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闻从音还要上班,有些医生已经放假回家了,他们家里的年货什么的只能由葛大姐、方云帮忙操持。
葛大姐跟方云都是疼孩子的人,因此孩子们算是享福了。
今儿个吃炸丸子,明儿个吃煎黄花鱼,后天吃炖肘子。
“哎呦,这肘子还得炖才好吃,你们瞧瞧,这肥肉都炖化了。”
葛大姐乐呵呵地对众人说道。
赵团长吃着猪蹄,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我们一家这几天在你们家白吃白喝,回头给你们拿些炸的年货过来吧,你嫂子她做的炸麻花就不错。”
闻从音吃着炸丸子,笑道:“赵团长,您跟我们这么客气,是不是见外,我不在的时候,我们家两孩子跟耿序可没少去你们家打扰,也没见你们跟我们算钱,你要说这话,以后我们可不去你家了。”
赵团长哈哈大笑,“弟妹说得对,是我说错了话,来,我自罚一杯,算是表示表示。”
他拿起茅台灌了一口,脸上一下就红了。
赵永刚道:“爸,您还说客气呢,这茅台一半都是您给喝的。”
“就是,这回头喝的回去醉醺醺,臭死人。”赵永红捏着鼻子,做了个扇风的动作。
赵团长一点儿不恼,还笑呵呵道:“你们懂什么,这才是男人,几位老师,你们喝不喝酒?”
方云等人摆摆手。
赵团长可惜道:“怎么就没个好酒的,老耿也不爱喝酒,我这自己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滋味。”
“我看你啊,老实点儿吧,少喝点
儿,要想喝,明儿个除夕你敞开了喝。“葛大姐唠叨道,她拿走那瓶茅台,递给闻从音:“小闻,你拿走,别理他,惯的他,这么好的酒,给他喝几口就够了。”
赵团长欲言又止,眼巴巴地看着闻从音把茅台酒拿走。
闻从音笑着说道:“赵团长,好东西不用急着喝完,明儿个让耿序陪您喝,这才有滋味嘛。”
“真的?”赵团长眼睛一亮,看向耿序。
耿序道:“假的,我寻思找陈团长一起喝。”
赵团长嘿嘿笑,手指着耿序,“你还忽悠我呢,你跟老陈能喝到一块去,那才见鬼了,咱们就约明晚,边喝边下棋,怎么样?”
耿序撩起眼皮看赵团长一眼,“你要是保证不悔棋,那我跟你下。”
“那你让我三步。”赵团长立刻得寸进尺地要求。
耿序不搭理他。
赵团长还不死心,饭吃完了,方云跟葛大姐帮忙收拾东西,闻从音去厨房里洗碗,葛大姐端着碗筷进来,对闻从音道:“那酒回头你们掺点水,这老赵真是没完没了,趁上好东西,就真不客气了。小闻,你这好东西留着送人,给家里头送去也好啊。”
葛大姐是真过意不去。
闻从音撞了葛大姐一下,“大姐,您跟我这刷花枪呢,谁不知道您疼赵团长,这酒我就是给赵团长买的,是看在您面上,您要是怕他喝多了,您陪着喝点儿,横竖明晚过年,也没啥事。”
葛大姐脸上一红,娇嗔地白了闻从音一眼,“谁说我疼他,那老菜帮子,我都懒得看,也就是赶上你家大方不计较,要是旁人,心里能不嘀咕。”
方云在旁搭把手收拾着灶台旁边的狼藉,听见这话,笑了下,道:“葛大姐,我弟他们家跟你们家那是旁人吗?刚才还说赵团长呢,现在你又来,真是见外。”
葛大姐笑道:“我也没把小闻他们家当外人,真别说,向阳跟丽娜两孩子,我看着就喜欢,尤其是丽娜,那脑瓜子怎么长得,哎呦呦,考试都是双百的,我真恨不得这是我闺女。”
赵永红在外听见,高声搭了一句话:“妈,您现在后悔也晚了,这闺女可没法跟人换。”
屋里屋外安静一瞬,随后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过年就是要人多。
除夕一早,闻从音早早去上班,昨天的丸子加了一把面条就当成了早饭。
今天医院有安排,早上上半天,下午不用去,只留几个人值守,明天再换过来,要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再临时去大夫家里找人。
方云母女跟秦妙雯、何岸等人一早就过来帮忙。
方云有着一双巧手,剪出来的窗花栩栩如生,还能剪小像,丽娜跟永红几个姑娘都跟着学。
向阳倒是也想跟着学,可偏偏不知怎么回事,他那双手干别的活的时候利落得很,碰到剪纸那别提多笨,好好一个双喜,被他剪成了苦。
葛大姐心疼红纸,立刻宣布让他跟永志、永刚等人出去干别的活,他们男孩子去排队,今天澡堂早上开门,下午就关了,六七点就已经大排长龙。
永志永刚等人巴不得出去,出去的时候还抓了一把剪下来的小炮塞在口袋里。
葛大姐瞧见了,大声喊道:“不准把小炮砸人,听见没,手别插兜里,小心炸了。”
方云剪好了剪纸,笑着说道:“葛大姐,有永刚这个大哥看着呢,孩子们不会胡来的。”
葛大姐坐下来,对方云、秦妙雯有些不好意思:“你们不知道,我这两个孩子,就永志最皮,他啊还未必听他大哥的话。”
方云也早看出来了,葛大姐家三个孩子,老大反而是最沉默寡言,最老实的,虽然是大哥,可一点儿不像其他家里,老大做主说事的样子,倒反而是老二、老三主见大的多。
秦妙雯身子不太好,加上跟她们都不熟,因此并不怎么开口。
方云倒是跟葛大姐有说有笑地聊起了孩子经。
闻从音中午回来的时候,年夜饭都已经准备好了,十道菜,鸡鸭鱼肉什么都有。
部队也早早放假,让大家都能一家团聚。
今儿个真是难得齐聚一堂。
两家加上方云母女、秦妙雯跟何岸足足有十来个人,这桌椅板凳都得从葛大姐家里搬过来。
“今年过年难得这么热闹,”闻从音笑着拿起杯子,“咱们也别说别的话,就祝福咱们大家以后一年好过一年。”
“好!”
葛大姐很给面子地拍手。
她看向几个孩子,“永刚我就不说了,永志永红你们明年成绩要再加把劲,现在来了这么多好老师,不努力可对不起咱们党的栽培啊。”
赵团长也拿起酒杯来敬几个老师。
方云他们受宠若惊,连忙跟着举杯相贺。
自从被评为坏分子以来,她们从未这么受欢迎,受尊重。
几个人心里热腾腾的。
大过年,无非就是吃喝玩乐。
孩子们吃饱了饭,拿了压岁钱都跑出去疯,鞭炮声早已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闻从音跟葛大姐到一旁去商量给娘家寄什么。
原本闻从音是不打算给闻父送什么东西的,可偏偏前几天闻父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电话,给曾旅长打了电话。
耿序过去接的,这老父亲打了电话过来,又是在年节底下,甭管是什么个意思,这边便不好不搭理。
闻从音给准备了些土特产,无非是这边的鱼干虾干紫菜,跟些腊肉,除此之外便是两匹料子。
葛大姐看了看,道:“这也够了,你爹一年到头也没打电话,送东西过来,你这个做女儿的做到这个程度,算是有良心了。”
闻从音道:“我爸那人也怪,打电话来也不说找我,其实我也有不是,我这一年到头忙前忙后都忙糊涂了,都忘了给我家那边打个电话去。”
葛大姐拍了拍闻从音的手:“这可怪不到你头上,你这又要忙家里,又要上班,还时不时地出去,哪里想得起这些,何况你年轻,你妈没得早,这些没人教你,你也想不到。”
“眼下寄出去,怕是怎么都赶不及,”闻从音道:“年初六能送到就算好的了。”
她特地叫耿序陪着一起去邮局把东西寄出去。
虽然闻父对她很不厚道,把女儿当成摇钱树一样对待,可中国人骨子里还是讲究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闻从音还是军嫂,这名声方面更得多注意一些。
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你跟人说你爸爸怎么对不起你,怎么算计你,人家就能理解的。
至少,肯定会有人说,你爸爸怎么对你不好,也把你养活了,没让你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养家,也没把你丢了怎么着。
这些人,总有种思想,似乎痛苦悲惨是需要对比的,谁最苦,最惨,才有资格控诉别人对自己不好。
但痛苦就是痛苦,任何人的痛苦都不应该拿来对比。
闻从音送了东西后,还顺道去曾旅长家借了电话,打了回去。
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
起初是一把男人的声音,闻从音听得出那把声音比较年轻,还道:“请问是家里的客人吗,麻烦把电话给我爸爸,我是闻从音。”
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呼吸急促,“你是闻从音,你听不出我的声音,我是赵世仁啊!”
赵世仁?
闻从音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她这一年到头忙的事情不少,哪里有功夫去记一个有的没的男人的名字。
她的沉默似乎让男人更加难堪跟愤怒。
赵世仁握着电话,手背上青筋凸起,闻父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一盒点心,瞧见赵世仁拿着电话,皱了下眉头,“谁的电话?”
闻从丽跟着闻父前后脚进来。
赵世仁脸上笑容淡淡:“伯父,是您女儿的电话。”
闻父脑子愣了下后才反应过来,急忙把点心放到一旁,然后走过去拿过电话。
赵世仁却没急着走开 ,而是站到一旁去。
“喂,从音啊。”闻父的声音充满热情,真挚。
若是不知道闻家父女关系的,只听闻父这一把声音,还以为闻父对闻从音多么的疼爱。
闻从音微微一笑,岛上的电话都是有接线员在听的,她也不会傻的在电话里跟自己亲爹撕破脸,如此做无非是让人看笑话,“爸,这大过年了,我给家里寄了点东西,咱们家那边不是难买海货吗?我特地给咱们家买了不少鱼干虾干,也不知道您爱不爱吃,还有,您穿衣服也图个体面,我买了两匹棉布,您让阿姨给您做身衣裳吧。”
“好、好。”闻父在听到闻从音热络的声音时,眉头微微扬了扬,像是有些吃惊,“你有心了,爸哪里要你这些,爸爸是看你一年到头也没个电话回来,担心你了。”
闻从音微微一笑:“爸爸,我这刚来这边,太忙了,都忙糊涂了,做事情都丢三落四的,不是不想打电话给您,这不是您也忙吗?我都不知道打哪个电话才好。”
“呵呵呵,好,那以后有事我就打这个电话?”
闻父试探道。
闻从音脸上笑容淡了淡,她眼里反而带出一丝疑惑,心里头揣测,北京那边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不然这一整年的,闻父一个电话,一封信都没来过,怎么突然这么殷勤、热络?
闻父这人是墙头草,无利不起早,若不是断定了大有好处,绝不会主动抛出橄榄枝。
“爸,这就不合适了,这是我们曾旅长的电话,我看您要是有事,还是写信给我们吧。”闻从音话说的体面,态度却很强硬,“不然,这不合规矩,要是耽误了旅长的电话,我跟耿序可过意不去。”
“爸,我跟姐姐说一声!”
闻从丽见赵世仁一直站在电话旁边,眼睛盯着话筒,心里恨得牙痒痒,顾不得来意,急忙抢过闻父的电话。
闻父还没反应过来,他手里的话筒就已经到了闻从丽手上了。
闻父眼里明显掠过一丝恼怒。
他脸上绷着,没有一丝笑容,对闻从丽虽然不满,但却没说。
“姐,是我!”
闻从丽的声音一反先前,格外的自信响亮。
闻从音眉头挑起,“你,有事吗?”
“没什么,这不是过年了吗,”闻从丽脸上露出满脸笑容,抚摸着肚子,“我这替您的侄子给您打个电话贺岁,姐夫不在您身边啊?”
“他不在。”闻从音没让耿序上来,毕竟得防着万一闻父那边提出什么厚不要脸的要求,耿序没上来,这事才好解决,不然,他一个女婿,要拒绝岳父的要求,还真有些不合适。
“那真可惜。”闻从丽道:“对了,姐,你跟姐夫婚礼回去有没有办啊,你都不知道,这办婚礼真不容易,我跟你妹夫小赵光是办婚礼就花了一百多席面的钱,哎呦,那钱真是花的跟流水似的。还有,我婆婆那人也真是,我说没必要买什么新衣服,她非带着我做了两身新的,我这衣服现在偏偏又穿不上,这不是怀了吗?真是糟蹋了东西了。”
闻从音唇角抽搐。
她真是佩服闻从丽,真是不一般,能在这短短的一分钟内把自己所有能炫耀到的东西都拿出来炫耀了一遍。
“是嘛?你怀了,几个月了?”闻从音淡淡问道。
闻从丽看了下肚子,笑嘻嘻,笑声跟银铃似的:“七个月了,大夫说了,这胎肯定是男孩,我公公婆婆高兴的不得了。哎呀,我也没想这么早生孩子的,这衣服都不能穿了,等过几年再穿都过时了,真是白做了,回头都得丢了。”
“那可真是恭喜你啊。”
闻从音对她说道:“不过既然要丢了,不如你干脆寄过来给我吧。”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下来。
闻从丽有些难以置信,“那是我的衣服,你要?”
“要,干嘛不要?”闻从音大大方方地说道:“你不是说你回头要丢吗?与其丢了,不如给我,大不了寄包裹的钱,我出了就是了。”
闻从丽心里叨咕,这闻从音该不会在岛上穷疯了吧,她男人不是个团长吗?
怎么连别人的旧衣服都要?!
她嘴上说的要丢衣服,其实心里哪里舍得,她公公婆婆是有钱有势,可压根看不上她这个农村出生,没结婚就跟男人睡了的儿媳妇,做的几身衣裳是给她出门见人用的,其他的东西,甚至一分钱都不给她。
闻从丽先前想的美好,以为嫁给了大官儿子,自己就能过上人上人,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哪里想到这当官的公公婆婆也刻薄,看人下菜碟,她现在是衣食无忧,但除了衣食,什么好处都拿不到。
“哎呀,这电话费贵,我不跟你说了,挂了!”
闻从丽匆匆挂断电话。
闻从音听着电话那头的盲音,好气又好笑,这闻从丽的性子真是一如既往。
她下了楼梯,耿序在帮柳主任搬花草出去晒晒太阳,柳主任瞧见她下来,笑道:“打完了,家里头怎么样?”
闻从音笑道:“都好,我爸身子骨硬朗着,我妹妹都怀上了,听说七个月大了。”
“你妹妹结婚比你早啊?”柳主任好奇地问道。
闻从音笑道:“她是我后妈带过来的,其实早先我劝她不要太早结婚,多读一两年书,或者找份工作都行,可架不住赶上缘分了。”
柳主任听着这话像是别有内情,便笑了下,还招呼闻从音带了些水果回去。
路上的时候,耿序问闻从音:“你家里那边说什么了?”
闻从音抱着一盘桔子,摇头道:“没什么,无非就是寒暄寒暄,不过我看我爸明年估计会经常寄信来。”
耿序看了闻从音一眼,闻从音对上他的眼神,“你是不是也觉得北京那边有什么动静?”
“不好说。”耿序说话很有分寸,“但想必应该是好事。”
虽然跟闻父打的交道不多,但耿序也早已看出闻父是什么样的人,像他这样的政治投机分子,是不会贸贸然对一个曾经的**分子表示善意。
除非风向要变了。
75年刚到,民间的气氛就有寒冬化冻之前的气象。
但岛上还是很是平静。
孩子们放寒假不用学,加上过年,那真是玩疯了。
小华年纪还小,起初过来还有些怕生,可几日下来哥哥姐姐们带着玩,很快就熟悉了。
过了年,岛上变动多了不少。
比如学校里多了三个老师,方云去负责初中高中,秦妙雯跟何岸都去小学,许老师主动要求打下手。
孙大姐还有些给她打抱不平,见许老师走过去,就喊住许老师,“许老师,这几个新老师真没规矩,一来就抢你的活,你也不跟他们理论理论,这不是委屈了你吗?”
许老师笑呵呵,怪没脾气的说道:“孙大姐,我不委屈,人家教的比我好,我还清闲了呢。”
她先前要给好几个年级的学生上课,光是备课都够她头疼,现在她只要维持好课堂秩序,多照看些低年级的学生,其他时间都能拿来打毛线,工资还是照样拿,许老师别提多高兴了。
孙大姐瞪眼看她,“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咱不蒸馒头争口气,你是老老师,怎么能给人打下手呢?”
葛大姐在院子里洗菜,听见外面孙大姐的话,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出来对孙大姐喊道:“孙大姐,你这干嘛呢,挑拨离间啊,人家几个老师处着好着呢,有您什么事啊。您家孩子又不上学。”
可不就是因为她家孩子不上学闹的嘛?
孙大姐家几个儿子,都没上学,孙大姐不舍得出这笔钱啊,她常说,上学不上学都一个样,她爱人没上学,不照样当兵当领导。
她打算把钱都攒下来,回头给儿子当彩礼,再不然回老家买几亩地,让儿子们种田,要是万一有个有出息的,送出当兵,人家也不要求学历。
可这不是学校新来了几个老师吗?
前几天,何岸教孩子们写毛笔字,孩子们觉得新鲜啊,写了毛笔字都带回家给父母看,谁看了不觉得稀罕。
虽然说不指望孩子将来读书能读多高去,可写得一手好字,就算在农村也很了不起,那是十里八乡办什么红白喜事都要请去搭把手的人。
这下就坏了,孙大姐家几个儿子看其他人家孩子都去上学,都学什么毛笔字,一个个不干了,都要去上学,闹得孙大姐实在没办法,喊丈夫把几个儿子打了一顿。
几个儿子挨了打还不老实,非要闹着去上学。
孙大姐心里憋着气,又不敢冲闻从音撒火,只能对许老师挑拨离间,寻思着许老师跟那几个新老师撵走,这学校恢复成跟原来一样,这儿子们就不稀罕读书了。
孙大姐瞪着葛大姐:“我家儿子不读书咋了,这读书多花钱啊,读书出来又能挣多少钱,还不如趁着现在,多给家里干点儿活呢。”
葛大姐冲许老师摆摆手,示意许老师赶紧走,许老师也知道孙大姐这人,连忙缩缩脖子,跑了。
葛大姐才懒得跟孙大姐吵,读书能挣多少钱她是不知道,可这孩子读不读书那走出去真是不一样。
像孙大姐家几个儿子,明明家里也不是没钱,却养的畏畏缩缩,满口草拟吗你大爷的,谁见了不暗暗皱眉。
她家三个孩子,永志永红虽然皮了些,可走出去也是体面有礼貌的好孩子。
第62章 第六十二天第六十二天
“闻大夫,您听说了嘛,咱们岛上来记者了!”
林诗蕊几个小姑娘很是兴奋地跑过来分享八卦。
闻从音刚写完一份医案,听见这话,有些惊讶:“是嘛?哪个报社的?”
“不知道,听说是首都那边来的,可了不起,两个记者,一男一女,打扮的可时髦了。”
林诗蕊道:“还带着相机呢。”
孙丹阳道:“这记者们跑咱们岛上来干什么,咱们岛上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马迟仓不赞同孙丹阳的想法,“话可不能这么说,兴许是来表扬夸奖部队的呢,是不是,闻老师?”
闻从音可不清楚这些,她笑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这记者来就来吧,横竖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
她对记者不像是这一代人一般,把记者奉若神明。
后世的记者报道早已砸烂了公信力,这年头的也半差不差,说白了,记者这个职业本应该做到公正无私,不偏不倚,可这种喉舌宣传大部分时候难免被有心人利用,报道出来的消息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林诗蕊等人都知道闻从音的性格如此,并不惊讶,只不过是几个小姑娘都觉得这事新鲜,毕竟那可是首都来的记者们,要是能被他们报道,上了新闻,那说不定就扬名全国了。
闻从音下班回家,刚到家,葛大姐就冲她招手,闻从音走过去,葛大姐指了指闻从音家里头,对她道:“小闻,你家来亲戚了。”
“亲戚?谁?”闻从音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闻父,但她很快意识到闻父是不太可能来的,以闻父那老奸巨猾的性格,除非北京风向彻底变了,否则他绝不会跑到岛上来。
“是老耿家的亲戚,你家孩子招呼人进去坐了,听说是你家那口子的堂妹。”
葛大姐飞快地报信,然后小声地对闻从音说道:“那个女同志一看就有些不太好伺候,你小心着点儿。”
闻从音跟葛大姐嗯了一声,推开门走进去。
屋里向阳跟丽娜刚给耿颐端了水,听见脚步声,耿颐回头一看,便瞧见个穿着一身颇为朴素的女同志进来,那女同志上身穿着薄羊毛衫,下面是一条亚麻色裤子,看似简单利索,可这么一身衣裳穿在她身上,偏偏就显得有一股子很舒服的味道。
“你就是堂哥娶的老婆?”耿颐上下打量完闻从音,手指下意识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子。
那玉镯水头极好,一看就价值不菲。
丽娜跑过来闻从音身旁,闻从音把背包水杯拿下来,搁在一旁,“是啊,您是?”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耿颐坐在沙发上,一点儿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我是耿序的堂妹耿颐,我爸爸是他小叔,今年我爱人工作调动到岛上这边来,我就跟着过来随军。”
“这么巧?”闻从音笑道:“事先怎么不打个电话来说一声,你说这都是自家亲戚,要是早点儿通知一声,我们也好去码头接你们啊。”
她不卑不亢地坐下,把向阳跟丽娜叫过来,“这是向阳,丽娜,他们俩你刚才也见过,都是好孩子。”
耿颐看了眼两个孩子,嘴唇掀了掀,来之前她跟娘家人那边议论了一堆耿序家的情况,原本听说耿序娶了个年轻小门小户出身的老婆,还寻思着来了后能看这个堂哥的笑话。
毕竟按照常理,刚结婚的小夫妻都得磨合一段日子呢,捎带上两个孩子,那真是日子别过了,天天就等着吵架吧。
可没想到,一来一看,这两个孩子家教没的说。
她刚才过来,两孩子听说是自家亲戚,就招呼她进来,又是问称呼,又是进厨房烧水倒茶,礼数周到,这个岁数,大院子弟还都是人嫌狗憎,天天嬉闹呢,这两孩子倒是比她瞧见的那些孩子更有规矩。
“是,嫂子带的孩子?真不容易。”耿颐笑着说道:“哥还没回来呢。”
“没呢。”闻从音道:“他们得等一会儿,咱们等会儿听号声就知道了。”
她让丽娜拿饼干,水果出来,又吩咐向阳去供销社买点儿肉、鱼什么的回来,要是有豆腐也买一块豆腐。
耿颐客气道:“嫂子不用忙活,我们今晚回家吃饭。”
“那怎么行。”闻从音道:“这要是你们去别的地方,我们没能为也就算了,都是自家亲戚,你们刚来,就该我们招呼,岛上也没什么好菜,无非就是些猪肉鱼肉,你们别嫌弃才是。”
耿颐心里越发惊讶。
她笑了笑,“那就打扰嫂子了,我哥真是好福气,娶到了你这么个贤惠能干的媳妇,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们介绍的,这媒人牵红线牵的好啊,这要是娶了我们大院的别人,我哥的日子不定有这么清闲呢。”
方云端着一大碗鸡汤进来,就听见耿颐这句话。
她眼神若有所思地看了耿颐一眼,对闻从音喊了一声,“小闻,我家炖了鸡汤,给你们拿了些来。”
闻从音起身过去:“方云姐,您这么客气干嘛,留着给您跟孩子吃就行,小华身体虚,得好好补补呢。”
耿颐看到方云的时候,眼神掠过一丝惊讶,她安然不动地坐在那里,“方云姐,怎么也在这岛上?”
