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天第二十一天


    次日便是年三十,岛上一早就有鞭炮声。


    闻从音起来的时候,发现耿序已经不见,楼下倒是传来向阳的声音,“叔叔,这拳是不是这么打的?”


    她推开窗往下看去。


    耿序穿着一身贴身长衣长裤,在楼下打拳,浑身冒着白气,向阳在旁边跟着学。


    隔壁家的永志、永刚两兄弟趴在墙边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膝盖朝外。”


    耿序听见楼上动静,没抬头,提脚踢了踢向阳的脚尖,“先说好,要跟我学,就得每天都起来练。”


    闻从音抱着一本金匮要略下楼,进了厨房,先下锅熬粥,灶台温度高,热气腾腾,靠着这边边取暖,边看书,倒是得几分惬意之味。


    锅里的玉米碴子粥咕噜噜冒泡,玉米的甜香味蔓延开。


    耿序过来敲了敲门,闻从音这才如梦初醒从书里抬起头来,耿序走了过来,“一大早看书?”


    闻从音捧着书,仰着头看他,笑道:“在这里干等也是等,找点儿事做,倒是你,怎么每天都起得这么早?”


    “我习惯了。”耿序倒了杯水给她,道:“早上我听向阳说了陈彩兰的事,之前你怎么不告诉我?”


    闻从音一大早起来的时候都会有些恍惚,需要过一会脑子才能运转如常,听见这话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事,是过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件事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我也不觉得那个陈彩兰真能有那么大的本事,就没说。”


    耿序手里拿着搪瓷杯,喝了一口水,听见这话顿了顿,从杯子上抬起眼皮看她,不说话,手握着杯子,人靠着灶台的墙上,眉头微微挑起。


    不说话,但却能叫你知道他的不赞同。


    “那,下次我一定记得告诉你。”闻从音不至于这点儿情况都看不出来,眨眨眼,一脸认真地说道。


    “闻同志,我想你该清楚,我们现在是夫妻,货真价实的夫妻。”


    耿序的手指屈起,敲了敲桌子,那双黝黑的眼睛仿佛有黑洞一般的吸引力,“我希望,你有事的话,可以让我知道。”


    “好吧,我以后一定会的。”


    被他这么注视着,闻从音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像是自己不知好歹一样。


    她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拿事,处理事情,以前碰到过的事比这种事麻烦的,多了去了。


    还真没意识到结婚后可以找另一半告状。


    耿序瞧见她满脸的不自在,嘴角微微翘起,“粥好了。”


    闻从音啊了一声,想站起身来,却不想坐久了两腿发麻,一起来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前扑。


    耿序反应快,右手往她腰身一拉,便将她直接拉到自己的怀里。


    “小闻,我家那口子说想喝粥,我拿包子跟你们……”


    葛大姐拿着两个包子迈步走进屋里,就瞧见耿序跟闻从音两人在厨房里抱在一起了。


    她哎呦了一声,惊醒了闻从音。


    闻从音忙推开耿序,将水杯放下,手忙脚乱地对葛大姐道:“大姐,要粥是吧,我给你盛。”


    “不用不用,你们要是忙,我家老赵一天不喝粥死不了。”


    葛大姐飞着眼神,满脸揶揄。


    隔壁屋里,赵团长在中气十足地浇水,听见葛大姐这话,不乐意了,趴在两家的墙壁上:“诶,我说,葛美兰同志,大年三十你说这话,你这是想谋害亲夫啊。”


    葛大姐都想回去敲一下亲夫的脑瓜子了,这脑瓜子里装的啥,一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闻从音飞快地给葛大姐装了一脸盆的稀粥,耿序瞧着她通红的耳根,整一天心情都格外的好。


    就连向阳都发现了,好奇地问他:“叔,你今天放假这么高兴啊?”


    “大年三十谁不高兴,今晚你们早点睡,明早要去拜年。”


    耿序说道。


    耿向阳答应了一声,喜滋滋的,“永志哥跟我说,过年拜年曾伯伯很大方,会给我们每人一块钱红包!”


    “真的?那曾旅长真是不小气。”闻从音都有些惊讶,曾旅长家两孩子都不在岛上,这红包送出去,就是送出去了,拿不回一点儿。


    耿序道:“旅长跟柳主任都是有心人,知道岛上不少人过年日子不好过,这几块钱,多多少少也够一家过个好年了。”


    这倒也是。


    虽然供销社关门放假了,可是如果真


    的想买东西,也能够找岛上的村民换。


    这曾旅长夫妻的确是有心人。


    过年对小孩来说是天大的好日子,不用上学,不用干活,还能拿压岁钱,有各种平日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吃。


    家里有点钱的孩子早早就拿了小炮出去玩,闻从音跟耿序一家四口一早去拜了年,主要就是给曾旅长家,陈团长家坐了坐就出来,隔壁的赵团长太亲,两家还商量了初一晚上一起吃饭,根本都不用走。


    闻从音下午在客厅坐着看书,耿序在那边泡茶,旁边放了瓜子花生糖。


    外面热热闹闹,他们这边倒是格外静谧。


    邮递员过来送了一大包裹东西,说是从哈尔滨那边送来的。


    闻从音家里可没哈尔滨的亲戚,真要有人送她东西,那也只能是闻父,但闻父又分明不可能给他们送东西。


    见她一直看这个包裹,耿序便道:“你想看就过来看,应该是我世伯家的一个姐姐寄过来的。”


    他从靴子里抽出小刀,飞快拆开包裹。


    闻从音凑了过来,包裹里都是些东北特产,什么榛蘑、木耳、野山鸡,还有一包肉联红肠。除此之外就是一封信。


    耿序拿起信,拆开看了看,然后递给闻从音。


    闻从音接过手来,刚瞧了一眼,就不禁夸赞:“这字写的真漂亮!”


    她虽然不太懂书法,可这字写的好不好看,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铁画银钩,一撇一捺都潇洒果决,以字观人,这必然是个内心果断、性格强韧的女人。


    “方云姐的字,早年在大院里便是我母亲也赞赏有加。”耿序说道:“只是她家出事的早,方云姐当时已经工作,被人举报,从文化局出来,去了哈尔滨农场那边当知青,那边日子很苦,冰天雪地,我听说她后来跟人结婚,又离了,自己带一个孩子。”


    闻从音听着这番话,心里沉甸甸的。


    农场知青的日子不好过,南方还好,哈尔滨那边是真的能冻死人,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成分还有问题,在那边日子不知道怎么样呢。


    “都这样,怎么还这么见外,给咱们寄送这么多东西。”


    闻从音说道,“就算这些是哈尔滨特产,要弄来这么些也得不少钱。”


    “方云姐这人就这样,礼数周到。”耿序道:“咱们要是寄钱给她,她也绝对不要的。”


    闻从音脸上露出思索神色,“那寄些别的呢?”


    耿序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她。


    闻从音道:“农场那边肯定缺药吧,我听说知青去的地方是跟军队一起的,去那些很偏远的地方垦种,那种地方人多,但缺医生,缺药,我回头买些药材,做几样常用的药送过去,一来是给方云姐的回礼,二来方云姐带着个孩子,有些别人没有的东西,碰上事了,也好找人帮忙。”


    “这么一来,你不会太辛苦吗?”


    耿序心动了。


    他小的时候是独生子,在大院里方云姐帮了他不少忙,他母亲出事后,方云姐也一直向着他母亲说话。


    两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说是亲姐弟也不为过。


    “耿同志,你昨天才教训过我,说咱们是夫妻,怎么这会子自己说话这么见外?”


    闻从音横了耿序一眼,心里怪为得意的。


    她从耿序身边走开,去隔壁找葛大姐,“葛大姐就是东北人,我去问问那边需要什么药最合适,回头开个方子,药材就怕得你想办法去弄。”


    “这没事,药材的事我来想办法。”


    耿序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闻从音。


    闻从音给他盯的不好意思了,快走几步出去,耿序觉得好笑又好玩,低头看那些特产,心里头有一丝暖意。


    他把东西拿到厨房里去,瞧着锅上炖着的黄芪鸡汤,那黄澄澄的鸡油咕噜噜冒泡,环顾了下四周,先前这厨房空空荡荡,老鼠都不爱跑这里。


    可短短十几天,这厨房却像是变了样,角落里堆满柴火,米缸面缸都装满了,肉菜堆在角落,灶膛里柴火劈啪作响。


    耿序这会子才明白为什么那些战友都说得娶个媳妇,这真是娶了媳妇,这家有才有家的味道。


    第22章 第二十二天第二十二天


    年初那几天,闻从音都忙着写方子,她准备了冻伤擦的药膏、感冒发烧药,还有几种药油主要是治疗扭伤的,连给小孩子的也准备了百日咳的药粉。


    虽然粉末、丸药不如现熬的好,但天长地远的,这些药丸、药酒更能派上用场。


    年初六,柳川禾陪着她去医院。


    医院院长孙平行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脸精明相,看到柳川禾过来,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柳主任怎么还亲自来了?这位是小闻同志吧,真是一表人才。”


    柳川禾笑着指着闻从音,“这不是小闻第一天过来嘛,我给她来撑个腰,你们可不许欺负了她,但也别叫她闲着,小闻是个有本事的,孙院长可别见外,有什么活就让她去干。”


    孙平行听得柳川禾这番话,不由得有些惊讶。


    柳主任这人,向来不爱徇私,不然也不会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工作,没找关系调派到岛上来。


    先前柳主任也给医院介绍了几个护士跟做后勤的保洁人员,可哪个也没今天这个这么隆重。


    孙平行想起陈彩兰之前说的话,心里有些嘀咕。


    这要是陈彩兰没说闻从音其实是个护士,这给她加加担子也没什么,横竖医院那么多科,哪里不能塞个人进去。


    可要是闻从音真是个样子货,那可得小心。


    他笑道:“这个自然,自然,咱们要不先去内科那边看看,我给咱们小闻挑的是周大夫。”


    “老周?”柳川禾眉头微皱,迟疑道:“老周那边实习生不是不少嘛?怎么把小闻加过去?”


    老周那人脾气可不怎么样,柳川禾早有听说,周世川这人本事高,脾气大,对看不上眼的医生那是冷嘲热讽,尖酸刻薄得很,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大岁数了,还被省医院踢出来,到岛上这边来。


    这其实就跟发配边疆没什么区别了。


    孙平安看出柳川禾的质问,脸上还是带着和气的笑容,“周大夫医术高啊,不知多少人想去都没机会呢,咱们医院好些大夫都跟着他学,我这也是给小闻机会。要是小闻表现得好,周大夫开口了,那小闻转正的事,还有谁敢质疑!”


    闻从音听出来了,这孙院长显然给她安排的人是个刺头,但人既然这样安排,要是拒绝选了别人,难免得罪人。


    初来乍到的,倒不如先答应下来,再说。


    “柳主任,孙院长说的有道理,我的医术都是跟我姥爷学的,这么多年也没学到别的,要是能跟周大夫学些新的本事,那也算我没辜负军区跟医院的栽培。”


    孙平安道:“小闻说的真好,就是这个意思,年轻人嘛,多学点儿东西,不吃亏。”


    既然闻从音都这么说了,柳川禾便勉强点头,孙平安还要陪着她们去报道。


    闻从音可不是傻子,上班第一天,院长、妇联主任陪你去报道,这调唱的太高了。


    这哪里还是来上班,分明是来镀金,便开口婉拒,对孙平安道:“孙院长,您工作忙,怎么好意思麻烦您,不如您给我开个条子,我拿着去报道,柳主任也不必陪着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正经医院上过班的,流程我熟。”


    孙平安心里一哂,这倒是个懂事的。


    早上九点多。


    内科那边周世川带着实习生们巡房,正挨个考实习生们的功课,把一个个实习生问的汗如雨下。


    这些个实习生虽然多半都是中医卫校毕业的,可学问毕竟还不够扎实,周世川又问的刁钻,偏僻,一时,一个个被问的脸色发青。


    孙丹阳眼看都要轮到自己被问了,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脑子里回忆着前几天记下的笔记  ,根本无暇去听周世川在问什么问题。


    正在这时,她旁边一个男人扯了扯她袖子,冲外面走廊上指,“你瞧,那个该不会就是那个转行的护士吧?”


    男人叫陈宏,跟孙丹阳是同一批过来岛上当实习医生的,他们这群人岁数差不多大,都是二十来岁出头。


    彼此吃喝住都在一起,因此关系很是紧密。


    对于他们内科即将多一个实习医生,还是个护士转行过来的这件事,大家早就议论纷纷。


    别看众人平日里背书背的头晕眼花,对周世川是敬畏恐惧,可要是有人空降过来,想跟他们争抢资源,这些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不一定是她吧,陈主任不是说那个是军嫂吗?外面那个瞧着挺年轻,挺漂亮的。”张海也跟着八卦起来。


    这几人议论的时候,毫无察觉,周世川的视线已经屡屡朝他们后面看过来。


    “咳咳咳。”前面一个女生抵着嘴唇咳嗽,想提醒他们。


    奈何张海等人八卦的实在太热火朝天,压根没听到那女生的咳嗽声。


    “张海、陈宏,你们几个在讨论什么呢?”


    周世川手背在身后,病案本敲着手背,声音洪亮。


    张海、陈宏几个人顿时跟被掐住脖子的鹌鹑一样,一下哑巴了。


    “叩叩——”


    就在这时候,闻从音敲了敲门。


    她穿着临时分配下来的白大褂,领口上插着钢笔,“周主任。”


    周世川眼神看向闻从音,“你是——”


    “我是今天来报到的闻从音。”闻从音把条子递给周世川,周世川看了一眼,上下打量闻从音,“是你啊,既然来了,就先跟着一块听吧。”


    “主任!”


    张海举起手,大声道:“您都带了咱们大半年了,这新来的女同志跟着咱们,只怕跟不上吧。”


    张海一开口,众人也跟着出声附和。


    陈宏体贴地说道:“主任,我看要不您从我们这里找个人带带这位女同志,先让她适应几天再说。”


    闻从音知道医生内部竞争激烈,以前她带徒弟的时候,也有所耳闻,为了抢夺一次学习的机会,那些规培生可不会跟你客气。


    这倒不是欺生,而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的精力是很有限的,尤其是中医,很多中医连带徒弟的时间都没有,就算收徒弟顶多也就收两三个。


    其余的人则是靠自己本事,能学到多少是多少。


    但碰上这种事落在自己身上,她只觉得有些好笑。


    闻从音看了陈宏几人一眼,对周主任道:“周主任,大家这么关心我,我是很感动,不过我是从小就学中医的,金匮要略、黄帝内经、伤寒论这些书早已背的滚光烂熟,相信不必花费太多时间适应。”


    她说的时候,没提自己看的那些孤本,那些孤本太少见了,就算提,只怕这里不少人都压根没听说过那些古籍的名字。


    闻从音以为自己是谦虚了,可在众人看来,却是这个新来的女同志格外猖狂,嚣张。


    “闻同志,你说话口气大了些吧。”周世川皱紧眉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爱吹嘘的人。


    张海忙道:“主任,既然人家这么说,那不如您考问考问下这位女同志,让我们大家开开眼界。”


    周世川有些犹豫,他虽然脾气大,但不是傻,这要是问了,对方回答不出来,岂不丢脸。


    “这位同志说的是,周主任,您不如直接问吧,我看看能不能回答得出来。”闻从音大大方方地说道。


    见她居然敢答应,众人都兴奋又好奇,眼睛里闪着光。


    尤其是刚才那些差点儿被询问的实习生,这会子都松了口气。


    “那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回答的上来,就算你过关了。”周世川心里有些无奈,对闻从音说道。


    闻从音点点头。


    周世川眼睛一瞥,瞧见旁边病房有个小孩子正好奇地看着这边,便指着那小孩,对闻从音问道:“你给那小孩瞧瞧,那小孩有什么毛病?”


    闻从音朝那小孩看过去。


    她仔细看过后,便有了成算了:“这个小孩山根有青筋,分明是寒湿入血、肾阳衰微的表现,想必最近吃了不少水果跟生冷食品。”


    众人见她连把脉都没有,就直接空口说出,不由得觉得可笑。


    张海刚要出口讥讽,就听得周世川惊讶道:“你没把脉,就敢这么断定是寒湿入血、肾阳衰微?”


    闻从音笑着解释道:“周主任,我不是武断,我是有证据的,山根青筋只是一个表现,另外这孩子的血管发蓝发青,唇色发白,更重要的是脸上有皮癣,分明是寒气入脏,这么些细节都有,除了是寒湿入血、肾阳衰微【1】,不可能是其他毛病。”


    所有人听了这番话,都只觉得一头雾水,只能看向周世川。


    周世川没说话,他过去握着小孩的脸,仔细地看了看,真有皮癣?!


    小孩父亲担心不已,“大夫,我儿子这病要不要紧?”


    周世川摆摆手:“先等会儿,等会儿我给他开个方子。”


    他扭头看向闻从音,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闻从音微笑看向周世川,“周主任,这算过关了吗?”


    周世川回过神,心情复杂。


    他其实的意思是想让闻从音上手把脉,主要是看她能不能把出腹泻的脉象,没想到闻从音的表现大大超出他的预料,直接将孩子最根本的病因都看出来了。


    “你再看看这个病人。”


    周世川见猎心喜,指着角落里病床躺着的一个面色潮红,颧骨和印堂也一片红的女人,那女人嘴唇发干,印堂发红。


    张海等人都惊讶不已。


    张海低声道:“怪了,老周怎么连自己的病人都让这个新来的瞧?”


    他们很快会感到更吃惊,因为周世川居然还问闻从音这个女患者该怎么治疗。


    闻从音过去看了看那个女患者。


    女患者神色倦怠,双眼里不少红血丝,她见众人看过来,眉头下意思皱起,脸上露出些不耐烦。


    “这位患者的病症是火气过旺,造成性情狂躁、失眠,”闻从音这回慎重得多,给病人把了脉后,抬起头,思索片刻道:“若是我来开方子,那先以清热泻火为原则,从印堂穴下针……【2】”


    闻从音说到这里,就瞧见张海等人错愕地看着她。


    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孙丹阳握紧手里的笔,笔尖在笔记本上点了点,心情复杂地说道:“刚才周主任给这位病人看病,说的方子跟你一样。”


    周世川看着闻从音的眼神,已经从质疑变为惊喜。


    来了这么多个用不上的实习生,医院这回总算做了回人,派了个真有本事的女同志过来。


    张海等人设置的小刁难,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闻从音破解了。


    早上她跟着孙丹阳等人,跟着周世川干活,很快就适应了医院里的节奏。


    中午休息的时候,众人相约着去吃饭,没人叫闻从音一起去。


    她像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被排挤了,直接去食堂打了饭,连两个孩子的分量一起打包带回家里。


    耿向阳跟赵丽娜两孩子担心了一早上,见到她回来,纷纷站起身来。


    “婶子!”耿向阳跑得飞快,过来帮闻从音拿饭盒。


    旁边葛大姐从墙壁那头探出头来,笑着打趣道:“你家这两孩子今早上真担心你,刚才就等你回来。”


    闻从音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真傻,外面这么冷,怎么不去家里等,再说了,我就是去医院上班,有什么好担心的。”


    葛大姐趴在墙头问道:“小闻啊,我可听说医院那些人不好相处,他们没欺负你吧”


    闻从音想起刚才那些人互相喊着去吃饭,没搭理她的这件事,笑了下,道:“没有,我还蛮适应的。”


    “那就好,我听王连长媳妇说,他们医院那些人有些眼高于顶呢,瞧不起咱们军嫂,王连长媳妇在里面


    当护士,那些人都对她爱答不理的。”


    葛大姐松了口气,说道。


    闻从音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她下午也去上了班,准点回来做晚饭。


    耿序回到家的时候,就听到厨房里传来油烟爆炒的声音,劈啪作响,其中还夹杂着闻从音哼着小曲的声音。


    他迈步进屋,摘了帽子,站在门口,手撑着门框,打量闻从音。


    “你回来了?”闻从音是察觉到视线,这才看到他的,“你带孩子去洗把手,我这菜炒好了,可以开饭了。”


    今晚晚饭吃的比较简单,蒜蓉油麦菜、清蒸鱼、肉末蒸蛋,耿序似乎偏爱吃素,对油麦菜青眼有加。


    他吃着饭的时候,看闻从音,问道:“今天上了一天班,还适应吗?”


    “适应,有什么不适应的。”


    闻从音纳闷地反问道:“你们怎么每个人都问我这个问题,我又不是第一天上班。”


    “每个人,还有谁问?”耿序问道。


    闻从音笑着指了指两个孩子,“他们,还有葛大姐,你们一个个都感觉很怕我被人欺负。你们放心吧,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次日,闻从音依旧去上班,赵丽娜非要跟着去,闻从音想着医院外面的草地也多的是孩子在那里玩,便答应了下来。


    “耿团长”


    耿序正跟一个士兵吩咐着话,就瞧见陈团长走了过来。


    他眼皮抬起又垂下,对那士兵道:“就先这样,你先下去。”


    士兵敬了个礼,飞快离开。


    陈团长满面笑容,冲耿序道:“耿团长,听说你媳妇去医院上班了,怎么样,还适应吧,我听人说医院的活不好干啊。”


    “陈团长有心了,不过我看我爱人干的还挺好,看来这好干不好干,分人。”耿序唇角勾起,淡淡说道。


    陈团长愣了下,他哪里想到耿序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真是让人大跌眼镜,讪笑一下,“干得好就行,白杏还担心你爱人,说叫彩兰给安排个轻松的活,看来是她多心了。”


    耿序笑了下,没接这话。


    陈团长自觉没趣,便走开了,他心里压根不信耿序的话,他并不了解闻从音,先前虽然听柳川禾说闻从音给她开的方子很好,可陈团长却以为是柳川禾给耿序面子说的场面话罢了。


    他心里嘀咕,还干得好呢,回头别气哭了,上门来找他办事!


    然而。


    被气哭的却是另有其人。


    短短不到几天,孙丹阳这些实习生对闻从音的认知是一再刷新,先前她们以为闻从音不过是望闻问切厉害些,可这几天,闻从音的表现,一再刷新他们的认知。


    比如,周世川这天问实习生们,痹症侵入五脏有哪些症状


    闻从音居然直接背出素问原篇:“肺痹者,烦满喘而呕。心痹者,脉不通,烦则心下鼓,暴上气而喘,噎干善噫,厥气上则恐。肝痹者……”


    一长篇背下来,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


    众人听得稀里糊涂,还没弄清楚她背的是什么呢。


    就听到周世川惊喜地问道:“你会背素问?”


    闻从音谦虚了一下,“现在记得不太熟了,以前是能倒背如流的。”


    众人:“……”


    “你还会背什么?”周世川来了兴趣了。


    闻从音客气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汤头歌,黄帝内经、金匮要略、伤寒论、神农本草经跟其他几本书而已。”


    而已?


    众人看着闻从音的眼神,那叫一个瞠目结舌。


    如果这个时代的人知道一个词叫做凡尔赛的话,一定会觉得闻从音是个凡尔赛大师。


    不过,虽然他们不懂这个词,可架不住他们觉得闻从音这人实在恐怖。


    周世川有些激动,他压着情绪,对闻从音问道:“那你自己给人独立开过方子没?”


    “开过几个。”闻从音再次谦虚地说道。


    张海翻了个白眼。


    他满心不以为然,只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太装,还开过几个,她真当过多久的医生,就敢给人开方子啊。


    “既然这样,那明天你跟张海跟着我一起给病人问诊。”周世川沉吟片刻,说道。


    众人不禁哗然。


    有人满腹牢骚,可碍于闻从音这几日发挥的实力实在太深不可测,叫人捉摸不透她的实力到底怎样,因此倒也不敢说什么。


    下了班,闻从音才要走,后面却有人喊住了她。


    她回头看去,来人是一起实习的一个女医生,叫孙丹阳。


    孙丹阳冲着她露出笑容:“闻姐。”


    “你好,有什么事吗?”闻从音不至于看不出对方是有事来找她的,对她点了下头,问道。


    孙丹阳笑道:“没什么事,就是我,我想着来提醒你一下,张海那人心眼有点小,他是来这地方实习了一年才得到跟着周主任一起问诊的机会的,我们这些人里,他天分最高,你这些天的表现把他比了下去,他心里恐怕不太高兴。”


    “哦。”闻从音恍然大悟,她说怎么周主任说了那件事后,张海冲着她黑了半天脸:“谢谢你提醒。”


    “不客气。”孙丹阳说道:“其实你很厉害,很多人都挺佩服你的,就是你、你有点太出风头了,那些人就难免不高兴。”


    孙丹阳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


    闻从音歪着脑袋,想了想,“你放心吧,他们不会不高兴太久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很低调了,她学了那么多年中医,给人治了那么多年病,现在重新从实习医生做起,周世川问的那些问题,对她来说就跟1+1等于几一样的简单。


    要她装傻充愣,去讨好其他实习医生,以求融入群体,实在是强人所难。


    啊?


    孙丹阳听了这句话,有些不懂。


    闻从音冲她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闻从音走后,几个实习生冲了过来,其中一个扎麻花辫的林诗蕊扯了扯她袖子,“丹阳,刚才那闻从音跟你说什么了?”


    孙丹阳想了想,把闻从音的话复述了一遍。


    林诗蕊等人互相对视一眼。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我们不会不高兴太久?”


    “这是要辞职还是恐吓咱们啊?我们可没对她干什么啊。”


    第23章 第二十三天第二十三天


    问诊是什么意思呢?


