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府。
……
“或许此事……殿下可交予小臣。”
嵇临奚这样说。
楚郁望他一眼。
嵇临奚忙道:“请殿下放心,小臣绝不会做出徇私的事!”
楚郁考虑片刻。
此事确实可以交到嵇临奚手中,他命沈闻习为刑部尚书,是沈闻习手下难出冤假错案,刑罚得当,但在刑讯逼问口供方面,沈闻习有自己的原则,略有些平平无奇。
“那便命你参与进三司审查中,与三司领官共同审查此案。”
“……别出错,嵇临奚。”他放轻声音说。
嵇临奚连忙保证。
“还有,你的身体吃得开吗?”
“吃得开的,殿下。”为了殿下,他什么都吃得开。
琥珀与白分明的眼瞳,注视着他,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无声吞了回去。
二人就这样安静对视,时间慢慢流逝,也不曾错开,本就心思不良的嵇临奚又怎么受得住这般诱惑,喉结鼓动了两下,他瞳孔慢慢失了神,忍不住倾过身体,唇瓣颤了又颤。
楚郁没躲,慢慢垂下眼睫,看着他靠近的面容与嘴唇。
嵇临奚抬手,温柔又独占地护住他的腰,就要亲上去之时,外面响起叩击声。
“……陛下,嵇大人,小沈大人求见,说是来赔礼道歉的。”
嵇临奚手扶住意中人的身躯,猛地扭头,恶狠狠看向门外的方向。
沈闻致!又是沈闻致!!
这人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让他去死!!!”他忍不住沙哑吼出声。
眼睫一颤,楚郁偏头道:“让小沈大人进来吧。”
云生说喏。
嵇临奚退回身体,咬牙切齿。
自己当时怎么没把沈闻致给打死,让人活着来碍他的事!
明明他就快遂了主动一亲芳泽的心愿!怎么能两次都是殿下蜻蜓点水低吻他呢?他却一次都未主动过。
“小沈大人,请进。”
云生推开门。
沈闻致侧头道了声谢,迈进屋中,没有了外面白雪对天光的反射,视线一下暗下来不少,他抬头看去,嵇临奚正待在陛下身旁,阴气沉沉地望他。
“臣沈闻致参见陛下。”他跪在地上行礼。
“小沈大人,请起。”楚郁端坐着。
沈闻致并未起身,他依旧跪伏道:“福平酒楼之事,是臣之错,臣不该因个人私怨与嵇大人发生争斗,更纵容府中暗卫伤了嵇大人,请陛下责罚。”
他面容苍白,可见这些天也不怎么好过。
楚郁早已知酒楼斗殴之事的来龙去脉,倘若要责沈闻致,嵇临奚也难逃一责,他说的那些话,不怪沈闻致这样的人都能被他激出血气来,况且当日刺杀,本就是嵇临奚有错在前。
“眼下朝中忙碌,诸事要拜托小沈大人与嵇尚书,只盼你们握手言和,共建朝纲。”他说。
沈闻致应了一声是。
他让随从将礼送出,说是赔礼。
“还请嵇兄收下,原谅于我,从此以后,你我二人释尽前嫌,共辅君王。”
嵇临奚心道:谁要与你尽释前嫌,你也配和我共辅君王?
楚郁视他一眼。
嵇临奚笑意盈盈,假惺惺上前,把沈闻致扶起来,握着沈闻致的手腕,用了大力气,“酒楼之事,当日我也有错,好在伤沈兄不深,否则我也是自责不已,辗转反侧、夜里难眠。”
沈闻致面不改色,“是啊,还好嵇兄顾念我二人昔日情谊,没有尽全力下手,否则眼下我也不能站在这里。”
二人就这么敷衍地冰释前嫌,真切说效君之言,然后各自嫌弃无比的收手袖下抖了抖。
楚郁要的也只是他们维持表面上的和平,这样日后两人引领的朝臣也不会过于针锋相对。
嵇临奚让下人把沈闻致的礼带下去,就准备赶人了,他恨不得沈闻致此人与燕淮彻底消失在他与殿下的二人世界里。
只沈闻致未曾离开,他来这里,除了当着陛下的面对嵇临奚赔礼道歉,第二件事便是请陛下回宫。
“陛下,臣过来时,太后娘娘那里派宫人过来,让臣询问您何时回宫,说您在嵇大人府里已经待了三日了。”
天子登基,不坐镇宫中,总是令人心不稳。
楚郁顿了顿,片刻后道:“就今日罢。”
嵇临奚愣住了。
沈闻致说了声好,“那臣在嵇府外等候陛下。”
“……嗯。”
沈闻致离开了。
……
房中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嵇临奚才终于开口,“那……那小臣去给殿下收拾东西。”他起身,背对着楚郁,开始去拖箱子,整理奏折文书,跪坐在地把文书一份一份放在里面。中间拿布料隔着。
“嵇临奚……”
嵇临奚没有回头,说:“文书我放在里面,是整理好的,殿下回去之后,让云生直接拿出来别混就好了。”
“还有!还有之前批过的,小臣分开放在不同的箱子里,与没批过的是分离的。”
“……嗯。”
嵇临奚不再说话了,他忙忙碌碌地收拾完奏折文书后,就收拾楚郁这两天换洗的衣物,宫人想要接手,他不让,一件又一件的东西被他放进箱子里,最后被他依依不舍合上。
他多想再挽留。
但也知殿下身为天子,在他这里待的时间足够长了。
看顾他两日,陪着他一日。
再强求,太后娘娘便是之前对他再颇有好感,因为因他不识大体而有意见。
“孤回宫了。”
“殿下!还有!”嵇临奚忙说。
那件一直精心存放只是未曾找到合适时机的披风,眼下终于能送了出去,他转头快步走到床边,打开自己的宝贝箱子,取出那件披风,捧着回到楚郁面前,“外面天冷,小臣这里正好有一件崭新柔软的披风,殿下系在外面,就不冷了。”
楚郁看他眼眸,没有拒绝。
雅致不失贵气的织金披风披在身上,雪白的狐毛围脖拥着脸颊,越发衬得那张面容皎白无暇,上面的珍珠不多不少,颗颗圆润动人,与其下的绿袍相得益彰,嵇临奚系上珍珠扣带,又系上丝带。
果然,他就知道,这件披风穿在殿下身上,定然是极好看的。
嵇临奚眼神都柔软了许多。
他说:“小臣送殿下。”
楚郁颔首,两人同往府外走去。
沈闻致已经让车架等候了,见楚郁出来,掀开车帘,“陛下,请。”
楚郁让嵇临奚停步,走到沈闻致身旁,他伸手扶着车沿就要上车,后面传来一声,“殿……陛下!”
楚郁回过头去。
嵇临奚痴痴看他,口中道:“陛下回宫以后,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一日三餐,要记得按时吃饭,若有什么事要做的,尽可以吩咐小臣,小臣可以随时进宫为陛下效劳!”
楚郁朝他露出笑来,微微颔首。
嵇临奚看他被风扬得飘舞的发带,看他被风掀起的披风,看他温柔的眉眼,等楚郁上了车架后,他这才往回走,只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跑回来,扒着门框,看着车架慢慢走远,最后彻底没了一点身影。
“大人,该回去了,外面风大,你身体还没好,小心伤了身子。”
嵇临奚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到卧房,空荡荡的卧房,已经没了殿下的任何物件。仿佛这三日的同住只是一场他的幻梦,梦醒来,他渴望的,依旧什么都没有。
明明昨日醒来,他才自觉过上了极好的日子,能够日日与殿下相对,时时刻刻睁开眼都是殿下,不用再忍受那种若即若离的思念之苦,一同吃饭,一同办公,除了他醒来不能再一同睡在一张床上,不能一起沐浴,一起缠绵,他与殿下已经和恩爱夫妻无异了。
黄连塞在他嘴巴里,他都能说甜。
但沈闻致一来,他的梦就醒了。
君臣终究只是君臣。
而不是夫妻。
他与殿下,一日是君臣,就一日不能过上梦里那般形影不离的日子。
殿下的归属是深宫,臣子再如何亲近,又怎么能日日在深宫中陪在天子身前呢?
跪坐在殿下之前处理公务的桌案前,嵇临奚忍不住抵唇咳嗽了起来,等再抬头时,脸颊上有湿润痕迹。
他抬手拭去那点痕迹,从衣物下取出一件里衣,把自己埋在里面,而后趴在桌案上,闭着眼睛不见任何光,好似这样做,殿下就还在自己身边。
便是一人独自的忧伤。
……
回了宫里,云生正在整理箱子。
他打开装着陛下换洗衣物的箱子,一件一件取出来,疑惑唉了一声。
“怎么了?”楚郁坐在桌前批改奏折,他背后垫着一块垫子,听到云生的声音,随口问了一句。
云生再目数了一遍。
他回头,“陛下,好像少了一件。”
“少了一件你的里衣。”
作者有话说:
嵇:殿下,我!emo了!
第222章 (一更)
大理寺监牢中,王相连日受刑,三司官员都想从他口中审出什么,只王相什么都不肯交代,只要一有机会就立刻寻死,为了防止他赴死,刑部只好将他手脚吊住,嘴里塞了帕子,封住嘴唇。
就连刑讯也不敢揭开,只敢以一问一点头摇头的方式。
他身上丞相气势尤在,衙役对他动刑时,都忍不住为他气势震慑,不敢真的下狠手,况且上面也有交代,不能把人刑死了,种种顾忌之下,致使与王相有关的案子一卡再卡。
牢房里,王相闭着眼睛休憩,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接近的脚步声,他慢慢睁开双眼,一双漆黑的靴子,出现在铁栏外。
王相顺着那双靴子抬头看去。
虎背蜂腰,笔直身形,再往上看去,是那张俊逸年轻、丰神俊朗,只面部有些青肿,眉眼之间又有一些阴郁之色的青年面容。
他神情一下变了,冷冷看着来人,眼神中满是杀意。
嵇临奚看了一眼牢头,让牢头开锁。
“这……”沈尚书那里交代了,让他们提防嵇临奚。
“本官奉陛下亲令,协助三司审查此案,有与三司领官同样的权力,怎么,你不想开?”
“不敢、不敢!”
那轻飘飘的声音摄得牢头心头一寒,连忙掏出钥匙把牢门打开,嵇临奚呵了一声,低头进了牢里,拍了拍自己衣袖。
嵇临奚让人搬一张干净的椅子放着,目光环视这牢房,眉头皱起,视线再落到王相身上,提袖遮挡口鼻。
这毫不掩饰的嫌弃模样,令王相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来,他想要扑去,但全身麻木,没有半点力气,束缚他的锁链将他牢牢定在墙上。
嵇临奚从怀中摸出一块沾染殿下香气的帕子,代替袖子捂住口鼻,这才慢慢走到王相面前,靠近之后,又后退两步,眉头紧皱,满是反感与厌烦,只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让人看之可亲。
“义父,几日不见,你竟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这实在是……”他组织着措辞,感慨道:“叫人不忍卒看啊。”
王相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起红色,而后脸上的皮褶子和眼褶子都在微微发颤,却还竭力让自己冷静,看着嵇临奚。
他知道嵇临奚是来做什么的,嵇临奚想要激怒他,再从他口中套得口供,这种刑讯手段,他位高权重多年,又怎么会不知晓?
椅子搬过来了,嵇临奚拉起衣摆,不让它们碰到地面,姿态闲适坐了下去。
“相爷吃了没?”他询问衙役。
牢头说:“吃了。”
“吃了什么?”
“一碗清粥,隔着布灌进去的。”
嵇临奚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责道:“你们刑部是怎么办事的?竟让相爷吃一碗清粥,还是灌病猪那种灌法,去,给相爷准备一碟清炒蔬菜、一碟辣炒牛肉、一碟辣子鸡、一碟臭豆腐乳、一碟淮水篜鱼、再准备一碗佛跳墙送过来。”
牢头愣住,拧眉道:“大人,按照规定,犯人是不准进食这些的。”
人入了刑部大牢,就是来受罪的,而不是享福的,怎么还能吃这些东西?不仅如此,一切用餐水准都是按照最低的来。
嵇临奚斜斜睨他一眼,“本官有陛下特令,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还不快去?”
人人皆知他与沈闻致二人眼下是新帝身边的宠臣,牢头不敢真的违背他的意思,叫来衙役,吩咐对方去御膳房要一份过来,就说是嵇尚书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新的饭菜才送了过来。
嵇临奚又让人去端来热水,准备一身新的衣物,服侍王相清洗换上,一番折腾后,蓬头垢面的王相,顿时恢复了几分从前风采。
让衙役打扫干净王相的排泄物,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嵇临奚浅浅饮一口茶,“行了,把相爷放下来罢。”
“嵇大人!”牢头已经对他一忍再忍,但他的命令一次比一次过分,终于忍不住满脸怒色,“这是至关重要的犯人!关乎朝纲社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嵇临奚冷笑一声,“本官奉陛下之命来协助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你一个牢头,也有资格过问本官像做什么?”
“放下来没听见?”