方云跟她笑了下,敷衍地说了句巧合,然后对闻从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华那孩子饭量比小鸟大不了多少,我也吃不了这么多,我刚也给葛大姐那边送了些,你们这边也拿去吃,都是你给
我的药材炖得汤,别说,炖出来的鸡汤汤色真不错,喝起来那股药味也不烦人,还是你这个大夫有本事。”
闻从音听方云这么说,这才把鸡汤拿到厨房里倒了个碗,然后盛了一份冻鱼还回去。
“这冻鱼是早上买的,还新鲜着呢,您回去要是不敢吃冷的,上锅蒸一下也行,沾点儿豆酱,味道不错。”
方云答应一声,拿着回的菜回去了。
耿序跟耿颐爱人年营长刚好回来,就碰上她出来。
年营长对方云倒是不认识,只把她当成军嫂,方云对耿序点了下头,冲里面扬了扬下巴,“回来了,你媳妇跟你堂妹在里面说话呢。”
“姐怎么不留下一起吃饭?”耿序客气地说道。
方云摆摆手:“今天就算了,我家都要开饭了,以后有机会再说,赶紧进去吧。”
她对耿序使了个眼神。
耿序心里有些疑惑,当带着年营长走进里面的时候,瞧见耿颐对自己媳妇那上下打量的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一半。
“哥!”瞧见耿序,耿颐立马站起身来,眼睛闪亮地盯着耿序。
耿序把帽子摘下,对她点了下头,然后看向闻从音,“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闻从音抿着唇,笑道:“今天医院病人不多,所以就提前回来了,这得亏是提前回来,不然让家里两孩子招呼客人,知道的明白咱们事先不知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没礼数呢。”
年营长连忙道:“是我们不对,原本怕打扰堂哥堂嫂,倒是一时疏忽了这点儿。”
向阳这会子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提着买来的猪肉跟鱼,“婶子,东西都买来了,咱们今晚吃什么。”
闻从音跟耿颐夫妻俩点了下头,“你们来了,今晚这顿饭可一定得让我们请,耿序,你招呼他们吧,我去做饭。”
她对年营长也点了下头,然后才朝着厨房走去。
晚上这顿饭有四道菜,一道红烧肉,一道鱼饭,豆腐炖鱼,跟一碗鸡汤。
吃饭的时候,两孩子规规矩矩的,不像平时,向阳还要嬉闹地说几句学校里的趣事。
吃完饭,年营长跟耿颐就告辞了。
耿颐还不太愿意走,临走看了耿序一眼,“哥,二伯这年过得可不好,你们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
耿序淡淡道:“我这不是怕大过年的给他老人家添堵吗?你要没事赶紧回去吧,我还得洗碗呢。”
他嘴上说着,手里动作也没停下,收拾着碗筷。
耿颐瞪大眼珠子,盯着闻从音,那眼神像是见鬼了,又像是控诉。
闻从音若无其事。
她先烧水让两个孩子洗了澡,才自己洗了澡上楼。
过了没多一会儿,耿序也洗了澡上来,躺在闻从音身旁。
闻从音踹了下他的小腿一下,“你这头发还没干透呢,别睡省的回头偏头痛。”
耿序坐起身,拿毛巾递给闻从音。
闻从音看了看毛巾,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他:“耿团长,这是什么意思。”
耿序笑道:“闻大夫帮帮忙,给我擦头发。”
闻从音好气又好笑,嗔了耿序一眼,拿过毛巾给他擦头发,“这得让你堂妹看看,我可不是只会使唤人,你也没少使唤我。”
耿序好笑,“她才刚来,就得罪你了?”
闻从音道:“错了,不是得罪,是她不喜欢我。”
她对别人喜不喜欢自己并不在意,横竖自己不是人民币,要那么多人喜欢干嘛。
有那心思内耗别人喜不喜欢自己,还不如多看几本医书。
耿序道:“我们家的人多半都跟她一样,你以后不用管她,由她去。”
闻从音看了他一眼,“你倒是不护短。”
耿序捏了捏她的手,“我又不傻,你才是我的短。”
要说闻从音最满意耿序的一点,就是耿序这人拎得清,心里明白,闻从音打交道的人多,看到太多脑子糊涂的,这点儿不分男女,很多男女明明已经组建了一个小家庭,却胳膊肘往外拐,对别人比对自己人还好,甚至为了外人,伤害另一半跟子女的感情。
到了最后,另一半跟子女跟他/她不亲了,他反而要控诉说家里人是白眼狼。
只能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你瞅见我哥那媳妇没?”
耿颐早早上床躺下,马营长刚收拾完东西,洗了脚上床,就听见她嘀咕起这事。
马营长道:“我又没有眼瞎,怎么会看不到。”
耿颐白了马营长一眼,“烦人,谁跟你贫嘴了,我是说你觉得那女人怎么样?”
马营长诧异地看了耿颐一眼,掀开被子躺下,“你说她干嘛?这不挺好的吗?晚上做的挺周到。”
耿颐呵呵地笑了一声,双手抱胸,“周到,要我看,明明刁钻得很,也不知道堂哥怎么瞧上这么个对象,咱们大院里谁找的老婆不比她强,怪不得二伯叫我过来多留心。”
马营长也知道耿家人的性子,因为家族男人们多半都有一官半职,耿序的父亲更是位高权重,因此格外眼高于顶,说不好听,就是势利眼,看人下菜碟。
他道:“你想干嘛,我告诉你,你可别胡来,咱们可不能干那种拆散人家婚姻的事。”
耿颐白了他一眼,推了推他,“你少胡说八道,跟你没关系,横竖这是我们耿家的事。”
她合衣睡下了。
马营长哪里放心得下,什么叫做跟他没关系,他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耿颐这人相比起耿家其他人来说,毛病不算大,但就是脑子太天真,容易被人拿来当枪使。
她也不想想,人家耿序虽然是她堂哥,可毕竟隔着一层,何况结了婚,本就是两家人,她这么去操心人家夫妻俩的事,真要是闹得人家离婚,耿序难道会记恨自己爸爸,而不去记恨她?
马营长一肚子的话要说,可看耿颐一副懒得听的模样,只好道:“你可千万别胡来。”
“知道了,真烦人!”耿颐没好气地说道。
闻从音在得到耿序对他家亲戚的态度后,就没把这事放心上了,兴许是她昨天说医院不忙的报应,第二天医院简直要忙炸了。
从早上刚上班开始,就不断来人。
孙丹阳跟马迟仓两人都忙不过来,马迟仓出去看了下回来对闻从音说道:“老师,外面至少有七八十个人,这一天下来都看不过来啊。”
“是啊,这怎么回事。”孙丹阳道:“难道是什么流行病?”
闻从音刚给一个病人开完方子,站起身来活动了下腰身,“最近换季,不少人的毛病我看了,都是普通的感冒而已,不是什么流行病,这么多人咱们也看不过来,你们出去让他们去别的科室,一个感冒,其他科室也能看,没必要在咱们这边扎堆。”
马迟仓答应一声,出去又回来,脸上带着苦笑,站在闻从音身旁。
闻从音给病人把脉,问了几句话,然后才看向马迟仓,“怎么了?”
马迟仓无奈道:“老师,我按照您说的话跟他们说了,可他们说您的医术最好,不愿意走。”
闻从音:“……”
坐在闻从音对面的那个病人也笑呵呵道:“是啊,我们都是听大队的人说您医术最厉害,药到病除,别的大夫开的药方得喝个七八剂才能好,您开的药方一两剂就能治好了。”
“怪不得你们都来找我们老师呢。”孙丹阳笑道:“只是也别扎堆来,昨天才二十来个人,今天一下这么多人,真是忙死人。”
那病人乐呵呵道:“我们也不知道啊,这不是赶上今天正好不用上工嘛。”
闻从音这才晓得原来是这么个缘故。
她就说这些人怎么一下来这么多,生产大队虽然是按照工分算的,但事实上村民并不能随便说上不上工,要是有事或者生病,都得跟大队书记请
假。
因此,一般人都舍不得请假,请一次就少几个工分,大队书记给假也不会太宽松,不然地里头的活忙不过来。
闻从音想了下,道:“现在这么多人确实已经忙不过来,丹阳你跟迟仓出去给他们发个号吧,别这么多人都在这里挤着,目前来的人就算了,后面来人让他们明天再来,或者去其他科,要是有急症的另说,没必要在这边等着。”
孙丹阳跟马迟仓点了下头,都出去了。
马迟仓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担心闻老师会太较真,非要把所有病人都看完才下班。
那今天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休息了。
闻从音把事情安排好了,就继续给病人看病。
她对病人的病症大概有个了解,因此看的速度也加快起来,“下一个。”
陆续看了几个病人后,她头也不抬,喊了一声。
一道嘟嘟嘟的脚步声走进。
闻从音起初只觉得这脚步声有些特别,等听见那人惊讶喊道:“怎么是你?”
她才意识到来人身份,微微抬起头,对面坐着的捂着肚子的赫然是耿颐。
耿颐错愕地盯着闻从音看。
她过来看病压根没留意主治大夫是谁,不过是看这边人多,加上打听了下,听那些人说这个大夫医术高明,所以才跟着等。
哪里想到,就这么凑巧,碰上堂哥的媳妇。
“我就是这个医院的大夫。”闻从音抬起头,瞧见耿颐面色苍白,气息虚弱,加上一直捂着腹部,便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耿颐看着闻从音那年轻秀丽的脸庞,心里真是七上八下,这要是让她看病,看出什么好歹来可怎么办。
她尴尬地笑了几声,推着桌子站起身来:“其实没什么,就是有点肚子疼,我看,我还是回去喝点儿热水就好了,不用吃药。”
“真的?”闻从音脸上露出错愕神色,她跟孙丹阳等人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耿颐:“这肚子疼也不能小觑,你既然来了,干嘛不让我给你看了完事?要是真有什么不方便说的,我们作为大夫也绝不会告诉别人。”
“不用不用,真不用。”
耿颐连连摆手,“我真没什么大毛病。”
她一推四五六地走了出来,脚步飞快,跟逃似的。
孙丹阳跟马迟仓都搓楞地看着她离开,马迟仓挠挠头,看向闻从音:“老师,那个病人得罪过您啊?”
孙丹阳道:“那个病人怎么古里古怪的。”
闻从音也有些懵然,她比他们还糊涂呢,一般人去医院不都尽量找熟人吗?
这耿颐见到是她反而跑了,这是什么毛病?
闻从音也懒得管了,不看就不看,横竖她瞧着耿颐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估计也不是什么大症候,爱看看,不看拉倒。
真是万幸!
耿颐拍着胸口快步走出来,她回头看大排长龙的病人,简直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疯了。
大夫都是越老越有经验,闻从音这岁数,能学几年医,而且她早听说,堂哥的这个媳妇以前可是个护士,从来可没听说过护士转行当大夫能干得好啊。
耿颐在北京的时候,托赖家庭,给她治病的都是各大医院的名医,哪里敢拿自己性命冒险。
咕噜噜。
她的肚子又隐隐作痛!
耿颐连忙抓住一个护士,询问了哪里能看肠胃,然后飞奔一般地跑去内科那边。
周世川那边人倒是不多,很快就轮到她。
在听说她的病情之后,周世川很快心里有结论了,这就是普通的水土不服,但当把了脉后,周世川脸色微变,他看向耿颐,“你这怀孕这事你知道吗?”
耿颐啊了一声,脸上先是一愣随后满脸惊喜,捂着肚子:“我,我不知道,我这生理期一直不准。”
周世川放下笔,看着她,道:“你这水土不服是小毛病,但问题是你现在怀孕了,不能随便吃药,要不这样,你回去喝几天清粥,这病自然而然就会好的,不用吃药。”
耿颐哎呦了一声,“大夫,我这一早上都够难受的了,再撑几天我可受不了。”
周世川对耿颐有些无奈,“这病不吃药也能好的,我这给你开药不是不行,但就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耿颐闻言有些犹豫,她结婚两年了,这是头一胎,对孩子自然也很紧张,但她又实在拉的难受。
“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找闻大夫,她医术比我好,想必能有别的不用吃药的法子。”周世川看耿颐犹犹豫豫,索性帮她想了个别的办法,站起身来说道。
“闻大夫?”耿颐愣了愣,问道:“哪个闻大夫?”
旁边的陈宏道:“我们医院拢共几个闻大夫,就闻从音闻大夫啊。”
“找她?”耿颐脸上泛红,尴尬不已,“除了她,没别人了吗?”
周世川手背在身后,错愕地看向她,“她怎么了?闻大夫的医术别说在我们医院,全省都是有名的,要不是你这刚怀上,我怕出什么岔子,就你这点儿小毛病,其实哪里用得着麻烦闻大夫。”
耿颐被周世川怼了一顿,脸上神色讪讪的,想走吧,这会子又不好开口,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过去。
闻从音见耿颐去而复返,眼里掠过一丝惊讶,等听周世川说了来龙去脉,闻从音看了耿颐一眼,眼神淡淡的,什么也没说。
耿颐就尴尬得恨不得有道地缝能钻进去了。
“我把下脉吧。”闻从音说道:“周大夫其实说的没错,你这刚怀上的确得小心,能不吃药就不吃药。你回去用乌梅捣碎熬水,加点儿蜂蜜喝,也别喝多了,一碗就够了,这腹泻就能止住,乌梅跟猪肉不能一起食用,喝了乌梅水,你今天就别吃猪肉了,吃清淡点,水土不服的毛病过一两天就能好。”
耿颐讪讪地答应下来。
第63章 第六十三天第六十三天
耿颐回去后好几天都没来,闻从音估摸着病情应该是好了。
她似乎对他们家也不稀罕,从那天之后就没来过闻从音他们家里。
向阳放学回来,却神秘兮兮地对闻从音说道:“婶子,你猜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闻从音收拾着屋子,随口问道:“谁?”
这岛上还能有什么陌生人?
向阳八卦道:“是耿叔叔的堂妹,她跟陈双双姐姐的姑姑在一起。”
闻从音脑子一时间还没转过来,过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是谁,她眨了下眼睛,道:“陈彩兰?”
“对!”向阳把书包放在椅子上,丽娜从外面进来,看向闻从音:“她们俩好像感情很好,还跟两个记者有说有笑地在海边拍照片。”
闻从音越听越发现这事有些迷糊,怎么又跟记者扯上关系了。
那耿颐才来岛上多久,怎么就跟陈彩兰感情那么好了
她起初只以为是孩子们多想,可能不过是耿颐跟陈彩兰两人碰巧遇上,孩子们就以为她们俩感情很好。
但过了几天,耿颐特地跑过来跟闻从音借茶叶,“嫂子,上回你家的茶叶不错,我们家这会子好多东西都没送过来呢,您给我匀一些,回头我家东西到了,我还您两倍还不止。”
闻从音本来已经要去厨房里拿茶叶,听见这话,脚步一顿,扭头看她,眼神带着一丝无语,她拿了一罐茶叶出来,“这些茶叶是本地的粗茶,不值几个钱,你要喜欢就拿去,还什么的倒是不必了。”
耿颐笑道:“嫂子真局气,怪不得我哥喜欢您呢。那我可走了,家里彩兰姐还等着我呢。”
耿颐笑呵呵地拿着那罐茶叶走了。
隔壁,葛大姐听见动静,从围墙那边探出头来,冲闻从音招了招手。
闻从音从屋里走过去,踩在石头上,跟葛大姐问道:“葛大姐,有什么事啊?”
“那真是老耿堂妹啊?”葛大
姐低声说话,嘴巴冲耿颐离开的方向努努嘴。
闻从音笑道:“这种事还能有假,千真万确。”
葛大姐搓了搓牙花,“这可真是千人千样,老耿这人挺会做人的,怎么他堂妹脑子里跟缺了根筋似的,她这来咱们岛上,不说跟你这个堂嫂亲近亲近,怎么倒是跟八竿子打不着的陈彩兰混到一块去了,也难为她们俩岁数差的不小还能说到一块儿去。”
“这陈彩兰岁数也不大,”闻从音倒是为陈彩兰说了句实话,陈彩兰今年大概37左右,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可她早就没干过什么粗活了,比好多军嫂都会保养打扮,那头发一丝不苟的,身上衣服笔挺干净,还带着股香味,“能说到一块儿去,兴许是缘分。”
“狗屁的缘分!”葛大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认识别人,我还不认识陈彩兰,陈彩兰那人估计就是瞧着老耿堂妹家境好,兴许能让她帮忙介绍个对象,所以才巴结她,不然才认识几天,感情就这么好了,怎么可能?”
葛大姐见闻从音不言语,以为她是不信,连忙道:“你别不信,你瞅瞅陈彩兰以前对陈双双母女怎么样,现在怎么样,这人啊,真没良心的。”
“我没不信。”闻从音倒是很信得过葛大姐,葛大姐虽然也八卦,但并不像是孙大姐那样,有的没的都说,而是心里有一杆秤,她既然这么说,肯定有原因,“我是想起那两个记者,怎么还没走啊?”
葛大姐愣了下,趴在墙上,道:“对哦,我听我家老赵说,那两个记者要在咱们这边体验生活,好像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走,那两个记者,你见过没?”
闻从音摇摇头:“没遇到,倒是孩子们说在海边碰到那两个记者跟耿颐他们在一起。”
“哦,是有这么件事。”
葛大姐兴奋道:“我们家永志永红回来也说了,说两个记者给她们拍照呢,那两个人坐在船上,还拿什么纱巾的,要我,打死我做不到这么拍,够丢人的。”
闻从音笑了下,没接这话,而是看了下手表,对葛大姐道:“大姐,我得回去做饭了,咱们回头有时间再聊。”
“茶叶拿回来了。”陈彩兰坐在椅子上,瞧见耿颐从外面进来,连忙站起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我说喝点儿白水就行,你偏这么客气,你去找闻从音要,她能愿意?”
耿颐拿起手里的茶叶罐子,“她倒是怪大方的,还给了我一罐呢,说是粗茶,我尝过,还不错。”
她抓了些茶叶放在茶壶里,拿起旁边烧开的水壶冲茶,那茶叶的清香渐渐弥漫开来,水雾覆盖了桌面,桌子上摆着四五样点心,有曲奇饼干、点心匣子。
耿颐招呼陈彩兰吃点心,“尝尝饼干吧,这是我妈做的,不是咱们国家的。”
“那是——”陈彩兰瞧着那一个个小巧的曲奇饼干,脸上露出好奇神色。
耿颐摆摆手,笑道:“这你就不要问了,这是我妈早年跟人学着做的,如今咱们国内想做都没材料,要不是我小舅有些特供的黄油,面粉,可做不出这么精致的点心。这点心匣子是我们北京那边的老字号的手艺,我爸妈特地让他们的大厨单独给我们做的,就怕我在这边吃不习惯。”
陈彩兰听着耿颐这些话,脸上笑容越发热络,看着那些点心,眼神都炙热了几分。
她拿起一块曲奇饼干尝了一口,味道特别不特别她不知道,可这特供两个字却让她给这些饼干添上了一层金光,“这滋味真是特别好,比供销社的点心强多了。”
耿颐嗤之以鼻,“供销社有什么,就是百货商店卖的点心,我们家也从来不吃,那是什么玩意。”
陈彩兰有些尴尬,她手指捏着点心,心里忍不住嘀咕,你们家不吃,她活到这个岁数,要不是托堂哥的福气,还吃不到百货商店卖的点心呢。
“喝茶喝茶。”耿颐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满了,连忙岔开话题,招呼陈彩兰喝茶。
陈彩兰喝了一口,道:“你刚才过去,没请你堂嫂过来啊?”
耿颐笑道:“请她做什么,她来了多没意思,我可跟她出不来,她那人实在太没劲了,也不知道我堂哥当初找她是看上她什么,真是,把我二伯气得半死。”
陈彩兰心里一动,“我说闻从音跟耿团长也不般配,当初你们怎么不拦着点儿。”
她还发愁找什么话题跟耿颐聊天呢。
这么个大小姐,要找跟她能说得来的话题,真是不容易。
耿颐哼了一声,“拦,怎么拦,我堂哥跟我二伯父子俩闹僵了,家里人又管不住我堂哥,可不是只能任由他胡来。我们家里这么些人,也就我堂哥敢这么干。”
耿序二十九岁当的团长,这个级别早已把同龄人甩在身后,去年摘了帽子就更不同了,只要不是傻子,谁看不出耿家这一代就只能指望耿序了。
这种情况下,同一辈的其他人对耿序的婚配对象难免多有不满,觉得耽误了耿序的前程。
“哎呀,你们不知道呢吧,耿团长娶了这么个老婆,可没少受委屈。”陈彩兰立刻高声,语气仿佛很是为耿序打抱不平,“人家娶媳妇,在家什么活也不用干,耿团长娶了这个老婆,还能干家务活呢,先前我还瞧见耿团长在院子里洗衣服,啧啧,这哪里是大男人该干的事!”
耿颐哪里想到还有这茬,当下就愣住了,“我哥给她洗衣服?”
