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从音赶到医院的时候,门口挤满了人,瞧见她来了,众人连忙让开。
她跟胡姐进去,就瞧见陈姝彤跟陈双双两人跟斗鸡一样瞪着对方,陈双双的头发还被抓乱了,地上一地凌乱的药材。
“小闻,你来的正好。”柳主任冲闻从音招了招手,然后看向孙院长,道:“孙院长,这种事叫大家围着看,也太不像话了,是不是……”
这药房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不但有护士,还有医生,实在是乱糟糟的。
孙院长也怕被人笑话,黑着脸道:“去我办公室,胡主任,把这些药材一并带过去。”
胡主任连忙答应,吩咐两个护士搭把手,把地上撒了一地的药材装在尿素袋里拖着去院长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门合上。
闻从音才问道:“院长,柳主任,出什么事了?”
“她偷药材!”陈姝彤跟陈双双异口同声地说道!
“你放屁,分明是我亲眼看到你偷换药材,你还污蔑我!”
陈姝彤指着陈双双,唾沫星子都要飞到对方脸上去了。
陈双双气得满脸通红,脑门上青筋绷起,“你才是偷药材的人,是我看到你偷药材,你,你……”
陈双双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明明抓贼抓赃了,反而被倒打一耙,说自己是小偷。
她满肚子的怒火,无地喷发,气得半死。
“好了,你们都安静下来!”柳主任脸色一黑,拍了下桌子,“你们俩都是军人家属,能够在医院上班,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你们怎么反而不知道珍惜机会!”
“柳阿姨——”
陈双双难以置信地看向柳主任
陈姝彤也道:“柳主任,什么我不珍惜机会,是她。”
“都住口!”孙院长压不住肚子里的怒气,拍了下桌子,办公室内瞬间鸦雀无声。
孙平行平日里是医院里出了名的老好人,很少黑脸,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
这难得发一次火,别说陈姝彤、陈双双,就是胡主任也吓了一跳,噤若寒蝉。
“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胡主任你来说。”孙院长看向胡主任,说道。
胡主任忙坐正了身体,道:“是,事情是这样的,今早上我来医院换班,大老远就听见她们俩吵架,等走过来的时候,就瞧见满地都是药材,然后就是她们俩打了起来,我叫人帮忙把人拉开,可她们俩都说对方是小偷,来医院调换药材。”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是谁偷了药材?”柳主任眉头紧皱。
胡主任无奈道:“我来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吵架了,各有各的理,我实在不知道谁对谁错。”
其实,说是不知道,但大家伙心里门清。
陈双双不缺钱,虽然父母离婚,可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白杏也不是亏待女儿的人,想必离岛之前肯定给女儿留了东西。
陈双双何必调换药材呢。
当然,更重要的是,陈双双才来医院多久,就算她能耐大好了,想调换药材,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情。
要找到假药材,还要找人接手,没点儿人脉关系,哪里做得到。
“这是芦枝、树藤?”
闻从音翻看着手里的药材,眼睛眯起,脸色严肃起来。
柳主任瞧着她的脸色,担心道:“小闻,这些药材要不要紧,给人喝会不会喝出什么问题来?”
闻从音放下手里的药材,皱起眉头:“这树藤跟甘草差不多,影响倒是不大,可是这芦枝明显是作假的跟人参差不多的,但凡能用到人参的药,都不是一般的病,这药喝不死人,能害死人!”
陈姝彤眼皮一跳,脸上明显露出些慌乱神色,她双手紧握,道:“呐呐呐,你们看,我早先就说药房不能随便让人进来,先前一直都没出过事,她一来,就闹出这事,不是她干的,还能是谁!”
“你是贼喊捉贼!”陈双双气得发抖,她手指着陈姝彤:“我亲眼看见你拿着一袋子药递给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跑了,你就在药房调换药,你当我是傻子好糊弄吗?”
“放屁,哪里来的男人,别是你自己想男人了吧。”
陈姝彤上下打量陈双双,唇角翘起又撇了撇,满脸的不屑。
陈双双毕竟是姑娘家,脸皮薄,听见这样的话,当下气得发抖,眼泪都掉下来了。
“你们瞧见了,她分明是做贼心虚,才哭的,院长,要我说,赶紧上报部队,把她抓走!”
陈姝彤连忙指着陈双双说道。
“行了,你们俩都安静点儿!”
孙院长没好气地拍了下桌子,眼睛瞪了陈姝彤一眼,脸上写着不悦。
陈姝彤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不敢高声。
孙院长跟柳主任对视一眼。
这事说好办也好办,说难办也难办。
要紧的是少了个人证,缺了个人证,这事就算大家都知道是谁干的,也不能断定是谁的错。
闻从音道:“孙院长,柳主任,我看这事要查也急不得,陈双双,你记得那个男人长什么模样吗?”
陈双双愣了愣,脸上微白,她咬着嘴唇,“当时那个情况,那个男人跑得那么快,我怎么看得清!”
“哪里有什么男人,你分明是冤枉我!”陈姝彤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无辜,抹着眼泪道:“院长,柳主任,大家可不能欺负我离了婚,没男人,就这么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啊,是,我先前是做过错事,但我现在已经改过了,要是因为我以前犯过错,就相信别人说我是贼,那我干脆死了算了!”
陈双双气得胸膛直起伏。
她握着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
孙院长道:“行了,这事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怎么能知道到底谁才是清白的,你们俩都先下去,胡主任你带人把药材检查一下,要是找到假的药材立刻拿出来,咱们统一销毁掉!”
“是!”胡主任松了口气。
“院长,这事就这么算了?”陈双双难以置信地看着孙院长。
孙院长咳嗽一声,看向柳主任。
柳主任对陈双双道:“双双,就算是警察局,捉贼也得捉赃,无凭无据的,这事说不清,得调查清楚才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也别急,要是你说的是真的,医院一定会处置该处置的人。”
柳主任这番话,其实已经很明显是站在陈双双这一边了。
可陈双双太年轻,加上没有什么工作经验,哪里听得懂好赖话,当下委屈得眼眶通红,直接站起身来跑了出去。
陈姝彤还指着她对众人道:“你们瞧瞧,她这个德行,根本不尊重领导,我看,这事就是她贼喊捉贼!”
“到底是谁贼喊捉贼,那还不一定。”
闻从音瞥了陈姝彤一眼,脸色冷漠。
陈姝彤对她是既恨又怕,见她冷言冷语,讪讪地不敢接话。
药房的事闹得很不体面,孙丹阳回来对闻从音道:“今天陈双双都没来上班。”
马迟仓道:“她昨天就没来了。”
闻从音翻看着医案,闻言皱了皱眉,“她请假了没有?”
孙丹阳跟马迟仓对视一眼。
孙丹阳道:“没有吧,我听药房那边的人都在抱怨说她大小姐脾气,说不来就不来。”
“要我说,她也够可怜的。”马迟仓看了看外面,确定外面没人,才小声地对闻从音她们道:“老师,这事明显就是陈姝彤干的,院长
跟柳主任怎么不抓陈姝彤啊。”
“证据呢?”闻从音合上医案,看向马迟仓。
马迟仓挠挠头:“大家都知道,这还用证据吗?”
闻从音道:“你得亏是医生,要是法官,不知道得多少人冤死,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认为,这就足够当证据的话,天底下冤假错案不知道得多多少。就算大家都认定是陈姝彤干的,没有证据,陈姝彤也不能被抓,这不是偏着谁,是这个口子不能开。”
孙丹阳皱着眉头:“那陈双双就白吃这个闷亏了?我刚过去的时候,可听见陈姝彤说,药材是陈双双掉包的,就是为了报复您。这人心眼实在太坏,冤枉了别人不说,还把您给捎带上了。”
“还有这事?”闻从音脸上露出错愕神色。
孙丹阳忙道:“这肯定别人都不信,就是这人嘴巴实在太恶心人了。”
闻从音看着医案,脸上陷入思索神色。
这个陈姝彤,她还真是小瞧她了。
本来以为只是个单纯恶毒自以为是的人,想不到也有点儿小聪明。
孙丹阳对人性还是太高估了,人最喜欢的就是男女之间那些风花雪月,争风吃醋的丑事。
尤其是牵扯到其中的男女身份越高,名声越好,就更吸引人的眼球。
试想一下。
一个是团长,一个是医院主任,还有一个是团长女儿,这新闻搁在现代都是今日头条!
“你知道陈双双住哪里吗?”
闻从音放下笔,对孙丹阳问道。
孙丹阳愣了下,诧异地看着闻从音。
陈双双没回家,她已经厌倦了回到那个家,包括看到她的姑姑,她的父亲。
她住在医院宿舍,虽然是四人一间,但至少可以清静清静。
“叩叩——”
房门敲响的声音传来,陈双双没回答,过了一会儿,房门又敲响了,她不耐烦道:“胡主任,你要是来为陈姝彤说话的,就不必来了,要是不抓她,这个班我不上了。”
“是我。”闻从音的声音很清脆,从房门外传进来。
陈双双愣了下,反应过来后坐起身来,等再回过神,她已经开了门。
闻从音穿着白大褂,对她点了下头,左邻右舍的宿舍里有人探头探脑地开门看了一眼她们。
“找你说些话,有空吗?”闻从音问道。
陈双双看着闻从音,心里寻思她难道是为那件事来的,咬了咬嘴唇,“我这就跟你走。”
闻从音看了她身上的穿着,单薄的长衫长裤,连个外套都没有,“穿个外套再出来吧,今天有点冷。”
她对陈双双扬了扬下巴,“回去添一件衣服。”
陈双双想说不必,但瞧闻从音的神色,也猜得出要是自己不去,闻从音肯定不会离开,便只好回去,匆匆拿了一件毛呢外套跟着下楼。
宿舍外面有片树林,林子不茂密,主要种的都是些木棉树、枫树。
木棉树有个好处,秋日里开的花又大又红,红艳艳的像一个小喇叭。
枫叶清脆霜红,脚踩在上面嘎吱作响,像是芝麻杆咬碎的声音。
“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别藏着掖着,直接说吧。”
陈双双跟着闻从音走了一段路,实在耐不住性子,冲闻从音催促道。
闻从音看了她一眼,“你的性子很急躁。”
陈双双脸色一黑,转身就要走。
闻从音道:“你就想看着陈姝彤继续抹黑你跟我们吗?”
陈双双站住了脚步,她一肚子的火冲上脑子,握着拳头,盯着闻从音:“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是,我是连累了你们!”
“你看你,又急了。”闻从音捡起一朵木棉花,对陈双双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怪罪你,而不是来帮你的?”
“帮我?”陈双双脸上的抵触去了不少,她看着闻从音,“你相信我是无辜的?”
“大家都知道你是无辜的。”闻从音把木棉花丢到口袋里,对陈双双道:“你要是没事,就帮我一起捡木棉花,我是找了借口溜出来的。”
这什么人啊?
陈双双都无语了。
她盯着闻从音,闻从音催促道:“快点儿,就地上的木棉花,要捡没被人踩过的,这木棉花是好东西,清热解毒去湿,药效不错,拿来煲汤也合适。”
陈双双真是对她没办法了,低下身还真捡了起来,她边捡边问道:“既然相信我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抓陈姝彤,孙院长明明就是护着她。”
“孙院长要是护着她,你这几天没去上班就够给你记过了。”闻从音摇头道:“处理事情哪里有那么简单,这事孙院长那边一直在派人查。”
陈双双嘴唇动了动,她拿起一朵木棉花,左看右看,都没地方放,只好放到自己的毛呢外套里。
闻从音看在眼里,不由得唇角勾起。
“你以为他敷衍你,没打算处置这件事是嘛?你啊,真傻,陈姝彤这个小偷都心安理得去上班,表现的理所当然,你这个清清白白的,反而不去上班,你以为别人都会觉得你受委屈,很可怜,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更可能认为你才是做贼心虚,没脸见人的。”
“她们怎么想,我无所谓!”陈双双冷笑道:“只要能还我清白,就行。”
“那你以后不去医院上班了?”闻从音抬起头看她,“你这两天也不请假,使性子不去,你的活都是别人在替你干,是,你有苦衷,你受委屈,但别人凭什么要帮你多干活。”
陈双双显然从没想过这点儿,一下被问的哑口无言。
闻从音指了指她,示意她把木棉花放到自己口袋里:“你这人,性子不坏但是糊涂,毛选你们没少看吧,毛选上怎么写的,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陈姝彤没读多少书,可比你聪明多了,她这两天在药房那边拼命干活,你呢,在宿舍里使性子,你说,要是你的同事,会觉得谁更好?”
陈双双张了张嘴,她想辩解几句,可到嘴边的话却不知怎么说。
很多事情,就是不点破没什么,一点破就什么都明白。
她这会子回想自己这两天干的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尴尬难堪又羞愧。
“那,那我也不是有心的,我没想那么多。”
“你的好处就是年轻,大家对你都是包容的,胡主任这两天没少来劝你,也没对你怎么生气。”
闻从音说道:“我要是你,不要等胡主任再来请,等会儿就回去上班,该干的活继续干,大家心里都明白,那陈姝彤迟早会被抓的。”
陈双双鼻子酸涩,抓着外套,“我,我就这么去啊。”
闻从音:“……”
还真是大小姐。
估计真是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受过委屈。
“我陪你去。”
她可真是送佛送到西了。
药房那边,下午这会子还算清闲,主要也是最近农忙,即便有病,村里的人也舍不得公分,多半都是早上黄昏过来看病。
胡主任等人吃了饭,有的在打毛线,有的在闲磕牙,无非说些家长里短的事。
正说着,突然有人说道:“那不是陈双双跟闻大夫吗?她们俩怎么走到一起了?”
胡主任朝着众人看的方向看过去,在看到闻从音跟陈双双并肩走过来的时候,怔了怔,然后露出笑容:“双双,闻大夫,你们俩怎么来了?”
“胡主任,双双这姑娘性子害羞,不好意思,刚才跟我说了,这两天对不住您,对您态度不好,”
闻从音帮忙描补道:“这不,她自己不好意思来,让我陪着过来,
您可千万别跟她计较。”
“怎么会,能来就是好事,双双,你看你,还把这点儿事存在心里,多大的事啊。”胡主任心里惊讶,这两天陈双双可没少给她吃闭门羹,胡主任虽然知道原因,却也未尝没有一丝不满,毕竟她怎么说,也是药房这边的主任,陈双双一个新人,这么下她的脸,要是换做别人,胡主任早该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了。
想不到这陈双双还算懂事,知道来赔不是。
陈双双也开口道:“胡主任,是我对不住您,跟咱们药房的同事,我不该闹脾气,都怪我,我爸妈这离婚后,我心里就一直难受,加上碰上这事,我就……”
她抬起手抹了抹眼睛。
胡主任等人连忙安慰,原本有些人心里有意见的,听到她这么可怜,也心软了。
闻从音说得对,陈双双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
大家对年轻人都是包容的,年轻人犯错、血气方刚,都能理解,可要换成中年人,那就不同了。
“快别这么说,我们大家也没怪你。”一个同事说道:“你啊,平日里也不说,我们大家也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闻从音道:“这小姑娘碰上家里这种事,能说什么,她还算自强的,知道找一份工作。虽然性子急了点儿,也得亏你们都包容,帮着她,不然她哪里能适应的这么快。”
花花轿子人抬人。
没人不喜欢被认为是好人。
胡主任等人脸上露出笑容来,一个个围着陈双双,又是安慰,又是夸赞的。
陈双双哪里想到,这局面还能这样展开。
闻从音看了看手表,“那行,既然说开了,我就先走了,你们忙。”
“闻大夫,您忙您的去吧。”
陈双双扭过头看闻从音,眼神里满是感激。
闻从音并不单纯只是为了帮陈双双,要攻破一个谣言的最好方式就是不把这个谣言当回事。
她亲自陪着陈双双过去,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再误会她们俩之间的关系。
陈姝彤气得不轻。
她这两天忙前忙后,还主动给人打水拖地,说了不少陈双双、闻从音她们的坏话。
哪里想到,闻从音不过陪着陈双双过来走了一趟,这风向就变了。
“那那个男人抓到了没?”耿序对闻从音说道,这件事,闻从音也没瞒着耿序,梳着头,神色懒懒:“还没有,只怕这一时半会儿想找到人,没那么容易。”
“就没有一点线索?”耿序皱起眉头。
闻从音放下梳子,“陈双双说她那时候紧张,没留意看。”
她撑着下巴,“现在医院多了药材收购处,来来往往卖药材的人又多,要找这么个人,哪里那么容易。”
耿序看了看闻从音,欲言又止。
闻从音瞧见他那表情,立刻道:“你有什么主意?”
耿序道:“你们要的是抓到那个男人,还是让陈姝彤认罪?”
“当然是陈姝彤认罪。”闻从音道:“只要她能认罪,才能处置她,不然这么个炸弹埋在药房那里,终究不是个事。这回能为了零头小利掉包药材,用芦枝树藤作假,下回呢?”
“那诈一诈她吧。”耿序双手撑着脑袋,看着闻从音,“你们医院那些人,就是太一板一眼了,这种事,在部队里,三五两下早问出来了,哪里需要调查什么。”
闻从音嘴巴微张,盯着耿序。
“这事能行吗?”
柳主任跟孙院长听了闻从音的话后,都陷入思索。
陈双双道:“我觉得行,我可以帮忙,骗陈姝彤!”
柳主任好笑:“你怎么骗陈姝彤,她那人精着呢,你能瞒得过她?”
“正是因为她很精,觉得我傻,我才能骗得过她。”
陈双双脸上一红,鼓起勇气来说道。
还真别说。
她这句话,让孙院长下定决心,“就这么办,咱们来个空城计!”
第52章 第五十二天第五十二天
自从陈双双被叫去院长办公室,陈姝彤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虽然这几天没抓到人,可陈姝彤毕竟做贼心虚,表面上装的再怎么淡定,内心还是不安。
瞧见陈双双要回来了,陈姝彤眼睛一转,对旁边的同事道:“这陈双双又去偷懒了,该不会是回宿舍休息了吧?”
同事刚来,并不知道陈双双是被叫去院长办公室,便皱眉道:“不能吧,她这两天表现的挺好的。”
“挺好的,这谁知道呢?”
陈姝彤哼了一声,道:“我看她是大小姐脾气不改,这都去了多久了,都没回来。”
正说着,陈双双就走回来了。
陈姝彤立刻闭口不言,反而是同事开口问她去哪里了,陈双双看了陈姝彤一眼,“院长叫我过去,怎么,陈姝彤没告诉你?”
“嘿,关我什么事,你这一去去那么久,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中途跑去偷懒?”陈姝彤反咬一口说道。
同事哪里还不晓得自己被陈姝彤拿来当枪使,一时脸上神色有些讪讪,“没事,没事,我就是随口问问,对了,院长叫你去干嘛啊?”
陈双双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院长叫我过去的事,暂时还不能告诉大家,等明后天,大家就知道了。”
她说完这话,大阔步朝药柜走去,去帮病人抓药。
可同事跟陈姝彤的胃口却被陈双双吊了起来。
陈姝彤不好直接问,便故意讥讽道:“什么大不了的事,还装模作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院长多器重你呢。”
陈双双冷笑道:“随你怎么说吧,我看你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
她说完这话,就埋头帮病人抓药。
陈姝彤本就心里疑神疑鬼,瞧见陈双双这副模样,心中的惧怕加惧了三分。
她心知肚明,那陈双双不会无缘无故变得这么嚣张,必然是有缘故。
而那缘故,莫非是——
想到一个可能性,陈姝彤脸都变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胡主任走了过来,对陈姝彤招了招手,“姝彤,你来一下。”
“胡主任!”陈双双却猛地扭过头看向胡主任,脸上露出焦急神色,“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她。”
胡主任皱着眉头,摆摆手:“你想什么呢,我是有别的事找她,你干你的活,少操心有的没的。”
陈双双道:“那你可千万别说!”
她越是这么说,陈姝彤心里就越发打鼓。
胡主任把陈姝彤叫到楼道里,她看着陈姝彤,叹了口气,“姝彤啊,咱们也算共事了一年多了,你这人,别人怎么说你,我都觉得你人不算坏,至少你以前对我是很照拂的。”
人都是会把自己往好里想,就算是坏人,也绝不会认为自己没人喜欢。
陈姝彤想不起自己几时照拂过胡姐,但既然胡姐这么说,她就顺着杆子往上爬:“是啊,胡主任,咱们可是老交情了,那陈双双对我不尊重,你可得多教训她。”
“她?!”胡主任左右看了看,瞧见四周没人,才低声咬牙对陈姝彤道:“你还说别人呢,你操心下自己吧,你干的事被人抓到证据了,院长现在气得要死,说要把你交到派出所那边去,到时候处置下来,你怕是得去农场劳作!”
陈姝彤脸色一白,手抖了下,强撑着道:“你说什么,我不知道,什么证据不证据,我是清白的。”
“你还死鸭子嘴硬!”胡主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陈姝彤道:“要不是你舅舅打电话来求情,院长早让人来抓你了,你舅舅说了,让院长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自觉坦白,这事就坦白从宽,要是不坦白,这事就要彻查。”
听到连自己的舅舅也牵扯进来,陈姝彤慌了。
胡主任瞧见她的神色,越发加了一句重话:“这事我是看在你这一年多对我挺好的份上,才偷偷告诉你,那陈双双还巴不得你死犟着呢,你越是犟着,院长的火气越大,回头处置下来,别说你舅舅是收购站站长,就是卫生局局长也没用!”
陈双双的表情,胡主任的话,都彻底让陈姝彤相信了自己真的暴露。
她脸色
苍白地跑去找孙院长。
一进去,孙院长瞧见是她来了,就黑了脸,“你来做什么?”
陈姝彤连忙抹泪:“院长,是我不对,我不该一时糊涂,听那赵五的话,鬼迷心窍,把咱们医院的药材掉包卖给他!”
“你先前不是说没这事吗?现在做什么?”孙院长听到陈姝彤坦白后,心下松了口气。
陈姝彤急忙道:“是我不对,院长,我拢共就卖了三次,才挣了二十多块钱,这些钱我愿意补上,您就放过我吧!”
“这么说,你承认是自己跟外人联手掉包药材?”
闻从音跟陈双双、柳主任推开门走了进来。
陈姝彤看到她们一行人进来,怔住了,“你,你们……”
孙院长道:“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没抓到人,不过,有你刚才的那些话,也足以证明你的确伙同外人侵害医院的利益。”
陈姝彤的脸这一瞬间格外精彩,简直堪称变色龙一样。
她猛地站起身来,“你们骗我!”