他一口一句陛下,一口一句本官。
牢头只能继续忍下,自己过去解开王相身上的锁,把王相放下来,猜出嵇临奚下一句吩咐的他,把王相扶到放着饭菜的桌前。
“这才对嘛,下去罢。本官接下来要审讯相爷,轮不到你来看,若不满,就让沈闻习来与本官说话。”
牢头冷冷说了句听令,退下去了。
嵇临奚眉头舒展,对已经衣着整洁的王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临奚知道义父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能入口的饭菜,请罢。”
而后手支在下巴上侧头,一脸地毫不在意,仿佛王相就算此刻咬舌自尽,他也不会阻拦半分。
香气钻进鼻子里,王相嘴里分泌出大量口水,他幽暗看了嵇临奚两眼,忽地抓起碗筷,对着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
嵇临奚余光见他如此,从怀中摸出黑玉棋,不住地摩挲着,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一个人一无所有饱受折磨觉得无望时会想着死,可当给了他一些东西,让他觉得有盼头了,他便不会想着如何死,反而会想着如何活。
对于小人而言更是如此。
饭菜的香气飘了很远,不管是辣炒牛肉的香气,还是辣子鸡臭豆腐乳的香气,又或者蒸鱼的清香,都传得很远,其它牢房被关押的官员们都忍不住双手握着铁栏,口中口水从嘴角流出也不曾察觉,更有的伸出舌头来舔这香气。
都是些平日里吃惯山珍海味的富贵官员,在牢中待了这么久,眼下的气味,顿时让他们梦回昔日骄奢淫逸的时候。
王相吃到腹中抽搐疼痛也不肯停下,直到看到他餍足的神色,嵇临奚这才轻笑开口,“相爷可还满意这顿饭?”
王相擦了擦嘴角的油,冷笑回他:“想用一顿饭来撬开本相的嘴巴,嵇临奚啊,你还是嫩了点。”
嵇临奚笑意不变,“本官也是奉陛下的命令办事,义父啊,我虽投于陛下,可你对临奚的恩情,临奚也不会忘记,今日你便好好休息罢,待会儿我会让人给你送来新的被子,明日一早,亦会有好酒好菜相送,报完相爷的恩情,临奚自会将这种苦差事交回给三司手里,到时义父要如何做,就与本官没什么关系了。”
说罢,他起身离开,叫来牢头,一番吩咐,牢头露出愤愤之色,只嵇临奚将天子之令拿出,他不得不听命点头。
见嵇临奚就这么离开,没有半点审讯之意,王相眼中浮现疑惑,但随即更充满警惕。
嵇临奚绝没有那么好心来报恩,对方所做之事全是恩将仇报,眼下又怎么会大发善心?
此时若想自杀,是再好不过的时机。
只王相却丧失了之前自杀的勇气。
一连三日,嵇临奚皆是每日来探望一次王相如何,哪怕询问也只是敷衍了事的问几句,随意做个记录,让人好吃好喝的招待就走了,对其它关押的官员,他没有半点审问的意思。
等到第四日,王相终于忍不住旁敲侧击问嵇临奚到底想要做什么。
嵇临奚坐在椅子上,埋头拿着两根短棒针专心地织手衣。
现在朝中最主要的是官员整治与官员填充,这个是沈闻致负责的,再然后就是三司联办的这个案子,他一个闲暇的工部尚书,有的是时间慢慢打发。
不能再与殿下每时每刻每分的相见,为解思念之苦,他也只能不断学些新的手艺,没有什么比给殿下做东西更能解思念之苦打发时间的了,只要想着最后东西会落到殿下手中,挂在殿下身上,殿下还能夸一句心灵手巧,他就觉得见不到的时间里不再那么难熬了。
听到王相的询问,嵇临奚吹吹毛线,头也不抬,“本官想做什么,之前不是已经给义父说了吗,报恩而已呐。”
“之前不报,却想着现在报么?”
嵇临奚揉了揉自己的喉咙缓缓嗓子,“义父着相了,既是报恩,何需计较早晚?”
“毅儿是你害的,当初是你算计的他,才令老夫推你为探花郎,益幽两州之事也是你告诉的安妃,蓬子安更是你策反的,你为太子做了这么多,现在眼前大好的立功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却要报恩?可笑!”
“不然呢?”嵇临奚将编织的手衣抬起来欣赏,“本官做再多也远不如沈家两位清臣,付出一切,殿下只任我为工部尚书打发,没做些什么的沈闻致确是吏部尚书,那我还努力些什么呢?”
听到这里,王相先是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而后他哈哈大笑起来,神色几乎畅快到扭曲。
嵇临奚低头,牙齿咬住毛线。
噔——
毛线断了。
“本相早就说过!嵇临奚,你忠心太子没有什么好结果!早晚有一天和本相是一样的下场!”王相凑到嵇临奚面前,声音压得很低,又兴奋,又癫狂,“狡兔死,走狗烹,我是那只兔,你却是那个走狗——”
“他现在将你任命为最无权势的工部尚书,不过是碍于你立了功不好杀你,要不了多久,太子他就会给你这只狗安上一个罪名,烹了你!”
嵇临奚脸颊微红片刻。
“走狗”与“烹”,用词极妙。
他就是殿下一个人的走狗啊,烹先小火慢慢钓,再大火来回翻炒,烹完了,不就得吃进进那两片桃花般粉润的唇瓣里了吗?
看在这两个词的份上,他可以考虑让对方死得没有那么痛苦一点。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云生:(疑惑)为什么殿下与嵇大人在一起后总是会丢东西。
鸡:不知道啊,我开自动拾取得勒。
第223章 (二更)
“这就不劳义父忧心了,临奚尚有自保的能力,再不济,临奚也不会落到和义父生不如死的下场,介时给陛下求个痛快,也不是不可以的。”
王相阴冷盯视着他。
嵇临奚收好手衣揣踹,起身笑了一声:“陛下只让我协助此事六日,今日是第四日,义父还可还再享两日清福。”
走到铁栏外,他想起什么,回头笑盈盈道:“对了,公子还在明王手中,等义父离去,临奚也会尽最后一份恩情,送公子陪义父一家团圆,如此一来,临奚的恩也就报完了,义父在地下,可千万不用谢我。”
说罢,牢房外等候的随从为他披上披风,他脚步轻快又走了。
王相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死死落在他身旁的随从上。
……
……
朝中德高望重未受波及的几个老臣还有几位年轻未来前途无量的新臣正聚集在一起,与楚郁共同商讨替代丞相一职的新权政机构。
楚郁早就有了构思,要商讨的,也不过是名额的设置与划分,负责的事项,以及挑选入权政机构的方式。
他撑着额头,微微曲下的颈线,与半张玉脸都枕在烛火的火光之中,头顶插着一根浅色玉簪,仿若敛翅的白鹤,静谧无比。
关于名额的商定争来又吵去。
谁都知道这新的权政机构会是日后的权力核心,便连天子皇帝,也会受限于这新立的权力机构。
收拢臣权与君权,再在此机构中互相制衡,能被挑进去的人,都将永留青史。
身为臣子,谁能不为此动心着迷?
在各方争执之中,朝臣们终于商定出一个结果互相妥协,他们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仿佛已经看见自己日后永留青史,后人争相研究的场景。
“既如此,就将此机构命为民稷阁,意为百姓民众社稷之所在,百姓民众安稳,社稷才能无忧,被选入阁中的朝臣,当记为民立命,绝不可沉沦于政治斗争里,忘记初心。”在他们商议出结果后,楚郁终于开口,他撩起眼皮,平静至极,“设置七人,老四新三,一年之内,填满此阁,需经三道程序,一为选阁,挑选有天功、政绩阅历丰富的朝臣考核,考核期限六月到一年不等,二为举票,首次入阁,先经京中朝臣百官举票,后面入阁就由民稷阁举票,民稷阁举票后,再经陇朝十三州知府举票,后经文、商、农三业富有道德名望的一百能人之士举票,最后经由天子过目,天子有考核权,却无否决权,若天子有异,打回民稷阁再行做决定举票,超过四人反对,重新挑选人选,四人以下反对,录用阁内。”
史官在旁埋首记录。
朝臣跪于地,山呼道:“陛下圣明——”
年轻的天子垂目,煌煌烨烨。
朝臣们离开勤政殿,满脸笑容往宫外走去,正与匆匆走进宫里的嵇临奚撞见,嵇临奚拿袖子躲着飘雨冰棱,看见混在里面的沈家兄弟二人,皱起眉来。
沈闻致望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眼下这批朝臣,都是最接近权力核心的人,看见嵇临奚穿得俊美无比,好一番打扮,从前他们不觉如何,可自嵇临奚坠崖后,一些若有若无的秘闻便飘在京中,再看嵇临奚此番模样,眼中难免带上许多异色,只慑于天子威严,不敢讨论。
“嵇大人,您这是受陛下召见,还是有事要对陛下汇报啊?”
“本官自是有要事要对陛下汇报。”嵇临奚心知这群人是在试探于他,只不知要试探什么,他懒得再与这群人笑脸周旋,更别说沈家兄弟还在其中。
“哦,原来如此,那嵇大人路上小心,我这里有把伞,先给嵇大人遮遮雨。”
“多谢,不过不用了,本官身体好,不用诸位忧心。”
一声忍不住的笑。
那是一个年轻朝臣,笑出来后脸色变了变,连忙正色道:“嵇大人,刚才我想到家中一些好笑的事,不好意思。”
谁不知嵇尚书与二沈尚书在福平酒楼被沈家暗卫打昏过去的事,与那句本官身体好联在一起,他顿时就忍不住破了功。
年轻朝臣心下战战。
不会因此被嵇临奚记仇了吧,若是举票时对方在陛下耳边吹枕头风,自己错失进阁内的机会……
但嵇临奚哪里有心思在意他,就忙着带自己的手衣去见殿下亲手戴在殿下双手上,回应都未有,就朝勤政殿的方向去了。
“嵇尚书变了许多啊。”有老臣摇了摇头。
其它人自然知道他说的变了许多是什么意思,从前嵇临奚在朝中最擅虚与委蛇,与人周旋,见谁都是笑脸盈盈,观之可亲,现在却仿佛厌烦了人一般,看谁都是冷脸,那张时常带笑的唇角平下来,便显出冷漠阴郁的眉眼,才让人发觉那面容格外的锋利深邃。
“许是不想再往上爬了吧。”
于是也懒得再伪装经营。
话是这么说,众朝臣却觉得不是嵇临奚不想往上爬,而是陛下不让嵇临奚往上爬。
陛下对嵇临奚有优待,只这份优待却并不在权力上,陛下他将嵇临奚百般限权,还特意打发到只做事却无权的工部,就连组建新的政权机构一事,也将嵇临奚排除在外,嵇临奚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来陛下的意思,只不知道是为了保命还是真心喜爱陛下,顺从妥协了。
“唉。”有人轻轻叹息一声,忍不住吟了句:“好景良天,彼此空有相怜意,未有相怜计啊。”
有互相怜惜的意,却没有互相安置这份怜惜的办法。
谁能想到嵇临奚也有今天?
只这样他们便放心了,倘若陛下叫嵇临奚得权,他们是断不能容忍如此的,太上皇在位之时,因为安妃做过的事他们可都没忘,一个后妃就已经如此,换成嵇临奚这样的狡诈朝臣与权势未稳的年轻天子,只怕颠覆江山也不为过了。
……
嵇临奚钻进了勤政殿里。
他眉梢眼角一下带上了笑,哪里还有刚才面无表情的样子。
楚郁抬起头来。
嵇临奚所来,是为了汇报王相之事。
“等到明日或者后日,小臣就能拿到王相的口供与认罪书,解殿下忧愁了,其它被关着的官员,小臣也有让他们认罪的法子。”从前他说这样的事,是为了讨功,现在却是想他的殿下更为轻松些,不用再为此事烦恼。
说罢,嵇临奚立刻注意到天子发上的那根簪子,那根簪子他自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是他刚进京城不久、逢上下元节,在街市摊上花三十两买的那根发簪。
后面他寻了个机会送到殿下手中,在这之后,他一直没有见过这根发簪,便以为殿下收到之后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楚郁见他视线,抬手摸了摸,放下手,平静道:“昨日沐浴完,宫人翻出它来,就用上了。”
嵇临奚说:“原来是这样。”
他唇瓣忍不住向上弯,压了下来,又向上弯,再压再弯,就像唇角在抽搐一般。
那绣着日月盈昃的袖摆跟着动作滑落,露出雪白的腕子,楚郁伸出双手,左右压住嵇临奚的唇角,“嗯,这样。”
嵇临奚面色一下就很红了。
等到他控制表情,楚郁这才慢慢松手,嵇临奚坐在自己从京兆府尹搬到东宫又搬到勤政殿的小板凳上,继续汇报王相事宜。
他说只要王相想活,就一定会说出口供,将其它人的罪果也一并交代出来,而这段时日对王相的优待已经让其它被关在牢里的官员对王相生了恨心。
怎么能不恨呢?