陈彩兰道:“这给谁洗衣服我就不知道了,横竖耿团长在家里是没少干活,尤其是你不知道,那闻从音不知道多爱出风头,隔三差五地就出差,你想想,一个女人不顾好家,事业心那么重干嘛,天天往外面跑,这家里的事岂不是就只能丢给耿团长来照顾了。”
陈彩兰说的义愤填膺,大有为耿序打抱不平的意思。
要是不知情的人听见陈彩兰这些话,怕是要误以为陈彩兰是耿序家的什么亲戚了。
耿颐嘴巴张大,难以置信,她原本就觉得堂哥娶这么个媳妇已经够委屈,不想居然还得做家务。
她堂哥那是什么人?
那可是从小到大就被他们所有人仰望的存在,小小年纪就已经看得出长大之后的不凡,他们大院里,多少女孩子从小暗恋他,男的则是崇拜他,佩服他有勇有谋有魄力。
这么一个人,在耿颐想象力,无论谁嫁给他,都得供着他,崇拜他才是,可居然十指沾了阳春水,去做那些他们家里只有老妈子才干的活。
她先前看到堂哥洗碗已经受了惊吓,这会子受到的冲击,更是不小。
闻从音第二天中午刚要回家,耿颐就找上门来,她看着闻从音,脸上绷着,“你过来,我们去聊聊。”
说完这话,耿颐转身就走。
孙丹阳跟马迟仓都愣住了。
孙丹阳对闻从音道:“老师,这女同志怎么回事,怎么说话这么横啊?”
闻从音道:“不用管她,你们先去吃饭吧,我也要走了。”
她收拾了桌上的书籍,就抬脚走出去。
闻从音直奔家里过去,压根都不带停留的。
耿颐原本在中医科附近的走廊等她,因为是背对着闻从音,加上她自以为闻从音要给她几分薄面,因此压根没往后看。
等过了一会儿,等得不耐烦回来一看,中医科办
公室的大门紧锁,闻从音早已人不知哪里去了。
耿颐气得不轻,咬牙跺脚,想去找闻从音,又怕碰上耿序。
她对闻从音看不上眼,可对堂哥却是从小畏惧。
陈彩兰正要跟其他人去吃饭,远远地就瞧见耿颐从医院里走出,她连忙跟旁边人说了一声,然后朝着耿颐跑过去,喊道:“耿颐,你怎么来医院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耿颐道:“没有,我是来找闻从音,哪里想到刚才跟她说得好好的,聊聊,结果她却跑了。”
耿颐说到这里,委屈不满地咬牙。
陈彩兰瞧着耿颐的神色,试探道:“哎呀,你跟她说什么,要不然我帮你带话给她。”
耿颐刚要拒绝,可话到嘴边,心里却变了主意,“那好,本来这件事我这个晚辈说话也不太合适。”
“你堂妹来医院找我。”
吃午饭的时候,闻从音突然开口说道。
向阳跟丽娜手上动作都一顿,悄悄竖起耳朵。
耿序给她夹了一筷子鱼肉,问道:“为什么?”
闻从音摇摇头:“不太清楚,不过看她的神色好像不太高兴。”
耿序淡淡道:“我堂妹从小脑子就不太聪明,你别搭理她,她要是找你,你让她来找我。”
“哦。”闻从音答应一声。
向阳跟丽娜对视一眼。
吃完饭,两人回学校路上,向阳撞了撞丽娜的胳膊:“丽娜,你说叔叔跟婶子会不会因为耿阿姨吵架啊?”
他脸上有点忧心忡忡。
丽娜直接了断地说道:“不会。”
“真的,你怎么知道就不会?”向阳愁眉紧锁,“我可怕大人吵架了,以前我在的那户人家,他们就经常吵架尤其是亲戚来的时候。”
丽娜瞥了向阳一眼,向阳一点儿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她收回眼神,平静地说道:“我说不会就是不会。叔叔阿姨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才不会吵架。”
向阳听见她这么说,心里居然放心了不少。
他们两人当中,虽然向阳是岁数比较大的,又是男孩,但事实上,论魄力,论聪慧,都是丽娜遥遥领先。
陈彩兰心里有些懊悔,自己中午早知道就不该上去巴结了,这什么事啊,给自己找这麻烦!
她着实是没想到那耿颐居然这么不会做。
“陈主任,您有事吗?”闻从音见陈彩兰来了半天,一脸欲言又止的,又不说话,便挑了下眉,开口询问。
陈彩兰唇角扬起,脸上带着笑容:“有点儿事,小闻啊,咱们这要不出去说说话。”
闻从音心里寻思,这今天怎么回事,怎么谁都想跟她单独出去说话。
她笑了下,“不用了,陈主任,您要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我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不冷不热地给了陈彩兰一个钉子。
这要是个聪明人,听见闻从音这话,早就该见好就收,寻个借口走了。
偏偏陈彩兰自以为自己年纪大,算是长辈,又跟耿颐走得近,因为耿颐的态度,便有些不把闻从音放眼里,听闻从音这么说,还以为是闻从音自找没趣。
她便道:“既然这样,那我有话就直说了,是这么着,耿颐呢,托我来跟你说,你跟耿团长结婚也有两年了,这有些事是不是不该让耿团长做呢,免得丢耿团长的脸,传出去也实在不像样。”
闻从音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可听着听着,她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手捂着嘴,等陈彩兰说完,她才唔了一声,皱着眉,“你说的有些事,是什么事?”
“就做家务的事啊,耿团长是干大事的人,像我哥在家里都不干活的,耿团长年少有为,部队多的是要他操心的事,你怎么能让他在家里头做那些活呢。”
陈彩兰说到这里,一脸无奈地看闻从音,仿佛闻从音多不懂事一样。
一旁的孙丹阳忍不住了,“陈主任,这是闻老师的家事吧,这谁管得真宽啊?”
马迟仓也附和道:“是啊,耿团长都没说什么,而且做家务怎么了,曾旅长也做家务啊。”
陈彩兰被他们两个说得脸上挂不住,有些羞恼,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你们懂什么,曾旅长那是大领导,谁敢说他什么,而且曾旅长干家务也就是搭把手,哪里像耿团长那样亲力亲为,哎呦,还洗衣服呢,这岛上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笑话他。小闻,我说这些话可都是为你好,咱们女人干家务活那是天经地义,你可别仗着自己年轻,长得好看吧,就让耿团长干活,将来要是不年轻了,不好看了,那耿团长听了外面的人说话,心里可不得有个大疙瘩。”
陈彩兰说这番话的时候,闻从音就单手支撑着下巴,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彩兰。
然后道:“陈主任,您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嫉妒呢?”
陈彩兰还没反应过来,闻从音就继续说道:“当然,这是我跟你说笑呢。但是外面的人说不定会误解,所以我劝您,说话要谨慎,您看,您现在单身,年纪又不很大,您这随便关心别人小家庭,很容易被人误会您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陈彩兰脸一下涨得通红,“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我,我想当小三吗?”
闻从音连忙摆手:“没有,您真是多心了,我当然相信您是好意,可您得多为自己着想啊,您说这些话不合适,我们不会误会,可别人呢,这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也管不住别人会说什么话啊,是不是?您看看,您跟我们非亲非故,无缘无故跑来对我们家指手画脚,这要是别人多想,真不定编出多么难听的话出来。”
“放屁,老娘行得端走得正!”
陈彩兰急了,脑门上都是汗水:“我真是好心!我要是打那些心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诶诶诶,过了过了,您看您,这么激动干什么,丹阳,给陈主任倒杯水!”闻从音看向孙丹阳,冲孙丹阳使了个眼神。
孙丹阳会意,连忙拿起水壶,“哎呀,这里面没水了,陈主任,要不您等会儿,我去跟别的科室借点儿水。”
“不用了,我才不稀罕这一杯水。”
陈彩兰气得不轻,这会子就算叫她吃龙肝凤胆她都没胃口,何况一杯白水,黑着脸起身就要走。
闻从音道:“陈主任慢走,您千万别恼,我们知道您是好意,这样,要是外面人说闲话,我们肯定第一个帮着您骂那些人。还有,耿团长说了,耿颐要是有事,让她直接找他去。”
陈彩兰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了,背影很是狼狈。
她来的匆匆,去的也匆匆。
闻从音摇了摇头,脸上不以为意。
马迟仓看向孙丹阳:“丹阳,水壶刚才不还挺多水的嘛?怎么没了,要不我去打水吧。”
孙丹阳把水壶放下,道:“不用,这里面多的是水。”
马迟仓啊了一下,脑子慢半拍,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骗陈主任呢。”
“不这样,怎么把人送走。”闻从音指指马迟仓,“你这反应有些迟钝啊,像这种不速之客,硬着来撵人不合适,得软硬兼施。”
马迟仓回想了下陈彩兰刚才的反应,他觉得,陈主任至少有几个月绝不会过来他们这边了。
耿颐一直在家里等着陈彩兰上门报好消息,可等了几天,陈彩兰反而不来了。
耿颐实在等不下去,心里也有些恼怒,寻思那陈彩兰嘴上说得好听,该不会是怕得罪人,压根没去吧。
她去陈团长家找陈彩兰。
黄翠萍见她登门,亲热地招呼她,见她问起陈彩兰,道:“她啊,在家呢,我这就喊她。”
“彩兰,彩兰!”黄翠萍冲着楼上喊了几声。
陈彩兰想躲着不出来,都不行,心里暗骂这个嫂子简直跟缺心眼一样,自己看到耿颐过来特地躲上来,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不想见耿颐。
她倒好,还喊自己。
“彩兰姐。”耿颐冲陈彩兰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您这几天挺忙的哈。”
陈彩兰想起前几天因为耿颐受到的羞辱,心里就暗暗恼火,要不是耿颐出手大方,家境又好,自己还指望靠她介绍个好对象,这会子肯定不搭理她了,“小耿啊,我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地,上火嘴角长疮了,不好意思见人。”
她说着,指着嘴角的口疮,说道。
耿颐瞧见她脸上那样,心气顺了不少,“就这点儿小毛病啊,这有什么,你怎么不去找大夫看?”
黄翠萍笑道:“我也这么说呢,说让她去找闻大夫瞧瞧,闻大夫的医术是真好,先前我牙疼,去找她看,吃了两剂就好了,偏偏彩兰怎么说都不去,还说自己在家喝点儿凉茶就好,这到现在,这口疮都没下去呢。”
“嫂子,我这跟小耿有点事。”
陈彩兰心里
没好气,这个黄翠萍真是缺心眼,什么都说,她冲黄翠萍看了一眼。
黄翠萍啊了一下,看了看她,这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那行,我出去走走,买点儿菜回来,你们慢慢说。”
第64章 第六十四天第六十四天
就在耿颐跟陈彩兰两人对话的时候,闻从音这边来了两个记者。
那两个记者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可他们俩人的打扮就跟岛上所有人都不一样,男的是白衬衫,军裤,女的则是一条布拉吉外面罩着个小开衫。
“闻大夫,久闻大名了。”
男记者笑着朝闻从音伸出手,热情十足。
闻从音愣了下,抬头看了下他们两个,“你们是?”
“你不认识我们?”那个男记者有些吃惊,扶了扶眼镜,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睛带着探寻,疑惑。
女记者笑道:“我们是首都日报派来的记者,这不是听说岛上就属你的医术最高明,所以特地前来采访您。”
马迟仓跟孙丹阳都有些受宠若惊。
孙丹阳忙道:“你们就是记者啊,那你们采访之后做的报道是不是会见报?”
“那是当然,当然。”男记者林清轩模样很是斯文,他的衬衫口袋上插着一根钢笔,脖子上挂着相机带子,“只要报道的内容好,就一定能见报。”
“哎呦,林记者、邓记者,你们二位怎么来了,也不跟我们说一声。”
向文海收到消息,匆匆赶来,在瞧见两个记者跟闻从音热络地打交道时,心里咯噔一下,急忙上前来,热情地跟两个记者握手。
林清轩笑道:“向主任,我们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过去吗?我们刚过来的时候瞧见这边病人很多,就想过来看看,没想到给人看病的是这么个年轻有为的女大夫。”
邓和心也道:“是啊,我们还听说闻大夫是个军嫂,这很有报道价值啊,一个军嫂随军到了岛上后,利用自己的所学本领给岛上老百姓跟军人治病救人,这要是传出去,搞不好能申请个省内劳模。”
劳模是个难得的荣誉,省内劳模就更不必说,那是能去**参加会议,受表扬的。
向文海这人素来功利心重,听见邓和心这番话,心里顿时就有些不自在了,有心想把机会抢过来,架不住闻从音做事素来公道,没什么可指摘的。
他心里一动,便笑道:“可不是,我们闻大夫可不一般,那医术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她来我们医院后,我们医院那真是门庭若市,除此之外,闻大夫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是我们医院的主任医师,这可跟她的爱人毫无关系,全都是靠她自己走到现在的位置。你们一定得好好采访,好好报道,让全国人民都知道我们医院有这么个好大夫。”
向文海这番话说出来,别说孙丹阳觉得不对了,就是马迟仓这等迟钝的人,也听出向文海话语里的恶意了。
你要说闻从音医术好,你就直接说,何必夸张的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这分明就是捧杀。
就算是国手,名医,哪个人敢说自己能有在世华佗的本事,那是不怕给自己找麻烦吗?素来同行相轻,闻从音又年轻,这要是报道出去,无论她自己是不是这么想的,都要引来不少人嫉妒。
而别的不说,偏偏说她现在是主任医师,又说跟她爱人无关,这就更加是故意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孙丹阳脸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一脸天真模样,“向主任过誉了,要说我们医院,其实最有底气的还是向主任您哪,您在骨科干的多好,活死人肉白骨这样美誉该给您才是,不过您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有些不拘小节,您看您这上班的时间,跑过来招待记者同志,那骨科那边没有您主持大局,岂不得乱成一锅粥。”
闻从音唇角掠过一丝笑意,几乎有些憋不住。
孙丹阳真不愧是快人快语。
向文海脸上涨得通红,那秃头仿佛发光的灯泡一般,要发火吧,又怕在记者跟前发脾气,不好看,便冷笑着说道:“小孙大夫倒是真有心,伶牙俐齿的,不过,小姑娘还是不要太自以为自己会说话的好,免得祸从口出。”
闻从音看了向文海一眼,然后对两位记者说道:“二位,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打算接受采访,如果你们有需要,还是去找向主任吧,向主任对此求之不得,迫切之心让人感动又可悯。丹阳,你可得听听向主任的话,向主任是过来人,老成持重,他对你的指点对你来说可是十分宝贵……”
向文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还没谦虚地说几句,闻从音就继续说道:“只要你听了他的话,保证你以后不会得罪那些倚老卖老自以为是的小人。”
笑容像是冬日的一层蜡一样糊在了向文海脸上。
向文海脸气得发青,手都在发抖。
按理来说,闻从音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林清轩该知情识趣地走了,可他们俩却偏偏不走。
林清轩笑道:“闻主任真是快人快语,不过我们来都来了,不如闻主任您给我们个机会,让我们采访你一次吧,这一定很有新闻价值。”
闻从音看了看林清轩,摇摇头。
林清轩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们这些记者毫无疑问是这个时代的无冕之王,习惯了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捧起来,哪里想到,这小小的一个军医院主任,居然这么不给面子。
林清轩扯了扯唇角,笑道:“闻主任,您怎么这么不给面子,不近人情?难道说有什么不好叫全国老百姓知道的事?”
闻从音看了看林清轩,道:“你这么说,就不合适了,要说不好叫人知道的事,谁没有,比如您这个大记者,有点肾虚,精力不足,舌苔滑腻,分明是三餐营养太好,难道这些事,您也愿意登报?”
林清轩当下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简直跟开了颜料铺似的,一阵青一阵白。
邓和心抿着嘴唇偷笑,对闻从音道:“闻大夫,是我们打扰了,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她拉了拉林清轩,愣是把人给带走。
向文海指了指闻从音,“你啊,你这么做,要是他在报纸上胡说八道,抹黑咱们军医院,那怎么办?”
闻从音道:“向主任,您要是放心不下,您就追上去解释解释吧。”
“我不去解释,还能怎样,你们这科室的人都该当哑巴才好!”向文海没好气地拂袖而去,追着两个记者跑出去了。
晚上的时候,耿序训练回来,闻从音叫住他,跟他到一旁去,边晾衣服边问道:“那两个记者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还没走?”
耿序摘下帽子,抓了一把头发,眉眼显得格外深邃,“下午你跟他们吵架了?”
闻从音甩了甩衣服,那是冬天的军装,厚重的很,耿序直接接过手,“我来吧,你也拧不干。”
闻从音索性收回手,还调侃了一句:“这要是叫你堂妹瞧见了,又得叫人来劝我识大体了。”
耿序无奈,唇角勾起看她,“你这不要殃及无辜,她得罪你并非是我指使的,我可从来没有过什么怨言。”
闻从音忍俊不禁,笑得捂着肚子,等过了一会儿,她缓过气来,才道:“你们消息怎么这么灵通,这都知道了。”
耿序刚要说话,耿颐跟陈彩兰推开门,从院子外走进来,耿颐手里带着礼物,瞧见耿序在晾衣服,脸上的表情就是一青,都有些不敢看,连忙喊了一声:“哥,嫂子。”
她都不敢想要是大院的那些人知道她哥居然在家做家务,洗碗也就算了,还洗衣服晾衣服,那些人会怎么编排。
他们大院那些子弟,一个个眼高于顶,那横的没边了,大把不如他哥的人,娶了媳妇都是啥活也不干的,人家那媳妇还都是干部子女呢。
“来了。”耿序倒是毫不在意,把几件衣服拧干了晾上去,然后接过闻从音递给的布擦了擦手,“这都快饭
点了,你过来做什么?”
“哥,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给你们送礼来了嘛?”
耿颐冲着闻从音笑了下,“嫂子,先前我说话有些不合适,您千万别介意,这不,我听说您也是咱们北京人,特地带了点心匣子给您,这可是大栅栏聚庆斋的大厨亲自做的,那驴打滚、桃酥、茯苓饼、槽子糕味道都不错,还有咱们家不是两孩子吗?我也给您带了麦乳精来,这东西营养着呢,留着给孩子们喝。”
耿颐说完这话,心里有些打鼓,怕闻从音不赏脸。
闻从音看了耿序一眼,在耿序点头过后,才接过礼,“你有心了,我们正想着这口呢,回头我叫孩子们上门去谢谢你这个堂姑姑。”
“不用不用,哪里用得着这么客气。”
耿颐摆摆手,心里讪讪的,心道这个女人倒是会做人,先前把她一顿臭骂的时候那样子,这会子当着她哥又换了一个样子。
虽然说闻从音接了礼,算是给她一个台阶,耿颐心里却不领她的情分,看向耿序:“哥,您不会怪我了吧?”
向阳跟丽娜两孩子趴在窗口往外看。
丽娜低声对向阳道:“这个耿阿姨真讨厌。”
“对,就是,她根本不是来给婶子道歉的,是来给叔叔道歉的。”
向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丽娜眼睛一转,对向阳招了招手。
向阳凑过去,有些好奇,丽娜趴在她耳朵旁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向阳脸上露出兴奋神色,摩拳擦掌,有些心动,但又犹豫,“这好吗?”
“你要不敢,我自己来。”丽娜果断地说道,她转身就朝外面跑过去,向阳哎呀一声,跺跺脚,只好跟着过去。
“耿阿姨。”
丽娜小跑出来,对耿颐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您好。陈阿姨,您也好。”
向阳在她身后,忙对她们俩也打了招呼。
“好,都好,哎呀,哥,你家这两孩子真有礼貌,可比我们大院那边的孩子都强呢。”耿颐笑呵呵地说道,摸了摸丽娜的脸,“瞧这脸蛋俊的,长大后去参加文工团,那肯定是文工团一枝花。”
丽娜甜甜一笑,她长得的确好,头发又黑又密,扎成双马尾,一双眼睛灵动而聪明,身上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像是夜里草丛上的露珠,又像是一只灵动的小鸟。
“阿姨才是最漂亮的,先前我第一次看到阿姨,还以为阿姨是电影明星呢。”
“真的吗?”耿颐受宠若惊,摸了摸自己的脸,暗自得意,不是她吹,她的确有几分姿色。
“当然是真的了。”丽娜看向向阳,“向阳哥哥,你说是不是?”
向阳身上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丽娜就很少教过他哥哥,但凡叫他向阳哥哥的时候,准没好事。
他硬着头皮道:“是。”
“你们两个孩子,真是可爱。”耿颐忍俊不禁,笑容满面。
闻从音跟耿序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耿颐这么乐观。
别人不了解这两个孩子,闻从音跟耿序都了解得很。
这两孩子一旦这么会说话,都是肚子里揣着小九九。
“阿姨,您这么好,您手腕上的手表能送我玩吗?”
丽娜天真无邪地抬头看向耿颐,手掌摩挲着耿颐手上的表,她那只表很特别,不像是一般见到的大表盘,宽表带,恰恰相反,表盘跟表带都很细,很是细腻优雅。
耿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啊?这个?”
“不可以吗?”丽娜歪着头,眼巴巴地看向耿颐。
耿颐笑不出来了,“这手表是我爸妈送给我的,我不好送给别人。”
“这样啊。”丽娜点了下头,有些难过地说道:“阿姨没事,我没有难过,是我不对,不该说这话。”
向阳忙安排地拍拍丽娜的肩膀:“丽娜别难过,等我长大了,就给你买。”
耿颐脸都快绿了。
她收回刚才对两个孩子的判断,这哪里是两个懂事讨人喜欢的小孩子,分明是两个小恶魔!
闻从音咬着嘴唇,忍着笑。
她算看出来了,两个孩子分明就是故意恶心耿颐的。
耿序道:“好了,耿颐,孩子们跟你逗着玩的,他们哪里是要你的手表。”
耿颐愣了愣。
向阳不好意思,丽娜做了个鬼脸,“阿姨,我们跟您开玩笑呢,我们怎么可能这么不懂事跟您要手表这么贵重的东西。”
“是吗,哈哈哈呵呵呵。”
耿颐心里骂了句娘,在这地方实在待不下去了,东西横竖已经送了,要是闻从音再挑礼,那可就是她的不是,她匆匆跟陈彩兰走了,回到家后气得脸色发青。
马营长已经回家了,陈彩兰识趣地告辞。
马营长看向耿颐,“又怎么了,不是说去送东西,怎么还送出火来了,嫂子给你脸色看,还是你哥对你没好气?”
