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淮,我喜欢他,我喜欢……嵇临奚”
“什么?!”
得知自己的儿子被人掳走,王相脸色剧变,将桌上的文书一把推扫到地上,“派去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连公子都护不住!”
前来汇报消息的随从,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公子本来在房间里的,外面有人看护着,但绑走公子的人放了一把火,人都过去救火了,公子就这么……被那群人给绑走了……”
“一群废物!蠢货!没用的东西!”
满腔愤怒无处发泄,地上跪着的随从就成了王相的出气筒,他提脚猛烈踹着,就在这时,外面又有下人走了进来,说香凝姑娘过来了。
王相深呼吸一口气,止住脚,阴冷道:“滚下去,赶紧派人去查公子到底是被安妃还是太子掳走了,查不出来,你也就不用回来了。”
“诺——”
随从慌忙从地上爬起,顶着鼻青脸肿的样貌退下去了,出门的时候,正与提着食盒的香凝撞上,看到他脸的香凝,似乎有些害怕,避开了两步。
等随从离开后,香凝这才踏入房中。
“相……相爷……”
已经调整过来的王相脸上满是和蔼的笑容,柔声说:“随从做错了事,奴才嘛,不惩罚还会再犯错的,香儿,吓到你了吧。”
香凝听完他的解释,眼中害怕这才慢慢散去,说道:“原来如此,既然犯错了,确实是该好好教训的。”
王相看向香凝手中提着的膳盒,故作不知地询问:“这是……”
香凝抿着唇瓣,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膳盒放在自己身后:“听说相爷这几日在书房里很忙,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香儿家在青州,青州有一道梅子羹,很是开胃养身,刚才香儿去了厨房……给相爷做了一碗,想请相爷吃了,好好注意身体。”
王相脸上露出十分高兴的神情,香凝将膳盒打开,端出里面的梅子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捧着送到他面前,王相伸手正欲接过,随从就先端过碗去,取出银针检验。
香凝眉色未动。
“无毒,相爷。”随从恭敬将碗递到王相手中。
王相端着,慢慢喝了起来。
入口酸甜皆有,又清润爽喉。
香凝看到地上的文书,走过去弯腰就要捡起来,手还没碰到文书,就被王相身旁的随从制止住了。
对方快步走来,拦住她道:“香凝姑娘,这些琐事交给我们来便可。”
香凝退后两步,颔首道:“好。”
她待回到王相身旁,王相饮完了汤,将碗递回给她,温和道:“多谢香儿了。”
“那香儿就回去了。”
王相心中虽不舍美人温柔,但眼下不是与女人浓情蜜意的时候,“嗯,回去的路上小心些。”
点了点头,香凝提着膳盒往外走,只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莫夫人也正提着膳盒带侍女往这里走来,看见从丈夫书房走出的香凝,她脸色一变。
“见过夫人。”香凝尤未不知地对她行礼,迎来的却是脸上狠狠的一巴掌,“你个勾引男人的娼妇!下贱货色!勾引了我儿子还不够,还要勾引我丈夫吗!?”
侍女叫了一声,连忙扶住香凝,目视莫夫人忿忿不平道:“夫人,我们姑娘是做了什么得罪你了吗?”
“放肆!你一个下贱货色身旁的婢女,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掌嘴——”
听到外面动静的王相站起身走了出来,看见满脸怒色的夫人,和揪着侍女扇打的老嬷,还有捂住脸颊含泪不敢哭的香凝,下意识就朝香凝走了过去,将人扶往自己怀里,“香儿。”
“相爷……”香凝往他怀中靠了过去。
看见这一幕,莫夫人更是怒火中烧,
“香儿?连香儿都叫了起来,王玚!你当我这个发妻是死的吗?你别忘了!你这个丞相的位置离不开我莫家的……”
“闭嘴!你个愚蠢妇人!”做了丞相位高权重多年,已经许久没有人敢挑衅王玚的威严,更不敢揭他的短,眼下听到发妻要把以前的事说出,王玚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怒斥道:“眼下驰毅被人掳走,你还有心思闹这些?!”
听到自己儿子被人掳走,因为那巴掌就要发疯的莫夫人就像被扼住喉咙一般,连忙抓着王相的衣袖,“毅儿被人掳走了?!是谁?是谁敢掳走他?”
也顾不得香凝了。
王相给香凝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让对方将香凝带走。
香凝捂住脸颊,悄无声息跟着侍女走了一段距离后,面无表情用余光看了一眼身后的二人,刚才莫夫人扇的那巴掌太重,重得她嘴角都流出血来,舔干净嘴唇鲜血,她嘴角扬出一抹冷笑。
……
得知爱子被人掳走,莫夫人一宿未睡,第二日一早,听到消息的薛如意来安慰她,为她布菜。
“母亲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驰毅早晚会回来的。”
莫夫人拍着她的手,“还好有你。”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说香凝求见,莫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就咬牙切齿,嘴里什么话都骂了出来。
薛如意问道:“母亲为何如此恨香凝姑娘?我看香凝姑娘也是一个性情很温柔的女子。”
莫夫人自是不能说香凝勾引了她儿子还不够,还要勾引她的丈夫。好在薛如意也只是随口一问,接着便道:“若是不喜,罚在外面跪着就是,母亲是相府的天,她还能违逆母亲的意思不成?”
莫夫人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便这么吩咐下人去做,得到下人吩咐的香凝,也没有反抗的意思,就这么顶着风雪跪了下去,屋中二人烤火烧茶,薛如意温声细语宽慰,莫夫人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多久了?”她问。
下人意会答:“一个多时辰了。”
怕香凝真的跪死了,莫夫人便让人把香凝带进来,跪在地上的香凝,脸色惨白,全身发着抖,“见过夫人。”
“你求见我做什么?”
香凝端出自己烹饪的鸡汤,虚弱说:“妾身知道驰毅被掳,生死不知,怕夫人伤心过度坏了自己身体,特地为夫人煲了一碗鸡汤。”
“还请夫人不要太难过,驰毅昨夜才托梦给妾身,说他想念妾身,一定会回来的,相爷也说了,驰毅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她句句说得温柔体贴,却句句如刀子一样戳进莫夫人的心脏。
莫夫人如何能忍受一个卑贱之女对自己的挑衅,尤其是对方趁旁人不注意时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是一种胜利者的眼神,就好像是在说:你的儿子和你的丈夫都是我的裙下之臣,总有一天,我要你这个老女人下堂,换我上位。
她手中的热茶,尽数往香凝身上泼去,香凝躲了过去,就是这一躲,彻底激怒了莫夫人,她厉声吩咐下人按住香凝,在香凝的哭求声中,抬起香凝的脸。
“真是好一张芙蓉面,毒蝎心肠。”
“自以为有这张脸,便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会对你俯首称臣?呵,你这样的卑贱女子,本夫人见得多了,只她们下场都是成了一抷黄土,你一个下贱的妓子,又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
“夫人……你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香凝面颊上还有红印,她无辜委屈地说着,眼睛里满是泪雾。
莫夫人让人拿匕首来,冷笑着:“你不是得意你这张脸吗?今日便叫你破相残颜。”
说着她就要割下去,香凝自然不会让她得逞,踹了她一脚后,挣脱下人就往外面跑,口中喊着救命,莫夫人让人抓住她,就在这混乱之中,王相赶来了,看见王相的香凝,衣衫不整眼中含泪地扑了过去,跪在地上抱住王相的腿,“相爷救我,妾身不知道做了什么,夫人竟要毁了妾身的脸,容貌对一个女子何其重要,夫人如此对我,不就是要了妾身的性命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抬起的面容更是楚楚可怜,王相喉咙一动,立刻将她拉了起来,护在自己身后,看向追过来的莫夫人,冷脸道:“够了,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就跟一个市井泼妇一样!哪里有半点当家主母的气度!”
躲在王相身后的香凝,攀着王相的肩膀,看了莫夫人一眼。
“我今天就要杀了这个贱人,你又能拿我如何!”爱子被人绑走失踪,丈夫还对儿子的女人有意,偏生那个女人又来处处挑衅,莫夫人对香凝已经是彻底动了杀心。
她抓着匕首就要刺去,王相本就为起事的不顺烦闷生怒,眼下后院里又生了这种风波,看到对方面目狰狞扑来,想也不想抬脚踹了出去,将莫夫人踹倒在地。
“够了,把夫人带回去。”他冷声吩咐,看了一眼周围的下人,威慑道:“下次再放纵夫人胡来,你们也就不用再待在夫人院子里伺候了。”
他带着香凝离开,薛如意忙把莫夫人扶起,“母亲……”
“他怎么能这么对我——”莫夫人颤抖着躯体,泪如雨下,“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为了一个妓女,居然敢这样对我!”
薛如意道:“母亲莫急,若想对付香凝,有的是办法。”
“什么办法?”
薛如意附耳在莫夫人耳边说了一番,莫夫人先是面色大变,满脸怒容,而后慢慢缓和下来,一番思索后,最终点了点头。
“就按照你说的这样办。”
她看着香凝离开的背影,嗓音淬了毒:“我要这个把王家搅得鸡犬不停的贱人生不如死,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
“娘娘。”
下属来禀,“王驰毅已经成功抓到了。”
话落,带进来一个人,那人头上戴着一个黑布袋,嘴里叫喊着我爹是丞相,你们居然敢绑架我,日后我一定要你们的命。
安妃摆手,下属将王驰毅头顶上的袋子揭了,王驰毅乍见光明,就往前面看去,见到安妃愣在当场。
“娘娘?怎么会是你?”他想来想去,连太子都想了,都没想到是安妃。
安妃头上还戴着孝花,说是纪念先帝,她坐在珠帘里,看起来十分温柔高贵,和王驰毅说话的语气也很温柔,“本宫请驰毅公子来宫里做一趟客,只是没想到派去请的人这么粗鲁,还望驰毅公子不要介意。”
王驰毅左右看了看,他爹做的事他已经知道了,如今安妃将他绑来,他也没那么愚蠢还猜不出安妃的目的,立刻叫喊威胁安妃放他离开,安妃笑了笑,绵绵说:“别急,本宫马上就会带你去见王相的。”
再一抬手,示意下属把呜呜嚷嚷的王驰毅带下去。
“各军送来的信如何?”安妃靠着铺了软毯的垫子,闭上眼睛休憩询问。
“回娘娘的话,知道王相妄图颠覆江山,除了与他国边境相关的边关,其余地方,将军们陆续派兵赶往京城,比王相手底下私养的军队晚不了多久。”
安妃嗯了一声,“王驰毅在手,宫中本宫手里亦有兵马,待到那些军队前来,王炀便有亲兵,又能耐我何?解决掉王相,介时本宫再拿出传位诏书,太子活着,也与死了没什么区别。”如此她的绥儿就能稳登皇帝之位。
眼前的形势,似乎一切都对自己有利——
只安妃还是觉得略有不安。
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顺利到仿佛所有事所有人都在为她铺路,她所担心的意外都没出现。
就是这种顺利,让她冥冥之中有一种被谁安排着的错觉。
不。
安妃走出锦绣宫,伸出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白雪,慢慢攥紧在掌心,“这场雪是天都在帮我最好的证明。”
“我受了这么久的屈辱,天要让我余生至尊至贵,顺遂无忧。”
……
天降大雪,原本预计三日就能抵达京城的,却因道路堆积的雪一拖再拖。
嵇临奚取了路道上的青翠棕叶,折成蝴蝶送到楚郁面前,楚郁蹲在车架上,接过仰头观赏,“真生动,像真的一样,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嵇临奚笑意盈盈又折了只蜻蜓,“小臣还会折这个。”
这些从前是他做来哄自己的玩意,后面哄怀夫子那对儿女,如今拿来哄心上人。
楚郁一手拿一个看了一会儿,云生和燕淮走了过来。
“殿下,再这样下去,明日也抵达不了京城了。”
将手中的东西轻轻放进嵇临奚怀中,楚郁仰头,“明日到不了,就后日到吧。”
“也不急。”他说。
云生颔首。
他知道殿下的盘算,无论殿下如何吩咐,都会听从。
燕淮却是想尽快带太子回京,他担心迟则生变,更何况,越继续拖延,嵇临奚与殿下就与亲密。
楚郁看出他的担心,也知道有的事终究是要与燕淮说的,起身道:“阿淮,与孤一同走走罢。”
他回头对嵇临奚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嵇临奚应了声诺。
楚郁和燕淮走到不远处的一处空地中。
云生拉着嵇临奚去和士兵烤火,他往火里丢了一根柴火,转头却见坐在火旁的嵇大人目光正直勾勾看着不远处的太子殿下与燕世子,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衣角都快碰到火苗,他摇了摇头,拿剑推了推。
而后他递给嵇临奚一根柴火,想让他别盯了,接过柴火的嵇临奚,咔嚓将之掰成一段又一段。
望着这一幕的云生若有所思,心道:“嵇大人有如此力气,确也是练武的好苗子,若我精心教教,以嵇大人和殿下形影不离的程度,不就是又能多一个更好护佑殿下的人么?”
……
那边,燕淮听完,这才明白为何太子并不急着回京,原来所谓的坠崖,也只是用自己为诱饵,同时拖延王相与安妃,等待下一个步骤的计划。
他不赞同道:“只是跳崖九死一生,殿下如何能预判自己是生还是死?”
楚郁摇了摇头,“跳崖是无奈之举,安妃与王相派出的人实在太多,连京羽卫、云生以及孤身旁的一众暗卫都难以抵挡,只有那一条路可走。”
“孤本意是想让云生护佑,假借不敌逃生躲藏,但没料到人太多,云生负伤中毒,是孤托大了。”他神情平静的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误。
但好在他为失误准备了后手。
后宫里的那对母子,他让沈闻致带走了,为的就是应对失误的发生,倘若他真的死了,母后那里就会让父皇改立诏书,立那个孩子为皇帝,交由沈家人细心培养,在对方真正长成之前,朝政会暂且交由沈家掌控。
其它的皇子,要么母妃强势,要么自身不正,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清稚的孩童,性情柔软的母妃,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后继之人。
他也有考虑过沈家会不会谋反,后来转念一想,能令沈家谋反,当真是陇朝回天乏术,沈家逼不得已出此下策了吧。
他其实并不在乎谁执掌陇朝,他想要的只是这个朝代,能让百姓活得更安宁一些,倘若朝代崩毁,战乱四起,就会有无数想要活着的人,消亡在风云之中,而就算侥幸活下来的人,也会饱受生离死别,亲友爱朋离别之苦。
不让嵇临奚踏入其中,是因为自己还不知道真正的结局如何。
他翻来覆去的想,倘若安妃和王相其中一个人赢了,嵇临奚不踩进来,凭借对方墙头草的能力,安然度过去并非难事,甚至还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能得到的时间并不长久,王玚和楚绥,一个不具备统治江山的仁善君心,一个不具备统治江山的能力,他们之中,不管谁最后上位了,陇朝持续的时间都不会长久。
国库空虚,朝□□败,钱不值钱,大量的商业垄断,钱流到的不是国库之中,而是高官家里,地方官员时有瞒报,总有许多灾祸悄无声息的发生,又悄无声息的掩藏。
他不认为这样的陇朝能继续下去多久。
同样,得到想要的东西的嵇临奚,也会很快失去这些东西。
几百年的朝代,似乎也到了它该结束的时候。
在经过一段的战乱后,又会有人将它统一,一切又能慢慢归于安宁。
如此周而复始,历史就是这样不断的循环,又在循环里慢慢前进。
但他还想再争取些什么。
如果自己死了,皇位交给另外一个孩子。
嵇临奚就必须退出朝堂。
嵇临奚心悦他,愿意为他退让容忍,他能通过情感牵制嵇临奚,也能在朝堂上安排沈闻致与嵇临奚处于一个僵持的位置,嵇临奚的性格是贪婪的,没人限制,欲望只会水涨船高。
倘若他死了,以嵇临奚的手段和心肠,没人能再引着他,限制他的欲望。
君子之欲带来生,小人之欲带来亡。
所以他不能给嵇临奚立功的机会,不给嵇临奚立功的机会,新帝登基,沈闻致和燕淮就能借论功行赏把嵇临奚逼出朝堂,沈闻致也不会做出斩草除根的事,嵇临奚还能活,他会的手艺那么多,人又那么聪明狡诈,应该会过得很不错。
到了那时,嵇临奚会反应过来,会难过自己死都在算计他了吧。
好在他活了下来,于是那些可能会发生各种糟糕结果的线都一根一根断裂掉,等这些事结束以后,他便能给嵇临奚真正想要的东西。
嵇临奚看着他的每一个眼神,都在说——“我想要你,殿下。”
“想要得发疯。”
“殿下!”燕淮忍不住伸出手,抓住了他,急急道:“莫非你亲近嵇临奚,就是因为他与殿下一同坠崖,殿下为此心生感动,觉得要回报他?”