“是你先欺骗大家的。”柳主任脸色发黑,“你先前作为军嫂,被介绍到医院来工作,犯了错,离婚,医院也还是给你保留了一份工作,可你太让大家失望了!那可是药材,稍有不慎就可能害死人,就为了二十多块钱,你就把病人的生命置若罔闻,你简直丧心病狂!”
“是你们才丧心病狂!”陈姝彤怒不可遏,眼睛里红血丝迸裂,她指着众人:“要不是你们,欺负我,排挤我,我怎么会跟我老公离婚,还有你,你,你,你们不就是欺负我现在离了婚,没人给我撑腰,所以才这么报复我的嘛?”
她手指着闻从音、陈双双跟胡主任,声音尖锐刺耳。
陈双双简直气得发抖,“谁报复你了,有人逼着你倒卖药材吗?”
“陈姝彤,你在这里跟我们狡辩没有什么意义。”闻从音摇摇头道:“你倒不如想想,怎么去跟公安交代。”
陈姝彤还想再说什么,孙院长已经叫了两个保卫科的上来把她带了下去。
当天下午,陈姝彤就被移送到派出所那边去。
张阳平那边得知了这件事,还亲自来医院找孙平行,“孙平行,你这不是逼我外甥女走上绝路吗?!”
孙平行无奈地叹了口气,“张站长,你也得体谅体谅我们的难处,她要是做别的,我们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可她掉包假药,你知道,掉包的是什么吗?是人参!”
孙平行拍了下桌子,“你也是收购站的,知道人参多重要,多少钱,她这干的事可是奔着害死人去的!我要是看你老兄的面子上,对她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那回头下去的就是我,你以为我这个院长,就没人想抢吗?”
张阳平只听说了外甥女掉包药材,哪里想到跟人参有关。
见孙平行不但不如先前那般和气,反而大发雷霆,便有些气馁:“她,她那胆子,干得出这种事?”
孙平行冷哼了一声:“老兄,您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干这种傻事,你知道她卖假药,挣了多少钱吗?”
“多少?”张阳平被勾起了好奇心,在不知不觉中,他来时的愤怒已经被消解,取而代之的是疑惑跟心虚。
孙平行竖起两根手指:“就二十多块钱,区区二十多块钱,她就差点儿把我们医院的口碑给砸了!”
饶是张阳平这等脸皮厚的,这会子听见这番话,都有些讪讪的,至于求情的话,也都堵在肚子里,说不出来。
孙平行道:“张站长,你要是想帮她求情,我也帮不了你的忙。这事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要是我不把她交给公安局,这个医院就没法管了。”
“嗨,你瞧瞧你,说这种话,我这不是不清楚情况嘛。”
张阳平改口改的飞快,“我这外甥女也真是糊涂,缺钱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区区几十块钱就闹出这么大的事来,这真是叫我姐姐姐夫惯坏了。”
“这事以后别提了,总之我也无能为力,不过,张站长,你可是个明白人,咱们俩的交情也不能因为这事受影响啊。”
孙平行反而对张阳平态度亲切了起来,还叫秘书给张阳平倒茶。
张阳平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对孙平行也多了几分感激跟欣赏。
发生这么丢人的事,自己的外甥女闯了祸,孙平行不但没有迁怒,还对他这么和气,这个朋友,他张阳平交定了!
派出所里的陈姝彤还苦苦等着自己的舅舅大发雄威,一如既往地去恐吓那些欺负自己的人,她以为这次犯的错,会一如既往地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殊不知,此时,张阳平已经跟孙院长感情好得都在医院食堂拼起酒来了。
陈姝彤最后被判了三年劳作,十倍罚款。
至于那个跟她串通的男人也被抓住,一并处罚了。
医院众人上下拍手叫好。
闻从音却觉得这件事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她怕之前吃药的病人有什么差错,虽然陈姝彤坦白,她之前胆小,只敢调换甘草,但甘草也不是单纯地调和味道这么简单,一剂药里每一样药材都有效果。
闻从音还特地找了先前的病人,其中有人的药还没喝过,她看过药材,发现里面的甘草并不是假的。
赵丽娜跟向阳看着她。
向阳道:“阿姨,那会不会是那陈阿姨记错了,给错药?”
闻从音摇头道:“不可能,其实这事本就有些古怪,如果药材被换,就算胡主任她们工作忙碌怎么也好,都该有人发现不对啊。”
这可不同于病人,病人并不懂药材,甘草跟晒干的树藤片,不仔细区分,还能辨别。
但胡主任她们,可是干这活干了一年多了。
这就跟自家孩子一样,撅个屁股都能看出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陈姝彤说自己倒卖了三回,前两次的药材,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一个看出有问题?
赵丽娜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闻从音瞧见了,问道:“丽娜,你想说什么?”
赵丽娜犹豫一瞬,然后低声道:“会不会是药房的人早就知道了?”
她这句话说出,不但闻从音愣住,耿序也愣住了。
赵丽娜瞧着众人神色,连忙道:“我就是瞎猜的,不一定对。”
“不,”闻从音咬着嘴唇,沉吟了一会儿,“或许你说对了。”
假的药材不可能没个去处,唯一的可能就是陈姝彤掉包了药材后,又有人把假的换成真的。
耿序意有所指地说道:“你们医院的水有点深啊。”
“孙院长。”
闻从音在门口,瞧见孙平行正在揉按眉心,便敲了敲门。
孙平行瞧见是她,松开手,起身道:“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
“孙院长。”闻从音盯着孙平行,“我问过先前可能买到假药的病人,可奇怪的是,他们居然都没受到任何影响,就连药包里的药也都没有问题。”
孙平行怔了下后,笑道:“这不是好事吗?要是吃出什么问题,咱们的罪过可不就大了。”
“是好事,孙院长真是用心良苦啊。”
闻从音感叹了一句,双手交叉,“怪不得您能当院长,真是呕心沥血。”
孙平行笑了下,听见闻从音这话,反而坦然道:“我做的难道有问题吗?”
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闻从音心里明白,孙平行的做法称得上光明正大,干干净净了,陈姝彤那样的人,放在医院里就是定时炸弹,孙平行所做的无非就是守株待兔,至于这兔子是怎么跑出来的,那不好说,也不方便说了。
她不是刚出社会脑子非黑即白的小年轻,哪里不晓得好歹。
“没什么问题,来跟您说句谢,多谢您包容。”
闻从音说道:“外子还说了,有机会一定请您吃饭。”
孙平行哈哈大笑:“那可是我的荣幸。”
向阳得知事情来龙去脉后,眉头紧皱,脸上表情古怪,他看着耿序跟闻从音,又看看丝毫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赵丽娜。
有些怀疑自己的人生观是不是出了问题。
向阳终于还是忍不住:“叔叔,婶子,孙伯伯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闻从音晒着药材,十月天高气爽,日头还大,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
丽娜在闻从音旁边搭把手,耿序则是在砍木头,为了方便闻从音晒药材,他要做几把小板凳。
耿序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问你,是明知道一个人要犯错,却不管,等到他犯了滔天大错后再追究他的责任好,还是在他犯小错就把他抓起来的好?”
“那当然是后者了。”向阳挠挠头,“可是孙伯伯的做法,书里面可都是坏人才做的。”
闻从音忍俊不禁,她冲向阳招招手。
向阳立刻过来。
闻从音拿起一根拉拉藤,“你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吗?”
“是拉拉藤!”向阳虽然不如丽娜过目不忘,但记性也不差,更重要的是他们学校都有学农。
是的,就连他们一年级的孩子都只读上午,下午去田里种地。
“拉拉藤是杂草,会影响庄家生长,要是被猪吃了,还会导致猪生病。”
闻从音耐心地解释道:“可是拉拉藤也有药效,它可以清热解毒,治疗尿血、跌打损伤,有些小动物受了伤都会自己找拉拉藤吃,你看,这东西没变,可它在不同人,不同地方的效果却不同。”
向阳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所以说,有时候看事情不能太片面,一味地对对自己好的人要求苛刻,何尝不是一种欺软怕硬呢。”
闻从音说道。
向阳看了看丽娜,挠挠头。
丽娜没搭理他,而是帮闻从音翻晒地上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后,隔壁永红喊丽娜过去做作业,丽娜跟闻从音说了一声后过去,向阳忙拿着书本,喊道:“我也一起去。”
两孩子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跑到隔壁去了。
耿序拿起刨子,对闻从音道:“这两孩子好像闹矛盾了?”
“不用管,让他们自己处理。”闻从音笑眯眯道:“兄弟姐妹不吵架才不正常呢。”
耿序看了闻从音肚子一眼。
闻从音脸上一红,拿拉拉藤丢他,“你看哪里呢!”
“哦没什么,”耿团长长得英正,有时候却有些流氓,“我是在想,咱们将来孩子们吵架该怎么处理。”
“孩子们?”闻从音挑起眉,“你想生几个?”
耿团长笑道:“就要一个,像你的就行。”
闻从音本来想绷着脸,可对上对方的眼神,却忍不住别过头去笑出声来,她哼了一声:“你想的倒挺美。”
“耿团长,小闻。”
闻从音跟耿序说笑的时候,外面有人喊了一声。
闻从音站起来往外看,来人也瞧见她了,也不等她招呼,直接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请柬:“哎呦,你们夫妻俩都在家呢。”
“陈同志有事吗?”闻从音对陈彩兰问道,手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
陈彩兰本想把请柬递给耿序的,可瞧见耿序没伸出手的意思,脸上讪讪的,把请柬递给闻从音,“好事,我哥要结婚了!”
陈彩兰说起这事,嗓门都高了个八度。
闻从音看了看请柬,打开一瞧,新郎陈志武,新娘黄翠萍。
日子居然定在下个月初三。
“下个月初三,这么急?”闻从音把请柬递给耿序,耿序接过看了一眼,眉头动了下,没说什么。
陈彩兰笑道:“这有什么急的,这算晚的了!”
闻从音笑道:“陈团长离婚这都不到两个月就要结婚了,这还不急啊?”
“嗨,这有什么,要是在我们农村,今天离婚明天结婚都有。”陈彩兰脸上表情有些尴尬,她忙转移话题,“我哥说了,初三那天请大厨来做菜,摆喜酒,你们可一定得来啊,那天的席可不差,八大碗的!”
闻从音看向耿序。
耿序道:“这得看到时候安排,要是有空一定去。”
陈彩兰道:“别有空一定,千万得来,我哥说了你们一定得请,还请了曾旅长、赵团长他们,张营长跟……”
她巴拉巴拉地跟报菜名似的,把要请的人都说出来,手上厚厚的一沓请柬。
闻从音不耐烦,打发她道:“这时候不早了,你要送请柬可得赶紧去送,别回头晚了,回去路上黑。”
她这么一提醒,陈彩兰才意识到时候不早了,连忙道:“你不说我还给忘了,不跟你们说了,到时候一定来啊。”
陈彩兰连忙过去隔壁发了请柬。
过了一会儿,葛大姐就拿着请柬过来了,满脸惊奇,“陈团长真要结婚了?”
闻从音指着请柬,“这席面都定好了,还能有假?”
葛大姐刚要骂人,就瞥见耿序也在一旁。
耿序会意,提着东西进去,葛大姐立刻过来抢占了耿序刚才的位置,对闻从音道:“妹子,要我说,这陈团长该不会早就这么打算好了吧?!这才多久就要二婚,这女的说不好是她们早就认识的!”
葛大姐跟白杏先前并没有什么交情,可有句话说得好,物伤其类,都是军嫂,哪个人看了陈团长对白杏那样,不心寒。
闻从音翻着药材,摇摇头道:“这不好说,不过我看陈团长不会犯这种基础错误。”
不是做不出来,是没必要。
代价太大了。
葛大姐一听闻从音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她嘀咕道:“这黄翠萍又是谁啊,咱们岛上也没听说有这号人物啊?”
黄翠萍是谁,还是靠孙大姐打听出来的。
谁也想不到,孙大姐八卦这么能耐,连这种事都能打听得到。
又或者说,是陈彩兰故意炫耀给大家知道的。
“你们都不知道,这陈团长的第二个老婆,也是大有来历!”闻从音下班的时候,孙大姐就跟葛大姐等人在门口八卦,“那黄翠萍是咱们省革委会主任的大女儿,今年三十六岁了,老姑娘,还没结过婚呢。”
虽然闻从音不喜欢孙大姐,可听到这句八卦,还是不得不放慢脚步。
“三十六岁的老姑娘,哎呦,这得有什么毛病啊?”
旁边的大妈们嘀咕道。
这个年代结婚早,农村可能十七八就结了,城里才会讲究一点儿,二十才考虑谈婚论嫁,但拖到26也算晚了。
这三十六,是真的很晚。
“这可不好说,不过人家爸爸是革委会主任,那就算是有毛病,也没人敢嫌弃啊,皇帝女儿不愁嫁!”
孙大姐半是嫉妒半是阴阳怪气地下了定论。
第53章 第五十三天第五十三天
陈团长的婚礼是在工作日,闻从音跟耿序都没去,她们托了葛大姐随了礼。
葛大姐等人去吃完酒后回来,对闻从音道:“你真想不到,陈团长那对象长啥样?”
葛大姐手里还拿着从酒席那边拿来的糖,闻从音给她倒了一杯茶,笑道:“啥样,不就是个人,还能有什么特别的?”
葛大姐拿起茶杯来猛喝了一口,解腻,“那个女人跟白杏简直一个天一个地,白杏多好看多会保养,那个女人她腰都快赶上你们家的水缸粗了。”
“这不能够吧。”向阳道:“葛阿姨,你肯定是吹牛,哪里有人能比水缸还粗。”
这年头能吃饱的人不多,多半的人都很瘦,因此,反而是稍微胖点儿的相亲抢手,因为这意味着这人家境肯定很不错,而且在家里也偏人疼,不然可胖不起来。
葛大姐嗤之以鼻:“你们别不信,我说真的,回头你们见了人就知道我没夸张了。”
向阳跟丽娜对视一眼,都觉得葛大姐是在夸张。
可次日,陈团长那新夫人登门送东西时,却叫人大开眼界,胖,的确是胖,虽然没有水缸粗那么夸张,但也是少有的丰腴。
尤其是现在天气变冷了,棉袄棉裤一穿,整个人跟一颗球似的。
“哎呦,你们就是闻大夫,耿团长吧。”
黄翠萍从手里的篮子里抓出四颗染红的鸡蛋,塞给闻从音,又抓了一把糖果给向阳、丽娜,“这是我们一点心意,给大家沾沾喜气。昨儿个可惜你们没来,不然我跟老陈一定要好好敬你们一杯。”
“多谢,有心了。”闻从音愣了下,把鸡蛋拿进厨房,端了一盘今天中午做的肉包子,“这我们自己家做的包子,给你们尝尝鲜。”
“这是肉包吧,我就看吃这口,老陈还叫我别那么客气,你们瞧,我要是不客气点儿,今儿个哪里有口福。”
黄翠萍乐呵呵地接过那肉包子,放到篮子里面去,“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还有好些家得送喜蛋呢。”
黄翠萍就那么乐呵呵地转身出去了。
闻从音跟耿序对视一眼,那几个鸡蛋,闻从音当晚就让孩子们吃了,这喜蛋都是熟的,剥了壳就能吃。
“那个黄阿姨真是大方。”向阳出去跟其他孩子们玩完回来,喝了一口水,对耿序、闻从音说道:“听说她给所有人都发了喜蛋,按人头给的,孙大妈家有八个人,就有八颗鸡蛋。”
闻从音有些惊讶。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次日她在医院,又碰到黄翠萍了,这回黄翠萍是来给陈双双送午饭的。
陈双双对继母虽然不大抵触,可却也没
什么特别的好脸色。
“你来找我干嘛?这医院人这么多,叫人看见多不好!”
黄翠萍仿佛没瞧见陈双双的冷脸,她拿出带来的饭盒,对陈双双道:“你以后想让我来给你送饭,也不一定能够,这是酒席上剩下的菜,咱们家就我跟你爸,还有你姑姑三口人,哪里吃的过来,这都是好东西,肉丸子、带鱼,这医院食堂能有这么好的菜吗?”
黄翠萍把饭盒打开,上面是热腾腾的白米饭,下面果然是肉丸带鱼。
陈双双在医院吃了这么久,她在家里一向吃好喝好,医院这边的饭菜自然不合她的胃口。
别的不说,医院可不舍得放油放盐,那些菜清汤寡水的,陈双双吃惯了保姆做的饭菜,哪里能习惯。
瞧见这些东西,她嘴唇动了动,然后坚决地说道:“别人吃得惯,我也吃得惯,黄阿姨,您不用白费好心,讨好我,我不会针对您,也不会对您有什么好感的。”
黄翠萍一听这话就笑了。
她早就看出这小姑娘心眼不多,不然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
“你喜不喜欢我要什么紧,这饭盒我都带来了,哪里还能带回去,那不是叫人笑话吗?你拿着,要是不吃,给同事也好,我还没吃呢,得回去了。”
黄翠萍说完这话,就放下饭盒,溜溜达达地走了,路过闻从音的时候,还跟闻从音打了下招呼:“闻大夫。”
闻从音跟她点了下头,目送她远去后,才手插在口袋里,朝着陈双双走过去,“这个黄同志倒是挺有心的。”
“咸吃萝卜淡操心,碍着她什么事。”陈双双撇撇嘴,看着饭盒,眉头皱起,对闻从音道:“闻大夫,您要是不嫌弃,这饭盒要不您带回家?”
闻从音笑道:“要是别的时候你给我,我就要,这是黄同志特地带给你的,我可不好意思带走。”
陈双双也估计是觉得只有闻从音靠得住,碰上这种事,忍不住就跟她说道:“闻大夫,您说她做这些干嘛,给谁看啊,我爸又不稀罕我,她巴巴地折腾这有的没的,难道还真是把我当女儿。”
闻从音摇摇头:“这我不知道,一个人的人品怎么样,短期相处怎么看得出来,不过,用你的话说,你爸娶她也不是为了来照顾你的,她这么做,未必是为了讨好你爸。”
不是讨好她爸爸,那黄翠萍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陈双双满腹疑惑地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看了看手表,“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食堂买点儿饭菜回去。”
黄翠萍送了饭回来,保姆看到她回来,忙道:“黄同志,陈团长已经回来有一阵子了。”
黄翠萍答应一声,让保姆去厨房端菜,然后在门口换了鞋才走进去。
陈团长坐在餐厅那边,脸色微沉,瞧见她回来,放下手里的报纸,语气不善:“你这又是去哪里了,这都过了饭点,才回来。”
保姆把饭菜端上来。
黄翠萍乐呵呵地坐下,说道:“给咱们闺女送午饭去了,我瞧咱们闺女瘦的,那白大褂穿身上都空荡荡的,怪可怜的。”
陈团长不意她这么有心,眉头微微舒展开,“双双那性子,能给你好脸色?”
他接过保姆递过来的碗筷。
黄翠萍笑道:“双双还小嘛,再说了,小姑娘耍耍脾气也讨人喜欢。我倒是喜欢她这性子,心直口快,好相处。”
岛上天天议论黄翠萍,毕竟这可是稀罕事,谁也想不到陈团长离婚后再娶会娶这么个对象。
要是个年轻漂亮的,大家绝对都不吃惊。
从古至今男人都是这副德行,升官发财死老婆,八十岁了还想娶十八岁的漂亮姑娘。
可偏偏陈团长居然娶了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媳妇,虽然说三十六岁比起陈团长来算是年轻,可陈团长保养有加,加上自律,看上去并不显老,个子中等,瘦,而黄翠萍胖嘟嘟的,个子又不高,两人走在一块的时候,怎么看怎么违和。
如果是旁人,对上大家惊讶的眼神,定然会不自在。
可黄翠萍不一般,她每日都是乐呵呵的,笑脸迎人,又热情,久而久之,大家反而觉得她这人实在好相处,没架子。
“这女人不一般。”柳主任对闻从音说道,闻从音过来给她看病,顺便开了个滋补的方子,闻言笑道:“连您也这么说。”
“还有谁这么说?”
柳主任好奇地问道。
闻从音收起手枕,放进自己的药箱里,道:“丽娜也这么说。”
“丽娜,你那外甥女啊。”柳主任笑了:“你那外甥女听说可聪明了,期中考拿了双百,最近是不是要期末了,是不是在家努力复习?”
闻从音笑道:“那孩子在家可不复习,功课都在学校做完,回来就看别的书。”
“这可见是聪明孩子。”柳主任揶揄着对闻从音说道:“瞧你们家两孩子,都是好的,你跟耿序什么时候生一个自己的。”
闻从音脸上一红,把药方递给柳主任,“这我们暂时还不急,孩子都还小,想再等等。”
“不小了,向阳多大了,过了年就十岁了,这个岁数的孩子帮家里带孩子都能带的有模有样的。”
柳主任道:“耿序他爸先前打电话过来打听过,我听着他的话音,也是着急这事。”
耿序的爸爸。
闻从音心里只觉好笑,这位公公除了他们俩结婚的时候打过一通电话过来,其他的时候压根没联系。
这联系都不带联系,居然还好意思催生。
闻从音笑着岔开话题:“柳主任,这药您回头让人去医院抓就行,现在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得养着,还有不能太劳神。”
“好,好。”柳主任也不笨,当下就反应过来,道:“今儿个麻烦你了,对了,向阳的病不要紧吧?”
“不要紧,他就是有些感冒,丽娜也有些症状,我今天给他们请了假,让他们在家里休息。”闻从音边说,边拿起药箱起身离开。
柳主任亲自把她送出家门,这才回去。
闻从音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可家里头却有陌生人说话的声音。
那把声音有些陌生,她心里疑惑,走进去一瞧。
客厅里,丽娜、向阳两人坐的端端正正,对面是个模样三十左右的女人。
“闻大夫!”那女人瞧见闻从音来了,顿时如释重负一般,连忙起身冲闻从音挥手。
闻从音认出女人来了,向阳丽娜他们的老师许老师,“许老师,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许老师忙道:“我这不是白天得上课,回家后还得做饭,做完饭洗了碗,我想起向阳跟丽娜今年都请了病假,就特地过来看看。”
“哦,他们俩是有些小感冒,我怕他们过了人,叫他们在家里休息,许老师,您真是有心。”闻从音对许老师热情地说道。
她瞧了一眼桌上,连个水杯都没有,便看了一眼耿序,对向阳丽娜道:“向阳,丽娜,你们去给老师倒杯水来,加点儿姜糖。”
向阳跟丽娜去倒了水回来。
那姜糖是闻从音自己做的,甜滋滋里带着一点儿辛辣,许老师一边道谢一边心里感慨,早听说闻大夫他们家富裕,今天来家访,可算见识了。
这姜糖甜滋滋的,也不知道加了多少红糖,一般人招呼客人撒点儿糖意思意思一下就很客气了。
“闻大夫,向阳跟丽娜明天能去上课吗?”许老师怕丢人,喝了一口就把杯子握在手里,对闻从音问道。
闻从音看向向阳跟丽娜,“他们俩还没大好,我看要不再请一两天,你们现在不是已经在复习了吗?他们俩在家也能复习。”
“还要请一两天?!”许老师失声地惊道。
她的声音尖锐,把闻从音吓了一跳。
向阳忙道:“婶子,我们明天就能回去上学。”
他说这话,还吸了吸鼻子。
丽娜不说话,却看了看闻从音。
闻从音瞧了两孩子一眼,看向许老师:“许老师,这是不是这两天学校有什么活动啊?”