    在中医里,问诊就是大夫对病人做询问,了解病情、病况以及过去用过的方子。


    一般老中医带徒弟就是带徒弟跟着问诊,可想而知,这种教学方式,能带的徒弟有限,一般就两三个,带的多了,老中医自己没时间,也带不过来。


    张海过来实习了大半年就能跟着周主任问诊,他自己心里不是不骄傲的。


    正因为骄傲,他对于闻从音初来乍到没多久,就能跟着问诊这件事,心里很不舒服。


    闻从音过来门诊科室这边的时候,张海就提醒她道:“闻同志,周主任的脾气不太好,你今天刚来,我提醒你一句,在这边少说话多做事,尤其是要是主任没问你话,你就别回答。这不是咱们平时相处,这是门诊这边直接面对病人呢。”


    闻从音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张海见她好像还知情识趣,心气顺了些,指了指桌上的水壶,“你去打水吧,等会儿病人来了,主任忙起来,可没功夫出去打水了。”


    打水这种事,张海不使唤,闻从音也会做的,毕竟她自己也要喝水。


    她拿了水壶出去,医院有专门的烧水地方,在角落一间屋子里。


    闻从音打完水出来的时候,陈彩兰正好从门口走过,她跟同事有说有笑的,两人商量着过几天赶集买什么,就瞧见闻从音提着水壶出来了。


    陈彩兰立


    刻站住脚步,脸上露出惊讶,“哟,这不是小闻吗?”


    闻从音看向对方,陈彩兰上下打量她,眼神落在她手上的水壶上,啧啧地摇了摇头,“哎呦,这怎么搞得,打水这种粗活怎么是你来做,小闻啊,你看你,柳主任还指望你当医生,给军嫂们扬眉吐气呢,结果你怎么弄到来打水这么可怜?这种活在我们那边,可都是底下人干的。”


    她说着这话,脸上带着揶揄。


    同事也笑出声。


    闻从音看了她一眼,直接绕过她,提着水壶走了,跟陈彩兰这种人浪费口舌,那才是糟践了生命。


    “刚才走的就是那个耿团长的媳妇啊?”同事撞了撞陈彩兰胳膊,询问道。


    陈彩兰哼了一声,“可不就是她,先前吹得二五牛八的,我还以为来咱们医院后就要大展神威了呢,结果搞到干跑腿,打水这么可怜。我先前不让她来医院,还不是为她好,要是按着我的意思,现在不还安安稳稳地在家当个军嫂,至于在医院丢脸吗?”


    她说到这里,心里快意不少。


    “小闻这么早来了?”周主任一进门诊办公室,闻从音还没起来呢,就瞧见张海跟下面有弹簧似的一样蹦了起来,上前殷勤地给周主任拿包,拿水杯,还动作利落地倒了杯水,“主任,一大早打的水,还热着呢,您小心烫。”


    闻从音看了张海一眼,嘴巴张了张,心里写了个服字。


    “嗯,辛苦你了。”周世川对张海说道,他穿上白大褂,随手把杯子放到一边,对张海道:“让病人进来吧。”


    一大早,军医院就已经门庭若市。


    内科门诊办公室内,周世川带着闻从音、张海两人给病人把脉问诊,张海有心表现,力压闻从音,可架不住闻从音多年的经验在这儿,有些病她一上手就说得十分精准,就连开方也是不假思索。


    在她的衬托下,往日还算能干的张海便显得笨口拙舌。


    随着病人越来越多,周世川索性叫张海跟闻从音两人去另一旁的桌子给病人问诊开方。


    就在此时,一个病人姗姗来迟。


    她落座的时候,张海就认出她来了,有意卖弄,便故意套近乎:“左姐,您来复诊了,最近身体还好吧?”


    左南穿的很厚实,里面一件棉袄,外面一件军大衣,脖子上围着围巾,她勉强笑了下,拿出先前的病历单,道:“还行,比之前好,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口干舌燥的很,而且还老是睡不着,每天晚上都是这样。”


    张海拿起病历看了眼,随口道:“左姐,这是正常的,你先前产后大出血,身体亏空得厉害,气血双亏,元阳不足,我们先前给你开的方子是十四味建中汤,这药起效果,难免就有些异常症状。”


    闻从音听着这番话,却只觉不太对劲。


    她仔细查看那左姐的相貌,对方眉毛细弱、说话有气无力,若是药效对症,看病历上已经吃了十天,怎么也该恢复了不少元气,并且也不该有口渴、失眠的症状。


    失眠可不是正常的事,要知道人体要恢复正常,最重要的就是休息,尤其是大病之人,更得睡得好,很多药方还会特地加入安神的药材。


    怎么,这吃了十四味建中汤反而失眠了。


    她开口,对左南说道:“这位女同志,我给你把下脉,看看吧。”


    左南跟张海都愣了下。


    左南下意识地看向张海,毕竟先前给她开方子的人是张海。


    张海则面上带出些恼怒神色,碍于在病人面前不好发火,他手压着病历,抬起头对闻从音说道:“小闻,左姐不用你看,她的病之前是我看的,主任看过方子,也说没问题。”


    他说到这里,眉头皱着,不冷不热地敲打了一句:“你要是想表现,之后几个病人可以让你上手看。”


    言外之意,就是闻从音为了表现自己,故意出风头。


    “这是怎么了?”


    旁边周世川刚送走一位病人,听见这边气氛不太对劲,便过来询问。


    闻从音还没来得及开口,张海就迫不及待地先开口告状,周世川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却没有偏向张海,而是看向闻从音,“小闻,你为什么要给这位病人把脉?”


    闻从音看向左南,犹豫一瞬后,道:“因为我觉得,先前开的方子有可能不对症。”


    “荒唐!那方子虽然是我开的,但也是主任看过,点头许可的!”张海一下急了。


    闻从音眼睛很平静,她左手按在病案本上,“如果对症,那病人就不该出现口干舌燥、失眠难以入睡的症状,这些症状分明是心火过旺的表现。十四味建中汤的功效乃是益气补血,温肾健脾,不应该出现其他症状!”


    闻从音的话说得掷地有声。


    便是张海,也突然感到有些心虚。


    “你来,给她重新看看。”周世川很快拍板,丝毫没有犹豫。


    闻从音也没跟他来一套虚伪的客气,其他地方可以讲究人情世故,可病房这边是为了治病救人,不能为了医生的面子,牺牲病人的健康。


    她直接拿过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伸手给左南左右两只手轮流把了脉。


    闻从音这回把脉的时间很长,长到甚至孙丹阳等人听说这边吵起来,过来围观。


    她都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眉头皱起,在那边思索。


    “诶,你们瞧都把脉了多久了,这到底把出什么来了?”


    林诗蕊低声嘀咕道。


    陈宏不无恶意道:“别是看不出什么毛病,这会子不好下台吧。”


    在过了片刻过后,闻从音松开手,道:“这位同志的病情果然跟我猜的一样,十四味建中汤用的不对,目前脉象呈现辛燥,正是因为壮阳太过、太早,药不对症的缘故!”


    “建中汤用在这里怎么不对?建中汤主治的就是气血不足,脾肾久虚,虚劳赢瘦,短气嗜卧,咳嗽喘促!”


    张海见闻从音果然否认他的药方,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激动地反驳道。


    闻从音看着他,道:“你说的没错,这位病人的确是有这些症状,但是这是表症,你难道不知道她的里症是什么?黄帝内经有一句话,先寒而后逆者治其本,先逆而后病者治其本!她的这些表症都是由于产后大出血,引发血脱、精脱而连带出来的毛病,你这方子不对症,就算有效,也不过是对细枝末节有效,根本的毛病根本没治好!”


    屋内屋外悄然无声。


    众人哑然不已。


    林诗蕊扯了扯孙丹阳的袖子,小声问:“那句先寒而后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孙丹阳眼神带着崇拜地看着闻从音,低声回答:“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气血紊乱而后得病,应该先治气血,如果是得病后气血紊乱,那就先治病。总之,就是先治疗病因。”


    林诗蕊虽然觉得闻从音说话不太给面子,可是听了这么解释后,却也觉得有些道理。


    这就好像一个人如果生病后脑袋疼,那应该治疗病,而不是去盯着脑袋疼的毛病。


    这样就算脑袋疼治疗好了,这病也没好啊。


    张海额头上渗出冷汗,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周世川却摆了摆手,“不用说,她说的没错,当初我也疏忽了这点儿,这方子的确不应该开。”


    闻从音道:“方子是好的,但不应该用方附子、肉桂,这两个药材用在此处,壮阳过猛,则难免辛燥耗阴,因此,病人才会出现口渴失眠的症状。”


    周世川听了,心里一动,“依你的意思,用什么药材代替好?”


    闻从音低头思索,随后提笔写了个方子,递给周世川。


    周世川看过后,先是一怔,而后微微颔首,“好,好,正应该用仙茅、淫羊藿!仙茅辛热,温


    肾壮阳,祛寒湿,壮筋骨;淫羊藿甘温,补肾助阳,祛风除湿,二药伍用,妙,妙!”


    闻从音道:“景岳全书有一句话,善补阳者,必与阴中求阳,阳得阴助,生化无穷。血脱、精脱这种大症,不可一味地扶阳壮阳,必须得补阳的时候也补阴。用这个方子,只需两剂,便无失眠口渴的症状。”


    周世川点头,“是这个道理,这位女同志,你就用这个方子吧,五日后再来复诊。”


    左南接过药方,迟疑道:“那这回这个小姑娘开的药能对症吧?”


    听见这话,张海脸上涨得通红。


    周世川苦笑,“这回肯定对症,要是不对,你回来找我,我给你退钱。”


    “那倒不用,我觉得小姑娘说的挺靠谱的,我就是免不了有些担心,我这毛病有日子了,还落下掉头发的毛病。”左南说道。


    闻从音道:“这个方子吃下去,回头复诊我再给你开个方,头发掉了不要紧,是因为肾气不足才会掉,回头肾补上来了,头发自然会长出来。”


    听见闻从音这句话,左南松了口气。


    左南离开后,张海尴尬地半天没说话。


    其实不必等她回来复诊,只看闻从音说的头头是道,连周世川都对方子夸赞有加,就知道闻从音只怕说对了。


    下班之前,周世川给实习生们发了一个功课,让他们去把黄帝内经抄写两遍。


    众人哀嚎不已。


    周世川敲了敲桌子,“嚎什么嚎,黄帝内经是一本好书,别说你们自己抄,我回去也抄,咱们这一行干的是治病救人的事,可不能马虎!”


    他虽然没有影射张海的意思,但张海却尴尬不已。


    “婶子,下班了?”


    看到闻从音从医院出来,耿向阳带着赵丽娜跑了过来,耿向阳脸上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跟人玩了一下午。


    赵丽娜则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眼睛黑亮黑亮地盯着闻从音。


    “你们还在医院等我啊,怎么不回家去”闻从音揉揉两人的脑袋,摘下手套摸摸两人的脸,一个脸上热气腾腾,一个脸上冷冰冰的。


    “丽娜,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不冷吗?”


    丽娜摇了摇头,攥紧闻从音的手,闷声闷气:“不冷。”


    “那你跟小朋友一起玩吗?”闻从音试探地问道,其实不必问也知道,肯定没有,毕竟要是跟着其他小孩一起跑跳,那小脸肯定是红的,热的。


    耿向阳告状道:“婶子,我们想带她玩捉迷藏,她还说我们幼稚。”


    赵丽娜无语嫌弃地看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说,你们本来就幼稚。


    闻从音道:“那也不玩,你就干坐着在这边等啊,实在太冷了。”


    “我不冷。”丽娜沉默一瞬,重复说道。


    好吧……


    这孩子的固执一时半会儿搞不定。


    闻从音把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不说这事,咱先回家,你们都饿了吧。”


    耿向阳点头如捣蒜。


    他跟着闻从音跑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道:“婶子,叔说今晚上他做饭。”


    啊?


    闻从音脚步一顿,“你叔叔做饭?”


    她有些难以置信,耿序那模样,看上去可不像是会做饭的人。


    “对啊,他还托葛阿姨买了菜呢,说以后跟您轮换着做。”


    耿向阳想了想,说道。


    闻从音不知怎地,心里完全放心不下。


    她加快脚步,带着两个孩子回去。


    才到门口,就瞧见家里厨房往外冒烟。


    两孩子吓了一跳。


    耿向阳忙喊道:“叔!”


    闻从音冲进家里,才打开厨房的门,一股子浓烟就迎面冲了出来。


    浓烟里一个男人站在灶台旁边还往里面塞柴火,闻从音赶紧把人拉出来,把柴火拔了几根出来,瞧瞧锅,里面锅底一堆跟黑炭似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那烟雾才渐渐变小。


    闻从音把窗户、门都彻底打开,灶下的柴火也都抽了出来,忙活了半天出来。


    隔壁葛大姐、孙大姐都过来关心,“出啥事了?”


    “没事,没事,就是厨房柴火不小心放太多,冒烟了。”


    闻从音看了眼旁边不说话的耿序,好气又好笑,随口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孙大姐恍然大悟,拍着大腿道:“是这样,我说怎么那么多烟,小闻,你都做了这么多天饭了,怎么还能闹这种笑话,我家闺女刚学做饭都不会搞出这种傻事。”


    “可不是,我看我是在医院上班,上的脑子糊涂了。”


    闻从音说着话,戏谑地看耿序。


    耿序抵着嘴唇,“两位大姐,没啥事了,你们先回吧,我家里这边还要收拾呢。”


    “那成,你们忙,要是有什么事喊一声。”


    葛大姐却琢磨出什么来,觉得这事有蹊跷,贴心地把孙大姐带走。


    人走了后。


    闻从音进厨房看了看,墙是黑的,锅是黑的,一股子浓郁的烧焦味。


    她扶额,走出来,无奈地看耿序。


    耿序也难得露出无措的表情,虽然只是一瞬间,他道:“我会叫人来粉刷墙的,锅回头也换一个。”


    “你第一次做饭?”


    闻从音看着耿序,隐约觉得有些好笑。


    耿向阳大嗓门地说道:“之前叔叔都没做过饭,这次第一次做的不好,婶子您别怪他。”


    耿序:“……”


    好侄子。


    叔叔真是谢谢你了。


    “哎哟,这兵荒马乱的怎么了?”柳川禾从外面进来,瞧见一家子在客厅门口站着,耿序跟闻从音夫妻俩更是灰头土脸的,不由得开口关心。


    “柳主任。”闻从音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道:“没什么,厨房不小心熏了烟。”


    “这样啊,那要不你们今晚去我家吃饭吧。”柳川禾说道,“还正是赶巧了,我正好要找耿序过去呢。”


    闻从音拿了水打湿了毛巾,递给耿序擦脸,耿序接过手擦拭脸上,“主任,有什么事吗?”


    柳川禾道:“有事,你来就知道了。”


    她看着闻从音跟耿序两人灰头土脸的,忍俊不禁,抿着唇笑了下,道:“我先回去,你们等会儿就过来哈。”


    柳川禾走后,闻从音擦了擦脸跟手,这才上楼换衣服,耿序也前后脚跟着进去。


    她才拿出衣服要换,瞧见耿序也要拿衣服,手上动作下意识放慢。


    耿序道:“我去向阳屋子里换。”


    他拿着衣服出去了。


    闻从音悄悄松了口气。


    曾旅长家这顿晚饭只有耿序一家跟他们夫妻两人,饭菜很简单,唯一一道硬菜就是烧羊肉。


    吃了饭后,曾旅长叫耿序跟闻从音上楼。


    他拿起电话,递给耿序,坐在书桌后面,道:“你父亲下午打电话过来,说有事跟你说。”


    闻从音清楚地瞧见耿序眉眼沉了沉。


    曾旅长把电话递给耿序,耿序接过手,看了一眼,拨通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


    对面的男声中气十足:“耿序。”


    “爸,是我。”耿序回答道。


    北京某大院7号楼。


    耿精忠手握着话筒,脸色阴沉,旁边削皮的第二任妻子孙永芳看似低头削皮,实则竖起耳朵留神耿精忠父子的对话。


    “我听说你结婚了,跟个不像样的小姑娘,你做这种事之前,就不能跟家里商量一声?!”


    耿序听见这话,眉头皱起,他手指按着桌面,语气沉着:“爸,我不知道您从哪里听说的,但我的对象是个很好的人,请您对她保持应该有的尊重。”


    “放你妈的屁,很好,好什么好,你当我不知道,你就是为了照顾那个孩子,才临时起意去找人结婚的,你这么做是糟蹋你自己的前程!”


    耿精忠说到这里,怒从心头起,“你要结婚,只要回家说一声,家里给你找什么样的对象没有,你就非得跟家里死杠着!”


    孙永芳听见这话,唇角扯了扯,眼神带着些嫉妒跟不满。


    那耿序多少年没回家了,逢年过节也不跟家里说一声。


    平日里都是她儿子蔡聪在他们跟前忙前忙后,耿精忠嘴上说的好听,可实际上呢,不还是只在乎自己的儿子。


    她儿子蔡聪先前结婚,她还想着让耿精忠帮忙在世交的几家里找个好女孩,可他一字不提。


    结果就是她儿子找了个小干部的女儿,漂亮是漂亮,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孙永芳自从儿子结婚后就看儿媳不顺眼过,她本来还以为耿精忠是对这种事不放心上,可瞧见昨天老头子得知耿序跟一个小护士结婚后生气那样,她就知道,老头子哪里是不在乎,分明是只在乎他儿子。


    “爸,你不是说我从家里走了,就不管我吗?你管我的前程干什么,何况我不认为男子汉大丈夫,还得靠娶个老婆,才能往上爬。”


    耿序眉眼冷淡,“如果您要说的就是这件事,那我挂断电话了。”


    他说完这话,不等那边反应就啪地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耿精忠在电话那边差点儿没气死。


    而这边,曾旅长有些尴尬地对耿序道:“我真不知道你爸打电话是为这事。”


    “没事,旅长,这不关你的事,要是以后他再打电话过来,你让他打到团部那边去就行了。”


    耿序说道。


    “那行,那以后我就这么回他,你爸这人也是,有时候太功利了。”曾旅长感叹了一句,说到这里,突然像是反应过来,岔开话题,“不过,这为人父母为孩子操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耿序扯了扯唇角,眼里带着不屑。


    闻从音来之前,可没想到会是为了这么件事,晚上,她躺在床上看书的时候,见耿序推门进来,便盘腿坐着,拍了拍床:“耿同志,请你过来。”


    耿序擦着头发,闻言抬起眼皮,浓眉下一双锐眼露出些了然,他到闻从音旁边坐下。


    闻从音本要开口,可鼻子却抢先闻到了对方身上的檀香皂的味道,这股子檀香味她自己用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可用在对方身上,却不知为何有种冬日森林那种森冷肃气的感觉,尤其是当对方眼眸垂下,那浓密的睫毛下双眸盯着你,闻从音的心跳节奏乱了一拍。


    “怎么不说话?”耿序转正过身体,看着她,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闻从音能感受到对方炙热的呼吸。


    “那、那个,”闻从音连忙拉开距离,做若无其事状地看着外面,道:“你怎么没跟我说过你家里的情况,你爸爸的职位好像不低。”


    虽然只听得零碎几句话,但只看曾旅长的态度,跟耿序的反应,闻从音并不是傻子,耿序的父亲只怕大有来历。


    耿序道:“之前没跟你提,是因为我以为他不会管我的事,毕竟五六年前我们就已经闹翻了。”


    “闹翻?为什么?!”闻从音起了好奇心,追问道。


    耿序敛眉:“我母亲在65年的时候意外失踪,有人宣称她是逃到国外去,我父亲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宣布跟她离婚,并且很快娶了一个老婆。我相信我母亲不是那种会叛逃的人,所以坚决不肯跟她断绝母子关系,为了这事,我们就闹掰了。”


    这可真是好大的信息量。


    闻从音眨巴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的右/派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耿序淡淡道:“可能有这方面的因素吧,但更多的是我不赞同现在闹文/革的做法。”


    闻从音连忙伸出手捂住耿序的嘴巴。


    她跑到窗户旁边,往外看了看,瞧见外面没人后才赶紧把窗户关上,然后跑回来,压着声音,“你疯了,这种话你也敢说出来!”


    对WG疲惫倦怠的人岂止是一个两个,绝大多数人早就斗累了,斗厌倦了。


    可没人敢说出口,因为谁知道这场灾难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耿序眼里带出一丝笑意,“你也是这么想的,不是吗?”


    闻从音:“……”


    这人可真是太吓人了,“你就相信我不会背叛你?”


    “你不会的。”耿序语气很笃定,似乎这个事实就跟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无需质疑。


    闻从音再次无语,但心里未尝没有被信任的感动。


    她盘腿坐在床上,“不说这事,那你妈妈后来有没有消息?”


    耿序脸色暗了暗,“当初她失踪是跟一个医生一起不见的,方云姐出来做证过,说我母亲失踪的时候,似乎是从家里被人扶着离开,可能处于昏迷状态。因为她喊了我母亲好几声,但是我母亲都没反应。”


    “你家,那没有人看管吗?”闻从音小声询问道。


    65年距今不过七八年,那个时候,耿序的父亲职位就应该不低了。


    耿序脸上露出一丝无奈:“那几年正是很混乱的时候,很多HWB冲进大院批/斗,人蛇混杂。”


    闻从音明白了。


    按照常理,像耿序父亲那种级别的住处都会有警卫巡逻看管,可65年正是WG刚开始闹得轰轰烈烈的时候。


    “也得亏方云姐作证,至少还有人愿意相信我母亲的失踪是不情愿的。”耿序道:“不然,光是这个因素,我这身军装都得脱了。这件事,我一直托人在调查,那几年太乱,很多消息都很难找到。”


    “别太担心,我想吉人自有天相,婆婆会平安无事的。”


    闻从音安慰道。


    耿序盯着她,忽然笑了下,把闻从音笑得莫名其妙的。


    “你笑什么?”闻从音直接问道。


    耿序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闻从音比他想象的更好,在他碰到的那么多人,听到他母亲这件事,大多数人嘴上不说,背地里多半怀疑是不是真的叛逃了。


    可闻从音却一点儿都没有怀疑的意思。


    第24章 第二十四天第二十四天


    闻从音要的几样药材,耿序都托人买来了,下了班后,她就带着耿序跟两个孩子忙着做药材。


    药材要加工成粉末必须经过晒干烘烤才能磨成粉。


    赶上天公作美,接连几天,岛上天气都放晴,难得的好天气,几天下来,那些药材才能拿回家磨粉。


    家里人前后忙活,总算是在正月十五之前,把几样药材都做好,闻从音还贴上了药方名,备注上如何服用,对症什么病症。


    葛大姐瞧着她在那边一顿写,都不禁感叹,“老耿娶你这媳妇算是娶着了,瞧瞧这么些药材,难为你还能这么有心想的这么周到。”


    “也不能这么说,都是相互的。”闻从音写完备注,笑道:“方云姐给我们送了那么些东西,连给孩子都买了,我们这边上点心,帮点忙,不是应该的嘛。”


    “那可未必,有些人,你对他再好,人家照样觉得应该的。”


    葛大姐说到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些许怨气。


    她抱怨道:“你不知道,我们家老赵给老家每个月都打钱,他老家倒好,从没见过有回送什么东西的。咱们也不是说图人家送什么值钱的,就是送些家里的特产也好啊,回回就知道写信,写信。”


    闻从音听出葛大姐话语里的怨气,并不点评,她笑着岔开话题,道:“葛大姐,明天早上咱们什么时候约着去集会上?”


    葛大姐说到集会,立刻忘了刚才的事,她兴奋地说起去年集会上有什么东西。


    岛上远离内地,军区对军民私下交易,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对于公社的大集,那就更没有加以管束。


    毕竟岛上不同陆地,很多东西都买不到,你不让军属跟当地老百姓交易,上哪里买去,供销社又不是什么货色都有。


    “去年我们家买了几瓶米酒,老赵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还别说,这地方自己酿的酒是真甜,还有,公社那边很多人也卖海货,你要是想买什么虾米、鱼干,明天集会上准有。”


    耿向阳跟赵丽娜两个孩子都跟着听得津津有味。


    包裹闻从音特地多花了钱,加快,她除了寄了些药材,还从供销社那边买了饼干糖果奶粉一并寄过去。


    但即便是加快,到达哈尔滨农场那边也花了十来天。


    这天,方云才从农场劳作回来,刚


    回到宿舍,农场负责人就提溜着几个包裹过来,把一个厚实的包裹搁在方云她们宿舍跟前。


    “方云,你的包裹,闽那边来的。”


    听到是闽省来的,方云眼里露出喜色,对负责人道了谢,她室友带着她女儿出来,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这什么东西,你弟弟给你寄什么来了?”