耿颐抬手就把旁边的抱枕砸了过去,“你还贫,看我笑话是吧,没见过你这样的,你媳妇在外面吃瘪了,你反倒高兴。”
马营长挨了几下也不躲,乐呵呵道:“我是高兴啊,你这会子还没把人彻底得罪死,要我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你管你二伯他们想什么呢,我看耿团长跟他爱人感情挺好的,你这非去鸡蛋里挑骨头,人家要真离婚了,你以为你哥会念你好啊,到时候你二伯难道还能承认是他指使你干的,你哥是会怪他爸爸,还是怪你,你这不分里外,亲疏,疏不间亲的道理咱们可是从古说到今!”
耿颐也不是真没脑子,马营长念叨了半天,她也琢磨出自己这几天做的有些不对了。
说到底,真想拆散他们,也得是她哥愿意,闻从音那模样,那能耐,耿颐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这个姑娘年纪不大,但的确很出挑。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一天天的念叨个没完没了,你想当政委啊。”
马营长见好就收,知道媳妇算是明白过来了。
果然,之后耿颐就没再来打扰过闻从音了。
只是那两个记者,真就赖在医院里不走,向文海这人也是,太捧着他们了,中午吃饭还请他们在医院食堂用餐,开小灶。
祖茵陈跟闻从音道:“老向找院长说过了,说那两个记者要好好报道咱们医院,老向自告奋勇当个陪客。”
她吃了一口萝卜丝炒肉,不无惋惜地对闻从音道:“我听说那两个记者刚开始是去找你的,你怎么给拒绝了?”
闻从音低头吃了口饭,“我怕记者的笔杆子,你想想,多可怕,他们一句话能把你捧上天,一句话又能把你踩成泥,何况,这几年出风头,有名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时代限制,这种报纸的报道并没有权威性,可能今天鼓吹你,明天就打倒你。
就像先前有个农民,一开始种地致富了,成了典型,上了报纸,没过多久,风向变了,认为种地致富是富农,是坏分子,他就被骂的一文不值。
在这个过程当中,记者们有承担什么责任吗?
没有,夸人家农民的是他们,骂人家农民的也是他们。
祖茵陈起初心里是很觉得惋惜,毕竟登报这种事可是十分的体面,尤其是还是首都日报,那是发行全国的报纸,一日成名,都毫不夸张。
但仔细琢磨闻从音的话,她脸上神色严肃起来。
她对闻从音道:“你介不介意我把你的想法告诉院长?”
闻从音摇摇头。
她虽然不懂那两个记者到底来这里是为什么,但对于刚成立没多久,根脚不牢固的军医院来说,曝光不是什么好事。
祖茵陈匆匆吃完饭,悄悄地去寻了孙院长。
孙平行一听是闻从音的话,心就提起来了,当院长的,不能没有政治敏感度。
闻从音代表的不只是自己,更有可能代表军区。
孙平行沉吟片刻,手指敲了敲桌子,“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别惊动任何人,这事我心里有数。”
祖茵陈答应一声,然后刚要起身,像是想起什么来,对孙平行道:“孙院长,向主任那人容易多心,您可别让他误会是闻大夫挑拨的。”
孙平行笑道:“你倒是关心小闻。”
祖茵陈坦率道:“闻大夫这人的确没的说,心性光明,又不藏私,这么个好同事,谁不喜欢。”
“行了,我心里有数。”孙平行道:“你知道她好,我难道是那种嫉贤妒能,没事找事的。”
他摆摆手,祖茵陈这才走出去。
孙平行在屋里背着手踱步。
先前他是觉得让记者报道报道他们军医院,他们医院才好有理由跟上头多要拨款,但闻从音的一番话提醒他了。
是啊,那两个记者跟他们可不是一个单位的,人家要是随便报道一句不好,他们就得吃挂落,要是说的
太好,又容易给他们医院招来麻烦,树大招风嘛。
但偏偏他先前没想到这一茬,见那向文海自告奋勇,寻思着给他面子,就把这事给答应了。
答应容易,现在要是喊停,那得罪的就不只是向文海,还有那两个记者。
孙平行在屋里踱步,眉头紧锁,只觉得这事格外棘手。
“院长,您喝杯茶。”
秘书端了一杯茶进来,瞧见孙平行愁眉紧锁的,关心道:“您身体不舒服,还是有烦心事?”
孙平行叹了口气,招呼秘书坐下,这事他不好告诉别人,可对秘书却是无妨,从来秘书跟领导的利益是死死地捆绑在一起的,别的人换了领导照样干活,可秘书却不行,一个领导一个秘书,一般非不得已不会用别人的。
孙平行把事情来龙去脉告诉秘书,然后道:“小林,你脑子活,你帮我想想,有什么办法?”
林秘书沉吟片刻,突然笑了。
孙平行有些生气,“你笑什么,这正经事呢。”
林秘书忙道:“您别恼,要我说,您是人品太好了,把向主任看得太刚正不阿,这事其实何必烦恼,只要咱们稍微暗示暗示向主任,那两个记者有点问题,以向主任的性子,只怕是得立刻找办法把那两人送走,您说是不是?”
孙平行怔了怔,过了一会儿,一拍脑袋:“哎呦,我这脑子,真是糊涂了,小林,你这办法好,好!”
“您哪里是糊涂,是您心里把人看的都太好了。”林秘书又道,“不像我,我这一肚子坏水。”
孙平行被逗得哈哈大笑,纵然知道林秘书是在拍马屁,也听得舒坦,他道:“这事就这么办。”
“那是我去告诉向主任这事?”林秘书试探道。
“糊涂!”孙平行呵斥了一句,低声道:“别直接告诉,得暗示,暗示,懂吧。”
“哦哦哦,还是领导您有远见!”
林秘书竖起大拇指。
孙平行满心得意,这姜还是老的辣,林秘书脑子是好使,就是太年轻,直接说了,那就落人话柄了。
得让向文海自己领悟出来,到时候无论他怎么做,医院这边都有搪塞的借口!
第65章 第六十五天第六十五天
“向主任、向主任……”
向主任在跟两个记者介绍他们骨科的器械时,外面林秘书的喊声就让他一顿。
他瞧了一眼,见是林秘书,心里有些疑惑,对两个记者道:“两位慢慢看,我出去一下。”
“好说好说。”
林清轩看了外面的林秘书一眼,收回眼神。
向主任快步走到外面,带上门,低声对林秘书询问道:“林秘书,你过来这边有事?”
林秘书往前指了指,朝前面走了几步,向主任犹豫一瞬,连忙跟上去。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林秘书才对向主任道:“向主任,这两个记者什么时候走啊?”
向主任愣了下,道:“我才带他们参观了咱们骨科跟儿科那边,我看那个林记者好像想给我们医院做个大报道,这只怕没有四五天,素材是收集不完的。”
林秘书闻言皱了下眉,“他们真要给咱们医院做报道?”
向主任瞧着他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试探道:“怎么?这难道不是好事?”
“不,不。”林秘书摇摇手,脸上露出思虑神色,像是为难又像是头疼,他过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么着,向主任,你跟那两个记者熟不熟?”
要是先前,向主任肯定拍着胸口吹嘘起自己跟记者们的交情,可听话听音,林秘书的这番语气让人心里不安,向主任便连忙摇头:“熟什么熟,才刚认识几天,我这不是为了咱们医院着想,怕得罪他们才跟他们套近乎吗?要是为我自己,我才懒得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我就说向主任您这人没私心。”
林秘书拍了拍向文海的肩膀,“林秘书,是这么着,你要不让那两个记者做关于你的报道就行,别报道医院跟其他大夫,这荣誉独属于你,你看怎么样?”
中国有句话,叫做瘦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
更有一句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等好事,特地送上门来,以向文海这等老江湖,岂能够心里不嘀咕?
向文海眼睛一转,呵呵笑道,眼角满是皱纹,“这不合适吧,咱们医院这么多大夫都值得表扬夸赞,怎么能只报道我呢?”
“应该的,您劳苦功高,德高望重,况且这几天又是您在招呼那两个记者。”林秘书意味深长地说道:“只要你提要求,想必他们会愿意卖你一个面子的。”
林秘书越是要把这个好处送给他,向文海心里就越打鼓,他心里暗骂他娘的,孙平行那老孙子不会是要把他给坑了吧!
他眼皮垂下,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塞到林秘书手里:“林秘书,这是那林记者给的烟,听说是特供的,我没舍得抽,你留着吧。”
“哎呀,这多不好意思。”
林秘书忙伸手要推拒,可向文海却死活塞到他手里,“拿着拿着,咱们往日的交情,一包烟有什么。”
“那,那我就收下了。”林秘书呵呵笑道:“老向,你真是客气,下次我一定请你吃饭。”
“好说好说。”
向文海试探道:“林秘书,这记者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林秘书乜斜着眼睛看他,“老向,你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你仔细想想,这要是好事,怎么别人不见去抢,最近咱们医院可就属你风头最大啊。”
向文海脑子里如遭雷劈一般,一下反应了过来。
他想到闻从音拒绝那两个记者采访,祖茵陈等人也没答应,脸上的横肉抽动,手心里渗出冷汗来。
“这、这个……”
“我该说的都跟你说了,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林秘书掏出自己的烟,给向主任点了一根,然后才给自己点:“您是老江湖,可别失足落水了。”
向主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林秘书走后,向主任左思右想,越想越担心,虽然不知道被记者报道有什么坏处,可是人就是这样,越是弄不明白的东西越害怕。
向主任瞧见旁边一个护士走过,立刻叫住她,对她道:“你去我们办公室跟那两个记者说,我家里有事,得回家一趟,让他们自便。”
护士答应一声,又关心道:“向主任,您家有什么事啊?”
向主任没好气道:“你别问,赶紧去就是了。”
他说完这话,手一拍口袋,摸到有点儿钱票在身上,就直接走出医院,坐船去投奔亲友了。
孙平行收到向文海的电话是在下午,他没好气地呵斥道:“老向,你你怎么回事?怎么就跑了?也不请假,下午骨科那边乱成一锅粥!”
向文海哎呦一声,“院长,真是对不住,我家里出事了。”
“出事,出啥事?”孙平行跟林秘书对视一眼,向文海这个老狐狸,反应倒是真快,直接脚底抹油跑了,这孙子脑子也真贼。
向文海叹了口气:“不就是我那泰山病了吗?要我说,直接送医院去得了,偏偏我老泰山不愿意做手术,我这不只能跑来劝一劝,这好说歹说,老泰山刚才才住院,明儿个动手术,什么时候能回去,可说不一定。您也知道,我爱人不在这边,在我老家那边照顾孩子跟我爸妈呢,我老泰山家里就他跟一个侄子,少不得我这个女婿当半个儿子孝敬他。”
孙平行憋着笑,“是这样啊,那倒是没法子的事,这么着,算你请病假,给你四天时间够不够?”
“够了,够了。”向文海说完这话,顿了下道:“那两个记者没怪罪我吧,麻烦您帮我解释一下,这报道的事,我怕也帮不上忙了。”
“行了行了,我早跟他们说过了。”孙平行说道 :“四天时间,回头轮班的时候可得补回来。”
挂断电话,孙平行忍俊不禁,手掌摇了摇,“这向文海真精,这金蝉脱壳用得不错!”
“那也不如您老精明。”林秘书恭维道。
“向主任真不在医院了?”
邓和心瞧见林清轩灰头土脸地回来,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们现在住的是军区招待所,两个人一人一间,环境虽然算可以,但是比起首都那差距可是天壤之别。
林清轩道:“不在,我打听过了,都说向主任回去照顾他老泰山了。”
邓和心忍不住皱眉:“怎么这么巧,刚答应带咱们去周围转转,结果就走了,这不会是察觉到什么了吧!”
林清轩吓了一跳,连忙捂住邓和心的嘴,然后往身后的大门看了看,竖起耳朵来听了下,又走出去瞧了下走廊,见左右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回来指着邓和心鼻子低声骂道:“你疯了吗?你不知道咱们是在军区啊,这要是别人听见,你,跟我都得倒大霉!”
邓和心也有些后怕,但也有些不满,她拿出手绢狠狠地擦脸,没好气地说道:“至于嘛,咱们去那么多地方,那么多政府,都没一个发现咱们不对。这地方也就一个旅,有什么好怕的。”
“一个旅?”林清轩在床上坐下,眼睛瞥了眼外面,才道:“你知道这岛的位置多敏感吗?先前咱们那边渗透了不少线过来都被人揪出来,那些人难道不比咱们能耐,要不是这样,上面就不会派咱们大老远地从首都过来。”
邓和心抿了抿嘴,到底知道自己理亏,她跺脚道:“那现在怎么办,这岛上看似宽松,实际上非常敏感,咱们来这么久了,再不走就要叫人怀疑了。”
林清轩也知道,他们这些记者即便再体面,人家部队说不买账就不买账,这要是不尽快打听出岛上雷达、火炮等火力的布局,可没法跟上级领导交代。
天气和暖的日子,海边阳光灿烂。
闻从音赶上周日不上班,跟葛大姐、方云带着孩子们去海边赶鱼。
沙滩洁白,碧海蓝天,空气里浓郁的海水气息。
“小姨,看螃蟹。”
丽娜拎着个小桶,献宝似的跑过来把桶里的螃蟹分享给闻从音。
闻从音看了一眼,笑道:“这是梭子蟹,真不小。”
葛大姐道:“再多抓点儿,咱们今晚做海鲜大餐,炸螃蟹吃,怎么样?”
“好啊好啊!”永红第一个跳起来赞同:“妈,咱们把虾也炸了,炸虾可比白灼虾好吃!”
“你倒是不傻。”葛大姐嗔道:“赶紧抓,趁着这月初油多,一口气吃了算了。”
方云笑道:“葛大姐,您那边要是不够,就跟我换吧,我跟小华都比较爱吃清淡的,油票肉票都用不完。”
葛大姐喜出望外,“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您回头有些鸡鸭票,换给我就成。”方云道。
葛大姐道:“那感情好,我家孩子更爱吃肉。”
闻从音在旁边吹着风,听着她们说话,只觉岁月静好,暖和的春风拂面,让人昏昏欲睡。
正吹着风呢,突然方云扯了扯闻从音的袖子,指了指他们身后头顶的马路,对闻从音道:“小闻,你看看那是不是耿颐啊?”
闻从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仔细看了看,她的视力比方云好,因此很快就认出马路上走的的一群男女,不但有耿颐,更有两个记者。
“诶,他们怎么朝那边走了?”葛大姐回过头来,抬起草帽,帽子下一双浓黑的眼睛精神抖索,“那边的林子,部队可说过不许随便过去。”
闻从音听见这话,心里一紧。
她对葛大姐道:“大姐,您看着孩子,方云姐,您陪我过去一趟,跟他们说下吧,我看她们别是不知道规矩吧。”
“行。”葛大姐点头道:“那你们快去吧,那地方我们老赵可说了,不许孩子们跑过去玩,抓到都要打屁股。”
赵团长这人虽然有时候嘻嘻哈哈的,像是个老大粗,但实际上是外粗内细。
他说不能去的地方,肯定有原因。
“耿太太,您真的很有生活,我们都没想到去林子那边野营。”
邓和心对着耿颐一顿吹捧,“等会咱们再在那边拍几张照,回头给您洗出来,搞个相框,肯定特别好看。”
“是嘛,呵呵。”耿颐脸上止不住露出笑容。
陈彩兰也忍不住道:“也给我多拍几张照吧,今天我穿了一件连衣裙,新做的,邓记者你可得好好拍啊。”
“那是,一定,一定。”邓和心满嘴答应下来。
一群人有说有笑,正朝着小树林那边走,闻从音跟方云就过来了。
耿颐一群人站住脚步,耿颐有些错愕,“嫂子,方云姐。”
“耿颐,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方云知道闻从音跟耿颐关系一般,便抢先开口询问。
耿颐笑道:“去树林那边野营啊,我们带了好些点心呢,你们要不也跟着一起去。”
“去那边不太合适。”方云道:“那地方是部队的禁区,不许任何人靠近的,你们要野营不如去海滩上,今天天气多好,不冷不热的。”
邓和心笑道:“那林子能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要我说,你们这岛上的禁区也太多了,这不能去,那不能去,我们在其他地方,可没碰到这么多事。”
耿颐本来有些想改变主意,可听邓和心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是啊,我们都不是别人,就是去林子里坐坐,能有什么,别人不能进去,我们有什么不能的。”
闻从音道:“若是要林子,医院附近也有一片树林,那边还有不少野草野花,这边的林子一直没人进去过,说不定有什么瘴气,要我说还是算了。”
“这怎么又跟瘴气扯上关系。”
林清轩好笑地说道:“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信这个。”
闻从音看了看她们,陈彩兰也道:“就是啊,你们不说,我们不说,谁知道我们进去过。”
“那你们要是进去了,我就一定要说。”
还没等闻从音开口,方云就抢着说出这句得罪人的话。
耿颐四人脸色都不太好看,耿颐咬着嘴唇,看了看方云,又看向闻从音:“闻从音,是你指使方云姐来阻止我们的
吧?!”
闻从音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反而道:“耿颐,你现在怀着孕,本来也不适合去林子,要是踩到什么东西站不稳,出什么事,谁担得起这责任。你要是生气,可以,但现在,你们绝对不能过去。”
“你、你……”
耿颐气得半死。
林清轩拱火道:“算了,耿同志,我看出来了,形势比人强,人家有道理呢,不让咱们去,咱们可别硬闯,免得回头惹出祸来,到时候可不都应证了她的话!”
“你们不让我们去,我就非要去!”
耿颐跺脚,挽着篮子朝那边快走几步。
闻从音立刻冲下面的永志向阳喊道:“永志向阳,你们快去找人过来,有人要闯禁区!”
她的声音一点儿不带掩饰,底下所有赶海的人都朝着上面看过来。
耿颐刚才话说的太满,她也是习惯了所有人让着她,包容她,哪里想到,闻从音说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当下,耿颐脸上涨得通红,她手指着闻从音,“你,你,你能耐!你给我等着。”
她丢下篮子,直接扭头就走。
陈彩兰跟林清轩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没意思,只好讪讪地跟着离开。
方云捡起地上的东西,那些弄脏的点心她一块块擦干净放到篮子里,站起身来,对闻从音道:“你啊,怎么又把人给得罪了?”
闻从音当然知道她刚才抢先说话是为了自己,“方云姐,我给她建议了,也好说歹说了,她非得带人去禁区表现一下自己的优越感,除了这办法,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她顿了下,道:“别的事可以糊弄过去,军队的规矩却是不能糊弄,今天她们进去,明天就有别人进去,那是管还是不管?我倒是不知道耿家人怎么教的孩子,怎么把孩子教的这么不识大体,没规没矩?”
方云笑了下,“你哪里知道他们的日子是怎样的,就我来说吧,我父母从小都忙,没什么时间照顾我,照顾我的是我老家的一个大娘,从小到大我都是娇惯着长大的,我大娘比较讲道理,我都被惯出一身毛病,耿颐他们这一代就更不必说,什么规矩道理,这些孩子就爱打破规矩,不讲道理。她这个女孩子还算好的,其他女孩子,男孩子,无法无天的,做出的事叫人心惊胆战的多了去了。”
闻从音上辈子跟这些子弟也打过交道,不过那些人毕竟岁数也不小,何况对着一个大夫,自然也会多少遮遮掩掩。
她倒是不知道这些个大院子弟居然是这副德行。
“这么说,耿序还是出淤泥而不染?”闻从音笑着说道。
方云道:“那可不,耿序他母亲那真是一等一有教养的名媛,那说话做事跟别人就不同,我也只跟你说,我们那会子好多阿姨伯母都背后偷偷学他母亲,男孩子一开始看耿序不爽,有一伙人特霸道,他们有个圈儿……”
“圈儿是什么意思?”闻从音疑惑问道。
方云回过神,一拍脑袋,“哎呀,这可不是什么好词,我都给他们带坏了,反正就是个出来混的姑娘吧,那姑娘本来跟他们好,后来看上耿序了,就死赖着要追耿序,那一伙人也不是好东西,一堆人堵耿序,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闻从音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她挽了下头发,秀丽的面容在日光下如春风一般和煦。
方云看得晃了下神,随后笑道:“他啊,直接打报告,告诉那些人的爸妈,哎呦,当天晚上,那些人回家都挨了打,那群人心里更火大,觉得耿序不规矩,没胆子,不像男人,居然打报告,就又堵他。这回耿序就跟他们打了,把他们一个个打的跟花脸猫似的,然后说先前打报告,不是怕你们,是给你们个机会,你们自己还要找上门来挨打,那活该。还别说,那群人真就被他打服了,都觉得他特能耐!”
闻从音听着听着,绷不住笑。
她低头想了想,“耿团长这人有点蔫坏啊。”
方云没明白,一脸困惑地看向她。
闻从音笑道:“他去打了报告,那群人回家挨打,战斗力大损,他再把人家彻底打服了,人家脑子都没转过来,你说坏不坏?”
方云嘴巴微张,一拍脑袋,“哎呀,我说,我说,这这真是。真怪不得你家耿序这年纪能当团长,那脑子就跟人不一样。”
闻从音跟方云说说笑笑,孩子们捡了不少海鲜,眼看天色要黑了,大家就一起回家去。
晚饭是三家一起吃的,毕竟那么多海鲜要分开做麻烦,还不如大家凑一凑,人多吃的也香。
梭子蟹虽然不是最肥美的时候,可也别有一番滋味,剁成块后加点盐巴调味,再蘸面粉,下油锅炸,捞起来,一口下去格外酥脆,那一口下去,连同炸酥的蟹壳都不舍得吐出来。
孩子们牙口好,炸螃蟹、炸虾吃的都美滋滋,就连小小的方华也被哥哥姐姐们带的食欲大开。
赵团长美滋滋,喝了一口黄酒,心满意足:“哦哟,怪不得以前有钱人都爱吃螃蟹,原来螃蟹这么吃,味道这么好啊。”
葛大姐道:“你快别寒碜人了,人家有钱人才不这么吃,以前我们家那边有个地主,人家吃菜,比如说鸡鸭,那人家可不吃肥肉的。”
永志抬起头,嘴边满是黄油,“妈,你别骗人,地主不吃肥肉,吃什么?”
“人家只吃鸡爪,鸭舌,其他的都不要。”葛大姐道:“还有拿那个鸡熬鸡油啊,你们猜猜人家拿鸡油干嘛?”