两孩子明显神色有些紧张。
许老师忙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学校没什么活动,我就是怕孩子们耽误了学习。”
闻从音笑道:“这不用担心,两个孩子都很自觉,不会借着病假偷懒的,现在天气变冷了,感冒又是容易过人的,向阳跟丽娜还没彻底好,我可不敢让他们去学校,到时候把感冒传给别人,就不好了,您说,是嘛?”
许老师被闻从音说的哑口无言,只好连连点头。
她坐了没多一会儿,见实在找不到话说,便只好起身告辞。
闻从音一家都出来送老师。
等把门关上后,一家子走回去,向阳跟丽娜要上楼去,被闻从音叫住。
闻从音指了指跟前的座位,“你们过来。”
向阳跟丽娜对视一眼,都只觉得头皮发麻。
你推我我推你的走了过来,在闻从音跟前坐下。
“说吧。”闻从音看看向阳,再看看丽娜,“这到底怎么回事?”
向阳还想装糊涂,他吸了吸鼻子,揉揉眼睛,“婶子,我好困,我想睡觉。”
丽娜却是个明白人,无语地看了向阳一眼,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用在向阳身上真是实至名归,她扭过头,对着闻从音,“小姨,我们在学校帮老师上课。”
闻从音刚一开始还没缓冲过来,过了一会儿,她跟耿序对视一眼。
耿序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眉头舒展,身上适才严肃冷漠的态度变得亲切和蔼,“你们帮许老师上课?”
“是啊,许老师上课可差劲了。”向阳见事情败露,连忙解释道:“她说的话,一节课一个说法,大家都学糊涂了,我跟丽娜看不过去,就帮忙教了其他同学,谁知道教着教着,许老师就说让我们上课。”
闻从音瞧着两孩子心虚但难掩兴奋的表情,无语又好气又好笑,“这都多久的事了?”
向阳跟丽娜对视一眼。
向阳对着手指,“那啥,也没多久,就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不能吧?”闻从音抱着胳膊,好笑道:“你们俩能忍得住两个月不指正你们老师的错误?”
向阳跟丽娜不说话了。
耿序抿着唇,别过头去,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差、差不多三四个月。”向阳心虚地说道,“许老师允许我们这么做的!她还说我们教的好,大家成绩比以前的学生都好,还想让我们给二年级……”
向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丽娜撞了下腹部。
向阳一下打住了话,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闻从音道:“不用说我也知道,你们许老师是负责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她肯定也想让你们给其他人一起上了,是吧?”
怪不得向阳跟丽娜请个病假,许老师这么着急。
这换了谁谁不急,免费的代课老师不来,这许老师心里能好受吗?
丽娜道:“许老师这人不坏。”
耿序道:“我们没说她坏,但她这么做是失职。”
向阳道:“叔叔,婶子,你们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我们大家都说好了,这事要保密。要是别人知道这件事,许老师没工作了,她们家的孩子就得饿肚子了。”
“你放心吧,你叔叔跟我,都不是莽撞乱来的人。”闻从音哪里看不出许老师家里条件困难,学校老师一个月工资才不过七八块钱,虽然说胜在清闲,只要上一早上的课就能下班,可是这岛上没多少能挣钱的路数,七八块钱真不算多,也就是给家里帮忙买点儿柴米油盐的零碎钱。
这许老师也不是军嫂,是本地村民,高小毕业的,学历算高的了。
闻从音瞧见两个孩子还忧心忡忡的,便知道他们俩对许老师是真有感情。
“跟你们保证,这事绝不外传。”闻从音给耿序使了个眼神。
耿序也点了下头,“不会说出去的。”
两孩子算是彻底放心了。
闻从音让两孩子早点儿上楼睡觉,自己把刚才招呼许老师的杯子洗了才上楼。
耿序瞧见她眉头紧锁,放下手里的书,问道:“还在想许老师的事?”
闻从音道:“一半一半吧。”
她没把耿父催生的事说出来,兴许耿父以为自己的催生会给闻从音很大的急迫性,但闻从音早就跟耿序两人商量好了,过一两年再考虑生孩子的事,因此无论耿父是不是特地让柳主任来催她,她都不把这事放心上。
“这学校这么个样子,实在不行。”闻从音摇头说道:“这怎么不找好点儿的老师?”
耿序勾起唇角,看着闻从音,笑了笑。
闻从音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摸摸脸颊,“怎么了笑什么?”
耿序道:“没什么,只是这已经是比较好的老师了。”
他淡淡道:“这老师的工资才多少,除了岛上本地的跟军属,外地人哪里愿意来。军属里,学历好的又看不上这活,学历低的,还不如许老师。”
闻从音嘴巴张了张,耿序这番话还真是格外有道理。
合着许老师那种水平的,都算不错的了。
教师的问题,归根到底不是个单独性的问题,即便闻从音心里惦记,也明白这件事不好解决。
不然,曾旅长、柳主任他们哪个不是聪明人,谁能不知道教育对孩子的重要性,他们都没能解决问题,就说明这事不好办。
“耿团长,闻大夫。”
闻从音一家正吃饭的时候,邮递员气喘吁吁地拿着电报过来,“你们家的电报!”
耿序起身过来拿,闻从音好奇地问了一句:“哪里发来的电报?”
邮递员道:“东北那边的,耿团长,是你家亲戚。”
东北?
闻从音跟耿序脑海里第一个想起的是方云。
耿序拆开电报看了一眼,脸色微变。
闻从音瞧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过来,发电板不便宜,一个字三分,若非急事,一般人都不舍得发电报。
等瞧见电报上面的内容,闻从音也跟着眉头皱起。
电报上面写了六个字:女儿患急性扁桃体炎,三日高烧不退,求助!下面是一串电话。
方云的电报简明扼要。
耿序看着电报,又看向闻从音,“这扁桃体炎会这么严重吗?”
闻从音皱着眉头:“不好说,不是大病才可怕,大病都是从小病拖出来的,肺痨起初都只是咳嗽,这三日高烧不退,问题很严峻。”
北大荒兵团农场那边就算缺大夫,孩子生了这样的病,也肯定会送去医院的。
方云还得特地发电板过来,只怕这扁桃体炎已经拖久了,变成化脓性扁桃体炎了。
“闻大夫,耿团长,你们要是需要发电板,就赶紧告诉我,我回去好尽快发出去。”
邮递员也瞧出事情的严重性了。
闻从音沉吟片刻,对邮递员道:“您且稍等。”
她对耿序道:“我去医院跟院长借电话打过去问一下,你先去上班吧,回头有事我再找人去告诉你。”
耿序上班的时间耽误不得,他嗯了一声,并没多问。
邮递员心里纳闷,这么大的事,耿团长就这么放心地交给闻大夫了?
闻从音嘱咐两个孩子家里自学,然后才去医院,跟孙院长借了电话。
电话第一通的时候没打通,第二通才接通了。
电话那头,方云的声音颤抖,“喂?”
“方云姐,是我,我是耿序的爱人闻从音,我们收到电报了,现在孩子目前是什么情况,”
闻从音问道。
她心里盘算着,如果是能通过电话开药方解决的病,就尽快用电话解决 。
可听到方云描述的孩子情况后,闻从音意识到,这孩子的病,还真不是一般的严重。
“华华早上的情况更严重了,大夫说喉咙只剩下一条缝,稀粥都吃不进去,只能喝点儿米汤。”
方云声音都在发抖,她从没像现在这么恐惧过,家境败落,跟丈夫离婚,到兵团这边数九寒冬的时候被冻得手脚都是冻疮的时候,她没哭过。
种地砸石挑担子,肩膀,脚上都是水泡的时候,她没喊过。
可这会子,昏迷不醒的女儿,医院不断给出的坏消息,却叫她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涌来一阵阵冷风。
“方云姐,你现在别着急,把医院地址给我,还有联系方式,我会尽快买车票赶过去,你等我,知道吗?”
闻从音说这话的时候,用眼神征询了下孙院长的意见。
孙院长并没有意见,作为医生,看病救人乃是分内之事,好大夫天南海北地跑,是很常见的。
孙院长体贴地说道:“需要全国粮票跟介绍信的话,我可以帮忙。”
“谢谢,真是谢谢。”方云沉默一瞬,眼泪从眼眶里掉了下来,“旁边那位是?”
“是我们医院的孙院长。”闻从音介绍道:“孙院长是个好人。”
方云道:“我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有好报的。”
旁的话就不必说了。
闻从音匆匆沟通过后,看向孙院长。
孙院长道:“我看你先前培养丹阳跟迟仓他们是为了预防有这样的情况吧。”
他边调侃边开介绍信。
闻从音笑道:“可不敢,都是凑巧,您干脆算我请假吧,回头大过年的我补回来就行。”
“那可感情好。”孙平行盖了章,把介绍信给她,“行了,去吧。”
第54章 第五十四天第五十四天
介绍信是下来了,向阳跟丽娜得知闻从音要去一趟东北,两孩子都眼巴巴地盯着闻从音。
闻从音收拾着东西,对上孩子们的视线,无奈道:“这次不行,这年底车票就不好买,何况你们俩身体都还没彻底好,我不能带你们过去。”
丽娜恋恋不舍,帮闻从音拿了要带过去的医药箱:“小姨,可是我们跟您去,兴许可以帮上您什么忙。”
耿序道:“你们留在家里,帮家里收拾收拾,预备着过年,也是帮忙。这次还是算了。”
闻从音也笑着摸摸丽娜的脑袋,“是啊,这也快过年了,咱们家都还没怎么收拾过,你们俩考完试,就在家里帮忙打扫打扫,你们俩的房间,楼梯各处的蛛丝网,都抽点儿时间打扫一下,等我回来,差不多也到年底了,咱们家大扫除,可不就方便多了。”
向阳道:“婶子,您放心,我跟丽娜肯定能把咱们家收拾的干干净净,大扫除的事您跟叔叔也不用操心,我们来做就行!”
他拍着胸口,信心十足地说道。
闻从音眼睛弯弯,看向丽娜。
丽娜握着她的手,抬起眼看她:“那小姨您可得赶紧回来。”
“放心,别说你们,就是我,也不愿意天天在外面跑。”
闻从音冲丽娜伸出手,在丽娜投入怀里的时候,亲了下她的额头。
好生养了一年,丽娜如今算是脱胎换骨,去年这时候,她又黑又瘦,一双眼睛偏偏特别的大,看上去就叫人想起课本里的小萝卜头。
但如今,她简直大变样了,就连葛大姐等人都说,这满岛上挑不出比丽娜更漂亮的小姑娘,乌黑的头发一只手都握不过来,气色饱满,五官晶灵毓秀,是那种一看就让人知道是聪明孩子的小姑娘。
丽娜闻到了小姨身上那淡淡的雪花膏香味,心里有一瞬间仿佛浸泡在热水里。
车票不好买,即便是曾旅长帮忙,也不过买到去东北的站票。
耿序跟人换班,送闻从音去火车站。
闻从音别的东西没多带,柳条行李箱里都是药材跟金针银针这些东西。
耿序帮闻从音占据了个角落,他左右瞧了瞧,这临近年底,火车每个车厢都挤满了人。
闻从音低声道:“你赶紧回去吧,剩下的事我会看着办的。”
“先等等。”耿序对闻从音说道,他喊住一个乘务员,走过去跟那乘务员不知说了什么话,对方回头看看闻从音后,过来低声道:“你们要是愿意,我可以帮你们问问,兴许有人愿意跟你们挤一挤,不过这钱的事——”
“好说。”耿序做了个动作,示意乘务员不必继续说下去。
乘务员瞧见他们俩都穿着体面,又都手上带着手表,就知道他们不是缺钱的主,便对他们道:“你们先等等。”
乘务员很快挤进过道的人群里,过了一会儿他过来,冲闻从音、耿序招招手。
耿序率先提起行李走在前面,拉着闻从音的手挤进人群里。
男人的手厚实有力,散发着灼热的温度。
闻从音看着前面男人的背影,只觉心里一阵熨帖。
“叩叩——”
乘务员敲了敲软卧车厢,里面传来一声温和的请进,他这才推开门。
闻从音瞧见车厢里,已经坐了两个女人跟一个孩子,那两个女人看上去像是婆媳,地上满是行李。
“这两位同志听说你爱人要去东北,愿意跟你爱人挤一挤。”乘务员对耿序说道。
那两个女人中比较年轻的一个斯斯文文地起身来打招呼:“出门在外的,大家互相有个照应,你们要是不介意,出个五块钱,我们让出一张床铺给你们。”
五块钱要是在平时,绝对不算少,一家子一个月吃肉都吃不了五块钱。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年节地下,又是软铺的票,这五块绝对不算多,真要托关系,找人帮忙买这么一张票,只怕得十来块才能拿得下。
“那可真是谢谢你们。”耿序对他们很是客气,他看了看左右两边,“那张床是给我爱人的。”
那女人看了看婆婆,婆婆指了指对面,“那张床吧,我们家孩子还小,怕吹风,您爱人将就一下。”
耿序没说别的,把行李箱提到那边,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了对方,没多给也没少给,对方也大大方方地接过,拿走她们自己的东西。
耿序又对闻从音道:“把吃的东西跟杯子拿出来吧,免得回头还要开来开去。”
那对婆媳好奇兼八卦地看着他们。
闻从音不好意思,推了推耿序:“我知道了,这有位置了,你就先下去,免得等会儿火车发动,太匆忙。”
乘务员笑道:“还早着呢,这会子人都没来齐,差不多得十分钟后才发车。”
耿序看出闻从音的不好意思了,抿着唇笑了下,道:“那我跟乘务员同志先出去,你先收拾。”
闻从音答应一声,耿
序跟乘务员出去了,闻从音本以为他这就是要走了,她跟对面的婆媳寒暄了几句客套话,就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
杯子其实就是军用水壶,这种水壶储量大,外面再加个棉布套,保暖效果也不错。
闻从音把必要的东西拿了出来,正收拾着,车厢门又有人敲了。
“谁?”那个女人问道。
“我找我爱人。”耿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闻从音愣了下,忙过去开门,耿序手里提着一袋子橘子跟苹果,显然是在月台那边买的,他把袋子递给闻从音,“这路上好几天,你又不爱吃零食,这些水果留着路上吃。”
“你,你怎么还没走。”闻从音接过水果,唇角不自觉地扬起。
耿序瞧见她笑,不自觉脸上也带出几分笑意,“我还跟乘务员打听了,他们的餐食可以帮忙送到软卧这边来,你们要是需要就跟他们说一声,这年底路上不太平,你们都多留心。他们答应过了,会多照看这边。”
“那可真是太谢谢您了,这位男同志。”
女人脆生生地说道。
耿序对女人点了下头,他握了握闻从音的手,说了一句小心,这才真的离开了。
车厢门带上后,闻从音分了两个橘子给林雅云婆媳俩。
林雅云倒也没见外,道了谢后,招呼她一起吃绿豆饼,“你爱人可真贴心,这真是什么都帮你想到了。我瞧着他的样子,像是个军人。”
闻从音笑了下,不接这话,反而问道:“你们也是去东北的,是回家还是?”
“嗨,我们啊是去随……”林雅云话还没说完,就被婆婆拍了一下胳膊。
婆婆瞪了她一眼,林雅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脸上表情有些尴尬。
林雅云婆婆说道:“我们是去看亲戚去的,这不年底了吗?孩子姥姥姥爷是东北人,想孩子的很。”
闻从音闻言,笑道:“是这样,那倒是,你们忙,我出去转转。”
她贴心地把车厢让出给婆媳俩商量好说话的内容。至于什么姥姥姥爷东北人,闻从音是一点儿不信,林雅云那口音分明就是福建本地人,哪里是东北的。
不过,出门在外,说话半真半假也是人之常情。
兴许是耿序给那乘务员打点好了,那乘务员到了饭点都会过来问问要不要订饭。
闻从音怕吃冷的肚子受不了,中午晚上都是订的饭,火车上居然都是盒饭,并且厨子的手艺不错,回锅肉做的格外地道,炒鱼片味道也不错。
这两天吃下来,闻从音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那婆媳俩带着个孩子,三口人却只叫过一次餐盒,瞧见闻从音老是点火车饭盒,林雅云的婆婆还好心地提醒道:“小闻啊,可不敢老是点火车的餐盒,这年底了,那些小偷都盯着呢,你这一个人,别露富了,免得招来小偷惦记。”
林雅云也道:“是啊,你要是没吃的,我们这里有鸡蛋,匀给你几颗吧,不要你钱。”
这两天她儿子便秘,人家闻同志没小气,给了两三颗苹果,让她拜托乘务员带去蒸熟喂给孩子吃,还别吃,这吃了蒸苹果后,孩子方便就轻松多了。
“不用,谢谢你们。”闻从音道:“我是想着咱们都住软卧了,露不露富的人家也知道咱们有钱,咱们住软卧一张票多少钱,跟人说咱们没钱,人也不信啊。”
她说完这话,吃了一口卤肉饭。
林雅云婆媳俩都愣住了,婆媳俩对视一眼,林雅云一拍脑袋,“哎呦,我怎么没想过这一茬过。”
闻从音其实早想说这事了,瞧着她们俩天天鸡蛋就白开水,都不好意思说其实你们这鸡蛋吃着可比饭盒还贵。
饭盒一份左不过三毛钱,并且不要粮票。
鸡蛋一颗现在都八分钱了,一顿就算是女人饭量小,想吃饱也得吃四五颗吧,真还不如吃饭盒划算。
林雅云婆媳俩似乎商量过,晚上就跟闻从音一起订的饭,晚上的盒饭是糖醋排骨,左边是饭,右边是满满当当的大排骨。
林雅云吃完后,只觉亏大了。
这么一份分量又大又便宜的盒饭,下了火车,要去国营饭店吃,怎么也得七八毛钱。
她对闻从音道:“不怪你喜欢吃,明儿中午咱们也一起订饭,咱们要不定不同的,这样还能换着吃呢。”
她正说着,却瞧见儿子抱着盒饭,手里的筷子没动几下,林雅云催促道:“你这孩子,怎么还不吃,别回头饭凉了,这会子可不是在家里,想热饭哪里那么容易。”
她孩子才两岁,正是半懂不懂的时候,听见母亲念叨,便噘着嘴,推开饭盒,“不吃。”
“不吃就不吃,雅云,你给吃了吧,回头他晚上要是饿了,咱们给他冲杯奶粉就行了。”
林雅云婆婆倒是很想得开。
林雅云便拿过饭盒过来,把孩子剩下的饭给解决了。
闻从音心里觉得好玩。
这对婆媳还想着装穷呢,给孩子冲的那奶粉可是高干才能拿到的票,这奶粉味又浓郁,只要不是傻子,谁看不出她们条件富裕。
她也看出来,这两人兴许是军人家属,去随军的,多半没出过远门,不然不至于哪里都是破绽。
闻从音心想着她们下的站比自己的要晚,怕这婆媳俩粗枝大叶,被人盯上,晚上的时候,便特地过去拜托乘务员,让乘警多照看照看她们。
这婆媳俩还带着个两岁大的孩子,又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不得不叫人担心。
她拜托了乘务员回来,就上床睡了,明天下午就到地方,闻从音想好好休息休息,可有时候就这么巧,你要好好休息的时候,偏生就有动静。
大半夜的。
林雅云的儿子突然哭了起来,声音越哭越大。
左右的车厢都传来骂娘声。
闻从音掀开被子,对面床上,林雅云抱着儿子,着急的声音都在发抖:“妈,妈,孩子怎么回事,这脸怎么肿成这样?!”
林雅云婆婆连忙开了灯,灯亮度不大,却也足以叫人看清楚,那孩子左右两边脸都肿了起来,尤其是耳朵下腮帮子的位置。
孩子还啼哭不已,林雅云抱起孩子,孩子就挣扎,两条腿乱蹬。
“这是怎么了?”乘务员听见这边动静,忙过来查看。
闻从音也披着外套过来,只看了一眼,她就看出孩子什么毛病了,伸出手摸了摸孩子脑袋,又查看了下腮帮子,道:“孩子得了腮腺炎。”
“腮腺炎,那是什么?我孩子平时好好的,没生过病啊。”林雅云急的都快哭了。
闻从音耐心地解释道:“腮腺炎就是猪头疯,你们家孩子打过腮腺炎疫苗没有?”
林雅云跟婆婆对视一眼,婆媳俩都摇了摇头。
两人也瞧出来了,闻从音显然不是一般人,别的不说,只看她这几天都在火车上看书,就看出这肯定是个文化人。
“要是没有,也不怕。”闻从音咬着嘴唇,思索片刻,这腮腺炎其实要是不打疫苗,还真有点危险,但现在这时候可不能把林雅云婆媳俩吓坏,“你们放心吧,我是个大夫,这孩子的病不重,你们要是信得过我,就让我给孩子治一治,你们觉得呢?”
林雅云婆媳俩对视一眼,旁的不说,这两天相处下来,他们也看得出闻从音这人不错。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会子在火车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找个大夫给孩子看病,那不知得什么时候。
林雅云婆婆立刻拍板道:“闻同志,那就拜托你了。”
闻从音打开行李箱,众人定睛一看,这行李箱里多半都是药材,满满当当的。
这会子也不用开方,她就直接抓了药材,“我给孩子开的是普济消毒饮,麻烦您让厨房那边三碗水熬成一碗,然后送过来。”
“好,好。”乘务员下意识地接过药包,点头答应。
闻从音又道:“还有一个,麻烦您拿一盏煤油灯过来,灯里得有煤油,我这边也用得上。”
这治病跟煤油灯有什么关系?
乘务员满脑子的疑惑,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儿,他端着煤油灯过来,还带了乘务长过来。
乘务长是听说这边有孩子病了,匆忙过来查看,他瞧见闻从音接过煤油灯,便忙问了一句:“这位女同志您是大夫?”