一定是这样。
燕淮几乎立刻笃定了这个答案。
他说:“臣子救主本就理所应当!臣子的性命就是君主的,他嵇临奚既然选择效忠殿下,殿下就是他的主,不管是我,还是沈闻致,我们选择了殿下,便都能为殿下牺牲性命,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嵇临奚不过也与我们一样,您无需为此感动,想着要回报什么……”
“不,阿淮。”楚郁轻声打断他。
“我喜欢他,比这之前更早。”
无数次被他利用,却还心甘情愿捧上一颗真心的嵇临奚。
见到他时会明亮欢喜的双眼,想方设法的将最好的一切给他,哪怕之前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哪怕这不公平的待遇来自他,很多次他以为会看到嵇临奚失望的眼神,对方望着他的眼神却永远明亮欢喜,殿下殿下叫个不停。
会为他步步容忍,会为他压抑本性,却从不索求抱怨,专注地只看他。
母后的经历叫他不再相信旁人的心。
他最初对嵇临奚的真心嗤之以鼻,又想试探对方的真心能做到什么程度,试探越多,疑惑与歉疚就越多。
等到他清醒想抽身的时候,嵇临奚却已经死死缠住了他,他看着嵇临奚,却觉得从前让他避之不及的小人却越发地……可爱动人。
“阿淮,我也是人。”
“我也会……为嵇临奚的真心而心动。”
……
作者有话说:
钓嵇钓嵇钓着钓着把自己赔进去的楚楚。
写了很多遍楚楚看小鸡的视角,比如矿攻般的坚强可靠,沉稳有谋,让楚楚觉得很能依靠,但每一个矿攻的词汇楚楚都在摇头。
“……可爱动人。”
鸽:这……这不好吧,我写的是矿攻啊(哽咽)不可以用这个词汇饿。
改来改去,最后屈服。
在嵇面前粉饰下。
“殿下觉得你英明神武,有勇有谋,为你铿锵玫瑰的意志力所打动。”
嵇:好好好,赏,大大地赏。(决心晚上给楚楚露大盘鸡)
第212章 (二更合一)
啧,沈闻致,你哪里能比得过我。
云生还在烤火,身边的人戳了戳他。
他侧头,“嵇大人。”
嵇临奚问道:“云护卫,你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云生摇头:“听不见。”
若是有意倾听,也能听见一些,但偷听殿下的谈话,是大不敬之罪,他当然不会这样做。
嵇临奚只好咬了咬牙,继续回头盯着二人,看到燕淮伸手抓住了楚郁,他噌地一下站起来,站到一半,又慢慢蹲了下去,阴沉沉盯着燕淮。
过了片刻,燕淮松开手,楚郁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什么,这才转过头来,看到嵇临奚,慢慢走了过来,坐在嵇临奚的身旁。
嵇临奚实在好奇他们说了什么,他总觉得燕淮死性不改,像那法海铁了心的要拆散白娘子许仙,他自己,自然是那个无害只为求爱的许仙,太子就是那个美丽温柔神圣高洁的白娘子。
但他没有任何理由要求殿下远离燕淮。
他与燕淮虽然恨不得杀了对方,让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燕淮是殿下的年少好友知交,哪怕他不想承认,燕淮也帮过殿下良多,对殿下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他不能,也不敢去要求殿下因他去割舍掉这种关系。
“殿下……”
“嗯。”楚郁拿起一根柴火,顶住那些已经燃断了的柴,往里面送了送。
嵇临奚伸手接过,说小臣来罢,过了片刻,他又喊:“殿下……”
“嗯?”
嵇临奚实在问不出口那句:“燕世子刚才和您说了些什么。”问出来了,他在殿下心里,不就成了那小肚鸡肠容不下的小人了吗。
他干巴巴的张着嘴。
楚郁看了一眼,沉默片刻,说:“没聊别的,就是找燕淮聊回京和这段时间的计划。”
嵇临奚:“……就这些吗?”
楚郁巍然不动、平静无波:“就这些。”
“……哦。”
待到第二日天晴,雪慢慢化去,军队终于得以朝前继续前行,听到太子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睡在美人塌上的安妃睁开眼睛。
太子抵达京城,那么王相私养的亲兵也会很快抵达,再之后,就是她写信请来的各路将军。
胜利就在眼前。
“皇儿。”
“母妃。”
安妃伸出手,楚绥将她扶起。
“我们母子俩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她说,“王相和太子一死,我们就再没有什么忌惮的人。”
“你为皇帝,本宫为太后,这偌大的天下,终于要马上落到我们母子二人手里。”
……
……
夕阳落下,雾气漫上。
车架停在京城城门外,楚郁掀开车帘,眉目隐匿在夜色里的薄雾之中,燕淮驾着马走到最前面,将太子金令拿了出来,命城门卫开门。
只城门卫早被换成王相的禁卫,他们听从王相的命令,哪怕见到太子金令,也不肯放人进去。
若是楚郁一声令下,双方就要开战。
就在这时,楚绥领人驾马而来。
“明王殿下——”看守京城城门的禁卫朝他行礼。
楚绥冷冷看了他们一眼,厉声道:“太子皇兄遭遇刺杀,生死不明,现今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你们却阻止他进入城中,谁人不知太子皇兄便是下一代储君,你们这样做是想要谋反吗?!”
禁卫们面面相觑。
不是说了不能让太子回京城吗?
他们听从王相的命令,而王相是明王的支持者,眼下明王让他们把太子放入京城,他们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抉择了,就在这时,沈闻致也率着留在京城里的京羽卫与禁卫而来。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前后夹击,指挥使很快做出判断,令千名禁卫收起兵刃,让出一条路来。
“臣等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有明王命令在前,便是相爷那边要怪罪,他们也有理由推脱,无论如何,大的罪责都落不到他们头顶。
车架缓缓驶入京城里,没入前方威严深沉的黑暗之中。
……
……
楚绥神色沉沉。
他让禁卫放太子入京城,并非是心有恻隐之心,而是母妃的决定。
两害取其轻,母妃说了,他与太子的争斗可以放在后面一方,他有传位诏书,无需要多惧太子,但王相数次逼迫母妃发动宫变,反意已经昭然若揭,必须尽快解决王相。
身后大军压京,他主动连同太子解决掉王相,将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再拿出传位诏书,如此一来,面对众多将军将士,太子也不敢有所举动,索要强行举兵,便能以违背先帝旨意的违逆罪论处。
想到母妃对他说过的话,楚绥将所有心思藏在心里,行马走至楚郁的车架前,翻身下马,语气温和:“太子皇兄,请跟皇弟来。”
二人步入一个亭子里。
身旁各有护卫。
楚绥目光冷冷扫了太子身后的嵇临奚一眼,他曾经多次将嵇临奚视为可用之人,以为此人是自己的狗,却没想到这条狗太子才是主人,若非当日太子坠崖,令嵇临奚失了分寸暴露一切,他与母妃只怕现在还被嵇临奚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不再注意嵇临奚,他在亭子里对楚郁说:“太子皇兄可愿听皇弟说一个故事?”
楚郁颔首,表示洗耳恭听。
楚绥讲的故事也并不复杂,
说有一大户人家的兄弟,为了争夺家产互相争斗,后来两败俱伤之时,才发现其中有人撺掇,那人乃府中管家,撺掇完兄弟二人争斗后,管家坐山观虎斗,只等两人都伤痕累累了,管家才骤然出手霸占死去的父亲留下的家业,得知真相,兄弟二人后悔难当,却为时已晚。
“太子皇兄,眼下你我二人的争斗,就与这故事里的兄弟不无不同。”
“王相已经生了反意,此事你想必也通过嵇大人知晓,他在益幽两州私养亲兵,数量高达八万人数,如今这两处亲兵正朝京城赶来,只怕马上就要抵达,皇弟想请太子皇兄与我联手,我二人恩怨先抛至一边,处理完王相,之后如何,那是我们的事,陇朝江山总不能轮到旁人手中。”
楚郁面色沉静听他说完,轻笑一声。
楚绥一愣,蹙眉,“太子皇兄为何发笑?”
楚郁微微笑着,“没什么,只是觉得六弟的故事讲得极好,从前从没听过六弟说这么有趣的故事。”
楚绥忽地咬住牙关,又是这种感觉,这种把他看在尘埃里的感觉,仿佛回到长庆宮那日,太子只是一句话,就能令母妃将他豢养的鸟儿全部毒杀。
只他现在必须忍,忍到最后,他才是赢家。
“能得太子皇兄夸赞,皇弟也是心喜难当。”
“其实我与太子皇兄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王相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只要除了王相,宣读传位诏书,传位诏书上是太子皇兄,皇弟就心甘情愿退出。”
楚郁似乎是被他说服了,颔首道:“确是如此。”
“这天下,不管落到皇弟手里还是落到孤手里,都不能落到王相手中,落到王相手中,陇朝才是真的毁了。”
“我俩之间,就以传位诏书为定罢。”话语之中,仿佛已经确定传位诏书上写的只会是自己。
……
长史推开书房的房门,快步走到里面,见到坐在王相怀中的香凝,连忙垂下头来,说有要事要禀告。
香凝从王相身上离开,就要出去。
“没关系,香儿,你留下来。”
诸事不顺,连连逼迫安妃宫变不成,王相近日心中烦闷难当,也只有香凝在他身旁,他才能够静下心神,得到些许安稳。
“诺,相爷。”香凝走回到他身后,体贴给他揉着肩膀。
长史郭行桉说:“相爷,太子被人放回京城了。”
听到太子回京,香凝动作顿了那么片刻,又继续揉了起来,低眉顺眼,仿佛不曾听见过。
正闭眼享受着的王相立刻睁开眼睛。
“谁把太子放进来的?”
“回相爷,是明王。”
听到是明王把太子放进来的,王相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现下他已经确定是谁掳走了他的儿子。
明王放太子入京城,必定是要联合对付太子对付他,而他的亲兵还未抵达京城。在一段时间的抉择挣扎之后,安妃放弃先杀太子,转而要先杀他。
王相冷笑一声,“愚蠢妇人!”
真以为有传位诏书就万事无忧了。
他立刻下令,让郭行桉派人去把守在城门口的禁卫调回相府层层把守,又令郭行桉将兵部尚书寻来,让对方调动自己手底下能调动的一切兵。
这就是联姻的好处了,两家同在一条贼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凡他王家没了,薛家也别想讨到好处。
待郭行桉离开后,香凝满目担心,“相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您不是支持明王殿下的吗?明王殿下怎么会放太子入京来害您?”
政治权力的事,哪怕香凝深得他心,王相也不打算透露给对方,说了句不是什么紧要事。
香凝也不追问,转而为王相揉着额头,似乎想到什么,她松手,打开自己来时带来的膳盒,端出里面的梅子羹。
“相爷也有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先吃这个垫垫肚子吧。”
美人体贴温柔,此时的王相又怎么会拒绝,下人检查确认没毒后,他端起喝下。
香凝又躺在他的怀中,藕臂攀着他的肩膀,眼中满是哀愁,“相爷,那夜醉酒……妾身成了您的人,等到驰毅回来那日,妾身该怎么对驰毅交代,做出……做出这样的事,有时候香儿觉得自己真不如死了算了。”
王相连忙捂住她的嘴,“何必要说死字。”
几日前,他喝了些酒,那酒被人下了药,恰巧香凝上门,等王相清醒过来的时候,香凝已经衣衫不整的和他躺在同一个床榻上,他最初以为药是香凝下的,没想到让人去查,却是他的夫人。
王相如何能不懂对方的心思,不过是想着他得到了,玩腻了,再想个法子给香凝盖个罪名,一女侍父子,为了这样的丑名不传出去,香凝只有死路一条。
他心中为香凝的未来可惜,当下也自然愿意纵容对方,更想尽情享受,抓着人的手亲了后,就要急不可耐的带人去书房的床榻上。
香凝咬紧唇瓣,说有人。
美色当前,王相便将人都赶了出去,二人同入床榻,只不一会儿,香凝就拉上凌乱的衣服,踩上鞋履。
床上,王相还沉迷在自己的幻梦之中。
香凝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里放着的匕首,此时此刻,用一把匕首解决了王相,她就能为父母报仇。
只她要的不是王相就这么轻而易举没有痛苦地死去,况且王相死了,她也会死,她的性命可以赔在任何地方,却绝不能为王相赔上。
收起杀心,香凝开始在书房翻找起太子要的那份名册,只每一处都翻遍了,依旧没有那份名册的痕迹。
王相会把它放在哪里?
难道不在书房?
药效的时间马上过去,把书房复原的香凝回到床榻上,等到王相从那迷幻的梦里睁开双眼,香凝已经躺在他怀中,露出来的肌肤湿汗淋漓。
……
回到京城以后,楚郁让嵇临奚先回府里好好休息养身体。
嵇临奚自然是不舍地诺了。
回京路上,他一无所有,只能夹着尾巴做那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嵇大人,但回到他的府邸,自是不一样了。
管家带着下人们一拥而上。
“大人!”
“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
“大人——”
他这样的人物,笼络人心实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人,下人嘛,赏严并重,嵇临奚赏赐下人大方,下人犯了错也不留情面,几次筛选下来,府中的人对他皆是忠心耿耿,哪怕听到他出事的消息,也没几个立刻跑路寻找下家的,他们的卖身契都还在嵇临奚手里,就这么跑路,先不说下家待遇如何,嵇临奚回来也没有好下场。
于是一众人就这么等着,直到今日,嵇临奚终于回来了。
沐浴净身,黑金华服,发以冠高束,铜镜之前,嵇临奚对镜自照,又是从前那个风姿昭昭,看起来气势盛极的嵇侍郎了。虽然面部还有一点蜂蛰过的痕迹未彻底消去,但若不近眼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欣赏着的嵇临奚却知,眼下这份风采持续不了多久。
他从换下来的衣服里,将那根雪白发带取了出来,当日这根发带落在地上被他捡起来时,上面已经沾了泥污,后来在驿馆里被他拿水搓洗了好几遍洗干净了,如今又是崭新的雪色。
屏开下人,嵇临奚将发带放进鼻下深深嗅闻,闭眼时又想起崖下逃生,水洞下的那一日。
水雾之中,摘下自己发带,让他转头蹲下,为他用这根发带束发的殿下。
“以后……你用这根就可。”
“呼……”嵇临奚长长吐出一口气,对着铜镜,将发带夹在发冠之中,由着它垂下来,分明颜色并不匹配,他却觉得相配极了,他端着四方步走了几下,只他这样的小人,平日里睡觉是大字的躺,走路也是大跨步,只有上早朝与见太子和别人逢场作戏的时候,才会收敛步伐装出君子姿态,但也不是真正的君子,发带随着走动会时不时飘在脸上,这种感觉格外令他不适应,他推开窗门,想借风,但风吹着发带挡住他视线,平时绑在头上系结不觉得,成了冠带垂缨的样式,反倒处处受阻,让他连连躲闪,时不时伸手扒拉到后面。
若是别的发带,嵇临奚就这么抽下来了。
但这是意中人亲手所赠,便是十分不适应,嵇临奚也忍得下来,他幻想每当发带飘过他的脸颊,就是太子伸手抚摸而过一次,如此便觉得十分甜蜜起来。
他整理头上的发冠,抓起来又嗅了嗅,心想,殿下常服系发带,华服留细细的垂缨又或者窄窄的冠带,每一次触碰脸颊遮住视线,却怎么不像他连忙伸手拨弄,又或者闭眼躲闪,反而每一次发带轻扬,神情安宁,般般入画呢?
“大人。”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
“你让我去叫的人,已经到了。”
收敛神思,嵇临奚迈步走了出去。
他既然回到京城,哪怕已经做了会被沈闻致挤出朝堂的准备,但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安静等待那一天到来,那也不是他嵇临奚了。
他还有遍布的眼目,他还有满库房的金银,只要给他一点机会,他有的是起生回生的机会。
只这次他不是为了与沈闻致争权夺利。
他只是为殿下一人——
走出几步的嵇临奚,忽然捂住嘴唇咳了咳,他皱眉,没把它放在心上,走出去了。
……
“大人,沿柳巷里关着的人被带走了。”
沈闻致愣住片刻,而后淡淡道:“带走就带走吧。”
嵇临奚跟着太子回京,他就知道后面嵇临奚会想方设法拿回他的东西。
嵇临奚并不是那种心甘情愿献出东西之后就接受命运的人,只是当时没有别的办法才来找自己,如今太子性命无虞,嵇临奚自然不甘心,更别说,自己和燕淮还联手想要设计他,嵇临奚又岂会引颈受戮?
他也知道这样的计划并非君子所为,嵇临奚为救太子舍生忘死,将一切托付给他,这样做和过河拆桥没什么区别,他也犹豫过是否要这样做。
只真正入了朝堂,他要考虑的事太多,而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抛却的。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沈闻致了。
从前嵇临奚从他身上学了棋画学识,如今他从嵇临奚身上学了算计割舍。
他知道如果嵇临奚重获权力,自己在朝堂上难以制衡对方,对方陷害过他的兄长,也曾真心想要他的命,又有大肆笼络朝臣的能力,这样的人,若不能及时扼杀,就是后患无穷。
但太子想要留嵇临奚。
他无法抉择,也只能放任对方的行动。
至少,嵇临奚也是为了太子。
……
人质这种东西,留在沈闻致手里根本派不上多大用场,只有嵇临奚知晓,怎么才能更好的利用人质威胁一个人。
他不过是放出一点消息,当夜,蓬子安的信就送到他府上。
嵇临奚看也不看,就知道对方是拖延之计,蓬子安即将就要率着益州的亲军抵达京城,只要稳住自己,让自己不动手,等亲军抵达,第一个找的就是他逼迫他把他的家人交出去。
他干脆利落地让人斩了蓬子安爹娘的一根手指,让人包在信里送去给蓬子安。
当夜,就有人一身黑衣便服,敲响了他府里的门。
嵇临奚让人放进来。
进来的人摘下脸上黑色面纱,不就是蓬子安吗?收到父母的断指,本就临近京城的他,抢在军队之前独自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嵇临奚府上。
“嵇大人!你到底要如何!!我不是已经答应你听你命令吗?!你对我父母动手,我父母何辜?”
嵇临奚吹了一口茶气,微微笑着:“蓬大人说笑了,你为相爷做事,和本官差不多的事也做了不少,怎么我只做一次,蓬大人就来指责本官了?”