“干嘛?”孩子们都被勾起了好奇心。
葛大姐道:“人家拿鸡油炒菜,说鸡油炒菜味道比猪油还好,这地主老爷都太会吃了,我们那时候别说猪油,猪肉都没吃过,只看过猪跑,没吃过猪肉,地主老爷就已经只要猪油了,那有钱人就更不必说了。”
赵团长道:“所以啊,要感谢国家,感谢党,没有国家跟党,哪里有我们这些人的幸福生活。”
第66章 第六十六天第六十六天
赵团长虽然爱喝酒,但不算贪杯,末了还帮忙收拾桌椅板凳什么的,只是他明显在家不怎么干家务活,动静乒铃乓啷的,葛大姐都听得提心吊胆,连忙摆手道:“你快别动了,我们收拾就行,你别回头把东西给砸了。”
赵团长怪不好意思道:“那怎么可能,我这……”
他嘴上这么说,手边的碗险些摔地上去,得亏永志靠谱,及时抓住,这才没砸在地上。
葛大姐双手叉腰,瞪着赵团长。
赵团长尴尬地摸着后脑勺,讪笑一下,“那什么,我去一旁待着去。”
众人拾材火焰高,东西很快收拾好了,几个孩子负责洗碗,闻从音叫耿序上楼去收药材。
最近是荆芥、白麻一些药材成熟的季节,向阳跟丽娜都帮忙收了不少。
耿序跟她上楼,抱起那些箩筐里的药材。
闻从音顺便就说起白天耿颐他们去禁区的事,“我看那两个记者真有点古怪,你们部队那边到底怎么个说法?”
耿序眼里掠过一丝思索。
闻从音瞧见他这模样,忽然像是反应过来,她拍了下耿序的胳膊,压低声音:“你们,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耿序看着她,唇角扬起,“你不要乱猜,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既然有这么一件事,那我也得汇报上去。”
这不就相当于默认了吗?
闻从音想起先前自己提起记者,耿序要么岔开话题,要么不回答,感情都是为了保密。
这嘴巴是真够严实的。
闻从音也不多问了。
被撵走的事,耿颐耿耿于怀,林清轩跟邓和心两人却有些提心吊胆。
大半夜,估摸着楼下前台的人睡着了,林清轩才从阳台那边翻过来邓和心这边。
邓和心也没睡,屋子里却没点灯,怕灯把两个人的身影照
出去。
“你说,这事怎么办才好?”邓和心忧心忡忡地问道,手里攥着手绢,“那个闻从音好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万一她要是告诉她丈夫,那耿序可不是好惹的,怀疑到咱们头上,咱们就玩完了。”
邓和心抱怨了一堆,可林清轩却沉默不语。
邓和心忍不住了,推了推林清轩,“你干嘛呢,怎么不说话?”
林清轩咬咬牙,道:“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干脆彻底干一票大的,然后偷渡过去?”
邓和心脸上表情僵住了,“你疯了?我们偷渡过去,那这边的事业不要了?”
“这边?”林清轩冷笑一声:“这边有什么好的,咱们两个记者算是体面人了吧,可无非就是比别人多吃几口好吃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听上级说了,岛那边的人,过得都是好日子,住洋楼开洋车,一个月工资就是几百块!咱们一个月工资才多少,而且他们那边只要你有本事,想挣多少钱就能挣多少钱,他们那边的有钱人可都是百万富翁。”
百万这个数,对邓和心来说,冲击实在太大了。
在这个连万元户都还没存在的年月,每个人的工资都是差不多的,大领导一个月也不过是百来块钱,普通人一个月就是几十块,这都是透明的,而且,吃喝拉撒都得凭票供应。
沿海地区,偷渡过去港澳台的人多不胜数。
“百万?”邓和心囔囔地想着这个数字,她打了个哆嗦,身体内部仿佛有一股寒流走过,“不,我不要百万,我要一万就够了,一万我就跟你干!”
“好,我答应你!”林清轩抓着邓和心的手,“我的上司许诺我了,只要咱们立功,要多少钱都好说,区区一万,肯定也没什么。”
林清轩跟邓和心一阵安排。
次日,两人才醒,就听见曾旅长清他们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林清轩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给那来报信的小兵:“这位同志,请问曾旅长让我们过去干嘛?”
小兵摆摆手:“对不起,我们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我也不知道首长的指示,首长让你们过去,你们就跟我走就行。”
小兵的态度很是客气,但却不容拒绝。
林清轩跟邓和心两人昨晚商量了半夜,不想一大早会碰上这种事,就算心里早有成算,也不免提心吊胆。
“两位记者同志,坐、坐,不要客气。”
曾旅长对两人的态度却很和气,林清轩两人都有些战战兢兢地坐下。
曾旅长吩咐小兵:“你去倒两杯茶来,要铁观音,给两位同志尝尝咱们这里的好茶。”
“不用麻烦了,我们客随主便,有什么喝什么就行。”
林清轩这个时候可不敢拿调子,平时他在省领导面前也都不怵,毕竟笔杆子捏在手里,随时可以准定一个人的政治前程甚至包括生命,到哪里谁都得给几分薄面。
这会子他却谦虚和气,表现的跟一个普通人一样。
曾旅长呵呵笑道:“那怎么能行,你们放心,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茶,就是供销社这边的粗茶,他们闽省人一天不吃饭能行,一天不喝茶不行,带得我们啊,这些大老粗也都跟着喝起茶来,还别说,喝习惯了可比什么西方人的咖啡还好喝,是不是?”
小兵很快端茶上来。
林清轩心里打鼓,有些捉摸不透曾旅长说这些话的原因,比咖啡还好喝,现在,北京里要买咖啡都得有门道,一般人只怕连咖啡是什么都不知道。
“曾旅长,这茶是不错,呵呵。”
曾旅长笑道:“我也说好,你们要是喜欢,回头带些回去,你们这些记者写稿子费脑熬夜,喝点儿茶也能提神啊,对了,你们昨天晚上是不是睡得不太好啊?”
林清轩跟邓和心更是心里一跳。
两人忍不住交换了个眼神,虽然很快就分开了,可这心还是乱了。
邓和心勉强笑道:“不是啊,挺好的,您怎么问这话?”
“哦,没什么,就是关心关心你们。”曾旅长道:“你们也来了有日子了,这些日子我们一直忙,也没功夫招呼你们,你们可别见怪,还有就是我们这个岛地理位置敏感,二位记者,要是没事的话,还是别瞎溜达,不然走到不该去的地方,被判窃取国家机密,那可是要坐大牢,吃枪子的。”
曾旅长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依旧带着和气的笑意。
林清轩后背窜起一股寒意,忙解释道:“我们昨天真是不小心,并不是故意去禁区那边的。”
“没事,没进去就行。”
曾旅长点点头,他手指敲了敲桌子,“去别的地方可以,那个地方可是军事要地,别说你们,就是军属也不能走近一步。我们已经对马营长夫妻跟陈彩兰同志作了处分。”
林清轩跟邓和心脸色都有些煞白。
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回的招待所。
邓和心昨晚上还雄心壮志,想着要怎么套取情报,去了那边后要买什么好东西,可这一早上,她遭遇的打击实在不小,脑子都糊涂了,一片浆糊。
“你是不是怕了?”
林清轩掩上门,问她。
邓和心扯了扯唇角,拿起床下的行李箱,“谁不怕,我就不信你刚才心里不害怕!”
林清轩却突然笑出声来,他的笑声吓到了邓和心,邓和心瞪眼看着他:“你、你疯了?”
林清轩收敛了笑声,道:“我没疯,是你笨,你没发现那个曾旅长自己暴漏了一个秘密!”
邓和心脑子并不傻,林清轩不过一提起这事,她脑子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那个林子?!”
邓和心跟林清轩两人寻了个时间,去海滩那边的林子瞧过一眼,先前还没人看守的,现在不知怎么着居然多了两个士兵。
这充分让他们相信那林子里藏着他们飞黄腾达的秘密。
可要想潜入那林区,哪里有那么容易。
林清轩愁眉紧锁,一筹莫展。
邓和心低声道:“要不咱们在这里守着?我不信那两个士兵不用下班?”
林清轩呵斥道:“你懂什么,他们就算走了,也有人来轮值的,这会子节骨眼,只怕他们日夜都会让人来看着!”
的确。
邓和心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林清轩说的有道理。
她咬着嘴唇,跺脚道:“那怎么办?咱们怎么把人引开啊?”
林清轩沉吟片刻。
海滩上,孩子们踩着白色沙滩,肆无忌惮地追跑,海鸥在空中盘旋,孩子们的嬉闹声不时传来。
呜呜呜——
轮船靠岸的鸣笛声传来,林清轩眼睛落在那轮船,海滩上,渐渐的,他的脑子里有了一个主意。
大半夜里。
闻从音一家都睡熟了。
半梦半醒的时候,闻从音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她起初只当是做梦,可等耿序晃了晃她的肩膀,闻从音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这会子外面的喊声越发清晰了:“小闻,耿团长!”
“谁的声音,有点儿耳熟?”
闻从音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耿序把外套递给她,自己穿上鞋子,朝窗户走过去:“听声音是柳主任的。”
他刷拉一下拉开窗帘,楼下门口喊着的可不就是柳主任,除了柳主任,还有几个士兵。
怕出什么事,耿序跟闻从音连忙下楼,向阳跟丽娜两孩子也被吵醒,但没出来,怕是部队里的事,要是这种事,就算是孩子也得识趣得躲开。
“柳主任,您怎么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闻从音下来一看,柳主任穿着一身单衣,脸上戴着一双眼镜,眼里明显很是焦急,她道:“哎,我出门的急,给忘了。”
隔壁屋里,葛大姐跟赵团长也出来了,这两人也是被喊出来的。
葛大姐听了这话,忙道:“我回
屋里拿件外套给您,您身形跟我差不多,可别嫌弃。”
“不会,”柳主任道,葛大姐进屋去,柳主任这时候也没耽误,连忙道:“岛上丢了个孩子,是渔民家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的,没找到,他们大队书记大半夜的来找我们,说叫咱们帮着一起找。你们,也到处去喊人,然后顺便打听打听谁家有没有多了个男孩子,那孩子七岁,寸头,晒得特别黑,眼角旁边有块红色胎记,大家帮忙找找。”
“这孩子丢了啊?”赵团长道:“这丢多久了,什么时候发现不见的?”
柳主任无奈道:“可不就是不知道吗?你们也知道,他们这地方的人生孩子特别多,那孩子家里八个兄弟姐妹,父母又忙,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孩子,平时也没留意,就是今晚上突然发现少了一个孩子,一问其他孩子,都说中午那会子还看到人,至于什么时候丢的不知道,在哪里丢的不知道!”
众人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都既无语又有些无奈。
柳主任道:“大家也都帮帮忙,让孩子在家待着,大人都出来拿手电筒到处找一找,搜一搜,要是找到消息,赶紧到我们家来报信!”
众人答应一声,谁也没说个不字。
闻从音跟耿序回去,柳主任还得到处去摇人,丽娜跟向阳在家里听得清楚,向阳道:“叔,婶,那孩子我认识!”
“你认识?”耿序一愣,“那你了解那孩子吗?”
向阳道:“还行吧,那孩子叫小虾,家里排倒数第二,平时都跟着人玩,就特别贪吃,好像怎么也吃不够。你们可以去山上找找,或许他在山里找东西吃,迷路了。”
“行,我们知道了,你们在家待着,别出去。”耿序答应一声,换了双鞋子,拿着手电筒就跟闻从音出门。
向阳喊都来不及,两人就走了。
闻从音显然还放心不下,出门的时候瞧见隔壁永刚永志两个大孩子,就对他们道:“麻烦你们帮着看看向阳丽娜,别让他们出门啊。”
“放心吧,耿阿姨。”永刚满口答应。
没一会儿,军属区各家各户都亮起了灯,所有的大人都出门找人去了,岛上的寂静彻底被打破。
永刚永志等人议论着那走丢的孩子的事,压根睡不着。
隔壁向阳跟丽娜探出头,向阳对永志道:“永志,咱们中午不是还在沙滩上看到小虾吗?”
“是啊,那会子他还在呢。”永志搓了搓脖子,“后来他也不知道去哪了,这别是掉水里头去了。”
“呸呸呸。”赵永红立刻吐了几个唾沫,“二哥,您说话怎么这么乌鸦嘴,你就不能说点好的。”
赵永志白了她一眼,“我看你还封建迷信呢。”
几个孩子搁在这里斗嘴,嘻嘻哈哈,既担心那个走丢的小虾米,又有些隐隐的兴奋。
正说着,丽娜突然拉了拉向阳的袖子,指着前面不远处,道:“那两人不是那两个记者吗?”
向阳正歪着头,嘻笑着听赵家几个孩子吵嘴,突然听到丽娜这么一说,抬头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两人在巷子头一闪而过,看身形真有点像是两个记者。
“谁啊,我怎么没瞧见?”永志扭头,刚开口纳闷地询问,丽娜就嘘了一声,“小声点儿!那两个人刚鬼鬼祟祟的,不定有什么猫腻。”
永志等人都是看地道战长大的,又是军区长大的孩子,对特务、间谍的事特别敏感。
孩子们平日里玩游戏都玩抓特务呢,听到丽娜这话,立刻心动了。
永红捂着嘴巴小声道:“那两记者不会是间谍吧?他们不去找人,在这边瞎溜达干嘛?”
“不好说。”丽娜眼里有些激动:“兴许他们想搞破坏,咱们跟上去怎么样?”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都是十来岁左右的孩子,天天耳濡目染的还是父辈们怎么智斗间谍,打日本鬼子的事,听见这样的话,岂能不激动。
几个孩子立刻点头。
赵永刚不想这些弟弟妹妹这么大胆,连忙道:“你们可别胡来,尤其是向阳丽娜,你们这么小,阿姨又叫我们看住你们,咱们还是待在家里吧。”
“大哥!”永志无奈道:“您怎么这么没有男子汉的气概,永红跟丽娜两个小姑娘都敢去,你不去,那多窝囊啊。”
他含含糊糊地,没敢把窝囊两个字说的太清楚。
可赵永刚又不是聋子,哪里能听不清楚,当下脸上泛红,有些生气,又有些赌气,“你们要是去了,出什么事,爸妈不还得怪我!”
“那我们自己负责自己行了吗?”永志也是有脾气的,顶了回去。
眼看两个哥都要吵起来了,永红连忙道:“你们别吵,听我的,咱们去,老师不是说了吗?咱们作为社会主义接班人,要做好跟邪恶势力作斗争的思想准备!咱们再不跟上去,那两人就要跑远了。”
最后,还是永红说服了大家。
众人二话不说,立刻穿了鞋追上去。
赵永刚倒是不想去,可几个弟弟妹妹都还行,他自认为自己已经是大人,哪里能赌气不管他们。
但还真别说,那两记者跟着跟着,赵永刚就意识到不对了。
现在大家伙都多半上山搜查,怕孩子在山上迷路了,也有少部分人在村里、军属生活区找人,但偏偏那两个记者却是越走越偏,那走的方向明明是沙滩那边。
“怪了,他们是要去海边找人吗?”永红小声地问道。
丽娜摇摇头,“不可能,他们要是找人,为什么手上一点儿照明的东西都没有,而且,瞧他们走路的样子,东张西望,不像是在找人,倒像是怕被人看到了。”
赵永刚微微颔首,丽娜分析的有道理。
“等等,他们站住了!”永志在前面打前锋,发现前面动静不对,立刻跟后面打手势。
几个孩子立刻趴在旁边的草丛里。
“两位记者,你们怎么跑这边来了?”陈彩兰有些诧异地看向林清轩跟邓和心。
林清轩跟邓和心都吓了一跳,两人脸上都带出慌乱神色。
邓和心反应比较快,笑道:“陈姐,这不是孩子丢了嘛?咱们到这边来找找。”
陈彩兰道:“哦,我说呢,你们放心吧,这地方我找过了,没那孩子。”
林清轩跟邓和心指了指那边的林区,“这海滩上没有,那林区可不一定啊。”
陈彩兰闻言色变,脸色不太好:“你们要去林区,我可不去,这才刚刚被罚过!”
林清轩道:“那咱们过去问问那当值的两个士兵也行啊,陈姐,也算您戴罪立功嘛。”
陈彩兰一听这话,还真有些心动。
今晚上那孩子丢了,全岛上的人都出来寻找,要是自己能找到线索,那毫无疑问能把掉的颜面捡回来。
陈彩兰道:“那咱们一块去?”
邓和心笑道:“我们就不过去了,这我们要是过去了,容易叫人误会,还是您去问问就行。”
她这话说出来,林清轩有些诧异。
陈彩兰满脸笑容:“那行,那你们去别处找吧,我过去。”
等到陈彩兰走远了,林清轩才纳闷地询问邓和心:“咱们不去啊?”
邓和心白了林清轩一眼,“你傻啊,这个女人过去了,才好证明咱们没进去。等那女人吸引走那两个士兵的注意力,咱们就从那个小屁孩说的小道进去!”
林清轩这才恍然大悟,拍手叫好。
丽娜等人远远的,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等过了一会儿,两人转了方向,从道路一旁走去,几个孩子这才从草丛里爬起来。
永刚拍拍衣服裤子的土,吐了几口唾沫,“刚才谁压在我身上?”
永志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道:“咱们赶紧跟上去吧。”
“不用!”丽娜道:“那边没什么遮挡物,咱们不好躲,他们横竖是从草丛上走过去的,咱们等会儿只要看草丛上哪里有被踩过的痕迹,就知道了。”
永红诧异佩服地对丽娜竖起大拇指:“丽娜,你可真厉害,想不到你这都想得到。”
丽娜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夜深人静。
葛大姐到处找人找不到,嗓子都喊劈了,她扶着腰,“不行,我不行了,我这身子板实在是走不动了。”
闻从音搀扶着她,方云在一旁擦汗,道:“要不咱们歇歇,对了,耿序跟赵团长呢?”
“他们一开始就跟我们分开了,说兵分两路。”葛大姐瞧见一块大石头,顾不得别的,一屁股坐下,捶着大腿,“哎呦,还得是他们那些当兵的厉害,瞧那几个小兵,走
到现在都没喊一声累。”
闻从音朝葛大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几个小兵满头大汗地朝这边走过来,闻从音忽然觉得不对,他们搜人是从山脚分四个方向上山搜寻,然后再交错再搜一遍下来。
耿序他们论理,速度应该比他们更快,这会子应该早在山脚下了,闻从音对葛大姐道:“你们先坐,我去走走。”
第67章 第六十七天第六十七天
闻从音走了一圈回来,面色微沉。
方云瞧见她脸色不对,把水壶递给她,“怎么了?”
闻从音低声道:“我没瞧见赵团长跟耿序他们。”
方云心里一动,悄悄摇摇头,意思是别声张。
“哎呦,走这地方对不对啊?”
永志没耐心,走了一段路,没瞧见林清轩他们两个,就忍不住开口询问。
偏生这林子特别安静,人一出声就惊动那些鸟儿到处飞。
“别出声!”向阳忙捂住永志的嘴,永志用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向阳这才放下手。
永刚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咱们还真得留心,可能走错路了。”
丽娜低头检查脚印,虽然他们手上没有手电筒什么的照明,可今晚月色格外皎洁,因此要看清楚落叶上面有什么脚印,还是很好辨认的。
“没错,这里有两行脚印,不可能走错路。”丽娜声音不大,但信心十足。
永红道:“可咱们往前面找,没找到脚印了啊。”
她掏出手绢擦汗,虽然没有抱怨,可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这几个孩子都算是体力好的了,但这一路走来既要提心吊胆,又要蹑手蹑脚,小心提防着别发出太大的动静,难免体力消耗得飞快。
丽娜听见她这话,心里一动,刹那间脑子里灵光一闪,“跑!”
她刚喊完话,还没来得及转身。
林清轩的刀子就架在向阳脖子上了。
紧接着,邓和心也从树上跳了下来,她落脚有些不稳,但很快站住,指着要跑掉的永志道:“你跑,你跑,我们就杀了你们的朋友。”
几个孩子几时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当下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小姑娘,你可真聪明。”林清轩拍了拍丽娜的脑袋,“要不是我们刚才停下来休息,还真未必能发现你们跟踪我们。了不起啊。”
丽娜咬着嘴唇,心里满是懊悔。
她盯着林清轩跟邓和心,“你们两个果然是特务!”
“特务,笑话,我们是为党国尽忠!”林清轩嗤笑一声:“你们这些傻子,大陆哪里比得上那边!”
“赔,汉奸,叛徒狗崽子!”
向阳怒气冲冲地骂道。
林清轩气不过,刀子一横,向阳脖子上立刻就多了一道红横。
“你别伤害他,我们可以跟你们保证,我们不会再跟踪你们了!”
永刚为了保护向阳,对林清轩二人态度格外尊敬。
可这会子,他们两人哪里在乎这个。
邓和心指着他们:“你们都是首长的子女,想必知道不少秘密,要是你们愿意把秘密告诉我们,我们就放你们走。”
永志等人都白了白脸。
丽娜乍起胆子,“你问错人了,我们都是小孩子,我们父母就算有什么大事,也不会告诉我们啊。”
“放屁,老子才不信!”林清轩指了指赵永刚:“你最大,你说,这林区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林清轩两人其实刚才早就在这里走了一圈,可愣是找不到什么火力部署,更是找不到什么秘密。
两人气急败坏,又听到一些动静,这才上树上去的。
丽娜脑子转得飞快,她哪里想不到,这其实是军区这边设置下来的陷阱,故弄玄虚,引人上当。
“这、这地方其实有几颗导弹。”
导弹?
林清轩两人一愣,立刻来精神了,“在哪里,立刻告诉我们。”
永志等人都急坏了,永红急的红了眼睛,“丽娜,头可断血可流,国家的机密不能泄露啊!”
啪!
邓和心反手就给永红一个巴掌,她下手可不轻,这一巴掌下去,直接把永红打得嘴角都破了。
“你敢打我妹妹!”
永志那暴脾气,瞧见自己妹妹被打,立刻冲邓和心冲了过去。
林清轩哪里料到会有这个变故,一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丽娜立刻抓起地上一把落叶冲他扬了过去。
人的当下反应当然是挥开跟前的落叶。
林清轩手一扬,就意识到不对。
向阳已经躲到一旁去了。
“跑,赶紧跑!”