“是,我是个大夫,麻烦您帮忙维持下秩序,别让外面的人挤进来,影响我治疗孩子的病。”
闻从音对乘务长说道。
这大半夜的想不到这么多人好奇心重,听说这边有人给孩子治病,都不睡觉,跑来围观。
这要是围观也就算了,偏偏还吵吵闹闹的。
乘务长立刻叫乘务员跟几个同事出去把人拦住,然后瞧见闻从音拆下灯芯,拿纸巾沾去多余的煤油,用火柴点燃了灯芯草,另一只手的拇指居然过去压在灯芯火上时,就愣住了,“你……”
闻从音神色专注,她觉得拇指指腹热度差不多后,就把拇指移到孩子腮帮子的位置,大概重复了四五次,孩子的啼哭声渐渐变小。
“孩子的脑袋没那么烫了!”林雅云抱着孩子,刚才闻从音给孩子治疗的时候,她虽然满腹疑惑,却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这会子闻从音把火熄灭了,她才摸摸孩子的脑袋,惊讶地说道。
闻从音把灯芯草踩灭,拿手绢擦拭了手指,将煤油灯还给乘务长他们,“这是灯火炙疗法,孩子太小,皮肤娇嫩,所以我用压灯指温 ,免得把孩子烫出好歹。”
“原来是这样。”
林雅云婆婆道:“大夫您不说,我们都不知道这还能这么治。”
过了一会儿后,乘务员端了熬好的药过来,林雅云婆媳俩喂了孩子喝下去,那碗药喝完,孩子就不哭了,揉揉眼睛说困了。
闻从音看了看孩子的状况,道:“没什么大碍了,让孩子好好睡一觉,明后几天让孩子吃清淡点,喝稀粥,前几天孩子便秘上火,肠胃里积了热,赶上火车上人多,病毒细菌也多,这才发了腮腺炎。”
“多谢你啊,闻大夫!”
林雅云婆媳连忙道谢。
乘务长等人听说孩子没大碍,也都松了口气,对闻从音等人道:“那你们好好休息,要是再有什么事,再喊我们。”
闻从音嗯了一声,林雅云婆媳又跟乘务长他们道了谢,外面看热闹的人听说孩子没事,都拍手叫好,引得闻从音哭笑不得。
这群人热心是热心,就是太闹腾了。
折折腾腾了一会儿,等再次躺下去,闻从音看了看手表已经快两点多了。
她嘱咐婆媳俩要是孩子有什么反复再喊自己,便上床睡觉。
索性下半夜倒是安静,那孩子吃了药后睡得很安稳,次日起来,已经退烧了,腮帮子也瘪下去的很明显。
闻从音让他们给孩子回头再喝一剂,奶粉暂时别喝,这是热性的,孩子本就便秘,喝了奶粉更加拉不出,这就算不发腮腺炎,也会发烧。
林雅云婆媳俩连忙答应。
闻从音见她们比较信得过自己,便道:“这你们刚到东北,孩子的吃食也得注意,东北天冷,屋里烧炕,孩子回头也容易上火便秘,你们多给孩子吃点儿南瓜粥、地瓜粥什么的,吃的粗糙点儿,对孩子反而好。”
林雅云婆媳给感动的,都要让孩子认闻从音为干娘了。
闻从音哭笑不得,连连摆手,临下火车的时候,婆媳俩还给她塞了一包带鱼,说是给她的土特产。
“是闻大夫吗?”
沈阳车站,一对男女手里拿着纸牌,上面写着闻从音的名字,闻从音大老远就瞧见了,冲那边挥手。
那对男女就是小刘跟安红。
方云要在医院里给女儿陪床,来火车站接人的事只能拜托兵团的朋友们。
闻从音提着行李箱过来,安红黑黑瘦瘦的,个子不高,小刘瞧见闻从音的时候,眼睛就一亮,忙叫安红帮忙拿行李,然后互相介绍了下。
“你就是闻大夫啊,看上去真年轻。”刘素华边走边拢了拢围巾,沈阳这边是真冷,估计得有零下二十多度,闻从音早有准备,围巾帽子、手套什么都穿戴上了,可下火车后也被冻得不轻。
她的眼睛在帽子下显得又黑又大,睫毛上压着一层雪花,“你们就是方云姐的朋友小刘跟她对象安红吧,方云姐在电话那边说过你们俩男才女貌,金童玉女,也是名不虚传。”
鹅毛大雪哗啦啦地下。
刘素华跟安红不禁失笑。
安红闷声闷气地说道:“咱们别说话了,车子在外面等着,咱们赶紧去医院,有什么到了医院再说。”
闻从音答应一声。
所谓的车子,是两辆自行车,下大雪,公交车都停了,这时候,反而是自行车更方便。
闻从音也不矫情,坐在刘素华身后,这两辆自行车看上去老旧,一路上叮叮当当的,除了车铃不响,其他地方都响,可没想到却是格外结实,居然这一路都没掉链子。
闻从音来沈阳的第一天天气不好,雪越下越大,到了医院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
天已经彻底黑了,方云在医院门口迎接她们,脸上满是愧疚,“你们这都没吃吧,咱们先去吃饭再说。”
闻从音从自行车后跳下来,浑身都冻麻了,她跺跺脚,拍了拍肩膀上的雪,对方云道:“方云姐?”
在方云姐点了头后,闻从音便道:“咱们也别耽误时间,素华他们先去吃饭,我跟你去看孩子的情况!”
第55章 第五十五天第五十五天
孩子病得不轻,闻从音过去看的时候,那孩子醒着,但有气无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接过病例单看了看,孩子喉咙的扁桃体已经红肿化脓,目前只剩下一道缝隙,每日靠着米汤、藕粉补充营养。
方云这会子还能镇定,的确心性十分强大。
她跟别人借了杯子,给闻从音三人倒了一杯滚烫的红糖水,“闻大夫,我女儿的病能治吗?”
“方云。”一把女声从身后传来。
闻从音正要询问孩子的情况,却见方云对着来人喊了一声邵丽,她扭头看过去。
那个叫邵丽的是个大夫,年纪大概三十左右,保养的很好,干练十足,她身后带着几个实习生进来,眼神在闻从音身上打量了一下,然后才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闻大夫?”
“对,闻大夫,这是医院儿科的邵主任,华华得亏她照顾,才能有这么个单人病房。”
方云忙介绍道。
邵丽叹了口气:“别说这话,怪我没本事,也没能治好华华,瞧着她现在这模样,我这心里是真难受。闻大夫,方云先前说过,你的医术很好,你这边只管大胆地给华华治吧,需要什么药材,都只管跟我说。”
闻从音嗯了一声,放下行李拿出医药箱,“那我就真不跟您见外,病人现在很多情况我了解的不够仔细,麻烦您跟我说下病人这几天的具体情况,可以吗?”
邵丽见闻从音这般雷厉风行,愣了下后,也反应过来,“可以,病人进院是在七天前……”
方云刚发现女儿生病是八天前,原来是发烧,她给女儿吃了些药,就让女儿在家里好好休息。
没想到晚上回家,孩子的症状不但没有见好,反而还转为了咽喉炎,送去哈尔滨那边的医院,那边的医院见孩子烧到40°了,又嫌弃方云成分不好,总之就是不肯治。
方云没办法,想起还有个亲朋好友在沈阳医院这边,这才连夜跟兵团借车过来。
得亏邵丽这人人好,得知孩子生病,二话不说送入急诊室,先给孩子降温,但温度只降了1°就再也降不下来了,并且还出现咽喉发炎,痰涎壅盛的症状。
邵丽没办法,方云这才想到找闻从音帮忙,原本怕山长水远,跟闻从音也未尝见过面,人家未必肯来。
不想,闻从音却是古道热肠,得知孩子病成这样,二话不说连夜坐火车北上。
“这孩子的病,我们给她吃了不少消炎药,总是不见好。”
邵丽摇头无奈道:“你们中医兴许可以把孩子的病治好。”
闻从音听了个大概,又看了看孩子的舌头,把了脉,心里有数了。
这在西医的说法是急性扁桃体炎,可在中医里却有另外一个名称——风热乳蛾。
“不用慌,我先给孩子扎针,让她的热退下来。”闻从音很快做出断定。
她去洗了手,用酒精擦拭过三棱针,在病人左右两只手的少商、商阳、十宣重刺出血。
“哎,这孩子是扁桃体炎,你扎她手上的穴位做什么?”
也不知是哪个实习生惊呼出声,看着闻从音的眼神,仿佛一个庸医谋财害命。
闻从音没说话,等把孩子两只手这几个穴位都扎出血后,说来也怪,三九寒冬的,众人愣是瞧见孩子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
“出汗了?!”众人惊奇不已,又怕惊扰到闻从音,连忙低声。
邵丽也瞪大眼珠子,这两天她没少给孩子打点滴,按理来说打点滴可是最快降温的方式,静脉输液还不够快?
可打了几瓶,愣是没效果。
这个闻大夫几针扎下去,孩子居然就出汗了,虽然不是中医,但但凡有点生活常识的,都知道发高烧最要紧的就是出汗,汗出来了,烧很快就能退了。
“少商属于手太阴肺经,肺经井穴,肺怕热,针刺出头,就相当于将肺
经过热的气血引出去;商阳为手阳明大肠经的井穴,刺之可泄肠道气血,十宣去外邪,针刺出血也可清热解毒。“闻从音换了一根针,眼神扫过那些实习生,便顺嘴解释了一番,“这几个穴位针刺出血,降热速度最快。”
她瞧见孩子还穿着袜子,便让方云把孩子的袜子脱了,擦拭干净后,针泄涌泉,五分钟行一次,持续半小时左右。
众人这会子更不敢说话。
这半小时的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叮地一声。
银针丢弃在铁盘里,闻从音直起身,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她看向病人,病人这会子的症状比刚才好了不少,脸上烧退了,没那么红。
“你喉咙应该好多了,试试说一句话。”
“我——”方华愣愣的,她有些胆怯,不敢开口,这几天她喉咙里都是痰,起初是不好意思说话,到后来是说话都没声了。
这两天全靠写字跟母亲、医生沟通。
但这一会,她一开口却发现喉咙似乎没那么痛了,先前一开口就觉得喉咙撕裂火烧一般的疼,现在虽然疼,但却不像早上的时候那么难以忍受。
“我能说话了,妈妈。”方华捂着喉咙,惊喜交加。
她的声音虽然还算含糊,但至少已经让人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邵丽等人都看呆了。
这几天为了方华的病,大家没少操心,也忧心过,万一闻大夫来了,也治不好孩子的病,那该怎么办。
可想不到,闻从音不过来了一个小时,孩子的病情已经大大好转。
“我带了六神丸,您让孩子噙在嘴里含着。”闻从音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丸递给方云,“三小时吃一颗,要是晚上睡了就别起来,让孩子好好休息,今天暂时还是喝米汤,别的不可吃。”
“好,好,多谢。”
方云看着闻从音的眼神,简直感激又激动。
她再想不到自己的这个弟媳妇这么能耐。
闻从音道:“姐,您跟我说这话,就见外了,小华以后还得喊我一声婶子呢,您跟我说谢,这不是寒碜我嘛。”
她说到这里,肚子突然咕噜噜作响。
众人愣了下后,邵丽抿着嘴,笑道:“闻同志,你们过来的时候都没吃过饭吧,今天给我个面子,让我请你们试试我们医院食堂的手艺,成不?”
方云忙道:“这怎么能成,你们这几天忙前忙后的帮我,这回闻大夫也是为了我们来的,得我做东才行,哪里有叫你们出钱又出力的。”
邵丽摆摆手:“方云姐,你要说这话,我就不答应了,咱们以前两家多好的交情,这么着,这顿算我请的,回头等孩子病好了,你再请我们都吃一顿,怎么样?”
邵丽都这么说了,方云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面子。
安红跟小刘还不好意思,方云便推说让她们帮自己招呼客人,两人才跟着过去。
邵丽是真不小气,她自己掏了钱跟票,让食堂的大厨做了四道菜,招呼闻从音三人。
东北的大米饭香甜是出了名的,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刚出锅,上面加一勺酱茄子,啃一口炖排骨,也不知道这炖排骨原本是预备给谁吃的,但这会子是造就了闻从音的口福。
这年头的猪肉格外有味道,大锅里炖烂了,一口下去,连肉带筋膜进了嘴里,满嘴留香。
大冬天的,外面雪花飘飘,食堂这会子不是饭点,冷飕飕的,可饭菜吃进肚子里,却暖洋洋的。
饶是闻从音这等胃口不大的,也吃了两碗饭。
安红小刘夫妻俩就更不必说,小刘这个姑娘都吃了四碗饭,那炖排骨的汁水都吃的一干二净。
吃饱了饭,邵丽问道:“闻大夫,您今晚住哪里?”
闻从音道:“我有介绍信。”
她说完这话,瞧见邵丽跟小刘等人神色不对,便问道:“怎么?”
邵丽跟小刘夫妻俩对视一眼,对闻从音道:“闻大夫要是不嫌弃,不如在我家住吧,方云他们最近也是住我家那边。”
闻从音若有所思,笑着答应下来:“那倒是好事,我正想着说招待所那边自己一个人住着害怕,能有个地方住,那再好不过了。”
邵丽便笑了。
闻从音也笑了。
邵丽的家离医院不远,是租的两间房,楼下是房东老夫妻,楼上就是邵丽自己的屋子。
虽然说是两间房,但其实厕所、厨房都有。
方云今晚要给孩子守着,便没跟他们回去,却也托了小刘带了钱票回来,晚饭是买的烧鸡、红肠,还有散啤。
闻从音没喝酒,邵丽也不喝酒,夜里头小刘夫妻俩睡了,闻从音这才来找邵丽,“邵同志,方云姐孩子的事是不是有什么内幕?”
邵丽正在铺床,听见这话,抬眼看了她一眼,“怪不得耿序娶了你这么个老婆,果真是心比比干多一窍。”
她拍了拍床,“坐吧,咱们坐下说。”
闻从音在床上坐下,这屋子外面看上去乱糟糟的,里面收拾的却很干净,床单被褥也都是厚实质量好的,“不是我聪明,是我相信我的药不会出错。小华的脉我把过,起初不过是发烧,吃了药按理来说不会有差错,可发展成扁桃体炎,那就有问题了。方云姐就这么个女儿,小华看上去又很乖巧,这孩子的病,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邵丽听着闻从音这么一番解释,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你都说对了,方云被人惦记上了,那个男人心太黑,方云姐不想得罪他,都百般地暗示过了,那个男人还不肯放手,那天方云姐让孩子自己一个人在宿舍里睡觉,谁知道回去的时候,就发现孩子在水窝里泡着!”
“什么?!”闻从音脸都黑了,猛地站起身来,“他把孩子丢进水里?”
“可不是。”邵丽从抽屉里拿出一包藏了不知多久的烟,看了闻从音一眼,“你不介意我抽烟吧。”
“你抽吧。”闻从音看得出邵丽这会子心情烦闷,便没拦着。
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人这一辈子碰上事,心里憋屈,烦闷,无处宣泄,这个时候抽一根烟也不是什么罪过。
烟已经发潮了,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的老东西,邵丽吸了一根,呼出来,对闻从音道:“我们这样成分的人,男人还好,顶多被人瞧不起,奚落,女人就倒大霉了,我算命好的,我爸当初救过医院院长一条命,加上我自己是西医,领导们有病还得指望我,日子算是过得去,平日里我在医院也都老老实实,不
敢得罪谁。可方云姐,运气不好,那个男人看上她长得漂亮,加上她爸爸以前又是大领导,这睡领导女儿,滋味谁不想试一试。”
邵丽脸上露出一丝苦涩。
“方云姐平日里对人都不敢大声过,你那些药她多半都半卖半送地给人,要不然,只怕别人见她女儿掉河里,都不敢去捞起来,送回家。可人家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再做多的,就怕得罪人了。”
闻从音听着这些话,脸色变了变,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那哈尔滨医院是不是也跟那个男人有关系?”
邵丽叹了口气:“有没有关系要紧吗?那个男人是疯子,先前就没少举报人,只要得罪了他,他就把人举报到跳河自杀,这谁敢得罪他。”
她把烟掐灭了,小心翼翼地摘下没抽的一小半,对闻从音道:“那个男人还真没什么关系,他就是成分好,不要脸又疯,农场那边谁也拿他没办法,就连方云他们连队的连长也不好说什么,这谁不怕被扣一个共情坏分子的罪名啊。”
闻从音沉默了。
她心想,怪不得邵丽要她跟着回来,这种事在招待所可不敢随便说。
谁知道别人听了会怎么想。
苍蝇不叮无缝蛋,你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干嘛怕人举报,干嘛怕人盯着你。
这种话,只有小学生才相信,人不是完人,谁能保证自己平日里说话做事不犯一点儿错,何况这个年代捕风捉影,断章取义批斗人的事一点儿不少。
有一个疯子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更要命的是他自诩正义,你能怎么办?
那个被逼的跳河自杀的,无非是走投无路了。
“安红小刘都是好人啊。”闻从音感叹着,看了邵丽一眼,“你也是个好人。”
邵丽扯了扯唇角,“我不敢说自己是好人,这是我们医院离着他们农场远,要是离着近,我也未必敢收他们进医院。”
她看着闻从音,“告诉你这件事,我也没别的想法,我是帮不了方云姐什么忙了。方云姐的女儿病治好了,终究还是得回兵团农场那边去,还是得面对那个男人。这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你跟耿序都是聪明人,又有本事,你们要是有办法,就帮帮她们母女俩吧。这话也是我自己的主意,跟方云母女没关系。你们要是为难,也只当做今晚我啥也没说就行。”
闻从音看着邵丽。
邵丽嘴上这么说,手指却在搓着那根香烟,明显心里是在焦虑跟担心。
“这事我先想想,你也不必担心,早点睡吧。”闻从音说道。
她来之前,并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复杂。
邵丽嗯了一声。
闻从音晚上是跟邵丽一起睡一张床的,邵丽虽然没有翻身,但闻从音听得出她一晚没睡。
“闻大夫,邵大夫。”
方云瞧见她们俩过来,脸上满是笑容。
今天的她远比昨天气色要好,至少脸上不再那样忧心忡忡。
闻从音对方云点了下头,瞧见方华在喝小米粥,笑道:“在喝粥吗,先漱口,阿姨给你看下喉咙,好不好?”
方华很是乖巧,点了下头,方云拿杯子给女儿漱了漱口。
闻从音跟邵丽借了下手电筒,仔细看过孩子的喉咙,然后笑道:“已经好了不少,现在扁桃体缩小了不少,早上测的体温多少度?”
方云忙道:“早上我给她测的,38°。”
38度这个体温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闻从音又瞧见孩子嘴里还是有痰涎,便开了方子,一个是苦酒汤,一个是清热解毒的药方。
那清热解毒的药方,邵丽倒是没什么意见,她虽然是西医,但中医的药材多少也懂一点儿,她瞧见苦酒汤里有生半夏便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问道:“这苦酒汤开的有意思,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闻从音听得出她话语里的试探,也跟着若无其事地解释:“苦酒汤这药方是出自伤寒论的,主治”少阴病,咽中伤,生疮,不能语言,声不出者,这生半夏别看毒性强,但其实只要用热水多次冲洗,就能去掉烈性,反而更好地发挥药力,只要吃两剂,相信这病就能痊愈了。”
“闻大夫果然医术高明。”邵丽笑着夸赞道。
安红跟小刘笑道:“我们也多亏了闻大夫,开了眼界,想不到还有药方叫苦酒汤呢,我们还以为酒也能入药。”
“酒有些时候也能入药,不过这里倒不必用。”闻从音说道。
他们正说着,方云让孩子跟闻从音他们道谢,病房内的气氛一扫前几天的低沉,难得有了些热闹烟火气息。
偏偏就有人在这个时候过来泼冷水。
“哟,好热闹。”一个带着眼镜的男人,穿着看上去挺体面的,提着一兜黄桃罐头从外面进来。
方云跟安红等人瞧见那男人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安红更是色厉内荏地挡在小刘跟前,“侯孙银,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个地方的?”
侯孙银扶了扶眼镜,他的眼镜一根腿用胶布缠起来的,整个人偏瘦,笑了下,“安同志,我是咱们连队的宣传委员,我听说方云同志的女儿生病,我这不过来关心关心,那怎么能体面咱们连队团结互助的精神。”
方云脸上几乎维持不住表情,她心里有恨有恶心,但又不敢表露出来。
这样的人比癞蛤蟆趴脚面上更恶心,因为人家不但能恶心你,还能害你,偏偏你又不敢对他做什么。
“实在太有心,其实没必要,我女儿就是一点儿小毛病。”方云压着厌恶,勉强维持客气。
可对方却非常不知好歹,呵呵笑了下,“哪里没有必要,咱们俩的关系,小华在我眼里跟我亲女儿没区别。”
他眼睛瞥见闻从音的时候,眼神里掠过一丝惊艳,“这位是你们朋友啊?”
闻从音面无表情,对对方伸出来的手视若无睹。
侯孙银脸上顿时露出怒色,他拿着罐头,看了闻从音一眼,又看向方云:“方云同志,你们母女俩既然病好了,那就该早点儿回到连队,现在虽然是年底了,可农场里到处都有活,你们母女的成分本来就不好,可不要借着生病当借口偷懒,不然只怕有人要说你们成分不好,还不老实,呵呵呵,当然,我肯定不会相信那些人说的话。”
小刘年轻,憋不住恶心,“农场里谁不知道方云姐最勤劳能干,谁会说方云姐偷懒啊,别是你……”
小刘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安红就忙拉了拉她的袖子,冲她使眼色。
“别是我什么,刘素华同志,你继续说啊!”
侯孙银指着刘素华,声音尖锐,脸上表情咄咄逼人,神色好像有些疯癫,“你有本事说我哪里不好,我家世代都是贫农,我家代代被迫害,你们这些人,我就知道你们背地里说我坏话,是不是,我当了个宣传委员,你们都嫉妒我,对不对?!”