    “妈妈。”方云女儿方华瞧见母亲回来,小碎步朝母亲跑过来,要抱着母亲,可身上穿的衣服实在太臃肿,没跑几步就摔了。


    方云忙过去扶起女儿,仔细地查看了下手脚,“没事吧,没摔疼吧。”


    “没有。”方华摇摇头,小脸上左右冻得高原红,留着鼻涕,吸溜着,她想抬起袖子擦掉,方云看不过去,从口袋里掏出手绢,结果一看,自己的手绢也早就弄脏了。


    哈尔滨冬日严寒,即便是黑土地也冻得梆硬,她们今天去农场主要是去扒地里去年没收割的豆子。


    去年年底,大雪突如其来,偏偏赶上上面领导呼吁什么用小镰刀战胜收割机,但人力哪里比得上机械,随着暴风雪下的越来越大,上面总算下达指示,允许使用收割机。


    但已经为时已晚,庄稼上都下满了雪,几乎冻上了,收割机这会子再下去,那也割不动那些冰雪。


    人力在这个时候却总算战胜了收割机了,收割机下不去,但人可以啊,横竖冬日里没别的活计,领导一拍板,直接让农场知青下田扒地去。


    要不然,这会子还没开春呢,方云何必下田地干活。


    “方云姐,用我的吧。”室友小刘体贴地拿出自己的手绢。


    方云怪不好意思地拿过,“那我回头帮你洗干净。”


    “没事,不急。”小刘笑着说道,“你快看看包裹里是什么东西,要是有好吃的,咱们今晚可能美餐一顿了。”


    小刘说这句话并不是不见外。


    来北大荒这边开垦的知青无论来这地方之前是哪个城市的,到了这冰天雪地,都会自觉地拧成一根绳,知青们有什么好吃的一起分享着吃,谁要是家里有事,也会搭把手。


    小刘家里是安徽的,先前家里寄了板鸭过来,也分了方云母女俩一起吃。


    平日里,方云没时间带闺女的时候,更是小刘跟其他几个女知青捎带手帮忙看着的。


    如若不是如此,以方云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又工作又带孩子。


    她笑着给闺女擦了擦鼻子,这才拿了煎刀拆开包裹。


    拿包裹的时候,方云就有预感,这包裹里的东西绝对不少,可等拆开后,她还是震住了。


    “这么多东西?”小刘惊讶地张大嘴巴。


    “妈,糖,糖!”方华到底是孩子,瞧见那一大包糖果,眼睛一亮,一下扑了上去,嘴巴啃在糖果袋子外面。


    “小华,别闹,让妈妈看看到底有多少东西。”方云把女儿抱到一旁,急忙拆开里面一个报纸包裹着的盒子,等把盒子打开,里面一包包包装的整整齐齐的药粉,上面细细地写清楚的用法、病症,让方云心里更是错愕跟惊喜。


    “好多药,方云姐,这可太好了!”小刘看到药粉,比看到吃喝还激动。


    方云拿起那些药粉,一包包地看,除了药粉,还有药油,主要是治疗跌打骨伤的。


    在这些东西之外,另外有一封信。


    她拆开信封,信是闻从音写的,她先感谢了方云送的那些东西,然后介绍了下自己,并且把药的事说了一遍,还说了如果方云有需要别的药物,可以发电报来,她这边会想办法。


    瞧着这封信,方云眼眶一红,鼻子发酸。


    她吸了吸鼻子,将信折起来,“小刘,咱们可算不用担心生病了,昨天安红不是咳嗽吗?我看这边正好有咳嗽药,你给她拿过去,让她试试对不对症。”


    小刘有些惊喜,但又有些迟疑,“方云姐,这些药是你亲戚好不容易弄来的,给安红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我不看僧面看佛面,安红跟我虽然不熟,可我跟你熟啊,”方云拍了下小刘的胳膊,“他是你对象,就是我妹夫,赶紧别客气,把药给他送过去,这咳嗽可不是小毛病,可别落下病根。”


    “诶!”小刘高兴地答应下来,拿了一包咳嗽药,不好意思地裹着围巾出去了。


    方云给孩子喂了一颗糖,找出小孩感冒药,倒了一杯热水喂了孩子喝下。


    “妈,这药喝起来甜甜的。”方华本来还有些抗拒,可尝到药的滋味后,却眼睛一亮,主动抱着水杯喝起来。


    方云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抱紧闺女,“甜甜的才好,这药是小闻阿姨给你做的,你知道吗?小闻阿姨就是你耿叔叔的媳妇。”


    “那小闻阿姨为什么给咱们寄药?”方华好奇地问道,“她怎么知道小华生病了呢?”


    方云笑了下,“因为阿姨是个好人啊。”


    被认为是好人的闻从音,此时此刻却被陈彩兰挂在嘴里,成了笑话。


    陈彩兰作为医院行政部的领导,活轻松的不行,因此,即便是上班时间,她也经常在外面跟人说闲话。


    这不,葛大姐跟孙大姐两人寻思着上山去挖冬笋、葛根回来,两人收获满满,才下山,就碰到陈彩兰跟陈姝彤几人在那边说闲话。


    瞧见她们回来,陈彩兰还丢下瓜子皮,故意抬高音量,“哎呦,你们都不知道,那闻从音在医院哪里是当医生,分明就是给人打杂的。”


    葛大姐听见这话,本不想搭理陈彩兰,想回家去收拾冬笋。


    那陈姝彤却笑道:“真的,你们别不信,不是彩兰姐自己看到,我们也看得真真的,那闻从音天天给人打水,哎呦,可怜的,要我说,咱们干不了人家那活,何必厚着脸皮赖在医院里面呢。”


    “你们说什么呢!”


    葛大姐忍不住了,把背篓丢下,冲着陈彩兰、陈姝彤两人发火,“说谁是打杂,干粗活的?!”


    陈彩兰道:“葛大姐,干你什么事啊,你这么激动。我们又没有说瞎话,说的都是实话。”


    “什么实话,天天就知道背后说人。”葛大姐可不给陈彩兰留面子,“说人干不了暗那活,也总比你们两个现在上班时间还溜出来的强。”


    陈彩兰脸上挂不住了。


    陈姝彤不满道:“谁说我们溜出来的,这不是医院那边没活吗?”


    “没活?没活就能出来,那怎么不见其他人也跟着跑出来?”葛大姐却不是好糊弄的,叉着腰质问道。


    陈姝彤还想说什么,被陈彩兰扯了扯袖子,使了个眼神,两人这才前后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


    葛大姐甩甩袖套,满脸的鄙夷。


    孙大姐道:“葛妹子,算了,跟她们吵不完,她们俩谁不知道出了名的嘴碎。”


    “那也得吵,整天就知道背后说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葛大姐说道:“小闻刚去医院,就算帮人打杂干点儿活,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必要拿出来说嘴笑话吗?还打水,打水怎么了,她们俩,要是别人不打水,能喝的到水吗?”


    闻从音还不知道葛大姐为了自己怒怼了陈彩兰两人。


    她下了班,照例带着耿向阳跟赵丽娜回家,赵丽娜手里还多了一本连环画,这是闻从音从供销社买给她的,是地道战的连环画,即便是以闻从音这个后世人的眼光来看,这个年代的连环画作品也不差。


    “丽娜,有人跟你借书看吗?”闻从音牵着丽娜的手,呼出白气,询问道。


    赵丽娜摇了摇头,她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闻从音劝不动她回家,让她出去跟其他小孩玩,她也不感兴趣,只好把孩子从头到脚都裹起来,此时赵丽娜只露出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在外面。


    向阳道:“婶子,她不是没人跟她借,是大家不敢跟她借。”


    赵丽娜急了,瞪了他一眼,眼睛凶凶的。


    向阳吐了吐舌头,笑嘻嘻道:“我说的是实话。”


    “真的?”闻从音低头问赵丽娜。


    赵丽娜垂下眼皮,睫毛颤了颤,又不安地抬起眼睛偷偷看闻从音,在对上闻从音的视线时,她低下头,脸上露


    出愧疚不安,“我、我想跟她们分享的,可她们不敢。”


    “你黑着脸,谁敢啊。”耿向阳耿直地说道。


    赵丽娜气得握拳,瞪眼看着他。


    如果她这时候没有带着围巾,手套,跟个小毛球似的,或许会更有杀伤力。


    “是这样吗,没关系。”闻从音摸摸赵丽娜的脑袋,“咱们自己看也好,这连环画好不好看?”


    赵丽娜有些错愕,然后露出笑意,点点头,“好看。”


    “你看得懂那些字吗?”闻从音问道。


    赵丽娜摇头:“有些字不懂,但看图片能懂大概意思。”


    闻从音有些吃惊。


    连环画虽然没什么生僻字,可对于一个六岁没上过小学的小孩来说,能看懂也很聪明了。


    她点头,道:“那等你看完,小姨再给你买新的,向阳,你有没有要看的连环画?”


    耿向阳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婶子,能把连环画换成枪吗?”


    “啊?”闻从音第一反应都愣住了。


    耿向阳比划道:“陈小胖他爸给他做了一把木枪,我也想要一把。”


    “那这事得拜托你叔叔。”闻从音说道,“回头咱们跟他要去。”


    正好,她还能催催那些家具的进度。


    她急需一个书架、书桌,两个孩子屋里也可以打个那种有书柜的书桌。


    耿序晚上听了她的话后,脸上露出思索神色:“木料我已经托人去买了,你要那书桌什么样的?”


    闻从音拿手比划,“就是下面是书桌,上面是三列书架这种,这样孩子将来的书也能往上面放,还不用再多打个书柜。”


    “这样的?”耿序拿出纸笔,拿了一本书放在纸后,他手里握着笔,飞快地画出一个模型。


    不过寥寥几笔,居然就精准地把闻从音要的那种书桌样式给画出来了。


    闻从音嘴巴张大,几乎能塞进一颗鸡蛋,她呆滞地看着耿序,“你、你怎么知道是这样的?”


    “这种书桌,国外早就有了。”耿序淡淡笑着说道,“如果是这样,那很简单,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闻从音想了想,道:“这两个书桌宽度大点儿,这样才能够放很多七零八碎的东西,除此之外,要有两个抽屉,另外,这地方有个架子,可以放腿。”


    耿序嗯了一声,直接在原图上做了修改,还把桌子高度,柜子每一格宽度都标注了出来。


    闻从音看了看那些数据,她忍不住看耿序,实在好奇耿序过去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连这都会。


    书柜宽度、深度、高度这些数据,若非是内行人,又或者是有经验的人,一般人都不懂。


    但耿序列出来的数据,就连闻从音都觉得没什么好挑剔的。


    “暂时就先这样吧,等木材到了,我找人来家里帮忙做。”耿序把钢笔合上,突然问道:“过几天天气就开始回暖了,你想不想在家里打一口井?”  ???


    还有这等好事!


    闻从音立刻坐起身来,大声道:“要,必须要,肯定得要!”


    闻从音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多大,直到隔壁家里葛大姐调侃的声音传来,“小闻啊,大半夜的你喊什么呢。”


    闻从音愣了下后,从脖子爆红到耳根。


    她一头扎进枕头里,装死不吭声,隔壁那边传来几声叽咕的笑声,耿序闷笑了一声,闻从音憋不住,抬手给了他一拳头,压低声音,“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一口井都能让你这么激动。”


    耿序眼神带着揶揄。


    闻从音心里那叫一个无奈,但凡有个人跟她一样,尝试过在家里上厕所,没水还得去跟隔壁借水冲厕所,都会迫切地需要一口井的!


    何况家里有井的话,以后在家里洗澡也方便不少。


    之前每次要洗澡,都得让耿序去打水回来,碰上耿序不在,就得拜托隔壁永志兄弟俩帮忙。


    虽然人家很乐意,自己也会给些零食给他们作为报答,但长期下来,实在太麻烦了。


    习惯了现代社会的方便,闻从音这些日子真的是在慢慢适应。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闻从音出门,就被隔壁葛大姐揶揄地看了一眼。


    葛大姐调侃道:“小闻,你们家昨晚上动静不小啊。”


    闻从音脸上爆红,她解释道:“葛大姐,我们是在商量打井的事!”


    他们俩现在还是清清白白的!


    “是嘛?嗨,我又没收别的,你这么害羞干什么。”葛大姐撞了撞闻从音的胳膊,调侃道:“新婚夫妻激动点儿,应该的。”


    不。


    闻从音闭了闭眼。


    她深吸一口气,算了,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是越描越黑。


    “不过,小闻,你在医院上班,还适应吗?”葛大姐关心地问道。


    闻从音道:“适应啊,有什么不适应的。”


    最近这些日子,张海彻底老实了,周世川见她已经有独立开方子的能力,早就放权让她看病人。


    闻从音对看病开方这种生活实在太熟悉了,以至于有时候还有些错觉,自己还活在21世纪。


    “这样啊,那就好。”


    葛大姐看她满脸精神抖擞,便把要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


    把陈彩兰的话说出来有什么意义,说出来,无非也就是把人气到了而已。


    赵丽娜把葛大姐脸色的变化看在眼里。


    她等闻从音要去上班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对闻从音道:“小姨,你先去医院吧,我要上厕所。”


    “那行,你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闻从音说道。


    赵丽娜乖巧点头。


    闻从音走了一会儿,葛大姐在家忙活着洗衣服,就听见隔壁有动静,她抬头一看,吓了一跳,赵丽娜趴在墙头上,眼睛盯着她。


    “哎哟,吓死我了,丽娜,你不是跟你小姨去医院了吗?怎么在这里?”


    葛大姐双手擦着围裙,起身过来。


    赵丽娜下面踩着个凳子,她睁着眼睛看着葛大姐,一副乖巧模样,“伯母,您刚刚问我小姨在医院干的怎么样,是不是有人说我小姨坏话啊?”


    葛大姐愣了下,瞧着赵丽娜一本正经小人精的模样,都有些吃惊,“你这怎么知道的?是不是谁告诉你?”


    赵丽娜心道,这还用得着别人告诉我,只看葛伯母的表情,就能知道了。


    她眨巴眼睛,没说话,也没否认。


    葛大姐却以为自己猜出来了,拍着大腿道:“是不是那陈彩兰她们俩在你们跟前胡说八道来着,那两个女人真是闲着没事干,你小姨刚去医院,这新人初来乍到,帮忙干点儿杂活都很寻常啊,她们俩倒好,拿你小姨打水的事,说的跟天大的一样,要我说,最该被赶出医院的人是她们两个!”


    原来是这样。


    赵丽娜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对葛大姐点点头:“谢谢伯母,伯母慢慢忙,我先走了。”


    “诶,好,好。”葛大姐点点头,目送她走后,心里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但她是个一向事不挂心的人,这会子家里几个孩子的衣服都还没洗呢,哪里有功夫去细琢磨些有的没的。


    闻从音到达医院,却发现周世川今天早上居然不在门诊办公室内。


    她惊讶地看了看四周,对张海问道:“周主任呢?”


    张海心情复杂地看了闻从音一眼,含糊道:“出去了。”


    他拿着水壶出去,闻从音连问都没机会问,只好作罢。


    而周世川此时正站在院长办公室外面等候。


    院长秘书出来道:“周主任,您不用等了,院长还没来呢。”


    “我不信。”周世川穿着一件白大褂,手背在身后,夹着一本泛黄的病案本,对秘书道:“早上我来的时候就看到他的自行车停在后面了,不可能还没来。”


    自行车都有钢印,车子是谁的特别好认,不存在认错的可能性。


    院长秘书一阵头疼,把头缩回去,对里面的院长低声道:“院长,您也听见了,老周不肯走。”


    “那你想办法把人撵走啊。”院长无奈地抓了抓所剩无多的头发,“这老


    周每次来找我,都是给我找麻烦,可不能让他进来!”


    秘书无可奈何,院长都拿老周没办法,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他探出头,正要拿话把老周推搪出去,没想到周世川根本不按常理来,居然一把推开门,大阔步走进来。


    院长躲都来不及,只好讪笑地起身,“老周,一大早的你过来,有事吗?我这正要出去呢。”


    他装模作样地拿起外套,对秘书道:“跟收购站那边约的时间快到了吧?”


    秘书会意,忙道:“差不多了,咱们现在坐车去搭船,差不多也要半个小时。”


    “院长,那您给我五分钟时间就行,五分钟时间不至于这都没有吧。”


    周世川像是看不懂人的脸色一样,一屁股坐下说道。


    院长对周世川的不识时务,真是气得牙痒痒,又没办法,周世川的医术在这里,在这医院称得上数一数二,即便是院长,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那当然,老周,你是不是最近工作上有什么难事,你有难事说出来,我这边尽可能想办法帮你解决。”


    院长语气很是和气。


    可周世川,他虽然是不会来事,但不代表他是傻子,再怎么样也活了五十多年,总不至于一点儿人话都听不懂。


    他把手放在桌上,对院长道:“我没什么难事,是那个闻从音。”


    “闻从音,嗯,她怎么了?”


    院长心一下提高了警惕。


    这该不会是周世川想把闻从音踢出他的实习生吧,先前周世川就撵走过几个人了。


    可这闻从音可不是一般人,人家是军嫂,又是柳主任亲自介绍来的。


    院长心里暗自想着该用什么话把周世川搪塞回去。


    “院长,”骨科科室主任向文海敲了敲门,推门而入。


    向文海瞧见周世川也在的时候,脸上露出一个假笑:“周主任也在啊,真是巧。”


    周世川对向文海神色淡淡的,只是打了个招呼:“向主任。”


    “老向,你来的正是时候,是不是来找我出发的。”


    院长冲向文海使眼色。


    向文海立刻会意,“是,是。”


    他撸起袖子看了一眼,“这时间都差不多了,周主任,你看,你要是有什么事,不如等回头我们回来,再说吧。”


    院长心里松了口气,只要先把这事拖下去,回头他自然有办法搪塞周世川。


    想把人送走门都没有。


    “院长,我这事不麻烦的,我就是想让闻从音转正。”周世川瞧见院长起来要离开,连忙起身阻止。


    院长人都站起来了,听见这话,又猛地坐下,“转正?”


    向文海也惊讶地看向周世川。


    他眼睛一转,眼里露出思索神色,“周主任,要是我没记错,那闻从音才来医院不到一个月吧,这么快转正,不合适吧?”


    他说到这里,扯开嘴角笑了下,道:“周主任一向为人公正无私,该不会是拿了人家什么好处吧。”


    周世川先前开除的实习生之一就是向文海的侄子。


    向文海从那之后就看他不顺眼,可架不住周世川这人,虽然满身是刺,可真是做到两袖清风,人一点儿便宜也不沾,工作的时候一点儿马虎都不打。


    向文海想找周世川麻烦,都无处下手。


    周世川皱眉道:“你说的这什么话,我跟那闻从音才认识多久,她到我们内科这边来,也是院长安排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向文海拉开椅子坐下,“医院实习生转正最少也要一年,这个闻从音听说之前是个护士,她凭什么来一个月不到就转正,要是这么着,底下那些实习生岂能答应?”


    院长沉吟道:“老向说的也有道理,老周,你这要求太突然了。”


    要不是知道周世川这人不收贿赂,院长都要怀疑是不是闻从音给他什么好处了。


    “哪里突然了,实习生需要实习是因为经验不够,需要老医生带着,人家闻从音医术水平比我都能耐,不让她转正,继续让她实习,那不是糟践人才吗?”


    周世川耿直地说道,“要我说,先前你们要早说她的医术那么高,就不该浪费时间让人实习,这不是耽误事吗?”


    周世川的确不会说话,这一番话劈头盖脸地把院长跟医院其他医生都给得罪了。


    周世川的医术在医院默认数一数二的,大家也算服气他,毕竟他年纪大,资历深,可要是周世川说闻从音医术比他还好,那其他人成什么了。


    向文海嗤笑一声,“老周,人家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帮着说话,太夸张了吧。我听说那个女同志还不到25吧,这年纪医术能比你好,吹吧你。”


    周世川不说话,直接把病案本丢在桌上,“你们自己看吧,这是闻从音最近给病人开的药方。”


    周世川说完这话,就窝在椅子上,双手抱胸。


    他很清楚,自己说的再多,终究不如让他们看看闻从音开的方子来的有效。


    院长迟疑了一下,拿起病案本。


    他也是个中医,虽然医术比不上周世川,但水平还是有的,不然万万不能被调派到岛上军医院当院长。


    医院这种地方,外行当领导是有可能的,但绝对当不了院长。


    在看过病案上面的药方后,院长孙平行脸上渐渐露出慎重神色,他眼神落在一个个巧妙的药方跟下面的疗效上面,然后迟疑地开口问道:“这些药方真的是闻从音单独开的?”


    “怎么?你还不信我,难道我会帮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同志开药方,欺世盗名?”


    周世川嗤笑一声,脸上露出不屑,但眼神又有些复杂:“这些个药方,要是我开出来的,我才舍不得把这荣誉让给别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情怪复杂的。


    活了五十多年,学了这么多年医,结果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比下去,那心情叫一个百感交集。


    第25章 第二十五天第二十五天


    “闻姐,闻姐。”


    闻从音在那边给病人复诊呢,就听见外头有人喊。


    她跟病人交代了几句,然后把笔放下,手插在口袋里,走出来对孙丹阳跟林诗蕊一行人问道:“怎么了?有事?”


    “闻姐,院长他们开会,在院长办公室,让您也上去。”孙丹阳殷勤地说道。


    “开会?”张海在门诊室内听见动静,忍不住走出来,质问道:“院长开会,让她上去干嘛,就她自己去啊。”


    张海的语气酸溜溜的。


    孙丹阳笑道:“张海,你这别问我,我不知道,我也是帮林秘书捎带了一句话下来。闻姐,您赶紧上去吧。”


    “那行。”闻从音答应一声,自己脑子里也觉得疑惑。


    好端端的,喊她上去做什么。


    她走出几步,孙丹阳追了上来,小声地对她说道:“闻姐,我听林秘书说让您上去,是好事,跟您转正有关系。您心里有点儿准备。”


    “谢谢你。”闻从音有些诧异,但还是道了谢。


    孙丹阳摆摆手,跟着林诗蕊等人走了。


    上了楼,闻从音推开院长办公室的门,一进去就发现今儿个场面不小,各个科室的主任都来了,连行政部陈彩兰也在。


    “小闻啊,你来的正好,过来这边做。”孙平行指了指跟前的椅子,示意闻从音坐下。


    闻从音把门带上,对众人微微点头示意了下,从容地走到周世川旁边坐下。


    孙平行环视众人,打着官腔道:“今儿个这么人齐,也不是为别的,是有件事得征求大家的意见。老周认为闻从音同志的医术已经无需在实习生这个岗位耽误时间,想让她提前转正。这边是闻同志这些天来的病案本。你们看一下,啊,传递下。”


    病案本递给了妇科的祖茵陈,祖茵陈接过病案,翻开查看,周围几个同事凑过头来,一起瞧。


    向文海坐不住,性子急,他看向闻从音道:“闻同志,我想周主任推荐你提前转正,你肯定是有两把刷子的,但我认为,你初来乍到,来医院没多久,那么多实


    习医生实习了快一年都没转正,你就这么提前转正了,是不是有点不合群?你看,咱们有这个必要吗?是不是还是实习多半年比较合适呢?”


    向文海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是亲切,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安好心。


    要是个初入职场没多久的,听了他这番话,指不定还以为他是多大一个好人呢,这么为人着想。


    可闻从音毕竟也是老油条了,哪里听不出对方言语里设置下的陷阱。


    虽然提前转正的事,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这是周世川的好意,倘若自己驳了周世川的好意,即便周世川不计较,面子上也过不去。


    而至于得罪人这件事,天下没有能瞒得住人的秘密,周世川建议她提前转正这件事,孙丹阳都已经知道,想必其他人后续也肯定会听说。


    人心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无论成不成,有资格提前转正都已经得罪人了,那还不如干脆转正了。


    “向主任,”闻从音顿了下,看了眼对方的铭牌,然后才道:“我想请问,咱们医院让实习医生实习是为了什么?”


    向文海眼皮一跳,他看着闻从音,脸上露出干笑:“你问这话干什么?”


    “没什么。”


    闻从音道:“我以前在北京医院的时候,对实习制度有些了解,这种制度是为了让实习医生能跟着资深医生多学点儿门诊经验,提高医术水平。本意是培养刚出院校的学生,但如果有医生已经熟练掌握如何问诊,开方,那么再让他去实习,岂不是没有必要?还浪费资深医生手下的实习生名额呢?”


    闻从音一番话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


    即便众人对她提前转正这件事,有些疑虑,听了这一番话,也觉得不无道理。


    “那小闻同志的意思是,你目前已经能比得上资深医生的水平了?”


    向文海瞧见众人神色变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抓住闻从音话语里的漏洞攻击,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年轻人年轻气盛是难免的,但可不要太狂妄自大。小闻同志,您今年才几岁啊?”


    不少主任大夫听了向文海这话,也对闻从音投来打量的神色。


    这屋子里的主任医师多半都已经四十多,年轻的妇科主任祖茵陈也快39了。


    对比起他们来,闻从音的确是年轻的过分。


    “向主任学医多少年了?”


    闻从音知道年龄是自己最大的弱势,与其揪着这个话题议论,倒不如另辟蹊径。


    她双手放在扶手上,眼神盯着对面的向文海,脸上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


    向文海信心十足,“我从20岁考上中医院,到现在已经有22年的时间!”


    “哦。”闻从音微微颔首,“这段时间的确很长,但我从三岁识字起就跟着我姥爷背汤头歌、千金方,六岁之后便跟着他老人家上山熟悉各种中草药,到现在我21岁,算起来也有十七八年了,跟您也不过是差了四五年功夫而已。”


    她回答的很是巧妙。


    你不是说我年轻,不能担当医生吗?那我就说我从小学中医,学的时间一点儿不比你们这些资深医生少。


    你有本事倒是反驳这一点儿。


    “你!”向文海哪里想到闻从音竟然这般牙尖嘴利,一时想不出回怼的话来,便有些恼怒。


    孙平行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好了,两位不用吵,能不能转正不看岁数,看的是医术。几位老同志,你们也看过了小闻的病案本了,你们的看法呢?”


    祖茵陈跟周围几个医生对视一眼。


    祖茵陈把病案本递给其他医生,道:“如果这些药方都是闻同志开的,那周主任说的的确没错,她的确已经有独立开方的能力,再让她当实习生,是对人才的浪费。”


    向文海不禁微恼,他旁敲侧击道:“祖主任,你说话可得负责任,咱们这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马虎不得。”


    祖茵陈对向文海的胡搅蛮缠有些不耐烦,扶了扶眼镜,道:“正是因为马虎不得,所以更需要水平高的大夫。我赞同让闻同志提前转正。”


    其他几人对视一眼,有赞同,有反对。


    陈彩兰就是反对中的一个。


    开玩笑。


    她先前才笑话过闻从音在医院给人打杂,这要是让闻从音这么快就转正了,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孙平行看了一眼,赞同反对的居然各占一半。


    周世川难以理解地看向儿科的王进,“老王,你怎么也跟着反对?”