向阳跟丽娜喊道,两孩子转身就朝外面跑,还不断地喊救命。
林清轩跟邓和心又急又乱,尤其是林清轩,眼看情况不对,他顾不得别的,从怀里掏出枪来。
永刚等人都吓了一跳。
就在这时候,一声枪响炸开,嘭地一声。
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仿佛静止了。
树林里也格外的静谧,时间在这一瞬停止,而后又如同滔滔流水一般呼啸而下。
一声惨叫划破天幕。
在林区门口守着的两个士兵都心里一惊,一个留下,另一个立刻冲进去查看情况。
半只手掌连同匣子枪掉落在地上,耿序跟赵团长带着几个精兵冲了过来,一行人很快将林清轩两人按住。
“爸!”
赵永刚三人看到赵团长在这里,这会子死里逃生,简直欣喜非常,连忙扑了上去。
赵团长呵道:“都站住!”
赵永刚等人意识到不妥,脸色都有些尴尬,一个个老老实实站住。
向阳跟丽娜都有些忐忑,耿序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俩没受伤吧?”
“没有,我就脖子上一道口子!”
向阳连忙道。
丽娜摇摇头,乖巧地道:“没有。”
“等着吧,回家去再说。”耿序这才放心说道。
闻从音等人等了有一会儿,说要回家,孩子还没找到,要不回家,这会子在这里干坐着,吹冷风,又饿又困,一个个身体都扛不住了。
柳主任让一些人先回去了,留着闻从音他们。
过了一会儿,警卫员过来报信,说是孩子已经找到了,送回村子里去了,让他们回去,但是请葛大姐跟闻大夫跟柳主任回去。
葛大姐还纳闷:“这人找到了,要我们过去干嘛?那孩子躲哪里去了,哎呦,一晚上大家都忙活着找他,真是累死人了。”
柳主任道:“葛大妹子,咱们就别问了,过去就行,方云同志,你带其他人先回去吧。”
方云答应一声,没多问带人就走了。
葛大姐一路揣着疑惑,等到了曾旅长家里,瞧见永刚几个孩子抱着大碗在那吸溜面条的时候,立刻瞪大眼睛,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你们怎么回事?怎么在这儿?”
“向阳,你脖子上怎么回事?”
闻从音瞧见向阳脖子上的纱布,眼里露出担心,连忙走过去,丽娜在旁有些局促。
闻从音看看两个孩子,再看看永刚他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你们今晚上没待在家里?”
向阳忙道:“婶子,是我不好,我带妹妹出门。”
“不是,这事得怪我,我不该自恃聪明。”丽娜心里满是愧疚,沉甸甸的,她手指绞在一起,脸色苍白。
既害怕被小姨训斥,又怕小姨不要她了。
曾旅长从楼上下来,对他们道:“你们别怪孩子了,今晚上这些孩子算是立了大功一件,抓到两个特务,那两人是弯弯那边安插在咱们首都日报的特务,我刚打电话联系了首都日报那边,让他们抓紧排查跟这两人关系密切的人。”
“什么,特务?!”
葛大姐吓得不轻,后退一步,手捂着胸口。
她指着永刚几个,“你、你们这几个孩子真是,真是要死啊,那是特务!”
“妈,我们是为民除害,保家卫国!”
永志擦了擦嘴巴,信心十足骄傲地说道。
葛大姐满肚子火气,要不是碍于这在曾旅长家,都要好好教训这几个没长脑子的孩子。
“葛大姐,你们回去别骂孩子,今晚上的事,也先暂时别告诉别人,那两个特务我们还在审问,等有消息了,这件事再告诉大家。”曾旅长和气地说道。
葛大姐跟闻从音连连答应。
闻从音心里暗忖耿序今晚未必会回来,带了两个孩子回家便去把门锁了。
她对丽娜道:“你先去睡觉吧。”
“小姨!”丽娜眼眶泛红,牙齿咬着下唇,站在一旁。
向阳对这会的婶子有些畏惧,小声道:“婶子,不怪妹妹。”
“这事之后再说,你明天不能上学,丽娜总得去吧,不然一家两个孩子都没去上学 ,容易叫人多想。“闻从音好气又好笑,看向丽娜,“去睡吧,六点半我喊你起床。”
丽娜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楼。
闻从音拿了纱布,消毒药水给向阳重新包扎了脖子,她仔细看了他脖子上的伤口,虽然只是浅浅的一道伤口,但只要稍微割深点儿,那就是大动脉的位置了。
“你们啊真是莽撞,这得亏人家割的不深,要是割深了,大出血,你叫叔叔婶子怎么跟你去世的父母交代?”
向阳也知道后怕了,他握着手,“婶子,我不敢了,我们本来都没出事,没想到那两个特务那么奸诈,他们还有枪呢!”
还有枪?!
闻从音心里一跳,脸色发白。
她还只当只是有刀子,没想到还有枪,这要是对方开枪,这几个孩子能活下来几个?
闻从音心里一阵后怕,但看向阳也吓得不轻,唠叨没完,看似是很兴奋,其实这会子是在借说话转移自己心里的恐惧。
她去放药材的房间里抓了几剂药出来,给隔壁葛大姐送了一些,自己家熬了两碗,一碗让向阳喝了,一碗拿上楼给丽娜喝。
两孩子喝了药没多久就都睡着了。
闻从音想了想,第二天托人跟医院那边请假,就说照顾孩子,不然孩子身体不舒服。
葛大姐那边几个孩子倒是想跟着不去上学,葛大姐却不是好脾气的,直接一人一巴掌打在屁股上,撵他们去上学了,末了还道:“去学校老实点儿。”
孙大姐抱着孩子出来跟人说闲话,听见葛大姐这话,瞧见她家几个孩子都去上学,笑道:“葛大姐,你家孩子不上学就不上学呗,在家松快一天有什么大不了。”
葛大姐知道孙大姐这人的毛病,敷衍道:“学费都交了,不去上学那不是浪费钱。”
她说完,就扭头走回屋里,正好闻从音出来打水,葛大姐就站住了,问道:“向阳的病怎么样?”
“还不舒服呢,我让他今天躺着休息一天。”闻从音说道。
她看了看葛大姐,听见她那边静悄悄的,便过来问道:“赵团长昨晚没回来?”
“没呢。”葛大姐低声道:“我琢磨那两个特务估计嘴巴紧着呢,没那么好对付。”
“我不行了,老耿,你有能耐,你去对付他们那两个王八蛋。”
赵团长从审讯室里出来,浑身都是烟味,“那两人一个比一个嘴巴紧,愣是打死不承认,他们是特务!”
曾旅长皱眉,他正要说话,办公室的门敲了敲,陈团长的声音浑厚:“报告!”
“进来。”曾旅长答应一声。
陈团长这才推开门进来,他进来后,瞧见赵团长跟耿序都在,神色有些许变化,然后笑道:“曾旅长,我来自我检讨,我没管教我堂妹,让她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陈团长是早上才知道陈彩兰被军区带走的,他昨晚也帮忙找人,听说人找到就回去睡觉,哪里想到,一早起来就听到这么大一个噩耗。
陈团长也不好打听,他只知道陈彩兰被带走,医院那边也不知情,只知道她请假。
曾旅长招呼陈团长坐下,然后对耿序道:“你去问问那个男的,我看那男的是个软骨头,嘴巴比女的好撬开。”
“是!”耿序站起身来,并腿敬了个礼,然后出去了。
陈团长满腹疑惑,越发有些忐忑。
“坐吧。”曾旅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陈团长道:“我就不坐了吧,曾旅长,我……”
“坐下来,你先别紧张,陈彩兰同志犯的错误不是什么多大的事。”曾旅长见陈团长犹豫不决,便给他一点儿提醒。
陈团长这才坐了下来。
曾旅长道:“你的堂妹,被特务欺骗了,人家利用她声东击西,引走守卫兵的注意力。”
陈团长脸色刷白,这事可大可小。
“旅长,我堂妹她那人愚笨,但绝不会是特务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说这事不大。”曾旅长递给陈团长一根烟,自己点了一根吸了一口:“但问题是这件事影响不好,你想想,一个军人家属,居然这么缺乏政治敏感,对岛上的三申五令划分为禁区的地方丝毫不尊重,这闹大了,可是思想问题。”
陈团长捏着那根烟,掌心发潮,脸色不太好看。
“是,是,我知道,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
曾旅长看了陈团长一眼,道:“我看,陈彩兰同志可能并不适合咱们岛上的工作。”
曾旅长说话点到为止,并没有往下说。
其实,以陈彩兰的职位,压根不必曾旅长过问。
这主要是曾旅长心里还是怜才惜才,这才跟陈团长说这么多话。
耿序过了一会儿过来,陈团长已经走了。
曾旅长跟赵团长都带着期待地看向他。
耿序摇头道:“那男的,不肯松口。”
曾旅长跟前摆着一份名单,这就是早上首都日报那边传来的,在首都那边跟林清轩、邓和心两人走得比较近的一些人选,其中有几个已经被控制住了。
“这难道我看走眼了,是根硬骨头?”曾旅长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灭,道:“熬着他们,我就不信,国民党的人,嘴巴能有多硬!”
耿序跟赵团长下午轮流放了一会儿假回家换衣服。
闻从音听见动静下来,耿序正在喝稀粥,她走过来摸摸碗,白了耿序一眼,“这稀粥都是冷的,你要不急着回去,我给你热热稀粥,再给你做点儿菜吧。”
耿序嗯了一声。
他们从昨晚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东西,抓到特务时候太兴奋,审问的时候又得耗费所有精力跟特务斗,哪里顾得上肚子。
闻从音热了粥,切了个咸鸭蛋,炒了个小葱鸡蛋拿过来。
耿序笑道:“好香。”
闻从音把筷子递给他,“吃吧,我捉摸着你忙起来未必记得吃,本来还想留一条鱼给你,偏偏被一只野猫叼走了。”
耿序道:“这也够了。”
闻从音在旁看着他吃饭,脸上带着笑容。
耿序吃几口粥,看看她。
两人虽不说话,可气氛却温馨的叫人插不进去。
部队那边熬了林清轩两人三天三夜,那是轮班换着熬。
可这两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一个比一个嘴巴紧。
首都那边迟迟等不到消息,居然要跟部队要人,说是让他们把人交出去,首都那边会有专门的机构审问他们。
这怎么能行?
曾旅长他们大费周章,设了这么个陷阱,岂能够什么都没榨出了就把人交出去。
眼看耿序回家的时候脸色都有些沉重,闻从音忍不住道:“是不是那两个特务有什么麻烦之处?”
耿序眉头微皱,因为闻从音早就知道这事,所以有些事倒是不妨可以告诉她,“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肯说。部队规矩又重,不能虐待俘虏。”
闻从音看向耿序,“你们想问什么?你们要是这么紧迫地逼问,想必他们肯定知道你们这边并不知道情况,为了他们自己,他们肯定也不会说啊。”
耿序愣了愣,他一拍额头,“哎,有道理。”
他道:“我们是想把他们的上下线都问出来,这要是能顺藤摸瓜地把一条线都拉出来,那就是大功一件!”
闻从音正在擦着雪花膏,她将一抹白腻涂抹在掌心,揉搓了一会儿,眼睛里若有所思。
“要不,我试试?”
赵团长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
他今晚上在这边轮班,刚喝了几杯茶,还犯困,正要叫人给他再倒一杯茶时,就瞧见耿序带着闻从音进来了。
赵团长怔了下,“老耿,你这怎么带闻大夫过来?”
耿序表情有些玄妙。
片刻过后,曾旅长闻讯赶来,听说闻从音能从两个特务嘴里问出话来时,嘴巴张了张:“你们没说笑吧?”
闻从音道:“曾旅长,耿序也说过国外有种机器叫做测谎仪,其实那种测谎仪就是测试人的脉搏、心
跳,从这些数据得出一个人是否在说谎,咱们虽然没有这个仪器,但中医把脉本就是把脉搏,不用机器也可以。”
曾旅长听着这番话,只觉得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是天方夜谭。
他摸了摸脑袋,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行,你去试。”
赵团长在一旁,嘴角抽搐。
耿序亲自带闻从音过去审讯室。
闻从音:“先问男的吧,那男的肝火旺盛,脾气燥动,比较好问话。”
耿序点头,领她过去,打开铁门,闻从音跟他一前一后走进去。
曾旅长等人去了隔壁房间,这边的房间都是做过改造,审讯室的的对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瞧见闻从音跟耿序出现,林清轩胡子拉碴的,唇角翘起,满是讥讽:“怎么?你们党没人了,居然派个娘们过来。”
闻从音拉开椅子坐下,耿序则是走到林清轩身后,按住他的两只手。
林清轩脸色泛白,“你们要干嘛?你们共产党不是说不虐待俘虏的嘛?!”
闻从音笑道:“别紧张,我们不打人,给你把脉,看病怎么样?算优待你们了吧。”
把脉?
林清轩眼睛狐疑地看向闻从音,脸上神色明显带着警惕,像是一只随时要逃走的恶狗一样。
闻从音屈起手指按在他的寸关尺上,沉吟片刻,“脉沉细无力,肝火旺盛,克脾土,你岁数不过三十,可沉迷女色,掏空身体,五脏六腑尤其是肾精的虚弱远比五六十多的男人还糟糕。”
无论什么男人,都忌讳听到自己肾虚,何况闻从音说话还不留情面。
林清轩瞧见耿序脸上的讥讽,顿时怒火中烧,蹭地一下想抽回手,可架不住耿序力气大,一只手压着他的小臂,那就跟上面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想抽回来都难。
耿序不疾不徐淡淡道:“林大记者,听闻大夫把话说完,再说。”
旁边的小屋子里。
赵团长小声地对曾旅长道:“旅长,老耿这人不会是在报复吧。”
曾旅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放屁,耿团长不是那样的人。”
第68章 第六十八天第六十八天
“好,好,你们看,看,老子要是能叫你们问出一句话,就跟你们姓!”
林清轩恼羞成怒,冷笑着说道。
耿序给了闻从音一个眼神:“先问基础信息。”
闻从音会意,“你叫什么名字?”
林清轩吊儿郎当,“我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闻大夫,你记性是不是不太好啊!”
耿序二话不说,给了桌子一拳头,他这一拳头下去,那木桌咚地一声,木屑横飞。
林清轩当下吓白了脸,额头上冒冷汗。
赵团长戏谑道:“老耿这力气不小啊,吓唬人呢。”
曾旅长脸上带着笑意。
耿序淡淡道:“闻大夫问什么,你答什么。”
林清轩脸上神色讪讪的,不敢多说什么。
闻从音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起初都是问些基础信息,比如几岁,家住哪里,结婚了嘛?
后面,闻从音突然拿出一份文件,“秦宣是你上线吗?”
林清轩下意识道:“秦部长——”
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心里一跳,到嘴边的话咽了回来,上下打量闻从音,冷笑道:“想套我话,好,行,我告诉你们,他是我上线,怎么着,赶紧把人逮起来吧。”
闻从音不说话,问道:“那门卫老蔡跟你什么关系?”
“老蔡,他也是特务,怎么着,把他也抓了啊,我们报社都是特务,行了吧,哈哈哈哈。”
林清轩脸上满是讥讽神色,吊儿郎当的,斜歪着身体,眼神讥诮不已。
闻从音按到脉象有些变化,看了耿序一眼。
耿序会意,反手就给了林清轩后背一巴掌:“老实点儿,问你什么回答什么!”
“我这不是正回答着呢嘛。”林清轩不屑一顾,他才不傻,部队这边抓到他们两个,顶多只能确定他们是特务,但并不能知道他们之前做过什么事,要是他们把自己的上线下线供出来,那才是自寻死路。
“你们部门有个女同事跟你找的很近,叫做黄晓丽,她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闻从音陆续把名单上的人问完。
林清轩早已不耐烦,要不是耿序的武力威慑在旁边,早就不搭理闻从音了。
等闻从音把名单问完,林清轩道:“现在行了吧。”
闻从音合上文件,对耿序点点头,两人走了出去,曾旅长跟赵团长都走出来,曾旅长看向闻从音:“怎么样,有结果嘛?”
“旅长,咱们去办公室说话吧。”
闻从音对曾旅长说道。
曾旅长点头答应,进了办公室,闻从音拿了一支笔把名单上的几个名字勾起来:“林清轩的情绪对这几个人反应特别大,这几个人应该都有问题,就是不太清楚是上线还是下线,其中,他跟黄晓丽应该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你怎么知道?这也能把出来。”
赵团长吃惊地问道。
闻从音道:“这倒不是把出来的,而是观察出来的,在我提到黄晓丽的时候,林清轩食指有明显的反应,咱们古代有个成语,叫做食指大动,说的是一个人看到美食的时候就会食指弹跳,食也性也,食色其实都是人的根本欲望,道理是相通的。”
赵团长听得半信半疑。
曾旅长却很聪明也很谨慎,他把名单拿给耿序,“你拿这个名单去试试那个邓和心。他们两人本来是知道咱们没问出什么来,所以才能一致地咬紧牙关,不交代。现在要是邓和心‘知道’林清轩交代了,她肯定也要跟着反水的!”
“是!”
耿序敬了个礼,很快带着名单下去。
闻从音对曾旅长有些佩服,这领导果然不是白当的,即便未必知道囚徒困境,但对人性的认识,远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果不其然。
一直没开口的邓和心在看到林清轩给的名单后,瞬间破口大骂,在得知林清轩试图用名单换取减少刑罚,立刻也跟着反水。
曾旅长又让耿序拿邓和心交代出来的事情跟名单去审问林清轩,这些特务本就是精致利己主义者,一切以自己利益为主,见邓和心背叛,林清轩立刻白了脸,哪里还有刚才的骨气。
不到三个小时候,两人就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传递出去的情报全都交代了。
“旅长,您看。”
耿序把笔录拿给曾旅长。
曾旅长定睛一看,神色微变,一个报社居然藏了五六个特务,并且,因为记者的职业优势,他们到哪里都受到尊重,结交的又多半都是各大部门的人,因此还真叫他们打听到不少情报。
“立刻打电话联系首都!”
曾旅长二话不说拍板道。
首都日报。
门卫老蔡这几天都一如既往地每天早早来上班,中午在单位凑合吃几口饭,就跟着继续当班。
这会子正是十点多的时候,报社门口人并不多,偶尔有几个踩着凤凰牌自行车过去的青年,日头高高地照在马路牙子上。
老蔡透过小小的四方窗,晒着太阳,眯着眼睛,心里
头却不知在想什么。
“老蔡。”
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老蔡回过头,满是皱纹的脸扬起一个和气的笑容,“王主任,有什么事?”
王主任冲老蔡招招手,道:“你进来搭把手,哎呀,单位那群小年轻一个个身娇肉贵的,连个木匠活都干不好,今儿个做一张桌子,没你还真不行。”
老蔡答应一声,从门卫室里走出来,跟着王主任进了办公室。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老蔡就忽然发现不对劲,这办公室那些记者平日里最爱说笑了,毕竟是文人嘛,嘴皮子利索,一个个说话跟放炮似的,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可这会子怎么这么安静。
他突然哎呦一声,捂着肚子,“王主任,不行,我这肚子有点疼,估计是早上吃了风跑肚,您先进去,我去趟厕所就回来。”
王主任心里一紧,掌心发潮。
这刚才上面就来人了,怕把事情闹大,让他过来喊老蔡进去,这事本来都进展得好好的,可没想到这临门一脚,老蔡居然要走。
“老蔡,你这肚子不舒服,我们办公室有药啊,走吧,我给你拿药去!”
老蔡见王主任这个态度,心里越发笃定肯定没好事,他脸上堆起一个笑容,陪着笑脸,“不用,不用,我这吃什么药,上个茅厕就好了。”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要走。
办公室却突然砰地打开,几个穿着军装的干部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老蔡制住。
“把人立刻带走。”一个穿着军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男子走出来,指着老蔡说道。
王主任都吓出一身冷汗了,他看向男子,“首长,这不是我的事啊,他刚才都走到这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地……”
那男子摆摆手:“你不用多说,他们这些特务比谁都想的奸诈,那个黄晓丽你们派去哪里做报道了?”
首都的风声忽然紧张起来。
部队这边过了四五天才把林邓两人移交出去,这回部队这边算是立下大功一件。
林邓两人顺藤摸瓜抓出一批潜伏在各大要职上的特务跟墙头草,其中不乏地位比较高的。
闻从音没有多打听,但她从耿序的神色就看得出,这回真抓出不少害虫。
这些害虫,先前利用自己的地位,污蔑抹黑了不少真正的爱国爱党份子,将那些人迫害入狱、下放到牛棚。
现在这些人被抓,他们先前迫害的那些真正的同志想必很快就能沉冤昭雪。
“这回得多亏小闻,不然那两个特务可不容易撬开嘴巴。”
曾旅长心情大好,自掏腰包,在家设宴款待陈团长、耿序跟赵团长三家人。
闻从音拿起杯子,起身谦虚道:“旅长您说这话我不同意,这次的功劳明明是您几位,要不然你们事先策划了这么个请君入瓮,我就算再有本事,也没有发挥之处。”
柳主任抿着唇,笑道:“你这怎么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闻从音疑惑地看向柳主任。
曾旅长点点耿序,笑呵呵道:“我们这主意就是你爱人出的,当初他就说得搞几个假的禁区,虚而实之、实而虚之,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这才好抓人,还能把有心之人弄糊涂了。”
耿序起身,一本正经地拿起杯子跟闻从音碰了下杯:“多谢闻大夫夸赞。”
闻从音瞥了他一眼,唇角忍不住勾起。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谁也没提陈彩兰跟马营长夫妻要被调走的事,吃完饭,柳主任让闻从音跟葛大姐过去,道:“这件事,上面有意做个报道,算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妇联那边听说这次永刚他们抓特务,想做个报道,你们看,觉得呢?”
葛大姐搓了搓手,有些心动,但有些不好意思:“永刚他们也没帮上忙啊,尽是帮倒忙,这还能报道吗?”
永刚他们几个孩子,脸上神色既兴奋又有些心虚。
闻从音看了看向阳跟丽娜,她指了指向阳脖子上的伤,对柳主任道:“主任您瞧,咱们这几个孩子,不谦虚的说,都是聪明机灵的孩子,不然也不会发现特务行踪不对,但您看,就这么几个机灵孩子,在特务手里都吃不了好,要不是旅长他们早有布局,这几个孩子现在不定什么样呢。”
永刚几人脸色表情讪讪的。
永志道:“闻阿姨,我们这回吸取教训,下次肯定不会再犯了。”
“下次,还有下次?就这一次就快把你爸妈吓死了!”
