”裴嘉钰嫌弃地躲开:“不许放过那个人,听到了吗?”


    裴于逍没应,转身走了。


    ·


    他还是没换衣服,被司机接到径直去了警局。


    先下已经是半夜,警局的走廊里仍然忙忙碌碌,还有不少当晚的工作人员在做笔录。


    裴于逍手上的血基本擦掉了,但脸上和脖颈都没怎么来得及清理,顶着这副模样被警察领进来,引得不少人惊恐侧目。


    小警察引裴于逍进了一楼最里面的那件谈话室,提醒他:“别聊太久。”


    然后带上了门。


    谈话室不大,只有一张桌子和两张椅子。


    桌子对面坐着一个披头散发衣着凌乱的女人,看上去有四十多岁了,双眼红肿充血,整个人都憔悴不堪。


    “裴、裴少爷?”见到裴于逍的瞬间,她满脸震惊:“你怎么会……”


    裴于逍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他语气意外的客气,虽然冰冷又疏离,但起码也是彬彬有礼,很有修养,一时让对面的女人露出无措的神情。


    “别紧张,”裴于逍说:“我就是想来看看,看一下,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明明没说什么重话,对面的女人却像被吓到了。


    也可能是裴于逍这一身血太有迷惑性,让她觉得自己手上可能沾上了人命。


    “我、我我……我没有!”女人激动地开始抽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求你相信我……我、我确实抽烟了,但我没想过要故意放火,我只是……我只是忘记了踩灭烟头……”


    “只是,忘了?”裴于逍倏而笑出声。


    “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女人苦苦哀求,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我不可能干这种事,我没有那个胆子。”


    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像一个受尽委屈的苦难人:“我还有老公孩子,我给人当保姆,每天被打骂被羞辱,我都忍下来了,我只是抽了一根烟而已,我……”


    “所以呢,你想要我做什么?”裴于逍直接打断。


    女人骤然噤声,看着裴于逍的眼色试探道:“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放过?”裴于逍仿佛不敢相信:“就是,你一丁点都不愿意的承担的意思?”


    “我、我可以道歉,”女人急切道:“我可以挨家挨户道歉,下跪磕头都没有关系,可是我不能坐牢,我还有孩子,求求你求求你可怜可怜我。”


    “为什么?”裴于逍反问。


    “为什么你过得苦,别人就一定要放过你,”他倾身,带去浓重的血腥味:“那你给别人造成的痛苦又怎么算呢?”


    女人仿佛被他身上的血吓坏了,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事已至此,裴于逍再也没有半点想说的,推开椅子站起来:“别异想天开了。”


    说罢转身要走。


    “等等!”女人连忙叫住他。


    然而裴于逍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难道不是怪你吗!”女人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


    裴于逍蹙了蹙眉,回过了头。


    女人却突然变脸,一改刚才楚楚可怜的模样。


    “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过也是,您是大少爷,有什么事能让您放心上呢。”


    裴于逍转身:“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女人轻嗤一声:“如果不是你害得我们破产,房子车子全部抵押变卖,身无分文还欠一屁股债,我老公怎么可能去当送水工,我又怎么可能去给别人当保姆!”


    裴于逍神色微微一变。


    “怎么,想起来啦?”女人讽刺地笑起来。


    “让我猜猜,”她目光在裴于逍血污的衬衫上游走:“这些血,是当时你护着的那个哑巴的吧?”


    “哦,我今天看见他了,你给他把嗓子都治好啦?”她笑起来:“命真好,不过命再好,也得看他受不受得住不是?”


    裴于逍五指不自觉收紧,“你做了什么?”


    “我真没做什么,”女人仿佛破罐子破摔:“虽然我的确不是故意的,但如果我这把火烧死的是他,那也不亏了,一命换一命嘛。”


    她嗓音尖锐而刻薄:“怎么这么看着我?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没见过疯子?”


    “说到底,这一切都怪你!你想护着他,动动手指就能让我们家破产,让我变得像条狗一样活着,你这辈子做什么都很轻易吧?”