同在刑部大牢里,王相吃香喝辣,衣食无忧,他们却如泥沼里的臭虫,半点挣脱不得。
这样的手段,也只有他才能用。
因他与王相有过密切的交集,王相也确对他有恩情,换成旁人,没有半点作用。
“对付他们,重刑无用,寻常的攻心之策也没用,这群人熟知三司审讯手段,其中一部分还是刑部最擅刑讯手段的官员,从被抓进来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应对手段,只有用特殊的手段挑拨起他们的憎恨之意,不再信任王相能为了保守秘密赴死,觉得王相会为了生舍弃他们,他们的忍耐与坚定才会迅速土崩瓦解,心神大乱!介时再以零散口供为引,他们就会为了保身后的家族悉数交代认罪。”
坚持不认罪是为保家族,认罪也是为保家族。
嵇临奚心思聪慧毒辣,这也是他敢于接这个大案的原因,他嘲讽别人废物,不配与他并提,并非是他狂妄自大,而是旁人确实远不如他,他自入朝为官后,心计手段便是一日千里的磨练着。
楚郁安静听他说完,让云生端来一杯茶,送到他手里。
嵇临奚拿着茶杯,低头喝着殿下为他专门准备的茶,心中已是甜如蜜。
楚郁看他被雨水冰棱浸湿的衣摆,微微失神片刻,忽然道:“你不怨孤吗?嵇临奚?”
嵇临奚抬起头来。
“按照你的功劳,按照你的才能,孤应封你为吏部或刑部尚书,可孤将这两个位置给了逊色于的沈家兄弟二人,偏偏把你放在工部,不给你任何解释。”
楚郁叹息,“嵇临奚,你为何……为何不怨我呢?”
为何在他做出这样的事不解释后,还能满心欢喜望他,只要自己说话温柔些,只要自己举止亲近些,嵇临奚就能沉沦之中心满意足?
他多希望……多希望嵇临奚能怨恨失望地看他一眼,张口控诉他的不公,若嵇临奚真如此,他也不会在看他欢快的眉眼、听他欢快的声音时,还觉得无比难过了。
嵇临奚道:“我为何要怨殿下?”
“能待在殿下身边已让小臣别无所求了,殿下做的一切自有殿下的用意,小臣都明白的,对了——”他匆匆放下茶杯,说:“小臣这里为殿下织了一件手衣,殿下你看看喜不喜欢!”
他从怀里将手衣拿出来,牵起楚郁的双手,分开五指套了上去,拉了拉,“这段时间天冷,殿下外出可不能冻伤手。”殿下的手这么漂亮尊贵,若是冻伤了,他会很心疼的。
“戴上它就不会冷了,若殿下不喜欢这个样式,小臣还可以织别的……”
他口中絮絮叨叨说着,看着他垂目温柔专注的神色,楚郁只觉得心口有一处地方泛起针扎一般酸涩的疼意,密密麻麻地朝四周蔓延,随后以摧枯拉朽之势侵占整片心田,而后猛地在一瞬间抽紧。
……
第224章 (三更)
无声之中,先是一颗泪珠从楚郁的眼角落了下来,而后是另外一颗跟着落下。
“殿下!”嵇临奚一下就慌了。
那泪落下来时,他心脏一下抽紧,五脏六腑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钢针穿刺而过。
他何曾看到过殿下真正落泪,便是当初坠崖,后背承受着那样剧烈的痛楚,殿下也是若无其事地默默承受。
他无数次臆想过“美人公子”含泪扑进他的怀中,可真到了这日真如他一半的愿,从容不迫高立云端的殿下成了他梦里流露出脆弱姿态的“美人公子”,他却宁愿这滴泪永远都落不下来。
“你别哭……你别哭……”手中的茶杯被嵇他扔飞了出去,云生接住,好在因为勤政殿里因为刚才正在商议民稷阁之事,并没有宫人在里面,他拿着茶杯,迟疑片刻,还是就这么退了出去。
刚才还是楚郁伸出双手来压嵇临奚的唇角,现在却是嵇临奚伸出双手擦拭那不断滴落的泪珠,他看着心爱的人儿哭,眼眶也忍不住红了一片,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无坚不摧如天神一般沉稳可靠随时就能大马金刀的高大威猛的男人了,他眼中蓄着水雾,泪水仿佛随时都能落下来。
“殿下,你别哭……”那在其他人面前可为蜜糖,也可为刀剑,更可为蝮蛇之毒的口舌在这一刻又成了无用的东西,他除了不断重复这句话,其它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哭?”楚郁慢慢抬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摸到了湿润的液体,而后摇了摇头,“不,不是我在哭。”
他注视着嵇临奚,轻声说:“是你在哭,嵇临奚。”
嵇临奚怔住,“我……?”
“殿下,小臣从很久以前就不会哭了!”他慌乱地说。
他记忆里只有自己四五岁交了一个朋友,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同伴,结果后面对方的爹娘提着竹鞭过来,将同伴拽过去打,一边打一边说:“胆子肥了你啊你!家里不待你要离家出走!给我滚回家去!你今天都别想吃饭了!”
那时他站在原地,那对夫妻一眼都没看他,就这么带着他以为的“同伴”离开了,他孤零零站在那里,看着对方越来越远,不知道怎么的,他流了好一会儿的眼泪。
后来把眼泪擦干净,他不再寻找所谓的“同伴”,也不再哭,偷东西被抓着打时不哭,和野狗争抢馒头被咬伤时不哭,独自一人啃食脏污的食物时不哭,他好似失去了哭的能力,面无表情的脸也慢慢学会了微笑,在这之后,他嬉皮笑脸地求生,骗人骗财,乐在其中,他混迹在各处的市井小巷里,阴暗地看着那些他羡慕的人,想要的东西,心中暗自想象自己什么时候能成为对方,也能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为了满足自己活下去的欲望,他成了一个人人唾弃的小人,并不以为意,洋洋自得。
楚郁喃喃说:“是吗……可是你好多眼泪,好多,我怎么流都流不完。”
眼睫一颤,更多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样连连不断落下。
嵇临奚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
嵇临奚手指发颤,他胸膛处传来一股钝痛感,心脏也抽搐起来。
在这一刻,他好像明白殿下为什么说是他在哭,此刻从他眼角溢出的一滴泪水,就好似殿下的落泪,只一滴,却已经说尽一切。
“我……我不难过的,殿下。”
他抵住不断落泪的人的额头,“邕城遇到殿下之后,我就很幸福的,殿下,你不知道我这几年有多开心,多欢喜!”
他就像一只在水沟里不停打转的老鼠,永远从这段跑到另外一端,活在见不得光的世界里,是殿下经过,随手拿着一根竹竿将他钓了出来,被他污浊肮脏的身体胡乱蹭脏了洁净的衣摆也没有把他踢回去,而是说一句“你该晒晒太阳了”,说完留下竹竿向前走去,是他这只老鼠一直跟着殿下的脚步追逐,在追逐的过程里慢慢洗去身上的污浊肮脏,变成一只能看的老鼠,而后这只老鼠慢慢拱起身形,生长出新的四肢,成了一个人,最后终于走到殿下身边,满心欢喜伸手握住殿下的手。
“殿下,我怎么会怨你,我喜欢你,心悦你都还来不及!我恨不得把我的心都挖给你,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现在的嵇临奚就是为你而存在的,又怎么会怨你?”
没有殿下,他就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天下间,也只有殿下会在看穿他嵇临奚的老鼠模样后还温言相待、柔情低语,燕淮冷漠厌恶地俯视他,常席视他为不可靠近的脏东西,赵韵为他伪装所欺,后来到了相府,所有人也只是纯粹的利用他,忍着心中轻视把他当成一个工具,和他虚与委蛇。
只有殿下,只有殿下对他不一样。
殿下从不曾以厌恶的眼光看他,哪怕不喜他的行为,也不曾高高在上的俯视他,他这样的老鼠,是在殿下的瞳孔里看到自己作为人的模样,才会不断变化最后成为一个人。
哪怕是在利用他,殿下也会真心实意为他考虑,会看到他做的每一件事温柔夸赞他,会及时劝阻他,会纵容他一些出格的事,更会在他心神动摇难受时,出现在他身旁轻言细语与他说话安慰。
这样千好万好的殿下,他怎么会不沦陷?他又怎么不会失魂落魄,情根深种?
他从来不会因殿下利用委屈自己而难受,殿下利用他,委屈他,就会对他越温柔,越放纵,他开心得寸进尺的索取都还来不及,旁人如何,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会为靠不近殿下,殿下不看他痛苦焦灼、满心憎恨,只要殿下看他,牵着他,就算脚底踩的是荆棘,他也会内心一片安宁幸福。
“殿下,我有多爱你,有多欢喜,我的眼泪就有多少,那是喜极而泣,并非痛苦。”
“只要你的一个眼神,你的一个笑,我眼睛里就只剩下你,什么都看不见,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意吗?”
“以前想要权力,因为拥有权力就意味着拥有你,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也喜欢我,想与我在一起,我怎么还会在意那些东西!”
他甚至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摧毁了,让它们别再吸引殿下的视线,这样殿下就能眼里全是自己。
他沙哑的声音说了好多好多话,就和楚郁眼中落下的泪水一样多。
眼看那双眼睛还在流泪不止,嵇临奚再也忍不住,一手护着心爱之人的腰,一手护着头,垂首去亲那双眼睛,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泪水慢慢止了下来,他退开身体,痴痴看着那双眼睛,喃喃道:“殿下,没有你的温柔引诱,没有你百般不动声色的劝诫,我永远是邕城那个权欲满心,自私自利不顾他人,将旁人肆意踩在脚底用以满足自己的小人啊。”
“你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应该感到高兴,而不是为我难过,我知道的,牺牲付出的从来不止是我一人,殿下也为我做了很多,你从来不诉之于口,可是我心中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一定有许多人劝告殿下,嵇临奚不可用,不可信,嵇临奚是一个心思毒辣手段残忍的小人,重用提拔一定会引来灾祸。
那么多数不清的人告诉殿下不要靠近他,但殿下却还是朝他伸出手,牵住他的手。
“我得到了最想要的月亮,只是付出无关紧要的代价,就已经是天之幸了呀,殿下。”
颤动的唇瓣,终于圆了多年梦寐以求的夙愿。
一亲芳泽。
第225章 (一更)
夜幕昏昏,细雨夹杂着冰棱淅淅沥沥地打在窗上。
灯盏上微微摇曳的烛火,在壁上映出亲密贴近的两道身影,湿热的吻在唇间细细碾磨,细碎的声音遮掩在外面的雨声之中。
以金线纹绣着日月盈昃的玄衣袖摆垂落到肘部,露出雪白的手臂,骨线柔软的修长十指搭在嵇临奚宽厚的肩上,而后慢慢陷进衣料中。
“嵇临奚。”细碎不清的声音。
“我在的,殿下。”
楚郁抓紧手下的肩膀,胸口起伏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快,“孤亦……心悦你。”
“只心悦你一人。”
嵇临奚身形一下定住,世界突然变得无比虚幻,他如踩在云端飘飘乎不知其所以然,身体里的血液一下轰地加速沸腾起来!
两人唇瓣抵触,在下一瞬间,他的吻骤然如狂风暴雨一般。
揽着腰的手用力,就把人抱在怀里,分坐在自己的双腿上,手臂上的青筋和极尽收拢的动作分明看起来像要把人融在自己的骨血里,到最后却只是收紧衣物,触摸掌心下肌肤温热的温度与起伏的肉骨。
“殿下,你不要骗我,”他忍住理智撕毁的冲动,退开脸,声音都在颤抖。
“没有骗你。”
“你怎么会真的心悦我?”他并非不信殿下,只是不敢去相信,不敢相信有一天自己也能听见心爱之人这样的话语。
“如果你心悦我,为我变成现在这样好,付出牺牲到只要我,我又怎么会不心悦你?嵇临奚,你的爱无论谁都会为你动容怜惜,是我不好,隔了很久很久才回应你,我怕回应不了你同等的爱,却又怕你真的失望难过。”
“如果有一份感情,回应了比不回应更痛苦折磨,那或许不回应更好。”
“我只要殿下的动容怜惜!我也只要殿下的回应!殿下不回应我,我才会痛苦折磨,殿下回应我,所有的痛苦对我而言都会变成再甜不过的蜜。”
“殿下是因为愧疚才喜欢我的吗?”
“因为喜欢才会愧疚。”楚郁伸手抚上他的脸,抵上他的额头,“越喜欢就会越愧疚。”
“愧疚我不能像你爱我一样的爱你,愧疚我不能为你背弃其它的东西,愧疚我要怎么做才能好好的回应你,其实好多好多事我都没把握,我不像你,你会选最有可能性的办法不顾一切地去做还真的能做到,我却要用很多很多办法去堆砌那个可能性,我总是想什么都做到最好什么都妥当,我总是顾忌太多,没有你这样的洒脱与坚定。”
“没有!”嵇临奚按着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殿下什么都做得特别好!是小臣没有顾忌所以能什么都不顾一切地去做,殿下却有太多在乎重要的东西,就像我在乎殿下,与殿下与关的事我又怎么做得到洒脱?就像殿下在乎我,也会为我犹豫不决,我们都是一样的啊!”