    王进跟周世川平日里关系走的比较近,两人脾气相似,臭味相投,闻言,道:“老周,我对闻同志没意见,但医院毕竟没有这个先例,况且一个20出头的中医,实在难以服众。”


    类似于王进这种人,闻从音上辈子碰到的不少,不少人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点就是中医越老越好。


    这也的确,毕竟中医的确是一门需要岁月学习深造的学科,中医入门至少需要十年功夫,一般人即便碰到名师,也得二三十年才能出头。


    “那,那现在怎么办?”周世川看着这个情况,都懵了,这赞同的跟反对的,各一半,到底是转正还是不能转正。


    陈彩兰眼里露出得意神色。


    闻从音沉吟片刻,她并不愿意放弃眼前这个转正的好机会,“院长,要不这样,我也能理解大家的顾虑,百说不如一练,不如找个病人,让我给他治疗。光是看病案本,相信大家也多少有些顾虑,倒不如亲自看,来的直接。”


    孙平行有些咋舌,他好心地提醒道:“小闻,这话可别说的太满。”


    “诶,院长,我看,小闻这主意不错嘛。”


    陈彩兰打岔道:“就找个病人让小闻试试,要是治得好,转正自然别人也没话说,要是治不好,那以后可别再提什么提前转正的事了。”


    “这……”饶是周世川,也都觉得闻从音这话说的太急,太满。


    瞧向文海等人刚才反对的多么坚决,就知道这些人肯定不会轻易让闻从音过关,必然是找一些得了疑难杂症的病人给闻从音治疗。


    而中医虽然是全科,可事实上,人力有限,大多数人多半都有自己擅长的一方面,比如周世川虽然也能治疗跌打肿痛,但主要治的还是内科。


    在内科中,又更擅长的是妇科病跟老人病。


    如果让周世川治疗儿科,不是不行,但难免水平就不如专门治疗儿科的王进。


    “院长,我看小闻这主意不错,小闻提前转正,那些实习生肯定心里不满,要是小闻能把人治好,大家自然也没话可说了。”


    向文海不想闻从音竟然自己挖坑给自己跳,心里窃喜不已,急忙抢先说道。


    孙平行也看出来了,向文海这人是恨屋及乌,估计是把闻从音当成周世川那一派的,今儿个这事不答应他,是没完了。


    医院实习医生各科室加起来至少有二十来个人。


    闻从音转正这件事,如果有心人背后撺掇,不定惹出多大的麻烦,还真是不如干脆让大家亲眼看看。


    要是能治得好,那就算有心人要往上面送什么举报信,自己这边也能交代。要是治不好,那丢的也不是孙平行的脸。


    孙平行越琢磨,越觉得这主意不错,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了。”


    向文海几乎迫不及待地说道:“院长,那这个病人的人选,不如我来选。”


    “院长,他来选,这不太公平吧?!”


    周世川一肚子的火气,盯着向文海,“这要是他挟私报复,公报私仇,那可怎么办?”


    孙平行脸上露出思索神色,手指敲了敲桌子,干脆利落地说道:“你们都别吵,我来选。”


    中午。


    医院食堂几乎传开了。


    林诗蕊这些实习生们都是一个科室一个科室的抱团,吃饭也都是一群人一群人坐一桌。


    林诗蕊她们这桌正议论着闻从音这事,就有人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你们知道院长给闻从音找的是哪个病人吗?”


    “哪个?”孙丹阳立刻坐不住,连忙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对陈宏问道:“你赶紧说,谁来着?”


    “是,是儿科病房那边一个孩子,上个月


    来咱们医院,怎么治都没治好,前几天又回来的那个。“陈宏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半天气,这才把话说出来。


    林诗蕊等人闻言,互相对视一眼。


    林诗蕊惊讶道:“院长疯了,那个孩子不是咱们医院好多大夫都看过了,还去省医院看过,那么多大夫都没治好,让闻从音去治,怎么治得好啊,这不妥妥没希望了。”


    其他实习医生听见林诗蕊这句话,有的人脸上露出担忧,但也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闻从音实在太过张扬,实力也太超过他们。


    更重要的是,她完全没有先来后到,尊重他们的意思。


    不少人心里难免存着不平之意。


    “柳主任,这事我得先跟你报备一声。”孙平行打了一通电话给柳川禾,这毕竟闻从音是军嫂,又是柳川禾介绍过来的,这么一件事,怎么也得告诉对方。


    柳川禾眉头微皱,旁边看报的曾旅长瞥见她的神色,留神了一眼,柳川禾道:“这事是小闻自己同意的?那行,嗯,好,孙院长您是医院院长,我就不外行领导内行了。”


    等柳川禾挂断电话后,曾旅长抖了抖报纸,折起来问道:“怎么,医院那边有什么事?”


    柳川禾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她叹了口气,道:“要我说,小闻还是太冒进了,孙院长也是,找什么病人不好,找个这么难治的,这不是给小闻找麻烦吗?”


    曾旅长脸上若有所思,“既这么说,这事是小闻自己提出来的?”


    “可不是。”柳川禾道:“孙院长那老油条,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能不清楚,就是怕得罪人。”


    “那或许可以相信小闻的实力。”曾旅长道,“他们夫妻俩倒是真是同一个性子,真要强。”


    柳川禾愣了愣,盯着杯子思索半天。


    她跟闻从音打的交道虽然不算多,可也看得出来闻从音这人不是咋咋呼呼的性子,也不傻,不会被人用激将法一激,就傻乎乎地上当。


    这事,难道闻从音真有胜算?


    下午时分。


    儿科主任王进跟闻从音、孙院长一行人来到儿科病房这边。


    这边是个单人病房,病人家属正陪伴着孩子,那个孩子七八岁大,面色有些发白,但正玩着一把木枪,哔哔叭叭地装做在开枪打鬼子,“bong、bong!”


    “王主任!”病人家属瞧见王主任一行人过来,连忙站起身来,她手里正打着毛衣,看到这么些人过来,有些局促,又有些担心。


    “小豆他妈,你不用紧张,我们是过来看看小豆的,他今天怎么样?”王进摆摆手,示意小豆妈妈坐下,然后开口询问。


    小豆母亲拉住小豆,低声呵斥他别闹,然后才回头对王进说道:“还是跟昨天一样,早上发作了一回,说心不舒服,想吐,然后就整个人都趴在床上,手脚跟抽抽一样,然后又说头晕,想吐,中午吃了一个馒头,就不肯吃了。”


    小豆母亲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苍白沮丧的神色。


    她哀求似的看着王进:“王主任,您的医术是省医院大夫都夸赞有加的,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王进忙道:“小豆他妈,你先别急,我们能治一定会治。”


    向文海凉飕飕地说道:“是啊,我们今天有个闻大夫过来帮你瞧,说不定能帮你把孩子的病治好。”


    “闻大夫?”小豆他妈戴桂芝脸上露出迷茫神色,托之前在医院治病的“福”,她把医院所有的主治大夫都认识了一遍,可不记得有个闻大夫啊。


    孙平行盯了向文海一眼,眼神带着警告。


    医生的内部矛盾,闹到病患面前,乃是大忌!


    向文海脸色讪讪,摸了摸鼻子,缩了回去。


    “我就是闻大夫,我给孩子看看吧。”闻从音走上来,说道。


    戴桂芝视线落在闻从音身上的时候,怔了怔。


    她看向其他人,似乎是用眼神询问,你们没开玩笑吧?


    “这、这是你们医院的大夫,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周世川道:“这位患者家属,年纪跟医术水平没多大关系,你孩子这病也有两个月了,前后什么大夫没看过,眼下都这样了,倒不如给小闻一个机会。”


    周世川这番话,难听是难听,但不无道理。


    为了小豆的病,戴桂芝跟丈夫两人跑了两个月,先是在这个医院治病,然后又去省医院,又被省医院叫回这边。


    可以说,夫妻俩都快心凉了。


    戴桂芝没说话,显然是默许了。


    闻从音让小豆躺在床上,她伸出手给小豆把了脉。


    外面不知几时有几个实习生跑过来凑热闹,被林秘书喊人撵走了。


    闻从音垂着眼皮,仔细把脉过后,又看了看孩子的舌苔,然后扭过头对戴桂芝问道:“病人家属,你家孩子这病是不是洗澡的时候受寒造成的?”


    戴桂芝愣了下,连忙点头,“对,就是11月底,我给孩子洗了个澡,可洗了澡后,孩子就突然不会说话了,手都抬不起来。”


    “是早上给孩子洗的澡吧?”闻从音再次问道。


    这次,连王进等人都愣住了。


    王进等人都给方小豆看过病,自然知道病因,把得出受寒,不难,可能把出孩子什么时候得病,这就有些玄乎了。


    王进惊讶道:“你这怎么看出来的?”


    闻从音道:“不是看出来的,是猜,一天早上温度比较低,人身体的阳气也比较弱,孩子在早上洗澡,若是不小心受寒,更容易引发病症。”


    “你这猜的真准,那怎么不猜晚上呢?”向文海阴阳怪气地说道。


    闻从音跟看傻逼似的看着向文海,“大半夜的谁家给孩子烧水洗澡啊,大家都知道晚上冷,所以根本不会让孩子在晚上洗澡,但很多人没留意,早上的温度其实也不高!”


    “是,是,那天我想着下午要带他回我娘家,便在早上给他洗了个澡,可没想到,这会害了我孩子!”


    戴桂芝听了这么个来龙去脉后,懊悔不已,眼眶里噙着泪水。


    王进看闻从音的脸色从容,像是胸有成竹,便把孩子的病历递给她,“你看看孩子的病历,先前我给他看了,也看出是寒症,可开的药方不知怎么的,不对症。”


    闻从音松开手,接过病历翻看。


    整个病房安静的只能听到她翻看病例的声音。


    周世川心里暗暗叫好,别的不说,闻从音这一手亮山门真是没的说。


    亮山门这一招听着酷炫,其实就是中医靠着自己的望闻问切,一上来就先亮一手,好让病人信服自己。


    医者也医心,如果病人对医生存在抵触、怀疑的心态,就可能有些人会拒绝配合医生的治疗,那样,即便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


    先前戴桂芝看到闻从音面生年轻,即便没明说,但心里的怀疑肯定是免不了的。


    而闻从音靠着自己把出孩子怎么得病,几时得病,却让戴桂芝大大信服。


    别的不说,现在戴桂芝眼神都落在闻从音身上。


    “怎么样,怎么样,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陈宏等人刚回来,林诗蕊、孙丹阳等人就扑了过来追问,药粉都不打了。


    陈宏摆手道:“不行,我们刚过去,林秘书就来赶人,根本不敢靠近。”


    “那你们没听见一句半句?”孙丹阳着急地问道。


    陈宏苦笑道:“听见


    什么啊,我们刚过去就被撵回来了。”


    “真没用,早知道就我们自己过去了。”林诗蕊嘀咕说道。


    陈彩兰正好跟同事走过,听见这些实习生的话,笑道:“你们不用想了,那个病人,咱们医院跟省医院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闻从音能治好,那才怪了。”


    她说完这话,就瞧见赵丽娜从旁边厕所走出来。


    陈彩兰知道赵丽娜是闻从音的外甥女,但是丝毫没有把她这么一个六岁孩子放在眼里。


    “王医生,你之前开的药方是真武汤?”闻从音看着药方,眉头微皱。


    王进点头:“是,真武汤主治心下悸动不宁,头目眩晕,身体筋肉瞤动,不过我开了这方子,这药效却不大。”


    闻从音站起身来,抬起头:“王医生,那是因为真武汤不对症。”


    “真武汤怎么会不对症,我跟王医生开的方子也一样。”向文海皱眉说道。


    闻从音道:“真武汤是主治心下悸动不宁,头目眩晕,身体筋肉瞤动,但是你们没留意到这孩子大便小便都是很顺畅的,这跟真武汤治疗的病症不一样,真武汤治疗的病症之一就是小便不利!”


    王进等人都愣住了。


    几个人立马过来翻看病历,还真是,从病历最开始的记载到后面,都没有过病人有过小便不利的症状。


    周世川脑子转得快,一拍大腿,“怪不得真武汤不对效,真武汤是温阳利水,这孩子的水本就是通的,怪不得不对症!”


    戴桂芝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一脸茫然。


    闻从音解释道:“大夫们本来以为可以通过真武汤,让孩子多排水,将那些寒气排出去,但这办法用在这里不对。”


    她敲着病历,思索片刻,道:“这孩子应该得的是痰饮症。”


    “痰饮症?!”戴桂芝更懵了,“我家孩子就没咳痰过啊。”


    “他是不是先前一直干呕?”闻从音反问到。


    戴桂芝连连点头,“是,是,刚发病的时候是干呕来着,这几天也会。”


    闻从音点点头,“这就对了,痰饮症正是会出现口苦呕恶,胸闷胁胀,头晕耳鸣跟躁狂妄动的症状,并且小便是畅通的。”


    有道是真经一句话。


    方小豆的病困扰了军医院上下所有主治大夫一个月多,大家怎么治都治不好,为这病,也没少探讨。


    但就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但现在,闻从音一说明是痰饮症,众人几乎是茅塞顿开!


    王进激动地跺脚道:“对啊,痰饮症,我,我怎么给忘了?!”


    闻从音微微一笑,这正是中医的困难之处,有时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她提起笔写了一个药方,然后递给王进,“王医生,你看这个药方给这个小孩用,合适吗?”


    王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过药方,周世川跟孙院长忙凑了过来,其他主任想看,都被拦在后面。


    向文海想看但又不愿意上前去看。


    “好,桂枝汤解表,吴茱萸温肝胃……”王进看着药方,将一样样药材功效说了出来,眼里满是惊喜。


    戴桂芝听着王进的口气,像是这药方很对症的样子,她着急地问道:“大夫,那这药喝下去,我儿子就能好,是不是?”


    王进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道:“这样,今天先喝着,今晚上给孩子多擦汗,明天早上我们再过来看看。依我看,一剂下去,至少呕吐手脚抽搐的症状会好转。”


    闻从音这回这番话说出来,没人再说她说话太满。


    毕竟,先前谁也没看出这孩子得的是痰饮症,偏偏就她看出来了。


    医术是很难弄虚作假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孙平行立刻吩咐护士去熬药过来给病人喝。


    他现在看着闻从音的眼神,就带着几分欣赏了,还对闻从音道:“小闻啊,下午要不你在这边盯着吧?”


    闻从音摇头道:“不用,我们内科那边忙着呢。”


    她看了下手表,对周世川道:“周主任,咱们门诊那边得赶紧回去了。”


    周世川下意识答应,不知怎的,心里大为快意。


    林诗蕊等人在门诊旁边的小房间里捣药,众人听见动静,探头往外瞧,看到周世川跟闻从音前后脚回来,连忙缩回去。


    张海看到他们回来,也愣了下,起来问道:“周主任,小闻的转正过了没?”


    周世川摸摸下巴,没说话,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看向闻从音,“小闻,你自己说吧。”


    闻从音这会子谦虚了下,“等明天再说吧。现在还没准。”


    明天再说


    现在没准?


    整个医院都被闻从音吊足了胃口!


    葛大姐都听说了这事,借着送一碗炒冬笋的借口,过来打听,“小闻啊,那孩子你能治好吧?”


    闻从音正把冬笋倒出来,装了一碗豆腐酿肉回去,听见这话,哭笑不得,“这怎么连你们都知道了?”


    “嘿,你也不想想咱们岛上有什么好玩的,难得有这么一件事,谁不关心啊,我跟你说,柳主任都知道你这事呢。”


    葛大姐说道。


    闻从音给整沉默了。


    怪她低估了大家伙对八卦的热情。


    这事今天才发生的,现在只怕全岛上的人都知道了。


    闻从音道:“七七八八吧。”


    “七七八八,那还有三三两两的可能性是没把握了?”葛大姐心里一紧,“这不会出事吧?”


    闻从音无奈,“大姐,您赶紧回去吧,别回头饭菜凉了。”


    葛大姐听她这口气,心里担心的不得了。


    耿向阳也很担心,过来帮忙端饭的时候,眼睛不住地瞅闻从音。


    闻从音问道:“向阳,看什么呢?”


    耿向阳把饭碗放下,“婶子,就算这个病人您治不好,您在我们心里,都是最厉害的医生!”


    闻从音:“……”


    她给向阳夹了一筷子豆腐酿肉,“谢谢,但不必,我能治得好。”


    耿向阳明显有些不信。


    吃了晚饭,他跟丽娜两孩子上楼睡觉,向阳拉了拉丽娜的手,对丽娜小声道:“你跟我过来。”


    丽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跟着他去了他的房间。


    虽然两人都是孩子,但闻从音带孩子的态度一向是自己的房间自己收拾。


    向阳这屋子里乱糟糟的,到处是捡来的树枝、石头,横竖只要不要太脏,闻从音都由着他们去。


    “丽娜,我感觉婶子是在强颜欢笑。”


    耿向阳一屁股在床上坐下,手撑着下巴,脸上露出一脸凝重的表情。


    赵丽娜:“……”


    她仔细回想了下小姨今晚的表情,哪里都看不出是在强颜欢笑。


    “强颜欢笑的意思你懂吧?”耿向阳突然想起赵丽娜比他小,坐正了身体,试图解释。


    赵丽娜打断他的话,“懂,小姨不是那种人。”


    “你看,你这就不懂了吧?”耿向阳摇头晃脑,信心十足,“从我对大人的了解,大人有事,是不会愿意让我们小孩子知道的。”


    赵丽娜看着向阳的表情,虽然她还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举世皆浊我独清,但不妨碍她这会子觉得耿向阳脑子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想说什么?”


    “诶,你,你,算了。”


    耿向阳无奈地跳下床,拍了拍赵丽娜的肩膀,“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给你小姨我婶子一点儿安慰。”


    “比如?”赵丽娜唇角抽搐。


    “比如咱们去摘花,捡板栗,帮忙打扫家里,这样,婶子回到家,就算很伤心,看到咱们这么乖巧,也会感到安慰。”


    耿向阳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赵丽娜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她并不觉得小姨需要安慰,小姨肯定能治好那个病人的病,但有人想干家务活,那她肯定不会拒绝。


    “要不干脆把地给拖了,把菜也给洗好,还有衣服被子也可以拿出来晾。”


    耿向阳:额……


    那不就是跟大扫除差不多了吗?!


    第26章 第二十六天第二十六天


    耿向阳自己挖坑自己跳,成功地给他跟丽娜两人找了大扫除的活。


    两孩子一大早吃了饭,不去医院门口玩了,而是上山跟着其他孩子一块挖野菜去。


    南方气候暖和得快,二月初就有不少野菜可以采摘,比如马齿苋、蒲公英,摘野菜的时候,两孩子顺带连


    柴火也一并捡回去。


    医院就在山边,向阳跟丽娜两人背着竹篓往家赶的时候,就碰到了这个时辰才来上班的陈彩兰、陈姝彤两人了。


    耿向阳对她们喊了声阿姨,赵丽娜本不想喊她们,可走了几步,却被陈彩兰叫住。


    “你们俩孩子先等等,别急着走。”陈彩兰拍拍陈姝彤的手,双手撑着膝盖,俯视着向阳跟丽娜,问道:“向阳啊,你家婶子昨天回去后,怎么样啊?”


    耿向阳眨巴眼睛,紧了紧背篓,“挺好的啊。”


    “挺好的?”陈彩兰心里咯噔一下。


    赵丽娜瞧见她脸上神色瞬间微妙的变化,眼里掠过一丝了然,道:“向阳,小姨昨晚回去后不是不太高兴吗?”


    耿向阳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是不太高兴。”


    “真的?!”陈彩兰喜出望外,声音都高了一个八度。


    耿向阳诧异地看着陈彩兰,纳闷道:“陈阿姨,我婶子不高兴,你高兴什么啊?”


    咳咳咳。


    陈彩兰清了清嗓子,“胡说,我什么时候高兴了,没有的事,行了,你们赶紧走吧。”


    她打听了话后,就勾着陈姝彤的手进了医院,脸上满是笑容。


    耿向阳摸摸后脑勺,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晒得群黑的小脸蛋露出一丝茫然,“我看错了吗?陈阿姨明明就很高兴。”


    “没有,别管她了,走吧。”赵丽娜深藏功与名,唇角翘了翘,拉着耿向阳回家去。


    一到医院,陈彩兰一打听,得知闻从音去病房那边看病人,就立刻兴风作浪,跟陈姝彤说道:“咱们等着看好戏吧,闻从音那两把刷子,要是能将那病人治好,我就跟她姓!”


    向文海正好路过,听见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过来打听:“陈主任,你说这话,是不是知道什么消息啊?”


    陈彩兰笑道:“我知道什么,我只知道,咱们医院这么多医生,都没治好那个病人,闻从音能有多能耐,哦,她说能治好就能治好,要真有这样的本事,何必跑来咱们军医院屈就呢。”


    陈姝彤提建议道:“那要不咱们现在过去病房那边看看。”


    几人对视一眼,都来劲了。


    方小豆的病房,此刻已经挤满了各科的主任大夫。


    闻从音坐在病床旁边,看了看孩子的舌苔,然后重新把了脉,她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露出笑意,转而对王进道:“王主任,你给孩子看看吧。”


    王进早已心焦如焚,听见这话,连忙过来,他上手给孩子把了脉,刚上手,他就忍不住诶了一声,“变了!”


    “我看看,我看看!”


    周世川坐不住了,这个病人的病前后治疗了两个月,却一点儿疗效都没有,闻从音昨天开的药方,今天脉象就有变化,岂能不让人好奇?!


    他跟王进也不是外人,直接推开王进,上手给孩子把脉。


    戴桂芝在旁边看得心肝胆跳,担心不已,她双手紧握,“大夫,这变了是往好的方面变化,还是往坏的方面变化?”


    王进道:“病人家属不用担心,是往好的方面变化。”


    “嗯。”闻从音也宽慰道:“孩子昨天喝了药之后是不是出汗了,出汗就说明是药对症了。”


    “是,是。”戴桂芝连忙点头,“昨天喝了药后,晚上就出了一身的汗,我照着你的吩咐,给孩子擦汗,到了早上才敢合眼睡一会儿。”


    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闻从音道:“没事,目前是把寒气化开了,我再给孩子重新开个药方,先前那个药方是治标,这个药方是治本。”


    她从口袋拿出笔来,在病历上重新开了个药方。


    这药方开出来,周世川想拿,却被王进抢先拿过手去。


    其他主治大夫眼巴巴地看着,可当着病人家属,不好意思。


    “你这药方有些眼生。”王进拿过药方后,仔细看过,眉头皱起。


    闻从音道:“这是温氏奔豚汤,跟金匮要略的不一样,人参四逆汤去干姜,桂附理中汤去白术,桂附八味丸去熟地、丹皮、萸肉,加沉香、砂仁、牛膝。”


    王进怔了怔,囔囔道:“肉桂、沉香直入肝肾,破沉寒痼冷,温中降逆,扶阳驱邪,消寒壮元,妙,妙!”


    “王大夫过誉了,既然您也觉得合适,那就换这个药方吧,三碗水熬成一碗,一日服用三次,五日后我再来看情况。”


    闻从音说道。


    王进叹道:“不必再看,这药方开的恰到好处,五日后必定药到病除。”


    闻从音笑道:“王大夫说笑了,就算药到病除,孩子伤了元气,还是需要重新换个药方培元固本的。”


    王进看着闻从音,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戴桂芝虽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可看他们的神色,也知道自己孩子的病有救了,一时间激动不已,“好,好,我都听闻大夫的,换,换药方!”


    而此刻,向文海三人正好过来。


    听见戴桂芝这话,向文海立刻道:“院长,先前我说什么来着,小闻年纪太小,让她开药方,实在太勉强,您看您看,昨天把话说的那么大,现在病人家属要换药方,咱们医院的脸都被她丢光了。”


    向文海为了让闻从音丢脸,说话那嗓门别提多大了,就差拿个大喇叭通知整个医院。


    而他说完这话,本以为孙院长等人会批评训斥闻从音,却不想孙院长等人扭过头看他,神色古怪。


    孙院长咳嗽一声,“向主任,别胡说八道,英雄出少年,闻同志年纪虽然年轻,可医术却没的说。孩子的病好转了!”


    啊?


    向文海三人愣住了。


    陈彩兰推开众人,挤进来一看,床上躺着的孩子脸上明显比昨天红润了些,眼睛也比之前亮。


    如果不是他穿着病服,只怕谁也看不出他现在有病。


    闻从音看了向文海三人一眼,唇角勾起,将笔插回胸前口袋里,“让向主任担心,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这人,一向有多大本事说多大的话,不至于为了自己脸面瞎吹牛。”


    “呵呵,闻同志这点儿很好,年轻人嘛,是这样。”孙院长一改先前的态度,对闻从音热情了不少,“我看,闻同志转正的事,大家没异议了吧。”


    众人面面相觑。


    虽然孩子没彻底治好,但这只是几天的事,迟早能好。


    闻从音这医术,要是让她继续实行,还真是埋没人才。


    孙院长环顾众人,见众人都不说话了,便道:“那既然这样……”


    “院长,还是等孩子病好了,我再转正也不迟。”闻从音打断孙院长的话,“这事我不急,等孩子彻底病好了,我这转正才算名正言顺,不至于让人说嘴。”


    这说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不少人拿眼角余光瞥向文海三人,向文海脸色铁青,他自从来了这医院,仗着自己是骨科主任,部队平时训练,去骨科的人比较多,便有些不把其他人放眼里。


    哪里想到,周世川这么个刺头手下,还有闻从音这么个大刺头!


    几日后,方小豆的病彻底痊愈,整个人活蹦乱跳的。


    闻从音转正的事也板上钉钉了。


    实习生们议论纷纷的同时,嫉妒的人少了不少,更多的是敬佩的。


    人就是这样,倘若差距比较小,就会嫉妒,但差距大到追赶不上的时候,心态反而能想开。


    那么多主任都治不好的病,闻从音治好了,那说明什么,说明人家的医术比很多主任医师都强,那区区一个转正,算得了什么。


    “听说了没?妇科祖主任跟咱们主任打起来了。”


    陈宏这个消息一出来,就引得不少实习生们都抬起头来,惊讶地看向他。


    张海沉默不语,林诗蕊却抢着问道:“咱们老周还能跟祖主任打起来?为什么事打啊?”


    “不就是为闻医生嘛。”陈宏对闻从音的称呼都变了,先前叫人全名,现在都叫闻医生。


    “这又跟闻医生有什么关系?”孙丹阳拿药杵捣碎药,抬头问道。


    陈宏道:“嗨,这不是闻医生转正了,其他科室主任想跟咱们老周抢人嘛?我听说儿科那边老王也跟院长要人。你们想,闻医生那医术真的没的说,去哪个科室都能发光发热。哪个主任不想要这样的医师啊?”