    她轻声地,又像在诛裴于逍的心:“那你就得承受,命运报应在他身上了呀。”


    她含着泪畅快地笑了起来。


    谈话室们被推开,两位警员闯进来,用力押住疯癫的女人,将她带离现场。


    裴于逍却没动。


    白炽灯光铺洒满他的脊背,侧脸却又没在阴影里,就这么长久的,长久的无法迈出一步。


    ·


    陶柚在监护室住了整整一周。


    一开始因为炎症有些高烧不退,直到第三天才体温才慢慢降下来,指标趋于稳定。


    裴于逍几乎没日没夜的守着,也明显的,变得尤为沉默,似乎总有心事。


    他抢占了护工的全部工作,给陶柚擦脸擦手是家常便饭,甚至拔尿管都驾轻就熟。


    但裴嘉钰总觉得他不至于做到这一步,不然等陶柚醒来知道了,可能会恨不得再昏死过去。


    监护室外,裴嘉钰和裴权并排站在一起。


    他们已经很多次想要进去看一眼陶柚,但从来没抢到过机会。


    “爸,”裴嘉钰有些忧愁地:“我哥为什么突然不爱说话了?”


    虽然他本来也不爱,但裴嘉钰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同于以往。


    前几天警局的事裴权有所耳闻。


    当晚赵佳大闹一通后,裴于逍整个人就不太对劲了。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再去关心案件的进展,只表示听凭警方处理。


    裴权叹了声:“他这是跟自己过不去呢。”


    裴嘉钰不太知道那些事,一时不懂:“什么?”


    裴权摇摇头,不再多说。


    隔着透明玻璃,监护室内一切声音都被隔绝。


    裴于逍又一次给陶柚擦完脸,随手将毛巾放回盆里。


    他一如既往没有离开,而是在床边坐下,就这么沉默地看着陶柚。


    陶柚脸颊没有血色,消瘦了很多,显得眉眼更加分明。


    裴于逍一直觉得他是偏可爱类型的长相,但因为这几天寸步不离的照顾,他有大把时间放肆地描摹陶柚的五官。


    这才发现,陶柚的骨相也很好,五官脸型,鼻梁眉骨,没有一丝瑕疵。


    这种长相,哪怕再过很多年,哪怕胶原蛋白流失没了皮相的支撑,也依然会是非常好看的。


    岁月的流逝只会让他眉眼的锋芒更甚,变得凌厉且愈发迷人。


    裴于逍弯下腰靠近,不自觉地用手指轻轻拂过陶柚的额头眉心,指尖划过鼻梁,最后落在淡色的嘴唇上。


    他的嘴唇非常饱满,形状像花瓣一样漂亮。


    得益于裴于逍精心的护理,没有丝毫干燥起皮,只是黯淡的没有血色。


    今天早上,陶柚从氧气罩换成了鼻氧管,没了遮挡,裴于逍愈发沉迷地注视着陶柚,呼吸喷洒在他耳边。


    他毫不避讳,这一幕也就坦坦荡荡地落进了窗外人的眼睛里。


    裴嘉钰抖了下,紧张地抬头去看他们父亲的反应。


    裴权眉心微蹙,神色似乎有些复杂:“你哥他……”


    裴嘉钰心里一紧,不由地绷直后背。


    然而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下文,裴权按了按眉心,“算了,没什么。”


    他找来医生,照常交代几句,牵起小儿子的手转身离开。


    裴嘉钰一步三回头,小心翼翼看着父亲的脸色,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


    “您会生气吗?”


    裴权笑了笑:“他救了你,救了你妈妈,是我们家的恩人,我怎么可能生气?”


    这种回答就很耐人寻味了。


    裴嘉钰攥紧衣角:“我不是说这个……”


    裴权看过来。


    “我是说排除这些。”


    裴嘉钰不敢跟父亲对视,但仍然鼓起勇气:“排除这些,他是个本来就很好的人,所以我哥他,他……”


    他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裴权凝视着小儿子的发旋,最终只是长久地保持了缄默。


    ·


    陶柚嘴唇动了动。


    裴于逍手指还放在他唇瓣上,因为这轻微的颤动而嵌进唇缝里。


    下一秒,陶柚缓缓睁开了眼。


    裴于逍却没什么反应。


    不是第一次了。


    这种炸胡的情况常常发生,第一次将裴于逍开心得够呛,叫来了所以医生护士还有全体家人。


    然而陶柚只是象征性醒了一下,动动眼皮,意识全是混沌,没过几分钟又恢复了昏迷的状态。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裴于逍也努力在接受这个正常的事实。


    他看向陶柚颤动的睫毛,手一刻不停摩挲着陶柚的嘴唇,甚至因为知道要不了几秒他就会再次闭眼昏睡,所以尤其肆无忌惮。


    “裴于逍……”


    裴于逍微微手指一顿。


    这是……陶柚的声音?