楚郁露出笑来,凝望着他,“嵇临奚,那你也要相信,我喜欢你的心并非假意。”
内心的所有都一下坍塌,洪流席卷而过,嵇临奚再度拥抱住他,嗓音沙哑而颤抖地说:“殿下,我信了,我真的信了,如果你骗我,我真的会恨你、怨你的。”
“假如殿下你欺骗我,我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因为那对他太残忍了。
无异于让他在刀山火海里滚过一遍,又历经刮肉剔骨,好不容易见到生的希望,又转瞬剥夺掉,他会疯掉。
楚郁回拥他,“你相信孤,孤便不会让你失望的。”
“殿下、殿下、殿下……”嵇临奚只能颤泣地喊他的名字。
火光摇曳下,墙壁上的倒影再度交织在一起。
湿润的外衣落在地上,衣裳堆在桌案铺开。
那碍事的案桌上的文书,也被嵇临奚伸手推倒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
楚郁听到声音,下意识就想起身去拿,伸出的手,被扣在宽大粗糙的五指里,而后整个人都被压在嵇临奚的衣裳上。
“殿下,不要再看它们了。”
“我要你现在只看着我,现在眼里只有我。”
“不要再管那些东西了——”
凌乱的呼吸,细碎的呻吟,急不可耐的粗喘。
做了无数次的梦,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嵇临奚反而比梦里任何一次都还要青涩,他看了那么多的本子,写了那么多的本子,无数次在脑海里构思这一天自己要怎么大显神威,让心爱的殿下被自己伺候到升入云端,从此迷于此事与自己缠绵恩爱,两人日日夜夜在床上厮混,只他手都在颤抖,唇都在颤抖。
“殿下,睁开眼睛,看看我。”他在楚郁的耳边说道。
楚郁睁开眼与他对视,他的力气已经被嵇临奚耗尽了,额头上满是细碎的汗,微微失神的双目,玉面也满是潮红的艳色。
嵇临奚去亲他湿润的眼睫,痴痴看他湿红的眼角,还有被他吻得泛红的唇瓣,已是目眩神迷。
“还不够吗?”楚郁问他。
“还不够,殿下,再撑片刻,片刻就好。”
楚郁撑了片刻又片刻。
嵇临奚哄他一次又一次,说片刻就好,一会儿就好,有时候楚郁刚挺直脊背,缓慢吐出一口气,以为一切都能结束之时,嵇临奚便再度卷土重来,在他耳边哀求说再一次好不好。
“到底还要……多久?”
嵇临奚还是在跟他打马虎眼,“片刻,片刻,殿下,一会儿就好了。”
楚郁咬住他肩膀,恨恨道:“嵇临奚,你在欺君。”
嵇临奚说:“小臣知罪,愿受陛下责罚。”
“你仗着孤不会罚你。”
嵇临奚贴着他的唇瓣摩挲,喃喃道:“是啊,小臣仗着殿下舍不得罚我。”
从他走来京城到现在。
他做了那么多唐突之事,僭越之举,殿下何曾罚过他,对他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便是最初他死缠烂打,殿下也只会偷偷躲着他。
只他不仅想要明月照他,还要明月独照他。这份温柔,他只想自私地一个人占有品尝,不想将它分予旁人一点。
更别说沈闻致燕淮。
他想殿下冷若冰霜如寒风扫落叶地对待旁人,只对自己温言细语。
“殿下,是你纵容的我,你把我的欲望养膨胀了,你便要对它负责。”他低低喘着说。
……
……
夜色越来越深,外面的雨水冰棱也下得越来越大,一盏灯笼明亮,栖霞宫的宫人打着雨伞,手里提着膳盒快步朝勤政掉走来。
“云大人。”因为云生已经升任官职,宫人对他也换了称呼。
云生颔首,上前一步,拉近了一些距离。
“太后娘娘让我来给陛下送汤药。”
云生:“……”
“云大人?”
“不可。”云生言简意赅。
顿了顿,他道:“陛下在忙,不得见人,”
宫人将膳盒递了出来,“既然陛下在忙,那这汤药就请云大人先提着,待殿下忙完送予殿下。”
云生:“……”
“嗯。”
宫人离开了,云生提着膳盒,继续站在屋檐下充当一个木头。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冷雨冰棱终于不再下了,殿里传来整理文书奏折的声音,云生这才伸出手,将耳朵里的细碎布料摘了出来,继续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
视线还在晕眩,楚郁浑身酸软无力的靠在太师椅上,阖着眉眼,神情满是疲惫,手放在腹部缓解那微微的不适感。
嵇临奚穿上衣裳,要去拿外衣。
“有备用的。”楚郁耷拉着眼皮说,他现在连眼睛都抬不起来,连声音都弱上几分。
“左边的柜子,打开。”
嵇临奚走过去弯腰打开,里面是几套崭新的衣裳,他抽出一件外衣穿在身上,与他平日里穿的衣量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殿下——”
他如何能不知道这是为自己准备的,感动甜蜜地痴望过去。
楚郁微微侧头,躲开他的视线,“这几日不是下雨就是下雪。”
嵇临奚将身上穿的衣服爱惜摸了又摸,走到他身旁蹲下来,无比关切地说:“现在好些了吗?”
楚郁咬了咬牙,不想说一个字。
太大,一点都不好,糟糕得要死,时间还很长,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嵇临奚还总是骗他。
骗子,嘴里总是没有实话。
嵇临奚伸手为他擦拭额头上微微的细汗,打开门让云生叫宫人送两盆热水和帕子过来。
云生:“……嗯,知道了,嵇大人。”
过了一会儿,两人热水送来,嵇临奚端着它进去了,拧着帕子给心爱的天子擦脸擦身,忙前忙后,勤劳得如同小蜜蜂。
落在地上的文书,也被他捡起来,拍干净重新整理堆在桌案上。
他再度回到楚郁身旁,把人抱在怀中。
“殿下,我好幸福。”
他说。
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事了。
从前春宵一梦,梦醒他只会更空虚,越爱殿下,空虚越大,他再难从梦里得到满足。
可现在,他好满足。
空荡荡的心已经被完整填满了,填满里面的是蜜,是云朵,是流水,是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
美好到,比梦还要美好。
他真的有资格得到这些东西吗?
楚郁还未散去潮红的面颊埋在他的胸膛里,闭上眼睛,楚郁吐了一口气。
“我好累,嵇临奚。”他说。
各种意义的累。
立于最权力的最顶端并没有让他有得到权力的快感,他有的,只有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压力。
嵇临奚垂首,亲吻他眉尾的小痣,温柔地说:
“我会帮你的,殿下。”
“你想要做的事,我一定会为你做到。”
他会让殿下看见他越来越真的真心。
比世间所有事物都真心。
……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从今以后
小鸡:脱下裤衩。
楚楚:穿上裤衩。
第226章 (二更合一)
嵇临奚抱着心爱的殿下在勤政殿里黏黏糊糊了许久。
一刻钟的时候,楚郁说他该回去了,他不撒手,把脑袋埋在楚郁的颈窝里,一边呼吸一边吻着,“再让小臣留片刻吧,殿下。”
“求求你。”
楚郁没说话了,又放任他继续抱着。
他现在更想处理没有处理完的奏折文书,但嵇临奚实在弄得他手脚酸软,他连提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阖着眼睛随嵇临奚的意。
但终究不能让嵇临奚留在勤政殿太久。
“嵇临奚,孤乏了,要回玉清殿了。”
他登基后,便从东宫搬到玉清殿,将玉清殿作为天子居住宫殿。
“小臣送殿下。”
楚郁嗯了一声。
嵇临奚先放下他开始收拾东西,楚郁慢慢落脚在地上,尝试着自己站起来。
桌上的手衣,被嵇临奚从桌上拿了过来,给他重新套上,“外面冷,既然这件手衣没问题,还请殿下戴上,小心冻手。”
他之前就注意到了,殿下自坠崖手在冷水里刺激到之后,手遇到冷天就会变得格外的白,从前的白是带着粉润的白,后面的白是病白的白,知道手冻伤是什么样的痛楚,嵇临奚又怎么会让心爱的殿下也有这样的经历。
毛茸茸的手衣,裹在楚郁的十指上,嵇临奚摸了两下,心中就满是甜蜜。
此时深夜,宫人不多,回去玉清殿的路上,只有云生作陪。
嵇临奚扶着他,嗓音轻柔至极,“殿下,慢些。”
回到玉清殿,楚郁转身,对他道:“早点回去休息罢。”
嵇临奚点了点头,“小臣这就回去,”他克制住再留下来的冲动,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楚郁侧头望云生,平静道:“云生,你也下去好好休息。”宫里有宫人还有其它侍卫,能应付绝大部分情况。
“……喏,殿下,殿下也早点休息。”
云生离开了,楚郁吐出一口气,叫宫人为自己准备一身亵衣,去了殿里的浴间,脱下衣服后沉入温泉之中,浑身的筋骨终于放软了下来,他抬手放在腹部,那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感觉,很涨,不止是涨,还有点麻,钝痛,以及有什么东西还堵在里面的异感,事后嵇临奚要给他处理,他不让。
能让嵇临奚这么做,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接受程度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人发生这方面的事。
噌的一下,楚郁咬住牙齿。
“混蛋。”
他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责骂嵇临奚。
分明床下的时候恭恭敬敬,谄谄媚媚,到了床笫之间那种事,却放肆极了,什么手段都能用上,他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
躺了很久,重新洗一遍身体,楚郁开口,让在外面等候送衣的宫人进来。
“陛下——”
楚郁侧头看去,散落的长发上,水珠顺着滑落。
进来的是陈德顺,他自登基以后,便把陈德顺封为总管太监留在东宫,令内务府那边又送来新的太监在他身边伺候。长时间都待在勤政殿里,他回玉清殿的时间很少,倘若不是这次嵇临奚把他折腾得太过,他也不会回到这里。
陈德顺捧着亵衣与擦拭身体的帕子殷勤走近,楚郁从水中走出,自行拿着帕子将身上水渍擦干,陈德顺为他穿上亵衣后,他出了浴殿,坐在椅子上,由陈德顺为他擦湿润的发。
“陈公公,这个总管太监,你做得可还开心?”
陈德顺动作一顿,躬腰满脸欢喜地笑道:“老奴能伺候陛下这么多年,得如此殊荣,就已经很开心了。”
“是吗?”楚郁叹一口气,淡道:“既然你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也心满意足,那便是就这样离开人世,也没有遗憾了。”
陈德顺手中的帕子落在地上。
他连忙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他不蠢,已经知道陛下发现了那件事。
收到擢升他为宫廷大内总管的旨意,他喜悦难当,只陛下不让他再近身伺候,只让他留在东宫里,他便觉得惶恐不安。
殿下是知道他做的那件事了吗?可若知道了,又怎么会封他为宫廷大内总管?
种种心绪不安下,他才会听到陛下回玉清殿,就忙不迭里跑过来,以宫廷大内总管的身份逼迫拿到了宫人手中的亵衣帕子,是来打探消息还是挽回殿下的心,他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想法了。
但他不想死。
“陛下,不,殿下!就请看在老奴这么多年来侍奉殿下的份上,饶恕老奴这一次罢就”他不断磕头,额头上嗑出血来。
“殿下,这么多年,老奴对殿下的情谊与操劳是真的啊!”有很多时候,他把殿下当成自己的半个孩子,每到这个时候,就无比后悔当初的选择,“老奴没有别的办法,是真的被逼无奈。”
当日那碗酒,安妃提钱给了他一包药。
“在为太子端酒时,洒在酒中,太子就会缠绵病榻,失去夺位之心,陈公公,本宫与皇后有情,你也看到了,皇后被幽禁在栖霞宫,本宫也未曾伤害过她,本宫要的是我的皇儿登基,只要你让太子饮下此酒,太子就还有一条生路,事成之后,本宫定会重重有赏。”
“陈公公,若是当日朕让你出宫养老,你离开了,便就好了。”替父皇监视他,挑拨他与母后关系,念在多年照顾的情谊,还有那份“真心”,且算计并未造成什么后果,他给过陈德顺离宫养老,安度余生的机会。
只陈德顺还是留了下来,并奉上那杯毒酒。
闻言,陈德顺瘫坐在地下。
“陛下……老奴,老奴也是为了您啊……”他语气颤抖涕泗横流地还想再为自己求情。想解释那杯毒酒的事,只天子垂首,那冷漠睥睨的目光,让他知道一切自欺欺人的解释都没了作用。
陛下让他做了宫廷大内总管拿回他的东西再赐死,就已经是最后一点温情。
楚郁起身,“去为陈公公端一杯送行酒。”
宫人端来一杯毒酒。
他望着跪在地下的陈德顺,道:“此酒里的毒,与安妃所用的是同一种。”
陈德顺四肢冰凉,浑身发颤。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了起来,规规整整跪着,磕了最后一个头,嗓音发抖地说:“请殿下保重身体,老奴唯祝愿殿下长命百岁、江山永在。”
宫人将酒递到他面前,他抖着手地接过,闭紧双眼,一饮而尽,吞了下去。
宫人扶着他,将他送回东宫里去,在踏出玉清殿门时,陈德顺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对视上那双注视他离开淡漠的双眼,泪如雨下。
……
一夜雨水浸润了干涸大地,于是青翠的枝桠疯长。
与心爱之人翻过云覆过雨,嵇临奚怎一个畅快悠哉了得,他坐在牢房里的椅子上,慢慢翻着自己在邕城里买过的床笫之经,耐性至极。
吃完饭菜,王相掏出帕子擦擦嘴唇,说:“看在你这几日让老夫过得舒服的份上,有一些事老夫可以对你交代,审吧。”
既然是审,自然要换一个专门的审讯室了。
听到王相要交代一些口供,三司不少官员都赶了过来,想一起争这份功,王相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笑不语。
嵇临奚也不语,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看书。
“嵇大人,你要知道,三司审讯,是一定不能一个人在场的。”有官员威胁他道。
嵇临奚从善如流,“那在下出去,交由各位大人审便是了。”说罢他合上书便要起身。
在场谁不知道他离开,从王相口中就再得不到半点口供,连忙拉住他,各种好言好语相劝。
有说这样的大案一个人审不符审犯程序,有有我们也是为嵇大人你好,你乃工部尚书,非三司之中的人,审出来的口供出错了便是大事,有我们在能为你看顾,说什么的都有,嵇临奚嗤笑一声,蔑视傲慢道:“陛下有令,本官协助此案,便有与三司领官同等的审案权力,三司领官既然能单审王玚,本官为何不能?”