“那怎么能一样——”蓬子安咬牙切齿。
嵇临奚只要结果,他本就是不择手段之人,做起这些下三滥的事,也是得心应手。
“蓬大人,你我心知肚明,再拿些虚言应付本官,不用等你领着相爷的亲卫进京,本官下次赠送给你的礼,就不是你父母的一根断指了。”
蓬子安知道嵇临奚真的做得出来,本来后面与他联系的人变成了沈闻致,他心里还松了一口气,想与沈闻致虚与委蛇。
背叛相爷没有好下场,若非嵇临奚拿捏住他的命脉,他也绝不会听从嵇临奚的命令。
没想到嵇临奚命竟然这么大,又回到京城,更把他的家人重新掌握在手里。
软肋被抓住,蓬子安也只能屈服,请求嵇临奚不要对他妻子儿女动手,一切他都会按照嵇临奚的来,听从嵇临奚派遣。
嵇临奚自然是温和的应了,还把他的儿女放了出来,两个孩子哭着喊爹,抱着蓬子安不撒手,家人团聚只是片刻,嵇临奚便吩咐人将他们重新带下去。
“蓬大人,别难过,事成之后,本官自会给你一笔封赏,让你带着你的家人逃到安全之处。”
事已至此,蓬子安只能答应。
让人送走蓬子安,嵇临奚坐在摇椅上,手指搭着扶手边缘一点一点,看着眼目们送上来的信。
有时候,一个战机的贻误,决定的就是最后的胜败。
王相此刻会迫切要蓬子安领兵进京,可若蓬子安切断消息迟迟不进呢?
他也看到了王驰毅被掳走的消息,确定是安妃所为。
安妃想要联同殿下围剿王相再翻脸,等到王相一死,就会对殿下动手,没了王相,到时候,蓬子安率领的亲军,就是殿下的亲军了。
就算围剿王相失败了,蓬子安也只有投靠殿下这条路可走,因为他压根承受不了王相的报复。
“啧。”
“沈闻致,你哪里能比得过我。”
作者有话说:
小鸡:永远不死,永远奋斗,永远拉踩。
第213章 (二更合一)
“取太子项上头颅立功?呵,我先让你人头落地。”
偏僻的别院里,相貌温婉柔弱的女子坐在窗边绣花,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在房中玩着木制玩具的孩子。
孩子抓着玩具站起,朝她走过来。
“小心一点,烨儿,别摔着自己。”
“母妃。”软绵绵的声音。
“我们能一直在这里,不回宫吗?”
玉妃眼神恍惚片刻。
在这里待的这段时间,她甚至已经忘却自己是一个后宫妃子,就仿佛一个寻常女子,只有当孩子喊她母妃时,她才想起自己还是后宫里的女人。
将孩子抱起,她看着窗外的风景,轻声道:“母妃也不知道……”
她不想再回宫,那里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只眼下关于皇位的争斗不休,沈闻致将她从宮中带出放在这里保护着,她心中也有所猜测。
窗外风雪又席卷,她从这风雪之中感觉到一股寒冷,抱着孩子,她关上了窗。
……
这兴许是相府最后安宁的一夜。
越到最后关头,王玚心绪就越起伏,能安抚他的只有香凝,当香凝提着梅子羹与其它的饭食来到他房里时,他顺理成章把香凝留了下来。
待到王玚彻底沉浸在自己老当益壮雄风依旧的幻梦之中之际,香凝起身,从他身上摸索了一串钥匙,拉紧衣裳起身。
为了复仇,过往的那些日夜,她将自己长时间浸在药浴之中,那些药能为她带来光滑如玉的肌肤,迷人心魂的体香,再通过能让人产生短暂幻觉的香烛,这样就能达到让人彻底失觉的效果,将幻想中看到的景象误认为是现实,与她接触时间越长,这份效果就越深。
副作用就是从此以后她再没有生育的能力。
书房里已经被香凝翻来覆去找了三遍,三遍都没能找到太子想要的那本名册,也没找到什么特殊的机关,思来想去,香凝将视线放在王玚的房中,如果书房没有那本名册,那么那本名册只有一个可能,被王相藏在自己的房中。
她拿着钥匙打开一个又一个的抽屉,遇到能对太子有用的文书,便拿出来放在怀里。
太子与明王马上就会围剿王家,她要把对太子有用的文书全部带走。
柜子和抽屉已经全翻过,但那份官员名册还没有找到。香凝慌张地看向四周,最后目光定格在王相躺着的那张床上。
她回到床边,先是翻着一层又一层的床褥,丑态毕露的王相都被她掀开数遍,但底下依旧空空如也,只有光滑的木台。
到底藏在了哪里?
不在书房,就只有可能在这儿。
就在这时,香凝注意到木台的厚度,她伏身敲了敲,侧耳倾听,虽然声音依旧厚重,香凝却还是听出了不对,她寻找能打开木台的开关,只床上没有,两边的床栏也没有,动作顿住,香凝猛然往床底摸索,终于,她摸索到一个凸起,按下以后,头顶传来咔哒一声声响。
就在这里!
眼中露出欣喜的光芒,香凝起身,果然,刚才厚实的木台,已经翘起一处口来,她伸手打开,里面的文书很少,却份份都封得极好,拿起手帕包住掌心,香凝一份一份打开,终于找到太子要的那份名册。
唇瓣露出笑容,香凝将东西塞进怀里就要离开,一只手却抓住了她。
王相清醒了过来。
“香凝——”
他看到香凝拿在手里的文书。
“你骗本相。”
“你居然敢骗本相——”
香凝知道他此时没有多少力气,甩开他的手。
“相爷,你还记得蚩城李知县一家吗?”她漠然俯视着这个在床榻上挣扎的年迈者。
蚩城?李知县?
王相想了起来,那人原本是京城里的御史,查到他的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请调离开京城了,对方与他没有利益勾连,他对那人不放心,思来想去派出杀手,去了蚩城解决掉对方一家。
“那是我爹,还有我娘,还有我的兄长。”
“来……”王相想要呼喊。
香凝死死捂住了他嘴,轻声说:“我现在不会杀了你,王玚,你知道生不如死的感觉吗?很快你就能体会到了。”说着,她拔下头顶上的一根簪子,刺进王相的一只眼睛之中。
鲜血汨汨流淌而出,王玚的脸色因为剧烈的疼痛扭曲得厉害。
“姑娘,快走!莫夫人带人过来了!”侍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窗户被侍女破开。
香凝抽出钗子,抓紧在手里,她带着身上的文书,跑往窗边,抓住侍女的手,逃了出去。
“来人!啊啊啊啊!!来人!!!”
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下人们与莫夫人闯紧房中,他们看到的是翻滚下床捂住眼睛嘶吼的王相,指着香凝逃离的方向。
“把香凝给我抓回来!”
下人与护卫齐齐出动,因是雪天,脚印极易留下踪迹,侍女牵着香凝的手,将香凝带到一处枯井前,匆匆说:“姑娘,劳您在枯井下稍等一会儿,现下出不了相府,太子殿下很快就会与明王包围相府,我们大人会来这里救你。”
香凝点头。
侍女将她放入枯井下,迅速平去脚印,转身逃离了。
香凝在井下从白日等到黑夜,井下并非全然的枯井,那水没到她的小腿,她躲在井下黑暗中,冷得面颊惨白一片,只死死抱着怀里的文书,好似只有这样,她才觉得有片刻的温暖。
头顶时不时传来搜寻的声音,甚至还有人过来看了眼水井,只香凝躲在井下暗处,对方没看到人影,就去其它的地方找去了。
……
满相府的人出动,都未曾找到香凝,长史郭行桉面色糟糕,就在此时,下人满脸恐惧跑来。
“郭大人!太子和明王,带着兵马过来了!正与禁卫和薛尚书调来的兵对峙!!”
郭行桉脸色一变,命几个下人继续搜寻,带着自己的人马去对王相汇报,王相的眼伤才被府医处理上,裹着绷带,成了独眼,听到太子和明王围困相府,他忽而仰头大笑起来,“好啊!好啊!”
“本相正愁他们不来!好叫本相一网打尽!”
正好蓬子安传信,今夜就能抵达京城。
太子、安妃、嵇临奚、香凝,他都要他们死!
……
“哒哒、哒哒——”
数不清的马蹄声,几千名手持长枪的军队包围住了相府,燕淮与另外一名指挥使骑马站在最前方,望着相府外层层防守的军队。
“王相谋反,证据确凿,若不让开,就将尔等视为反贼,万死不赦!”他挥着手中长戬,冷若冰霜地说。
双方对阵,自知没有退路的王相兵马,并没有让出路,反而拔出身上刀剑。
“杀——”伴随着举起的长戬,和落下的杀气腾腾的一个杀字,双方彻底厮杀起来。
白雪随夜风在空中狂舞,挂在屋檐下的灯笼也在风中疯狂晃动,看着眼前这刀光剑影的一幕,楚绥抓紧手中缰绳,看向身旁的楚郁。
年轻的太子坐在马上,神色沉静看着眼前厮杀,浮动的雪与血色的光影中,映照出他琥珀琉璃的双瞳,有种如天上雪一样的冷漠。
前方杀戮不止,嵇临奚却是带着自己养的一批护卫从后门闯入相府,后门自然也有禁卫守着,但他手中有太子的令牌,令牌拿出,禁卫便让出一条路。
枯井下,香凝已经冷得身体开始失温。
为了更好勾引王相,她穿得并不多,眼下入夜,脚泡在水里良久,她身体都在发抖,就在她感觉到身体有暖意升腾之时,头顶有人靠过来的声音。
以为是搜寻的人又来了,她往里面又躲了一些,那人径直走到井旁,“香凝姑娘,是我,嵇临奚。”
听出嵇临奚的声音,香凝走了出去。
嵇临奚见她出来,朝她扔下一根绳子,让她绑在腰上,将她拉了出来。
甫一落地,她已经彻底没了力气,跪在地上。
“殿下要的名册呢?香凝姑娘可拿到了?”嵇临奚第一句问的话就是这个。
当初在邕城,燕淮要从嵇临奚手中拿证据,嵇临奚却是必须要亲自交到太子手里,只香凝不是他,知道他是太子的人,就把怀里的文书全部拿了出来,最后一份,才是太子真正要的名册。
伸出双手接过,嵇临奚按捺住嘴角狂喜的笑容,他把这些文书拿带子绑住,全部揣进自己怀里,又把头顶的雪白发带绕了几圈头发,这才关心又忧切地扶住香凝。
“香凝姑娘受苦了,殿下让我来现在就带你出去。”
“殿下呢?他现在在哪里?”香凝颤着嘴唇问。
嵇临奚怎么会告诉她。
他嗅到香凝身上的香气,微微皱眉,神色却依旧温和,“殿下说了,现在京城很危险,先让我把香凝姑娘送出京城。”
“香凝姑娘,我这里有殿下让我给你的封赏,我觉得这种危急时刻,您要不还是拿着封赏先回青州吧?哪怕是京城外面,也很危险呀。”
已经没有多少力气的香凝,反扣住他的手腕,抬头露出惨白的脸,“嵇大人,我把文书全部都给了你,你却想过河拆桥吗?”她只是不想争,不代表她蠢。
嵇临奚脸色一僵。
他讨厌聪明的女人。
更讨厌聪明又美丽的女人。
转了转眼珠,嵇临奚又是一派体贴,“既然香凝姑娘不想回青州,我这里就安排人让人先在京城外面待着,等一切事安定下来,再说后面的。”
他来时已有准备,让人带了身更换保暖的衣物,让所有人连带着自己转身,等香凝换完,香凝换完了,将之前的衣裙都厌恶丢进井中。
从此以后,她和相府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们走吧。”嵇临奚对她说。
看着不远处匆匆消失的黑影,楚郁收回视线。
血溅了满地,数不清的尸体倒在地下,相府大门已经破了,宽阔精雕的门就这样倒在地上,与之一起倒下的,是头顶象征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匾牌,众人嘶喊着杀践踏而过。
楚绥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持剑抢在楚郁面前踏了进去。
“殿下。”
“刑部尚书与沈闻习,还有大理寺与御史台的人赶来了吗?”楚郁并没有跟着楚绥一起踏进去,或许楚绥也没注意到,云生并没有守护在太子身旁。
赶来的云生说:“诸位大人已经在来的路上,很快就能到了。”
楚郁笑了,“那便进去罢。”
说完,与云生一起迈入相府之中。
相府里,莫夫人还在为香凝的所作所为愤怒,只在这愤怒之下,又有一种喜悦,因为香凝居然是别人派过来的卧底,这意味香凝必死无疑,而她的丈夫经过这次教训,也不会再触碰女色,等到驰毅回来,她还能将这件事告诉给驰毅,让驰毅认清那个女人的真面目。
就在府医给王相包扎结束伤口后,郭行桉前来汇报府邸被太子与明王共同围困之事,王相大笑,不明所以的莫夫人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到有一件自己不曾得知却很可怕的事发生了。
郭行桉离开之后,她抓住王相,仓促询问:“什么一网打尽?为什么太子和明王会一起包围我们相府?你背着我都做了什么?”
王相此时也没有隐瞒她的必要性了。
听到王相要造反,莫夫人只觉得头顶一道雷骤然劈了下来,她跌坐在地,“造反……造反?”
“你怎么敢——”
“我怎么不敢!”眼睛的剧痛让王相此刻已经有疯癫之态,“不管太子上位还是六皇子那个蠢货上位,我王家都没有好下场,何不如我王玚做这个皇帝?让我王家成为真正的皇室之家!”
“你疯了!”
“你可知道,一旦失败,就是满门抄斩灭九族的下场!!”
“愚蠢妇人!”王相用剩下的一只眼睛斜睨了她一眼,“我王玚不可能输,今夜蓬子安就会率着三万亲兵抵达京城,太子与明王,手中兵力加起来不过一万之数,如何能抵达我的三万兵马?再过一两日,贾承弼也会领着幽州的五万兵马赶来,我王玚有何惧?”
莫夫人此刻才知道王相还做了私养亲兵罪不可赦的大罪之事,她浑身都在发抖,连香凝都给忘记到天边,与一个威胁她地位和家庭安宁的女人相比,床边人做的事更让她心惊胆寒。
她猛地爬起来,抓住王相的衣角,“王玚!你会把王家和我莫家都拖入地狱的!还有驰毅!!”她现在也反应了过来,“驰毅被抓都是你害的!你觊觎他的女人,把他赶出京城,才给了别人抓住他的机会!你就不怕驰毅知道这件事憎恨你!”
“闭嘴!”王相踹了她一脚,“驰毅我当然会救回来,等我做了皇帝,他就是太子,他有什么资格恨我这个爹?”
让人把莫夫人带下去,王相忍痛坐在椅子上,让战战兢兢的下人把茶送上来,等待蓬子安率领的大军到来,只要蓬子安来,眼下的一切困境,就能顺顺利利解决。
他端起茶正准备送入口中,忽尔又想起一件被他遗漏的事。
派去益州与幽州的人,是他让嵇临奚去安排的。
嵇临奚当时是吏部侍郎,做这些事再容易不过,所以他理所当然吩咐嵇临奚完成这件事。
而后嵇临奚把他要谋反的消息透露给安妃,如果嵇临奚那时候就知道他要反,为了太子,嵇临奚又怎么可能不做些什么?
……
嵇临奚把香凝送到马车上,给了香凝不菲的银两,让对方把香凝送到京城外面的驿馆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私心他想把香凝赶到天涯海角,若是从前,这样的事他自然是做得出来的,但现在,他也只能心里想想,不敢付之行动。
做完这一切,他喉咙又痒了起来,一连串的咳嗽起来。
“大人。”身边的护卫对他说,“我们快点回去吧,太子殿下说了,把香凝救出来就让你回去休息。”
从奉城回来,他还没见大人怎么闭上眼睛过。
嵇临奚把头顶的发带松了下来。
“回什么回,本官的身体本官自然有数,不过是一些风寒。”
拿着帕子擦了擦,他让下人把马拿过来,这时,有人骑马而来,落地后跪地汇报嵇府的动静。
原来是嵇临奚离开府邸之后,就有一批人闯进他的府里去了。
嵇临奚冷笑一声。
他就知道会是如此。
所以蓬子安的家人早被他转移到别处。
从怀中打开一个盒子,他看了一眼里面的三根断指,他要的马被人拉开了,嵇临奚翻身骑了上去,吩咐护卫跟着自己去了蓬子安的军队所在。
风雪打在身上,他一路赶到蓬子安的军队营地。
“来者何人?”都不是京城里的兵,自然不认识嵇临奚,拦下了他。
这就是信息差的好处了,嵇临奚拿出身上王相的令牌,说自己是王相派来的使者,要见蓬指挥使。
京城以及京城周围的王相手底下一脉的官员都知道他嵇临奚是叛徒,也认得他,可这群从益州赶来的兵士,又如何能知晓这件事?
对方犹疑片刻。
坐在马上的嵇临奚,身上穿的是三品紫色朝服,微微扬起下巴,睥睨阴冷的目光就让人忍不住胆寒。
果不其然,那人还是去汇报了。
过了片刻,那人回来,将嵇临奚带了进去。
蓬子安早就猜到来者是嵇临奚,他派出去的人刹羽而归,可想而知,嵇临奚已经将他的家人藏到了别的地方。
嵇临奚将盒子扔到他手中,皮笑肉不笑道:“送给蓬指挥使的礼,还请蓬指挥使赏脸一观。”
蓬子安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打开来看,里面一根女性手指,两根年幼孩童的手指,他来不及细看有什么不对,脸色大变关上盒子。
嵇临奚是不给蓬子安赌的机会的,他要的就是足够步步紧逼,让蓬子安来不及思考,只能跟着他的诱导走,成为他的傀儡。
“这份礼蓬指挥使可还喜欢?”
蓬子安咬住牙关,他知道自己是算不过嵇临奚了,也狠不过对方,他紧紧抓着盒子,如今他只想家人安全,再没有反抗嵇临奚的心思。
他一字一句道:“嵇大人,您现在想要我如何,还请示下。”嵇临奚来这里,不可能只是让他停兵在此处。
他本意是趁着嵇临奚带人离开将家人救回再领兵救援王相,现在却空浮一梦。
闻言,嵇临奚笑开,他走到蓬子安身旁,凑近蓬子安耳旁,说了一句,听到那句话,蓬子安瞳孔一缩。
嵇临奚让他做的不是什么。
只是让他对带来的士兵说王相已死,太子和六皇子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要想事后不死,就只有先投靠一方,如今太子势盛,太子乃储君,王相死了,六皇子胜算大削,投靠太子才是活命之道,况且太子性情仁善,并不会为难他们数万之众。
蓬子安发颤,自己真要按照嵇临奚的说去做,就再也没了回头路。
“蓬指挥使,本官这可是给你一条生路,只有太子殿下,才能让你活,你如此不情愿效忠太子殿下,本官又如何相信你能听从我的命令?”