    他立刻四处环视,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在这儿……”


    微弱的声音开始带了几分无奈。


    裴于逍缓缓将目光锁定在陶柚脸上,终于确定了声音真的是从这里发出来的,不是幻觉。


    心跳骤然加速,裴于逍足足僵硬了好几秒。


    然后,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到陶柚眼前。


    陶柚:“……1。”


    裴于逍手抖得更加厉害,再追加一根。


    “……2。”


    裴于逍差点直接从椅子上栽下去。


    他重重搓了把脸,这才从不可置信的事实中走出来,蹭地站起身:


    “医生,医生!”


    他同手同脚地往外走,站定两秒又返回来,疯狂按响床头的呼叫铃。


    陶柚原本还有点感动,虽然意识恢复的同时,身上也疼得要命,但还是让他感到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


    直到看见裴于逍。


    俏哥这一连串的操作人设全崩,陶柚从来没见过他这么不聪明的样子。


    他又有点想把眼睛闭上了。


    裴于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握拳紧紧杵着膝盖:


    “真醒了,不困了?”


    他声音放得很轻,又压得很低,但还是不受控制地尾音颤抖,好像在一场巨大的酷刑中看到了得救的希望。


    陶柚心里忽然就软了下去,看向裴于逍,轻轻点了点头。


    紧跟着,他就看到裴于逍眼睛又红了。


    陶柚无奈得有点想笑:“你怎么又哭啊?”


    裴于逍不说话,只是摇头,将脸埋得很低很低。


    “……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轻得几乎要消散不见,又被裴于逍一字一顿咬得很重。


    陶柚不太明白,刚想问为什么,却忽然绷紧身体,呼吸急促起来。


    “怎么了?”裴于逍紧张地。


    陶柚咬着牙:“疼……”


    就这么短短几秒,他额角已经渗出了汗,偏着头,纤瘦的侧颈下淡青色血管颤抖着起伏,像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


    其实醒过来的瞬间就很疼了,但至少陶柚忍得住,可随着意识越来越清醒,疼痛也就愈发高涨,直到他完全无法控制的有些痉挛。


    “太疼了……”


    陶柚眼前蒙上一层雾。


    “哪里疼?”裴于逍焦急地问。


    陶柚咬着下唇摇头:“说不出……”


    好像就没有不疼的地方。


    “没事没事,”裴于逍轻轻摸着他的头:“医生马上就来了,我们看看怎么回事,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别怕,先放松一点,我们慢慢呼吸,好吗?”


    他声音很温柔,温柔到陶柚一瞬间以为他在这几天里报了什么幼师速成班。


    他闷闷地笑起来,挨过那一阵后,身体里的疼痛似乎又回到了可以忍受的范畴。


    “呼……”陶柚缓缓松下一口气,再看裴于逍,发现那人眼睛更红了。


    “裴于逍……”陶柚轻声地。


    “嗯,”裴于逍有求必应:“在呢,想要什么?”


    陶柚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看着裴于逍。


    他眼睛还是很亮,又因为疼痛而泛着一层薄薄的水雾,在橘黄色的灯光下莹润地流转着。


    那是一种,让人没有办法不心疼的眼神。


    裴于逍摸了摸陶柚的眼尾,很轻很轻,轻到有些颤抖,像是怕把他碰坏。


    “想说什么?”


    他心里有一种冲动,无论这一刻陶柚说出什么,想要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照单全收,为他找来一切他想要的。


    “你……”陶柚唇瓣微动:“你是不是没洗脸?”


    裴于逍表情一刹那空白。


    “我洗了。”他说。


    “上周洗的么?”


    裴于逍认真回答:“五个小时前。”


    他搓了把脸,有意无意地回避陶柚的视线:“很不好看吗?”