他搬出天子。
有见不得他借势力张狂的朝臣忍怒而道:“行,既然嵇大人要独审便是,我们这就离开!”
说完,他就独自往外面走,见后面的人迟疑在原地还没跟上,他回头冷笑,“怎么,嵇大人都将陛下搬出来了,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能违背陛下之命不成?都还在这里待着做什么!”
一群人就这么面色沉冷地离开了。
嵇临奚阴沉沉望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坐回到椅子上。
这下,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与王相了。
王相望着他意味深长道:“看来,你也步上本相的路。”
他做丞相的时候,沈太傅与他处处针对,皇帝拿沈太傅掣肘他,只朝堂争斗里,沈太傅逊色于他一筹。如今太子拿沈家掣肘嵇临奚,何其相似的境遇?只嵇临奚可就没有他的风光了,他娶了夫人,就得到夫人的家族扶持,他比沈太傅更懂得讨君王欢心,于是楚景将他一路提拔,他高坐丞相之位,连沈太傅都得避他的锋芒。
嵇临奚现在有什么呢?
“嵇临奚啊嵇临奚。”他靠着椅子后背,笑了,“你那么费尽心机帮太子,求的就是现在这样一个结果吗?”
“太子和皇上可不一样,他更重沈家,于是沈家一门二高官,沈家气势正盛,你一个人,拿什么和世家去斗?”
嵇临奚面无表情看他不说话。
王相道:“真恨你不是本相真正的儿子。”
“倘若你是本相亲子,我们父子二人,这陇朝江山不就唾手可得?”
“嵇临奚,你就甘心让沈家兄弟二人这样一直骑在你头上吗?”
说了这么多,嵇临奚终于缓缓开口:“不甘心又如何?就像相爷所说,陛下看中沈家,忌惮我,我一人之力,又如何斗得过他们沈家兄弟二人呢?”
王相冷笑,“你现在这般模样可真是与以前相差甚远,怎么,太子还真把你这只鬣狗驯服了?拔了你的獠牙与利爪,你竟然还能跪着对他俯首称臣?”
嵇临奚一下咬住牙。
王相朝他倾过身体,“嵇临奚,你现在全无斗志认命还苦作一点挣扎的样子,比本相更惨、更可怜。”
“闭嘴!”嵇临奚一下提起他的衣领,拉至自己身旁,面容掩在阴影中,凭空生出几分阴鸷。“义父,若你想早点死,我也能成全你!”
王相看他如此,心中已经有了把握。
嵇临奚松开他的衣领,拿出纸来,“相爷不是说要交代些什么吗,说罢。”
王相道:“帮本相逃走,本相帮你对付沈家。”
嵇临奚嗤笑:“痴人说梦,你一个牢里管着的滔天大罪的罪犯,竟然想着帮本官对付沈家,义父啊义父,我看你是脑子坏了,想活想疯了。”
王相道:“本相人在牢里,相府也被收刮了一遍,但立在丞相之位这么多年,嵇临奚,你以为本相就这点东西吗?”
嵇临奚一顿。
“京城有两处地下墓穴,里面装的金银财富,这个数。”他从容不迫伸出一只手掌。
“五十万两白银?”嵇临奚随口一猜。
王相不语。
“五百万两?”嵇临奚挑了挑眉。
王相还是笑看着他不说话。
嵇临奚坐直身体,眼神一下就变了,“五千万两?”
王相一字一句道:“五亿。”
嵇临奚一下从椅子上惊站起来,不可置信看他,嘴唇颤抖,“五……五亿?”
王相道:“不然你以为本相是如何供养益幽两州的军队?”想要养出一批将近十万人的军队,就需要数不尽的金钱。
五亿两白银,难怪殿下非要让王相活不让他死,原来要的不止是定王相的罪,还为了他背后隐匿藏起的这笔滔天财富。
“不仅如此,本相还有数不清的未记录在册忠于本相的势力。”财可通神,如此滔天的财富,若非嵇临奚从中作乱,太子和安妃都得死,陇朝就是他的天下!
“临奚啊,只要你帮义父逃出去,义父将这些都给你,介时沈家能拿你如何?”
“幽州军未赶到太子就抓了我,听闻到这个消息他们定会四处分散逃窜,蓬子安为你所控,本相再给你一封信与令牌,你拿着去找幽州军的将领,重新召回幽州军,介时军队、财富、势力,你都有了,陇朝姓楚还是姓嵇,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吗?”
嵇临奚神色沉沉看了他许久,呼吸也变得急促灼热,过了许久,他松开袖下紧攥的手,坐了回去,故作平静道:“这是都是义父的一面之词,本官只要切实的东西,义父说的这些东西再好,都要你出去之后本官才能得到,到不到手还另两说。”
王相就知道嵇临奚会这么说。
他现在当然能给嵇临奚切实的东西。
“记吧。”他说。
道貌岸然、追逐利益的人永远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为了自己可以出卖舍弃所有人。
等嵇临奚记完王相所有的口供时,已是三更半夜,轮到签认罪书时,王相拒签。
认罪书一旦签了,他就再不能翻口供,况且他给嵇临奚的口供,并非全然真实。
他对嵇临奚说:“待到你找具尸体来替为父,让为父逃出刑部大牢,介时,为父自会签字画押。”
嵇临奚几作挣扎后,点头应允了。
他放下狠话,“若你敢骗我,义父,本官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王玚在牢房中兴奋又焦急地等待了一夜。
这一夜,他害怕自己的计划会失败,不断复盘揣测嵇临奚的心思。
倘若嵇临奚一切只是欺骗……不,王玚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嵇临奚是本性贪婪的小人,千方百计帮助太子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太子将他打发到没有实权的工部,被沈家兄弟二人骑在头顶,心中又怎会甘心?
自知自己最后下场的他,眼前有一个滔天改命的机会,或许谁都有可能拒绝,但嵇临奚绝不会,嵇临奚太像他了,同类最了解同类。
第二日的夜里,嵇临奚来了,打发走牢头的他,扔给了自己随从一块糕点,“吃。”
随从吃了下去,顿时昏倒在地,嵇临奚把他扔进牢房里,“义父,换上吧。”
王玚连忙将两人的衣服换了,“脸要如何?”
嵇临奚走到昏过去的随从面前,弯腰从他脸上撕下一块面皮,扔给了王玚,王玚覆在脸上一番整理,再抬头时,便是一个陌生不能再陌生的人了。
昏过去的随从,被放在草席上,背对着牢门。
嵇临奚带着王玚离开了刑部大牢,刑部衙役并未阻拦,乘坐马车,一路离开京城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王玚欣喜若狂。
出来了,他竟真的出来了!
“快给本相牵一匹马!”他对嵇临奚说。
嵇临奚拍拍手,出现的不是一匹马,而是一群护卫,他们把团团王玚围了起来,让王玚逃无可逃。
王玚面色一变,“你这是要做什么!嵇临奚!”
“义父还没对本官说那两处藏着宝藏的地方,也没有将令牌与信给本官,更没有签下认罪书,连供词本官回去一对,也是半真半假,怎么,义父就想这么离去?”嵇临奚笑意盈盈地说,眼中却满是冷若冰霜的阴森。
两相对视,王玚败下阵来,他交代了存在幽州军主调令的位置,还有那两处京城地下财富的位置。
“本相都交代清楚了,该牵马来了吧,再晚就来不及了。”他昂首挺胸说,丞相气势威严不减。
嵇临奚笑意不变:“还请相爷稍等片刻,等本官的人前去检查一番,我们再来对对供词,签字画押认罪书。”
王相脸色一变。
他赌嵇临奚不敢拖时间,但嵇临奚明摆着得不到东西便要拖着他,大不了两个人一起死。
他不想死。
他还要去救毅儿。
他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王玚只好改口,将它们真正的位置交代出来,好在他对嵇临奚并没有全盘托出,他在京中私藏的财富,其实只有五处,而他交代出来的两处,相加起来也不过是八千万两白银,但时间紧急,嵇临奚又怎么可能数得清楚?
新的供词到了嵇临奚手里,认罪书上,是王玚的签字画押。
嵇临奚抖了抖,借着护卫递过来的灯笼一看,十分满意。
他让人牵一匹马过来,搀扶王玚上了马,轻柔关切地说了一句,“义父,此后一去,要小心呀。”
王相上了马,急不可耐纵马离开,头也不回。
嵇临奚朝旁伸出手,护卫递来弓箭与箭矢。
夜风撩起额头碎发,漆黑的眼眸满是阴郁,他嘴角勾起,有几分邪意。
一箭,中了马腿,马腿一拐,王玚从马上摔了下来。
嵇临奚慢悠悠走过去,见王相如蛆虫一般在地上挣扎,讶异道:“义父居然没有死么?”
王相回头,目光惊恐愤怒地望他,“本相已经给了你所有想要的,嵇临奚,你到底要干什么?!”
嵇临奚踩在他肩膀上。
殿下不让他对所谓的良臣忠臣出手,那他也只能在王玚身上稍稍发泄一下了。
他伸出手,护卫再次递出箭矢。
两箭射手,两箭射脚。
最后是一刀,割了王相舌头,王相的嘴巴被护卫掰开,嵇临奚逃出止血的药粉,洒了进去。
嵇临奚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不解道:“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信我能为殿下付出一切呢?”
沈闻致不信,安妃不信,王玚也不信,谁都不信。
他回过头,神情认真地问身边护卫,“难道你们也不信我对殿下十分真心、百分真心、千分真心吗?”
护卫们后退一步,先是点头,而后猛地摇头。
“大人对陛下那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对真心!!”
嵇临奚这才满意了。
身后传来马蹄声,是沈闻习带着刑部的人赶了过来了,来的人数有几百人。
嵇临奚扔开瓷瓶,松开王玚,拍拍自己身上的衣服,颔首道:“陛下让本官协助的事本官已经协助完了。”
他看着沈闻习,似笑非笑,“请罢,沈尚书。”
王玚此时才明白,当日审讯室不过是嵇临奚与沈闻习的一场戏,为了让他真的相信嵇临奚没有后退的路。
他口中发出啊啊咽咽的呼喊,伸手拼命要去抓嵇临奚的衣角,嵇临奚撩了起来。
这可是殿下亲手为他准备的外衣,可不能被旁人的脏手弄脏了。
沈闻习让人押着王相。
如今的王相想再自杀,也没了那个能力。
他定定看了嵇临奚好一会儿,转身道:“走罢。”
“大人,供词与认罪书……”
沈闻习翻身上马,冷冷道:“我们刑部还没有这样的厚颜无耻,去这般明目张胆抢别人的功。”
马蹄远去,沈闻习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整理衣服与鬓发的嵇临奚,再一扭头,握紧手中缰绳。
父亲说的是对的。
他和闻致,不如嵇临奚。
作者有话说:
小鸡在楚楚面前:纯粹的色批和纯粹的恋爱脑,苦演小白花剧情。
在别人眼中:大反派。
小剧场:
小鸡:没有人信我真的爱殿下愿意为殿下抛弃一切。(忧伤苦闷)
读者:我们信啊!!!!!!!!大人!!!我们信啊!!!!!!!!!!!
小鸡:是吗,那就喊作者给我和殿下写一百c戏吧。
第227章 (三更)
拿着密密麻麻的供词和按字画押的认罪书,嵇临奚连夜进了皇宫,去了勤政殿,殿下不在,他扭头去了玉清殿。
“陛下,嵇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吧。”
嵇临奚脚步轻快踏了进去,本以为今夜又是温情脉脉的二人世界,但殿里正在汇报事务的沈闻致,以及在一旁的太后娘娘,都宣告着他今夜二人世界的美梦破碎。
他嘴角微笑都往下垮了两个弧度。
“小臣参见太后娘娘,参见陛下。”他撩开衣摆行礼。
对于沈闻致,他是看也不看。
“起来吧。”楚郁的嗓音很温和。
嵇临奚站了起来,规规矩矩把王玚的供词和认罪书拿出双手奉上,“陛下,这是小臣拿到的王玚的供词与认罪书,还请陛下过目。”
楚郁伸出双手接过,垂眸细看了起来,他看了好一会儿,“真是辛苦嵇大人了,立了一件大功,五亿两白银,我们王相还真是将国库当成自己取之不尽用尽不竭的私库了。”
“为陛下效劳,是小臣为人臣子的本分,小臣乍听闻这个数字,亦是心中大骇。”嵇临奚愤愤说,“他竟敢偷盗陛下……”话锋一转,“竟敢偷盗国库,动社稷根本,实在罪该万死!”