不等他挣扎,外面就有人走了进来,扬声说:“蓬指挥使,我听说相爷那里来人了,可是相爷有什么吩咐?要我们现在就进去?!取了太子项上头颅立功!?”
见人走进,嵇临奚擦拭眼眶,泪瞬间流了下来,他跪下来,仰头哭喊着:“相爷死在太子殿下剑下,我实在没法子了,想着这数万兵士还在这里,总不能跟着相爷一起死了,蓬指挥使,你快想想办法啊!”
哭了几句,他拿袖子遮住脸,恶狠狠地看了一眼说要取太子项上头颅的人。
那人听到嵇临奚说王相死了,呆立在原地。
蓬子安此刻也只能顺着嵇临奚做出悲恸的样子,连连退后两步,喃喃说:“怎么……怎么会这样?”
他马上就要出去。
那人也要跟着蓬子安一起出去。
嵇临奚却叫住对方。
“将军,我还有一件事没说,你过来我与你说,劳烦你回去传达给蓬指挥使。”
他身上穿的是三品朝服,手上拿的是王相令牌,哭的是一个真切。
对方毫无准备来到嵇临奚面前,弯腰之时,烛火在刀间闪出一道雪光,那人反应过来,想要急急后退,却已经被嵇临奚一刀结果了性命。
眼前人倒下去,嵇临奚抖抖袖子,站了起来。
血溅在脸上,让他那张俊美长相生出冰冷的狠意来,不似文臣,倒像染尽杀伐的伪装武将。
“取太子项上头颅立功?”
“呵,我先让你人头落地。”
他提着这人尸体扔在蓬子安营帐里的床上,此事自有蓬子安会处理。
这三万兵士要成为太子的兵士,让一个说要太子项上人头的人投靠太子,他又怎么会容忍这种事出现。
擦擦匕首的鲜血,嵇临奚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214章 (二更合一)
听着外面刀枪交接的动静,还稳坐在房中,等着蓬子安领兵过来的王相,手指都在发颤。
为何蓬子安还不来?
难不成嵇临奚真的做了什么?
不,他派出去益幽两州的人,都是最忠心于他的人,不是随便能被人收买诱惑的,哪怕是嵇临奚……
这样想着,王相却还是觉得不安。
府中已经有人开始准备收拾东西跑路,可是此时此刻,四周已经被封锁,还能逃到哪儿?
也只有暗道可走,但暗道只有王相和莫夫人知晓,其它人根本没有逃的路,才出相府,就被外面的官兵抓住。
“相爷!”郭行桉和吕蒙闯了进来,“太子与明王的兵马已经突破前院了,接下来该要如何做?我们的兵马只够撑住一柱香的时间了!一柱香里蓬子安能带兵赶来吗?”
王相闭了闭眼,“收拾东西,先走!”
“诺!”
重要的文书,便于携带的金银财宝,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下的机关,王相被纱布包裹的另外一只眼,几乎渗出血来。
“太子——”
能要他私藏文书的,也只有太子一人,安妃和楚绥要的是皇位是他的命,只有太子,才会执着这些东西,他作为丞相,手中的文书就是朝堂的脉络。
无数朝臣的罪证,就深藏在那些文书名册之中,成为他要挟百官的利器。
香凝、太子、嵇临奚。
每念一个名字,他都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相爷!快来不及了!夫人已经带着人先跑了!”
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莫夫人被人带回去之后,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带着亲近的嬷嬷与薛如意从暗道逃离,只有王相还留在这里。
就在王相准备带着郭行桉他们从暗道离开时,外面传来大批兵马靠近的动静,王相准备仓皇逃跑的脚步一下停住,转过身去,张开双手神情兴奋道:“蓬子安他们来了!”
……
风雪夜,家家户户门窗紧闭。
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今夜是一个不眠夜,他们看着太子与明王率着军马去了相府,心中揣测相府是不是终于要完蛋时,耳边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纷乱马蹄声与脚步声,只听声音,都知道人数绝非寻常。
有大户人家打发下人偷看一眼,下人屁滚尿流跑了回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军队进了京城,好多好多人!!”
“多少人?”
“万、万数以上!”
“竟然这么多?!”大户人家的老爷连连后退几步,喃喃说:“看来今夜,京城要血流成河了,快去收拾东西,若到时候真纷争不止,就先跑罢。”
“是,老爷!”
……
楚郁和楚绥也听到了那逼近的军队马蹄声,楚郁皱眉,回头看去,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匆匆赶来的嵇临奚,对方脸上袖上都是血,不顾一切迈过地下的尸体奔赴到他身旁。
“殿下!”
“你怎么还没回去?”
他让嵇临奚把香凝带出去,就回府去休息的。
奔到他面前的嵇临奚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楚郁怔住。
没有想到在这段时间,嵇临奚竟然还去做了这些。
嵇临奚为他扫肩膀上的雪,口中说道:“如此一来,殿下就不必担心益幽两州亲兵围困之事了。”
楚郁定定看他片刻,伸出手。
玉白的指侧,擦去嵇临奚眼角的血迹,又一路滑至到嵇临奚嘴唇旁边,把上面的血一起抹了。
嵇临奚喉结鼓动。
楚郁收手,说:“不想回去的话,就待在这里罢。”他是想嵇临奚好好在府里休息几日的,没人比他更清楚从天白山一路走来,嵇临奚经历了些什么。
嵇临奚脸上露出欢欣的笑,站在他的身后,提起袖子作遮掩,偷偷舔了舔自己嘴角。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楚绥心中冷笑。
他还以为太子皇兄是用了什么才笼络住的嵇临奚,没想到竟然用的是这个。
眼下当务之急是在后面军队赶到之前要王相的性命,没了领头羊,再多的士兵也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除了王相,这之后就是太子——
收回视线,不再去看二人,楚绥举起剑来,高喊势杀反贼,与自己的禁卫一同闯入已经破开的前院之中。
……
城墙上,安妃裹着披风,身边贴身侍女为她撑伞,她注视着蓬子安领来的军队,下令让手中的军队死守拖延。
有地形为利,就算是三万,三十万,想要走过去,也要花上一些时间。
这里是建筑繁华拥挤的京城,不是一望无垠的城外,
拖延的时间越长,就越对自己有利。
“紫宸殿的传位诏书可看好了?”她询问身边谋士。
谋士回道:“已经让人重重把守,王相离开之后,由礼部尚书与沈太傅在中看着,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陪护监视之中,绝无更换传位诏书的机会。”
安妃颔首,掸去肩上雪,“那便好。”火把上火光摇曳,却映不进她双眼。
……
因为听到蓬子安率兵赶来的动静,王相决心不再离开,他命所有士兵阻拦从前院杀来的人。
“只要撑到蓬子安赶来,本相就赢了,到时我就是皇帝——”
“都给我拦住他们!待到本相登基为帝,你们都能平步青云!若有牺牲者,家中之人本相定会好生照顾!送锦绣前程!”
听到他捂住眼睛的高呼声,护在他前方的士兵都跟打了鸡血一般,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楚绥最开始还会为眼前的血腥场面心惊,但到现在,他神情肃杀,有人靠近,不待他身旁护卫出手,他便提剑穿心而过,要了对方的性命。
士气更进一步的振奋,不到片刻,他就与燕淮来到后院,看见在重重保护下的王相。
王相怒斥:“明王!与太子联手!你真是愚蠢至极!”
“闭嘴!”楚绥剑上在滴血,他义正言辞喝道:“本王与太子皇兄乃手足,我俩之间再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外姓人争抢我陇朝江山!”
“今日本王就替逝去的父皇杀了你这个谋逆老贼!”
“杀——”
王相后退,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军队动静,咬紧牙关,仍旧不肯逃,吩咐身边护卫保护自己。
他要赢得风风光光。
绝不在太子与明王的逼迫下如野狗一般逃窜,毫无尊严。
楚绥骑术与剑术都有一定造诣,最开始因为未曾真正动手杀过人,招数未免青涩,但真杀了人之后,便越战越勇,虽比不上燕淮,但他是皇子,皇子有如此杀气能力,就足以震慑人心,鼓舞军心。
王相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一个个都倒在血泊之中。
“相爷!小心!”就连吕蒙,为护他都身中一剑。
此时王相再想逃跑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被楚绥和燕淮以及他们身后的禁卫逼得退进房间之中。
身后军队已经赶到相府门外。
又一个护卫口中吐血,砸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眼神盯着王相,王相后退之时,因为视野受限,撞到椅子,摔了下去。
楚绥看准时机,眼中狂喜,提剑便要取王相性命,眼见这一剑王相必死无疑之际,燕淮踹开身前护卫,踩着桌沿借力来到王相身前,两剑相撞,火花乍亮,剑面映照两人面庞。
不敌燕淮,楚绥急退两步。
王相就这么活了下来。
“燕淮!你也是要跟着谋逆不成!竟阻本王取这老贼狗头!”
王相爬起来就要逃,燕淮一脚踩在他腿上,用力一碾,只听清脆的骨裂声,王相抱着腿,顿时发出惨叫,原本被血色浸湿的纱布,眼下更是因为剧烈的抽搐,血都从纱布下浸了出来。
“太子殿下有令,王相要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审查,他不能死。”
楚绥剑指燕淮,“不能死?王相私养的军队已经到了相府门外,你竟然说他不能死!本王偏要他现在就死!给本王让开!”
“恕难从命。”
燕淮提起王相。
原本齐心协力共同对付王相的两批禁卫,此刻已经敌对起来,刀剑互相指着对方。
楚绥咬紧牙关,太子简直是疯了!
这样的关头,王相竟然不能死?还要让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审查,这不是给王相逃跑翻盘的机会吗?
还是太子已经知道在解决王相后自己会骤然翻脸,所以救下王相,用来做抵抗自己的后手?
他已经分辨不清想不清太子目的到底为何,而他也从来没有一次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现在太子大部分军力在相府外面防守监察,相府里,是自己兵力更胜一筹,楚绥眼神一冷,就要下令让自己的人动手时,楚郁带着嵇临奚从门外走了进来。
“殿下。”燕淮抓着王相,半跪在地行礼,“王玚已经抓到了。”
“太子皇兄,你这是何意?”楚绥视线冰冷看了过去,质问道:“反贼却不能杀,难不成你也想陇朝江山颠覆吗?”
楚郁从与楚绥联手开始,就一直没有主动做过些什么,放任楚绥冲在最前面抢功,浴血厮杀,眼下楚绥身上已经被鲜血溅满,神情阴鸷充满杀气,他却还是一身皎洁,那地上的鲜血,甚至不曾接触到半点衣角。
这当然也离不开嵇临奚的功劳,他在太子身旁,便是从旁不小心溅上来的鲜血,都能被他及时用衣袖挡下,在他心中,太子贵不可言,旁人的鲜血溅在上面,都是不能的。
“王玚要杀,却不是现在。”楚郁淡声开口,“孤要带走他。”
“你敢!”楚绥因他进来放下来的剑,再次扬起,对准了他,“父皇传位诏书未现,谁坐上皇位还未可知,太子皇兄,你现在也不过是太子而已,就想显新帝的威风了吗?”
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杀掉王相,话音未落,剑就已经扑上去,燕淮一手将王相敲晕,一手抓着人躲闪,一手握剑与他缠斗起来。
“传本王令,太子协助反贼,杀无赦——”那句杀气尽显的话刚一说完,门外就传来军队列队的声音,是蓬子安领的军队抵达了。
与之一起的,是穿着官服领着官兵的十几名朝中重臣匆匆进了房中,跪拜在地:“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还不住手!”其中一个一品大臣,厉声暴喝。
本在交战的双方人马,见这么多朝中重臣出现,不敢再继续动手,停了下来。
地上鲜血流淌,躲着的郭行桉与受剑伤的吕蒙看见外面蓬子安带领的军队,眼前骤然明亮,可眼见蓬子安带领的军队并无对战之意,反而立在外面分毫未动,心中生起不妙预感。
这份不妙的预感在浩浩荡荡的军队单膝跪下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时化为绝望。
郭行桉立刻就扑了出去,“蓬子安!你如何对得起相爷!你!”
楚郁眼神示意,云生出手,将郭行桉捕获,压在地上,轻车熟路掏出帕子塞进郭行桉口中,让郭行桉再说不得半句话。
吕蒙面色一白,跌跪在地上。
面前的一切,已经宣布相爷回天乏术,相爷败了,跟着相爷的他们也没有好下场。
“诸位大臣请起。”楚郁说。
十几位大臣站了起来。
楚郁道:“相府中人,涉案众多,如今人已抓获,接下来的事就交给诸位大臣了。”
“诺——”
楚绥紧紧攥着手中的剑。
到了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子与他联手,他要的是王相死,但太子要的是王相活,他要的是登基的杀功,太子要的是王相身后的案功。
自己甚至连母妃给他的后手都没用上,就又一次输了,他想方设法抢功,想方设法厮杀,太子却只需用储君的身份请来朝中重臣,就能压在他的头上,让他抬不得半点头。
牙齿咬破舌尖,血从嘴角流出,他注视着楚郁的神色阴沉。
楚郁看了楚绥一眼,便转过视线,他本意是抢在楚绥对王相动手之前让燕淮抓获王相,用朝中重臣压制楚绥,再带着人从相府暗道离开。
但嵇临奚策反了王相从益州调来的那批亲兵,于是暗道那一条后路便不用再走。
这一夜众人不眠不休,白雪飘飘,官兵将相府中躲藏的人一个又一个捕获,众人都在雪夜中忙碌,楚郁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往来。
嵇临奚仿佛又回到多年之前,在王家那一夜。
那一夜他先是弃“美人公子”在风雪危险中不顾,只想自己逃命。
因他知道“美人公子”不会死,他自己却很是怕死。
后来他后悔折返,想要拼搏一把,撒谎说自己担心。
那时“美人公子”轻轻一笑,蛊得他神魂颠倒,让人送他离开。
邕城王家,他不曾真正陪在“美人公子”身边,是被摒弃在外的外人。
京城相府,他却是陪在太子身旁,形影不离。
“奚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耳畔传来清淡的仙音。
嵇临奚最开始一愣,下意识拍自己身上的灰,他永远记得那日自己是从地上爬起来的,只拍了两下后,才想起自己已非从前。
他抿了抿唇瓣,轻声说:“放心不下殿下。”
哪怕他知道意中人早有谋划,或许不需要他,可在这样的时候,他只想陪在太子身边,哪怕只是在身后陪着,就已心满意足。
楚郁侧头。
晃动的灯笼下,他如那夜轻轻一笑。
“是么,既然放心不下,那就一直陪在孤的身边罢。”
嵇临奚唇瓣一扬,与他并肩站立,抬袖挡走廊尽头吹过来的风,“诺,小臣会一直陪在殿下的身边的。”
“生生世世。”他轻声又果决地说。
……
王玚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他醒来之时,腿上传来的剧痛提醒着他的腿已经断了,眼睛上传来的钝痛提醒着他的眼睛已经瞎了,纱布被人摘下,露出一只可怕流血的眼睛。
他倒在雪地中醒来,被人押着起身跪在地上,嘶吼着:“我是丞相,你们居然敢这样对我?便是抓我,还未定罪!也应该礼遇以待才是!”
“蓬子安呢!蓬子安!”
他大喊。
蓬子安已经率着军队守在相府外面了。
若嵇临奚一开始就告诉他,要他背叛王相选择太子,他定然死也不愿。
可偏偏嵇临奚一步一步诱着他走到这个地步,最一开始绑架他的家人让他拖延一点上京时间,后面就是贻误一会儿的战机,有的事,一旦做了开头,就只会越坠越深,到了最后,他也只能走着嵇临奚给他安排的路,为了求生投靠太子。
听着里面的嘶吼声,他痛苦麻木地闭上眼睛,身后军队也一言不发。
“殿下——莫夫人及她身边一众人已也抓获!”又有一批人马带着被捕获的一群人来到相府。
满身珠翠绫罗的莫夫人与身边的嬷嬷亲信们,被压跪在地上,只有薛如意站立着,地上散落的包袱里,装满了金银珠宝。
莫夫人恶狠狠地骂着:“薛如意!你这个贱人!我们王家对你哪里不好!你要背叛我们!你别忘了,你们薛家和我王家是同一条船上的!你爹你娘还有你也要陪着我们一起死!”