    陶柚摇头:“挺好的。”


    只是太憔悴了,陶柚看着看着就有点想哭。


    他吸了吸鼻子,稳住情绪:“你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了?”


    “什么?”


    “不是很喜欢吗?”陶柚抿起苍白的唇角,“前不久还抓着我要看呢。”


    他只是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的同时再逗一逗裴于逍。毕竟能逗到俏哥的机会很少,他一个都不能放过。


    谁知裴于逍忽然认真起来,仿佛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且严肃的命题。


    “我已经不需要了。”他说:“其实我早该明白,很早就不需要了。”


    陶柚有些云里雾里:“不需要什么?”


    门口传来连声的脚步,大批医生护士匆匆赶到,很快将陶柚团团围住。


    裴于逍被挤去了很后面。


    他焦急张望着,从白大褂的缝隙里,艰难追寻陶柚握紧床单的苍白的手指。


    ——不再需要通过你的眼睛,去确定什么。


    第79章 帅吗? 行走坐卧全靠抱


    陶柚醒来之后,各方面指标开始好转,又过了三天,终于离开了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


    裴于逍也终于有精力收拾自己。


    毕竟那天陶柚醒过来,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瞅了他半晌,最后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他有没有洗脸,着实太震撼。


    连同裴于逍的自尊心一起震了个底朝天。


    他仔仔细细给自己挑选了一身衣服,挂干净胡子,做好头发,照镜子时尤嫌不够,还特意去美容室做了个皮肤管理。


    直男了两辈子,这还是裴于逍头一回走进美容室。


    店长在他脸上鼓捣一通,他也不知道是弄了什么,总之听说当下的一线男明星们都在这儿做,他也就弄了。


    结束后,坐在休息室里照镜子,裴于逍对着自己那张看不出丝毫改变的俊脸陷入深深的迷惑。


    这家店是柳静最为青睐的,裴于逍日常都能见到店长亲自上门为柳静服务,按理说,是有点东西的。


    可为什么裴于逍完全看不出来,甚至有一种智商受到侮辱的感觉?


    他将镜子怼得更近,仔细观察脸上的毛孔……天啊,到底有什么变化?


    “裴少爷。”


    店长温柔地敲了敲门。


    裴于逍连忙放下镜子,掩唇咳了声,冲店长略一点头。


    店长这才走进来,得体地一欠身:“不知道您对我们今天的服务还满意吗?”


    “……”裴于逍客气地笑了笑:“挺好的,辛苦了。”


    “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店长边说边将一只包装精致的手提袋放到裴于逍面前:“这是我们店的一些小点心,不嫌弃的话,您可以带回去尝尝。”


    裴于逍对甜品没有兴趣,“不用了,多谢。”


    “这是静姐和小柚老师平时最爱吃的,”店长说:“最近的事情我们也听说了,静姐平时对我们很好,大家都挺关心的,里面还有我们手写的小卡片,还请您一定收下。”


    话说到这份上裴于逍也不好拒绝,刚准备收,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倏而看向店长:


    “小柚老师?”


    “是呀,”店长温温柔柔地:“小柚老师可喜欢我们这儿的点心了,每次都吃好多~”


    裴于逍:“……”


    合着这柚子到处打秋风呢?


    裴于逍感到荒谬中夹杂一丝合理:“他什么时候来的?”


    “好早之前就来过了,有好几次了吧,”店长回忆着:“都是和静姐一起的,老实说他皮肤真的很好,我们想要护理都找不到项目可以做……”


    她说着说着就聊嗨了,下一秒立马打补丁:“当然您也很好,静姐最好!”


    裴于逍:“…………”


    好不好的都随风去吧。


    他没想到的是,陶柚居然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柳静单独出来玩过这么多次。


    他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裴于逍左思右想,拿起袋子离开了美容室。


    刚上车,他就急不可待拨通了李阿姨的电话。


    “少爷?”对面接得很快。


    裴于逍余光瞥着手边的包装袋:“陶柚在干什么?”


    “这……”李阿姨有些迟疑。


    裴于逍不由坐直了身体:“怎么了?”