“没有的事,侯孙银同志,您肯定是误会了。”
安红忙把媳妇拉到身后,对对方赔笑道:“大家都说你好,你宣传的特别好,我们都佩服你。”
“呵呵,佩服我,别以为我是傻子,你们私下里说什么我都知道。”侯孙银又呵呵笑了一声,他抱起罐头,拧开罐头,却不吃,反而哗啦啦地都倒在地上,“亏我还关心你们母女,还带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罐头来看你们,现在,这东西不给你们吃了,我倒了都不便宜你们。”
糖水混合着黄桃稀里哗啦地落在地上。
众人看着侯孙银得意猖狂的表情,又恶心,又恐惧。
第56章 第五十六天第五十六天
那个侯孙银摔了东西后倒是走了,跟个疯子一样。
方云脸上神色尴尬,忙拿了东西过来打扫,对闻从音道:“你们别怕,他这人就是脑子有时候不太对劲,没别的意思。”
安红跟小刘夫妻俩欲言又止。
小刘似乎想说什么,被安红拉了拉袖子,出去了。
闻从音过来给方云搭把手,对方云道:“昨天晚上的烧鸡、红肠挺好吃的,这回我难得来一次,耿序叮嘱我,要多买些特产回去,要不我跟你们回一下哈尔滨那边吧,那边的特产肯定比沈阳这边的多。”
方云犹豫不决,“这哈尔滨是比较繁华,不过这年节底下,哪里买东西都得排队,倒不如你把想买的东西列下来,回头我帮你一块买了,
寄回去,也是一样的,你说呢?”
邵丽打断方云的话,看出闻从音有想帮忙的意思,便道:“方云,买东西可不得人家闻同志亲自挑才合心意,再说了,就算排队,你们农场人那么多,消息也灵通啊,有你们农场的人帮忙,这事更方便。”
“是这个道理。”闻从音笑着捏了捏方华的小脸蛋,“我也想顺便去你们家做做客。”
方云见闻从音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无论怎样也不好拒绝,只好答应下来,心里寻思那侯孙银今天才发完疯,想必接下来这几天不会再来找茬了吧。
她心里多半知道这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但这节骨眼,也没别的办法能够解决自己的麻烦。
方华的病三天就治好了,邵丽帮忙买了票,送他们去火车站坐火车回哈尔滨。
邵丽不小气,给方云带了一包感冒药发烧药,嘱咐道:“这些药片都是快过期的,可还能用,你们别嫌弃,这都是好东西,普通感冒发烧吃这些药见效快,闻大夫医术是好,可人也不能随时来你们那边帮忙。这些东西,你们就带走吧。”
方云等人哪能不知好歹,西药稀缺,这感冒药发烧药别说快过期,就算过期了,也一样有钱没地买。
这些东西都得是一层层批下来的,黑市都未必买得到。
回去火车的路上,小小的方华被母亲抱在怀里,看着窗外的冰天雪地,她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在空气里便成了白烟。
安红去打热水回来,递给方云跟闻从音,“喝点儿热水吧,三个小时才到呢,这火车人这么多,怎么还这么冷啊。”
“不舍得烧炭呗。”
小刘接过他递出的杯子,喝了一口,又还给安红,“咱们这还能达到热水,都算好运的了。”
方云笑了下,喂女儿喝水,方华摇了摇头,眼里带着忧愁,“妈妈,咱们要回家去吗?”
“是啊。”方云道:“咱们回家招待你闻阿姨,好不好?”
方华低着头,眼睛里带着害怕,“家里有坏人,我、我害怕。”
方云心里顿时跟针刺一般难受。
她握着手里的杯子,这里面明明装着满满当当的热水,她却只觉得从心里发冷。
闻从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笑着打开糖衣,塞进方华的嘴巴里,“小华,别害怕,阿姨会帮你妈妈把坏人打跑的。”
方华嘴里含着糖,惊讶地抬头看闻从音:“真的吗?闻阿姨?那个坏人可坏了。”
“当然是真的。”闻从音道:“你看,你生病这么久,闻阿姨一来,你的病就好了,那个坏人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闻阿姨厉害。”
“那太好了,闻阿姨真厉害!”
方华到底是小孩子,因为闻从音救了她,因此对闻从音很是信任,压根也不去想闻从音到底怎么才能赶走坏人。
方云脸上神色有些为难。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闻从音一眼。
火车到了站后,兵团农场派了牛车来接人,车后面都是稻草,坐上去反而有些暖意。
赶牛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容黝黑,一笑满口大白牙,“方云,你们都回来了,快上车吧,咱们得赶紧回去,免得赶上半路下雪!”
他瞧见闻从音不嫌弃牛车,还乐了,“这位女同志倒是个能吃苦耐劳的,是方云朋友?”
方云连忙解释:“不是我朋友,是我以前邻居家弟弟的媳妇,成分很好的。”
“哎,这有什么,算了,赶紧上,咱们赶紧回去,还能赶得上下午的杀猪菜。”
男人把行李都抗上牛车,招呼众人都去后面坐着。
上了车,男人自我介绍了下,闻从音这才知道他叫戴维南,也是兵团知青,是知青班长。
戴维南对方云道:“你们回来的晚,昨天那谁就回来了,在连队说你们坏话。”
“说我们什么了?!”小刘立刻追问道,脸上神色剑拔弩张带着怒气。
戴维南连忙说道:“我们大家都不信他的话,小刘你可别激动。”
方云脸上被风刮得刺痛,拢着围巾,眼睛从帽子下露出来,她声音有些发抖:“戴队长,你就别支支吾吾了,他说了什么,你就直接说吧,我有心理准备。”
戴维南见方云这么说,这才犹豫地说道:那我就直说了,他,他回来说他把大家凑钱买的黄桃罐头给你,可你把罐头摔了,说不稀罕。”
戴维南的这句话说完,牛车上安静一瞬。
方云即便再好修养,这会子听见这句话,也恶心的几乎想吐。
“停车,停车!”她喊道。
戴维南连忙吁了一声,拉住车绳,方云把孩子给闻从音抱着,自己跳下牛车,在路边拉下口罩,干呕。
可她今天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几口水,这吐都吐不出什么来,只能吐出胆汁。
“哎呦,方云,你这坐牛车怎么还吐了?“戴维南听见她干呕声很是凄惨,连忙从牛车上蹦下来,”这不会是生病了吧?”
方云只能摆摆手,她只觉胃部烧灼一般的刺痛,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既怒又恶心。
闻从音忙让小刘帮忙抱着孩子,也跟着下了牛车,她看了下方云的脸色,抓住方云的手,在她手上的穴位按了按,又把自己的水壶给她,“簌簌口吧,没什么,就是情绪过于激动刺激的。”
方云漱了口,抬起手时顺手擦去脸上的眼泪,“又麻烦你了,这,这真是叫你看笑话了。”
“你说这种话,就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了。”闻从音拿出手绢给她,搀扶着她上牛车,“你,真别急,耿序喊你一声姐,在我心里,你就也是我姐,你要是跟我见外,我可不高兴了。”
她低声对方云道:“我想办法带你们走。”
只这一句话,方云眼里就瞬间多了一丝希望,她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搀扶着她上车,对戴维南道:“戴同志,离你们农场还有多久?”
戴维南忙坐上牛车:“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大家都忍忍。都怪我,早知道就不说这事了。方云,你别乱想,大家都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谁也没信他。”
方云苦笑一下,没说话。
她握着闻从音的手,信不信的有什么要紧,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先前那个被逼的跳河自杀的女人,不也一样,起初大家觉得那个女同志不可能做出那些事,后来说得多了,就有人说没准万一呢,再后来,就有不少人不愿意跟那女同志走得近了,最后,那个女同志就被逼得跳河自杀了。
她不敢去赌别人的人性。
她爸爸以前在岗位上的时候,做错了什么事吗?无论老百姓还是底下人来找他,只要有道理,和规矩,他爸爸不也都帮忙了。
可后来呢,他被批斗,打倒后,就立刻有各种谣言出来,说他骚扰女同志,说他偷了公家钱,总之,什么脏水臭水都往他爸爸身上泼。
“回来了,回来了,方云同志,小刘同志,你们可算回来了。”
牛车刚停下,谁也想不到侯孙银居然带着一群人迎了出来,满脸热情。
安红跟小刘夫妻俩恶心的不知道说什么。
侯孙银咳嗽一声,关心地看向方华:“小华,你的病好了没?以后可不敢再贪玩,大冬天的跑去河上踩冰,这得亏是有人看到你,要是没人看到你,你妈妈得多难过啊。”
他伸出手想摸摸方华的脑袋。
方华躲开了,小脸煞白地躲在方云身后。
方云冲侯孙银等人勉强笑了笑,然后道:“大家有心了,谢谢大家,我们这刚回来,又是从医院里过来的,现在流感严重,就不好跟大家多亲近。”
她这暗示大家都明白。
众人也怕过了病气,便道:“那你们先回去收拾,等收拾好了,咱们请你们吃杀猪菜,听说你们还带了个闻大夫回来,这就是闻大夫吧,真漂亮。”
方云跟众人寒暄,
小刘夫妻俩先回去收拾东西,方云请闻从音进自家屋子。
说是屋子,其实就是一间平房,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其他什么家具都没有。
“让你看笑话了,我们连队这地方,要不是这几年建起了平房,以前都是住草甸子。”
方云把东西放下,拿出抹布擦擦桌子椅子,招呼闻从音坐下。
闻从音看了看,这屋子虽然简陋,可收拾的很干净,墙上的白色窗帘下缀着纱边,被褥虽然是土布,可浆洗的笔挺,“我看这屋子虽小,但却胜在温馨,这还画着花呢。”
她摸了摸桌上用油彩勾勒出来的一朵小花,那是一张普通的木桌子,可这一朵色彩鲜艳的花却给这屋子里添了几分童趣。
“是我画的。”方华靠着母亲,不好意思地抿着嘴说道。
“是小华画的啊,小华还有这本事。”闻从音夸赞道:“这画的真好看,闻阿姨都画不出来呢。”
方云道:“这孩子没什么好玩的,我也只能教教她画点儿东西。”
闻从音嗯了一声,走到窗户旁边,忽地把窗帘拉开,门外一个女人的半张脸赫然对着闻从音俯视的眼神。
那女人抓抓头发,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一扭头跑了。
“这什么人?”闻从音索性就站在门口跟方云低声询问。
方云眼神复杂:“就是她来告诉我小华掉水里的。”
“那她怎么在外面偷听?”闻从音纳闷地问道,“这要是来看小华,可以大大方方地进来啊。”
方云心情复杂地说道:“她喜欢侯孙银。”
闻从音给整沉默了。
这感情是情敌啊。
这兵团这边情况也怪复杂的。
“怎么样,听到什么没有?”侯孙银看向何瑶,问道。
何瑶绑着两根小辫子,摇了摇头,“没有,那个什么大夫耳朵好尖,我才刚过去,她就发现了。”
侯孙银脸上露出怒气,嫌弃地看了何瑶一眼,何瑶穿着灰青色棉袄,拿红绒线扎着两根大辫子,脸上冻出两坨高原红,“你怎么这么没用,真是什么事都指望不上你。”
何瑶扁扁嘴,面上表情看似委屈,实则心里不以为意。
闻从音听见附近传杀猪声,估摸着这个时候,没人会过来了,便对方云道:“方云姐,你把你们这知青的情况大概说一下吧,还有,哪个部门能做主你们母女调走的事?”
方云坐了下来,苦笑道:“我们母女要调走,只怕不容易,领导们还好说,都比较宽容,知道我们的难处,只是一个,调去哪里?这调动的过程,要是走动风声,那谁肯定要来捣乱。”
闻从音知道知青调动不容易,“方云姐,你可以调动到我们那边插队当知青啊。北京我们是无能为力,插队到我们那边,这还是不难的。”
方云愣了下,她先前从没想过这个念头,毕竟现在大家调动,多半要么是因为工作,要么就是回城,少有往其他地方调动的。
“这、这能成吗?”方云心动,但又怕给闻从音找麻烦。
闻从音指着桌上的画,笑道:“我听说方云姐您是大学生,瞧你把孩子教的这么好,正好我们那边学校需要一个老师,您这调过来,不正正好能发挥您的长处吗?咱们两边算是各取所需。”
方云听她说着,说着,心里渐渐有了希望,眼睛也亮了起来。
“至于领导那边,先暂时不说。”闻从音道:“那戴维南跟侯孙银是不是不对付?”
方云看了看闻从音,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你这也看出来了?”
闻从音笑道:“我又不傻,他无缘无故地提起侯孙银,你又说他是队长,这一山不容二虎,这两人要是能对付,才怪了。”
方云笑了一声,只觉得闻从音形容的有道理。
她道:“这两人也算是凑巧了,先前连队找宣传委员的时候,戴维南想毛遂自荐的,可偏偏侯孙银抢先了,戴维南心里就不舒坦。这不是最近,知青办那边要借人吗?这两人又卯上了。知青办的活轻松不说,公分还高,更重要的是,消息灵通,有能回去的机会。”
闻从音这下明白了。
她眼里闪了闪。
“你们说什么呢,都快过去吧,搭把手,这猪已经杀了,放出好多猪血。”几个女同志跑过来,满脸兴奋。
闻从音拉了下方云的袖子,使了个眼神,方云回过神,笑着答应:“来了。”
杀猪是在炊事班那边。
司务长等人早就到齐了,那头猪已经杀了,锅烧开,大块大块的猪肉码在桌子上。
厨房里热气腾腾,屋里屋外都是人,兵团这边难得热闹,何况这杀猪可是一年到头难得的油水。
虽然兵团知青待遇不错,每日标准4角五分钱,一斤粮食,细粮40%,每月4两食用油[1],可一年到头还是难得吃几次肉。
这不年节底下了嘛,连长拿主意,杀一头猪好好犒劳犒劳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知青们。
猪骨头很快清洗干净下了锅里,这是炖汤的,另外一口锅里则放入了切成一块块的肥肉,肥肉厚实,得有一指头宽,下了油锅后滋啦作响,这是在熬猪油。
“好热闹啊,你们。”连长蒋文虎摘下帽子,大阔步从外面走进来,猛地吸了一口这炊事班里的香味,桌上已经七大碗八大菜了,调侃道:“还是你们这些知青手艺好,这都做什么好吃的,闻着真香。”
侯孙银要介绍,戴维南却抢先开口:“连长,这是我做的酱猪肘,我们老家的手艺,您给尝尝。”
“连长,我做的青椒炒肉也不错啊。”侯孙银连忙说道:“这青椒都是我们自己种的,没花一分钱。”
“好,好,大家都有心了。”
蒋文虎乐呵呵地说道。
他瞧见方云带着方华过来,还过来关心了几句,“孩子怎么样了,好了嘛?”
方云道:“好了,闻大夫过来,帮忙治好的。”
她指了下闻从音,介绍道。
蒋文虎笑着跟闻从音握了下手:“方云之前的那些药也是你给的吧,你这个大夫,医术很好嘛,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连队这边卫生队帮忙?”
闻从音笑道:“您抬举我了,我倒是愿意来,只可惜我爱人也是军人,我随军在他们驻军地附近医院当主任医生,可不方便调动。”
蒋文虎跟周围的人都愣了下,互相对视一眼。
大家都知道方云有些来头,可没想到她这个朋友来历这么大。
随军,这年头能随军的级别可不低,怎么也得是营长水平,另外,闻从音这年纪,就是主任医师了,除却医术水平不低外,是不是家里也有什么背景。
一时间,众人看闻从音的眼神都有些不对。
方云心里疑惑,闻从音并不是个喜欢吹嘘自己背景的人,这一路过来,也没见她炫耀过什么。
怎么这会子突然提起这事,但她这人性子沉得住,因此并不多话。
杀猪菜很快做好。
熬好的骨头汤里满是烫好的瘦肉、猪肝、猪肺,汤水奶白奶白,撒了胡椒后,带点儿辛辣味。
众人先喝了一碗杀猪汤垫垫肚子,连长少不了说几句动员鼓舞的话。
闻从音笑道:“连长说得好,我爱人还一直不放心方云姐,要我说,方云姐在你们连队,能出什么事,大家都是知青,互帮互助,还有您这样的领导照顾,真是荣幸。”
连长哈哈大笑,“你这个女同志很会说话嘛,不愧是我们军人家属。”
闻从音从带来的包里取出三瓶酒,“别的不说,我这边带了一瓶酒来,是我们医院的药酒,大家也尝尝,看看怎么样。”
她拿一瓶给连长,一瓶给戴维南,剩下一瓶则是留给众人的。
戴维南在看到自己跟连长一样的待遇时,唇角翘了翘,拿起酒来看了看,“这酒还有枸杞呢,肯定是好东西。”
闻从音笑着说道:“这是我们那边特供给省领导的强身酒,价值就不说了,反正外面也买不到。”
她说的含含糊糊,把这几瓶酒说的跟特供的一样。
这人性啊,就是这样,你要是说什么东西价值多少钱,人家未必稀罕,可你要是说这是特供的,外面吃不到,买不到,那顿时就觉得你给的东西很贵重了。
大家伙本就看闻从音气质好,加上刚才她说的天花乱坠,这会子顿时相信她说的这几瓶酒是特供品。
就算是不喝酒的女同志也跟着尝了一口。
侯孙银脸色则很是难看。
他手握成拳头,牙关紧咬。
旁边的人要给他倒酒,他都不要,梗着脖子道:“我不爱喝酒,你们自己喝。”
“老侯,这酒不错啊,绵柔。”戴维南跟侯孙银说道,他拿起酒过来,要给侯孙银倒酒。
侯孙银直接把碗盖住,意思很明显,打死也不喝。
“不必了,我没这福气。”
“你瞧瞧你,老侯你这人就是这样,太较真。”戴维南砸吧了一口酒,越发觉得有滋味。
这酒的后劲是真足,入口下去,从肚子里暖和起来。
方云看了闻从音一眼,有些明白过来,闻从音在干什么了。
这可不就是二桃杀三士。
方云母女要想调动走,最要紧的是这件事不能被侯孙银知道,这人心思恶毒下作,要是知道方云母女能调动离开,不定会打什么鬼主意。
闻从音索性给他找点儿事情做,不是成日里爱盯着人嘛,你去盯着别人。
那戴维南先前来接人的时候煽风点火,也是个不省心的,正好你们俩凑到一块去。
第57章 第五十七天第五十七天
吃了杀猪菜,夜里闻从音是跟方云母女一起睡的,早上起来的时候便瞧见外面冰雕玉砌一般,整的一个冰雪世界。
这兵团农场的人都听说有个医术很好的大夫过来,因此,都三五成群地过来找闻从音看病。
兵团这边没什么好大夫,虽然有卫生员,可卫生员的医术水平不过是能给你几片药回去撑着罢了。
闻从音一大早就忙活起来,先看了几个手脚冻出寒疮的,又看了几个胳膊腰各处不舒服的。
这些知青一个个都很瘦,身体也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北大荒开垦种地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吃的苦,加上吃不饱又没什么时间休息,即便身上有什么小毛病,也只能忍一忍。
闻从音这回带过来的药不少,多半都便宜卖给这些人,她送走了一个脊椎被木头砸过的女同志,心里沉甸甸的,看向方云。
方云跟小刘等人刚才都在帮她招呼那些病人,瞧见她这会子神色,方云端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水过来,“累了吧,喝点儿水,我听人说咱们中午吃猪肉炖粉条呢,中午可别客气,多吃点儿。”
闻从音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你们这些知青都不容易,一个个的身上都有不少毛病。”
小刘道:“那还能咋样呢,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这回能赶上您帮他们看病,也算大家伙的福气了。”
方云坐下来,道:“其实我们这边算好的,至少我们这些农场知青一个月还能拿二十多工资,虽然说这附近也买不到什么东西,但至少手里有钱,还能补贴补贴家里。”
“是啊,我爸妈在城里一个月也才不到四十多,我这花的少,多半都给他们寄过去了,要不然靠我爸妈的工资,我那弟弟妹妹都得饿死。”小刘摇头说道。
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闻从音正要说话,打外面走进来戴维南,戴维南瞧见一屋子女人,就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站在门口,“我这来的不是时候吧,要不我等会儿再来。”
“别啊。”小刘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招呼戴维南进来:“戴队长,你也是来看病的吧,见外什么啊,赶紧看,免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闻大夫过几天可就要走了。”
“闻大夫要走,什么时候?”
戴维南心里也不想走,他是听宿舍几个男同胞说,这个闻大夫医术是真的有一套,刚才有个男同志腰扭伤了,她给针灸了下,这会子就舒服多了,还拿了那些药材给他回去贴。
戴维南心里寻思,自己身上也有点儿毛病,平日里虽然能勉强忍着,可这会子能治好,干嘛不治好呢。
闻从音道:“等方华的病彻底好了,我再走,戴班长,您坐,您身上哪里不舒坦?”
戴维南听到闻从音喊自己班长,脸上止不住露出些笑容来,坐下道:“是我这几个月有些毛病,这也不知怎么回事,皮肤上长了些牛皮癣,怎么治都治不好,用什么药都没用。”
他拉起自己的裤腿给闻从音瞧瞧腿上的牛皮癣。
小刘跟方云等人瞧见那些牛皮癣,都吓了一跳。
谁也想不到,戴维南平时看上去挺光正鲜亮,身上皮肤这个模样。
戴维南显然也知道自己的病不好看,尴尬地道:“这我问过别的大夫了,不会过人的!”
闻从音仔细看了看,“你这个病先前是不是用过一些药了?”
戴维南连忙点头:“没错,我托家里人买了些药擦了,可每次擦完后就是短暂好几天然后又复发了!”
闻从音道:“这就难怪了,你用的那些药多半应该是消炎药吧,这治不好的,顶多只能短暂地把病憋回去,但是后果就是导致复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厉害,你腿上的牛皮癣分明不可能是几个月的结果,这是用错药了。”
戴维南见闻从音说的头头是道,简直像是亲眼看到发病的过程,心里对闻从音越发信赖:“是,得亏是碰上您,我才知道不能用那些药,但那时候我也没别的办法,我们这里也没别的药能用。”
闻从音道:“这病我能治,但是治的过程只怕得先跟你说清楚,吃了我的药,必然会很快把病引出来,爆发出来,只怕更不好看,但只要坚持用药,就能根治,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开药方,要是怕丑或者心里有顾虑,那就算了。”
戴维南连忙道:“我都听您的,您开药吧,丑就丑,我一个大男人,丑一阵子有什么大不了。”
小刘等人都不禁笑了。
小刘道:“戴班长,想不到你还有这么想得开的时候,还真是那句话,长痛不如短痛!”
闻从音写下药方,递给他:“这里面有些药材我没有,你看看能不能找人买来,这些药喝完后用药渣擦拭牛皮癣,前十五天一定会发作出来,不太好看,正好这赶上年底了,你们也不用怎么出门,就别出去,好生养着,后十五天就会渐渐痊愈。”
戴维南一一记下,拿过药方,仔细看了看,“闻大夫,这我给您多少钱,合适?”