薛如意笑了。
“我爹会死,我薛家都会死,可我娘和我都不会死。”
在他爹和祖父为了与王家沆瀣一气篡位谋反让她嫁给王驰毅为妻时,她就对薛家彻底死了心,她可不想被牺牲婚姻后还要因为自己未曾参与过的谋反搭上自己的性命,是她找到太子,说自己能为太子卧底在王家,只求事成后放她和她娘一条生路。
是她放纵王驰毅靠近香凝,对香凝越发情根深种,也是她吹耳旁风让香凝更接近王相,便于香凝找到文书名册,更是她让莫夫人对自己深信不疑,带着她从暗道离开,留下暗道信息,让太子的人马寻着暗道捕获逃跑的莫夫人一众人。
“你这个贱人!比香凝还要忘恩负义的下三货,薛家不会放过你的……”莫夫人还在喋喋不休的骂,燕淮却卸掉她的下巴,让她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薛家?”燕淮起身,冷笑一声,“薛家现在也不过是和你王家一样的待遇,锦衣卫正负责那里呢。”
……
雪终于停了,但空气里的血腥味并未消散半分,相府范围太大,人也太多,需要收缴的东西更是数不胜数,当初的王家远不及相府一砾,六百多人同时搜查,亦是用了一天一夜。
文官们在院子里做记录,因为板凳椅子都搬过去了给他们了,甚至有的还只能站着办公,楚郁就这样与嵇临奚在屋檐下站了一夜。
嵇临奚是心疼得狠了,他数次想去偷偷摸摸摸一个板凳来让心上人坐着休憩,楚郁轻轻看他一眼,他只得止住,心不甘情不愿挪着脚步离楚郁更近一点,轻声说:“殿下,您靠小臣身上,这样会轻松一点。”
“站太久会伤腰的。”
闻言,楚郁沉默片刻,轻轻靠在他身上,那是一个别人不细看看不出来的姿势,哪怕细看也很难看出来,仿佛只是二人并肩站立,靠得有些近。
“孤是太子。”楚郁说。
嵇临奚从善如流道:“是的,殿下是太子。”这天下间至尊至美的太子。
“孤是储君。”楚郁又说。
嵇临奚从善如流道:“是的,殿下是太子,是储君。”这天下间至善至柔的储君。
楚郁不知他心中所想,微微敛目,轻声说:“所以孤不能依靠他人。”
他不能依靠任何人。
母后他不能依靠,父皇他更不能依靠,他身边有云生,有燕淮,有沈闻致,有很多很多的人,可是他谁都不能真正依靠,他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偶尔,他会很孤独。
尤其是深夜,那种孤独会将他吞没,他像沉在一片深水里,呼吸都会感受到压迫,他会在这种孤独中惊醒,而后再难入睡。
只从嵇临奚出现以后,不知道何时,他再没有了那被深水吞没的孤独感。
他开始头痛,他开始无奈,他开始将越来越多的视线放在嵇临奚身上,就像嵇临奚时刻盯着他不放。
“嵇临奚,你是我……”踌躇了很久的话,在这个雪夜里,终于脱口而出,他闭上眼,低声说:“你是我唯一会想着依靠的人。”
第215章 (一更)
那句嵇临奚,你是我唯一会想着依靠的人一出口,嵇临奚就变成麻瓜了。
他不是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他威武如神从天而降,大马金刀地救殿下于水火,危难解决后,柔弱的太子含泪奔赴到他怀中,攀着他的腰,说:“嵇大人,你是孤唯一能依靠的人了,你不要离开孤。”
那时他为这样的梦志得意满,身下即刻就有反应,后面就是抱着美人几度春宵。
只现在太子当真这样平静说出口,说的还是你是我唯一想着依靠的人,而不是唯一能依靠的人,带给嵇临奚的冲击却比梦中反应还要大,他一下僵硬身体,张嘴低声啊啊啊啊了半天,原本的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的功力都仿佛被某种存在狠狠压住了一般,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身体滚烫得厉害,全身都在因为兴奋喜悦而发颤,脸就跟充血了一般,心中疯狂道:“快说啊!快开口啊!快回应啊!”但嘴巴啊啊啊了半天,还是啊啊啊。
已经离得有一段距离的云生不忍卒睹地别过头,又退远了一点。
自己的耳朵不应该这么灵敏的。
楚郁:“……”
嵇临奚啊了半天,他扶住额头,“你不用开口,我知道。”
他知道嵇临奚嘴巴说惯了虚与委蛇的虚伪之词,反倒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就算说出来,也是他以往的奉承谄媚回应方式,正是因为这样,才叫嵇临奚啊啊啊啊了半天,仿佛哑巴学语。
嵇临奚喉咙不断鼓动。
他说不出来最好的回应之词。
但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回应之事。
于是他疯狂献殷勤给心上人遮风,这里风来抬袖挡,那里风来挪步转身过去挡,前面来袖挡,后面来身挡,还时不时提供自己结实宽阔的胸膛给心上人依靠,没风时,就伸出双手给心上人揉肩。
楚郁:“……”
云生:“……”
正在进行抓捕举动的燕淮余光看了一眼,咬紧牙关,正逢手底下的人挣扎,他干脆利落地肘击敲晕对方,神色沉得厉害。
王玚挣扎累了,跪累了,倒在地下。
他匍匐在地上,看向太子。
站在屋檐下的太子,垂着密密的眼睫俯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寂静没有半分波澜,苍白的面容如埋在雪夜下的湖水,望他的神情和看一件没有活气的死物有什么区别。
王玚笑了起来,他的白发散在地上,半边面容埋在雪里,狼狈不堪,他看向太子身后屋中的楚绥,“明王啊明王啊,和太子合作,你会后悔的,你以为你在和太子争皇位,却不知你不过是他眼中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他要的从不是与你争抢皇位,因为你根本争不过他!”
“解决了本相,你以为凭借那件东西,就能打败太子登基为帝吗?!”
他忽然从地上暴起,就要往楚郁面前的木柱上撞去。
他不能活,他必须死,只有他死了,很多事才能在他身上终结,否则王家死的不止几个人,死的也不止他王家。
临死之前,他也要用之前的血溅上太子衣角,让对方永远留着对他王玚的阴影。
只比他动作很快的是云生。
云生眨眼而至,将他踢踹了出去。
嵇临奚看他扑过来,还以为他是藏着后手要刺杀太子,连忙拦在楚郁面前挡住。
被踹在地上的王玚,口中吐出血来,恶狠狠的盯着维护太子的他。
“嵇临奚!你以为你忠心太子又有什么好结果吗?早晚有一日——”他口中赫赫喘气,“你也不过和本相是一样的下场!!”
“狡兔死,走狗烹,太子对你也不过是利用,他才是真正的心如蛇蝎!铁石心肠!”
嵇临奚可听不得这些话。
殿下怎么会是心如蛇蝎铁石心肠呢?
殿下分明是心地柔软为人考虑的善神,善神呐——
相府躲藏的人已经被全数搜罗起来了。
燕淮汇报说:“殿下,相府之中,只有王驰毅还未抓获,根据消息,他还在幽州那批赶来的军队中,除了王驰毅,其余人已经全部抓到了,没有一个人逃脱。”
“嗯,辛苦了,阿淮。”楚郁温和说。
后半夜,该收刮的也收刮了,将近黎明,几位重臣前来汇报,楚郁让燕淮扣押王相,说回宫。
听到回宫,楚绥终于有了动作,他在房中与自己的人马站了一夜。
彼时,天边亮起一道烟花。
那是母妃的传讯,请来的各路将军率军抵达了。
“太子皇兄——”
他开口。
楚郁回头,“嗯?”
“今夜还要多谢皇弟相助了。”想起什么,楚郁面容含笑,语气轻柔地说了一句。
楚绥攥紧袖下的手,“太子皇兄说过,我俩之间,以传位诏书为定。”
楚郁看他片刻,微微笑道:“自然,以传位诏书为定。”
楚绥:“如此便好。”
传位诏书上写的只会是他,太子便是有蓬子安的三万军马,也敌不过其它将军带来的兵力,他手上还有王驰毅,王相被太子俘获,现在想来也不是一件坏事,他可以用这件事威胁王驰毅,让王驰毅调动幽州那批军队投诚自己。
这样一来,他想不到太子还有什么赢的机会。
两批人马朝皇宫之中走去。
一直在城墙上等候的安嫣,看到大军压城,这才吐出一口湿雾,后背一下松了下来,“终于来了……”
只要她请来的大军赶到,诏书拿出,太子便不足为惧!
顾不得僵冷的身体,她回头吩咐:“快去!让羽林卫请沈太傅和礼部尚书将传位诏书奉出,等到太子一来,诸位将军至城门下,便将诏书打开——”
宫人奉命连忙去了。
很快,楚郁与楚绥的人马就共同到了宫门下,只宫门安妃已经派人重重把守。
“殿下!老奴终于等到您回京了!”似乎听闻得太子的消息,衣衫褴褛的陈德顺,带着几个宫人跑了过来。
甫一见到活着的太子,他双目流下两行清泪来,怀中的拂尘也不见了,奔过来后就检查楚郁身上情况,“殿下这段时日可还好?听到您受刺杀生死不明,老奴便带着身边的人跑了出来。只老奴跟去天白山寻找,也没有寻找到殿下的踪影!”
嵇临奚哪里能忍这老奴扒拉心上人身上的衣物,出手将陈德顺拉到自己身边,佯做亲切道:“请陈公公放心,殿下一切都好。”
说完,他不动声色动手把刚才楚郁身上衣物被弄凌乱的地方重新理平整。这可是自己亲手换的,哪能让这老奴弄脏了。
“安妃娘娘这是何意?”
有朝臣走出,看着宫门外率军看守的安嫣。
安嫣说:“王相叛乱之事已解了一半,剩下的已经不足为惧,太子将先帝棺椁送入皇陵,如今太子回宫,也到了宣读传位遗诏的时刻,正好众臣都在,眼下就请出先帝遗诏,以证谁是下任君主才是——”请了朝臣的不止太子,还有她。
此刻,寒风席卷,天边已经亮起一抹白色。
宫门朝两边敞开,一众密密麻麻的官员从中走出,最前方的是已经致仕的沈太傅和礼部尚书,于敬年跟在一侧,手中端的是存放着遗诏的金盘。
太子一党的朝臣互相对视一眼,看向太子,见太子神色沉静,不知其意,也不敢擅自开口。
嵇临奚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揣测接下来会如何,他当然知道遗诏里指定的继承人是楚绥,殿下也心知肚明,直到眼下他都还没看见沈闻致的出现,殿下必然是将一件很重要的事交给沈闻致,那便是殿下应对遗诏的最后一手。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嫉恨起沈闻致竟然受殿下器重成这个样子,恨那人为什么不是自己,又觉得自己眼下才是殿下身旁形影不离之人,可若能许愿,他当然想两样都抓在自己手中,但若不能两者皆有,比起前者,他更愿意留在心上人身旁形影不离。
两方人马束手站立。
明王身上战甲染血,发髻散乱。
太子面容苍白,纤尘不染地站立。
安嫣还在等待。
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娘娘不是说要宣读遗诏吗?为何还不宣?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安嫣看了说话的那人一眼,说:“再等片刻。”
终于。
马蹄声步近。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十几位身穿盔甲的将军,他们各自携带一批数目五十人左右的亲卫,赶至宫门下,下马后与身后一众亲卫跪在地上,“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安妃娘娘、参见明王殿下——”
“诸位将军快请起身。”安妃等的就是他们,眼下最重要的人到来,她开口,让宣读遗诏。
深沉的暮色已经慢慢褪去,天际那一抹微亮的白色,如今已经光芒乍现。
于敬年将金盘捧到沈太傅面前,先由沈太傅检查遗诏封存得当与否,而后交由礼部尚书,二人都确认遗诏封存得当,通过外形,确认就是遗诏书用的纸张无误。
沈太傅打开遗诏,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念了出来。
“朕自登基以来,承天命而治天下,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今朕年迈体衰,病入膏肓,自知大限将至,特书此遗诏传位,以定国本,安民心……”
“朕虽立有太子,然太子楚郁性情温良,优柔寡断,朕几经思量,仍觉太子无果断心肠,不宜为帝,决意传位于明王楚绥,明王文武兼备,刚毅果断,必能稳定朝政、统御万邦……”
“此诏凡陇朝臣民,均应遵守,如有异议者,视为谋逆,以谋逆罪论处。钦此——”
遗诏内容一出,不少官员都松一口气。
比起太子为帝,他们更希望明王上位,只要明王上位,就有许多事都能被掩盖。
已经有跪地官员朝楚绥的方向磕头,扬声喊:“恭请明王殿下登基!”
作者有话说:
公务员小剧场1:
楚楚当了公务员,临近520,上面领导让他给本地城市做一下情侣旅游安全直播。
楚楚换上常服,开始直播临近520夜里外出游玩注意事项。
同事云生:打赏一块(收到,一定会注意的)
同事燕淮:打赏一块(到时候会好好巡逻的)
同事沈闻致:打赏一块(到时候会写几篇公众号文章推送的)
小嵇误入直播,一见钟情无法反制,色迷心窍框框砸钱,砸到存款荷包干了第二天去摇奶茶跑外卖,攒钱继续等楚楚开播。
楚楚直播结束完,弯腰看着后台陌生的打赏名字,疑惑:“?这谁?”
不知道他这个单位账号直播的收入是要充公的么?
第216章 (二更合一)小情侣520快乐!!!!!
“恭请明王登基!”
“恭请明王登基——”
……
楚绥在这一遍又一遍的恭请声中,看向自己的母妃,在得到对方的点头示意后,迈出脚步走到遗诏前,屈膝跪下,“儿臣遵旨。”
“儿臣定当谨遵父皇遗命,稳定朝堂,统御万邦。”
伸出双手,他恭恭敬敬接过遗诏,这才起身,转身面对朝臣百官和军队。
嵇临奚还在思索眼前局殿下要如何解。
遗诏问题倒好解决,只要污蔑那是假遗诏就是了,难道殿下要沈闻致去做的就是这件事?
可由安妃请来的这些将军要如何解决?他们虽然身边只带了几十人的亲卫,但带来的军队可还在京城外,只要这些将军一声令下,外面的军队就会进入京城。他给殿下要来的三万亲兵,若要对付这些军队,难度实在太大。
他偷偷看了楚郁没有波澜的面色一眼,楚郁侧头疑惑看了一眼他。
嵇临奚终于忍不住了,“殿下,明王要登基了。”
楚郁点头,“嗯,六弟要登基了。”
嵇临奚想:“城外那些军队——”
他声音忽然一止。
嵇临奚是什么样的聪慧小人啊,在邕城为色所迷的时候就能通过一些只言片语敏锐洞察到当时的“美人公子”对王家来意不善,更别说他现在在朝堂里混迹成了老油条,察言观色的洞察能力更上一层楼。
为什么太子坠崖后能一直从容不迫,不曾流露出半点焦急,为什么回京的路上太子也对拖延的行程没有半点忧虑,坦然处之,到了现在,哪怕城外军队的出现,各处将军的到来也没让太子面容上出现半点意外之色。
安妃一个后宫妃子?又哪里有能力请来这么多将军?就凭她三言两语,动动嘴皮子,写几封信,这些将军就会蜂拥而至吗?
这些将军跪地时第一个喊的也是参见太子殿下,而后才是安妃。
一番揣测,只怕能令这些将军赶赴京城的不是安妃,而是殿下——
嵇临奚眼睛一下都明亮了。
他小声在楚郁耳边谄媚恭维道:“殿下实在算无遗策,英明神武啊!”
楚郁微微笑着:“……不要说话。”
有时候嵇临奚不说话更要好些,开口就会让他心烦意乱。
嵇临奚就像被按住嘴巴的鸟儿,闭嘴了。
安妃看楚郁一直未动,以为楚郁是忌惮这些她请来的朝臣将军不敢动作,她走到楚郁面前,那是胜利者的姿态。
“太子,遗诏如此,本宫也是没有办法。”
她抬起手,招了招。
一旁宫人端上两杯酒,那两杯酒就盛放在深色的木质雕花漆盘里。
安妃将楚绥叫到自己身旁。
“绥儿与你兄弟情深,便是绥儿登基,也不会要你性命,这酒是本宫的劝和酒,饮下此酒,从今以后,这陇朝江山,就由你辅佐绥儿共治了。”
一旁宫人为了证明酒中无毒,两杯酒都检验了一番,还押来一提前准备好的死刑犯,各自倒了一口逼着死刑犯饮下,一会儿的时间过后,死刑犯皆无事。
“请吧,太子。”安妃颔首说。
楚绥身边的侍卫将其中一杯酒断给楚绥,陈德顺也上前一步,将酒端到楚郁面前,“殿下——”
楚郁伸出手,从陈德顺手中接过酒。
安妃注视,呼吸略有些急促。
只要饮下此酒,几日后太子就会重病而亡,想要绥儿帝位安稳,她又怎么会让太子活?
眼看着那酒就要被楚郁饮入口中,楚郁端着它的手一松,琉璃酒杯坠落在地,碎成片片盏盏。
安嫣是一心要置太子于死地,见状立刻道:“来人!太子要造反!还不速速诛灭此贼!”
宫门的守卫,还有楚绥手底下的士兵,都纷纷拔出剑来。
安嫣看向她请来的各地将军,“诸位将军!遗诏已现,太子却还妄图造反谋权,还请诸位将军出手,让反贼伏诛!!”
她的喝令威严,却没一个将军有所动作,后面打开的宫门里,传来素舆的滚动声。
请来的诸位将军,望着她的身后,跪在地上,“叩拜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嫣身后传来一连串咳嗽声,咳嗽声后,是一道虚弱不失威慑的低沉嗓音:“伏诛?让谁伏诛啊?”
听到这道熟悉声音,安嫣与楚绥皆是不可置信回头。
两排宫人分列两处,皇后推着素舆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沈闻致跟在一侧,已经死去的皇帝坐在上面,膝盖上放置着一块毯子,竟还是活着的模样。
安妃看见出现的皇帝,忍不住步步后退,“不……不可能,你怎么会还活着?!”
她亲自让人毒杀的楚景,她眼睁睁看着楚景在自己面前挣扎而死,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又活了过来?!
楚景失望至极,亦愤怒至极望着眼前的女人。自己临死前,甚至还在为这对母子筹谋,想着要太子留他们一命,让他们活着安稳顺遂过完余生,却是这对母子要了他的性命,反而是他一直忌惮的皇后太子,救了他的性命,更是皇后不计前嫌,贴心照顾——
“朕还活着,你们很失望吧?”
楚绥扶住快要摔倒的母妃,带着人顺势跪下去,“儿臣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百官,众多士兵,也都跟着跪了下来。
楚景此刻,终于又享受到皇权至高无上的快感,哪怕他如今糟糕成这个样子,还是万人跪伏。
但眼下要处理的是安妃和楚绥。
“安妃,起来吧。”他说。
几个侍卫,前来押她,安嫣挣扎,楚绥去抓,眼看自己抓不住母妃,他转而跪地不断磕头,求情道:“父皇,是儿臣的错,一切都是儿子的法子,要杀要剐,由儿臣一人承担!请您别惩罚儿臣母妃!”