    李阿姨仿佛很为难,“唉,我……总之您赶紧过来一趟吧。”


    裴于逍心率都升高了。


    司机一脚油门轰到底,硬生生在裴于逍铁青的脸色下将时间缩短一半,给这位少爷送到了目的地。


    裴于逍几乎是跑着出了电梯,在病房门口看见焦急的李阿姨。


    “您可算来了!”李阿姨像见到了救星。


    裴于逍视线冷冷从她脸上划过,丝毫不带停顿砰地打开了门。


    然后他愣住了。


    病房里鸦雀无声,柳静不知道什么空降在了这里,和陶柚一起望着他,二脸目瞪口呆。


    她坐在轮椅上,艰难地将打着石膏的腿摆到陶柚的病床上,而陶柚——


    那个在裴于逍早上出门前还嚷嚷着这疼那疼,豪言要拾掇拾掇去阎罗殿里跳探戈的陶柚,奇迹般地生还了。


    不仅生还,还具备了艺术创作的能力!


    比如他正捏着马克笔,和柳静一起在她的石膏腿上——做涂鸦。


    并且因为这人天赋异禀是个双利手,所以左右开弓,引得柳静连连赞叹。


    真是好闲情雅致。


    裴于逍默默地看向了李阿姨。


    李阿姨仍然焦虑:“医生说过夫人不能乱跑的,小柚老师更是不能乱动,万一再碰到伤口呢!可您瞧瞧他们!”


    好吧,她的确是真的急。


    裴于逍捏捏眉心,深深叹了口气。


    五分钟后,柳静被遣送回自己病房。


    被人推着往外走时,她还依依不舍地回望,和陶柚约好明天继续画。


    砰!


    裴于逍把门关上。


    陶柚抖了下,视线终于被彻底隔绝,他这才将目光移到裴于逍身上,灿烂一笑。


    裴于逍面无表情走过来,将袋子随手往桌上一放:“你还真是一秒钟都不消停。”


    “自娱自乐嘛。”


    陶柚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捂着肋骨想动弹。


    他动作迟缓又小心得过分,明显就还是很疼,裴于逍没能忍住,行动快于意识将他扶住,托着他的腰让他慢慢躺下来。


    “等下等下,”陶柚抓着他的衣袖:“我不躺,我要上厕所!”


    “……”


    裴于逍又将他扶了起来。


    陶柚坐在床沿,捂着胸口有点直不起腰,脸上一阵一阵发白,嘴上却还是不停。


    “说真的,你妈比你有趣多了,”他说一句就得喘上一阵:“你知道什么叫做童真、天真吗?”


    “我只知道憋尿有害健康。”


    陶柚:“……你挺幽默。”


    裴于逍不再跟他对呛,托着他的腰调整姿势要抱他起来。


    陶柚脚上也有伤,这几天的行走坐卧基本全靠裴于逍用双手托举,因为肋骨打了固定,所以就算抱也得很小心,姿势非常重要。


    但裴于逍永远勤勤恳恳毫无怨言。


    陶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每次行动完,他都会非常有礼貌地对裴于逍这双臂膀进行一番感谢,夸赞它们是多么的孔武有力。


    裴于逍没说什么,但其实很希望陶柚能够闭嘴。


    他弯腰,手掌撑在陶柚的后背上,仔细寻找那个不弄疼陶柚的姿势。


    陶柚侧脸贴在裴于逍耳边,稍稍偏头就能超近距离地观赏裴于逍的侧颜。


    “咦裴于逍!”他忽然惊疑道。


    “又怎么了?”


    “你好像变帅了?”陶柚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鼻梁。


    裴于逍触电般躲开,像有阵电流从心里划过。


    他竭力稳住心神:“你能看出来?”


    “为什么不能?”陶柚稀奇地笑笑,又扒着他的脸:“真的诶,这皮肤状态完全不一样,你做什么项目了吗?”


    “当然没有!”