已经成了太后的公冶宁道:“嵇大人实在做了有利江山的一件大功,陛下,当要好好赏嵇大人才是。”
楚郁颔首,“母后说得对。”他微笑看嵇临奚,“嵇大人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嵇临奚毕恭毕敬道:“小臣不要什么赏赐,能为陛下做事,就已经是小臣天大的赏赐了。”
怎么会没有想要的赏赐呢?他想要殿下,想要得不得了。
公冶宁道:“陛下有嵇大人这样忠心不二的臣子,实在幸运。”
她说:“对了,嵇大人,哀家瞧你生得一表人才,俊美风流,想你也到了适婚年纪,可有喜欢的女儿家?”
嵇临奚恭恭敬敬回道:“回太后娘娘的话,小臣……确有心爱的人。”
并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叫他日思夜念,辗转反侧不得眠。
公冶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我就说,嵇大人生得这般皮相,又年纪轻轻成了工部尚书,前途无量,只怕京中不少女儿家心里偷偷倾慕,这样的青年俊才,又怎会没有心爱的女儿家。”她柔和询问:“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还请嵇大人说出来便是,哀家与陛下定会为你做主,赐你一桩金玉良缘。”
嵇临奚一顿,巧妙回应道:“小臣只想两情相悦,只他并未流露出想嫁予给小臣的意思。”
楚郁:“……”
“那看来就是那位姑娘不喜欢嵇大人了,有缘无分,天意如此。”公冶宁轻柔说:“既然没有缘分,嵇大人何必强求,不若这样,哀家这里正有一个侄女,亭亭玉立、品貌都是很好的……”
“母后。”楚郁打断她,眉眼平波无澜,“嵇大人还很年轻,暂且不用操心他的婚姻大事。”
公冶宁顿了顿,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意有所指道:“郁儿,身为男子,就总有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一天,就像你会有三宫六院,她们会为你诞下皇子公主,嵇大人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夫人,为其生儿育女。”
嵇临奚听到这话,心中一下抽痛了起来,沈闻致对他说这样的话时,他可以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反唇相讥,放着各种各样的狠话,可说这话的是太后,他便无话可驳。
身为天子,殿下早晚有一天会拥有很多女人,要他看着殿下与别的女人亲密,他只会嫉妒得疯魔。
“母后,孤无心男女之情,这样的话题,便就到这里罢。”
“已经很晚了,还请母后先回慈宁宫休息,好好注意身体才是。”
太后带着宫人离开了,离开玉清殿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嵇临奚一眼。
“小沈大人,这些供词与认罪书,就请你交给刑部了。”楚郁将已经过阅的供词与认罪书单手递了出去,“告诉他们,若有这些供词,剩下的人三司都还审不出来,那三司的人,也该好好换一遍了。”
“下官领命。”沈闻致伸手接过,起身离开。
“你们都下去。”楚郁吩咐着。
宫人陆续离去,殿中,终于只剩下了二人。
二人相对无话,最后还是楚郁先开口,“嵇临奚,孤不会有后宫的。”
“孤对你保证。”他认真平静地说。
嵇临奚挪着步子走到他身边,跪了下去,拥抱住了他的腰肢,委委屈屈说:“就算殿下有也没关系,只是小臣害怕,害怕殿下体会到女子的美妙,就将小臣抛之脑后。”
楚郁:“……”他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回复嵇临奚这句话了。
嵇临奚将脸颊埋在他腿间道:“只求殿下就算有了三宫六院,也不要舍弃小臣,小臣心满意足。”
“太后娘娘的话令小臣心中难受至极,还请殿下容小臣就这样抱着您,以求心中安宁。”
他的手放的位置如此的微妙,脸颊也放得很微妙,楚郁坐立不安,他想让嵇临奚把手挪开,脸也不要埋在那里。
但嵇临奚嗓音里饱含苦楚委屈,刚才之事,也确实是母后做得过分了,他只能再度忍耐嵇临奚。
“孤要批奏折了,嵇临奚。”他说。
嵇临奚不肯松开半点,“殿下批罢,小臣就这样抱着你缓解心中苦闷,若有需要,陛下尽可吩咐小臣。”事实上他恨不得代殿下把所有的奏折文书都给批完,这样殿下就不用那么疲累,可以好好休息。
只身为臣子若真这样做,便是大逆不道的罪,也没有哪个天子会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楚郁只好低头批改奏折。
需要忙的事太多,他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嵇临奚微微侧过脸颊,就能瞥见他眼下细细的青黑,很是心疼了。
倘若殿下不是天子,他们便能做这世间最快活的一对夫妻。
嵇临奚也知道适可而止,抱了许久才恋恋不舍松手,转而跪坐,手指摩挲,回味那起伏的柔软,舔舔唇瓣,回味鼻间嗅到的香气。
“小臣给殿下揉肩膀。”
“小臣给殿下揉下前关二穴。”
“小臣给殿下捶捶腿。”
楚郁叹气,“你不必如此,你病好了吗?”
“苏院判乃神医,小臣已经痊愈了。”
“痊愈了?”
“嗯。”
楚郁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脸颊,确实是正常的温度了,脸上的痕迹也消褪了,手上的已经彻底结疤,他神色古怪,“明明当时很严重,怎么就好得这么快?”
嵇临奚脸颊贴着他的手掌,面色潮红沉醉,“昨夜出了很多汗,就痊愈了。”
楚郁:“……”
他微微笑着,抽出手,“嵇临奚,你真是……”
好厚颜无耻,市井无赖。
很多次他觉得嵇临奚不再是那个楚奚了,嵇临奚却总能几度流露出楚奚的流氓姿态。
他不想再理会嵇临奚了,嵇临奚会分散他的心神。
可嵇临奚口中殿下不停,抱着他,还把脸埋在他头发后面嗅来嗅去,他忍无可忍,“嵇临奚,你是狗吗?”
嵇临奚把下巴抵在他肩窝里,“我是殿下的鹰犬啊。”
“太子殿下身旁的鹰犬,鹰犬。”
这个鹰犬在别人面前要么冷漠高傲目空一切,要么笑语言言假惺惺,跟条蝮蛇似的让人觉得头皮发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给你狠狠来上一口。
但在心爱之人面前,他就和蝮蛇谈不上半点关系了,谄媚殷勤,忙忙碌碌,捧上真心,只想伸出舌头把心爱的人全身上下舔一遍。
楚郁推开他,叹气道:“快点回去休息吧,明日早朝结束后还要请六部共同商讨如何处理那五亿两白银。”他看过口供,揣测出王相并没有全部交代,但根据两处位置,就足以推测出其它的藏银之地,只全部翻找出来也是一件麻烦事,将这批官员清理完,抄家流放,国库就能充盈起来,国库一充足,一切就能百废待兴。
“处理完还要去带王驰毅去见香凝。”
楚绥昏过去后醒来便被幽禁在明王府,王驰毅也在那里。
香凝想要复仇,如今王相已经落网,只要将王驰毅送到香凝面前,香凝为父母家人复仇的执念心愿就能了结,迈向新生。
听到香凝的名字,嵇临奚面色都不好看了几分。
那个女人,他直觉异常的准,绝对对殿下心怀不轨,存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
眼珠一动,他主动请缨道:“那这件事就交给小臣来办罢,小臣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香凝不是为复仇才来的京城吗,复仇完也就该回她的青州了,哪里还能再留下来?
………
作者有话说:
小鸡对别人:蝮蛇
对楚楚:猪鼻蛇[爆哭][爆哭]
第228章 (一更)
翌日早朝结束后,六部去往勤政殿外齐聚,六部中除了三名年轻的尚书,剩下的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依旧还是原来有资历继续继任的老臣,兵部尚书薛任因与王相联手造反,为王相的益州军与幽州军大开方便之门,已经抄家打入刑部大牢,暂由兵部侍郎替职。
“陛下,诸位大人都赶到了。”
楚郁睁开眼,松开支撑的手,微微嗯了一声,从案桌上起身道:“让他们都进来吧。”
殿门打开,几位朝臣齐齐迈进殿里,门口处透进来的光都暗了不少,只等几位朝臣走进,又乍然明亮起来。
“来人,给诸位大人赐坐。”
“谢陛下——”
“嵇大人,就麻烦你了。”楚郁朝嵇临奚颔首示意。
嵇临奚将袖中的地图与纸笔拿了出来,把昨夜王玚的事重新交代了一遍,他派出去的护卫,去了那两处地下墓穴,确有私藏的数不清的白银,而后他便让人将之封锁,等候处理。
天子之物,谁敢觊觎?觊觎者便是死路一条。
他从容不迫地分析道:“王玚口中说的五亿两白银大抵是真的,但他说的两处地下墓穴,不可能放得下这么多,必定还有其它之处,他交代的两处都是地下墓穴,小臣昨夜查了这两处墓穴来历,都与王家有关,那么其它与王家有关的墓穴便一定还有他的藏银。”
“确实,我们这里也是这般猜测,这庞大的财富,王玚只可能放在京城,方便他随时调用,以王相的疑人之心,放在它处他绝不会放心。”沈闻习道。
兵部侍郎道:“臣这里就去带人把京中翻个底朝天,将这五亿两白银悉数找出。”
礼部尚书摇头:“不可,若大张旗鼓去把京中翻个底朝天,会惊动京中百姓。”
沈闻致沉心静听,未曾开口。
一群人商讨了很久,终于先拟了一个结果。
嵇临奚身为工部尚书,可在工部调用京中各项建设之图,与王家有关的地下墓穴,工部那里有记载,就算未有记载的,也可以从草拟的图中揣测出来。
工部将有可能私藏银两的地方圈出,兵部带人去查,而后户部清点记录入册,充入国库之中。
刑部则查阅银两来源定罪,王玚不可能一人就偷盗国库这么多银两,有了这份银两,刑部与户部对照陇朝往年账目,就能寻出漏洞,将贪污之罪查得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五亿两白银的事商讨完毕,沈闻致这才拱手开口,“陛下,如今朝中正是急需官员填充之际,待到入春便是又一次春闱,关于科举一事,臣这里与礼部商议过,除了放开录取名额外,会试不能再如往年,一过便拟三甲名册,过考者当放在殿试,一一细致考核其品行与能力,再决定甲第红榜,如此吏部这里也能根据他们展现的能力对他们有一个更好的安排。”
“便如小沈大人和邱尚书所言,安排下去吧,切记安抚好天下学子,不要让他们多心。”任何一个政策的改革都会在有心之人的引诱下被人曲解,若不提前做好准备,良策也会成奸计。
“是。”沈闻致点头。
朝臣陆续散去,嵇临奚准备拖到他们都离开了,自己再好好享受与殿下的二人世界,本要离开的沈闻致看嵇临奚未动,站住脚步看向嵇临奚,开口道:“嵇大人,既已商讨完毕,便该离宫了,殿下还有其它朝政事务忙碌,嵇大人亦有自己要忙的事,不可再拖延。”
嵇临奚转头,阴沉沉瞪了他片刻,回头把宽袖里一直藏着的膳盒拿了出来,放在楚郁面前,温柔道:“殿下,这是小臣亲手做的鸽子炖山药,用的是最肥嫩的鸽子,小火熬煮一夜,已经软烂,入口即化,对腰骨极好,殿下记得吃。”
“朕会吃完的,不会辜负嵇大人这份心意。”楚郁望他道。
嵇临奚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他与沈闻致二人朝宫外走去,两人脸上都没什么神情,到了宫外,嵇临奚这才斜眼睨沈闻致,笑意盈盈道:“不知沈兄这样的君子可曾听过一个故事?”
沈闻致不言。
嵇临奚继续说:“说是有一只自在飞的闲云野鹤,因为常过问人间是非,最后被拔毛斩成七八段,扔进锅里枉丢了他的性命。”
沈闻致道:“我亦有一句话,要回赠嵇兄。”
“古器合尺度,法物应矩规。”
“天理尤应在,若违天背理,只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嵇临奚冷冷盯他半响,哼地一声,振袖而去了。
他的器物自然是合殿下尺度的,合得不能再合,违什么天背什么理?他与殿下两情相悦,哪轮到沈闻致叽叽歪歪。
上了马车,打开帘子看着沈闻致的马车先往前走了,他呸地一声,“不知道能活多久的死病秧子,看天先收你还是先收本官!”
……
明王府内。
一直封闭的暗室大门,终于打开。
外面的光照了进来,刺得王驰毅一下眯住眼睛,抬袖遮挡。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最一开始,他暴怒骂安妃,骂明王,后面他哀求他们放他出去,再后来,他期盼爹在这场争夺中胜利,这样就能来救他,可日复一日的时间过去,他开始变得浑浑噩噩,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只能麻木的待在黑暗里等待谁把他放出去。
是爹来了吗?!
爹来救他了?爹胜利了?
他欣喜若狂看去,见到的不是王相的面容,但也不是楚绥的,而是嵇临奚。
“嵇……嵇临奚?”
“是的,是我,我来救公子了。”嵇临奚神情激动地朝他快步走来,把他从地上扶起,“公子,快跟我走罢!我带你离开这里!”
王驰毅尚且不知嵇临奚已经背叛,还以为嵇临奚还是他爹的人,他白着脸颊,被嵇临奚搀扶往外面走,除了嵇临奚与他的护卫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拦。
回头看着明王府门口的护卫,王驰毅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离开那个地方了?