闻从音摆摆手:“给什么钱,我这也没多少药材给你,钱就算了,昨天你赶那么远的路,来接我们,要是我跟你算钱,那我成什么了。”
戴维南哈哈大笑,一是心里舒坦了,二是有心结交闻从音这么个有背景有医术的朋友,正要说话,侯孙银过来了。
侯孙银眼睛乱转,在闻从音、戴维南两人身上扫过,“你们这边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闻从音淡淡道:“没什么。”
“没什么,这不能够吧,我刚才老远就听见了。”侯孙银眼睛狐疑地在众人身上扫过。
闻从音大大方方地说道:“你不信,你问问别人,戴班长,咱们是有说什么有的没的吗?”
戴维南笑呵呵道:“当然没有,就是闻大夫给我开了个药方。”
“药方,什么药你给我看看。”侯孙银听戴维南这么一说,伸出手就想抢走戴维南手里的药方。
戴维南跟他关系不好,加上这是自己的隐私,自然不肯给,直接把药方塞到口袋里,对闻从音道:“闻大夫,那我先走了,回头有事我再来麻烦你。”
“行,不过这几天方云要陪我去买点儿特产
带回去,我不定什么时候在宿舍这边,你要是有事找我,就托人来说一声。”
闻从音大大方方地说道。
方云心里有些紧张,怕侯孙银对自己跟闻从音出行的事多心,可侯孙银这会子脑子里惦记着戴维南,哪里留意得到闻从音这句话的猫腻。
下午。
闻从音就借口跟方云出来买特产,两人买了点儿水果酒直奔连长家里去。
蒋文虎住的地方离这有些距离,在城里面,他不是住军区大院,级别还不够,是住的媳妇家里。
他娶了个本地老婆,他老婆家里条件不错,独生女,倒是住的一间大屋子。
“找谁?”开门的人显然就是连长媳妇,隔着门,上下打量闻从音跟方云,眼神带着些忌惮跟狐疑。
方云忙自我介绍,闻从音又道:“我是代表我丈夫来跟连长道谢,我姐母女俩在这边,得亏连长跟全体上下的同志照顾。”
“谁啊?”蒋文虎刚睡醒,拿热毛巾擦脸,从屋里出了,瞧见闻从音跟方云两人时,愣了下。
“坐,我们家也没少好东西招待你们,就一点儿白开水。”蒋文虎招呼闻从音跟方云两人,又叫媳妇去切些苹果过来。
方云忙摆手道:“蒋连长,不用麻烦了,我们哪里好意思麻烦嫂子。”
蒋文虎的媳妇见她还算懂事,倒是脸色好了些,冲蒋文虎道:“你先招呼着客人,我去买些面,中午留两位女同志在咱们家里吃饭。”
“那怎么好意思。”闻从音道:“我们是吃了才来的,打扰你们吃午饭都够不好意思了,哪里还能蹭你们家的吃的。”
“行了,你们知青那边也没多少能吃的。”蒋文虎媳妇说着,风风火火地拿着粮本出去了。
蒋文虎对闻从音、方云二人笑道:“让你们看笑话了,爱人那人就那样,心直口快,没别的意思。”
“连长客气,我看您夫人热心肠着呢,您二位真是般配。”方云脸上堆着笑容,说道。
蒋文虎乐了,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然后看着方云跟闻从音,“我家这会子也没别人,你们俩要是有什么事,现在就直说了吧。我能办就帮你们办了,不能办也别怪我。”
方云跟闻从音对视一眼。
闻从音没开扣,方云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连长,我女儿的病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蒋连长沉默一瞬,其实宿舍区就那么大,男知青女知青住的地方就隔了几百米的距离,发生什么事,怎么可能别人都不知道。
蒋连长又不是傻子,“你那件事,也没人给你作证啊,方云,不是我偏袒谁,这要是有人给你作证,说谁谁谁害了你女儿,那还好说,要是没有,这事闹大了,反而对你没好处。”
方云苦笑道:“看来您也知道我们母女过得不容易。我也没敢告,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他能逼死一个人,难道还不能逼死我们母女。”
“不能够,夸张了点儿,那侯孙银不是那种人。”蒋文虎含糊道:“再说了,我已经在你们那边开过批评会了,不允许任何人搬弄是非,含沙射影!”
“这有用吗?”方云有些激动。
闻从音按住方云的手,对蒋文虎说道:“蒋连长,我看您也是个爽快人,我们实话跟您说了吧,那个侯孙银是个无赖,方云姐母女俩斗不过他,也不愿意屈服,您是明白人,那种人不是妥协委屈就能满足的,他非得把人骨髓都榨干了,才心满意足。我们没办法,只能想办法把方云姐母女调走,只要你们这边肯放人,我们那边自然会有单位接受方云姐。”
蒋文虎听了闻从音这么一番话,愣了愣,他看向方云,又看向闻从音,“方云母女要调走?”
方云道:“除了这方子,我们母女还有别的办法吗?连长,我真的求您了,要是为我自己,我绝对不说什么,可那人心太恶毒了,我不能不为我的女儿考虑,求求您做个好人,帮帮我吧。”
她明知道这事该缓着说,可难免越说越激动,情急之下就要跪下,给蒋文虎磕头。
蒋文虎吓了一大跳,拉开椅子,连忙过来拉起方云,“你这是干什么,这不是逼我吗?”
方云眼里含着眼泪:“连长,我真的没办法,我们母女俩两条命都在您手上,您要是愿意帮我,我们母女一辈子都记您的恩情!”
“蒋连长,我这些天没少听方云姐她们说你这个连长对他们知青很好,吃苦在前,享乐在后,你比他们这些知青还努力,还负责。”
闻从音跟着给蒋文虎戴高帽,“想必您这人也是看不惯侯孙银那人的,我们也不敢难为您,那就是个小人,谁得罪了都是一身骚,只求您抬抬手,把方云姐母女放走。这恩情,不只是方云姐她们,就是我们也会记着的。”
“闹哄哄的,说什么呢。”
外头传来连长媳妇的声音。
闻从音连忙闭上嘴,她拉起方云,拿出手绢递给她擦眼泪。
蒋连长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道:“出去吃饭吧。”
连长媳妇一手好厨艺,因为时间紧,就做了肉臊面,面条过水晾干,淋上做好的肉卤子,加上切的黄瓜丝,倒一点儿番茄酱,味道倒是不差。
“都尝尝吧,今儿个你们也是赶上了,我家老蒋就爱吃一口面,这卤子我是早上就起来炖得,熬到这会子。”
连长媳妇招呼道。
她还拿了几头蒜出来,“你们也吃点儿蒜,这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老蒋是山东人,就爱这么吃。”
“原来蒋连长是山东人,怪不得瞧着这么壮实。”闻从音笑着打趣,又见连长媳妇进屋里,端出一碗素面,怔愣了下,道:“嫂子,这别是我们吃了您的。”
连长媳妇摆手道:“跟你们没关系,我这喝着药,大夫说了,忌口,吃得清淡点儿。”
蒋连长也道:“你们不用管,不是为你们。”
闻从音听蒋连长的口气,其实心里多半有数,方云母女的事,蒋连长估计是不愿意帮忙的。
方云也不是没察觉出来,她拿着筷子,简直食不下咽。
闻从音笑道:“连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嫂子身体不舒服,你怎么不让我这个大夫给嫂子看看?这我来都来了,你这个丈夫,当的太粗心了。”
连长媳妇惊讶地看向她,“你是个大夫?”
“是啊,怎么我瞧着不像嘛?”闻从音看了看连长媳妇,道:“我瞧嫂子这身材有些丰腴,是不是夜里有打呼噜,生理期一直不怎么准时,还有有时候有些心悸?”
连长媳妇见她只一个照面就说的七七八八,当下对她有些改观,“你怎么知道?”
闻从音心里暗道,她能不知道吗?
十个胖子九个都有这些毛病!
连长岳父看来家境是真不差,至少这年头想吃出个脂肪肝,营养过多,还真不容易。
“我给人看病看多了,自然就知道了。”闻从音说道:“嫂子要是信得过我,要不让我给你看看。”
蒋连长有些心动,但怕闻从音挟恩图报,便咳嗽一声:“这不用麻烦你吧,你们那件事那不是一般的难办,就算你们治好我媳妇的病,我也不会答应帮忙的。”
“去你的!”连长媳妇给了他一胳膊肘,“人家好心帮我看病,关你什么事,你叽里咕噜说这么一大堆话,你当个连长,真以为自己多能耐了。”
连长脸上有些讪怒,“你懂什么,这……”
“蒋连长,公归公,私归私,要是您觉得过意不去,回头给我点看诊费也行。”
闻从音道:“主要是这个晦不忌医,您看我难得来一次,嫂子又身体不舒服,这多个大夫帮忙看看,也没坏处,您说,是不是?”
蒋文虎一肚子的话,都被闻从音堵了回去。
他这会子哪里好说不,只好点头。
闻从音便让连长媳妇伸出手来,先问了下吃药治的是什么病,连长媳妇叹了口气:“我们结婚十来年了,到现在还没动静,他父母那边着急,我父母也着急。”
“如果真要没这福气,就当咱们命里跟孩子没缘分。”
蒋文虎刚才反对,这会子对着妻子,语气却带着些宽慰,“实在想要孩子,咱们领养一个也行。”
“不,我就想要咱们的孩子。”
连长媳妇摇头,“别人的孩子养了能熟吗?羊肉贴不到狗身上!”
闻从音对连长媳妇的话不置可否,并不多做点评,她先问了行经情况,“您这
生理期是不是每次来都剧痛,并且腰疼酸痛?”
连长媳妇连连点头:“对,对,每次都不准,又疼,我妈带我早年看了不少医院,都没治好,西医给开了止痛片,吃了倒是不痛,可不吃还是痛。”
“这到底什么毛病?”蒋连长关心道:“先前有个西医说我夫人这病治不好,说,说我爱人这情况很难怀上。”
闻从音道:“他是不是说你爱人是多囊卵巢?”
“没错没错!”连长媳妇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名字。”
闻从音点了下头,连长媳妇期许地盯着她:“大夫,你说我这病能治好吗?能不能生孩子?”
“我先给你把脉,看下到底什么情况再说。”闻从音说道。
她伸出手按在对方的手肘上,左右两只手都把过脉,并且按得很深。
在过了一会儿后,闻从音松开手,“你这毛病是先天不良,后天饮食作息不好,造成的。你母亲怀你的时候,是不是受过惊吓?”
蒋连长看向媳妇。
他媳妇嘴巴微张:“是有这么件事,你、你这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肾气不足,肾气乃是从母体带出,胎儿在母体内时,若是受惊或者母亲气血不足,生下孩子后就会落下弱症。”闻从音可惜道:“但这其实可以后天挽救,偏偏你饮食上嗜好生冷,又住在哈尔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这寒气入骨髓,进了你的子宫,要是在痛经早期找人治疗好,也就罢了,偏偏没治疗,反而去吃止痛片,那止痛片顾名思义就是只能止痛,它解决不了问题,恰恰相反,长期吃这种药片还会影响你身体的正常反应,增加五脏六腑的负担,分明就是慢性杀人!”
听着闻从音这些话,连长媳妇脸都快白了。
“我、我真不知道,那大夫说止痛片可以吃的。”
闻从音脸上欲言又止。
大夫,大夫也是人,不是所有的大夫都有医德,有些大夫让你吃药,可能是为了挣你的药钱,也可能是因为要讨好你,也有可能ta是个庸医。
“那闻大夫,我媳妇的病还能不能治了?”蒋连长关心道:“就算不能生也好,这些毛病总得治好才行。”
“能治。”闻从音看了蒋连长一眼,对连长媳妇道:“但你一定要遵从医嘱,并且从今天开始,所有生冷的东西,甚至你的手脚都不要碰冷水,尤其是生理期,不然我开的药方再对症,这边治疗,那边你破坏,自己伤害自己的身体,我也无可奈何。”
“好,好,听您的。”
连长媳妇为了治疗不孕这毛病,找了多少中医西医看过,可每个人看了病后都摇头,从没有人对她这么果断地说能治过。
不然,她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的喝起各种偏方。
闻从音:“这药方有不少贵重的药材,并且得吃两三月才能见效,你们能接受吧?”
“当然,您只管开,再贵的药材我也给买来!”
蒋文虎连忙说道。
他显然也不是真的不稀罕自己的孩子的。
闻从音这才开了药方,光是药方就写了三幅,一副是培养先天肾气的,这是固本,如果不把肾气培养起来,就好像盖房子不打地基一样,第二幅是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这是破除病人经脉的寒气,合桂枝茯苓丸……第三幅是化解囊肿的。
三幅药方每一幅功效都不同,药材也不便宜,当然主要也是因为对方的症状实在根深蒂固,非用好药无法彻底治愈。
“这几副药怎么熬,怎么服用我都写在上面。”闻从音顺便把医院的电话号码也写了上去:“这是我们医院的号码,你吃着,如果有什么情况打电话来找我,只要你照着我的医嘱,不要乱吃别的不该吃的东西,就绝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我提醒您一句,您这个岁数不小了,倘若乱来,拖延病情,那即便是我,也不敢保证还能治得好您。”
“不敢了,哪里还敢!”
连长媳妇脸上露出苦涩的笑容:“我早先是不知道那些生冷的东西那么厉害,我看好多俄罗斯女人大冬天还吃冰呢。”
闻从音笑道:“那您怎么没看到那些俄罗斯女人上了三十岁之后就衰老的非常快。人体内就好比一个炉子,这个炉子的温度一般是固定的,温度过高过低都不行,你想想,你这成日里往炉子里泼冷水,这炉火再旺,也扛不住这么造腾啊。”
她对连长媳妇细细嘱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写了一张单子下来。
蒋文虎看着她认真负责的模样,心里怪不好意思的,送她们走的时候,给她塞了两张大团结,“这是我们夫妻给你的诊费,今天麻烦你了,回头我爱人要是治好了,一定谢您。”
方云看到蒋连长给了钱,心就灰了一大半。
第58章 第五十八天第五十八天
“那个闻大夫人真好,”蒋文虎上楼后,就瞧见媳妇在那看药方,他媳妇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向他,见他愁眉紧锁,面露愁容,便道:“你怎么了,这我的病能治好了,你怎么反倒臭着一张脸?”
蒋文虎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我哪里臭脸了,我是心里头过意不去。”
“怎么了?什么过意不去?”连长媳妇把药方折叠好,收起来,寻思着明天回家把爸妈帮忙。
蒋文虎叹了口气,把方云跟闻从音过来的原因告诉她。
连长媳妇愣了愣,她也听说过侯孙银这人的事,“要我说,”她迟疑一下:“那侯孙银真不是个东西。”
“谁不知道。”蒋文虎拍手道:“可谁都拿他没办法,人家就是恶心人,就是折腾人,可你又没证据能证明他害死人。”
蒋文虎咬牙道:“这要是部队里有这种畜生,我早就一脚把他踢回老家去了。”
连长媳妇也是女人,如何不知道女人的难处。
她低声道:“真没办法,我看那个方云挺可怜的,她还带着个闺女,咱们只当给自己积点儿德,你看呢?”
蒋文虎抿了抿唇,看了看桌上,“那药方呢?”
“我收起来了,明天回我家去让我家里人帮忙买。”连长媳妇说道:“咱们这么多年都没孩子,文虎,你只当看在我的面子上,帮他们一把吧。”
“我再考虑考虑。”蒋文虎摆摆手:“就算真的要帮,我也不一定能帮得上。”
方云一路上倒是勉强打着精神,陪闻从音去买了些特产。
“哟,买这么些东西啊?”何瑶大老远的跟侯孙银有说有笑的,瞧见闻从音方云回来,两
人便走了过来。
侯孙银的眼神在闻从音手里的提兜扫过,脸上浮现出一丝嫉妒,“这也太舍得花钱了吧,闻同志,你作为军人家属,难道不应该发扬艰苦朴素的作风?你买这么些东西,得是多少贫苦农民一年都挣不到的钱了。”
闻从音瞧向侯孙银,眉头挑起,笑了下:“侯同志,这快过年了,我买些东西回家,就是不艰苦朴素了?要按照你的意思,你领什么工资啊,不应该把你的工资,分发给贫苦农民吗?”
侯孙银素来习惯了站在道德高地抨击羞辱别人,他最喜欢的就是用道德大棒批评那些长得好看,手里还有点儿钱的女同志。
每次他批评那些女同志,那些女同志一个个不都满脸羞愧,他以为自己这一招也会在闻从音身上奏效,哪里想到闻从音不但不羞愧,居然还质疑他。
侯孙银当时又羞又怒,指着闻从音,偏偏他平日里也不读书,脑子不灵通,当下满肚子怒火,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等什么时候侯同志把自己的工资全都捐出来,再来质问别人吧。”闻从音淡淡地说道:“我们不偷不抢,靠自己努力,挣了钱,难道还没资格消费?莫非你是觉得人民的劳动不应该领取报酬?”
这个帽子就更大了。
侯孙银更被问的回答不出半句话。
周围的人听了,有拍手叫好的,也有的脸上露出讥笑,但不敢表露出来。
何瑶忙打圆场:“你们误会了,侯同志不是那种人,他是贫农出身,一心向着农民啊。”
闻从音扯了扯唇角,要不是看在何瑶帮了方华的份上,她对何瑶也没什么好话,闻从音拉着方云走了。
刘素华一会就溜过来,带着几个女同志一起来的,对闻从音竖起大拇指:“闻大夫你这嘴巴真了不起,真是替我们女同志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就是,那侯孙银仗着自己成分好,成天批评别人,当个宣传委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们买一根头绳,买一身衣服都是资本家小姐,都是小布尔乔亚,他自己舍不得花钱,平日里还占别人便宜,倒是好意思说我们。”
其他几个女同志都愤愤不平,显然大家对侯孙银的意见不是一天两天了。
闻从音也猜得到,那个侯孙银平日是什么嘴脸。
她道:“他说你们,你们也说他啊,都长一张嘴在身上,凭什么被人白白说。”
几个女同志互相对视一眼,“我们哪里敢得罪他。”
闻从音看了几个女同志一眼,也不难理解她们的顾虑,便没说话,她把自己买的两只鸡拿出来,“这两天在你们这里蹭吃蹭喝,整的我不好意思的,这两只鸡鸡咱们留着晚上添一道菜吧,也不多,多少是我的心意。”
几个女同志都开口道谢,倒是没推辞,知道闻从音的性格大方,不计较这些身外之物。
闻从音跟农场这边借了电话,打给了耿序。
电话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通,在听到耿序的声音时,闻从音在这一瞬间才体会到自己对他的思念。
“喂,从音,是怎么了吗?”耿序声音带着些紧促。
闻从音回过神,不自在地挽了下头发:“没什么,没什么大事,只是方云姐母女的事恐怕一时半会儿没那么顺利。”
耿序听到这话,眉头微皱,“上面领导不肯答应?”
闻从音叹了口气:“他估计是怕给自己找麻烦,何况咱们非亲非故的,要是些许小事,兴许就抬抬手把人给放了,偏偏我看那个人似乎这边的人都畏惧他,明明不过是个无耻小人,偏偏却弄得所有人都敬畏三分。”
“从来小人难养。”耿序沉吟道:“那个人有什么破绽?”
闻从音先前在医院的时候就打电话给耿序过,耿序先前也预料到这事估计没那么好办,因此倒是对闻从音跟方云碰壁,不感到惊奇。
闻从音道:“那个人,我听人说他平日里都不舍得花钱,看穿衣打扮很是邋遢不讲究,要说破绽,就是虚荣太想上进了。”
耿序听到这里,就听到对面停了下来,似乎是在沉思。
闻从音只觉得脑子里有一道灵光闪过,刹那间一个主意浮现在心头上,“我知道了!”
“看来你想到主意对付他了?”耿序唇角翘起,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闻从音拍了下脑袋,有些懊恼道:“我真糊涂,先前怎么没想到。”
耿序道:“你不是糊涂,是心太正了,不愿意用这些邪门歪道对付人。”
闻从音闻言,莞尔,“耿团长,你今天这么会说话,莫非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她跟耿序通话的时间不长,毕竟是借人电话,虽然掏了钱的,但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
在问过丽娜跟向阳一切都好,医院也没出什么岔子后,闻从音才挂断电话。
她走向食堂,食堂里已经满是知青,大概有二三十个人,先前方云告诉过闻从音,他们这些兵团知青有个好处,就是能够放年假回家一趟。
但不少人还是舍不得花钱回家,因为就算回家了,可能也没什么吃的,城里一切都是按人口按粮票供应的,知青下乡户口都是跟着过来,这回城多半还得自带粮食,不然就是回去吃别人份例的份。
虽然都是家人,但下乡多年,生活截然不同,即便是亲兄弟姐妹,又何尝能没有矛盾呢。
“来,咱们敬闻大夫一杯,闻大夫这一早上都忙活着给咱们看病,”戴维南是个很会来事的人,见人都齐全了,就拿起杯子招呼大家给闻从音敬水,“人家的药材也给咱们用了,这大夫人品、医术都是一流的啊。”
众人多半都用过闻从音给方云送来的药,当下也都给面子,起来敬闻从音。
闻从音笑着起来:“大家别抬举我,要我说,该是我敬大家一杯才是,可惜昨天的酒没了,不然这会子该喝酒才是,我先前早就听说你们兵团知青吃苦耐劳,这两天下来,我对大家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虽然我没去看过农场,但只看大家身上辛苦奋斗出的各种大病小病,我就晓得你们这些知青都是好样的!”
众人听了这番话,对闻从音越发有好感。
说实在的,先前闻从音“炫耀”自己的身份,又大包小包的买东西,众人心里要说没点儿嘀咕,那是假的。
同样都是人,凭什么你能去随军当医生,我们只能插队到兵团种地。
可现在听了这些话,众人心里的反感少了不少。
这顿饭依旧很是丰盛,两只鸡做成了鸡汤,闻从音吃的不多,随便吃了几口就出来。
她出来的时候给戴维南使了个眼神。
戴维南也跟着出来了。
侯孙银一直留意着戴维南,瞧见戴维南紧跟着闻从音出来,那是更加不肯落后,何瑶给他盛鸡汤,他都不要,直接借口说要上厕所溜出来了。
出来后,侯孙银左顾右盼,这附近也没什么地方,他很快发现闻从音跟戴维南在食堂后面说话。
侯孙银心里暗忖,好啊,你们两个吃饭的时候溜出来说话,那还能干啥好事?