几个头磕下来,他原本散乱的鬓发沾了额头的血。
楚景眼神淡漠,让人端来一杯毒酒。
在挣扎中衣襟凌乱的安妃看到毒酒,一下变得极为安静,“放开本宫。”
她说:“本宫自己来。”
皇后看了一眼侍卫,侍卫松开手。
安妃端起酒,惨笑了两下。
她以为自己是胜利者,以为自己终于赢过皇后,不用再被比下去,但到了最后,她还是逃不过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这么一句话。
“我喝,我喝——”
“但本宫有一个请求,放过本宫的孩子。”
“姐姐,求你,留绥儿一命。”她看的是皇后,“就看在你装疯卖傻的时候,本宫没有为难过你,放他一次,所有一切都由本宫来承担。”
皇后不言。
“母妃!母妃!”楚绥哭了出来,手中遗诏松落在地,“我不要你喝!我喝!我来喝!!”他费力挣扎,想挣脱押在他身上的几个侍卫,等他使劲全力挣脱开朝安妃跑过去的时候,安妃已经喝下了那杯毒酒,酒是再毒不过的毒酒,甫一入喉,就穿肠烂肚,安嫣倒在地下,口中不断流出鲜血。
“母妃!!”抱着她,楚绥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慌乱无助地喊太医来救救他的母妃。
楚景握紧手,别开视线。
安嫣抬起手,摸了摸他额头上的血,张嘴想说什么。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如果当初她与皇后和好,没有动让绥儿夺位的心思就好了,如果……她没信楚景的话就好了,是她把绥儿一步一步逼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她一步步把自己活到现在这个结局。
她抓起楚绥的手,费力地在上面写着,母子连心,楚绥知道她写的是什么,疯狂摇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母妃!!我要你活着!!”
安嫣慢慢落下手。
她看的最后一眼,是站在皇帝身后的皇后,目光中满是疲惫与解脱。
是她做了太多对不起皇后的事,如果……如果当初,她没有与楚景勾结在一起,而是保全那份情谊,让心中生起的嫉妒隐藏,让它随着时间流逝,结局会不会比现在……要好很多?
只是所有的如果都是如果,她的身体不再感受到痛苦,困意袭来,她闭眼沉沉睡去,手落在地,叮咚一声,手镯发出脆响,碎裂开来,血与白雪交织。
“母妃!!母妃!!!!”
楚绥双眼猩红,生母已去,心中剧恸之下,一口血从他口中吐出,他骤然拔出身上的剑,看向楚景,目光中充满惊心可怖的恨意,“我要杀了你!一切都是因为你!!”
剑刺而去,只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侍卫一剑就将他的剑打开,就在侍卫举剑要杀了他时,皇后闭上眼睛,“住手。”
“一切就到此为止吧。”她说。
楚绥仰头,凶狠道:“皇后!你现在装什么好人!我也不会放过你!你等……”话还没说完,他就骤然晕厥过去。
……
昏过去的楚绥被人带下去看守,安妃倒在雪地中的尸体,也有宫人前来清理,这个生前殊荣加身的女人,死时白雪盖了一身,寂静无比。
不少朝臣都忍不住为眼前这一幕生了恻隐之心,不忍再看的别开视线,嵇临奚却对这样的场面没半点感觉,胜者生败者亡,夺位之争就是如此,若他是皇后,先给机会让楚绥杀了皇帝再杀了楚绥,如此片叶不沾身不说,还给殿下除了后顾之忧,自己留了青史美名。
他岂止是没半点感觉,他心中兴奋得要死,如此一来,此争就是殿下赢了。
他恨不得搬酒来庆贺这份胜利。
他立刻侧头看向楚郁,刚想开口,但看着心上人垂眼,望着安妃尸体与楚绥被带走的方向,又一下安静下来,压住上扬唇瓣,关切忧心道:“殿下?”
楚郁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视线正了回去。
过了片刻,又看了他一眼。
嵇临奚神情僵住,
难道是自己幸灾乐祸太明显了?
于是他连忙跟着众人做出悲悯的神情。
皇帝还未离开,在场的众人都有预感,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
“太子。”
“儿臣在。”楚郁站了出去,拱起手来。
皇弟让沈闻致拟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咳嗽声后,他继续道:“朕承祖宗之业,君临天下,今精力渐衰。深思国祚绵延,社稷为重,兹决定传位于太子楚郁,太子天性仁孝,聪慧过人,且久习经史,深谙治国之道。朕深信其必能承继大统,弘扬祖宗之德,保我江山社稷永固,万民安居乐业。自即日起,太子即皇帝位,望诸臣民同心辅佐,共襄盛业——”
这是真的传位了。
楚郁掀开衣摆,跪地领旨,“儿臣接旨。”
他接过旨意,站了起来,转身面朝众人。
朝臣百官、将军兵士,还有谁能比嵇临奚跪得更快?
“臣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他的带领下,文武百官跪倒在地,山呼吾皇。
烈烈璨阳已经洒了下来,寒风吹散血腥气息,跪地的嵇临奚如殿试初见抬起头来,那时他伏低,短暂的对视,而后注视到的是从发冠里垂下的墨发,细又柔韧的腰线,腰线下凸起起伏的线条。
他为太子的美貌与尊崇身姿神魂颠倒。
眼下,他依旧为太子美貌尊崇心摇神曳,只这份心思却不再是最能控制的存在,他看着那映着天光的琥珀色眼珠,看着沐浴在金色光影下的颀长身影,看着那抓握着圣旨的皓白玉色、修长骨指。
满心爱怜,满心祝愿。
唯愿君如天上月,月月年年不沾埃。
咕咚。
嵇临奚喉结吞咽了下下。
祝愿完了,那偷偷肖想自己舔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吧。
他悄悄探出舌尖。
楚郁微微笑着,视线扫了他一眼。
探出去的舌尖,飞快缩回到口腔中。
跪得恭敬得不能再恭敬了。
……
太子第一日领传位诏书,第二日便要经过礼部章程登基上朝。
金銮殿外,文武百官跪地等候。
细细的十二玉旒垂落,正露出红唇,两侧红带抵着脸颊垂至胸膛,显出瘦削面容,笼在修长眉宇上的是昭昭威仪,黑红祭服在身,玉带勾腰,丝涤飘飘,褪去脸上的温柔微笑,那双琥珀般清透的瞳孔也从柔色转为淡漠,尊崇与威仪并存。
嵇临奚与沈闻致一左一右跟在身侧,在后面的,是燕淮和云生。
撞钟敲响,礼部吟词。
嵇临奚恨不得亲自去铺面前年轻天子走过的地毯。
吟声毕,楚郁过了长阶,步入金銮殿中,走向龙椅。
嵇临奚停在第二列的位置,冷冷看了眼沈闻致,察觉到他目光的沈闻致,也神色冷淡看了一眼他,二人对视片刻,又各自收回目光。
“哼。”一声冷笑,嵇临奚挺胸昂首。
燕淮停在沈闻致身后。
文武百官陆续而入,再次跪地行礼。
山呼的万岁后,众臣在平静的“请起”中起身。
“今朕即位,当大赦天下,以此为庆。”
“只如今江山不稳,若罪无轻重,尽数除之,将令社稷动荡。”
“流刑、死刑,若非翻案,拒不赦免,徒刑免之,再犯者加罪,钦此。”
众臣心神一凝,跪地谢恩。
接下来便是论功封赏。
封云生为中郎将,兼皇城司使,封燕淮为昭武校尉,封沈闻致为吏部尚书。
“原吏部侍郎嵇临奚……”楚郁顿了顿,继续道,“救驾有功、辅佐有功,特封工部尚书,领全国工程建设事务。”
虽与沈闻致平起平坐,但论权力层级,在这之前,工部是远不如吏部的。
封赏完毕,便是最初的政策改革。
“从朕伊始,废丞相一职,之后再设立相关替代机构,此决不可有异议。”
“先定于此,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武百官起身,有官员忍不住站出请奏。
“如今圣上也已登基,朝纲稳当,社稷平和,虽大部分军队已经回去,但还有几万大军耽搁在京城外,难免令百姓胆寒,不敢随意出入城门,此外大军驻留城外还消耗大量粮食,还请圣上下令,让诸位将军领各自军队回去,安定民心啊。”
楚郁神色淡漠,轻描淡写回道:“待到他们该回去的时候,他们自然会回去的。”
该回去的时候?
如今王相抓获,王家与薛家尽入牢狱,造反事败,他们还不该回去吗?
嗅觉敏锐的朝臣,已经面色惊变,险些摔在地上了。
……
这一夜,本该是为新帝登基庆贺的日子,可不少朝臣却收拾金银财宝,收刮库房,准备携款跑路。
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是抓捕王相令其生,罪名未定,再是军队依旧新任天子一举一动已经透露出要秋后算账的意味,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快些!快些——”
“还有这个也装上。”
“全都给本官装上!”
喝令声中,收拾好东西的官员准备跑路,打开后门,迎接的却是立在外面的士兵将军,还有一人。
“大人,您这是打哪里去呢?”笑意盈盈的询问声,除了嵇临奚那个笑面狐,还会有谁?
哗啦——
金银珠宝落了一地。
官员忙朝嵇临奚磕头,捧起散落的金银献上,“嵇大人,嵇大人!这些金银财宝下官都给您!求您放我一马吧!!!”
嵇临奚是朝心上人要来这个立功的机会,虽对金银偶有心动,却也只看了一眼,“带走吧。”
都是他对殿下讨赏的功呢。
楚郁让嵇临奚随便抓几个回去休息,嵇临奚却是铁了心的要比燕淮抓得多,他各处奔波,直到快到凌晨,才带着密密麻麻的文书去了天子寝殿。
快要迈进天子寝殿时,他从怀中掏出一抹香丸,低头一嗅后,止住喉咙咳意,散去满身疲惫,这才精神奕奕走进去,献媚道:“陛下,抓获的人的名单都在这里了——”
楚郁也还未眠,褪下冕服只着寝衣,疲色不掩地看着面前堆满的文书,抬头见到他到来,眉头微蹙。
“你还不去休息吗?”
“小臣不累,小臣很精神,暂且还不用休息。”嵇临奚忙答应着。
楚郁接了他手中的名单,略略看过一眼。
嵇临奚微微躬身,就趁这个时候去看那纤密眼睫,散了胭脂的淡唇,又满心爱怜对方这么辛苦,只恨不得自己多做几样,心上人就能轻松一些。
楚郁看完,将名单压在一旁,抬眼看他脸色。
“……嵇临奚。”
“小臣在。”
楚郁轻轻一叹,让他弯腰。
嵇临奚不知其所以然地弯下去。
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他的唇瓣上。
“去休息罢。”
“你该休息了。”
“走到现在,你已经很辛苦了。”
第217章 (一更)
嵇临奚受了这个吻,心中自是甜蜜不已,恨不得下一瞬间两人就能恩恩爱爱地抵死缠绵,只他当然是不会回去休息的,眼下殿下未歇,他又怎么会独眠?
他手摸着嘴唇,坚定地摇了摇头。
楚郁思索片刻,说:“那睡在孤身边?”
话音刚落,眼前仿佛一阵风吹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了,却有人从旁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带到怀里,而后脑袋“小鸟依人”的靠在他的肩膀上。
耳边传来一道恭敬顺从还带着一丝甜丝丝的嗓音:“君要臣从,小臣不得不从。”
又补了谄媚一句:“多谢殿下体谅。”
楚郁:“……”
脑袋好疼。
外面寒风潇潇,殿里的嵇临奚依靠在楚郁肩上,却第一次真正体会到,幸福与满足是什么样的滋味,就如今日,就如此刻。
他恨不得把怀里的人全部揽进怀中,用力抱紧,好似这样就能证明,这并不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
“像梦一样,殿下。”他轻声说。
他日日肖想着这一日,这一日,却真的能够来到他身边。
楚郁:“……应该不是梦。”
梦里嵇临奚现在猛虎狠扑了,而不是还坐在这里放任他看这些东西。
况且,现在不应该再唤他殿下了。
不,他也不应该再对嵇临奚称孤。
他说:“你先好好休息一会吧。”
嵇临奚答应了一句。
楚郁低头继续看文书信件,他前面看了好几叠边关汇报,之前父皇一死,消息在他还在守孝时,就已经飞到他国,那段时间,他身在宗祠守孝,却不间断地与边关联系,要他们不得响应安妃,牢牢镇守边关。
如今几处边关发生战役,西辽那里骤然翻脸,以之前结束的皇子之死为引发动战争,调兵遣将之事,暂由兵部侍郎负责,而燕淮过了这两日,也会被他派遣往边关。
剩下的文书分类太多,楚郁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嵇临奚侧头,就这样看着他垂目望着手中文书,楚郁看得很快,但文书堆得太多,他还要提笔批记,先是中毒,再是坠崖,连续几夜这么熬着,他的身体远不比以前,从前的唇瓣是粉润的色泽,现在淡得发白。
嵇临奚只看了一会儿,心疼得很了。
“殿下,要不先别批了,先休息罢,靠在小臣身上。”
“这些东西哪里能比得上你身体重要。”
他是真这么想的。
江山、社稷,他从未在意过这些东西,就连最开始臆想的,也是他高官厚禄,和“美人公子”享尽荣华。
他本该在奸臣的路上一路狂奔,是殿下拉着他,提着他的衣领将他拽了回来。
楚郁头也不抬地说:“小心沈闻致奏你一状。”
是沈闻致,就真做得出来。
嵇临奚不说话了。
他是小人心肠,他心胸狭窄,他从来不喜欢从殿下口中听到沈闻致的名字,他是做过对不起沈闻致的事,他骗过对方,利用过对方,陷害过对方的兄长,更想杀了对方,可党争本就如此,难不成要他什么都不做,看着沈闻致踩在他头顶,成为殿下身边最亲密的臣子吗?
况且,若说他做错了,殿下坠崖那一夜,他给沈闻致的那些东西,还不够偿还吗?
他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哪怕这套逻辑沈闻致不会接受。
楚郁知道他在想什么,沉默俄顷,说:“沈闻致与燕淮……”
嵇临奚终于蔫巴巴道:“殿下,小臣逾矩,不想从您口中听到他们的名字。”
他与沈闻致燕淮如何,那是他的事,他从前会想方设法把两人通通赶走,让殿下身边只留着自己一人,但那是从前,现在他即使看沈闻致燕淮不顺眼,也能忍,因为他们对殿下有用,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愿从心爱之人口中听到两人名字,更不愿听心爱之人为他们说半句之言,那会让他觉得还是以前那个“外人”,除非说他们都不如他在殿下心中的地位,他才愿意听。
楚郁思索两秒,不说了。
嵇临奚继续“小鸟依人”依靠他。
楚郁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你这样不累吗?”
他指的是嵇临奚的姿势。
嵇临奚此人在邕城时还是一身形有限的彻头彻尾的小人,矮燕淮半个脑袋,后面狂吃,成了见风长,如今身形是武将一般的高大,却从的是文臣之路,眼下怀揽着初初登基的天子,还要把自己腰弯出来一个略微弯折的弧度,脑袋抵着天子的肩膀又不真正靠上去,只是虚虚贴着,这种怪异的姿势,楚郁想象不到他居然能面不改色支撑两刻钟的时间。
嵇临奚一本正经道:“不累,劳殿下忧心了。”
偏头,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一口。
“殿下,小沈大人求见。”就在嵇临奚沉迷于此刻二人相处时,天有不速之客,外面传来云生的声音。
听到沈闻致要来,嵇临奚眼中厌憎一闪而过,却也直起腰来,从楚郁身上离开了,手也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他低头,细致将被自己弄乱的亵衣衣领整理后,这才离远了一点,跪坐在一旁恭敬整理文书。
楚郁吐了一口气,让人进来。
沈闻致进来了,看了嵇临奚一眼,眉头皱起。
他接任吏部尚书,第一件做的事便是清点朝中官员名册,将极有可能与王相薛尚书有染的官员一一汇报。
楚郁端坐,听他汇报,汇报完的沈闻致说:“其实还有一人,臣疑心他与王相有染。”
他看的是嵇临奚。
嵇临奚面无表情,嵇临奚冷笑,嵇临奚放下手中文书讥讽:“怎么,沈尚书的意思是连本官也要一起抓进大牢吗?倘若殿下下令,不用沈尚书来,本官也自会自己进去。”
他何须和王相有染,他要染的,分明是曾经的太子,今日的天子。
他也只染这一人。
二人目光对视,谁也没有让谁。
楚郁嗓音温和开口,“若小沈大人说的是嵇临奚,当日是朕让他与王相周旋,后面他所做之事也是朕授意。”
沈闻致如何能不知,天子被嵇临奚迷惑,会为嵇临奚说话。
从东宫搬进来的啾啾,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现在沈闻致进来,又开始喊:“走!走!走!”