“我爹娘呢?!还有香凝——”他抓着嵇临奚的手问。
嵇临奚一脸情绪复杂的神色,他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公子请跟我来。”
二人坐在一处酒楼之中,嵇临奚点了几道菜,菜上来了,王驰毅还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断头饭,吃得狼吞虎咽,他被关在明王府,过的那就不是人的日子,有好几天楚绥都没给他吃的,后面给他吃的都是馊了的饭菜。
他一边吃一边含糊道:“你还没告诉我我爹娘还有香凝怎么样了?是爹让你来救我的,他是不是赢了?是不是本公子很快就能做太子了?”定然是他爹赢了,否则他怎么没看见明王,就这么从明王府走出来也不被阻拦。
他太蠢了,蠢得嵇临奚忍不住笑出声。
王驰毅抬头,嵇临奚已经收敛神情。
听错了吗?王驰毅迟疑地想。
嵇临奚唉了一声,“公子,你先不要慌,且听我把事情给你一一道来。”
他轻描淡写说了太子被王相安妃联手刺杀被逼坠崖一事。
王驰毅满脸兴奋,“我爹英明!我早看太子不顺眼了,他一个被皇帝关在宫里十几年什么都没有的太子,竟也敢给我甩脸色,几年以前我叔公一家犯事,我爹让我负荆请罪,他竟还想真的打我!”
嵇临奚语气微妙:“打你?”
王驰毅将那日之事说了出来,他就是从那一刻对太子恨之入骨的,他王驰毅身为丞相之子,当时最受宠的楚绥也要对他避让几分,一个不被君王在意的太子,竟敢将他恐吓得屁滚尿流。
他全盘不知嵇临奚因此对他动了杀心。
嵇临奚恨恨握拳。
他都不敢想那时殿下那纤长白润的手指捏起荆条微微笑的样子是多么让人神魂颠倒,更别说那从上而下俯视垂睨的目光,轻柔的嗓音说着吓人的话,欣赏对方狼狈姿态最后心满意足扔开荆条扬长而去的姿态。
倘若是他,定然口中放着狠言逼殿下打下来,等殿下打下来后便满脸“愤怒”红色,然后像被打服了一般去抱殿下的腿一边认错一边抚摸。
殿下反而会错愕扔下荆条,略微惊慌后退。
心中浮想联翩,嵇临奚端起令他嫌弃不已的凉茶,喝了一大口,强压下滚烫硬灼的下身。
他继续往下轻描淡写说了太子坠崖后,安妃与王相制衡提防的事,再这之后,就是太子未死回宫,明王与太子联手包围相府,王相等待益州军与幽州军,安妃等待大军到来。
“那……那是我爹赢了?”王驰毅已经听出微妙的风头,语气惊疑不定,“还是安妃明王?”
“唉!”嵇临奚茶杯重重砸在桌上,一脸恨恨神情,“当时情况实在混乱,本来蓬子安的军队提前安妃的军队赶到,足以令相爷胜利的,但太子不知道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段派人把他给收买了,蓬子安骤然反水,带着益州军投靠太子!”
王驰毅面色剧变,“怎么……怎么会这样?”
嵇临奚道:“而后安妃请来的大军也来到京城,当着十几位将军的面,安妃想拿穿传位诏书威逼太子,让明王登基,安妃还收买了太子身边的宫人送了毒酒,本来局面上已经是安妃稳赢的局,谁知道……谁知道!”
王驰毅的心提了起来,“谁知道什么?!”
嵇临奚长叹了一口气,用力锤了一下桌子,“谁知道太子殿下早有谋划!先是让皇后娘娘装疯卖傻,再令人救下皇帝藏在皇后娘娘那里,就连安妃以为是自己以后妃之身请来的军队,竟也是太子殿下早有布局先手请来的,借安妃的名义顺顺利利抵达京城!”
“太子殿下实在是心机深沉,手段了得!算无遗策!王相与安妃当即被震得心神俱碎,一个落了刑部大牢,一个喝了毒酒赶赴阎罗之地——”
“竟然是太子赢了……我爹落了刑部大牢……”王驰毅嘴唇都在颤抖着。
他爹落了刑部大牢,那王家就完了,他娘定然也不会有好下场。
“那、那香凝也被抓进去了吗?”他忽地抓住嵇临奚放在桌案上的手,急切询问。
嵇临奚反握住他的手,说道:“香凝姑娘本来也要被抓进去的,好在临奚提前知道一点消息,连忙把香凝姑娘接了出来,现在安置在城外。”
爹在刑部大牢,自己毫无办法,眼下他能做的事,也就是去见香凝。
“快带我去见香凝!”他说。
嵇临奚恭恭敬敬说:“好,请公子随我来。”
作者有话说:
小鸡:知道这鸽子用的是哪只吗?
作者:我,我怎么会知道呢?哈哈哈哈哈(干笑)
第229章 (二更)
王驰毅坐上嵇临奚的马车,马车摇摇晃晃中,他终于后知后觉,“我爹败了,安妃败了,太子登基,你是怎么躲过太子清算的?”
嵇临奚心中冷笑这蠢物竟然现在才问他这个问题。
他假惺惺道:“我察觉苗头不对,在中周旋,眼见太子上位,为了活命,就投靠到太子手下办事。”
“你——”
“小人这也是为相爷为公子啊!”嵇临奚连忙解释道:“小人在相府做门生那段时日,受了相府相爷与公子的恩情,小人时时刻刻都将这份恩情谨记在身,眼见现下有了回报的机会,这才冒着风险来与明王谈判,付出不小的代价,终于得以将公子救出,能与香凝姑娘团圆。”
王驰毅听罢,便再怪不了他了。
“你救不出来我爹吗?”他又道。
嵇临奚满脸愧色,“太子把我调去最没什么用处的工部,刑部大牢小人半点干涉不得,实在没有那个能力救出相爷,只能救出公子。”
“罢了,罢了。”王驰毅神色恍恍惚惚,接下来一路上不再开口,沉默了许多。
二人来到了京城城外的一处村庄里,马车停了下来,嵇临奚掀开车帘,转头谄媚说:“公子,到了,香凝姑娘就在这里面。”
闻言,王驰毅连忙整理自己鬓发,他这时懊恼自己刚才没找个地方洗漱了,被明王关了那么久,他衣衫狼狈,下巴都长了胡子。
嵇临奚看他这般模样,嘴唇冷冷一勾,随即扶住他安慰道:“别担心,公子,香凝姑娘深爱于你,又怎么会在意你现在的样子,若能与公子你重逢,香凝姑娘必然高兴无比。”
听了他的话,王驰毅总算放松了一些。
二人朝村庄里走去,泥泞的路和那些看起来穷苦不已的村中百姓让王驰毅颇为嫌弃,他皱眉责怪道:“你怎么把香凝安排在这种地方?”
嵇临奚低眉顺眼回他道:“此处隐蔽,不易被官兵发现。”事实上是他的人送香凝去驿站酒楼,但香凝只待了一日,就自己换到这个地方来。
“到了,公子,香凝姑娘就在这里面。”到了一户人家前,嵇临奚停下脚步说。
王驰毅踌躇着,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推开院门,院子里是空的,房子里有声音,他走了过去,从窗门去看。
穿着素静的女子正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把脉,脸上带了面纱,正是香凝,说了两句,香凝低头写了一张纸,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塞进纸中,推到老太太面前。
“这怎么使得!李姑娘,药我们花钱自己去抓就好了,哪还要麻烦您?”
“收下吧,大娘,我已经用不上这些了。”轻声的温言细语。
老太太千恩万谢流着眼泪的谢了。
王驰毅看痴了去,直到那老太太出门才回过神,老太太出门见他,以为是什么贼子,连忙喊了出来,听到声音的香凝出了门,与王驰毅对视。
她别开目光,对老太太说:“大娘,他们都是我认识的人,前来寻我的,您慢慢回去罢。”
老太太连声道歉,离开了。
王驰毅依旧痴痴望着香凝,“凝儿……”
嵇临奚与香凝对视一眼,知道自己该退场了,便自觉走了出来,站在院门的屋檐下,抱臂思念起了心爱的殿下,他伸出手,摸到自己的雪白发带,绕在手中凑到鼻前深深呼吸了两口。
明明上朝的时候才见过殿下,现在他却感觉已经与殿下分离了许久。
为什么上天就不能叫他们这对有情人形影不离,真正意义上的终成眷属呢?
“殿下,你也像我思念你一样的思念我罢。”他怅然若失地说。
楚郁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发簪,吐出一口气,给啾啾喂了一顿吃食,放在案桌边,继续埋头翻阅各部送上来的文书了。
……
“进来吧,驰毅公子。”
王驰毅踏了进去。
看着房里几处粗糙的布置,就连床也很是寒酸,他眼中满是心疼,连忙握住香凝手臂,“凝儿,这段时间你就一直住在这儿?”
香凝把手臂抽了出来,语气冷淡,“不住这儿我还能住哪里?”
想象中的两见两心喜的场面没有出现,王驰毅怔在原地,嗓音艰涩,“凝儿,你可是在怪我?怪我没有陪在你身边,但我被安妃的人抓走,现在才被嵇临奚救出来,我也没有办法,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香凝冷冷道:“既然你那日选择离开了相府,你就不应该再回来,你若不回来,我还不会这么怨恨你。”说完,她转身,去端在火边烘烤的草药。
王驰毅连忙伸手抓住她,“凝儿,你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懂?什么叫我那日选择离开相府就不应该再回来?”他离开相府,不还是奉了爹的命令吗?又不是他自己愿意离开,“我不想你再戴着面纱和我说话,那样觉得我们很遥远——”说着,他另外一只手,将香凝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而后脸上神色变了,只因为摘下面纱后,香凝的脸上有一道浅色的疤痕。
香凝连忙用一只手捂住一只脸。
“这……这是?”王驰毅的手都在颤抖。
香凝眼中骤然落下泪来,将手中簸箕砸向他,哭着奔向床榻埋在上面,而后回头梨花带泪道:“你为何要出现在我面前?你既然欺骗我,为了你的大业离开相府,将我一个人留在那里受尽屈辱!又为何还要来找我!?”
“屈辱?我何时让你……是我离开之后相府发生什么了吗?!”他快步上前,攀住香凝双肩。
香凝伤心欲绝地望他,半个字也不肯说。
“我娘欺负你欺负狠了?”
“若只是你娘欺我,我也不会如此憎恨于你——”
“那就是我爹?!”
对视上香凝泪水掉得更多的双眼,王驰毅脑海一下轰炸开来,那些被他逼着自己忽视的不对劲在此刻尽数涌上脑海,他不可置信,语气发颤,“我爹在我离开京城之后,他……他欺负了你?强迫了你?”
香凝顿时泪如雨下,扑在他身上,“我那时好害怕,我一直在喊你的名字,但是你不来,我躲了好久,最后拿簪子划伤我的脸,把你娘招来,你娘却说是我存心勾引相爷,喊府中一群奴才对我拳打脚踢,他们还说要溺死我,因为我不知廉耻!”
王驰毅血气上涌,他丝毫不怀疑香凝的话,因为他太清楚了,他爹娘就是这样的人,“他们居然敢那样对你!”
“明明我离开的时候,将你交托给他们,请他们好好待你!他们居然这么对你!!”
想到那些画面,他整张脸都是赤红的,眼中更是充满血丝,“对不起,对不起,凝儿,我不知道会发生这些,倘若我知道,我一定不会离开京城,只会陪在你身边,让你不遭受任何伤害。”
“你会嫌弃我吗,驰毅?”