别是你们两个狗男女勾搭在一起了吧。
就算不是偷情,也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侯孙银便蹑手蹑脚地朝着闻从音、戴维南那边走过去。
“戴同志,那这件事咱们就说定了。”闻从音对戴维南说道:“你给的钱以后再说,不过要我说实话,比起给我们医院的强身酒,送钱兴许会更好一点儿。”
戴维南摆摆手:“那不行,知青办那人很讲原则,再说了,送钱太直接,人家也未必要。”
知青办?
侯孙银耳朵动了动,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他越发不敢作声,生怕被戴维南跟闻从音发现。
闻从音已经看到侯孙银那油腻腻的好像多天没洗过的头发,对戴维南使了个眼神,指了指那边。
戴维南瞧见了,心里了然,越发装起来,“不过,闻大夫,这事可不能叫人知道,尤其是侯孙银,要是他知道了,这事咱们就麻烦了!”
“那是当然,我又不傻。”
闻从音说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把酒放在咱们说好的地方,你呢自己拿去送吧。”
“那就麻烦你了。”戴维南语气里带着感激,“知青办的活转眼就会定下来,我可不能让人抢了先!这事要是能成,回头我一定多照顾方云母女。”
“有你这话,我算是放心了。”
闻从音看了下手表,“咱们出来也有段时间了,得赶紧回去,免得叫人看见。”
她说完,抬脚就要走。
侯孙银连忙躲到一边去,等闻从音跟戴维南走远了,他才咬牙切齿,心里暗道,好啊,戴维南你个王八羔子,平时装的多讲规矩,结果倒好,居然敢贿赂知青办的领导!
我要把这事捅出去,你就完蛋了!
他刚动这个念头,才走没几步,突然心里一动,不行,那知青办的领导得罪不得,谁知道举报了后会不会反而自己被打击报复呢
侯孙银眼睛一转,那知青办的领导不就是贪财吗?
自己有钱啊。
而且自己捏着这个把柄,抢先在戴维南跟前孝敬了领导,回头调动到知青办那边去,以后
想怎么拿捏这边的人,可不就怎么拿捏。
搞不好,自己还能从此以后升官发财!
这可是真是祖宗保佑,也该他们老侯家翻身做主了!
方云压根不知道闻从音跟戴维南出去过,瞧见闻从音回来,还问道:“怎么不吃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从音拿起筷子:“没什么,刚才有些闷得慌,出去走走散散,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方云把一根鸡腿夹到闻从音碗里,对她道:“小华那孩子怕那谁,不敢出来,我先带饭回去给她。”
“嗯,姐你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您照看也行。”
闻从音啃起鸡腿,心里美滋滋。
她对上那侯孙银暗自得意的眼神,唇角扯了扯,嫌恶地转开脸去。
侯孙银脸上顿时就黑了。
不过一个贱女人,居然敢这么瞧不起我!
等回头我调动到知青办,不整得你们求饶,我就不姓侯。
次日早上,闻从音帮人看病的时候,连长就过来了,他显然很得众人爱戴,一来众人就起身招呼。
“连长。”
“连长您怎么来了,不在家里陪嫂子啊。”
众人打趣不已。
蒋连长呵呵笑道:“你们嫂子忙得很,哪里用我陪,闻大夫这给大家看病呢啊,还有多少人,我也来凑凑热闹。”
其他人连忙道:“我们不急,连长您先吧。”
“不成,那我成插队的了。”蒋连长摇摇手,他的手很大,跟蒲扇似的,对闻从音道:“闻大夫,您等会儿有空过来我办公室一趟,我这痛风都多少年了,麻烦您给治治,不然大过年的又得吃素了。”
众人都哈哈大笑,显然也知道蒋连长的这毛病。
闻从音心里一动,跟方云对视一眼,道:“那我可不认识地方,方云姐,你等会带我过去吧。你们这地方大,我怕走错了。”
方云答应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闻从音给几个排队的人看了病,才跟方云过去。
连长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个堆杂物的地方,在敲了敲门后,里面传来蒋连长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闻从音跟方云进去,蒋连长正在收拾地上的柴火,听见她们的脚步声,对她们道:“你们坐,这些柴火我归置归置,最近也不知道是哪个男同志来拿柴火,整的乱七八糟,真是还不如我们部队的兵呢。”
方云道:“连长,我帮您吧。”
蒋连长摆摆手:“不用不用,就一点儿活,哪里还用得着连累那么多人。”
他干活又快又整齐,三五两下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然后拿旁边的布擦了擦手,走过来,瞧见闻从音跟方云都站着,乐了:“怎么着,这么见外啊,坐坐坐,我这让闻大夫过来看痛风的,哪里有病人还让大夫站着的。”
闻从音唇角勾起,这才跟方云一起坐下。
她先给蒋连长看病开药方,蒋连长看了看药方,然后看向她们,在对上方云紧张忐忑的眼神时,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这事,我丑话先说在前头,只能帮忙,但不保证一定能成。”
“您能帮忙,我们就很感激了。”
方云急忙说道:“我们也知道您的难处,这么些人,谁不想调动,您也不容易。”
蒋连长即便知道她在说场面话,心里也舒坦了不少,“我知道,你们有些人在背后骂我,说我不讲人情,先前那谁要回城,就被我拦下来了,可你们也得体谅我的难处,你们这些知青,内部也不团结,那个谁要回城,就是你们好几个知青过来闹,说如果他回城了,就是叛徒,就是逃兵,我这才没办法,只好拦下来。不然我闲着没事,故意得罪人,拦着人回家团聚啊,我又不是缺德。”
方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先前有个知青要回城却没回成,背后还有这么些缘故。
她心里头咯噔一下,暗自庆幸,得亏她跟从音办这件事,谁也没告诉,要是走漏风声,只怕阻拦的不只是侯孙银,其他人往日相处的好,却未必愿意看她母女俩过好日子。
“连长,您管着这些知青,真是不容易。”闻从音道:“难得是那些知青还那么爱戴您,可见您人品好,本事强。”
蒋连长摆摆手,“好了,少给我戴高帽,我自己知道自己什么德行,当不了大好人,也做不了大坏人,你们这事,说到底得团部答应才行,我可以带你们去见团政委,只要政委答应,这事下来就好说。要是他不答应,你们怎么想办法也没用。”
“是,是,真是谢谢您。”
方云连连点头。
三人商量好了时间地点,闻从音跟方云这才离开。
出来没多久,两人就撞上何瑶了。
何瑶笑嘻嘻,“你们这干嘛呢,怎么从连长办公室出来?不会是商量什么秘密吧?”
闻从音笑道:“什么秘密,刚才你没听见吗?连长让我给治痛风,这要脱鞋子脱袜子,他估计是不好意思吧,所以让我们过来办公室给他看。”
何瑶一听这么个缘故,便也没多想,“连长那痛风可是老毛病了,要是能治好,他肯定感激你们。”
闻从音道:“说这话就见外了,大夫救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哪里还要什么感激,我就是给他开个方子,药材得他自己去弄,我可没脸揽功劳。”
方云催促道:“从音,小华等着我呢,咱们赶紧回吧。”
“诶,诶,何同志,我们走了。”闻从音答应几声,若无其事地跟何瑶寒暄,然后跟上方云的脚步。
何瑶盯着她们远去的方向,回头去连长办公室那边套了话,又打听了下,见真是这么回事,这才回去告诉侯孙银:“方云她们没干什么,就是给连长看病而已。”
“没趁机做什么事?”侯孙银多疑,虽然自己盯着戴维南,但又担心闻从音这边出什么岔子,因此让何瑶帮忙盯着。
何瑶道:“没有!”
她声音有些激动,脸上带着些怒气,拧着脸过去,手绞在一起,“你,你是不是又看上了那个闻大夫?!”
侯孙银看何瑶有意见了,连忙道:“你说这什么话,我讨厌她都来不及,哪里会对她有好感,在我看来,那个闻大夫连你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何瑶心里顿时高兴了,眉开眼笑,但又要装作自己不在乎,“哼,谁相信你这话,我看你平日里只看那些女人的脸,你是不是嫌弃我长得一般?”
“哪里的话,我不是看她们的脸,我是在关注留意大家的思想动态!”
侯孙银越说越信以为真,仿佛自己往日里那些龌龊的心思都是为了大家好,“你也知道,我是宣传委员,我有义务端正大家的思想,不能让资本主义、自由散漫、贪图享乐的思想毒害你们这些女同志。何瑶,在所有的女同志当中,我最相信你,所以我才委派这个重任给你,让你留意女同志们的思想状态,你是在做好事,等将来我事业有成,到时候就娶你。”
何瑶脸上渐渐弥漫开红晕,她仿佛也看到自己成了领导太太的样子了。
她虽然长得一般,可她有眼光,找的男人厉害啊。
第59章 第五十九天第五十九天
闻从音是回去后才抽了个时间,把这事告诉方云的。
方云正在给小女儿叠衣服,听见这话,瞪大眼睛,“你真的跟戴班长联手了?”
“嘘。”闻从音竖起食指,“这事别说那么大声。”
方云连忙捂着嘴,眼里带着惊讶跟激动,她沉思片刻,道:“小闻,你太冒险了,为了我做这种事,实在没必要。这要是出什么岔子,我怎么跟耿序交代。”
闻从音帮忙叠衣服,笑了下,“方云姐,我知道您的顾虑,但这个人不除掉实在是个祸害,只要把他留在队伍里一天,就是祸害人一天。”
方云心里何尝不这么觉得。
别的不说,光是侯孙
银把她女儿丢到冰河里这件事,方云就恨得牙痒痒,只差把侯孙银的皮给撕了。
她低声道:“戴维南怎么就肯答应?你也太大胆了,万一他不愿意呢?”
闻从音下午跟戴维南打配合这件事,并没有事先商量,事实上,她是在侯孙银过来之前才临死告诉戴维南这件事。
她慢条斯理地把小姑娘的裤子折叠好,道:“戴维南那个人又不傻,他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对付侯孙银。这件事对他来说,完全不吃亏,他要做的不过是跟我打个配合,一起忽悠侯孙银,就算事情不成,他也大可以打死不承认,但要是成了,他就去除了一个劲敌了。”
方云听着她这么解释,心里明白了过来,既是佩服又是惊讶她的胆大心细。
她先前也听说过些许闻从音的来历,据说不过是个小领导的女儿,父亲职位并不高,这样的身份,居然还能教出这么有见识,有手段的女儿,实在是了不得。
蒋连长过了两天才来找闻从音跟方云出去。
他开着解放车,对闻从音、方云两人道:“你们俩啥也别带,我们政委可是个不好糊弄的人,你们俩有什么事就直接跟他说,他要是能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咱们也别胡搅蛮缠,别叫我难做。”
“连长,您放心,我们俩不会连累您的。”
方云连忙说道。
闻从音也点了下头。
蒋连长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他其实这次真是豁出来了,毕竟非亲非故还特地陪人家来跑一趟,这面对的还是自己领导,要是万一方云两人不知好歹,在团政委跟前瞎说话,那影响的可不只是方云自己,蒋连长的前程也要大受影响。
车子开进军区大院,几个警卫员过来检查过后,才放行。
方云早些年在北京的家也是大院,这会子却不免有些束手束脚,心里七上八下的。
下车的时候,她自己没察觉,但闻从音看得出她脸色不太好。
闻从音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不用紧张,我陪着你。”
方云对她点点头,心里涌出一丝勇气。
“诶,那不是咱们火车上碰见的大夫吗?”林雅云跟婆婆出去买菜回来,刚到没多久,就瞧见闻从音一行人从解放车上下来,林雅云嗓门大,直接喊了闻从音一声。
闻从音顺着声音回头看去,在瞧见林雅云婆媳俩的时候,怔了下。
“大夫,你怎么在这儿?蒋连长,你们认识?”
林雅云抱着一袋子买来的菜,风风火火地过来。
她婆婆在身后颇为无奈,但是瞧见闻从音,脸上也带出几分笑容,“大夫,我孙子的病这几天好了,前几天去医院看的时候,那医生都说得亏您给治的及时,没酿成大病。”
“好,那就好。”
闻从音下意识地点头。
她瞧见林雅云婆媳要往这团政委家里走,脑子里浮现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猜测:“林同志,您爱人是成政委?”
林雅云道:“对啊,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们不是知道我们家住这里,才过来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天真。
方云也糊涂了,看向闻从音,眼神带着探寻。
闻从音对她不动声色地摇摇头,暗示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
蒋连长却看出这两拨人似乎先前有过交情,他道:“嫂子,大娘,我帮你们把菜提进去吧,政委在家不?”
“在呢,他不在家,孩子谁带。”林雅云大大咧咧地摆摆手,“就这点儿东西,哪里还用你搭把手。我们在乡下农村几十斤的大米都能一下提起来。”
她婆婆道:“小林,招呼客人进去说话,大冷天的,在门口吹风,傻不傻?”
林雅云这才反应过来,热情地招呼众人进屋。
她把东西拿到厨房里去,团政委抱着儿子出来,林雅云就风风火火地介绍起闻从音。
成政委把儿子放下,对闻从音伸出手:“真是谢谢你,这位女同志,不知怎么称呼?”
“我姓闻,闻从音,我也是军嫂,这咱们军人家属互帮互助,那是应该的。”
闻从音笑着介绍:“这是我爱人的姐姐,方云,在你们兵团插队。”
成政委微微颔首,“方同志插队多年了,我有点印象,是个干活很勤快利落的女同志。”
蒋连长道:“是啊,她们母女当初刚来咱们兵团的时候,孩子才一岁多,到现在也四五年了,一转眼孩子都不小了。”
“哎呦,怎么还带着孩子插队?”林雅云端出热茶来招呼众人喝茶,听了这话,关心地问道。
“雅云!”成政委对爱人的口无遮拦,有些无奈,嗔怪地看了林雅云一眼。
方云却大大方方地说道:“没什么,我运气不好,我爱人碰上事就跟我离婚了,我什么也不要,就要我女儿。”
成政委不好说什么,他妈叹了口气,道:“这缺德没良心的,将来肯定遭报应!”
蒋连长似乎是想把事情尽快说了。
但闻从音觉得这会子反而不是说正事的时候,给连长使了个眼神。
成政委留了他们三人中午一起吃饭,吃了饭,过了一会儿,成政委招呼他们几个去书房里。
“说吧,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成政委开门见山地问道。
他的语气很严肃,方云心里有些忐忑。
蒋连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要给成政委点烟,成政委摇了摇手,“不用来这套,老蒋,你可是个实在人,有什么事直接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这么着,方同志她……”
蒋连长见政委这么说,便指了指方云,将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成政务沉吟片刻,“那个侯孙银是之前那个到处举报的那个知青?”
连长点点头:“就是他。”
“这王八羔子,真是个畜生!”成政委哼了一声,拍了下桌子,他看向闻从音,“你们那边真能接收知青?”
闻从音道:“政委,我们那边不比你们这边,我们那儿缺人的很,知青我们那里也很是欢迎。”
成政委脸上露出思索神色,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
方云跟闻从音都瞬间心里一动。
成政委拿起桌上的钢笔,低头写了一句话,写了一半抬起头看向闻从音:“你们那儿就缺一个人?”
方云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闻从音反应飞快,“说实在话,我们那儿,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
成政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写了一张条子递给蒋连长:
“这事就这么定了,咱们兵团支援兄弟部队三名知青,这事不要惊动任何人,知道吗?”
“明白,明白!”
蒋连长连忙答应下来。
方云跟闻从音又略坐了一会儿,成政委对儿子的病很是关心,闻从音给孩子看了看,又给林雅云婆媳俩都看了病,开了滋补的药方,食谱,这才离开。
出来的时候,蒋连长摸摸脑袋,上车的时候依旧惊奇不已。
他看向闻从音:“闻大夫,你这个人有些不得了啊。”
闻从音笑道:“您这话怎么说的,这不得了的人不是您跟成政委才是吗?”
蒋连长点点闻从音,笑笑不说话。
“这事现在算是成了,我算是仁至义尽,政委的话,你们也听见了,这事不能让人知道,不然万一有人闹事,拦着你们不许走,部队这边也没办法,以后更不能放人走了。”
“我知道。”方云连忙说道,她这会子心跳的飞快,因为从未设想过的愿望实现了,她这会子有种梦想成真的不真实感。
“别只是知道,这事谁也不能知道,跟谁也不能说。”蒋连长再三嘱咐,“你们车票的事,我帮你们买,其他的事,你们要悄悄地办妥了。”
方云连忙点头。
回去之后,闻从音跟方云才到宿舍,何瑶就过来了,她在屋里左顾右盼,对方云道:“方云,闻大夫,听说你们早上跟蒋连长出去,去干嘛了?”
方云若无其事地拿起扫帚扫地,“还能干嘛,这年底的车票不好买,小闻要回去了,这我们托了蒋连长帮忙买票,今天都白跑了,买不到。”
“闻大夫要回去了?”
何瑶惊奇地问道,手里把玩着两根辫子,“这就走了?”
闻从音扬了扬眉,笑道:“我不走,在你们这里待下去怕把你们吃穷了,还是赶紧走得好,再说,要过年了,家里头我爱人一个男人,哪里会操心那些活,都得我回去操办。”
“那倒也是。”何瑶点点头,“那我不耽误你们收拾,先走了。”
何瑶走了后,小刘过来提醒她们:“你们小心点儿何瑶,你们刚走,她就来这里打听了好几次,也不知有什么事。她成日里跟侯孙银混在一起,那侯孙银放个屁她都觉得香!”
“知道了,谢谢你,小刘。”
方云拿了些原本留着过年吃的肉干给她,“这东西你不爱吃吗?你抓点儿,小华今儿个没闹腾你们吧。”
“没有。”方云对朋友一向大方,钱票跟吃的是从没小气过,但凡谁缺钱缺票,只要跟方云开口借,只要方云有,就一定会借,因此小刘等人都早已习惯方云的大方。
“那就好,她在你那儿继续待着吧,我这得帮着小闻收拾呢,这么些东西,回头怕是得我们帮她抬到火车站那边去才行。”
方云说道。
闻从音笑道:姐,您说这话,这里头不也有不少是您要给耿序的东西吗?要我说,您给我们家送这么些东西干嘛?这几大包几箱子的留着给你们母女自己吃,多好。”
“那可不成,光是你亲自过来给小华看病,这恩情我就还不完,何况我也没给你们家两孩子见面礼,这过年了,多准备点儿东西,也是给孩子的。”
方云跟闻从音一唱一和。
周围宿舍的人很快都听说了,闻大夫这几天要走了,方云给她们家送了好些年礼,据说好几袋子。
大家都亲眼瞧见方云不断地从外面买各种榛蘑、山鸡、腊鸭回来,因此谁也没多心,毕竟这回方华的命是闻从音救的,这给多少礼物都不算贵重。
蒋连长很快买了票,年二十六的,三张坐票。
他抹了一把脸,把票给方云,“这可是我豁出老脸求人给买来的,你们可得好好收着。”
“蒋连长,真是不知道怎么谢您才好。”方云看着票,嘴唇发抖,抬起手来擦了下眼睛。
蒋连长摆摆手:“不用谢我,我啊,也没帮你们什么,你们别恨我就行了,我先前也乐得做好人,放你们知青走啊。”
“明白明白,您身在其位,自然为难。”闻从音道:“嫂子这几天怎么样,吃了药情况有没有好点儿?”
蒋连长见问起自己媳妇,便来劲了,“她昨天来那个,说吃了你的药后,腰没那么酸痛了,就是排出的淤血太多了。”
“这是好事,你等她生理期过去。”闻从音瞧见何瑶出现,顿了顿,然后继续对蒋连长若无其事地说道:“之后你爱人有什么情况,再打电话给我,我那边好给她开药方。”
“好,好。”蒋连长连连答应。
他对何瑶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直接走了。
方云早已把票收起来,也跟何瑶点点头。
何瑶关心道:“闻大夫,你哪天走啊?”
闻从音愣了下,笑道:“你问这个干嘛?你要看病?”
“不是啊,不是你们东西很多吗?我寻思着去给你们搭把手,帮你们。”
何瑶热情地说道,满脸真诚。
方云跟闻从音都是一愣。
这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接话。
“不用了吧,那些东西,我帮小闻搬就行了。”方云含糊地说道。
何瑶瞪着眼睛道:“那怎么能成?闻大夫这回过来帮了咱们不少忙,给大家看了病还不收钱,我这帮忙搬行李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了,就你们两个女人,哪里搬的了,要不叫上侯孙银来帮忙吧。”
闻从音看着何瑶,试图看出她说出这番话,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在看出何瑶是真情实感地想帮忙时,闻从音沉默了。
闻从音看向方云,“方云姐,你说呢?”
方云脸上笑容依旧,“不用了,怎么好意思麻烦大家,再说了,连长说到时候派车过来帮忙接送,到了火车站那边,小闻的朋友也会来帮忙的。”
“方云!”
何瑶沉默一瞬,突然大喊一声。
方云跟闻从音都心里一紧。
方云手心里更是满是冷汗,她脑子里转动着,自己这两天并没有露出什么破绽,甚至她跟孩子的行李也只拿了几件要紧的,剩下的不少都没带。
“你是不是还记恨侯孙银?”何瑶突然露出满脸无奈神色。
方云怔了怔,“啊,哦,你说、说这个干嘛?”
何瑶无奈地摇头:“我就知道你这人心眼不大,现在小华不是没事吗?当初侯孙银就是想跟你女儿闹着玩,结果不小心让孩子掉进河里面去了,他跟我说了,他为这事,觉得很对不住你,可怕你记仇,所以不敢跟你道歉。”
“方云,你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事就这么算了。”
何瑶拍拍方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闻从音在一旁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恶心反胃,纵然是何瑶跑来告诉方云她女儿掉进水里的,对方云有恩情,可何瑶凭什么让方云不记仇?
那是不小心吗?那是故意的!
“方云姐没记仇,倒是你们,谁觉得方云姐记仇啊?”
闻从音一脸无辜,好奇地反问道:“是你,还是侯孙银同志?你们谁觉得方云姐小气?”
何瑶不意闻从音居然会反问,一时间被问得哑然无声,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说。
“行了,何瑶,我们还有事,”
闻从音拍拍何瑶的肩膀,“我们真不用你们帮忙。”
“那不行!”何瑶下意识摇头:“孙银让我跟紧你们。”
又是侯孙银!
闻从音跟方云对视一眼,两人没说什么。
夜里,方云睡不着,这越是到这种临门一脚,关键时候,她心就七上八下的。
“姐,睡不着?”
闻从音出声低声问道。
方云嗯了一声,捂着心口:“那个何瑶,要是万一真死跟着咱们,那怎么办?”