葛大姐没好气地说道,“你们真以为自己一个个都是小兵张嘎啊。”
永志不服气,顶撞道:“妈,我们难道就不能是小兵张嘎,再说了,谁都有第一次,老师也说,一回生二回熟,还有啊,这抓特务,难道不是应该的嘛?!怕冒险、怕牺牲,那就不是英雄汉!”
“对!”永红也大声道:“为革命牺牲,那是我们的荣誉!”
闻从音等几个孩子说完话,这才看向永刚,“永刚,你说呢?”
永刚作为最大的哥哥,刚才一直沉默,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态度,见闻从音问他,赵永刚脸上露出错愕神色。
永志忙看向他:“哥,您难道怕流血,怕牺牲?”
“我、我……”赵永刚性子有些懦弱,被亲弟弟这么质问,当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闻从音道:“永刚,你大胆地说,永志,你有你的想法是好事,但你不应该阻止别人发表他的看法。”
赵永志扁扁嘴,有些愤愤不平。
永刚有些感动地看向闻从音,他乍起胆子:“我觉得我们这么做不合适,也不适合被报道。”
葛大姐跟柳主任都愣住了。
柳主任疑惑,身体前倾:“为什么不报道?你不想你们的事迹见报,被大家夸赞吗?”
赵永刚苦笑着说道:“我们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有什么好夸赞的,差点儿还添了乱。如果报纸报道我们,别的小孩子跟着有样学样,要是碰到一般人那还好,要是真的碰上坏人,那怎么办?小孩子跟成年人怎么打?人家手里说不定还有枪呢。”
“哥,你这是投降思想!”
永志难以置信、恨铁不成钢地看向赵永刚!
“永志,不许胡说!”闻从音严肃地呵斥永志,“什么叫投降思想,实事求是就是投降思想了嘛?你们想想你们多少人,五个孩子,永刚还这么大了,都差点儿阴沟里翻船,你们面对的是特务,那是心里没有国家的人,杀几条小命保全自身对他们来说是毫无心理负担的。”
“可是难道就坐视他们干坏事嘛?”
永志脾气上来了,要不是平日里闻从音对他们教导有加,他心里对她有些敬意,这会子只怕都要翻脸了。
闻从音道:“你不要意气用事,什么时候都非此即彼了,我不赞同小孩子抓特务,就代表我支持特务?难道没有别的选择,你们大可以去寻找大人帮忙,大人做事难道不比你们仔细,更有把握抓住特务?像你们这样,莽上去,跟上特务,然后出了事,就能对抓特务有什么帮助了?”
闻从音说话素来和气,众人从未见过她这样疾声厉色过,当下都有些不敢说话。
“说得好!”
赵团长过来,深表赞同地道:“闻大夫这番话说到我心坎上了,你们这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是,抓特务是要紧,可是也不是谁都能有本事、有能力抓到特务的。像我们部队,要上场打仗,那还得接受训练呢,难道说,只要有一番爱国之心,就可以不管不顾上场打仗了?那不合理嘛。爱国之心是好的,但做事一定要带脑子,不然那就是好心办坏事,只有调子没有脑子!”
葛大姐也道:“这种事还是别宣传了,别回头宣传的其他孩子有样学样,那出了事,怎么办?”
几个孩子扁扁嘴,虽然知道是这个道理,可这毕竟是上报纸的事,错过这样的机会,心里岂能好受。
耿序过来,瞧见几个孩子垂头丧气的,跟闻从音使了个眼神。
闻从音道:“你
们要是想接受宣传,那也行,你们愿意当反例嘛?”
向阳试探道:“婶子,这反例什么意思?”
闻从音道:“就是拿你们当典型案例,然后教导小朋友们面对疑似特务的人,正确做法应该怎么做,你们愿意吗?”
几个孩子对视一眼。
永红挠挠脑袋,脸上泛红。
丽娜道:“可以不用我们的真名吗?”
“对,要是不用我们的真名,那就行。”永志立刻说道。
闻从音好气又好笑,这几个孩子那倒是真不笨,都知道反例不是什么好事:“这得问柳主任了。”
柳主任笑道:“用化名也好,我看,这倒是很有教育意义,孩子毕竟是孩子,能力有限,思想又冲动,得教育孩子学会用脑子思考才行。”
众人神色有些讪讪的。
登报的事柳主任说回头妇联那边会派人过来采访,几个孩子听见这话,倒是兴奋起来。
闻从音一家回去后几天,妇联那边就来采访了。
对于柳主任等人的看法,妇联那边也很是赞同,因此,几个孩子都没有办法在报纸上露面,但仅仅如此,也足够他们兴奋得了。
葛大姐跟闻从音道:“要我说,早知道就让老赵给永志打一顿了,我看我们家三孩子就他最不长记性。前几天还蔫蔫的,这几天又卖弄起来了。”
闻从音知道葛大姐是刀子嘴豆腐心,笑道:“您要愿意,今儿个叫赵团长打孩子也来得及。”
葛大姐瞪眼看了闻从音一下,手里的活停了下来,见鬼似的:“诶我说,你怎么还带劝的。谁家见人打孩子不是拦着。”
闻从音整理着那些药草,调侃道:“那我不是看出来您就是嘴皮厉害吗,您要是真有心打,早下手打了。”
葛大姐瞪眼看闻从音半天,也绷不住笑了。
“我要不是瞧他先前被吓得拉青屎,都懒得搭理他,熊样。”
闻从音道:“我看这几个孩子心里也吓怕了,那可是真刀真枪,哪能不害怕,就是嘴巴上逞能罢了。”
她正说着,邮递员过来,“闻大夫,你们家的信。”
闻从音站起身来,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道谢后接过来。
葛大姐问道:“你娘家来的信啊?”
闻从音看了一眼,神色古怪,她刚也以为是闻父来的信,可看到上面的地址跟寄信人后,就知道不是了。
耿序晚上回来的时候,闻从音把信给他,“你家来的信。”
耿序接过手,拆开看了看,然后撕碎了,丢到炉灶里。
闻从音眨眨眼,“信上面写什么?”
耿序道:“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我家那边的人写信过来,帮耿颐跟马营长求情。”
“马营长这回降的是有些冤枉。”闻从音不无同情地说道。
耿序道:“不冤枉,一家不扫何以扫天下,他作为军人,没有管好军属,做好思想工作,这带出来的问题自然得他自己负责。”
他道:“要是我家再来信,你就让邮递员把信原封不动寄回去。”
之后还真如同耿序预料,在信封寄过来,见耿序一直没回电话,那边索性发了个电报,说让家里有事,让耿序打电话过去。
邮递员对闻从音道:“闻大夫,这不定是家里出了什么急事,您看要不找个人赶紧地去联系下耿团长吧。”
闻从音看着电报,只觉得荒唐,这怪不得耿序跟耿家疏远,瞧这一家子做事做人,简直咄咄逼人。
像耿颐马营长这种事,就算找人情,也没个这么死缠烂打的,何况马营长才被调走,现在就要耿序帮忙,这风口浪尖上,是不怕耿序麻烦吗?
她对邮递员说道:“知道了,您先忙您的事去吧。”
邮递员有些疑惑,但没多问,毕竟是耿团长家里的事。
耿序看到电报后,气得冷笑一声。
他指着电报,道:“这不是我爸能做得出来的事,肯定是耿颐她爸妈。”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闻从音道:“这要是再继续发电报过来,不搭理反而不合适。”
耿序捏着电报沉吟片刻。
他对闻从音道:“我有办法,他们以后不会再打电报过来的。”
闻从音好奇看他,耿序道:“我直接打电话告诉我爸,对不起,请不要走后门。”
闻从音愣了下后,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躺在被上,越想越觉得好笑。
那一家子特地又是发信,又是发电报的,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目的,不然他们干嘛不自己打电话过来,无非就是想委婉地暗示一下,到时候在电话那头说的含含糊糊的。
偏偏耿序不给他们这个面子,直接拆了他们的脸皮。
要知道,电话后面都有接线员在听电话的,你说什么,做什么,人家都知道。
这电话一打,北京那边要是还敢有什么动静,那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果不其然。
耿序这通电话打过去后,北京那边就沉默了。
连着偶尔耿父会打来的电话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69章 第六十九天第六十九天
六月底,放暑假了。
向阳跟丽娜迎来第一个暑假,岛上也跟着热闹起来。
闻从音一连给好几个从外地特地赶来的病人看了病,这半年来,慕名从外地过来的病人逐渐增多,即便岛上交通不怎么方便,也有人千里迢迢过来。
闻从音正给病人写完药方,就瞧见陈双双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她冲陈双双招招手。
陈双双快步走进来,闻从音把药方递给病人,看向她,“你干嘛呢,有事吗?”
陈双双道:“柳阿姨有点事找您,让您中午要是方便,就过去一趟。”
闻从音听了这话,点头答应,并没多问。
倒是陈双双走出几步,又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站住脚步,回头对她说道:“闻大夫,昨儿个柳阿姨的女儿女婿好像带着孩子回来了。”
闻从音愣了下,然后抬起头跟陈双双道:“知道了,谢谢你。”
陈双双含糊道:“客气什么。”
她转身走出去了,脚步明显轻快不少。
中午,闻从音托人回家说了一声,让孩子们随便熬点儿稀粥,炒个鸡蛋凑合凑合。
她心里寻思着,柳主任的女儿女婿,那倒真是稀客。
岛上的人都知道曾旅长跟柳主任有一儿一女,都是成家了,他们夫妻俩都是讲究人,孩子们的工作,婚姻,都是自己操心,夫妻俩没给子女什么方便过。
这女儿女婿不声不响地来了,不定是什么事。
果不其然。
闻从音到了曾旅长家里,就感觉今天气氛不对。
“闻大夫你来了。”柳主任冲闻从音喊了一声,虽然脸上带着笑容,但神情明显比先前憔悴不少。
“柳主任。”闻从音对她点了下头,看向旁边两位,其中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同志抱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看上去六七岁左右,神色倦怠,瞧见来人也只是疲惫地抬起眼睛就垂下,手指扣着母亲袖子。
旁边的男同志则看上去眉眼很端正,戴着眼镜,瞧见闻从音,还起身跟闻从音握了握手。
“您就是闻大夫,丈母娘先前一直夸您年少有为,这会子见了,果然名不虚传。”
那女同志唇角扯了扯,似乎是有些冷笑。
柳主任道:“闻大夫,这是我女儿秀禾,这是我女婿孙世豪,我外孙女小睇,这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西医说是小儿舞蹈病,他们在粤省那边怎么都治不好,你治儿科有一套,麻烦你给孩子看看,看能不能吃药治好,要什么名贵药材都行,我们老两口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
“行,好。”闻从音点了下头。
曾秀禾抱起女儿,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问道:“把孩子放下吧,孩子能坐吗?”
曾秀禾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冲,“你不是大夫吗?怎么连小儿舞蹈症的孩子手脚无力都不知道。”
“秀禾!”柳主任皱眉,低声呵斥。
孙世豪忙道:“闻
大夫,对不住,我爱人负责照顾孩子,最近孩子的病情越发严重,她难免心情燥郁。”
在他说话的时候,曾秀禾怀里的女儿抽动起来,手脚抽搐不止,脑袋脖子也跟着晃悠,浑身冒出冷汗。
曾秀禾又急又怕,抱紧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闻从音忙过去,推开一旁手忙脚乱试图想帮忙的孙世豪,直接抱起孩子,在孩子的合谷穴、曲池穴、筋缩穴几处大穴揉按,过了片刻,孩子渐渐缓过来,干咳着,像小狗一样伸着舌头。
曾秀禾瞧见孩子这回抽搐这么快就结束,她眼里带出几分希望,“好了,这是好了吗?”
闻从音道:“我倒是想我也能这么妙手回春,奈何医术还不到。”
她抱着孩子在怀里,那孩子也很乖,闻从音见她喉咙还在一抽一抽,嘴唇又很干,明显没怎么喝过水,便要了一杯水,喂孩子喝了几口,才问起病情:“这孩子的症状,明显不是短期,得有小半年了,你们之前去过什么医院,有没有病历本?”
“有,有。”
曾秀禾连忙拿出挎包里的病历本。
闻从音接过病历本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过包里,里面有糖果有水杯,还有纸巾什么都有,鼓鼓囊囊的一大包。
她看了看,果然不出她所料,医院给孩子用了镇定剂、激素,还打了不少吊瓶,甚至还让孩子去精神科看过。
这些药都是只能短期减缓症状,无法根治,又由于病情拖延,导致病人的精气神受损,这就造成病情越发严重。
“我给孩子把下脉吧。”闻从音放下病历本,抱起孩子,孙世豪跟曾秀禾都来伸手。
那孩子却看也不看,直接扑在母亲怀里。
六七岁的孩子虽然不算大孩子,但也不小,秀禾抱着有些吃力,却没推开孩子。
“孩子去年年底是不是感冒发烧过?”闻从音边把脉边随手拿了一张纸写下脉案。
曾秀禾抱着孩子,点头道:“是,是,去年年底孩子不小心吹了风,就发烧了一回,我公婆那时候带着去看过病,没想到病情越发严重。”
闻从音写字的动作一顿,闻言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一开始就去看过病吗?吃了什么药,有没有留方子?”
孙世豪忙道:“这我爸妈做事不仔细,那时候赶上我大哥家刚生孩子,急着回老家去照顾孩子,所以就没把东西留下,吃什么药我们也忘了。”
闻从音看了孙世豪一眼,“这孩子病着,你爸妈就走了?”
柳主任脸上神色有些不高兴。
孙世豪瞧在眼里,连忙描补了一句:“我大哥前面两个孩子都没了,大嫂娘家人又帮不上忙,我爸妈也是没办法。”
他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道:“我不是说咱爸妈的意思,咱爸妈不一样,这不是公事繁忙,为国服务吗?”
柳主任笑了笑,没说什么。
闻从音也不多问,只是道:“这孩子的病不难治,但是麻烦的是去根,她这小小年纪就病了大半年,损伤元气肾精的厉害,后期必须得好好照顾,补好元气才行,至少两年内不能让孩子生什么病。”
“好,我反正已经辞职了,怎么都能照顾好孩子的。”
曾秀禾二话不说就点头。
闻从音把脉案拿到一旁,写了个方子出来,“孩子是温邪久羁,销灼肝肾真阴,肾之经脉络舌本,肾阴亏耗不能上承于舌,故舌短难言。且肝肾同源,肾精匮乏不能滋荣肝木,故阳无所制而风动,我给她开的是大定风珠,滋肾柔肝而熄内风,先开四剂,要是喝了病情好了,就不要再喝。”
她把方子递给曾秀禾:“这些药材我们医院都有,回头你去医院拿也行,要是不方便,我帮你们买也行。”
柳主任道:“不用,她去就行。我让双双请你来,主要是怕把事情弄得太大,你们医院上下都得过来关心一下,表示一下,这反而不利于孩子病情的恢复。”
闻从音心里明白,柳主任担心的不只是这个,只怕还怕有心人趁机献殷勤,送礼。
曾旅长夫妻俩人清廉是出了名的,岛上的人都知道,但架不住有心人想利用这种机会,表表心意。
闻从音道:“我知道了,我回去跟院长说一声。”
“嗯。”柳主任站起身来,叫保姆小刘拿了一兜水果过来,“秀禾他们带来的,我们家人不多,吃不完,你带些回去给孩子们吧。”
闻从音看了下,笑道:“这还有菠萝呢,好,向阳跟丽娜有口福了。”
闻从音提着水果回去,那菠萝正新鲜,香得很。
向阳跟丽娜都觉得新鲜。
耿序道:“给你留了饭,刚才隔壁葛大姐送了一碗酱骨头过来。”
闻从音听见这话,只觉得新鲜,葛大姐家三孩子,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纪,还都在上学,葛大姐家除了月初能吃上排骨,其他时候,肉都得可着人头吃。
没办法,就算钱富裕,这肉票也不富裕。
“前几天葛大姐不是才做过酱骨头,怎么今天又做?”闻从音笑着坐下,“哎呦,今天可有口福了。”
向阳迫不及待地跟闻从音说:“婶子,葛大姐家里来人了。”
“啥人?”闻从音都被葛大姐带的口音东北化了。
丽娜道:“别胡说,不是葛大姐家的,是赵伯伯老家的亲戚来了,一个男的,跟永刚哥哥岁数差不多,但比永刚哥哥壮不少。”
闻从音听着新奇,“怪不得做大菜呢,老家来人,是得好好招呼。你们把那菠萝切一半,拿出给你们葛阿姨,告诉葛阿姨这菠萝得削皮,然后拿小刀挖出那些菠萝眼,再泡点儿盐水,才能吃。”
“诶。”
向阳迫不及待地答应一声,拉了拉丽娜,要丽娜跟着一块去。
丽娜可对见一个憨傻呆笨的男的,没什么兴趣。
而且,她觉得,葛阿姨看到那个男生,好像有一点点不高兴。
下午,闻从音去医院,就顺带跟孙院长说了柳主任外孙女病了的事,果不其然,孙院长第一反应就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这在家里住着哪里有医院方便?”
“孙院长,柳主任就是怕给咱们添麻烦。她有这个顾虑,咱们就别强人所难了。”闻从音丝毫不诧异孙院长的反应。
孙院长这反应合情合理,要是一个军医院院长,连领导家属生病都没个表态,那就太过于没有政治敏感度了。
孙平行关心道:“孩子病不要紧吧?要什么药你只管开,没有的,我找朋友帮帮忙。”
“这个病目前不要紧,没什么大碍,您放心,有需要我一定找您。”闻从音贴心道:“我也一定帮您把您的关心带到。”
孙平行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他颔首道:“这是一定要的,哎,柳主任他们就是太客气,其实住在医院有什么大不了。”
闻从音笑而不语。
她第二天再去给那孩子看了下,吃了两剂药,明显病情好转,曾秀禾不无激动地说道:“之前睇睇每晚睡觉都会浑身冒汗,还老是喊口渴,喝水又喝不了几口,昨晚上好多了,也没那么抽抽了,水也能喝进去了。”
闻从音给孩子看了看舌头,重新把
过脉后,道:“目前已经控制住了,孩子今天能说话了吧?”
“能!”
曾秀禾抱着孩子,低头温柔地对女儿说道:“睇睇,喊阿姨。”
孙思睇眼睛很好看,她长得很像孙世豪,但不同于她父亲,这孩子有着一股怯弱的气质,“阿姨。”
她稚声稚气地喊道。
“好,小姑娘叫睇睇啊,哪个睇?”闻从音笑着摸摸孙思睇的头发,从白大褂里掏出一颗糖给她。
曾秀禾道:“目字旁的睇,叫思睇。”
王世豪道:“是啊,这名字是我爸妈给起的,说是好兆头。”
“好兆头,什么好兆头?”
曾旅长走进来,把手里的东西给保姆:“我看到供销社有卖骨头,买了点儿回来炖骨头汤给秀禾补补。”
曾秀禾道:“爸,我们回来已经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你们就别破费了。”
曾秀禾说这句话,倒是有些见外。
曾旅长跟柳主任神色都有些微妙。
柳主任道:“你们常年在外,我们也没办法好好照顾你们,难得来一次,就别操心别的有的没的,我看你比以前瘦了不少,在家里就吃点好的。”
孙世豪忙道:“妈说的是,秀禾,你怎么能跟爸妈这么见外?爸妈都是关心咱们。”
曾秀禾抱着孩子不说话,唇角抿着。
闻从音道:“要是有瘦肉,倒是不妨多买些,每天炖点儿枸杞瘦肉汤,给孩子补合适,给女人补也合适,我看秀禾同志,倒是也有点儿贫血,是该好好补补。”
“贫血,那吃什么好?”柳主任何尝没看见女儿气色不大好,只是女儿一直要强,又跟家里对着干,她们不好直接开口。
闻从音道:“吃药就不必了,还是食补,羊肉牛肉换着吃,还有红枣什么的也多吃点儿,秀禾同志打算在岛上住多久?”
曾秀禾抱着女儿,道:“我横竖是没工作,要是爸妈不撵我走,我跟睇睇住一两个月都没事!”
旁边的孙世豪一脸欲言又止,但又不好开口。
曾旅长跟柳主任也仿佛没看到孙世豪的神色。
闻从音道:“那一两个月也够了,好好养,毕竟还年轻,这气血补上来是分分钟的事,另一个运动,柳主任先前跟我学了金刚功,你们母女带着练,这对身体也好,人的身体并不是躺着什么不干才好,适当地运动反而对身体更好,打打金刚功,带孩子出去散散步,比吃多少灵丹妙药都强。”
“哎呦,还是闻大夫说的好,”孙世豪脸上满是笑容地恭维道:“我们那边好些人去打什么鸡血,打了之后容光焕发,都说效果多好,我看他们都应该听您的。”
曾旅长到底给女婿一点儿面子,“小孙说的很对,这打鸡血根本就是胡闹嘛,这动物的血哪里能随随便便往人的身体打,就算是人血,那还得分血型呢。”
闻从音笑了下,把几样食疗的菜单写下来,一份是给大人的,明显就是给曾秀禾,一份是给小孩子的。
曾旅长夫妻俩清廉,但两人的工资待遇都不差,平时两人并不讲究吃喝,还隔三差五地把些多余的票分送给别人,毕竟票都是有时间期限的,攒了也没用,会过期。
因此,虽然官方明面上禁止,可私下里大家都会互换。
曾旅长家不同,他们是直接送。
但现在家里有需要,自然是紧着自己家里了。
柳主任见闻从音又费心,便想留她下来吃饭,闻从音道:“今儿个就算了,家里都等着我回去吃饭呢,赶明儿孩子彻底好了,我们来您家叨扰,吃一顿大的,怎么样?”
曾旅长笑着答应:“好,好,先前柳主任还惦记你家两孩子呢,到时候把葛大姐家三个孩子一起喊过来,人多才热闹。”
闻从音答应下来。
耿序晚上回来的时候,跟她问起:“柳主任的外孙女病怎样了?”
闻从音手里正挑选着回头送过去的礼物,她虽说是大夫,但毕竟两家相交,他们家是晚辈,哪里能空手过去,准备点儿布票、糖果,意思意思一下。
“吃了药好多了,就是有一件事……”
闻从音抬起头来,把盒子里的布票拿出来,放到一旁去,拍了拍旁边,示意耿序走过来。
耿序解开手表,放到桌上,“什么事这么严肃?”
