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睡
床被是嵇临奚找到这处破庙以后回头闯进一处人家户里买的,自然,买的过程也带着利诱胁迫,利诱的是被子,胁迫的是人安分守己,被子厚厚的两层,他将一切都打理好后,才去把太子接过来。他是小人,也只会以小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不想太子看见他小人行事般的一面,好像只要太子看不见,他就永远是那个殷勤讨巧,能得太子怜惜容忍的嵇临奚。
楚郁把外衣脱了下来,折叠着放在旁边,解开头上的发带,手指穿进头发中梳理头发。他头发在杳儿家的时候洗过一次,杳儿很热心,特意热了热水给他和嵇临奚沐浴洗澡。
做完这些,他弯身脱下靴子,将靴子放在一旁,跪坐进床被里,准备盖着厚厚的被子入睡,只身后没有动静,他回头,看见嵇临奚坐在外面的草席上,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嵇临奚。”
“我在的,殿下。”
“你不进来睡吗?”楚郁蹙眉。
嵇临奚憋了半响,憋出一句:“我在这里看门,殿下您睡便好。”
楚郁看他一副做错事不敢上床的姿态,明白了,也正因为明白,他才木着一张脸,觉得额头隐隐作痛。
最开始是因为嵇临奚总偷窥凝视他躲之不及痛,后来是因为嵇临奚屡屡献媚难以拒绝痛,而后是难以回应对方的付出痛,到了现在,嵇临奚这样的姿态,就叫他足够头痛了。
他实在不想去提那个地洞下的事,一提就会想起嵇临奚那意识不清时颇具侵略性的一系列行为动作,在那样的情境下,在他人家中,都并非他能坦然接受的事。
楚郁沉默片刻,说:“上来。”
嵇临奚还不确定他是不是消气了,干巴巴说:“我在草席上睡就好。”
楚郁看他不说话。
嵇临奚唰唰脱了衣服脱了鞋子,上来了。
两人面对面跪着的姿势实在是古怪怪异,楚郁深呼吸一口气,不解对方为什么最一开始想尽办法占自己的便宜,像游蛇潮湿阴暗的缠着不放,现在却这么拘谨小心翼翼,不,想到地洞事件的他眼前黑了黑,也不是那么拘谨。
他跪在床上,撑着被子,爬到两步到嵇临奚面前。
嵇临奚视线一下就变了。
楚郁:“?”
这你也能?
他立刻坐直起来,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掌抬到嵇临奚面前,嵇临奚以为太子是终于忍不住地洞里自己的轻薄之举,要扇自己教训一番,便把脸凑过去,甚至还习惯性地提前嗅了嗅,确实有一股香气。
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楚郁:“……”
他眉头疯狂跳动,五指并拢,捏着拳头,皮笑肉不笑地锤了一下嵇临奚的脑门。
锤完之后,他躺了下去,双手交叠着放在腹部,闭上眼睛,平静说:“睡吧。”
嵇临奚:“……”
就这样?没别的?
躺在床上的楚郁想了想,翻了个身,背对过去,防止半夜有人偷食。
过了一会儿,身旁的人也睡了下来,掖了掖中间的被洞,堵住外面吹进来的风。
“殿下……”
“闭嘴,不想听。”
外面风声呼啸,细雨连绵,在这交织的风雨声里,楚郁很快闭上眼睛,睡了过去,嵇临奚看着头顶发呆,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忽然,身旁有热源靠近。
心乱如麻的嵇临奚低头看去,心心念念的人已经翻了过来,依靠着他的胸膛,很安静的睡容,一手抵着脸颊,一手自然而然搭在手腕上。
微微张开的嘴唇,热气正从里面钻出来,穿过衣料,这热气仿佛化为一双柔荑,抚上他的胸膛,上下拨弄。
靠在他怀里的太子,脱掉外衣以后,里面就是白衣,暗色中的白衣黑发,更显人美花娇,嵇临奚唇瓣颤了又颤,俯下身去,又忍住,闭上嘴唇,喉结鼓动,扭过头去。
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忍耐力,他这才伸出双手,将人抱在怀中,闭上双眼,什么也没做。
……
今夜于燕淮是一个无眠夜。
他带着禁卫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奉城。
“我已经提前派了人马过去,云生那里也来了信,他去了雍州调兵,在找到殿下之前,绝不可惊扰民众。”
“我父亲那里的消息,放在紫宸殿的传位诏书传的是明王,安妃现在控制住了内宫,有了传位诏书却还没有动作,只列兵等待,她要的是明王登基名正言顺,若殿下死,她再将诏书拿出,如此就不能不费一兵一卒,让明王顺利登基,若殿下未死,她就会在殿下抵达宫门时拿出诏书,再行动兵。”
“若说让明王登基最好最快的办法就是在殿下离京迅速发动宫变即位称帝,安妃为何还不动手?”