闻从音眼里露出思索神色,她道:“真要是这样,你们就到时候先躲开,等火车快发动了,再上车来。”
“这能行吗?”方云心里头打鼓,“那个何瑶脑子一根筋,万一,万一她非撵上来,追上火车,又或者……”
“姐。”闻从音打断方云的烦恼,“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别多想,到时候见机行事!”
也只能这样了。
方云心里暗自祷告。
离开那天,她心里千祷告万祷告,希望何瑶能不来,东西都搬上车子的时候,何瑶是没来,可偏偏方云抱着女儿上车的时候,何瑶急匆匆赶来了。
“哎呦,你们怎么也不等我,我这差点儿睡过头了,耽误了事。”
小刘看向何瑶:“何瑶,你跟着去干嘛?”
何瑶道:“你管我,横竖这车子来去都不要钱,在这里也没啥事,跟着去看看热闹也好啊。”
“不必了吧,我们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方云委婉地劝阻。
何瑶摆摆手:“你别管,我说去就去。”
闻从音心里都忍不住要骂人了。
这人跟不长耳朵,没带眼睛一样,别人的拒绝是一点儿看不出来啊。
“怎么样,要跟着去还是不跟着去?”司机是部队的,见这边磨磨蹭蹭,便按了下喇叭催促。
何瑶连忙举起手:“我要去。”
她抓着后面的栏杆,就要跳上车。
就在这时候,外面跑进来几个男知青:“出事了,出事
了,侯孙银在知青办被打了!”
“什么?!”听见这话,何瑶险些摔下车子,得亏旁边有人扶了她一把。
她连忙站稳,也没跟人说一声谢,就冲那些男知青跑过去,“侯孙银怎么了?谁打他的,这不是欺负人嘛?”
几个男知青有的说打人的是其他连队的知青,也有的说是知青办的领导。
众说纷纭,闻从音给方云使了个眼神。
方云连忙对何瑶道:“你们还在这儿问,赶紧过去看看,这要是打出什么好歹,咱们可得理论理论!”
的确。
听见这话,何瑶二话不说,回去喊人冲着知青办跑了。
闻从音立刻叫司机开车,这会子谁也顾不得闻从音要走的事了,大家也没多想,介于方云一向跟女儿形影不离,更是毫不怀疑她带上女儿给人送行的事。
火车站那边,司机帮忙把行李抬上去,方云给司机塞了两张酒票,司机看见酒票,乐得不行,对方云道:“你们放心,我回头过一会儿再回去,保准让他们追不上你们。”
方云道了谢,抱着女儿跟闻从音去落座。
她们三人的位置是在一起的,估计也是蒋连长照顾。
坐上椅子,方华还左顾右盼,天真地说道:“妈,咱们不跟司机叔叔回去吗?”
“不回去,咱们跟闻阿姨回家,好不好?”方云慈爱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
她在这一瞬间,心里总算踏实下来。
“回家?家不是在那边吗?”孩子天真,指着农场那边的方向。
闻从音笑着道:“小华,咱们去新家。”
“新家?”小女孩越发懵懂。
闻从音道:“是啊,你耿叔叔想见你,还有一个哥哥姐姐也很期待你跟妈妈去,到了新家就再也没人欺负你了。”
知青办那边今天简直热闹极了。
本来大家以为侯孙银是被人打了,虽然侯孙银做人做事都讨人厌,但知青们本着护着自己人的心态都奔过去理论。
可谁知道,到了地方,才发现,打侯孙银的是知青办领导,并且领导打他还是因为,侯孙银试图拿钱票贿赂领导。
这下,大家看着侯孙银的眼神顿时变了。
好你小子,先前自己说的多么光伟正,说的多么大公无私,结果你背地里居然拿钱贿赂知青办领导。
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是想回城,还是想当领导!
“你们看我做什么,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干的,戴维南也干了!”
侯孙银见自己的真面目曝光,立刻恼羞成怒,指着人群中看热闹的戴维南,试图把他也一起拉下水。
戴维南立刻否认,“放屁,老子才不干这等缺德无耻的事,你们问问领导,我给他贿赂了?这些天,谁瞧见我来知青办走过?”
戴维南人缘好,到哪里都称兄道弟的,尤其是这几天更是没落单过。
因此立刻就有不少人证明戴维南这几天都没来知青办。
领导更不可能承认。
因为这本就没有的事!
闻从音不过是跟戴维南联手唱了一出戏,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哪里想到,侯孙银这么经不起考验,居然一试就上钩,一试就贿赂领导。
第60章 第六十天第六十天
“闻同志,方同志。”
闻从音跟方云两人轮流去打水,中午饭刚吃完,火车哐当哐当地走过一片片白雪覆盖的平原。
却有两个人朝她们走来。
那两个同志一男一女,女的方云倒是认识,看到她就叫出声:“秦妙雯!”
秦妙雯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她唇色苍白,明显是有不足之症,旁边的男同志帮忙推开一条路,两人这才走过来。
“方姐,我们可算找到你们了。”秦妙雯刚说几句话,就捂着嘴唇咳嗽几声。
方云忙道:“你身体不好就别说话了,让何岸说吧。”
闻从音听着话音,像是认识,她疑惑地问道:“方姐,您跟这两位同志认识?怎么这么巧,大家都坐一辆车。”
何岸搀扶着秦妙雯坐下,道:“不巧,我们跟你们是一样的。”
他碍于火车上人流混杂,因此说的很含糊。
可闻从音跟方云两人是明白人,一听这话就明白。
方云低声道:“你们就是另外两个人?”
“是,想不到成政委想着我们,把这种机会安排给了我们。”何岸看了秦妙雯一眼,“先前那回本来就能回去了,想不到其他人知道后就非闹着说有黑幕,妙雯也只能留下。”
闻从音当然知道这件事。
蒋连长提起这事好几次了,她瞧见那秦妙雯嘴唇发青,脸色苍白,眼下有一根青筋,分明是心脏方面有什么问题。
看来那个成政委要那两个名额,原来是做好事,这种生理状况,本就该好好养着,累不得,那些闹事阻拦她回城的人,也不知道知不知道秦妙雯的身体状况。
难得碰上熟人,又是回去同一个地方,何岸二人跟闻从音周围的人换了票,添了十块钱换了他们周围的位置。
火车上不好多说什么,换了船只的时候,两人才渐渐说起自己的事,他们两个算是青梅竹马,父母都是北大教授,67年的时候北大大部分老师都受到冲击,下放到57干校,孩子们按照原则,都只能下乡插队。
秦妙雯本就身体不好,当初百般解释,知青办也不许留,造反派还说她是强词夺理,想留在城里过舒坦日子,没办法,秦妙雯只好跟何岸到兵团这边当知青。
可东北天寒地冻,身子骨好的人,都扛不住数九寒冬,何况她心脏不好,熬了几年,身子骨越来越撑不住。
有一回还昏了过去,部队那边看情况不对,怕出人命,便做主给了个名额,让她回城去,看病也好,怎么着都行,横竖别把人死在兵团这边。
可也不知怎地,这事传出去后,就有不少人闹事,还围了知青办。
上面的人怕闹出事来,只好临时取消。
这名额结果就不知道给了谁了。
“哎,这些人啊……”方云握着秦妙雯的手,“先前我听说这事的时候也没想到是你,要是知道是你,我就出来帮你说几句了。”
秦妙雯倒是很想得开,她身子骨单薄,但眉眼间却很疏朗,“方姐,那会子您出来也不过是自找麻烦,那些人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回城,这无论谁解释都没用的。”
“要我说,分明是许可出卖了你!”
何岸沉着脸,脸上带着些怒气,他拿着一个暖水壶从外面进来,脚步倒是稳稳当当的。
秦妙雯道:“过去的事,不说她了,好在咱们苦尽甘来,还能跟方云姐凑到一块回来。”
方云笑道:“可不是,说起这事,还得谢谢小闻,要没有她,这事成不了。”
秦妙雯拿起杯子,要敬闻从音,闻从音摆摆手:“不来这些虚的,我也不知道你们的事,这事要谢,真得谢谢部队领导照顾,他们是真热心肠。”
闻从音心里先前还寻思过,成政委兴许有可能把这两个名额拿出做人情,别看岛上条件一般,可要对比,岛上的环境是真比北大荒那边好太多了,光是一个气候,就足以让那些寒冬腊日里挨冻的知青们羡慕。
“是,回头有机会,我们一定报答成政委。”
何岸脸上带出感激神色。
一行人说笑的时候,船只渐渐靠岸。
虽然是寒冬,可闽省天气暖和,冬日里依旧有大晴天,今日也是天公作美,冷归冷,却有个大太阳。
暖和的日光洒在甲板上所有人的身上,方云抱着女儿,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整齐干净的码头,还有不远处热闹的生活区,眼眶不禁一红。
“方云姐。”
耿序带着孩子们过来帮忙,永志永刚跟其他邻居家的孩子也过来搭把手。
方云抱着女儿下船,看着耿序、闻从音一家,眼睛潮潮的。
“方阿姨!”
向阳跟丽娜都跟着问好。
方云把女儿放下来,小姑娘有些怕生,躲在母亲身后,方云推了推她,“小华,叫叔叔,哥哥,姐姐。”
方华眨巴眼,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向阳笑道:“小妹妹好小,比丽娜看上去还小。”
“她比丽娜小一岁。”方云笑道:“回头跟你们一块去上学。”
闻从音瞧见秦妙雯脸色有些苍白,心里知道她估计是路上劳顿累着了,便道:“方云姐,咱们别在这里说话了,去我们家里吧,妙雯你们也一起去。你们现在还没安排好,这几天我看先住在我家,耿序,你觉得呢?”
耿序点点头,“昨天我就跟孩子们一起把家里收拾过了。”
何岸对着耿序,有些敬畏,“那、那就麻烦你们了。”
大件行李耿序随手就扛起来了,光是闻从音、方云两人的东西就不少,等把东西搬完,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
葛大姐那边贴心,知道他们估计来不及做饭,特地送了蒸好的馒头过来。
闻从音招呼众人吃饭,拿出买的特产,红肠、松仁小肚、扒鸡什么的切了切,又煮了一锅紫菜蛋花汤。
“今天时间紧,大家先凑合凑合,回头晚上咱们再吃好的。”
“闻大夫,这已经够丰盛了。”秦妙雯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在兵团那边也没吃这么好过。”
“是啊,这大白面馒头,我们都吃不起。”何岸道:“有这馒头这顿都算特别好的了。”
“我们这里平时也少吃馒头。”闻从音笑道,“这边主要吃的还是米饭,这白面可难得,既然喜欢吃,就多吃点儿。”
下午的时候,闻从音让方云姐他们先休息休息,她先回了趟医院,汇报了一声,明天回来上班,然后又跟耿序去曾旅长家里送了一份特产。
曾旅长瞧见那红肠,乐了:“这哈尔滨的红肠可是出了名的,正好,我们过年又添一道菜。”
柳主任给闻从音、耿序两人倒了一杯水,对闻从音关心道:“事情办的还顺利吧,我听说这回过来三个知青?”
闻从音说起这事,就有些愧疚,摸摸脑袋,跟耿序对视一眼。
耿序道:“柳主任,这事怪我,本来说好一个的,结果成了三个。”
闻从音道:“曾旅长,柳主任,我也知道这先斩后奏不太好,但当时的情况,的确没什么时间能打电话回来征询意见。”
曾旅长跟柳主任夫妻俩对视一眼,都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曾旅长哈哈大笑道:“小闻啊,就这点小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兵书上有句话,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也相信你的人品,你答应这件事,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多了两个人也没什么,不过这事,你们得找大队书记商量商量,部队这边是不成问题,就怕那边不答应。”
闻从音会意,下来的三个人,无论是方云还是秦妙雯、何岸,其实并没有地方接收,红星生产大队先前也没接收过知青,人家村子里地少人多,知青过去人家并不欢迎。
先前的想法是方云去学校当老师,但现在多出两个人,这笔钱一半是部队负担,一半是大队负担,怎么也得大队答应才行。
闻从音跟耿序在曾旅长家里坐了坐,去陈团长家里送了一份伴手礼,回来,闻从音跟耿序,就和秦妙雯、何岸两人商量。
秦妙雯跟何岸也知道自己两人是多出来的,两人对视一眼,何岸道:“闻大夫,耿团长,其实我们俩不拿工资也行。反正我也不怎么花钱,这几年攒下来的钱,够吃喝几年的。”
闻从音笑道:“何同志,你们不拿工资是好心,不过既然干了活,就没道理不给你们拿工资的,多多少少都得给。”
“那、那要是实在谈不拢,怎么办?”
秦妙雯担心地说道。
她以前家境算是小康,从没为钱发愁过,可自从父母都被发配到干校去,又下乡后,这才知道挣钱多难,自己对钱不在乎,几块钱的工资连给她一个月买药的钱都不够,可对普通人来说,搞不好都得抢破头才能找到这么一份工作。
“谈不拢就到时候再说。”闻从音道:“就算不给钱,给别的也行,总之,不是说护着你们还是怎么着,学校老师都有工资,你们没有,反而不合适。”
秦妙雯跟何岸有些明白了。
方云也道:“是啊,咱们先跟人家书记谈谈,看谈的怎么样再说。”
“爸,我怎么听人说明年学校要多来三个老师”
王爱华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进屋里。
堂屋里,王抗日正跟几个叔伯兄弟商量这件事,见女儿闯进来,无奈地拿烟杆敲了敲桌子,“你怎么进来也不说一声?”
“说虾米啊,我是你女儿,我回自己家也要说一声?”
王爱华一屁股在长凳上坐下,开口招呼众人:“三叔、四伯、大舅……”
众人跟她点点头。
红星生产大队人不多,不过百来户人口,多半都是姓王,姓林。
王抗日道:“既然来了,就干脆大家都说说意见,这事大家怎么看?部队那边已经答应出一半,就等咱们这边的意见。”
王爱华立刻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爸,那两个老师听说是高中生,那不比许老师学问好,回头教咱们孩子出息了,这几块钱算什么。”
三叔犹豫道:“话不能这么说,几块钱也不是一杆子买卖,这是每个月都得给的,这咱们大队这一年多虽然挣了点儿钱,可家家户户也不富裕啊。”
三叔的话,显然说出不少人的心思。
有人就说道:“要我说,孩子们读一点书,认识几个字就完事了,许老师不就教的还行吗?还请那么多老师干嘛,回头读了书又能干嘛?”
“可不就是,我还打算让我家强子三年级读完就出来帮忙,现在医院收药草,咱们自家田地种点党参、金银花,一年到头能多挣几十块钱呢。”大舅提起这生意经,颇为兴奋。
王爱华早知道自己这些叔伯抠门短视,哪里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离谱。
王爱华拍了下大腿:“大舅,强子读书不还不错嘛?今年考了两个七十多分,老师都夸有进步呢,你让他回家干嘛?”
大舅摆摆手:“我跟你说不清,爱华,你们夫妻俩能干,趁不少钱,我们家你舅妈可没你有本事,这孩子能写自己名字,能算清楚几个数,不就够了,学再多有的没的,有啥用。”
“就是,城里那些老师,读书不挺多的,结果呢,不就是被人打成臭老九,我
们家孩子可不当臭老九。”
三叔一句话,引起众人认同。
王爱华简直要被自己这些叔伯气死,一个个眼里就有自己的眼前三分地,到手里的钱那是一分都不舍得往外掏,也不想想,这两个老师的工资加起来,大队掏了,平均到每人身上也不过是几毛钱罢了。
“爸,您可千万别糊涂,那两个老师听说是闻大夫请来的,闻大夫什么人,咱们还不清楚吗?”王爱华连忙劝父亲:“人家脑子好使着呢,这要这两个老师,肯定没错。”
“哎呦,爱华,话可不能这么说,谁知道那闻大夫打的什么主意,本来说一个,我还觉得没必要,现在还添两个。”
大舅歪着脖子,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王爱华瞪了一眼大舅,“大舅,您说这话可没良心,人家要是图钱,多得是来钱的路,你数念闻大夫坏话,怎么不想想人家给咱们大队的人治病,可从来是尽量找便宜的药开,咱们挣钱的路,也是人家给的。”
王爱华说的有理有据,大舅脸上讪讪,的确理亏,便嘟嘟囔囔地岔开话题。
王抗日道:“行了,你们都别吵吵,要不要那两个老师,回头等我见了那两个老师,再做定夺。”
王爱华心里着急,她担心自己父亲这人怕得罪叔伯兄弟,就把人给拒绝了,琢磨来琢磨去。
王爱华回了娘家一趟,让公婆看着孩子,自己偷偷跑来找闻从音通风报信。
“闻大夫,闻大夫!”
闻从音在医院给人看病呢,就瞧见王爱华在外面冲她招手。
她倒是记性好,认出王爱华来了,只是见王爱华裹着半张脸,有些纳闷她在搞什么,对孙丹阳两人嘱咐一句,走出来,“王爱华同志?”
“是我,你怎么认出来的?”王爱华扯着闻从音到一边,四处看看后,好奇地问道。
闻从音欲言又止,您这拿个外套裹着下半张脸就想让人认不出,这未免也太儿戏了,“您长相好记,王同志,你找我是看病,还是?”
“嗨呀,看什么病,我是来告诉你们一个坏消息。”王爱华呸呸呸了三声,道:“我们大队的人对多来两个老师,可不太乐意,你们可得赶紧想想办法。”
“不乐意?是因为钱的事?”
闻从音皱眉,问到。
王爱华跺脚道:“可不就是为几个钱,这要是说以前没钱,还好说,这一年到头,种药材咳咳咳,上山挖药材挣的钱也不少,大队几十块钱都不舍得掏,真是死财主,恨不得把钱带坟墓里去。也不想想,这孩子多读点儿书,以后说不定才能有机会不用种地出海了!”
闻从音听了王爱华这番话,倒是对王爱华这个女同志有些改观,如今这个时代,老师被打为臭老九,读大学是靠工农兵推荐,一般人连给孩子上小学的钱都不舍得掏,这个王爱华能有这种见识,真的难得。
“王同志,谢谢你来提醒我们。”
闻从音对王爱华伸出手,跟王爱华握了握手。
王爱华给整的怪难为情的,她挠挠头,道:“你也不用谢我,我也是有私心的,我两个孩子,哎呦,我小女儿跟你外甥女一个班的,都跟我说了,那许老师上课颠三倒四的,怎么能行?找几个好的老师,把孩子教好,宁可嘴巴上吃的差点儿,也不能让孩子读不好书。”
“您真是有远见。”闻从音对王爱华越发有好感,她道:“读书总归是有用的,现在没用,将来也不一定没用。你们既然有心,不妨多抓紧孩子的功课。”
王爱华眼睛眨呀眨,想仔细问问,可想起先前她爸不许她抓着大夫追问,便吸取上次的教训,“你放心,我们家一向很看重孩子读书的。既然这事说了,那我可回去了。”
“嗯,您慢走。”闻从音目送王爱华回去,心里头不但不觉得苦恼,反而还有一丝笑意。
闻从音中午回家吃饭,就跟秦妙雯、何岸两人说了这事。
闻从音道:“大队不舍得花钱,无非是觉得吃亏,你们俩既然要当老师,不如想想回头有什么办法能够说服对方出钱?”
何岸跟秦妙雯对视一眼。
秦妙雯想了想,道:“我父母都是建筑系的教授,我懂一点儿盖房子的事,何岸爷爷是书法家,他写的书法不错,这可以吗?”
闻从音眼睛一亮,让丽娜去楼上拿了文房四宝下来,对何岸道:“盖房子咱们不好展示,这写书法不错,你先挑些吉利的对联写几幅出来看看,回头跟大队的人说能教孩子写书法,写对联,这对联也是能挣钱的,我想,大队的人会心动的。”
何岸也没有扭扭捏捏,虽然他爷爷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书法家,颜筋柳骨,当年一手瘦金体闻名全国,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要是能靠书法拿到老师的工作,这对联别说写几幅,几十幅都值得了。
何岸显然也是童子功很扎实,不过思索片刻,便提笔写下好几副各不相同的对联,吉祥喜庆不说,那字体也很圆润饱满,行云流水。
“闻大夫,耿团长,你们这干嘛呢,这么热闹?”
曾旅长雄浑有力的声音传来。
闻从音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曾旅长跟王抗日等人都过来了,王抗日显然有些局促,对于曾旅长这么大的首长陪同过来,受宠若惊。
“曾旅长,王书记,你们怎么都来了?”耿序招呼道。
曾旅长看了看桌上的对联,然后才抬起头:“我们是来看看几个老师的,这几位就是老师吧,这对联是谁写的?”
何岸看了秦妙雯一眼,秦妙雯点头后,何岸才道:“首长,是我写的,有些日子没练过了,手都生了。”
“哎呦,这还手生呢,我看比供销社卖的还好。”曾旅长招呼王书记过来看。
这书法的好坏是无需去练习才能看出来,即便是农民,谁家过年不得买对联,福字来家里,写的好不好,能感觉出来。
王抗日一看,就感觉这几幅对联,比前几天他们在集会上买的写的还好,人家那对联意思也好。
“不错,不错。”
“怎么样,这老师不亏吧?”曾旅长笑着看向王抗日。
王抗日呵呵笑,看向其他人:“另外两位女老师会什么?”
秦妙雯也不拿大,大方地说道:“我会点儿盖房子的活,要是有材料,烧砖头我也会。”
还真别说,这一句话说出来,比什么建筑系教授有吸引力的多。
老百姓嘛,都讲究学个技术,有一技在手,比什么都强。
“你会烧砖头?”
王抗日惊了。
秦妙雯刚要说话,就咳嗽几声。
王抗日瞧着她气色不好,担心道:“这位女同志的身体不太好啊,能给孩子上课吗?”
“这咱们不是有闻大夫吗?”曾旅长眼睛一转,指着闻从音说道。
王抗日瞧见闻从音,顿时道:“是啊,我倒是给忘了,闻大夫,这几个老师我们学校是可以要,不过您要不要也来上一上?不过就是我们大队手头上没那么多钱。”
闻从音:“……”
谁要说农民朴实没心眼的,都出来瞅瞅。
她对王书记的一点儿小算计哭笑不得,“我要是有空,倒是可以去学校帮忙上上课,教孩子们怎么辨别药材跟怎么给人急救什么的。”
“这很好嘛,平时都用得上的!”
王抗日满足了,干脆地答应下来,秦妙雯三人的工资照着许老师的标准,但是不包住宿。
曾旅长这边做主,先前陈姝彤跟孙营长他们的那房子目前还没人入住,分了两间房间给他们,之后肯定还有别人要继续搬进去住的。
但对于方云等人来说,无疑是很照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