    裴于逍坚决否认。


    虽然他确实去了趟美容室,但也只是最基础的护理,离医美还差得老远。


    “我洗脸了。”他意有所指。


    一句话又把重点抛给了陶柚。


    果然陶柚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真记仇。”


    裴于逍将陶柚抱起来:“你知道就好。”


    “可是真的变帅了!”陶柚眼睛亮晶晶的,对裴于逍的新皮肤展现出一种爱不释手的状态。


    一直到进入洗手间,裴于逍打开灯,将陶柚放下来,陶柚都还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裴于逍在他脑门上拍了下:“快去。”


    陶柚这才依依不舍地松手,一步三回头去上厕所。


    磨砂玻璃门甫一合上,裴于逍立刻看向镜子。


    洗手间的灯光永远是最美妙的,他撑着洗手台,仔细端详自己的脸,嘴角像被牵了根引线,不知不觉就翘了起来。


    他连忙压住,使自己的面孔恢复一如既往的严肃。


    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


    裴于逍再压,它再翘;裴于逍又压,它还翘。


    门再次打开,陶柚一瘸一拐艰难走出来,挤两泵洗手液慢悠悠搓手。


    裴于逍习惯性托住他的腰,视线在镜子和陶柚脸上来回转换,多次以后终于忍不住开口:


    “陶柚。”


    “怎么?”


    陶柚擦干手上的水,仰头笑吟吟望着他。


    裴于逍有些犹豫,又有些试探:


    “真的,帅吗?”


    第80章 梦话 “你想回家了吗?”


    镜子里倒映着裴于逍优越的侧脸。


    他垂眸注视陶柚,脸上的表情其实没有很大变化,他表情管理向来可以。


    但很明显的,陶柚从他眼中看出了隐隐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陶柚很想配合他。


    可是他的脸忍不住。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拼命压制后变得扭曲抽搐。


    陶柚不得已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了掌心。


    “噗——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肩胛抖动。


    从裴于逍的视角看去,陶柚肩背削瘦,病号服下突出的蝴蝶骨一个劲颤动。


    “哈哈哈哈哈裴于逍……”陶柚抓住他的肩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下一秒就能抽过去。


    裴于逍昂起了绝望的头颅。


    “陶、柚。”


    “帅,帅帅帅……哈哈哈哈救命!”陶柚还在抽抽。


    裴于逍忍无可忍将他揪了起来,捏着他的肩膀质问:


    “我就这么好笑吗?!”


    他看上去像要碎了。


    陶柚连忙安慰:“别碎别碎,不好笑,好帅!”


    “呵。”


    “我说真的……哎哟你别动,疼死我了。”陶柚捂住肋骨。


    裴于逍一哂:“现在知道疼了?”


    “我说真的……”陶柚弯着腰倒吸气:“坏了,笑岔气了,呜!”


    他脸唰地白了,的确不像是演的,裴于逍也蓦地慌了一下,赶紧将他抱回床上。


    陶柚缩在床上整整五分钟都没能缓过来,最后不得不叫来医生扎了一针止痛针。


    “哇,天呐……”陶柚躺在病床上,攥着把手,眼泪汪汪看着医生:“我是不是骨头又断了呀?”


    “没,你好着呢。”医生说。


    陶柚不相信:“那为什么会这么痛?”


    “你问我?”医生恨铁不成钢:“我之前怎么交代的?我是不是说过不可以剧烈运动?!”


    “我没运动啊,”陶柚委屈:“我都没动……”


    “他是没动,”裴于逍不讲情面地补刀:“但他剧烈地嘲笑了我一番。”


    医生听不懂:“啊?”


    “……算了,没什么。”裴于逍叹了口气,“我们刚闹着玩了一下。”


    医生苦口婆心:“不管玩什么,千万不能再有大动作,不然遭罪的还是他自己啊!”


    “嗯,我知道了。”裴于逍应下:“麻烦您了啊。”


    “没事没事。”医生摆摆手,收拾东西出去了。


    陶柚这下是彻底老实了,乖乖躺平纹丝不动,闭着眼努力忍痛。


    裴于逍看了他一会儿,终归还是不忍心,走近了轻轻摸摸他的头:“再坚持一下,药效很快就上来了,实在难受就掐我的手。”


    倒也没到掐别人的程度。


    陶柚抿嘴笑了下,“我是真没想到这么疼,早知道就只夸你了。”


    他鬓发渗着汗,整张脸都像在水里泡过,嘴唇没有血色,看上去惨兮兮的。


    裴于逍小心护着他的侧腰,低头注视着他:“夸我什么?”