沈闻致浅浅叹一口气,恭恭敬敬拱手行礼,起身风雅离开了。
沈闻致离开后,后半夜,皇后带着宫人过来,她神情不复之前的冰冷,虽还有压迫感,却不再冷得让人发寒,眉眼之间是深湖一般的沉静。
到如今,母子才终于真正的肖似,连神情都有三分一致。
“见过皇后娘娘。”嵇临奚绕到前面跪身行礼。
皇后将他扶起,真切的说着:“这段时间辛苦嵇大人了,你对陛下的忠心,实在难得可贵,天白山下,劳你照顾他。”
消息传来时,她险些心魂欲碎,郁儿说过他会被刺杀,让她不要担心,可她想不到最后要跳崖才能求生。
嵇临奚恭顺回道:“这是小臣应该做的。”
皇后第一眼看这人献媚讨巧,心中甚是不喜,打听一番后她以为对方是皇帝安妃派来卧底在太子身边的人,这才那样折腾对方,直到后来,对方尽心尽力为她传达太子的消息,在栖霞宫幽禁时也想方设法照顾于她,又听对方追着太子跳崖,她这才真正改观,眼下再看,只觉眼前的人俊美周正,聪慧过人,又对太子十分忠心,千分忠心,好感甚佳。
她伸出手,宫人递来一碗温热的汤,皇后将那碗汤接过,亲自放在嵇临奚手中,温声说:“听说嵇大人陪陛下在这里苦熬,便让本宫宫里的小厨房多炖了一碗药汤,嵇大人喝了,身体总要舒服一些。”
嵇临奚受宠若惊,捧着忙谢恩。
皇后这才颔首,从他面前走过去。
她来就是为了送养身的药汤,关心了楚郁一会儿,这才离开勤政殿,只离开勤政殿时,她回头,见嵇临奚已经凑到楚郁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蜜饯,递了出去。
这出格亲近的动作,令她微微皱眉,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
嵇临奚直到黎明之时,看着年轻天子躺在床上闭眼休息了这才离开,离开之前,他还体贴用双手给天子掖好被子,将两个碗都给偷偷揣在袖子这才出的宫。
想着昨夜那个吻,他伸出手摸了摸唇瓣,又探出舌头舔了舔,正回味无穷时,看见站在宫门外的沈闻致,恼恨对方穷追不舍死缠烂打,致力于破坏他与天子的恩爱感情,他神情瞬间冷了下来,又在下一刻,挂上虚浮的笑意。
“沈兄不会在这里等了我这么久吧?真让人意外。”
在宫外待得太久,沈闻致抵着唇一阵咳嗽。
看到他这病怏怏的模样,嵇临奚很是幸灾乐祸了。
同是生病,自己可以若无其事为殿下操劳一切,沈闻致只专门做个文臣操劳些书本文书上的活计,却还这么不经摧。
他就说,能让殿下依靠的,终究只有自己。
“嵇大人,可否赏脸一起吃顿朝食?”沈闻致开口,语气平静,略微有些温和。
嵇临奚心道来者不善,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可不觉得自己和沈闻致翻脸以后,沈闻致还能心平气和邀请自己一起吃饭。
想看沈闻致到底要做些什么,他笑意盈盈答应了。
两人坐在一处酒楼雅间里。
嵇临奚说闷,“善意”打开窗门,让冷风吹进来。
眼下时辰尚早,天刚蒙蒙亮,路上行人很少。
冷风灌进,沈闻致又咳起来,好一会儿后才放下手,望着他道:“嵇大人,你与圣上之间,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作者有话说:
小鸡:叽里呱啦的,说话真难听,玩狼人杀第一个杀的就是你,呸。
第218章 (全新2.0版本!)
一听这话,嵇临奚不笑了,他面色阴沉得可怕,直勾勾盯着沈闻致,眼神若鬼一般,饶是沈闻致,也被这眼神看得后背有些毛骨悚然。
但他确实不能再放任嵇临奚这样下去了。
殿下初初登基,就在勤政殿里如此纠缠,才登基就这样,以后嵇临奚只会更放肆。
他给嵇临奚倒了一杯茶,伸手一推,“请。”
嵇临奚端起茶来,收敛神情,皮笑肉不笑道:“沈兄这是刚当上吏部尚书,就要来对本官耍吏部尚书的威风吗?”
沈闻致并未被他激怒,“嵇大人。”
“天白山殿下坠崖,你为殿下舍生忘死,又一路护送,这份功劳,我们所有人都会铭记在心。”
“沈兄说话真是有趣。”嵇临奚饮了一口并不怎么绝佳的茶,心中嫌弃不已,“本官的功劳,殿下心中自有一杆秤,何须你来记?不要因为殿下封你做了吏部尚书,沈兄就觉得自己可以恃功逾矩了。”
沈闻致定定看他片刻,说有两样礼物要送给他。
嵇临奚可不稀罕他沈闻致的礼物。
只沈闻致已经让人送了进来。
门打开后,抬进来一箱又一箱的箱子,箱盖打开,里面全是亮瞎人眼睛的金银珠宝。
“这些是我自身所有的财产,只要嵇大人喜欢,便可全都收下。”沈闻致到底是第一次做出这种事,手中的茶杯都攥紧了些。
他最厌恶官场上官员互相送礼的收受贿赂之举,今日确是破了一次例,只嵇临奚不是最爱钱吗?自己就给他钱。
嵇临奚看着面前的金银珠宝,先是一怔,竟也弯腰捞了一把珍珠串子在面前打量。
要不说世家底蕴深厚呢,这些珠子可比他库房里藏的好得太多,也只有他为殿下订做的那件披风上的珍珠,才有这么好的光彩。
看到他这般模样,沈闻致并不怎么意外,甚至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俨然松得有点早。
嵇临奚只把玩欣赏了一会儿,就扔了回去,一副兴致缺缺的神情,“沈兄怕是话本子看多了罢,觉得拿这些就能打发我离开殿下身边?”
“殿下已经登基了,嵇大人,你该称呼殿下为陛下。”沈闻致纠正他道。
嵇临奚此人讲究的就是与厌恶透顶的人反着来的行事风格,闻言露出一个恶意的笑来,嘴皮子动了起来,“殿下、殿下、殿下——”
他一连甜丝丝喊了三遍,而后面色骤沉,冷笑着讥讽道:“本官偏要此番称呼,殿下都未有意见,沈兄读了那本多本圣贤书,难道不知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道理?”
“殿下尚且没有意见,怎轮得到你来对本官指指点点?莫非沈兄当了个天官,就觉得自己能管到本官和殿下的头顶?”
要不说小人的嘴脸扭曲如恶鬼,言行之中尽显丑恶,嵇临奚一番话说完,即使是沈闻致有再好不过的修养,面部也浮上血气。
深呼一口气,沈闻致心中念了一遍清心诀,继续道:“此事不提,我还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嵇大人。”
他拍了拍掌,一男一女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二人脸上皆着面纱,身形看起来也是柔美至极,等后面的门关上后,这二人才摘下脸上面纱,一个面容清雅隽秀,风雅至极,一个温情款款,如水一般,都是世间难以找寻的美貌。
先是为嵇临奚送钱,再是为嵇临奚送人。
这样的事沈闻致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从知道嵇临奚要与太子回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着各种办法要打消嵇临奚不该有的念头,最后选了这一种。
“嵇大人,你是能力出众野心勃勃之辈,亦是一个好男儿。”他违心地夸赞嵇临奚,几经斟酌的措辞从口中说出,“你的未来前途无量,陛下亦会是未来会名留青史的贤明君主,你与陛下之间纠缠,于陛下名声有碍,于你自己也是满身风雪,君臣之恋有违天伦,我想你喜欢的也是陛下容色,这天下间有数不清的美丽男女,你何必执着陛下?”
那两人,在沈闻致的吩咐下走到嵇临奚,跪了下去,嗓音各自的呼唤。
“见过大人。”
“见过大人。”
沈闻致道:“这二人,都是我寻来的容貌绝佳之辈,金钱与美人,嵇大人已经得到手,就无需再费力追寻水中月,镜中花。”
过于出色的容貌,尊崇万分的身份,美色与权力兼具的陛下成了嵇临奚心里想象的最完美的伴侣,嵇临奚才会一直执着不放。若自己给予嵇临奚了这些,嵇临奚是否就会放弃陛下?
咔嚓一声,嵇临奚手中的茶杯碎裂开来,那些深色的茶水,和着血顺着他的手指蜿蜒而下,汇聚指尖坠落在地上。
他望着沈闻致,缓缓地笑了起来。
“金钱?美人?”
他身体慢慢坐直,皮笑肉不笑道:“也对,我嵇临奚就是这样贪钱好色的小人,只是沈大人,我眼光挑,只爱这天下间最美的美人,若这美人还有尊贵的身份,我嵇临奚就能为他魂牵梦萦,神魂颠倒,求而不得。”
“你送的这两人本官看不上,还劳沈大人再为本官寻一位比殿下更姿容出色比殿下身份更尊贵的人来,说不定我就如沈大人的愿,对殿下恭恭敬敬,不再有半分肖想,死心地做一个本本分分的臣子呢?”
沈闻致深呼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道:“你为何一定要强求?”
“以你嵇临奚如今的身份,地位,只要你愿意,众多男女都会蜂拥而至,为何一定要盯着陛下不放?”
嵇临奚轻蔑道:“我偏要强求,沈闻致,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能奈我何?”
沈闻致血气上涌,他让人将这两人带了下去,再看嵇临奚,语调也微微上扬起来,他道:“陛下现在贵为天子,待手中事务处理结束,朝纲稳定,太后娘娘与众朝臣就会为他选秀充盈后宫,到时陛下他身上就会担负起为陇朝皇族繁衍新的血脉的责任,嵇临奚!你作为一个男人,朝中新贵,前途大好,何必要与深宫里的一群女人争抢!你不觉得天理不容吗?!”
“那、又、怎、样?”
沈闻致愣住了,不可思议看他。
嵇临奚嘴角勾出一抹阴气森森的笑来,他倾过身体,靠近沈闻致,漆黑的眼珠仿佛要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一字一句说得很平和,就因为那种平波无澜的语调,甚至尾音还有一点温柔,显出一种格外偏执的疯癫之感:“哪怕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又怎样?”
“我照样能让那群女人独守空房,让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渴求不得的天子依靠在我怀中,小鸟依人的样子,繁衍血脉,这还不容易吗?只要她们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姓楚不就好了?谁管它是哪个男人的?”
“嵇临奚——!”沈闻致嘭地站了起来,双手撑在桌上,嗓音冷若冰霜,“祸乱朝纲、还想惑乱宫闱,混淆皇室血脉,你死不足惜!!”
平静温和的外皮被扯开,露出冷漠凌冽的内底,他是彻底被嵇临奚激怒了,玉白的面容一片绯红之色。
嵇临奚唇瓣一掀,“你也只能动动你嘴皮子上的功夫了,沈大人,你想杀我,可你敢吗?”
言语对嵇临奚而言,就是再锋利不过的杀人利器。
“我为殿下做的一切,殿下可是感动极了,你不知道我与他在天白山底是如何度过的吧?”
“白日里他离不开我,夜里他与我相拥而睡,我们几乎贴在一起,他亲过我的嘴唇,我吻过他的脖颈,我们二人在山下忘却时间,和寻常一对夫妻没什么区别,我与殿下情意绵绵,哪里轮到你和燕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他越说笑得越得意,“你想杀我,你不敢,你甚至不敢在殿下面前劝诫,你只敢来找我,因为你知道殿下与我两情相悦,可惜啊,我们沈大人没有喜欢的人,不知道这种被喜欢的人回应的甜蜜滋味,怎么,你嫉妒了吗?后悔了吗?忘记自己发过的誓言可吗?沈大人?”
“闭嘴!”
嵇临奚不仅不闭,他更畅快地说:“以前殿下拉拢你,你不给回应,我凑上去用尽手段得到了殿下的欢心,你觉得是你自己的原因才让我这样的小人趁虚而入,你想解决我觉得这样就是解决了自己犯过的错误?”
“可是你解决得了吗?你甚至别说杀我,伤害我半分你都做不到,不敢做,因为殿下怜惜我,心悦我……”
“闭嘴——”
一双手,猛地扼在了嵇临奚的脖子上。
嵇临奚也掐住沈闻致的脖子。
二人打斗了起来,沈闻致咳出血来,眼中火焰重重,嵇临奚可是打架的好手,更知道打在哪里让人看不出伤痕。
这场互殴本是嵇临奚占据所有上风,只沈闻致有沈家暗卫,这群暗卫见自家公子被打,又怎么会坐视不理,顿时亦是出了手,嵇临奚带着的几个护卫见状也加入了战局,但寻常护卫怎抵得过世家惊心培养的暗卫,很快嵇临奚就被一个暗卫抓着身体砸在桌上,他口中吐出血来,寒风吹进皮肉里,咳嗽不断,顺着桌子滑了下去。
沈闻致爬起来,衣衫凌乱,嘴角带血,他视线有些晕眩,踉跄着走到嵇临奚面前,不知自己踩在嵇临奚的手上,正把嵇临奚的手踩在之前被嵇临奚捏碎的茶杯碎片里。
“你以为我当真拿你没办法吗?嵇临奚,想要杀你,对我而言亦非难事。”为什么他一再劝诫,嵇临奚却死活不听,要执迷不悟!
咳红了一张脸,嵇临奚却反而赫赫笑了起来,他望着头顶的沈闻致,眼神恶意满满,“杀我?行啊,你杀好了。”
“我一死,殿下就永远忘不了我,而我会变成鬼找回来,日日缠在殿下身边,勾着殿下与我人鬼情未了,到了那时,你沈大人也只能干看着直瞪眼,看我与殿下是如何人鬼恩爱的了——”
不知死活!!
沈闻致跪在他身上,提起拳头,砸了上去。
酒楼外面,因为窗户大开,听到围殴动静的百姓们都在底下围观着,却在这时,道路被人清开,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沈太傅在随从的搀扶下下马,拄着拐杖正要往酒楼里面走去,对面停下的马车中,亦是走出来一人。
沈太傅看到对方,面色一变,跪地行礼道:“参见陛下——”
来人正是楚郁。
他的头发随意地拿一根发带系起来,身上穿的也并非天子之服,而是一袭素色青衣,虽一袭青衣,却清艳卓绝,这位年轻美丽的天子,眼下尚且有两分疲色,就足以令百姓望之失神,看见沈太傅,楚郁微微点头,“护国公。”
沈太傅忙求情道:“此事是谨之之错,回去老臣定会好好惩罚他,还请殿下饶他这一次。”
楚郁不好说什么。
他觉得沈闻致可能被打得也很惨,嵇临奚并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随意嗯了一声,就匆匆带着云生走进酒楼里。
两个新任尚书,还在雅间里互相殴打,打得发狠。
沈太傅与楚郁两人匆忙上了楼梯。
“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
“……”
外面传来惊慌的声音。
听到这声陛下驾到,恨不得把对方打死的二人终于清醒了过来,那些与自家公子殴打嵇临奚的暗卫们一下也清醒了,连忙收手跪在地上。
沈闻致也立刻收了手,打算去跪,可嵇临奚此时口中吐血,死死抓着他不放,另一只手抓起地上一块碎片,在沈闻致错愕震惊的眼神里,他当着沈闻致的面给自己手臂狠狠来了一下。
“休想让我跟着你受殿下责罚。”他张嘴恶狠狠地无声说了这么一句,翻了一个白眼,就这么干脆利落昏了。
第219章 (2.0全修版本!!!)
门被破开,听到两人在酒楼里打起架来的匆忙起床的楚郁终于赶到,映入眼帘的就是嘴角流血身上满是挨打痕迹昏迷过去的嵇临奚,还有疑似才下狠手与杀人无异的沈闻致。
云生看到这一幕,惊诧地睁大了眼睛。
躺在地上的居然不是小沈大人而是嵇大人?
楚郁也微微一愣。
后两步跟上的沈太傅看到房中此景,快步走了进来,提着拐杖就往沈闻致身上打去,“混账东西!沈家是怎么教的你!同为天子朝臣,你竟对同僚动手!谁给你这么放肆的权力!!”
沈闻致受了这一拐杖,终于摆脱开嵇临奚,跪在地上,“臣沈闻致参见陛下。”
楚郁来不及理会他,他走到嵇临奚身边,把人捞起来,“嵇临奚?嵇临奚?”他拍了几下嵇临奚的脸。
嵇临奚除了嘴角流血还有脸上的伤口以外,面色也潮红得异常厉害,楚郁将手背搭在他额头上,这才发现上面的温度滚烫得过分。
视线往下,看见嵇临奚正在流血的手,眉头一紧再紧。
“云生。”他喊。
云生两步走了过来,把嵇临奚扛起。
“带去回嵇府。”楚郁下令。
云生领命,把人扛出去了。
楚郁停在原地,看了下混乱的现场,额头隐隐作痛,他先是看了看翻倒的桌椅,又看地上的沈闻致,沈太傅见其神色,扔开拐杖,自己也颤巍巍跪了下来,“这不成器的东西,才蒙陛下恩德就犯了这样的大错,还请陛下责罚——”
责罚,如何责罚?
事件发展如何不清楚,谁先动手的不清楚,若要责罚,便要二人同打八十大板。
他不可能明面上公然偏袒嵇临奚。
况且此事绝非明面上这么简单,让沈闻致如此撕破脸皮地大打出手,只怕嵇临奚在中做了什么。
他或许可以不了解沈闻致,但嵇临奚是什么样的人,他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小沈大人也受了伤,劳沈太傅先带回去罢,一切等人醒来再说。”说了这么一句,楚郁就离开了。
沈太傅心中那颗巨大的石头落了回去,他忙磕头谢恩,又拿拐杖打了沈闻致一下,满脸愠色,“孽畜!还不快谢陛下恩典!!”
“臣谢陛下恩典——”
沈闻致面容苍白,伏身跪地。
两名伤患,就这样被各自的人带走,楚郁坐上马车,吩咐宫人去宫里请苏院判去嵇府,又让人将他桌案上的奏折文书送到嵇府。
……
苏院判很快来了嵇府。
彼时嵇临奚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楚郁给他包扎了手上的伤口。
苏院判推门而入,年轻的天子坐在床边,看到他来,掀开一旁床幔,露出半张面容,对他礼道:“还请苏院判看一下嵇尚书情况如何。”
“诺,陛下。”
楚郁起身,苏院判上前半跪在床头,把了脉后又去翻嵇临奚的眼皮,看了看舌头,又看了一眼身上的伤,这才下了结论。
“嵇大人这是之前受了风寒,却未曾好好养愈,拿各种伤身的猛药维持身体精神,一直拖到现在,疲劳过度,加之气血攻心,病情骤然发作这才晕了过去,微臣先开点药,看过了这一日,嵇大人能不能醒,醒了便要好治许多,若不醒,再用其它的法子。”
“朕知道了,他身上的伤口如何?”