    这话不假。


    医院的工资虽然是固定的,可是级别却不是固定的,哪个主任不想往上走一步。


    而要往上走就需要业绩,医院的业绩倒不是治疗的病人有多少,而是能治好多难多复杂的病。


    可以说,无论哪个主任要到了闻从音去他们科室,就相当于往副院长的路比别人走多了一步。


    军医院副院长,这一个职位,那就是干部级别了。


    “这可真是……”


    众人咋舌不已,心里羡慕又敬佩。


    有人道:“那闻从音听说五六岁就开始读医书了,我怎么没有人家那样的姥爷呢。”


    林诗蕊哈哈笑道:“小李,你要是羡慕,赶明儿你有孙女了,你也照样培养,不就得了。咱们是羡慕不来了。”


    到现在,大家对先前闻从音的不合群已经从不满转为理解,甚至觉得闻从音先前的表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人家水平在那里,要人家藏着掖着也很难。


    “院长。”


    闻从音敲了敲院长办公室的门,推开门走进来。


    孙平行瞧见她来,脸上露出笑容,立刻喊秘书去倒茶,然后招呼闻从音坐下,“小闻啊,坐,坐,千万别客气。当初柳主任带你过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这人肯定有些本事,只是想不到,你给了我们大家这么大一个惊喜。”


    闻从音微微一笑,见林秘书拿着水杯过来,欠身跟对方道谢,接过水杯,“孙院长对我的栽培看重,我心里有数。”


    孙平行听了这话,心里满意了,这小闻还是会做人的嘛。


    他就怕又是一个周世川。


    “小闻啊,现在你转正了,先前你也说你是个全科大夫,那你有没有想过去医院哪个科室,去哪科都行,我这边都给你安排。”


    闻从音心里一句MMP。


    这些领导怕不是祖传一套话吧,明明是自己不想得罪人,却说的好像给你很大自主空间似的。


    她笑道:“孙院长,真是谢谢您,不过,我这边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您肯不肯答应?”


    孙平行脸上笑容微微收敛,他手指拢了拢,若无其事地呵呵笑道:“有想法好啊,你说说是什么想法?”


    “是这样的,我看咱们医院什么科室都有,可是没有中医科,这不太合适吧。”闻从音语气温和,“这咱们虽然是建立没多久的医院,可毕竟是服务部队的领导跟士兵,科室不周全,怎么能更好地服务部队呢?您说呢。”


    中医科?


    孙院长即便早有心理准备,听见闻从音这话,都不由得一怔,他还怕是自己误会了,“你的意思是你来撑起这个中医科?”


    “不敢,不过我愿意尽力一试。”闻从音说道,去任何科室她都得从初级医师做起,被人安排,听人命令,与其如此,倒不如自己另辟蹊径。


    孙院长咋舌地看着闻从音。


    他娘的。


    亏他刚才还觉得这个小闻挺会做人的,瞧瞧这话说的,尽力一试,太狂太傲了吧!


    “这么做不合适吧,其他人怕得有意见。”


    孙院长拿起水杯,吹了吹茶叶,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看,你不如挑挑内科、妇科、儿科都行。”


    闻从音道:“孙院长,我去这些科室也不是不行,但我去了,就只怕没有余力培养实习生了。”


    她顿了下,“我看内科的孙丹阳同志挺努力的,可惜内科那边人才济济,孙丹阳同志固然努力,但想要出头,只怕不容易。中医这一行,虽然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但如果连个师父都没有,那想进门就是痴心妄想。”


    孙院长脸上表情几乎凝滞住。


    他错愕地、难以置信地盯着闻从音,“你、你怎么知道孙丹阳是我……”


    “您的女儿嘛。”闻从音笑道:“父女长得像很正常,我们这些医生,看得人多了,别说父女能看出来,就是看个孩子长大后什么模样,也不难。孙院长,您倒是公正,孙丹阳的身份谁也不知。”


    孙院长心情怪复杂的。


    他心里纳闷,一般医术高的大夫性情都怪,多半都跟周世川一样,闻从音到底是哪里来的,医术高,心眼多,简直不得了。


    “这事,我考虑考虑。”孙院长道,“要添一个科室,还是让你一个新人主持,这我可不敢这么快答应你。”


    “行,您慢慢考虑,我不为难您。”


    闻从音已经有七成把握,孙院长会答应了。


    自己治好了那个孩子的怪病,即便独当一面,自己撑起一个科室,医院其他人就算诧异也不会怀疑孙院长是收了她什么贿赂。


    毕竟先前,孙院长给她出的难题不小。


    至于招收孙丹阳这么个实习生,闻从音这边并不介意,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她跟孙丹阳打的交道比旁人多些,看得出孙丹阳这人挺努力,也能吃苦,重要的是还有眼力见。


    横竖无论成不成,她都需要实习生,那干嘛不拿这件事来当筹码


    闻从音走了后,孙院长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来回踱步,林秘书进来给他添水的时候,瞧见他头疼这样,好奇问道:“院长,闻同志给您添什么麻烦了不成?”


    “哎,这人,跟老周一点儿不一样。”


    孙平行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老子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大夫,真是邪了门了!”


    孙院长办事效率快,翌日开会的时候就提起这事。


    当然,他换了个说法,道:“先前咱们医院我就想过要开个中医科,想找个好大夫,可是咱们这岛上太偏,人家好大夫不愿意来。但最近闻同志的医术水平大家有目共睹,我看,就让闻同志暂时撑起中医科,等咱们请到好大夫来了,再让她退位让贤,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个意外发展。


    儿科王进皱眉道:“小闻自己撑起一个中医科,能行吗?”


    孙院长摆摆手:“这能不能行,让她先干干看一阵子再说,再说了,小闻她说自己是全科大夫,这不正好合适吗?”


    孙院长都这么说了,大家虽然觉得这件事太惊奇,太意外,可对闻从音的医术的确挑不出毛病。


    其实他们这个军医院都还算规范的,像有些地方的医院人才凋零,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就直接负责整个科室都是有的。


    军医院有一点好,那就是当初建医院的时候地方大,这会子腾挪出一个中医科室来也容易。


    孙院长做主,从周世川那边跟其他科室要了三个实习生过来,给闻从音打下手,顺便跟着学习。


    其中就有孙丹阳。


    内科那边的实习生们听说这个消息后,心情怪复杂的。


    一方面虽然觉得中医科刚设立,过去那边打下手肯定忙得要死,不如内科这边轻松,另一方面,大家又都知道闻从音这人是真的有水平,去那边实习,必然比这边收获多。


    林诗蕊就有些复杂地看着孙丹阳收拾东西,“丹阳,你真的考虑好了,要过去跟闻医生实习啊?闻医生那边年轻,可比不上老周资历深。”


    “但闻医生那边人少啊,”孙丹阳把十几本医书拿绳子捆起来,对林诗蕊道:“而且,我跟闻医生先前有些交情,她要我过去,说不定我能真的拜入她名下。”


    实习生只是实习生,跟正式的徒弟距离十万八千里。


    像内科这边的实习生当中,张海算是其中一个可能性比较大拜入周世川名下当徒弟的。


    是不是徒弟差距就非常大,实习生在外面并没有资格宣称谁是他的老师,但徒弟不但能打出老师的名头,还能跟着老师学习家传医术。


    林


    诗蕊心里不无懊悔。


    先前自己不是也早就觉得闻从音医术不差,那时候干嘛不厚着脸皮去打交道。


    柳主任不想,闻从音居然给了她一个又一个惊喜。


    不但提前转正,还能有资格独当一面,自己撑起中医科。


    为了这件好事,她特地请耿序跟闻从音、赵团长一家还有陈团长一家吃饭。


    “柳主任,我带了一条鱼过来,给咱们今晚上加一道菜。”


    闻从音牵着两个孩子进来,而提溜着鱼的则是耿序。


    耿序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把鱼递给保姆小刘,对闻从音道:“这鱼是你带过来的吗?”


    葛大姐笑哈哈道:“老耿,你还计较这些,你们一家子分的那么清楚干嘛?再说,小闻比你年轻这么多,你多照顾她是应该的。”


    柳川禾笑道:“不为别的,小闻这双手是治病救人的,你多体谅体谅。”


    耿序看向曾旅长,“旅长,您就不帮我说一句?”


    曾旅长拿出一瓶酒来,调侃道:“耿序啊,作为一个老领导,我在家庭上也指导你一句,那就是,太太永远是对的。”


    众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闻从音大大方方地说道:“还是旅长有生活智慧,耿同志,您应该多向曾旅长学习学习。”


    “是,太太说得对。”耿序唇角勾了勾,眼睛里带着笑意地看过闻从音。


    闻从音耳根一麻,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若无其事移开视线。


    今晚上的饭菜虽然比不上年夜饭,但也很是丰盛。


    萝卜炖牛腩、红烧鱼、蘑菇炒肉,几道野菜跟热气腾腾的馒头。


    柳川禾对闻从音在医院的事很感兴趣,晚饭的时候问了不少问题。


    陈团长虽然不乐意见耿序媳妇出风头,但也跟着恭维了一两句。


    陈彩兰脸色则没那么好看。


    自从上次自己误导了向文海后,向文海就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陈彩兰对向文海还有那么点意思,毕竟她听说向文海早就死了老婆。


    “陈阿姨,您的脸色怎么不太好?”


    赵丽娜突然开口,对陈彩兰询问道。


    陈彩兰一开始没意识到是在问自己,是其他人都看向她,她才意识到赵丽娜问的是自己。


    “是啊,彩兰,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小闻给你看看?”


    柳川禾虽然不喜陈彩兰,但还是给了几分薄面。


    “不用,不用,我没事。”陈彩兰摆手说道。


    她可不想给闻从音当绿叶。


    “阿姨是不是不高兴我小姨转正了?”赵丽娜歪着脑袋,一脸天真地说道。


    桌上众人都是一愣,随后表情各异。


    “丽娜,别胡说。”闻从音小声呵斥。


    赵丽娜道:“小姨,我没胡说,之前陈阿姨说您在医院给人打杂倒水的时候可高兴了,可自从您转正后,陈阿姨就没那么高兴了。陈阿姨是不是觉得没人给她打水了,我可以帮陈阿姨打水的。”


    “咳咳咳。”


    赵团长险些没呛死。


    这小姑娘天真无邪,说出的话却是真要人命。


    陈彩兰这人嘴巴坏,在岛上到处说闻从音在医院给人干杂活,这事不少人都知道。


    葛大姐还在家说,小闻一转正,陈彩兰就哑巴了呢。


    可成年人都不想扯破脸皮,谁也没提这事。


    “陈主任,您还在外面说这些事啊?”


    闻从音先前可不知道有这么一件事,陈彩兰当着她的面说还不够,居然跑到别人面前去说。


    这也实在太闲着没事干了吧。


    陈彩兰脸色跟打翻了颜料铺似的,“放屁,没有的事,压根没有!”


    耿序淡淡道:“这里有孩子,说话文明点儿。”


    他对陈彩兰的反驳置之不理,但这态度更加让陈彩兰难堪。


    闻从音笑着岔开话题,今晚上气氛这么好,没必要为陈彩兰这么一个人闹心。


    大家也都很配合,但之后,陈团长一家很快就走了,显然是没脸坐下去了。


    “丽娜,你今晚上是故意在饭局提起这件事的嘛?”


    回家之后,闻从音让耿序跟向阳先去烧水准备晚上泡脚,然后这才单独跟赵丽娜说话。


    丽娜眼神躲闪,心里有些慌乱。


    她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脸色渐渐泛白。


    “别紧张,小姨不是要怪你,”闻从音摸摸丽娜的脑袋,眼神柔和,“小姨是要谢谢你。”


    丽娜低下头,又悄悄地抬起眼睛看闻从音,“小姨,你不怪我心眼多?”


    闻从音看着她,笑出声来,在她旁边坐下,“你还知道自己心眼多啊,但心眼多并不是什么坏事,说明你很聪明。你这么说,是不是有人说过你什么?”


    丽娜脸上一红,她抬起头,鼓起勇气:“林大娘说我吓人。”


    闻从音一哂。


    她摸摸丽娜脑袋,循循善诱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在丽娜跟她算是处出感情来了,因此闻从音很快了解了来龙去脉。


    这事是这样的,林大娘就是丽娜以前住的那个步高里弄的街道办主任,她家在一楼,老是被人偷煤球。


    这年头,过冬的时候要是煤不够用,那真是能把人冻出好歹。


    丽娜知道林大娘对她好,所以留了个心眼,让狗撒尿在煤球上。


    这样一来,只要有人偷了煤球,他家的煤球用的时候就会发出一股狗尿的骚臭味。


    人很快抓到了,不出意外,就是街坊邻居。


    对方老实地把煤球还给林大娘,林大娘不但不要,反而在背后说丽娜心眼太多,吓人。


    赵安国夫妻就拿这事笑话赵丽娜。


    对于丽娜的遭遇,闻从音沉默一瞬,不禁摇头,“是林大娘不对,你是好意,她不应该这么说你。但小姨要说的是,小姨不需要你这样做,小姨可以保护好自己,你今晚上这么做,大家固然觉得你是小孩,童言无忌,可时间久了却会把你看成滥用小聪明的人,对你产生误解。小姨不希望别人误会你。”


    “而且,更重要的是,”闻从音蹲下来,对上赵丽娜噙着眼泪的眼睛,“你太小了,你这么做会得罪人,如果别人有心在背后使坏,对你做坏事,你无法保护好自己。”


    “陈彩兰没有那种胆子。”


    赵丽娜低着头,吸了吸鼻子,带着鼻音说道。


    闻从音拿手绢给她擦眼泪,“是,她是没有那个胆子,可如果有一天,你碰上那种丧心病狂的人呢,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在你岁数还小,处于弱势的时候,第一要学会的是保护自己。”


    耿序在厨房看着水烧开,瞧见闻从音过来,“孩子怎么样?”


    闻从音不意外耿序能猜的出来她去找丽娜谈心,道:“哭着睡着了。”


    “丽娜很聪明。”耿序看着灶火,道:“这种孩子要好好培养。”


    闻从音看了耿序一眼,那眼神很直接:这还用得着你说。


    好歹也是将来折腾死女主跟男主的反派,不聪明能行吗?


    不过,这培养孩子,真是不容易。


    闻从音突然问道:“你爸妈是怎么培养你的?”


    耿序看了闻从音一眼,欲言又止。


    闻从音道:“怎么,耿团长还要保守秘密?”


    耿序摇摇头:“那倒不是,不过没有什么参考意义。”


    “没有什么参考意义也说来听听啊。”闻从音越发起了好奇心,她对耿序了解的实在太少。


    碰到这种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我母亲早年师从前朝进士,在美国留学回来,拿了博士学位,我从小是读四书五经,另外学习了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耿序话还没说完,闻从音就赶紧让他打断,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行,当我刚才没问!”


    这她上哪里去找个师从前朝进士,还有个博士学位的老师回来教孩子。


    耿序瞧着闻从音苦闷发愁的表情,抿着唇笑。


    丽娜次日就得知一个好消息,她可以不用在医院外面等着,能够跟着小姨去科室了。


    闻从音道:“你要乖乖的,还要帮忙打水干杂活哦。”


    丽娜点点头,兴奋不已。


    耿向阳也兴奋不已,“我可再也不用陪着丽娜在外面等了。”


    闻从音看向丽娜,“丽娜,跟向阳哥哥说谢谢。”


    向阳还有些不好意思,摸摸


    后脑勺,“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平时捎带手的小事可以不谢,但向阳你陪着丽娜在医院外面等了好些天了,是该谢谢的。”闻从音说道。


    丽娜对闻从音很是听话,跟向阳道了谢。


    向阳美滋滋,乐得嘴巴都笑歪了。


    耿序看在眼里,眼神柔和了下来,他跟闻从音道:“家具我拜托别人去打了,今天你们可以晚点儿回来,家里要打水井。”


    他要不说打水井,闻从音还不急着回来,但是说了,那就得早点儿回来看看。


    毕竟,她可从没见过人家打水井。


    第27章 第二十七天第二十七天


    中医科那边还得收拾,闻从音今天继续挂靠在内科那边帮忙,得亏如此,下班的时候才能准点。


    一下班,她就瞧见丽娜在外面等,向阳不在,闻从音好奇地问了一句:“向阳呢?”


    丽娜手里拿着小人书,歪着脑袋道:“他听说耿叔叔在家里打水井,已经跟人先回去了。”


    “这么快?那咱们也赶紧回去。”


    闻从音按耐不住好奇心,带着丽娜匆匆往回赶。


    才走到家门口,她们俩就瞧见门口几乎门庭若市,不少大娘媳妇都堵着他们家门口看。


    “小闻,哎哟,你可回来了,来我们家这边看。”葛大姐热情地招呼闻从音去她家。


    闻从音带着丽娜过去,发现他们一家都踩在凳子上,趴着墙往那边瞧,“小闻,这儿,这儿。”葛大姐拉着闻从音到身边来,她力气是真不小,闻从音见丽娜跟着永红他们兄妹,这才放下心,跟着往家里那边瞧。


    家里西北角的这边已经满地泞泥,小孩子们都围在四周围,看得目不转睛,向阳就抢在最前面。


    但比起打井,更引入注意的是耿序等人的打扮。


    打井需要挖土,这土都是得一铲子一铲子挖出来的,耿序等人都脱去外套,其他几个男人早已光着膀子,而耿序还穿着衬衫,袖子挽起,双手结实有力,铲起一铲子土,倒入推车里面。


    豆大的汗水顺着他脸颊滑落。


    “叔,给你毛巾擦汗!”向阳这个鬼机灵,连忙上去递毛巾。


    耿序接过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就听见向阳冲右手边的方向挥手喊:“婶子!”


    耿序侧头看过去,闻从音对上他的眼神,视线不自觉地下滑,落在对方滚动的喉结,她连忙移开视线,这一次看到的是那散发着热气的肌肉线条分明的身躯。


    “小闻,你好福气啊。”葛大姐笑得一脸猥琐地撞了下闻从音的胳膊。


    闻从音脸上一红,“大姐,你这话我不懂。”


    “还装,不懂怎么脸那么红。”葛大姐笑得意味深长,“你家老耿这身板真不错,要个子有个子,板正得不得了,还有那把腰,哎呦,刚才那几个干了没一会儿的活,就说腰酸背痛的,你家老耿干到现在还没抱怨过呢。”


    闻从音感觉仿佛有一辆小火车哗啦啦地开过。


    她耳根几乎红的滴血,抗不过葛大姐这种老司机,“大姐不跟你说了,我回家准备做饭去。”


    “领导,干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我们还要回家吃饭呢。”


    几个老乡瞧见天色擦黑,便过来说道。


    耿序的眼神从对面那面红耳赤,匆匆离开的闻从音身上收回,对那几个老乡道:“行,那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先走,明天再来。”


    “好,我们明天一定早点儿来。”


    几个老乡乐呵呵地收拾东西回去。


    闻从音带着丽娜回家的时候,几个老乡正好要离开,她诧异地看向耿序,问道:“怎么走了,他们不留下吃饭吗?”


    耿序把铁锹靠在墙上,让向阳去厨房舀水洗手,他边洗去手上的泥土,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明天晚上再留他们吃饭吧,今天没预备菜。”


    闻从音的眼神落在他的手上,像是蜻蜓点水一样,然后飞快移开视线,“那倒也是,我先前没准备,明天早上去供销社买一刀肉回来。”


    她清了清嗓子,示意周围围观的人散了,“没啥好看的,大家各回各家,准备吃饭吧。”


    众人自觉没趣,都离开了。


    闻从音进厨房做饭,向阳下午跟人下河摸鱼,摸了一桶小鱼,这种小鱼不过拇指大,要拿来做别的菜滋味不够,得亏家里还有些面粉,索性将小鱼清理干净后,腌上少许盐,再进面糊一拖,锅里倒入一层薄薄的油,煎得焦脆喷香。


    春季的小鱼干滋味鲜美,不管是向阳丽娜这两个孩子,还是耿序,都很爱吃这一道菜。


    向阳吃得惊艳不已,他抱着碗筷,对闻从音道:“婶子,您太厉害了,这小鱼都能做的这么好吃。明天我再多捞一桶鱼,咱们明晚上还可以多添一道菜。”


    “向阳,不能太麻烦你婶子。”


    耿序说道,眉头微皱。


    闻从音笑道:“这也不麻烦,要是向阳能帮我把材料准备好,把鱼洗干净,那我回来就轻松很多。”


    “我愿意帮忙!”向阳立刻答应下来。


    闻从音对丽娜道:“丽娜明天是要跟向阳哥哥一起帮忙准备食材,还是去医院陪着小姨?”


    “我跟小姨。”丽娜想也不想。


    向阳哎呀了一声,很是失望,他夸张地说道:“丽娜,你不如跟我们一起玩,我们下河摸鱼然后一起回来洗鱼。”


    丽娜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两个字:“不要。”


    向阳:“……”


    闻从音看了看两个孩子,还担心向阳有些受伤,可没想到向阳自己心理调节能力特别强,立刻道:“不要就算了,我跟永红他们摸鱼去。”


    他说完这话,埋头吃饭,完全看不出把这件事存在心里的样子。


    闻从音松了口气之余,不无觉得好笑。


    向阳这个孩子,心是真大。


    怪不得原著里向阳这个人,遍地是朋友,任何人,无论男女都会喜欢跟这种阳光但又不计较的人来往。


    吃完晚饭,闻从音先洗了澡,上楼看书,她明天得面对三个实习生,今晚总得准备一下。


    耿序上来的时候,闻从音正靠着床头看书,他坐下的时候,看了闻从音一眼,突然闷哼了一声。


    闻从音听见这动静,眼睛从书后抬起来,看着眉头微皱的耿序,心里一紧,坐起身来:“你怎么了?”


    耿序眉头紧皱,手按着后背,“没什么,可能下午挖土的时候,后背不小心拉伤了吧。”


    “拉伤了?疼不疼?”


    闻从音眼里浮现出紧张神色,急忙伸手查看他的后背。


    她拉起对方的睡衣,眼神就落在那一把劲干的腰身上,但由于这会子担心对方,所以压根没多想,只是伸手按了按,“是这里疼,还是这里疼?”


    耿序垂着眼皮,道:“好像又不是疼,是酸痛。”


    “那是累着了吧。”闻从音仔细地按过对方的后背,然后观察耿序的脸色,她思索道:“是了,你白天要带兵操练,回来还要帮忙打井,是挺辛苦的。”


    “没事,我不辛苦。”耿序摆摆手,把衣服放下,他脸上这会子看不出任何难受:“你看你的书吧。”


    闻从音犹豫一瞬,“要不我给你按摩缓解下?”


    “这合适吗?”耿序抬起眼,闻从音这才发现对方的瞳仁格外的黑,当他看人的时候,就容易给人一种被猛兽盯上的错觉。


    闻从音低下头,“我在医院给病人看病救人,在家里难道自己家人身体不舒服,不帮忙吗?你躺下吧,我去拿个药油。”


    “谢谢。”耿序的唇角不着痕迹地翘起。


    怕按摩的时候受风,闻从音拿了药油回来就把门窗都关上。


    她让耿序趴在床上,脱了睡衣。


    白炽光灯下,男人的肌肉线条漂亮到仿佛会发光,他的皮肤冷白却很热,手掌按在上面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手下面的肌肉在跳动。


    闻从音以自己从医多年的经验,可以保证,这个男人的血气绝对旺盛得不得了,是那种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还能精神


    抖擞的可怕人物。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闻从音脑子默默念道,虽然这是自己老公,但人不能这样,她是大夫,她是大夫。


    她默默地按照穴位从肩膀一直往下按,在按到某处穴位时,男人闷哼了一声。


    在这寂静的夜里,这一声闷哼,就像一根羽毛拂过你的耳朵。


    一股酥麻从腰身窜起,闻从音的手腕险些一出溜,滑落在床单上。


    “怎么了?”男人闭着眼睛,睫毛垂落,上天似乎对他格外得天独厚,从额头到鼻子的弧度,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没什么,药油倒多了。”


    闻从音含糊道。


    她匆匆把其他地方也按了下,然后拿毛巾递给耿序,“你自己擦擦后背,今晚睡一觉,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说完这话,她拿起书本跟被子枕头,对耿序道:“我明天早上要早起看书,我看今晚就不跟你一块睡了,我去丽娜屋里睡。”


    “等……”


    闻从音压根不等耿序说完,就带着东西跑了。


    瞧见门合上时,耿序终于绷不住笑,他随手擦了擦后背,穿上睡衣,双手交叉地躺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唇角勾起。


    “小姨来陪我睡?”


    丽娜简直喜出望外,两眼放光地看着闻从音。


    闻从音把枕头被子放下,笑道:“是啊,小姨今晚来打扰你一晚上。”


    “那太好了,小姨您睡这边。”


    丽娜高兴得不行,忙把外面让给闻从音。


    她的床是靠窗户旁边的,里面比较冷。


    闻从音哪里能让小姑娘让自己,跟她换了里面,把被子垫在靠墙那边,倒也没觉得那么冷。


    丽娜毕竟是小孩子,就算很兴奋,跟着闻从音说了一会儿话后也困了,沉沉睡去。


    闻从音瞧着她睡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心里软了下来,给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合上书,也打算睡觉。


    她素来是个事不挂心的,一挨着枕头就能很快睡着。


    但偏偏今晚,她只要一合上眼,脑子里就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她的手也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炽热的温度。


    手掌按着的肌肉像是有生命一般,滚烫得叫人有被灼伤的错觉。


    许是春天来了,这一晚,闻从音可不好睡。


    她次日起早,跟葛大姐一起去供销社买菜的时候,葛大姐看见她就露出那种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闻,今天买点韭菜吧。”


    “买韭菜干嘛,又不包饺子。”闻从音对韭菜不太热衷,除了吃饺子,平时并不吃这个菜。


    葛大姐坏笑着低声道:“你傻啊,给你家那口子好好补一补,瞧瞧你这眼下黑的,昨晚上够热闹的吧。”


    闻从音瞬间哑巴了。


    “不、不是……”


    “嗨,你跟我害羞什么,大姐都过来人了,听我的,男人该补就得补,可别仗着年轻放纵。”葛大姐意味深长地说道:“尤其是你们俩小年轻年轻气盛的,措施也得做好。”


    “措施?!”闻从音感觉哪里好像有点儿不对。


    葛大姐跟售货员要了一根猪骨头,对闻从音道:“对啊,你们俩没领那个?一年发三个,可得节省着点儿用,你们现在不急着要孩子吧?”