    他以为陶柚会敷衍地说几句“帅”,不料陶柚居然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然后抬起头,用那双湿湿的,沾着水汽的眼睛和他对视。


    裴于逍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夸你用心,夸你有趣,”陶柚轻声说:“夸你其实内心充沛又可爱。”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片刻,裴于逍不由笑了起来。


    他感到十分新奇,毕竟活了这么久,上下两辈子加起来也从来没人用“可爱”两个字形容过他。


    “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他轻抚着陶柚的背,动作轻得像是要哄他入睡。


    陶柚也舒服地眯起眼睛,长长的眼梢弯起,恬静的模样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以前不是,”他喃喃地:“后来慢慢是了。”


    止痛药效果渐渐上来了,让陶柚在摒弃痛苦的同时感到昏昏欲睡,如置云端。


    “听说火灾的事,就按警方发处理正常判刑了?”他闭着眼睛呢喃。


    “嗯,”裴于逍轻声地,忍不住补充:“如果想判重一点也可以——”


    “不用。”陶柚笑笑。


    他抓住裴于逍的一根手指,很轻地捏了捏:“不用,就这样。”


    裴于逍垂下头,眼底涌动着复杂又愧疚的神色,但他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嗯。”


    药物作用下,陶柚很快陷入熟睡,但他总是睡得不好。


    要么睡眠很浅,一丁点声音都能吵醒;要么就是做噩梦,陷在里面怎么都叫不醒。


    比如现在,陶柚眉毛又纠了起来,他好像很难过很难过,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散发出一种极其悲伤的情绪。


    裴于逍在他眉心揉了揉,将紧促的纹路揉开,刚一松手,又紧紧皱了起来。


    身后门被推开,裴于逍扭头,看见门缝里裴嘉钰探出半个脑袋。


    “哟,睡啦?”察觉到陶柚在睡觉,裴嘉钰放慢脚步走进来,轻轻合上门。


    “嗯,”裴于逍小声问:“你怎么过来了?”


    “送吃的啊,”裴嘉钰晃晃手里的保温桶,轻手轻脚放到桌上:“刚给咱妈送了,我师父也得有啊,我可不是厚此薄彼的人。”


    裴于逍摇头笑了笑。


    裴嘉钰放好东西,转到病床前,看着陶柚睡觉的样子,忽然叹了口气:“你说他睡着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八个亿的样子啊?”


    裴于逍盯了他一眼,小少爷连忙回避视线,怂了。


    “等他身体好点了还是得去看中医调理一下,”裴于逍说:“老睡不好觉也不是个事。”


    裴嘉钰挠头:“可他自己都不觉得有什么啊。”


    裴于逍扬眉:“我觉的,行吗?”


    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


    裴嘉钰:“……行吧行吧。”


    低声交谈间,床上动了动,兄弟俩以为吵到了陶柚倏地噤声。


    可是陶柚并没有睁眼,更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裴嘉钰好奇地凑近,听了一会儿后惊讶地睁大眼,压低嗓音:“他在说梦话!”


    裴于逍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能抵抗住诱惑,也弯腰凑近了,


    裴嘉钰眯着眼仔细聆听:“妈妈……他在喊妈妈?”


    裴于逍皱了皱眉。


    “妈妈……等我?妈妈等我?!”裴嘉钰站起来,一脸疑惑:“他说什么呢?我听劈叉了还是怎么的?”


    他看向裴于逍:“他不是孤儿吗?”


    裴于逍没有回应,神情一时变得极其复杂。


    “哥?”裴嘉钰不得不扯了扯他的衣角:“哥你发什么愣?”


    裴于逍缓缓直起身,手指略微僵硬地捋平衣摆。


    “孤儿只是失去了父母,”他对裴嘉钰说:“不是生来就没有父母。”


    “可是……”裴嘉钰还是觉得奇怪。


    裴于逍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东西送到你就先走吧。”他推着弟弟往门外走:“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啊?不是、我?喂——”


    裴嘉钰一脸懵逼,再次回头,面前只剩下冰冷的门板。


    “不是,有病吧!”


    合上门,裴于逍撑着门框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缓慢走回病床前,阴天的下午光线有些深沉,不开灯的时候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裴于逍仿佛受到了打击,又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什么东西弄得措手不及,低头深深凝视陶柚熟睡的侧脸:


    “你难道,想回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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