“嵇大人身上的伤口倒是些皮外伤,没有危及性命的地方,也就是养养会痊愈的,嵇大人的身体很好,痊愈的速度会比别人快些,还请陛下不必太忧心。”
“多谢苏院判了。”
苏院判跪地行礼,这才退了出去回往皇宫。
楚郁掀开床幔,看了嵇临奚一会儿,这才去到嵇临奚的桌案上继续批改奏折文书,每隔一刻钟,他就要起身回到床边,观察嵇临奚的状态,见嵇临奚呼吸状态平稳,没有异常状态,这才回去继续忙碌。
直到夜很深了,云生终于忍不住出声,“陛下,该休息了,已经很晚了。”
楚郁放下笔,揉着酸痛的眉骨。
“何时了?”
“子时二刻了。”
楚郁起身,又检查了一会儿嵇临奚的状态,嵇临奚躺姿已经呈现一个弯曲的大字形,歪着脑袋睡得正香。
他蹲了下来,双手撑在床上,下巴抵住手臂,床边放着一盏起夜用的烛灯,那摇曳的火光暖进他琥珀的眼眸中,他注视着嵇临奚。
连睡相也如此不雅,过往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吗?
他的脸颊慢慢一边靠着手臂,那原本只是暖了他眼眸的烛灯,就映进他瞳孔之中。
“云生。”
“属下在。”
“你说,他这样的人,是怎么从邕城那样一个混混,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无数次回看嵇临奚的过往经历,都觉得这人很神奇,在邕城时恬不知耻,色痞流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哪怕伪装得很好,眼底却全是算计,望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哪怕低头时,都能察觉到隐藏在碎发下窥伺充满侵略性的目光。
只是这样的小人实在好用,况且对方也是他的臣民,看着那灰扑扑仿佛从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模样,他心中难免会有几分恻隐之心,容忍了对方的一些举动。
嵇临奚说出那句“小人想通过科举考取功名,报效朝廷,为我陇朝社稷献出一份力”时,他不觉得对方会真的成功。
他想就算进了县学,此人也会很快因为天大的难度放弃,转而用其它自己更适应的方式继续生存,继续做原来偷蒙拐骗,装神弄鬼的小人。
可就是这样的小人,居然在两年之后走到京城。
连诗句都用不好还洋洋得意的小人,却能在两年之后成为探花郎,分明还是那般狡诈,那般圆滑,那般色痞流氓,却和以前不一样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小人越来越不一样,他还是那个太子,嵇临奚却仿若新生。
“他是毛毛虫吗?”
云生:“……啊,可能是吧?陛下。”
毛毛虫么?居然莫名地很符合嵇大人。
楚郁抬起嵇临奚的手,避开包扎的地方看上面的痕迹。
他第一次见嵇临奚的手,粗糙至极,上面满是皲裂开的冻口,还有各种各样的伤痕,后面京城再遇,嵇临奚的手其实已经好了很多,只陪他坠崖后,嵇临奚的手又仿佛变成了以前的样子。
他拿指腹轻轻刮了下,那种感觉像砂纸。
撩起衣袖,看了看里面的包扎的蝴蝶结,见状态还好,就放了下来。
脚有些麻,他慢慢站起身。
“出去罢,云生。”
云生迟疑片刻,确定床上的嵇大人是昏着的,行不了什么越轨之事,这才领命出去了。
不是他不放心嵇大人,是嵇大人实在让人很不放心。
……
……
嵇临奚从昏昏沉沉中醒来。
他甫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熟悉的房中床顶,顿时跳坐起来,记忆回笼,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打开窗门准备把沈闻致坑害,最后坑害到自己不说,还有那一刺,他想装昏博殿下怜爱,哪里想到自己眼睛一闭,真昏了过去。
嵇临奚咬牙切齿,这个动作却牵扯到嘴唇周围的伤口,令他表情都扭曲了一下。
他本是打算先步步激怒沈闻致,逼沈闻致先出手,自己再把沈闻致打得躺在床板上动弹不得,可恨的是沈闻致竟然带了暗卫过来,若不是殿下来得及时,连他也要躺床板。
抬手想擦擦嘴,嵇临奚这才发现上面系的蝴蝶结,距离近了,还能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他低下头,鼻子埋在纱布上,动了好几下。
是殿下的香气。
殿下呢?
他昏了多久?
殿下一个人处理得过来那些事务吗?
崭新的衣物就放在身旁,嵇临奚最后长嗅一口,匆匆忙忙捡起新的衣物穿在身上,余光看见帘账外面的身影,因为视线有些模糊,以为是管家下人,一边穿衣一边摆他高官的谱问道:“本官昏过去多久了?宫里如何?殿……陛下那里怎么样?还有本官昏过去后朝中有什么动荡没有?”
“……”
外面没有任何回应,嵇临奚皱眉,忍着手臂上的痛掀开床帘,“耳朵聋了吗?本官问话你都听不……”他声音一下卡住了,眼睛也睁大。
“殿……殿下?”
跪坐在案桌前的楚郁回身看他,片刻后,抬手指了指自己耳朵,回应道:“没聋。”
“但是你问题太多了,孤不知道先回应哪个。”
嵇临奚也顾不得穿衣了,从床榻上爬下去,脚一下塞进鞋子里,几下奔到楚郁身旁,散着衣服跪下道:“殿下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在皇宫吗?”
“小臣该死,小臣实在该死!居然对殿下说这种话!”他抬手扇在自己嘴上,顺便鼻子又凑上去,嗅了下纱布上的幽香。
想来这纱布,一定是殿下亲手为他包扎上的。
楚郁拉住他的手腕,“不知者无罪。”
嵇临奚正为这份温柔神魂颠倒,转眼看见心上人身上只批了一件外衣,头发都是散在肩膀上的,顿时心疼得狠了,“殿下穿成这样不冷吗?”
“来人——来人!”
他朝外面喊着,但骤然提高声音,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咽喉也又干又痛,像有刀片卡在里面寸寸滑过,出来的声音与鸭子粗叫没什么区别,那来人的喝令呼喊,也含糊不清。
楚郁:“你房里有地龙,不冷,重症风寒还是安静一点罢。”
为什么重病醒来还能这么活跃,他不太明白嵇临奚哪里来的这样好的精力。
嵇临奚总算安静了。
他又沙哑问了一遍,“殿下怎么会在这里?”视线扫了一遍面前的桌案,见上面堆满文书,刚想开口再问,楚郁把纸和笔递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道:“用这个。”
他还不想嵇临奚真的变成一个鸭子,嘎嘎嘎的,真的不是很好听。
跪着接了纸笔放在膝盖上,嵇临奚埋头写了起来,而后把纸举起展开。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还搬过来这么多文书?〕
他其实心里隐隐约约知道答案,却还要求一个答案。
楚郁回他道:“孤让云生把你从酒楼里带回来,便一直待在这里了。”
嵇临奚就很甜蜜了。
果然如此。
但……云生?
他皱眉,又马上松开,唇瓣微勾。
是了是了,殿下如此柔弱的身体,只能被自己抱,又怎么抱得起来自己呢?
也只能云生了。
能接受,能接受。
他这样的体重可不能伤到殿下的腰。
他又低下头匆匆写字,举了起来——〔那小臣昏过去多久?〕
楚郁回应:“两日。”
一日过后嵇临奚还没醒,他让苏院判过来看,苏院判说是睡太死了,还没睡够,现在是第二日。
他从没见过这么能睡睡眠质量如此好的人。
嵇临奚又低头,笔在纸上快速地擦出痕来,忙又举起,一脸心疼得狠了的表情——〔这两日殿下都在这里陪着小臣没有好好休息吗?〕
楚郁道:“……孤是人,人自然要休息的。”他只是睡的时间不长,仅此而已。
嵇临奚回头看了看周围,没找到除了他床上能睡的地方,以为心爱的人儿是睡在客房,顿时很生怒了,低头写了一句——〔这群没眼色的奴才,竟让殿下睡在客房,待会儿臣定要好好罚治他们!〕
楚郁道:“睡的是你的床上,和他们无关。”
闻言,嵇临奚手上举的纸一下从手中飘了出去,反应过来,他忙低头捡起,面容却通红一片,口中啊啊了两声,写了字举起——〔这……这样么?〕
那……那很好了。
第220章 (2.0全新版本!!!!)
……
沈府。
冬雨飘飘,沈闻致躺在床上,府医细心为他检查了一番,神色不是很好:“与二公子动手的人心思狡诈,看着二公子身上的伤口不多,但暗处满身是伤,要养很长一段时间。”
从刑部赶回来的沈闻习一字一句冷冷道:“他嵇临奚实在欺人太甚!”
“谨之性情沉稳平淡,又身体孱弱,却从未与人打过架,他是故意逼谨之对他动手,好以此在陛下面前卖惨,让陛下对我沈家生出不满。”
“用心何其歹毒——”
沈闻致好一阵咳嗽,他已经从那极端的愤怒里平静了下来,现在在回想酒楼里发生的事,从一开始,他就被嵇临奚设局,嵇临奚以前虽在他面前表现出过小人的一面,但要么是虚与委蛇,要么是有恃无恐,是他又一次轻敌,才中了嵇临奚的计。
“大哥,父亲,是我掉以轻心,连累了你们。”他语气虚弱的开口,“我不该因嵇临奚的话乱了心神,与他大打出手,我找他本是想劝说他打消对陛下的觊觎之心,他口中却屡放放肆之言,我便……失去了理智,忍不住对他出了手。”
沈太傅再明了不过,抬手示意他不用继续往下说了。
嵇临奚对天子那大不道的心思,他通过谨之也知道一些。
“这不怪你,你毕竟涉朝不深,面对嵇临奚这样心思深沉的人,落套在所难免。”
他道:“只是从今以后,别再想着从嵇临奚身上下手了。”
“信任你所效忠的君主罢,谨之。”他叹息一声,“信任他不会被感情左右,信任他的能力,信任他能平衡好感情与朝政,信任他的一切,陛下想你掣肘嵇临奚,便是要留嵇临奚在身边,你要做的,是强大自身,当有一日你的君主需要你帮忙结束这段感情,那时才是你动手的时候。”
“只要陛下尽职尽责,能做一个好君王,便不要再苛求其它。”
“你比为父幸运,能遇上这样的君王,要珍惜。”
……
嵇临奚醒来后,楚郁便准备回宫了,打算剩下的交由苏院判,只他刚一流露出回宫的意向,嵇临奚便变得格外虚弱起来,嘴上说什么那殿下就回宫去罢,手却一直死死拉着他的袖摆不放,还咳得嗓音都快报废了的样子。
眼看他快把血都咳出来,楚郁只好说:“虽然嵇大人还在病中,但很多事还需要嵇临奚帮忙,朕就在这里多留两日罢。”
这句话是对宫人说的,宫人会回去为他禀告母后。
宫人离开后,嵇临奚也不虚弱了,也不咳嗽了。
趁楚郁去书房面见朝臣,他连忙让下人往自己房里又搬了一张新床,床是拔步床,木是沉香木,这张床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因楚郁腰落下陈疾,软床自是不能再睡了,嵇临奚命下人一层一层铺垫子,自己一层一层试,觉得差不多了这才铺上床被,床被也是被称之为软黄金的鹅绒被,里面的鹅绒,是他亲自挑选,每一道流程都细致监督,才做出来的顶好的鹅被,外面还罩了一层又一层的鲛纱。
回来的楚郁看着,无奈道:“你不用如此的,嵇临奚。”
嵇临奚巴巴望他,沙哑道:“殿下不喜欢吗?”
好似只要楚郁说不喜欢,他就会很难过失望沮丧的样子。
楚郁从前应对嵇临奚是信手掂来,可现在,他却觉得嵇临奚是对他信手掂来,他觉得这样不好,可对上嵇临奚的眼睛,就很难再拒绝对方。
入夜。
楚郁双手放在腹部,闭着眼睛思索明日安排,耳边却听到一声轻飘飘的,“殿下?”
“殿下?”
“殿下?”
那人叫他,却又像是怕惊醒他的样子,嗓音压得极低。
楚郁当作听不见。
他实在没有嵇临奚这般好的精力,处理今天的事务已经让他精疲力竭,倘若回应,还不知道对方要做些什么。
他闭着眼睛,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对方来到他床前。
……要不还是睁开眼吧。
楚郁想。
他犹豫到底要不要睁开,就在这短暂的犹豫时刻,床帘已经被掀开了,楚郁能明显感知到有一道黑影,在烛火的照耀下落在自己的身上。
“……”
到了这时,楚郁反倒不知道这时候要不要睁开眼睛了,他呼吸一下都静住了,变得再轻不能。
嵇临奚他想做什么?
床上的人睡得很安静,呼吸很轻,随着床帘的掀开又落下,皎洁如月的面容在光影的交错中,宛如月夜下的深湖,透出静谧吸人心魂的鬼魅艳色。
嵇临奚痴痴看了好一会儿,喉咙都吞咽了十几次,往往是才吞下口水,口舌之中又很快分泌新的口水。
那咕咚的声音异常明显,叫楚郁一下回忆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
为了躲避嵇临奚的视线,他不得已翻了个身,本以为拿脸背对就会很安全,可转身之后,他才觉得,其实并不是很安全。
他的后背完全展露给了嵇临奚。
背后传来的吞咽声更快了。
你到底在吞些什么!让你看的那些书写的那些观后感一点用都没有吗!!
楚郁放在脸侧的手都抓紧了,身后逼来滚烫的气息,他身形一下僵硬住,嵇临奚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听话不已,好似自己说什么对方都能顺从,只偶尔透露出来的侵略性会透露这只表面上装得温顺听话谄媚的狗并没有那么安分,时刻盯着他的主人想来上一口,还是吞吃入腹那种。
他手开始微微战栗。
一只手掌,伸到他身后,楚郁以为嵇临奚真的死性不改,就当他要睁开眼睛时,却是对方掖着被子给他堵上后背与外面空气之间的空洞,而后轻轻把他的头发从脖子后面拨弄出来,放在枕头旁边。
“殿下,好梦。”
对方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就这么恋恋不舍回到自己床上了。
楚郁慢慢睁开眼睛,片刻,他轻翻过身,看着嵇临奚的床位,抬手遮住眼睛。
躺在自己床上的嵇临奚不知楚郁是醒着的,满脑子都是刚才殿下的睡容,还有转身后露出来的雪白脖颈,以及起伏的脊背腰线。
他把那只好的手钻进去,又拿出来。
钻进去,又拿出来。
忍得气喘,额头青筋起跳。
不行,殿下在这里,嵇临奚,你不能再那么龌龊下流了。
他几做挣扎,最后披上衣服起身,将箱子轻轻拉出打开,偷偷把里面私藏的东西都拿出来揣怀里,再小心翼翼关上箱子推回去,起身匆匆往门外走去,中途走得太快了,怀里的书本落了下去,发出声响,他一下定住脚步,看向楚郁的床榻,看着没惊醒里面的人,他拉拢怀里的衣物,弯身把本子捡起来,鬼鬼祟祟打开门,又一点点把门关上,朝着书房大步奔去。
这之后就是坐在书房里弯腰,一面赏着他最新的作品《秋水情》,一面把脸埋在太子衣物中,一面想着适才看见的景色,时不时嗅一下手上的纱布,好生地快快活活忙忙碌碌起来。
发泄完后,匆忙拿好几张纸擦干净,扔进木篓之中,又往里面扔几张废纸做遮掩,出去找水洗干净手,怀里塞着衣物本子鬼鬼祟祟地回去了。
这般模样,谁看得出他是个才刚苏醒不久的病人?
……
三司官员赶赴到嵇府中,要与新帝商讨王相及其党羽审讯事宜。
下人进去通传了,片刻后匆匆走了出来,将他们迎进嵇临奚的卧房里。
“这……不在其它地处吗?”人群之中,有人迟疑问道。
下人答道:“陛下奏折文书都放在大人卧室里,况且天冷,其它地处没有地龙,陛下身体不适,去往其它地处伤身,还请各位大人将就。”
“这……好罢。”
一群人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嵇临奚的卧房,门一推开,扑面而来的就是温暖如春般的热气,朝臣们放眼看去,但见天子跪坐在桌案旁,微微弯腰,正在忙碌着手中政务,一旁传闻里刚与吏部尚书打过一架昏过去的工部尚书正顶着一身伤身残志坚在一旁殷勤整理文书奏折,敬业程度让人看之可歌可泣。
“各位大人都来了,礼就不用行了,还请先坐罢。”楚郁放下手中的毛笔,眉目平静道。
三司官员陆续步入房中,房门关上,道了声多谢陛下恩典,寻了支踵,跪坐下去。
“审讯之事如何了?”楚郁问。
新的卷宗被送到桌案上,亦是密密麻麻的一沓,刑部尚书沈闻习恭恭敬敬道:“大部分官员皆已认罪交代罪实,只有几名重要朝臣,至今尚未承认与王相有所勾结,否认协助造反之事,否认联同王相买卖官爵谋财害命之事,亦否认与王相共同侵占官家产业大肆将国库财产转为个人财产之事,因账目不全,证人也多被处理了,口供缺失,难以定罪,王相那里嘴巴闭得很紧,用了十几种刑讯手段,都没有任何作用,一些刑讯手段又过于残酷,怕他撑不住,故没有使用,以至于一些重要罪名尚没有定实。”
说罢,他将那几名朝臣的身份说了出来,都是朝中一等一的臣子,更有的是皇亲国戚。
楚郁往后抬身。
嵇临奚忙拿柔软的垫子垫着他的腰,提供手部支撑力。
其它大理寺的人和御史台的人也陆续汇报,能破的人他们已经破了,但位于高处的那些臣子都是些老狐狸,早就防着这一天,不给任何证据。
所有的详情都禀告结束后,楚郁思忖片刻,让他们先回去,等他再详细看过一遍卷宗,再行商谈。
嵇临奚凑上去,试试探探道:“或许此事……殿下可交予小臣。”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小天使:鸽鸽,投诉你!!你标题搞诈骗!!
渣鸽:哪里诈骗了不要乱说好不好,床上视奸的缩写有什么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