    闻从音总算意识到葛大姐说的是什么了。


    避孕套!


    她哪里想过这年代还有这东西啊,不对,是这东西就三个,怎么够用啊?好像也不对。


    总之。


    闻从音试图装作若无其事,跟葛大姐打听了下这事的来龙去脉,岛上负责发给军嫂避孕套的是柳主任。


    一般是自己去领取,并不强制,现在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很多人骨子里都是追求多子多福,因此领这东西的人是真的不多。


    但就算有的剩,那每一对夫妻也就是三个,不过,要是别人愿意让给你,也行。


    习惯了讲究个人隐私的现代社会,闻从音对这个年代的感觉就是一个,炸裂,实在太炸裂。


    她已经决定,避孕套的事还是丢给耿序好了。


    毕竟男人的脸皮要厚一点儿。


    “阿嚏!”耿序打了个喷嚏。


    赵团长听见这动静,笑着打趣道:“老耿,昨天干活受寒了吧,听说你昨天闹得动静不少,咱们那边的大娘小媳妇都过去看你干活了。”


    耿序看了赵团长一眼,不必说,这必然又是葛大姐告诉赵团长的。


    “赵团长,你这要是羡慕,明天他们把井打好了,我让他们去你家干活去,你也出出风头。”


    赵团长被怼的哑住了。


    他看看自己腰上的一圈肥肉,咳嗽一声,岔开话题。


    他这身板,要是脱了外套干活,那可没啥看头,还是不自取其辱了。


    闻从音买了菜后托了葛大姐带回去,就带着丽娜去上班。


    今天算是中医科开门营业第一天,孙丹阳、赵茹芳、马迟仓三人都早早就来了。


    闻从音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办公室收拾的干干净净,桌子上还打好了水。


    “你们来的太早了吧,”闻从音笑着把包放下,招呼三人坐下。


    孙丹阳、赵茹芳跟马迟仓三人都有些局促。


    闻从音道:“我这里跟别人不同,你们还是坐下吧,毕竟站着要写笔记,不太好写。”


    孙丹阳三人都笑了一声,这回倒是没推辞,跟着坐下。


    “叩叩叩——”


    闻从音正要给孙丹阳三人上课,孙院长就带着周主任等人过来了,敲了敲门。


    孙院长打着官腔,“小闻,正忙着呢,给实习生上课啊。”


    “孙院长,周主任,您几位快请进,请坐。”


    闻从音对孙院长一群人的到来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招呼众人进来坐。


    孙丹阳等人忙让出位置来。


    “不用忙活,不用忙活,你们也做。”孙院长招呼道,“我们就是来听听小闻今天给实习生们上什么课。”


    闻从音唇角勾起,笑道:“那您可来的正是时候,我这正要给实习生讲讲诊脉。”


    “那你说吧,我们在这边听,不打扰你们。”孙院长立刻来了性质了。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这诊脉就是切,各家各流派的诊脉方法大不相同。


    很多中医的医术差别就在于诊脉准不准上,诊脉诊得准,这才能对症下药。如若不然,就像是方小豆一样,明明是痰饮症,被诊成了其他症状,那用方剂就起不到该有的效果。


    闻从音见他们这么说,便也没搭理他们。


    她以前带学生的时候,其他医生来旁听也是有的。


    “今天早上时间紧任务急,我就不寒暄了,今天先跟你们讲讲什么是平脉,尤其是四季平脉,你们谁知道四季平脉是什么?”


    孙丹阳立刻举手道:“闻医生,是不是春弦、夏洪、秋毛、冬石?”


    “对。”闻从音对孙丹阳点了下头,“四季平脉就是四个季节正常的脉象,要学诊脉,首先就要学什么是正常的,才能学什么是不正常的。”


    周世川颔首道:“是这个道理。”


    闻从音叫孙丹阳上来,让孙丹阳等人陆续给自己把脉,等他们把过脉后,才道:“什么感觉?”


    孙丹阳看了下赵茹芳。


    赵茹芳鼓起勇气,“闻医生的脉象直上直下,很有力气。”


    “像是按弓弦一样。”马迟仓也跟着说道。


    “对,弦脉就是这样,如果是在春天这样的脉象是正常脉象,但其他季节,这就是病脉,中医讲究人要适应时气、地理,给人诊脉的时候也要考虑到季节跟对方是哪里人、岁


    数、性别。”


    闻从音道:“不能单一而论,而要练出诊脉的方法,我有一个窍门。”


    众人都竖起耳朵来。


    就连厚着脸皮跟过来的向文海也都格外留神。


    孙丹阳积极问道:“闻主任,什么办法能练好诊脉啊,我能把出四季平脉,可其他脉象有不少很难把出来。”


    “很简单,那就是练。”闻从音道:“第一个方法,是给自己把脉,一呼一吸脉行六寸。只要勤加练习,下手一诊,就能知道何处有病。”


    “第二个方法,就是用摸豆子的方法练习浮取、中取、沉取。”


    闻从音拿出事先准备的黄豆,她屈起食指、中指、无名指,“把黄豆黏在手指上,起初先黏一颗,然后黏第二颗,第三颗。”


    孙院长等人听得瞠目结舌。


    孙院长道:“闻医生,这黏豆子的办法有必要吗?”


    他有些怀疑闻从音是不是怕家传秘方被他们偷学,所以才在这里信口开河,忽悠实习生。


    闻从音淡淡到:“孙院长,这办法不是我创造的,《王叔和脉经》中有一句:“脉有轻重,何谓也?然:初持脉如三菽之重,与皮毛相得者,肺部也。如六菽之重,与血脉相得者,心部也。如九菽之重,与肌肉相得者,脾部也。”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把脉的时候分轻重,一开始下手力度要像三颗黄豆一样的力气,然后加重,变成六颗,再加重,变成九颗。力气太大不好,太小也不好,唯有正正好,才能把出症状!”


    周世川一拍脑袋:“我懂了,你这是练习他们诊脉的力度,举按寻。《诊家枢要》里提到,持脉之要有三:曰举,曰按,曰寻。轻手循之曰举,重手取之曰按,不轻不重,委曲求之曰寻!”


    闻从音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周主任说的对。”


    众人仔细琢磨着她说的这个办法。


    孙院长刚开始反对的时候,大家是觉得这办法有些荒唐,可等闻从音引经据典,周世川的补充,大家突然发现,这办法似乎还真行得通。


    孙院长脸色讪讪,若无其事道:“那是我误会你了,闻医生,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最后一个办法就是去摸大自然的脉,”闻从音毫不藏私,“初春去摸河里的绳子,这是春弦,夏天去摸奔腾的水流体会夏洪,秋天摸麻雀的鸟毛,冬天摸河里的石头。如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只要坚持下来,病人到了跟前,一上手诊脉,过去生的什么病,现在哪里不舒服,都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闻从音。


    介于刚才孙院长质疑后反而自己丢脸,大家都不怎么敢开口质问,怕自己尴尬。


    周世川看看众人,道:“小闻啊,你这么说,是自己从小这么练的?”


    闻从音点头:“是,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觉得我这么说是在唬人,但这的确是我家传练习诊脉的方法。口说无凭,你们要不谁上来,让我诊一下脉。”


    她挽起袖子,露出右手。


    向文海瞧她信心十足的模样,心里格外不舒服,他道:“那我来吧,听闻医生说的自己多厉害多厉害,我来看看你练了这么多年,有什么能耐。”


    “请坐。”闻从音示意孙丹阳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向文海在她面前大马金刀地坐下,伸出左右两只手。


    闻从音拿起笔,刚要找张纸,孙丹阳就递了过来。


    闻从音道谢过后接过纸,按在自己跟前,她左手把脉,右手持笔。


    祖茵陈等人瞧见这一幕,纳闷了。


    孙院长怕自己说错话叫人笑话,低声对周世川问道:“老周啊,这小闻干什么呢,怎么还拿了纸笔?”


    “不知道,咱们先看看再说。”周世川摇摇头,说道。


    而站在闻从音身后的孙丹阳则比所有人都更早地知道闻从音在干什么。


    闻从音在画向文海的五脏六腑简图,她似乎对这种事早已熟稔,提起笔,边把脉边画。


    屋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装模作样。


    向文海心里暗自腹诽,为了表示自己对闻从音的不屑,他连低头看一眼,闻从音在干什么都不屑。


    “行了,向主任,您的手可以收回去了。”


    闻从音提笔画完,她抬起头来,道:“我跟您说下您的情况,您看看对不对。”


    “行,你说。”向文海直接说道。


    他可不信闻从音有自己说的那么邪乎。


    “您这身上有肾结石吧,”闻从音真是不开口则以,一开口就让人尴尬。


    咳咳咳。


    众人脸上都露出些许尴尬好笑的神色。


    向文海有些许尴尬,“谁说的,我……”


    “老向,去年11月咱们医院才全体体检过,你是有肾结石。”


    孙院长虽然说不会向着闻从音,但也看不惯向文海信口雌黄。


    闻从音道:“你否认也没有,脉象很清楚,左尺脉象呈现沙石样,必然有结石,并且不是一两年,至少有三年了。”


    向文海眼里露出错愕神色。


    闻从音看了他一眼,道:“看来我没说错,向主任你之前还曾经骨折过,骨折之后偏偏生了一场重感冒,从此之后,身体大不如前,肾结石也是在那之后得的,对吗?”


    向文海嘴巴张了张。


    如果不是他们医院才建没两年,自己也是去年被调过来的,向文海几乎要怀疑闻从音是不是调查过他。


    不然怎么会了解的这么清楚?!


    “这些都是你把脉把出来的?”向文海难以置信地皱眉,问道。


    闻从音没说话,将自己刚才画的五脏六腑图递给向文海。


    向文海拿过图纸看了一眼,脸色变了变,这张图上闻从音把向文海哪个肾有结石,具体位置,骨折的是哪一条腿,那个部位,恢复的怎样都写的清清楚楚。


    孙院长等人陆续看过,都一个个沉默了。


    “如果能按照我教导的办法练习诊脉,不敢说能跟我一样的功力,但至少坚持下来也能有两三成。”


    闻从音说道,她看向孙丹阳三人,道:“我不强求你们一定要坚持这么练,你们可以自己做选择,但如果跟不上科室的节奏,我会把人送回去。”


    孙丹阳等人才不傻。


    闻从音可以说是她家里祖传的不传之秘都免费地分享给她们,让她们学习。


    要是她们还不知好歹,那上哪里去找这样不用拜师就教你真材实料的师父。


    孙院长等人看时间差不多,病人要来问诊了,连忙都找借口出来。


    出来之后,孙院长看向周世川等人。


    他跟周世川并排走,问道:“老周,你拿个主意,小闻这几个办法,要不要让其他人也跟着学啊?”


    孙院长倒不是自作主张,慷他人之慨,闻从音都当着他们的面告诉他们这三个办法,很显然就是不介意分享出去的。


    周世川道:“我看让他们知道也好,愿意学的学,不愿意学的不勉强。”


    要当个医术高明的中医,哪里有这么简单。


    光是时不时地给自己把脉,确定一呼一吸,脉行六寸,这种枯燥功夫就至少有七成的人不耐烦做。


    而至于粘豆子练力度,摸绳子、河水、鸟毛、冬石练平脉,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够坚持下来。


    闻从音的练习诊脉办法,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医院。


    不出周世川所料,有人觉得闻从音说的太玄乎了,比如张海,他就说道:“让咱们去这么练,那还有什么时间看病案,回头练不出什么效果,岂不是白费功夫,我才没有那么傻呢。”


    也有人觉得闻从音是藏私了,把真正的独门绝技交给孙丹阳等人,告诉大家的都是糊弄人的,这就是陈宏了。


    对此,闻从音并不在乎。


    道不轻传,医不叩门。


    想学的人,想进步的人,应该自己主动去努力,天助自助者,想奢求别人苦苦哀求你去学习,饭送到嘴边还要帮忙喂进去,不好意思,不是全天下都是你爸妈。


    第28章 第二十八天第二十八天


    闻从音跟耿序家的井是在第三天才砌好的,那是一个压水井,每次使用的时候都得先往井口倒进去一瓢水,然后才能压出水来。


    但


    即便如此,也比出去打水方便不少。


    周日的时候,葛大姐、孙大姐还有不少人都过来参观,瞧着那个压水井,孙大姐啧啧不已,羡慕道:“小闻,耿团长可真是疼你,打这口井都得三十多呢。”


    闻从音闻此,笑笑道:“孙大姐,是不便宜,不过没办法,我跟耿序都得上班,哪里有功夫每天跑上跑下的打水,安这么一口井也方便。”


    孙大姐听了这话,脸色好看些。


    葛大姐道:“孙大姐,您要是羡慕,让你家老林也打一口井,你家老林一个月工资跟津贴加起来也不少,哪里就打不起一口。”


    孙大姐摆手道:“可不舍得这么花钱,老林一个月那些钱,我家五个孩子呢,还得给老家寄钱,再说几个儿子都不小了,我们不得攒点儿彩礼。”


    闻从音笑着说道:“孙大姐这福气,咱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也就是我跟耿序现在还没孩子,等有孩子了,也不舍得这么花钱。”


    葛大姐好笑地看了闻从音一眼。


    孙大姐脸上笑容灿烂了不少,在闻从音这边吃了好几杯茶,花生糖也抓了一把,这才回家。


    孙大姐走后,葛大姐点点闻从音,“你啊,这张嘴倒是会哄人。不过孙大姐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她想打井有一年了,她家老林抠得很,非舍不得掏这钱。她家三个儿子两个闺女,两个闺女还算懂事,三个儿子吃起来那是真没个够,三十多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够一家吃两三个月了,老林死活不肯掏这钱,孙大姐心里就不高兴。”


    闻从音道:“我知道,葛大姐,我没往心里去。”


    恨人有笑人无,乃是人性。


    她们家这片地方,就她家有这么一口压水井,搁在后代人看来,为这一口井嫉妒闻从音属实是有些荒唐,但却是人之常情。


    “大姐,咱们两家这么近,以后你家打水也别去别的地方了,就来我家吧。”闻从音对葛大姐的品行越发高看一眼,“永志永刚兄弟俩能省点儿功夫,多放在学习,尤其是永刚,明年不是要高二了?”


    提起这事,葛大姐就嗨了一声,“永刚那学习,我是真不敢有什么期望,去年期末三科成绩加起来还没一百分呢。不过你有这心,我先替孩子们谢谢你。”


    两人正说着,就瞧见耿序回来了。


    耿序跟老赵说着话,赵团长冲葛大姐招呼道:“回家了,怎么还在人家家里说个没完。”


    葛大姐冲赵团长翻个白眼,“你急什么,我这都是饭做好了才过来的,小闻啊,我先回去了,回头咱们再聊。”


    葛大姐对耿序点了下头,这才跟赵团长回家去。


    耿序走到闻从音跟前。


    闻从音喊楼上两个孩子下来吃饭,晚上,两人躺床上的时候,虽然两人都在看书,闻从音翻着翻着,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太安静,安静得让人忍不住留意身旁人的一举一动。


    她清了清嗓子。


    耿序抬眼看向她。


    闻从音合起书,“耿团长,你知道今天咱们家来了多少人看那口井吗?”


    耿序淡淡道:“不知道,不过周围的邻居应该都过来瞧了一眼吧。”


    “你猜对了。”闻从音有些惊讶。


    她盘着腿,道:“我真想不到一口井,那么多人稀罕。咱们家打这口井,不会太出风头吧?”


    职场出风头是好事,但在邻里之间出风头却未必是什么好事,风头太盛,难免引来嫉妒。


    孙大姐性格算是比较坦率的,都难免露出几分酸意。


    其他人虽然没说出来,可未必心里没想法。


    闻从音想到这里,眉头皱起,有些后悔。


    耿序看着她皱眉苦恼的样子,唇角勾起,好笑道:“不打也打了,不然还能把井埋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从音摇头道,她想了想,道:“先前我要知道一口井都能招来嫉妒,我宁愿以后再打。”


    耿序坐起身来,“闻从音同志,你考虑的有道理,但你忘了有一点,咱们家早就招人嫉妒了。”


    闻从音一愣,纳闷问道:“怎么就招人嫉妒了?”


    耿序道:“咱们家天天做饭都带油水,向阳、丽娜这两孩子,一个月下来脸色都红润了不少,隔壁永志永刚他们更是没少沾口福。你想,这附近其他邻居心里怎么想。”


    闻从音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耿序,手扶着额头,“那这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


    她眉头皱起,有些无奈,“我都没想过这一点儿,我买肉多主要是想着向阳跟丽娜两个孩子身体都有些虚,想多补补。”


    耿序看着她发愁的模样,心感觉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你发愁这些,是顾虑我?”


    闻从音颔首,道:“我在医院倒不怕得罪人,横竖不会影响到你,可是咱们在这里住,左邻右舍都是你的下属同事,要是关系处不好,你的成分又不太好,保不齐会受到影响。”


    耿序只觉得心里酥酥麻麻的,像是有一阵电通过。


    他这些日子没少听说闻从音在医院里怎么怎么能耐,陈彩兰、向文海,这些人,她想不给面子就不给面子。


    陈团长还半说笑半讽刺的说他娶了个这么有能耐的老婆,在家里日子只怕不好过。


    “不用想。”


    耿序声音有些沙哑。


    闻从音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带着不解。


    “那些人的想法你不用考虑。”


    耿序淡淡道:“我耿序还不至于需要老婆为自己委屈,牺牲。你想买什么,需要什么,都可以去做,一个男人,要是连让自己老婆舒心地过日子都做不到,还算什么男人。”


    闻从音怔住了。


    她垂下眼皮,啊了一声,半晌说不出话。


    “耿团长,闻医生,睡了吗?”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渐渐暧昧起来的时候,楼下传来一声喊声。


    耿序走到窗口,拉开窗帘,往下一看,回过头对闻从音道:“从音,是曾旅长的警卫员小刑。”


    听说是警卫员小刑,闻从音连忙抹了一把脸,把脸上刚才的燥热抹去,下床穿鞋,“是不是旅长那边有什么事?”


    “不知道,你穿个外套咱们一起下去。”


    耿序把自己的军大衣外套丢给闻从音。


    闻从音眼皮颤了下,想推拒一下,但身上那件军大衣实在太暖和,便没来得及开口。


    小刑在楼下门口等着,吐着白气,跺着脚取暖。


    他听见开门声,回头看了一眼,耿序跟闻从音两人前后出来,不知怎地,他感觉两人气氛有些不对,但很快,小刑就没工夫去想那么多,他对耿序道:“耿团长,旅长让您跟您爱人现在去他们家里,有要紧事!”


    耿序脸色严肃起来,答应一声,跟闻从音进屋换了衣服,鞋子这才匆匆过去。


    “小耿,小闻,你们来了!”


    曾旅长家里灯火通明,柳主任起身招呼他们,让小刘去倒水过来,曾旅长在楼上打电话,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话,声音跟干脆果断,雷厉风行,“必须尽快安排一艘船在码头那边,要尽快,越快越好!”


    闻从音从未听曾旅长的语气这么严肃紧张过。


    “来,先喝水吧,你们大晚上的过来,没冷着吧?”


    柳主任对闻从音跟耿序关心道。


    闻从音道:“不冷,耿序怕您二位大晚上叫我们过来是有事需要我们,叫我换了厚实的衣服,才过来的。”


    柳主任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耿序就是细心,老曾也夸奖过。”


    她话音才落,楼上曾旅长就从书房里走出来,对耿序等人道:“小耿、小闻,你们上来。”


    耿序跟闻从音两人跟着柳主任上楼。


    进了书房,曾旅长脸色严肃地看着他们,他眉头紧皱,脸上有些为难神色,对闻从音问道:“小闻,柳主任一直说你的医术不错,有件事我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


    闻从音心里一紧,站起身来:“曾旅长,您问,我一定有一说一。”


    “如果有个病人,得了重症,医院判断不出两天会死,你能把人治好吗?”


    曾旅长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闻从音。


    那眼神似乎是想看透闻从


    音内心的想法一样。


    耿序眉头皱起,“旅长,这……”


    曾旅长举起手,做出一个禁声的动作。


    闻从音思索片刻,道:“不知道具体情况,我无法回答你,但我可以告诉您,我治疗过几个别人认定一定会死的病人,他们最后都活的好好的。”


    闻从音这番话,反而让曾旅长心里放心不少。


    要是闻从音大包大揽地说一定能把人治好,曾旅长反而要担心了。


    曾旅长道:“你跟小耿现在立刻出发去码头,小耿,赵老出事了,他现在很重要,上面打算给赵老平反,你要负责给小闻同志提供一切方便,务必救回赵老。”


    闻从音不知道赵老是谁,但并不妨碍,她看到耿序严肃的表情时,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柳主任送她们出来,把提前准备的行礼箱子递给闻从音,“这事太匆忙,我也没来得及准备什么,里面是一些吃的还有钱跟票,你们千万别舍不得,该花花。”


    闻从音会意,握紧了柳主任的手,“柳主任,您放心,我跟耿序会尽全力的。”


    柳主任点点头,让小刑开车送他们去码头。


    码头那边早已有一艘小船等候。


    船夫跟闻从音、耿序两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海上深夜里十分寒冷,闻从音即便身上穿的再厚实,这会子也冻得脸色苍白。


    耿序没说什么,朝着她那边挪过去,解开外套裹住她,男人身上散发的热气热腾腾的。


    “还冷吗?”耿序低声问道。


    闻从音摇了摇头,想问问赵老是怎么回事,可瞧见那船夫在划船,便没开口。


    等上了岸,已经是三四点的时辰,路上没什么人,闻从音跟耿序边走边问。


    耿序拿过她手里的柳条行李箱,道:“赵老是先前曾旅长的老大哥,外交部副部长,先前因为跟苏联领导交情好,被人攻讦是苏修。”


    “但之前那个年代,咱们国家领导谁跟苏联关系不好啊?”


    闻从音纳闷地问道。


    耿序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得对,赵老本身是清白的,只是可惜得罪了小人,因此68年就被批斗,下放到了牛棚,曾旅长先前一直让我偷偷地给赵老送东西过去,之前赵老的身体就不太好,这次不知道是怎么了。”


    闻从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什么也没问。


    “赵同志,我看您得赶紧拿定主意,”厦门某医院,急诊室门口,从急诊室里走出来的医生齐凯摘下头上的帽子,从头到脚都打湿了。


    他跟副院长对视一眼,朝着急诊室门口等了一夜的赵思涵走来,语气沉重,“令尊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如果你愿意,医院这边可以给令尊打强心针。”


    赵思涵脸色苍白,她熬了一晚上,眼里几乎都是红血丝,“怎么会,我爸爸一直很有精神的,他、他来医院之前还好好的……”


    副院长看着赵思涵激动的模样,心里暗道麻烦。


    这要是赵老先前没有平反的可能,死了也就死了,这些年在批斗中无缘无故死了的,病死的大官岂止一个两个。


    但现在,上面的意思是要平反赵老,这个关节赵老要是真没了,地方领导少不得有麻烦,他们医院也会受牵连。


    当务之急,是安抚好赵思涵。


    副院长道:“赵同志,我们能理解您的痛苦,但赵老的身体想必您作为女儿,心里也有数,他是肺心病心衰,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很坚强了。无论是在我们这里,还是在北京的医院,我想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


    赵思涵听见这话,怔然跌落在椅子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发冷。


    她的父亲下放后,为了照顾父亲,赵思涵也跟着一起下放,父女两相依为命,互相扶持,好不容易等到曙光将近,却没想到父亲的身体要撑不住了。


    赵思涵几乎要崩溃。


    “赵同志。”


    就在齐凯跟副院长互相使眼色,催促对方让赵思涵早点拿主意的时候,耿序跟闻从音匆匆赶到。


    赵思涵听见声音,抬头看到是耿序时,眼里露出一丝希望,她眼神落在闻从音身上时,却愣住了。


    昨晚上她给曾旅长打过电话,曾旅长告诉过她会派一个医生过来帮忙,难道会是她?!


    “耿团长!”赵思涵忙站起身来,抬起袖子擦去眼角的眼泪,压下心头的慌乱,“我父亲的情况很是危急,医院已经下达最后通知,曾伯伯让您陪同过来的医生在哪里?”


    听见赵思涵这句话,齐凯跟副院长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都格外复杂。


    对于医院来说,病人家属提前联系其他大夫,何尝是对他们医院医疗水平的不信任。


    尤其是齐凯,他作为医院心内科医生,自认自己的医术,尤其是治疗心脏病的医术,在全国不敢说排第一,却也绝不是什么乡野村夫能比的。


    “我爱人闻从音就是旅长说的医生。”耿序立刻把闻从音介绍给了赵思涵。


    赵思涵的眼神落在闻从音身上。


    她愣了下,脸色一瞬间格外苍白。


    如果不是知道耿序跟曾旅长不可能拿自己的父亲生命儿戏,赵思涵都想问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闻从音把背包拿下来,看向齐凯,“现在病人情况怎么样了?病人在哪里?”


    她不是没看到赵思涵的脸色,但现在不是花唇舌功夫去说服对方的时候。


    齐凯看向赵思涵。


    赵思涵握紧手,对齐凯道:“告诉闻医生,现在我父亲的一切我都交给闻医生来处理。”


    齐凯跟副院长听见这句话,心里未尝不松了口气。


    虽然病人进医院的时候,情况就很不好,但如果能把责任转交给别人,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齐凯道:“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血红蛋白56g/L,白细胞……”


    他作为赵老的主治大夫,对赵老的身体数据还是很清楚的。


    闻从音听了对方的汇报后,心里大概有个数了,赵老的身体情况的确很差,怪不得曾旅长收到电话,立刻让他们连夜赶过来。


    闻从音微微颔首,“我知道了,病人现在还有呼吸吗?”


    齐凯道:“有,但是已经测不到血压。”


    他还想解释几句医院这边已经竭尽全力,闻从音却一把推开众人,走进急诊室。


    急诊室的病床上,赵老闭眼躺着,几个护士对闻从音的闯入有些错愕,可见齐凯等人没阻拦便都让到一旁去。


    赵老很瘦,面容灰白,昏迷不醒、头汗如油。


    闻从音上手给对方把了脉,脉在筋肉间,连连急数,三五不调,止而复作,如雀啄食之状,这是雀啄脉?!