闻从音道:“你过来就知道了。”
耿序见她神色严肃,这才过去,闻从音问道:“柳主任的女婿怎么好像是头一回见他们,有点束手束脚啊。”
说不好听的,是有点惊喜又急于讨好,心虚。
耿序笑了一声,“先前老赵还说得外聘你当我们的顾问,曾旅长说他胡说八道,现在我看,老赵倒是说对了。”
闻从音挑起眉,“赵团长还说这个?”
“是啊,老赵说以你的敏锐,当个大夫可惜了,还说……”耿序说到这里,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闻从音拍了拍他的手臂,“说什么,赶紧说。”
耿序搂着她的腰,把她一把抱过来坐在自己的大腿上,“闻大夫,他还说,我可惨了,在咱们家怕是藏不了私房钱,也说不了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去。”
闻从音好气又好笑,“这个赵团长,回头我告诉葛大姐去,他这么说,肯定平时没少藏私房钱,也没少说谎。”
耿序闷声做笑,肩膀抖动。
闻从音伸手拧了他腰一下,“笑什么,我难道有说错?”
“不,我是笑老赵不打自招。”耿序抵着嘴唇收敛笑意,“你没猜错,柳主任她的儿媳妇女婿都不知道他们家的级别,只知道是部队的。”
闻从音想了想,叹道:“柳主任他们真是没的说,这么做只怕是怕亲家拜托他们开后门,找关系吧。”
耿序道:“曾旅长也好,柳主任也好,都是一颗红心向党的人,他们从没为自己谋求过什么私利。但难免的,就耽误了子女的前程跟婚姻。他们的子女找的对象都是一般家庭。”
“一般家庭?我瞧着那孙世豪打扮的挺光鲜体面的。”
闻从音有些惊讶,回头看向耿序,眼神带着好奇。
耿序道:“衣着打扮干净得体就行,男人花太多心思在打扮上,只能说明这个人做事不行,心性浮躁。先前曾旅长夫妻去看过女儿女婿,也没说过他们的情况,但这回来岛上,这事怕是瞒不住了。”
闻从音道:“这就是了,我看那孩子的爷爷奶奶要是知道孩子的姥姥姥爷身份不一般,估计就不敢那么虐待孩子了。”
“虐待孩子?”耿序皱起眉头,“他们打孩子了?”
闻从音道:“那倒没有,不过,我给孩子把过脉,孩子先前生病,本来是小症候,去医院,或者随便找个大夫开个药都能治好,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没有吃过药的迹象,小病拖成大病,这才送去医院的。”
闻从音看向耿序,“你说,这事我该不该告诉曾秀禾?”
耿序对曾家显然比较了解。
他也深谙人情世故,稍微思索了下,就知道:“曾秀禾的公公婆婆嫌弃那孩子是孙女,才没带孩子去医院的吧。”
闻从音点了下头,从名字就看出来了,思睇,不就是思弟的谐音吗?名字听上去再好听,也拦不住实际上爷爷奶奶盼一个孙子的想法。
耿序道:“你别告诉曾秀禾,这毕竟是她们家务事,你找个机会悄悄地告诉柳主任吧。”
闻从音道:“我也是这么想,只是又有些担心,我看柳主任夫妻跟秀禾同志的感情好像有点僵。”
耿序道:“这你就不懂了,关系再僵,终究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况且曾秀禾这人只是有点脾气,并不是没脑子,不至于不分好歹,不知道谁亲谁疏。”
闻从音听耿序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
要说他们这些大夫,其实给病人看病的时候,很多时候不只是看病这么简单,还得顾及病人的家庭情况。
贸贸然地把事实告诉病人或者病人家属,对方未必会领情,反而可能会恼羞成怒。
闻从音因为很小就看着父母行医,倒是耳濡目睹,学了不少人情世故。
可她也听说过有个同行,给个男人把脉,把出了男人有性病,好心地告诉男人的妻子多留意,可结果呢,却是那个男人的老婆来医院大闹,非要说同行污蔑她老公,她老公清清白白,是去外面澡堂子洗澡不小心染了病。
所以你说,很多时候,大夫不是不想做好事,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碰到有医德又有脑子的大夫,对方就会暗示你几句,你能不能领悟就看你个人的脑子了。
第70章 第七十天第七十天
“小闻,你们买菜了没?”
葛大姐买菜回来,赶上闻从音要出门,便问了一句。
闻从音道:“才刚要出门,还没买呢。”
“那感情好,这么着,我给买多了,这三斤猪肉匀一斤给你们。”葛大姐拿出一斤猪肉给闻从音,“顺便,你们晚饭也别在自家做了,来我们家吃饭吧,老赵家大侄子过来这么久,总得认认人。”
闻从音答应一声,接过猪肉,“那我们还真是有口福了,葛大姐,差点儿还忘了告诉你们,柳主任家也要请咱们都去吃一顿呢。”
葛大姐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闻从音道:“还不知道呢,估计也就这两天,你说这放暑假了,咱们岛上还真是热闹起来了,这家家户户都有亲戚来。”
葛大姐嗨了一声:“可不是,不过要是亲戚来住几天也没什么,就是怕一个找咱们办事。”
她明显脸上有些无奈。
“孩子她妈,锅里粥烧开了。
“赵团长在屋里冲外面喊了一声。
葛大姐翻了个白眼,冲闻从音道:“行了,你赶紧上班去吧,晚上说好了,来咱们家吃饭。”
闻从音答应下来,让丽娜来把猪肉拿回去,然后嘱咐两孩子去买点儿菜,中午回来的时候随便炒炒菜就是一顿饭了。
晚上去葛大姐家吃饭,耿序跟闻从音正式见过那个赵团长的大侄子,果然人高马大,得有一米八吧,身体很壮实,就是面容看着有些憨,“洪军,打个招呼!说叔叔婶子好。”赵团长显然很满意这个大侄子,拍了拍大侄子的胳膊肘,说道。
赵洪军忙站起身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叔叔婶子好。”
他声音洪亮,很是大声。
向阳吓了一跳。
永志跟永红都翻了个白眼。
永红更是捂着胸口,怪里怪气道:“洪军哥,你这么大嗓门干嘛,想吓死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炸了呢。”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葛大姐拍了永红一下,语气带着呵斥,然后对局促的赵洪军道:“洪军啊,你妹子就是缺心眼,她没别的意思。”
赵团长神情像是有些微妙的生气,但他不想在外人面前丢人,便道:“老耿,你看我这大侄子怎么样,这人才,这身板,配当兵吗?”
赵洪军眼神带着期待地看向耿序。
耿序上下打量赵洪军,笑道:“是个好苗子,跑步怎么样?”
“俺能跑着呢,俺还会做饭,炒菜。”赵洪军急忙说道。
“这么能干啊,那是不错。”耿序点点头道:“今年几岁?”
赵团长道:“这孩子比永刚大一岁,是他们家老大,底下四五个弟妹呢。哎,我这大堂哥年纪也大了,这不,就把这孩子托给我,想叫我给他安排个出路。”
赵洪军道:“二堂叔,俺爹说了,让俺一切听您的。您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您要是看不中我,让我在您家干活也行。”
“那哪行,男子汉大丈夫,不出去闯一闯,在家待着像什么样。”赵团长显然是深有感触,他拍了拍赵洪军肩膀一下,“你放心,堂叔肯定给你找一条好路子。”
“吃饭吃饭,这些菜都做好多久了,你们可别见外,向阳,丽娜,给,大排骨,”葛大姐听不下去了,拿起筷子岔开话题。
向阳跟丽娜连忙道谢,拿碗接过。
耿序跟闻从音都低头吃饭,赵团长也知道见好就收,之后就没提起这事了。
吃完饭,闻从音要帮忙洗碗,那赵洪军抢着去干活,葛大姐也道:“来者是客,哪里还有让你们干活的,这也不晚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闻从音一家这才回去。
今晚吃的有点顶,尤其是向阳,他最爱吃大排骨,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闻从音去煮了山楂水,正切山楂去果子,丽娜就从外面进来了,靠在灶台旁边。
闻从音看了一眼,笑道:“你怎么不去睡?”
丽娜道:“永红给我夹了好多菜,我也吃撑了。”
闻从音这才想起今晚晚饭的时候,永红是给丽娜夹菜过,她没多留意,“永红这是跟洪军不对付?”
丽娜眨巴眼,她这一两年来吃得好,脸上多了点儿婴儿肥,看上去灵气之余还带着几分可爱,“永红姐姐跟我说过,那个赵洪军来了后,她爸妈经常吵架。”
“吵架?”闻从音有些愣住,她仔细想了想,这几天也没听见隔壁有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啊:“不会吧,是不是她误会了?”
丽娜摇摇头:“不可能的,永志哥哥也这么说。赵伯伯跟葛阿姨确实是吵架了。”
闻从音脑子里忽然想起葛大姐早上说的那一番话,她低声道:“是葛阿姨不想让赵团长帮他的侄子找工作吗?”
丽娜想了想,道:“不知道,好像跟永刚哥哥也有关系。永志跟永红都说,永刚哥哥不想下乡去当知青。”
现在的规定是城市家庭必须每家都出一个孩子下乡插队,但规定是规定,自然也有很多例外,比如孩子们都有工作,这种情况自然皆大欢喜,就不必下乡插队。
又或者去当兵也行,当兵在这时候可是最有出息的一条路了,一般人想去当兵都没门,除此之外就是工农兵大学生了,但这种名额更是稀少。
像永刚这种刚毕业,只有三个选择,招工当兵读大学,三个都不去,那就只能去插队。
闻从音若有所思。
柳主任的外孙女孙思睇的病很快好了,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在闻从音开了个药方调养元气,又给了几个食谱滋养身体后,一天比一天的变化大。
这天,趁着大家都放假,柳主任就说请客,除了赵团长一家,耿序一家,陈团长夫妻俩跟双双也一起请了过来。
陈团长一反先前的沉默,跟那孙世豪很是亲热,两人喝到兴起,还在那边划拳。
柳主任不着痕迹地微微皱了下眉头,吩咐厨房熬两碗醒酒汤上来,“这酒是好东西,也不急着现在都喝完,你们俩喝点儿醒酒汤解解酒吧,秀禾,你吃饱了就先抱着睇睇上去休息吧,我看睇睇也困了。”
小姑娘睇睇今晚也很激动,小孩子嘛就喜欢跟大孩子在一起,加上今晚丽娜跟永红都照顾她。
她正是喜欢两个小姐姐喜欢得紧的时候,抱着两个姐姐的手,扁扁嘴,“外婆,我不困。”
话是这么说,但她已经在打哈欠了。
柳主任疼这个孩子得紧,秀禾也道:“妈,孩子难得这么高兴,让她在楼下跟永红她们玩吧。”
“那要不让孩子们出去玩吧,吹吹风走一走就不困了。”闻从音说道。
听女儿跟闻从音都这么说,柳主任这才让永红她们带着孩子出去玩,她们这些女眷,也懒得留在这边听男同志们吹牛谈论国家大事什么的,都纷纷出去,在院子里的椅子上坐着,看几个孩子们玩抓特务。
还别说。
出来之后,凉风吹着,真是叫人精神不少。
往日柳主任家请客吃饭,喝酒就是喝个意思,今晚上碰上陈团长跟孙世豪两人来兴了,大家才不免多喝了几杯。
黄翠萍瞧着几个孩子玩闹,便笑道:“我可真羡慕你们,家里有孩子就是不一样,热闹,双双现在忙工作,我们又不好叫她回来,怕耽误孩子上进,屋里就我跟老陈两人,真是没劲。”
葛大姐这人很热情,她起初对黄翠萍是有点抵触,但这些日子来,黄翠
萍跟她们来往不卑不亢的,葛大姐慢慢地也对黄翠萍多了几分热络,“哎,这要别的难,要孩子还不容易,你跟陈团长多努力努力,争取给双双添个弟弟妹妹。”
曾秀禾听见这话,脸上不大好意思地别过头去。
黄翠萍倒是大大方方:“我也想添一个,就是没动静。”
“啥没动静?”葛大姐八卦地撞了撞黄翠萍的胳膊肘:“陈团长那方面不行吗?”
闻从音无奈抚额。
她跟柳主任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有些好笑。
陈团长那么好面子的人,要是知道他的私事被她们这些女同志拿来议论,保准得气炸了。
黄翠萍道:“哪能啊,他倒是还行,是我这边没动静。”
她突然诶了一声,反应过来,看向闻从音:“闻大夫,要不明天我去医院找您挂号看个妇科,您看怎么样?”
“行啊。”闻从音答应下来,“你明天直接过来就行,不过我看你们结婚没多久,其实也不必太着急,一两年没动静都是正常的。”
黄翠萍摆摆手:“那是别人,他们性子不急,我这把岁数了,再说我爸妈那边常催我们赶紧生,说生了过来帮我带,我啊,还是早点生,家里人也好安心。”
“这倒是。”葛大姐道:“这有个人帮忙搭把手带孩子,不知道省多少心啊。当初我家三孩子,要不是我妈上来搭把手,早就忙不过来了。”
葛大姐说到这里,突然看向曾秀禾:“秀禾,你们家孩子也不小了,怎么你跟你家那口子不再添一个?”
曾秀禾本来听着八卦,不想火烧到自己头上。
她闻言,笑了下,含糊道:“我要一个孩子就够了。”
“一个孩子怎么够啊,要我说,两个孩子正好,三个不嫌多,人多力量大。”葛大姐话还没说完,闻从音就对她说道:“大姐,我看着好像永红摔了,你瞧瞧是不是?”
葛大姐忙朝着闻从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还真是,她一拍大腿,“这永红,真是,姑娘家跟个皮猴子似的,我过去看看。”
闻从音对柳主任道:“主任,我看孩子们玩的也累了,不如咱们把水果切一切,大家吃点儿水果,就散了吧,这也不早了,您说呢?”
柳主任看了闻从音一眼,反应过来,答应一声:“那行,咱们去吧。”
秀禾跟黄翠萍不熟,见只落下他们两个,便要起来:“我跟你们一块去吧。”
柳主任摆摆手,指着椅子:“你们在这里聊,顺便看着孩子,睇睇要是跑累了,就给她喝点儿水,慢点喝。”
柳主任跟着闻从音进了里面厨房,保姆还要帮忙,柳主任让她去休息,两人拿了苹果、桃子出了洗。
柳主任边洗边看了外面一眼,对闻从音道:“小闻,你有什么事,就现在说吧。”
闻从音拿了刀子削皮,顿了下后,手上动作又继续,“柳主任,有件事我作为大夫跟您说一声,先前您女儿不是说孩子的爷爷奶奶带她去看过病嘛。”
“是啊,怎么了?”柳主任疑惑地反问。
闻从音低下头,拿了砧板切苹果:“从孩子的病情来看,跟这说法不符合。”
柳主任愣了愣,手里的苹果咚地一声摔在盆里。
保姆在外面听见动静,过来问道:“柳大姐,怎么了?”
柳主任回过神,抬起袖子擦了下脸上的水,“没事,这小闻他们拿来的苹果太大了,我都拿不住,不小心溅了一脸的水。”
保姆笑道:“大姐,您哪里是干这种粗活的人啊,您二位还是出去,让我来吧。”
柳主任闻言,和气地笑道:“别寒碜我,啥叫干粗活的人,就是我手笨,你啊就出去休息休息,我还不信,就这点活我现在都干不了了,不至于我现在老到这个地步。”
保姆闻言忍俊不禁,只觉得柳主任这人孩子脾气,没多想就出去了。
等保姆走后,柳主任这才收敛了笑容。
她看着水盆里起起伏伏的苹果、桃子,心拔凉拔凉的,“世豪的爸妈也是体制内的,不缺这点儿药钱吧。”
闻从音切着苹果,头也不抬,“柳主任,缺不缺钱跟愿不愿意掏钱是两回事。我当大夫,见过有些人家里穷的不行,可儿子孙子病了,那是宁愿背债也要治好儿子孙子的病。”
她说到这里,就没往下面继续说了。
对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
柳主任张了张嘴,心凉了一半。
第二天,柳主任让孙世豪去陈团长家借点儿东西,孙世豪以为是丈母娘有意帮他牵桥搭线铺关系,乐颠颠地走了。
他心里有些懊悔,先前对老丈人一家态度太冷淡了。
要早知道老丈人夫妻俩背景这么深,当初就应该对老丈人、丈母娘客气点儿。
“孩子还没起来吗?”
柳主任过来看女儿、孙女,瞧见孙女在被窝里睡得小脸红扑扑的,眼神柔和下来。
秀禾坐起身来,“妈,还睡着呢。”
“那让她继续睡吧,这么一点大,看着叫人心疼,多睡才能养好身体。”
柳主任对秀禾道:“你跟我来,我让保姆留神点儿屋里的动静。”
秀禾满腹疑惑,不知道母亲要跟她说什么,给孩子盖好被子,这才跟着走到她父母的卧室。
柳主任给秀禾倒了一杯水,“枸杞红枣水,你身体不好,回头我再托人寻摸些补品过来。”
“妈,不用了,我们在这里吃你们的用你们的,已经让你们破费不少。”
曾秀禾握着杯子,那温热的水杯让她心里有些触动,但与此同时,她的语气很是带着生疏跟客气。
“还在记恨我跟你爸,以前没给你们安排工作跟婚姻?”
柳主任沉默片刻,才在床边坐下,语气有些沉重。
曾秀禾嘴巴动了动,心情复杂,她低着头,“我没怪你们,我知道,你们是怕被人抓把柄。”
“你要是没怪,就不会这么说。”柳主任心情沉甸甸的,她眼睛盯着女儿,有几年没见,她这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能仔仔细细地观察女儿的模样,记忆里那个十七八岁青葱昂扬,志气高昂的青春少女早已成了人母,脸上眼角也带出一丝生活的磨难。
秀禾沉默了下来,不知道说什么。
“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世豪对你好吗?”柳主任低声问道:“今天就咱们母女俩,有什么话你都可以跟我说。”
“好不好的,都一个样。”秀禾扯了扯唇角,“日子不都这么过的吗?他至少还会说点好话。”
柳主任道:“但他根本没在家里照顾孩子,是不是?”
秀禾咬着唇角,扬起头,拿袖子擦过眼睛,“那你们又不让我们告诉另一半你们是什么条件。人家以为我条件差,当然懒得干活了!”
“放屁!”柳主任想骂人,话到嘴边,看女儿倔强的模样,又实在心疼,“我们是说过不要拿家境卖弄,但我们也说过如果觉得另一半信得过,人品过关,大可以慢慢透漏给他们知道。我们的目的不是阻止你们找条件好的一半,是希望你们找的对象,是人品好,奔着你们来的,而不是奔着咱家的条件来的。”
曾秀禾冷笑,“妈,你想的太天真了,这世道不都是这样,捧高踩低,看世豪就知道了,以前不知道咱们家情况的时候,对我对睇睇都不冷不热,听到陪我回娘家,更是一百个不情愿,现在好了,他这几天可疼孩子,疼我了。”
柳主任听得出女儿满腹怨气。
她知道女儿的性子从小就傲气,找了这么个面甜心苦的对象,只怕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这会子说的越讥讽,说明她肚子里的怨气越大。
“你觉得我们是为了自己,那好,陈团长你知道吧?”柳主任指着陈团长家的方向,“陈团长的前妻白杏你白阿姨,你以前也认识,白阿姨怎么样,做女人,做老婆都体面,拿得出手吧。”
曾秀禾不说话。
柳主任站起身来,激动得满脸通红,“她是靠家世当了个团长夫人,然后又怎样,她爸一出事,人家立刻跟她切割,女儿也不要了,离婚!
我们是过来人,真的看多了这种事,看得都害怕了。你跟你哥都是我跟你爸从小带到大的,三岁那年你阑尾炎,一晚上哭个不停,只能抱起来哄着才睡,我跟你爸轮流抱你,一晚上我们俩没合过眼,你爸那会子刚打完越战,胳膊上有个伤口,大夫叫他一定得静养,胳膊不要抬重物,他心疼你啊,听你一哭什么也不管了。”
“我们没帮你们找过工作,不想你们靠家世找另一半,我们难道就不想你们幸福,放屁,你试试带个孩子长到这么大,那是真恨不得心肝肺都掏出来给他/她,我们不想你们靠家世,正是因为我们知道靠家世吸引来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人。这些年,多少人上来下去,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找个人品好的,比找个条件好的,靠得住!”
秀禾眼眶渐渐泛红,她揉着手里的手绢,咬着嘴唇,别过头去,吸了吸鼻子:“行了,我知道,是我缺心眼,找了这么个男人当丈夫,你们满意了吧,我自找罪受!我活该!”
她说完这些话,起身就要走。
柳主任拉住秀禾的手,“秀禾,妈跟你说这些,不是为别的,妈是想告诉你,我跟你爸,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你。”
秀禾身体颤抖,肩膀微微抖动。
心里刚才涌出的愤怒、羞愧在听见这句话后,如同春风抚过。
柳主任拉了秀禾坐下,抱着她的肩膀:“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我们俩这些年没怎么花钱,多少也攒了五六百,这些钱都给你,女人,有钱就是有底气,你婆家实在不像样,闻大夫跟我说了,睇睇发烧的时候根本没吃过药,她们对你是不是也不好?”
母亲的拥抱,让曾秀禾的情绪彻底崩溃。
她抱着母亲,泪如雨下。
这些年来的委屈、痛苦、不平都宣泄在这一场眼泪当中。
柳主任心如刀割,她轻轻地拍着女儿的肩膀,“没事的,妈在,无论什么事,爸妈都帮你。你想干什么,爸妈都支持你。那世豪,无非就是想靠你爸飞黄腾达,你爸别的帮不了,我们老两口,没少有特供的东西,那些东西都给他吧,只要他能对你们母女好就行。”
“不行!”秀禾握着母亲的手,“他那人贪得无厌,给多少都不会满足的。爸,妈,我错了,我早就后悔当初找了他这么个对象。结婚后我才知道他有多无耻,多自以为是,他家不过有个远房亲戚在部委那边,人家跟他们家多年不往来了,他们家都能借亲戚的名头当官。这要是咱爸稍微示好,只怕以后一定会被连累。”
曾秀禾年轻的时候抱着一股子赌气的想法,在众多追求者中挑选到这么一个条件比较好的对象。
但此一时彼一时,时过境迁,当初的赌气如潮水褪去,在父母身旁长大,耳濡目睹出来的政治意识并不是假的。
“妈,我要跟他离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