“不会,凝儿,你在我心里,永远冰清玉洁。”他伸手抚摸香凝脸上的疤痕,“永远美丽。”
二人终于说开,互相拥抱在一起,相约要一起离开京城之地。
“我知道我爹有几处藏着财富的地方,相府我们是不能回去了,我们去那里把我爹留的钱全部带走,去青州,从今以后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好。”
二人走出院子,嵇临奚毕恭毕敬拱手,“公子,香凝姑娘。”
王驰毅微微扬起下巴,指使他道:“送我和香凝去一个地方,少不了你的好处。”
嵇临奚谄媚应是。
一行人坐上马车,王驰毅说了一处墓穴,嵇临奚神色为难,“那里已经有兵部的人把守搜查了,公子,臣听说是相爷的口供里供出了此处。”
王驰毅说了两三个地方,嵇临奚都说兵部派人搜查,终于,王驰毅咬了咬牙,说了一个极为隐匿之地。
嵇临奚与香凝互相对视一眼,唇瓣轻轻往上翘了翘,“是,公子。”
马车赶往王驰毅说的地方,是京中一处不起眼的寺庙,里面也都是些不起眼的和尚,王驰毅交代了两句,方丈带着他们三人去往供奉着佛像的大殿,启动一个机关后,里面便是一处暗门,暗门上有机关,王驰毅说:“你们都退下去,凝儿跟着我。”
嵇临奚又是说,“是,公子。”
转身带着方丈离开,在外等候。
眼见两人离开,王驰毅对着暗门上的机关操作半天,暗门开了,“凝儿,跟我来。”他说。
香凝跟他走了下去,最后一步台阶走完,被金子的刺眼光亮晃得她提袖遮挡眼睛。
王驰毅提着一个袋子装着金银珠宝,口中说:“凝儿,你看看有什么你喜欢的,尽管拿着走,此处机关只有我和我爹知道,这里面的钱,足够我们花上好几辈子。”
香凝走到遍地珠宝的方向,蹲下身来,拿了一把金银珠宝,另外一只手,抓了一根金凤金簪,抹上药粉,她走到王驰毅身后。
王驰毅还蹲在地上一边往袋子里装金子一边说,“从今以后,我们就做对形影不离的亡命鸳鸯,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凝儿……”他闷哼一声,眼睛不可置信的睁大,扭过头去。
尖锐的金凤金簪,用力插进了他的颈后,噗呲一声,又被香凝拔了出来,血溅了出来。
王驰毅连忙伸手捂住后脖颈,香凝握着金簪再度插来,他一脚将香凝踹开,神情阴鸷无比,充满了不解,充满了恨意。
“为……”
他说不出话来,那根金凤金簪太长,长到捅穿他的气管,而后他的身体迅速失去,整个人软倒在地上。
香凝爬起,垂眸,俯视着他,轻声说:“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王驰毅。”
从她看见他的家人倒在血泊中,死状凄惨的那一刻,她便一直等着今天。
她要让王相一无所有,凄惨死去。
她还要让王相断子绝孙。
“簪子上抹了毒,你起不来的。”
听到这句话,王驰毅终于不再试图爬起来,他看着香凝的眼神痛苦,憎恨,愤怒,更是不懂。
香凝蹲下身来,拉开他的衣领,“你爹当初派人杀了我一家,如今,也到了你替父还罪的时候了。”
王驰毅伸手,抓紧了她的手,张嘴,口中却是血沫争先恐后的涌出。
“啊……啊……”
最后的用力一插,插进他的心口,拔了出来,血溅到脸上,香凝第一次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高兴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陪着你爹一起去死吧,王驰毅,你们都该死。”
王驰毅气绝倒地,倒在王家私藏的金山银海中。
香凝擦擦脸上的血,走了出去。
嵇临奚正等在外面,看见她衣服上和脸上的血痕,笑了起来,拱起手来,“看来要多谢香凝姑娘大仇得报了。”
“进去罢。”香凝从他身旁走了出去,手中金凤金簪落在地上,“又送你一功。”
“多谢香凝姑娘,香凝姑娘实是我嵇临奚的恩人呐。”说完这一句,嵇临奚拍了拍手,整个寺庙的僧人都被他的人扣押起来,护卫们踏入殿中。
“大人。”
嵇临奚唇角一挑,命他们看好了此处,“本官要进宫给陛下送喜了,你们在此,若有人敢动半点心思——”
他余光一睨,护卫们惊慌跪下,保证道:“绝不敢有此意!请大人放心!”
嵇临奚点点头,拍拍衣摆,整理鬓发,心情甚是愉悦,他让人牵马来,准备进宫里给心爱之人抱喜讨赏了。
是要一个亲呢还是什么呢?
真叫人苦恼啊——
不如请殿下驾临到他嵇府,二人恩爱一夜,散尽羊肠小衣才是。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收拾鸡圈,迎猫猫,然后哼哼哈嘿!
第230章 (一更)
嵇临奚进宫汇报这件喜事了。
楚郁正望着边关传来的文书,听到匆匆迈进来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他来了,抬起袖,将笔放至一侧。
“殿下,喜报!”
嵇临奚跪地,将王驰毅自己供出的一个地方说了出来,邀请楚郁与他同去。
“去吧。”楚郁说。
嵇临奚心中窃喜不已,周围人百般阻拦又如何,他总能寻到与殿下相处的机会,借着公务的名义,谁要阻拦?谁敢阻拦?
带着禁卫,二人相依朝藏银的寺庙走去。
临近年关,过往的路人脸上,皆是有了几分喜意,楚郁看了他们一眼。
这场夺位之争,并没有让百姓恐慌之中,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梦一醒,眼看着军队进城,而后军队离开,一切就这样寻常没有血腥的结束了。
今日和明日没什么区别。
“殿下。”嵇临奚唤回了他的心神,他将目光放回在嵇临奚身上,“嗯?”
嵇临奚袖下的手,轻轻勾住他的手。
楚郁:“……”
他叹息一声,“有人,嵇临奚。”
嵇临奚依依不舍放开了。
有人不能如此,那便是无人就可以了。
香凝垂首站在寺庙中的树下发呆,听着声音,她抬起头了,上山的道路,禁卫开道,太子,不,当今天子就在前方,一旁的嵇临奚殷勤备至。
她本不再戴面纱了,又把面纱戴了起来。
为了让王驰毅相信自己真的被欺凌,有时候一些伤,便要去受,只有如此,才能激起王驰毅最大的爱怜之意,这道伤痕其实于她的容貌没有多大的影响,只在太子面前,她并不想露出自己的一点缺陷。
她退到树后,躲了起来。
嵇临奚望了一眼她的方向,然后当作看不见地,故意与楚郁说话,让楚郁察觉不到香凝的存在。
香凝是帮了他几次大忙不错,但倘若香凝挟恩图报,要入殿下的后宫与他争夺,他对香凝也不会心慈手软。
对敌人的仁慈避让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嵇临奚是一个从不会对自己残忍的人,除非那人是殿下。
……
“殿下,就是这里。”
进了大殿,他恭恭敬敬地说。
护卫在这里看护着等天子与他到来。
“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郁颔首,带着禁卫入了暗道,与嵇临奚查看了一番,曾经能让嵇临奚目眩神迷的财富,现在再看,他亦是有几分意动,毕竟再如何,他爱财的本性始终都变不了的,但也只是意动。
“殿下,此处小臣目估,一亿两白银的价值是有的。”他回禀道。
将之充入国库,殿下的钱袋子就会膨胀起来,也就不会时时刻刻为国库空虚忧心了,五亿两白银全部搜刮,再加上其余被关在牢狱里的大臣,预计收刮出来的银两,就是将近十亿两白银。
楚郁说:“劳烦你与香凝了。”
他本就打算利用王驰毅钓出王相的藏银之地,最后还是用上了王驰毅。
王驰毅的尸体倒在地上,胸口处的衣裳已经被鲜血彻底染红,他死不瞑目的睁着双眼,不知道在看什么,禁卫将之拖了下去。
楚郁让人通知户部与兵部过来清算入册。
两人离开了大殿,“香凝呢?”他没有看见香凝。
嵇临奚道:“小臣去找找,陛下稍等。”
楚郁点头,嵇临奚就佯装去找了,过了一会儿,他来到香凝所在的地处。
“你要见圣上吗?香凝姑娘。”他假惺惺问了句,“你要见的话,本官这就带你过去。”
香凝看着大殿的方向好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不用了,嵇大人,就这样送我离开罢,我想回青州了。”
嵇临奚这次是真惊诧了。
眼下殿下就在殿里,香凝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对方不是也有跟他一样的心思吗?
“我心悦殿下。”香凝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过视线来看他,“可他站得太高,离我太远。”
她从很早之前就心悦太子,是太子来到李家,把她救了出来,温声细语安抚她别害怕,又为了她寻了一处能安稳活下去的地方,青州。
在这之后,每一次她的信,太子都会真真切切回复她,开解她不要沉沦于往事的痛苦里。
她想要复仇,无比强烈地想复仇,太子也没有强硬地阻止她,委婉劝告后成全了她的心愿,为她提供帮助,从青州到京城,太子始终在保护着她。
没有人不会为这样的温柔护佑动心。
但太子对谁都温柔。这份温柔会让爱慕他的人越陷越深,也会越来越痛苦。
月光洒落人间,有人想伸手捕捉,捕捉到手中的却是一场空,有人想攀月,却发现爬得再高,也依旧离得遥远无比。
“我承担不了那份追逐他的那份痛苦。”香凝平静道,“我能为了报我父亲母亲的仇不惜一切,可我为殿下做不到。”
风将她的头发撩起,她回头,看着大殿的方向,眼中仍旧带着留恋,却慢慢变得平静,“喜欢殿下是一件让人发自内心喜悦的事,但追逐他,疲惫到足够耗尽所有一个人所有的心神。”
要做到什么样的程度,付出牺牲到什么样的程度,才能让太子的眼睛里真正的看见自己,会为她的出现而感到不一样的欢喜,会因她流露出不同于对待别人的另外一面。
她想象不到那样的一天。
香凝离开了,只给嵇临奚留下一封赠给太子的信,她不曾回过头,跟着嵇临奚的护卫一步步朝山下走去,慢慢的,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如一道云雾消散在山林之中。
留给嵇临奚的,也只有一句,“我不与你争,祝你得偿所愿。”
……
拿着香凝的信,嵇临奚一路唇角扬得高得不能再高。
他视香凝为大敌,结果对方就这样干干脆脆放弃了,还祝愿于他。
这真是……这实在是——实在是好极了——
停下脚步,嵇临奚将手中的信打开看了一眼,哼,他可不是怕香凝写了什么表白心意的词,只是担忧这信中有什么对殿下不利的东西。
看完,他眉头彻底松展,捏着信提着衣摆轻松上了楼梯。
“殿下,小臣找到香凝姑娘,但她已经走了,这是她托小臣交给殿下的信。”说着,他把信递了出来。
楚郁伸手接过展开,信上香凝说她复完了仇,心愿已了,准备回青州去了,青州的春苗快生了。
“香凝在此祝愿陛下,恩泽满人间,万民同欢庆。”
他看完信,嵇临奚伸出手,楚郁将信放回到他手中,他想过让香凝留在京城,但信中香凝渴望的是回到青州。
“嵇临奚,代孤让人好好送她,给她一笔丰厚钱财罢。”
代孤?
嵇临奚心中一甜。
他总是能敏锐察觉到殿下待自己的不同,就如这句代孤,在殿下心中,他们二人已经同为一体了。
“殿下放心,小臣已经提前安排下去了。”
香凝帮他几度立功,又自愿离开青州,不与他争抢,他嵇临奚也不是那种忘恩之人,派去护送的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赠予香凝的银两,也足够香凝极尽优渥的度过余生。
他头顶有一块枯叶,是上来时无意飘落在他头上的,只嵇临奚并没有察觉。
楚郁伸出手,为他摘下那根落叶。
眼下无人,禁卫都在大殿里,云生在宫中守卫。
山间风声簌簌,他微微踮脚,抵上嵇临奚的额头,“嵇临奚。”他说,眼尾的小痣,映入嵇临奚的瞳孔中,“孤不会让你永远如现下这样的。”
倘若嵇临奚愿为他付出一切。
倘若他心悦嵇临奚。
他也会想嵇临奚得到一切。
就如嵇临奚待他一般。
“给孤一点时间。”
这般近的距离,嵇临奚其实耳边已经听不出他在说些什么了,视线盯着他的嘴唇微微失神,楚郁见状心道不妙,还未来得及收身,嵇临奚就反捏住他的下巴,垂首亲了下来。
那是遮掩在柱子后面背对殿中佛像的吻,湿热粘糊又百般克制冲动,楚郁喘不上气,嵇临奚就为他渡气。
唇舌几度交缠,年轻的天子慢慢后退至柱子,在快靠上冰冷的柱子时,嵇临奚伸出手,自下而上护住他的脊背与后脑。
“陛下——”有禁卫从殿中走了出来。
嵇临奚退开一步,面容贴着心爱之人的面颊,嗓音沙哑道:“殿下,今夜劳您驾临小臣的府邸罢,求您。”
“小臣只要这个,您若不来,小臣就会一直等待。”
分明是很臣服恭顺的语气和神色,楚郁却觉得,这个人满是对他的侵略感。
他还未有回应,嵇临奚就已经退开了,低眉顺眼,毕恭毕敬。
禁卫走了过来,“陛下。”
他不知刚才发生的短暂温存,汇报了一些事。
楚郁点了点头,神色淡道:“留一部分人在这里守着,等待户部与兵部过来,剩下的与孤回宫罢。”
“喏。”
……
入夜。
楚郁在勤政殿批改着奏折,啾啾在一边忙忙碌碌啄米,楚郁把它从牢笼里放了出来,它便时时刻刻跟在楚郁身旁,时不时拿鸟身去蹭,展示自己鲜亮的羽毛好夺关注,直到楚郁腾手摸它的头让它乖一些,它才会心满意足安静待在一旁。
东宫那里,传来陈公公病死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楚郁摆手,嗯了一声,“葬去他的故乡吧。”他记得陈公公提起过他的故乡,语气中满是怀念之意,尸体落叶归乡,也算一种圆满。
宫人离开了。
楚郁低头批了两本奏折,看外面天色。
“云生。”他喊。
云生进来了,“陛下。”
楚郁扶住额头,他前几日因为嵇临奚那一遭,已经耽误了一点政事的处理,今日实在是不能……而且奏折文书也很多……
“你……”
“你……”
“你去嵇府……”
他几度说了一个你字,想让云生去告诉嵇临奚,别再等他了,他政务实在繁忙。
可你字刚一说出口,他眼前就会浮现嵇临奚在嵇府外面痴痴站立翘首以盼时不时看路道尽头的样子,若云生去了,让他别等,嵇临奚一定会很难过失望,虽然会温顺听命,但回到府里以后,看着自己精心的安排都派不上用场,一切盼望成了空,不知道多失魂落魄。
空欢喜一场,最叫人难受。
“摆驾嵇府罢,带上奏折文书。”他叹了叹气,认命般地说。
嵇临奚能为他步步退让至此,无非是第二日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来处理这些东西,他不能连这样的事,也让嵇临奚伤心难过了。
若事事都让嵇临奚为他妥协,一退再退……他心悦嵇临奚,又怎么会让嵇临奚那样卑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