    赵思涵心急如焚,低声询问:“闻医生,我父亲怎么样,还能治吗?”


    闻从音松开手,道:“你父亲的脉象是雀啄脉,雀啄脉是十怪脉之一,此脉象主死。”


    赵思涵只觉耳旁嗡地一声,几乎听不清楚周围的人再说什么。


    闻从音没看她,伸出手查看赵老的其他脉象,在按到下三部趺阳、大溪、太冲三脉还有些许微弱的脉象时,眼睛一亮,“还有希望,赵女士,你父亲还有一线生机!”


    齐凯等人听到闻从音这句话只觉得荒唐。


    尤其是齐凯,他是学西医的,什么都不信,只信数据,道:“这位女同志,你不能为了哄骗病人家属开心就信口胡说,病人已经没有血压,哪里来的一线生机。”


    闻从音没时间跟他争执,她看向赵思涵道:“你父亲的情况比较特殊,现在时间紧任务急,你要是信得过我,现在一切听我安排!”


    “我信你!”几乎是毫不犹豫,赵思涵立刻答应,“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


    闻从音道:“我要给你父亲开破格救心汤,附子150克,干姜、炙甘


    草各60克,高丽参30克,生龙牡、粗活磁石粉各30克,麝香0.5克(分冲),鲜生姜30克,大枣10枚,姜汁1小盅……”


    闻从音还没来得及把方剂念完,那副院长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你疯了吗?附子有毒,你用150g分明是谋财害命!我看,你别是哪里是赤脚大夫,跑来我们医院害人来了!不行,赵同志,我们医院绝对不能允许骗子在这里招摇撞骗!”


    副院长代明伟只觉得荒唐。


    他本来昨晚被院长叫到医院这边来负责赵老的事,就满腹怨气,原本还想闻从音要是能过来承担起责任,那他还能找个替死鬼。


    可没想到,闻从音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赤脚大夫,一来就下猛药,附子150g,简直匪夷所思,闻所未闻!


    “附子怎么了?”赵思涵紧张地问道。


    齐凯也愤懑地看了闻从音一眼,道:“附子是剧毒,一般人用几g都能被毒死,一般的药剂顶多不过用十几g,这什么闻医生,一下用150g,分明就是收买人命!”


    赵思涵懵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闻从音。


    闻从音冷静地说道:“附子剧毒不假,但你们怎么不说,附子是回阳救逆第一品,赵老现在脱阳濒死,若是不下猛药,怎么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这药必须得开,而且必须在这里现熬现喂!”


    齐凯跟代明伟坚决反对。


    他们俩对赵思涵道:“赵同志,您救父心切,我们能理解,但是我们医院是绝对不会配合开出这些药材的,这是害人性命!”


    耿序突然开口:“你们刚才不是已经说了赵老没有希望能活下来,那现在怎么叫做害人性命?”


    齐凯跟代明伟被问得哑巴了。


    两人脸上都露出些许难堪神色。


    耿序看向赵思涵,道:“赵同志,赵老现在的情况,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快,说句不好听的,我爱人现在是在死马当作活马医!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耿序一句话打醒了赵思涵。


    赵思涵立刻反应过来,“好,代院长,我愿意负起所有责任,请你们药房立刻按照闻医生的药方抓药!”


    “你?!”代明伟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思涵。


    赵思涵的眼神却格外坚定。


    第29章 第二十九天第二十九天


    医院这边给赵老安排了一个单独病房,并且将药材、煎药的锅、煤炉子都送到了病房里。


    闻从音亲自上手熬药,药一煮好就稍稍放凉,耿序负责喂给赵老服用。


    赵思涵则负责在一旁给她们打下手。


    “荒唐,这真是荒唐!”


    齐凯在副院长办公室里,拍着桌子对代明伟说道:“代院长,这附子剧毒这件事,不是我们西医说的,你们中医也是这么说。那个女医生不由分说就要150g,这要是人在咱们医院死了,那到底是病死的还是毒死的,可得两说!”


    代明伟抽着烟,看了齐凯一眼,道:“你都知道,我能不明白。你放心,我想好了,咱们这事得报告院长,要是出什么事,让院长找他们算账去!”


    齐凯心里一喜,他心里想着的何尝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太直白地说出来。


    代明伟打了一通电话给院长牛伟力。


    现在是早晨六点多,正是天光大明的时候,牛伟力接起电话的时候,刚从睡梦中醒来,语气带着怒气,“喂,谁?”


    “是我。”代明伟把烟掐灭了,对着牛伟力语气格外殷勤,“院长,赵老的事出现了一些意外。我们这边给您汇报一下。”


    代明伟把闻从音开破格救心汤的事一说,电话那头,牛伟力一愣,脸上露出思索神色,“那赵思涵怎么说?”


    “我们正是因为拗不过赵同志,才不得不允许那个女医生用这破格救心汤救人。”代明伟道:“您想,这多荒唐,齐凯跟我都看过赵老的情况了,血压都没了,下半身都冷了,分明是没得救,那个女大夫却说什么还有得救,啧啧,我看,怕是有些人想往上爬不惜睁着眼睛说瞎话!”


    牛伟力道:“既是这样,那你们别管,他们要什么咱们给什么,总之,咱们医院这边已经尽了全力。一切责任都由他们自己负责,等会儿有结果了,再打电话给我,明白吗?”


    代明伟顿时明白了。


    牛院长是不想得罪人,“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挂断电话,代明伟跟齐凯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露出老奸巨猾的笑容。


    因为这个时辰还早,医院也没其他病人,代明伟跟齐凯两人便约着出去吃早饭,他们临走的时候嘱咐了护士长给单人病房的闻从音等人提供方便。


    等吃了早饭,两人慢吞吞回到医院,却瞧见护士长冲着他们的方向急奔过来,跑得满头大汗。


    代明伟立刻喊住护士长,“章护士长,出什么事了,你这么急?”


    “代院长,病房那边,那边那个病人活了!”护士长双手撑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才捂着胸口,把话顺畅地说了出来。


    代明伟跟齐凯都是一愣,彼此对视一眼。


    齐凯问道:“哪个病人活了?”


    不能够是赵老吧?


    “还能有谁,昨晚大半夜送进医院的那个老大爷啊。”护士长惊奇不已地说道,“我刚进去给她们送饭的时候,那个老大爷的脸色变了,胸口都有起伏了,就连心跳仪上面的心跳都比做手术的时候快多了!”


    齐凯跟代明伟两人都懵了。


    两人忙直奔三楼的单人病房。


    他们推开门,就瞧见赵思涵眼里含着泪水地握着赵老的手,嘴里喊道:“爸爸!”


    赵老似乎半梦半醒,他的呼吸很弱,眼皮下眼珠子转动,似乎是想看清楚周围的情况。


    闻从音给赵老重新把脉,心里松了口气,“赵同志,好消息,您父亲的脉象已经好转了不少,现在已经脱离死亡危机,但现在还不到庆祝的时候,必须重开一个方子。”


    赵思涵是亲眼看着闻从音将自己父亲从一个濒死的状态拯救到现在一个能有反应,眼珠子能转动的状态,她对闻从音几乎彻底地诚服,“闻医生,您怎么安排我都听您的。”


    闻从音拿了笔,飞快地写了个方子,然后递给赶回来的护士长,“麻烦您去抓下药材。”


    护士长接过药方,眼睛刚落在药方上面,嗓子都岔劈了:“附子要加到200g,还是三剂?!”


    “没错,这是今天的量,请你们务必尽快把药材送过来!”闻从音语气听不出一丝迟疑。


    齐凯瞧见赵老的情况虽然格外惊讶,但这丝毫不妨碍他对闻从音这个药方的反对,“不行,这三剂加起来不就是600g了,600g药加进去,这人还能活吗?现在赵老好不容易情况好转,你不能胡来!得立刻把人送到省医院那边去,说不定还有救!”


    代明伟也立刻点头道:“没错,赵同志,你可别糊涂,您父亲现在情况好不容易稍微好一点儿,岂能让人这么乱来!”


    耿序听了两人这番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先前可没想到赵老的情况好转,医院这边居然会出来阻拦。


    这可真是瘦田无人耕,一耕有人争!


    闻从音冷笑道:“我看你们才是荒唐,赵老今早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若不是我的药对症,怎么


    能救回来?他现在的情况看似好转,但实际上就跟人站在悬崖上一样,还没彻底安全。要是不继续治疗,反而转院,那先前做出的努力不但没有意义,还白费了先前的药效,如果赵老在转院的过程中出事,这责任难道你们背?”


    闻从音这番话,几乎把齐凯、代明伟两人的脸面扯了下来。


    她就只差指着两人的脸,说这两人是来抢功劳的。


    赵思涵也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齐凯等人的意思,她道:“代院长,你们不必说。先前我说了我父亲的病交给闻医生,现在也是一样。无论多少g附子,人能救回来就行!”


    护士长看向代院长。


    代院长脸色稍微有些难看,他一扬手,“去抓!”


    他倒要看看,这600g附子用下去,难道还真能起死回生!


    代明伟心存记恨,出去后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牛伟力。


    牛伟力虽然有些意外,但想法却跟代明伟截然不同。


    他坐正身体,对代明伟道:“那个女医生真的把赵老抢救回来了?”


    代明伟虽然想否认,但这事瞒不住人,“是,赵老的情况是好了不少,不过我看,兴许就是瞎猫撞到死耗子,保不齐是回光返照也不一定。”


    代明伟这番话就分明有些挟带私怨了。


    而且也刻薄得很。


    一个病人病情好转,身为医院副院长,不为病人感到高兴,反而还说出这样带着怨怼的话。


    要是传出去,简直是丢了医院的脸。


    牛伟力呵斥道:“代院长,这种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要说。既然那个女医生真的有两把刷子,咱们就别干涉。这样,要是赵老病情再有进一步的变化,你立刻打电话通知我。”


    “是。”代明伟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


    他本来还想给闻从音上一下眼药,哪里想到牛院长完全不吃这套。


    代明伟对闻从音的态度记恨在心,索性眼不见为净,吩咐人去照看着单人病房那边,就回家去了。


    作为医院副院长,他主要的功劳都是行政方面的,即便一两天不来医院,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岛上。


    柳主任才从闻从音他们家里回来,闻从音跟耿序昨晚出门的匆忙,为了保密也不能回去,柳主任便负责去跟两个孩子说一声,然后委托了葛大姐帮忙照看向阳跟丽娜。


    “回来了。”曾旅长在家吃早饭,瞧见柳主任回来,从报纸后抬起头,看向柳主任:“耿序家两孩子没闹脾气吧?”


    柳主任坐下,摇头道:“没有,那两孩子倒是很懂事,就是问耿序跟小闻什么时候回来。”


    曾旅长道:“这种事不好说,不过,不急着回来才是好事。”


    他顿了顿手中的报纸,将报纸收起来,“也不知道小闻他们现在怎么样,赵老要是没了,这上面的变动……”


    柳主任想到这里,也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赵老下放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平反的机会,他的平反并不只是代表自己一人,更代表了跟他同一批的下属同事的前程命运。


    如果赵老真的没了,那那四个人不知道多得意。


    深夜时分。


    闻从音没睡,医院这边还算有点儿人情味,送了两张行军床过来,但闻从音作为主治大夫,哪里敢眯眼。


    耿序去外面回来,推开病房的门,走到闻从音身边,从怀里掏出捂着的红薯递给闻从音。


    红薯似乎刚烤好的,热着呢。


    闻从音看见了,惊喜又惊讶,“哪里来的?这大晚上外面难道还有人卖?”


    她接过红薯,握着下面用手绢裹着的那一块。


    这病房里即便有煤炉子,也冷得很,手里握着这么一块红薯,倒是让她暖和了不少。


    耿序道:“医院门卫在里面烤火,我跟人借用了一下,红薯是跟医院食堂要的。”


    他拿了一个给赵思涵,赵思涵道了谢,手里拿着红薯,却没心思吃。


    耿序回到闻从音身旁坐下,看着她边啃红薯,边盯着病床的赵老看,即便熬了一天一夜,她的眼睛到现在还是格外明亮,整个人很有精神。


    耿序见她吃着吃着就噎住,手捶着胸口,不由得失笑,拿起水杯,“我去给你倒杯水吧。你吃就安心吃,别走神。”


    闻从音艰难地咽下嘴里的红薯,冲他点头。


    耿序拿了水杯出去,医院的热水房倒是24h都能够烧水,接了水回来,耿序就听见病房里传来惊喜的叫声。


    “爸爸,爸爸您醒了!”


    他急忙拿着水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病房里。


    病床上,赵老已经苏醒,他的眼神很有力量,即便脸色苍白,但无论谁看到他,都想不到这个老人在一天之前几乎在生死关跟前走了一遭。


    “爸爸!”


    赵思涵激动得热泪盈眶,她冲闻从音喊道:“闻医生,我爸爸醒了!”


    闻从音把手里的地瓜随手一搁,走到病床旁边,摸过老爷子的体温、给老爷子把了脉,然后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好,现在算是彻底脱险了。老爷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赵老瞧着她身上的白大褂,隐约知道她的身份,他道:“比之前好多了,就是饿,饿了。”


    他的肚子传来肠鸣声。


    闻从音高兴道:“那看来您的情况比我想的还要好,知道饿了就说明脾胃能运转了。耿序,你快去找些吃的给老爷子吃。”


    赵思涵道:“这事我去吧,闻大夫,您帮忙看着我父亲!”


    闻从音点点头,无论谁去,都成。


    赵思涵一出去,没多久,医院上下都惊动了。


    代院长在睡梦当中,就被媳妇叫醒,媳妇推了他好几下,代院长这才苏醒过来,迷迷瞪瞪中不满地说道:“喊我干什么,这才几点啊。”


    “老代,医院来人叫你赶紧回去。”代院长媳妇把他被子掀开,说道。


    代院长被这么一冻,这才彻底醒了。


    他听到楼下有人喊他,仔细听了下,连忙一屁股坐起。


    等代院长赶到医院的时候,单人病房里几乎挤满了人,牛院长、各科主任跟齐凯等人都早就赶到了。


    牛院长对赵老一阵关心,“赵老先生,您觉得身体怎么样啊,还难受不难受?”


    从各种意义来上讲,牛院长这番话都是废话。


    一个刚从生死关逃离回来的人身体能好受吗?


    但人际相处当中,有时候就免不了这些废话。


    赵老很瘦,但他的双眼很有力气,躺在床上,笑呵呵,“牛院长有心了,我现在好多了,刚才喝了一碗粥,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


    牛伟力等人不无惊讶。


    尤其是齐凯,他根本难以相信不过一夜一天的时间,赵老居然能有力气说话,还能吃下一碗粥。


    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都怀疑赵老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爸,闻医生说了,让您好好休息。”


    赵思涵开口说道,“您还是好生躺着吧。”


    她说完这话,又扭过头对牛伟力等人说道:“牛院长,您几位有心了,不过我父亲现在这情况,还没有余力能够招呼几位。”


    “是我们疏忽了。”牛伟力忙道:“我们知道赵老身体好转后都高兴糊涂了,对了,听说是闻医生把赵老治好的,闻医生是哪一位?”


    闻从音从众人身后走出来。


    她对牛伟力等人点了下头。


    牛伟力等人看到她时,不无错愕,虽然知道治好赵老的是个年轻的女医生,可眼前的这个女医生也未免太过年轻。


    “你就是闻医生啊,真是年少有为!”


    牛院长立刻伸出手,跟闻从音握了握。


    闻从音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这得亏赵同志信得过我,愿意跟我一起冒险一把,不然再好的医生也没用。”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赵思涵体贴道:“闻医生,我父亲的情况也稳定了  ,我看您跟耿团长要不先回去休息,等明天早上再过来?您二位现在有地方落脚休息吗?”


    牛伟力可不傻,他闻弦知雅意,立刻道:“闻医生跟耿团长您二位还要去哪里休息,在我们医院休息最方便。这样,我让人给您二位安排一间单人病房,您二位过去休息,怎么样?”


    闻从音道:“如果方便,那真是再好不过。我们在医院这边,有什么动静,也能尽快过来。”


    “那当然方便,”牛伟力立刻叫来护士长,让她给闻从音跟耿序安排了一间病房,又特地让人送出两床被子跟煤炉子。


    代明伟匆匆过来,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牛伟力各种安排,吩咐下去。


    他看到赵老气色好转,又瞧见牛伟力等人鞍前马后的帮忙,哪里想不到自己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这赵老眼看就要平反被重用,这刚苏醒的功夫,谁来谁没来,他纵然不会记住,可他女儿又不是瞎子,哪里能没看到谁没有诚意。


    医院的单人病房很是宽敞,床也软和,闻从音累了一天一夜,先前全靠担心病人的心撑着,这会子病人好转,精神就松懈下来,脱了鞋,躺在床上后便沉沉睡去。


    耿序瞧见她眼下的青黑,眼神暗了暗,给她盖上被子,又将煤炉挪到床边,自己去沙发上半坐半躺地假寐。


    这一觉,闻从音是睡得真香,直到次日晌午,被饿醒了,她这才渐渐苏醒,翻了个身,发现屋子里黑沉沉的,像是没开灯,也不知白天黑夜。


    “醒了?”耿序听见动静,从卫生间里出来,他走到窗口,将窗帘拉开,窗户打开。


    阳光跟生活声响一并洒进这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病房里面。


    闻从音迷瞪着眼睛半天,这才意识到是白天,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半,我去食堂打了饭过来,本来你不起我也要叫你起的。”


    耿序将饭盒摆在桌上,他招呼闻从音道:“牙刷牙膏在卫生间,去漱口后过来吃饭。”


    闻从音闻着那扑鼻的饭菜香味,肚子里唱起空城计,二话不说去刷了牙出来。


    中午的饭菜格外丰盛,肉末鸡蛋羹、梅菜扣肉、红烧鱼,米饭也十分香甜。


    捧着铝饭盒,闻从音吃了一半这才缓过气来,她捧着饭盒,抬头看耿序,耿序吃饭不急不慢,很有节奏,他就算坐在沙发上,腰板也是挺直的,一看就是部队里出来的:“早上没人来找我?”


    耿序道:“早上的时候赵老醒了,赵思涵想过来叫你过来,被我拦着,赵老的情况不错,医院又派了好几个医生来看着,没到非需要你的时候。”


    闻从音抬起眼,看了耿序一眼,又低头吃饭,她吃了几口,抬起头来忍俊不禁,“你这是在心疼我?”


    她本以为自己调侃这么一句,耿序会不好意思。


    可没想到,耿序却大大方方地说道:“心疼自己媳妇,不对吗?”


    “咳咳咳。”


    闻从音呛住了,抵着嘴唇咳嗽几声。


    耿序眼里掠过一丝笑意,把打来的汤推到她跟前,闻从音喝了几口,这才顺了下去。


    她觉得,自己对耿团长怕是有些误会。


    这哪里是原著里那个铁树不开花的耿团长,分明会来事的很。


    “叩叩叩——”


    房门敲响,赵思涵的声音响起:“闻医生,您醒了吗?”


    闻从音答应道:“请进,我起来了。”


    赵思涵推开门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摞饭盒,瞧见闻从音跟耿序已经吃上了的时候,笑道:“看来是我来的正是时候,我给你们打了饭菜,大家一起吃吧。”


    闻从音起身,笑道:“也好,人多吃起来也热闹。”


    赵思涵带来的饭菜比耿序打的更丰盛,想来应该是在外面的国营饭店买的。


    闻从音看她食不知味,也知道她的来意,吃了七成饱,便道:“赵老爷子现在醒了吗?要不我去看看。”


    赵思涵忙道:“我爸爸醒着。”


    闻从音让耿序留下来好好吃饭,跟着赵思涵过去老爷子的病房。


    老爷子这会子的精神比起昨晚又好了不少,瞧见闻从音进来,还要坐起身来。


    闻从音忙摆手:“您躺着吧,您现在还是得养神,最好不要让人多打扰。”


    她对病房里其他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点点头。


    那几个医生看着她的眼神,有点儿像是再看天方夜谭。


    很显然,在闻从音沉睡的时候,她把赵老从生死关抢救回来的这件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越是医生,越知道能把一个病人从重症危急的情况抢救回来,有多么不容易。


    华佗能起死回生,可那是传说中的事。


    谁见识过现实中的神医就在自己身边吧,尤其是有关于闻从音的事里还提到她用了不少剧毒的附子,这更给她增添了一丝传奇色彩。


    闻从音上手给老爷子把了下脉,微微颔首,道:“老爷子早上上了不少次厕所吧?”


    赵老颔首,赵思涵紧张地问道:“医生,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了。”闻从音笑着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你不用太紧张,老爷子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我给他开个方子,固本培元,一天一剂,分三次煎服,四五天就能见效果。”


    她伸出手在身上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没穿白大褂过来。


    旁边一个医生忙递了本子给她,闻从音看了那医生一眼,道谢后接过手来,飞快地写下药方,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她把药方撕下,递给赵思涵,“附子我降到了150g,还是得继续服用。”


    “好,好!”


    赵思涵立刻答应,马不停蹄地去找护士长抓药。


    牛伟力等人听见消息,匆匆过来。


    牛伟力对闻从音握了握手:“昨晚上没来得及多跟闻同志说话,这会子我牛伟力再次代表医院谢谢你,得亏有你啊,赵老才能死里逃生。”


    “不敢不敢,这也多亏你们医院配合。”


    闻从音微微一笑,客气地说道。


    花花轿子人抬人。


    医院这边至少还给她们提供了药材跟住宿的地方,还是得给几分薄面的。


    牛院长听见闻从音这番话,脸上笑容真切不少,“哎呦,听到闻同志这句话,我们心里有愧啊。我们的个别同志还对你的药方指手画脚,险些耽误了正事。我们医院这边已经严厉批评了他们了!”


    闻从音失笑,她也懒得追究牛院长批评的是谁。


    对于齐凯跟代明伟这些人,闻从音上辈子司空见惯,并不以为奇,这些人对负责任的事情避之如蛇蝎,可见到有功劳,却是前仆后继,生怕自己抢晚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牛院长这些人也是一样的。


    尤其是牛院长,先前自己抢救赵老到时候,牛院长都没露过面,自己把人抢救回来了,牛院长倒是及时出现了。


    “牛院长,不说这些话,赵老的药还得麻烦您叮嘱护士好好熬,我们这几天就不住医院了,免得影响你们正常工作。”


    闻从音道:“赵老这几天也要静修,最好是尽量少让人来打扰。”


    “明白明白。”牛伟力立刻答应的十分爽快,“闻医生,你们不住医院,那要去住哪里?不如这样,我写一张介绍信,你们夫妻俩去招待所那边住吧,那边条件比医院好点。”


    人家主动提出帮助,自己不答应,倒是不给面子。


    闻从音笑着点头道谢。


    她看着赵老服了一帖药后,这才跟耿序拿了介绍信去招待所休息。


    在招待所把为数不多的行礼放下,闻从音直接躺在床上,耿序看着她疲惫的模样,道:“我下楼给旅长打个电话,你好好休息吧。”


    “嗯。”闻从音坐起身来,道:“你顺便帮我带句话给向阳跟丽娜,就说让他们俩乖乖的,这几天先在葛大姐家里吃饭,回头我买特产回去给他们,还有就是,医院方面,也拜托柳主任帮我跟孙丹阳他们说一声,让他们这几天多看书。”


    “嗯。”耿序点点头,把门带上下楼。


    招待所前台有电话,那服务员在前台那边打毛衣,还不住拿眼睛瞧他,还打听道:“这位同志,您是哪里人,几岁啊,刚才那个跟您在一块的是您妹妹吧?”


    耿序闻言看她一眼,一字一顿,“那是我爱人。”


    “哦。”大姐脸上表情讪讪的,“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给


    你介绍个对象,既然有了,那就当我没问。”


    耿序淡淡看了那大姐一眼,旁边一个大妈过来拉着那大姐到一旁去,对耿序道:“同志,您打您的电话。”


    耿序等她们走出一段距离,这才拨通了曾旅长家的电话。


    曾旅长接起电话,听到是他的声音,立刻精神一振,“耿序,怎么样,有好消息没有?”


    耿序道:“旅长,赵老情况好转了不少,目前已经彻底脱离危险,我跟从音需要在这边逗留四五天确保赵老的病情彻底稳妥,才能回去。”


    “好,好!”


    曾旅长激动得拍大腿,“我就知道小闻肯定有两把刷子,好,太好了,柳主任知道了也肯定高兴!”


    耿序听着曾旅长夸赞闻从音的话,唇角不禁勾起,他想起从音的专注跟认真,心里不由得感到自豪。


    “旅长,您夸从音的话不如等我们回去再说,从音有些事想托你们……”


    耿序把闻从音交代的话告诉了旅长。


    虽然是细碎小事,但曾旅长丝毫不介意,甚至还让耿序转告闻从音,让她放心。


    闻从音下午又睡了三个多小时,这才起来,跟耿序去医院看了下赵老。


    赵老的情况肉眼可见地逐渐好转,赵思涵也终于能放心去休息了。


    从医院出来,正是傍晚黄昏的时候,马路上人来人往,车铃声响个不停。


    徐徐凉风吹来,闻从音心情格外的好。


    过马路的时候,旁边人挤人的,不知不觉,闻从音的手就挽着耿序的胳膊,她扭过头,对耿序问:“咱们这会子也没事,是回招待所,还是?”


    耿序听出她的兴致冲冲,“难得来一次这边,不如到处走走。”


    闻从音眼睛一亮,她点点头,裹着围巾的脸上一双眼睛亮的格外吸引人。


    这个年代没什么好逛的,只有国营商店有些看头。


    闻从音要给孩子买特产,还要给葛大姐买东西,便带着耿序去国营商店。


    不得不说,不愧是市区,这个时间点,商店里还是人头攒攒,闻从音跟耿序带的钱票不多。


    他们走的时候太赶了,除了柳主任给的那信封里的钱票,闻从音身上可没多少钱。


    她买了一袋猪油糖、橘子糖,走到布料柜台的时候,瞧见那些花布,有些心动,但可惜囊中羞涩。


    “同志,要买什么布?”售货员看了耿序跟闻从音,见他们俩穿的体面,不像是囊中羞涩,过来白看的,这才开口招呼。


    闻从音看上了一块青色碎花布,有些心动,但可惜没有布票,她忍不住瞧了几眼,就要带着耿序走。


    耿序问道:“你不喜欢吗?怎么不买?”


    闻从音低声道:“咱们没钱没票,还是算了。”


    耿序唇角勾起,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递给闻从音。


    那钱包沉甸甸的,闻从音拿过手后愣了愣,她打开看了看,眼珠子几乎都掉出来了,难以置信地抬头问耿序:“你怎么有这么多钱票的?”


    耿序道:“我习惯了,以备不时之需。”


    他看着闻从音兴奋的脸,“你要想买就买,这些钱跟票都可以用。”


    闻从音这时候突然能明白为什么那么多女生喜欢霸总了,谁不喜欢有钱随便花呢。


    她立刻拿着钱包冲到布料柜台,让售货员把柜子上几匹布料都拿了出来,岛上的物资是真的不多,她看过供销社的布料,那些料子实在难看,难得来一次市区,可不得趁机多买点儿。


    售货员见她一口气要看那些些布料,脸上有些勉强,“这位女同志,你想看什么就说什么,别回头我拿下来你看了又不买,这不是耽误事吗?”


    “你拿下来就是,我要是喜欢我就都买了。”


    闻从音对售货员的冷脸不以为意。


    售货员见她执意,没办法,撇了撇嘴,这才把布料都拿下来。


    闻从音看了看,这些布料颜色多半是灰蓝藏青,少有几块布料是红白相间格子的,料子有绒布、呢料跟棉布。


    藏青色、蓝色适合向阳跟耿序,红白格子的适合丽娜,青色的可以给葛大姐,当做谢礼。


    “怎么样,看够了没,到底要什么?”


    售货员眼看要下班了,语气很是不耐烦。


    闻从音有些不高兴,抬头一看,墙壁上挂着横幅——禁止打骂顾客,她唇角抽了抽,行吧。


    那看来,这个售货员的态度在这个时代还算亲切,“我都要了,一共多少钱多少票,你算一下。”


    售货员愣住了,她本来靠着柜台,爱答不理的,听见这话,这才正眼看闻从音,“你都要,这里七八匹布呢,你别是拿我寻开心啊?”


    闻从音没说话,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票,推到柜台上。


    售货员看了看票,然后又看了看耿序,耿序没说什么,售货员这才上手去算那些布料总共多少钱要多少票。


    八匹布加起来一共花了十五块八毛,布票更是花了十张。


    耿序抱着那些布料出来的时候,闻从音都听到身后那售货员跟同事八卦:“这找男人还得找这种,出手大方的,瞧瞧人家给对象买布料,一口气花了十几块都不吭一声,再瞧瞧我那对象,先前请我吃一根奶油冰棍,花了一毛五,拉了脸半天,跟我吃他的肉似的。”


    闻从音不由得觉得好笑,撞了下耿序胳膊,调侃道:“耿团长,听见没有,人夸你呢。”


    耿序看了闻从音一眼,脸上莞尔。


    第30章 第三十天第三十天


    “老爷子,思涵同志。”


    四天后,闻从音跟耿序来医院看望赵老,赵老已经能下地走路,甚至拄着拐杖还能在病房里溜达几圈。


    “小闻,你还叫什么老爷子,叫我赵伯伯就行。”赵汉生摆摆手,由女儿搀扶着坐下,对闻从音说道。


    旁边的医生护士互相使眼色。


    这几天,医院里的领导想凑上来巴结的不计其数,就连他们的牛院长也对赵汉生恭敬有加。


    这足以让众人看清楚、意识到这个突发急症被送进医院的老爷子身份不一般。


    可赵老爷子对谁的态度都不冷不热,想不到对闻医生,态度这么亲切。


    “赵伯伯,那我就不跟您见外了,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闻从音坐下,示意赵汉生把手摆在台上,然后屈起手指给赵汉生把脉。


    赵汉生声音比之前有中气不少,“好,好多了,我这感觉浑身是劲,这不,躺了四五天都憋不住,下床溜达了。我闺女还不让我动弹呢。”


    “爸,您这身子骨才好多久,还想出去走走,您甭想!”


    赵思涵对父亲态度很是坚决。


    闻从音笑道:“赵伯伯身体好转,想动弹是好事,不过您现在中气不足,最好还是不要吹冷风,我给您重新换个方子,这方子是强身健体的,您回头慢慢调养,一个月后别的不敢说,但要工作,出去走动都不妨碍。”


    “好,那麻烦闻医生您了。”


    赵思涵高兴不已,忙拿了纸笔过来给闻从音。


    闻从音把药方写下来,叮嘱了几句后,然后才说起正事,“赵伯伯的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我跟耿序打算明日就回去。”


    耿序跟着说道:“我们这次出来也有五六日了,岛上还有不少事情。”


    “明白,你们这次出来真是辛苦了。”


    赵汉生对赵思涵道:“小涵,你把咱家电话地址留给小闻小耿。”


    “诶。”赵思涵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联系方式,递给闻从音,闻从音看了一眼,纸上的地址赫然是在北京。


    “这……”


    赵思涵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我父亲平反了,上面现在急需我父亲回去主持工作。过几天我们也要动身去北京,小闻,这联系方式你们留着,回头一定要跟我们保持联系。”


    “好,那我们在这里先恭喜赵伯伯。”


    闻从音起身说道,“祝赵伯伯这次回北京,主持工作能顺利展开。”


    赵汉生脸上露出志


    在必得的笑容。


    旁边的医生听了,心里不无羡慕。


    这赵汉生的级别也不知道多高,但可想而知,此次一去必定是鹏程万里,有这么个靠山,不知是多少人一辈子盼不来的机会。


    牛伟力听说耿序、闻从音要走了,非过来,说要闻从音跟耿序吃饭。


    他毕竟是个院长,这些天也没少提供帮助,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想法,闻从音跟耿序都给了面子。


    牛伟力在医院食堂请的饭,饭菜水平明显比之前好了不少,熏鸭、咸酥鸡、蒸排骨,因为靠海还难免有不少海鲜。


    代明伟等人过来当陪客,闻从音不喝酒,耿序跟他们喝了不少,喝到最后,牛伟力等人醉过去了,耿序还精神着。


    牛伟力彻底服了,对耿序竖起大拇指,“耿老弟,你这酒量是这个,真是没的说。我老牛算是服了你了。”


    耿序笑了下,没说话。


    闻从音见时辰差不多了,便道:“牛院长,我们可不能再喝了,该回去,明天我们可得走了,可不敢喝醉了。”


    牛院长道:“闻医生,你放心,我让车子送你们回去。”


    他打了个酒嗝:“我老牛也敬您一杯,我老牛这辈子还没见过你这么高明的医术,这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牛伟力显然喝大了,舌头都捋不直,还拿起酒杯来。


    闻从音知道跟酒鬼是没什么好说的,便拿起酒杯跟他碰了下,“成,牛院长您也别客气,您这些天对我们的照拂,我们也心里有数。”


    得了这句话,牛伟力脸上笑容灿烂不少。


    喝到七八点,牛伟力才叫司机把闻从音、耿序送回去。


    他抹了一把脸,一下精神了,让护士长打电话通知各家家属来把人接走,然后自己瞪着自行车回家去。


    牛伟力的媳妇听见门锁声响时,抬起眼皮,瞧见他赤红着一张脸进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又喝成这副德行,你瞧瞧你,这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多影响团结。”


    牛太太嘴上嫌弃归嫌弃,到底是多年老夫妻,进厨房端了煮好的醒酒汤出来。


    牛伟力喝了醒酒汤,这才清醒不少,冲进厕所把酒吐了出来,洗了把脸出来,“你懂什么,领导不喝酒,怎么办好事?要是跟别的医院院长一样天天在家里待着,医院能拿到那么多拨款跟药材?”


    牛太太拧了一把热毛巾递给他,咦了一声,“怪了,你不是说今晚跟一个医生吃饭,怎么跟医生还要喝酒?”


    “人家有能耐啊。”牛伟力拿热毛巾捂着脸,半晌后才缓过气来,靠在沙发上,“那个老领导,进我们医院的时候进气还没出气多呢,结果你猜怎么着,人一来,没几天功夫,那老领导都能下地走路了。”


    牛太太瞪大眼睛,惊讶道:“真这么神?”


    牛伟力道:“怎么,你没听别人说嘛?医院这几天都传遍了,好些个没眼力见的胳膊疼腿疼都想找人闻医生,被我给拦住了。人家是特地来给老领导看病的,又不是咱们医院自己人,真不把人当一回事,回头丢的还不是我的脸。”


    牛太太道:“哎呦,要真是这样,那是该多拉近关系,你老岳父,一直有风湿的毛病,一到冬天腿就疼,老牛,我爸对你可不薄,你可得麻烦人家帮忙给瞧瞧啊。”


    牛伟力哪里想到,自己不过卖弄下闻从音的医术,就给自己揽事上身。


    他嘀咕道:“人家明天就走了。”


    “明天走有什么,你提一提啊,我爸那毛病这么多年了,去你们医院都没看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去年上楼梯疼得都流汗了。”


    牛太太是个孝顺女儿,听了这件事后,岂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牛伟力被纠缠不过,加上也是实在心疼老丈人,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闻从音搀扶着耿序下车,她跟司机道了谢,半拉半扶着耿序上楼。


    耿序在食堂的时候还好,这一路过来,估计是吹了风,酒劲上来了,从脖子一直红到眼睛。


    他的皮肤冷白,红起来的时候更引人瞩目。


    “哎呦,轻点轻点,对,在这边躺。”


    闻从音慢慢地把人放下,一只手还帮忙护着脑袋,直到人在床上躺好了,才松了口气。


    她直起身来,看着对方。


    这会子夜色寂静,马路上偶尔传来一两声自行车铃铛声。


    招待所的灯有点昏黄,微风吹动窗帘,带着那涟漪似的影子在男人的脸上晃动。


    闻从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到被风吹得发冷,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看一个男人看的入神了。


    她捂着脸,大概是天气太冷,又大概是那一杯酒也起了效,她只觉得自己这会子的脸热得不行。


    “蓝颜祸水!”闻从音边嘀咕边进厕所里拿毛巾给耿序擦脸擦手,她可受不了跟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一起睡。


    耿序醒着的时候,闻从音不好意思仔细打量他的长相,但现在,大概是夜色正好,又或许是酒迷心窍,她给他擦脸的时候,眼神一寸寸地看过对方的眉眼。


    男人的眉眼很是端正深邃,一对浓眉,鼻梁高挺而长,在中医看来,这种男人一般身体比较强壮,因为鼻梁主呼吸,呼吸跟肺部有关,肺就相当于人体的加油站。


    正当闻从音拿着毛巾擦拭到男人脖子上喉结时,她只感觉手下那一块喉结动了动,脖子上的青筋也跟着变得格外清楚。


    闻从音身体一僵,似乎隐约察觉到什么。


    她脖子僵硬地渐渐抬起头,耿序不知几时睁开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她,那眼神带着野性,仿佛要将她吃干抹净。


    几乎是一瞬间天旋地转,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按在身下,先前的上下位置发生了颠倒。


    耿序亲了上来,男人的气息凶猛霸道地充斥在她的口腔内。


    窗外不知几时飞进来一只小蝴蝶,小蝴蝶不慎落网,在蛛丝网里煽动翅膀,却越缠越深。


    “不、不行!”


    闻从音面红耳赤,艰难地推开耿序。


    耿序直起身,他的嘴唇湿润,眼睛死死地盯着闻从音,喉结滚动,额头上带着汗水,声音沙哑,“为什么?”


    “没、没有那个。”


    闻从音别过头去,脸上涨得通红,她不敢看耿序,怕再看下去,自己会失去理智。


    耿序微皱的眉眼舒展开,见闻从音不是抗拒自己,周围的气氛都松懈了下来,“那个是哪个?”


    闻从音脸上越发红,她抄起旁边的枕头朝他丢过去,“就是避孕套,我不想这么快生孩子!”


    一阵沉默后。


    耿序低声笑了出来,他坐起身来,手指擦过嘴唇,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被上,“你怎么就知道肯定能中?”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音。


    闻从音简直没法听下去了,这男人开车技术真是又快又猛,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瞧见男人身下鼓鼓囊囊的一团,真的是撑杆而起。


    闻从音的眼睛仿佛一瞬间被烫到,飞快移开视线,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敢看耿序,“总之在这里不行。”


    耿序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等回去。”


    他从床上下来,脱了外套,拿了衣服进厕所洗澡去了。


    闻从音嘴巴张了张,手捂着脸,几乎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干嘛说那句话。


    这不是送羊进虎口吗?


    闻从音一夜没睡好,这一晚上梦里总是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事,等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男人的怀里,更是连忙从床上蹦起来。


    “闻同志、耿同志。”


    闻从音两人忙活着收拾东西要去赶火车的时候,牛伟力带着媳妇跟老丈人过来了。


    闻从音见到牛伟力一家人的时候,脸上浮现出错愕神色,这牛院长这么周到的吗?还亲自来送他们走?


    她心里的不解,在得知牛伟力的来意后,恍然大悟。


    牛伟力怪不好意思的,看人家这收拾东西都收拾的七七八八,明显是要走了,他还来打扰,实在是有些不近人


    情,“我这实在是不好意思来打扰您,但我老丈人这风湿痛的毛病好些年了,一直没治好。我这才厚着脸皮来麻烦您。”


    牛伟力的老丈人七十多岁了,老大爷穿着一身军装,头发花白,看上去脾气很硬。


    他得知闻从音是个很厉害的医生时,心里抱着一丝希望,但这会子看到这医生这么年轻,便不禁怀疑自己女婿女儿是不是拿自己耍着玩。


    老丈人有心要走,但女婿话都这么说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对闻从音道:“医生,麻烦您要是方便,给开个方子,伟力你也真是,人家医生都要走了,你还来麻烦人家。”


    几个服务员在外面探头探脑,显然觉得这事有些新奇。


    闻从音道:“没事,我们的班次还早着,既然老人家都来了,那就看吧。”


    她祖父母,父母都是对病人抱着赤诚之心等人,闻从音虽不敢说自己能比得上父母他们,但对病人,她更多的是同情。


    生病的人有多难受,日子有多不好过,自己生过病就知道了,要是能帮上一把,就帮一把。


    耿序把椅子上的行李拿下,老爷子被女婿女儿搀扶着坐下,闻从音在床上坐下,先看了舌苔,再把了脉。


    闻从音脸上露出笑容,“问题不大,老爷子这毛病好治。”


    “问题不大?”


    牛夫人瞪大眼睛,惊讶道:“可是我爸这毛病都有七八年了,前后看了不少医院,中药西药都吃了,都没治好。”


    “老席,人家医生这么说,肯定有她的缘故!”


    牛伟力怕媳妇说话不留意,得罪了闻从音,忙开口呵斥。


    闻从音并没有把牛太太的话放心上,她道:“这样,我看您父亲走路都有些艰难,我先给他按按穴位,你们看看效果。”


    “那可太麻烦您了,闻医生。”牛伟力忙道谢。


    闻从音让老爷子脱了鞋袜,挽起裤腿。


    老爷子的膝关节都变形了,两条又干又瘦的腿上青筋很是明显,牛太太眼眶一红,心酸不已,“爸您这腿都这样了。”


    老爷子倒是很看得开,“这有什么,你爸我能活到今年75,已经值了,想当初,我们抗洪抢险的时候,不少战友都牺牲了,比起他们来,你爸我算是活够本了。”


    闻从音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一顿,问道:“老爷子,您是老兵啊?”


    牛伟力道:“可不是,我老丈人那是老红军了,后来到了我们这边,59年这边台风洪水,我老丈人50多的人了,还跟着去前线抗洪抢险,这才落下这风湿病。”


    闻从音听了之后,肃然起敬。


    她对老爷子道:“既然您是军人,那我给您换个治疗办法,您能不能忍痛?”


    “你小姑娘这么说的,有多痛你直接上,我老席决不吭一声。”老席拍着胸口说道。


    闻从音道:“那行,您忍着点儿。”


    她洗了把手出来,托着对方的左腿,对着对方脚掌的膝关节反射区的穴位狠狠地按了下去。


    众人亲眼看见,闻从音不过按了四五下,老大爷就疼得满头是汗。


    牛太太心疼,但又不敢开口。


    闻从音问道:“大爷,您是不是腿侧痛的厉害?”


    老席点点头,咬着牙关:“是,你这大夫倒是有一手。”


    闻从音失笑,又下狠劲按了几下,老席本以为会更痛,可说来奇怪,这几下按着反而觉得有一股暖气从脚下窜起,不但不痛,还隐隐约约有些舒服。


    “怪了,你这按得是一个地方吗?”老席纳闷地问道。


    闻从音松开手,让他的脚平放在床上,道:“就是同一个地方,牛太太,您过来看一下,这个地方您平时最好每天给您父亲按,每次九下,重复四五次,这地方按久了您父亲腿上这些疙瘩就能消停了。”


    闻从音让牛太太亲自给她爸按了几次,老席的脸色一次比一次舒缓。


    最后按完,闻从音让他尝试下地走一走。


    老爷子走了一下,满脸惊奇,“怪了,我这左脚怎么不怎么疼了?”


    因为只按了左脚,因此感觉特别明显,左脚走的时候顺利很多,右脚走的时候,关节跟卡住了一样。


    牛太太也愣住了,“爸,您这左脚明显比右脚走的好啊!”


    闻从音让老爷子坐下,指了另外两个穴位,“这两个地方也得按,也是每回9次,每次四五遍,间隔一分钟。另外,我开下内服外用的药材,外用是泡脚的,坚持个四五天,大概就能见效了。”


    “真的,医生,那可太谢谢您了。”


    老席激动的不行,还想跟闻从音握手。


    闻从音哪里敢让老前辈主动伸手,忙主动伸手握了握,“您别客气,您这病还算浅,这寒气只在肌肉,还算好治,要是进了血管,那才麻烦,就算是我,也不敢打包票。想来是您老人家平时是不是有练功夫?”


    牛伟力惊讶地拍手道:“大夫,您这真神了,我这老丈人早年学的就是少林寺的拳脚!”


    神什么神啊。


    闻从音哭笑不得,这其实是常理能推出来的。


    老大爷这么大岁数了,气血还很旺盛,当年抗洪抢险落下风湿病,这么多年这湿都没进气血,必然是身体早年打熬过,不然岂能够有这样好的身体。


    闻从音留下药方,又叮嘱了几句话,牛伟力直接让人开车送他们去火车站,把他们的票安排成软卧,临上车,牛太太还给闻从音塞了一大包东西,也不知是什么。


    闻从音要拒绝,人都下火车去了。


    “这牛院长夫妻倒是真孝顺。”


    闻从音从车窗外跟牛院长夫妻挥手告别,回头感慨地对耿序说道,耿序把一袋一袋的行李放下,眼里带着笑意地看向闻从音,“今天他要不是给他老丈人看病,你应该不会留下吧。”


    闻从音摸了摸鼻子,解开围巾,“不一定。”


    她心里暗忖,耿序怎么这么了解她?


    的确。


    要是牛伟力不是给自己的老丈人看病,闻从音未必会愿意,为自己父母子女着急是人之常情,她对牛伟力反而高看一眼,至少这人不是一个心里只有仕途的人。


    赵老生病的时候,牛伟力躲着,还可以说是人性所驱,但要是老丈人生病,牛伟力也躲着,那这人就不可深交。


    “向阳、丽娜。”


    柳主任提着水果过来,向阳跟丽娜两人正跟赵团长一家吃饭,听见柳主任的声音,赵团长跟葛大姐忙起来招呼,“柳主任,您怎么来了?吃了没,要不一起吃吧。”


    柳主任忙道:“不用招呼我,我吃了过来的,给你们送点儿水果来。”


    她手里提溜着一袋子苹果跟香蕉。


    苹果还罢了,香蕉可不便宜,一根就要一毛钱。


    几个孩子惊喜地哇了一声。


    永红想过来拿,被葛大姐瞪了一眼,葛大姐道:“柳主任,您来就来,怎么还带这些水果,您自己留着吃多好,这月份水果可不便宜。”


    “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跟老曾都不爱吃这些。”柳主任把水果放桌上,“偏偏这些水果容易坏,妹子,就给孩子们吃吧,别放坏了,糟蹋东西。”


    听柳主任这么说,葛大姐这才让孩子收下,她去倒了一杯水给柳主任。


    柳主任说起正事,“明天耿序跟从音两人就回来了,这几天向阳跟丽娜在你们家这边没打扰你们吧?”


    向阳跟丽娜脸上都露出惊喜神色。


    向阳激动地起身,“柳阿姨,我叔叔跟婶子要回来了?”


    丽娜虽然没说话,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也表达了她心里的期待跟迫切。


    柳主任笑着说道:“可不是,你们是不是惦记的不行?”


    葛大姐笑着说道:“这两孩子天天都问老耿跟小闻什么时候回来呢  ,两孩子倒是乖,还帮着我们干活,老耿他们回来了就好了,孩子们总算不用惦记了。”


    赵团长道:“柳主任,那明天让我爱人带孩子过去接吧。”


    柳主任倒是对此无可无不可,点了下头答应下来。


    赵团长跟葛大姐都没问闻从音他们出去干嘛了,作为军人,都有保密意识,不会瞎打听。


    向阳倒是很激动,第二天早上带着丽娜、拉着葛大姐家的三个孩子去他们家收拾了一通。


    被子什么的都拿出来晒了。


    闻从音跟耿序在码头上下船就瞧见葛大姐领着一群童子兵,瞧见他们俩,向阳拉着丽娜蹦起来挥手。


    “向阳这孩子,真是热情。”闻从音瞧见丽娜无奈的表情,唇角抿着笑,对耿序说道。


    耿序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笑意。


    船板搭靠上码头,葛大姐领着孩子上来帮忙,永志永刚兄弟帮忙抗那些布料。


    葛大姐惊奇不已,挽着闻从音的手,道:“小闻啊,你们这咋买这么些布料,这用得完吗?”


    闻从音一手拉着丽娜的手,一边对葛大姐说道:“大姐,我家四口人呢,向阳丽娜长得快,这春夏都得做衣服,我还给你们买了块布料,这几天孩子拜托你们照顾,没少麻烦你们吧。”


    “哎呦呦,咋还这么见外,还给我们买布料做什么?”


    葛大姐连忙推拒。


    闻从音道:“不成,你可得收下,那块料子是青色碎花的,特别好看,做衣服做被单都合适,再说了,你不拿,我可不好意思再麻烦你给我们家两孩子量身裁布。”


    葛大姐见闻从音这么说,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答应下来。


    闻从音回到家,先把那匹青色布料给葛大姐,还掏了一包猪油糖给几个孩子当零嘴。


    猪油糖这种小零嘴热量高,正适合现在这些油水不足的孩子,几个孩子喜不自禁。


    永志还道:“小闻阿姨,你们以后要出差尽管去,向阳跟丽娜我罩着!”


    他嘴里嚼着猪油糖,脸上乐滋滋的。


    葛大姐没眼看,拍了他脑袋一下,“去,这猪油糖一人两颗不许多吃,别回头蛀牙了。”


    她把丢脸的孩子哄回去,才对耿序、闻从音道:“柳主任今早过来说了,让你们中午去她家一趟。”


    耿序跟闻从音立刻知道是什么意思,点了下头,因为要保密,孩子们还得再蹭葛大姐家的饭菜一口。


    但这回葛大姐那是叫一个心甘情愿。


    小闻出手是真不小气,那块布料不小,足够给永红做一条裙子,顺便还做一个枕套。


    葛大姐平时虽然骂小闺女最多,可心里也是最疼这个小闺女的。


    “小耿,小闻,你们回来了。”


    柳主任跟曾旅长中午都在家里等着闻从音他们过来。


    闻从音跟耿序跟他们俩打了个招呼,然后由闻从音说起赵老的情况,在得知赵老已经彻底转危为安,并且能够前往北京开展工作,曾旅长喜出望外,拍手叫好,“小闻这次真是立大功了,耿序,你这媳妇是有大本事的,你娶这个媳妇娶的好啊!”


    “老曾,我看你是高兴糊涂了。”柳主任笑着说道,她对闻从音道:“别搭理他,你们刚回来还没吃饭呢吧,我叫小刘准备了几道菜,今天本该好好给你们庆功才是,但这事还不能让人知道,咱们自己庆功。”


    “柳主任说笑了,您家的饭菜是出了名的好,我跟耿序有这口福,高兴还来不及呢。”


    闻从音说着,跟耿序对视一眼。


    耿序眼里带着一丝笑意,视线交织的一刹那,空气里仿佛有电流窜过。


    闻从音低下头,不敢跟耿序对视。


    只要一对视,她就不免想起前天晚上的事。


    柳主任很有心,知道闻从音他们赶路辛苦,还说下午给他们放假半天,让他们回去好好收拾。


    闻从音心里寻思,还不如不放假呢。


    她现在跟耿序单独待着,就有些心乱。


    耿序道:“柳主任,我下午就不放假了,团部那边需要我,这次出去我也没帮上什么忙,让从音休息就行了。”


    “那也好。”曾旅长道:“你手下那些刺头,这几天你不在,差点儿造反,回去给他们加加练。”


    耿序道了声是。


    闻从音松了口气,吃了饭后,两人从曾旅长家里出来,闻从音指着医院的方向,对耿序道:“那我去医院一趟,你去部队里吧。”


    “嗯。”耿序点了下头,在闻从音要走的时候,他开口道:“今晚我回家吃饭。”


    说完这话,他抬脚离开了。


    闻从音看着他那后脑勺,嘴巴微张。


    在部队操练完回家吃饭是很正常的,耿序不至于特地多提这一句。


    他这话的意思,不会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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