“嵇临奚与我说过,王相私养亲兵,恐有夺位之心,若安妃发动宫变,便要与太子留在我手中的军队厮杀,落得两败俱伤的结果,此时王相发兵,安妃无从抵抗,为此她才一直按兵不动。”
“可若这样等下去,王相的亲兵抵达……”
“也许这就是殿下想要的三方制衡局面,这样的局面既已达成,不会持续太久,必须尽早寻回殿下,若寻回殿下,发现嵇临奚在其身侧……”
“唉,还请世子将他与殿下分离,不能放任他继续待在殿下身旁。”
“驾——”驱赶着身下的马,燕淮抿着唇瓣。
他自然是不会放任嵇临奚再继续待在殿下身旁的,对殿下有不臣之心的人,再留在身旁,对江山便是贻害无穷。
………
第202章 (二更新修/新小剧场)
“嵇临奚,你个流氓”/“燕淮,怎么会是他?”
一群乞丐跪在大街上扮成残疾讨着钱币,只眼下这个社会,穷者自顾不暇,富者无仁无良,偶尔有几个大发善心的善人经过,于心不忍朝年幼的孩子扔下一点钱币碎银子,在离开之后,那撒下来的施舍也会被旁人抢走,只往怀里藏得下一点。
混迹在里面的嵇临奚冷漠的坐在一旁,无动于衷。
年幼的孩子拿着最后一点钱跑去最近的馒头店里买了几个肉包,囫囵地全部吃进嘴里,擦擦嘴巴又回来继续装残疾可怜地讨钱了。
嵇临奚不再看一眼。
他自己也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人,知道对方与周围的乞丐已经形成了统一默契的生存方式,保持现状才是对那个孩子最好的选择,任何外来的好心插入都会让对方失去眼下能勉强生存的环境。
眼看搜查的巡逻士兵走了过去,他拄着手里竹杖起身,拿出一些钱币去买了馒头揣在怀里,准备离开,但他显然不是那个孩子,走了没几步,六七个乞丐就围了上来。
挨了几个拳头后,嵇临奚害怕地将怀中馒头全都奉了出来,几个乞丐分抢着吃,嵇临奚靠向拿的最多的那个,谄媚搭话,对方暼他一眼,嵇临奚装作瑟缩了一下,那人满意了,看这个新来的很识相的样子,动了将对方收为小弟的念头,嵇临奚也很配合,一番大献殷勤,就从对方口中套得不少信息,包括这群搜查的官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有多少批,是为了什么。
“谋逆的乱党?”
“对啊,官府是这么说的。”
看来奉城的官府已经完全听命王相了,嵇临奚不认为安妃能有这样大的能力。
嵇临奚微微转着眼珠,心下满是盘算。他当然不甘心就这么在这里陪着殿下等沈闻致的救兵来,他若是沈闻致,接到太子,就先占住救主的功劳,宣扬得天下皆知,而后想尽办法排除异己,如今沈闻致正是自己最强势他嵇临奚最弱势的时候,又怎么会错过这个打击的机会。
不仅如此,若他是沈闻致,发现“嵇临奚”与殿下在一起,第一件事便是棒打鸳鸯。
他怎么会容许沈闻致让他离开太子身旁,想都别想。
可如今自己手中什么都没有,在相府的香凝派不上一点用场,禁卫也被他给了沈闻致,带来的那群护卫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嵇临奚摇头,凝下神来,他没有记错的话,从益州那里来的亲兵,要经过奉城。
倘若自己先一步见上蓬子安,拿捏住对方——
事到如今,什么都没有回到京城就是死路一条,况且他还要带着殿下,二人被追兵发现,半点活路都没有,
但如果通过蓬子安混进那群亲兵里,他就可以带着太子回到京城,他带太子到京城,救主功劳就是他的了,就算不如沈闻致,他也功劳不小,等太子登基,封赏虽不如沈闻致,要低沈闻致一头,但谁说他会一直低?
一切只要细细筹谋,都可以重来。
他绝不会输给沈闻致。
天色暗下来以后,嵇临奚甩脱开那些乞丐,买了冷下来的肉包塞进嘴里吞吃入腹,钻进一家酒楼,过了半会儿,被小二赶出来的他,弯腰朝着夜色里走去。
回到破庙里,嵇临奚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太子,他掀开拿来遮盖的草垛子,“殿下——”
楚郁没在里面。
嵇临奚心神一震,想着各种危险的可能性,就要他要抛下怀中的东西转身去找太子时,后面传来声音,“我在这里。”
嵇临奚扭过头去。
逆着月光的太子,怀里还抱着他今天早上醒来偷偷洗去痕迹的衣服,长身玉立,“我去收衣服了。”
嵇临奚忙上前几步,但想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乞丐的衣服,又退了回来,先把怀中带来的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一旁,将外面臭气烘烘的衣服脱了,留下里面一件勉强干净的衣裳。
楚郁走到他面前,把衣服塞在他手里,“先换了吧。”
嵇临奚颔首,双手捧着,找地方就去换了,而后去外面的水井里,转着破旧水桶提了一点水上来,擦去脸上刻意抹上的污垢,整理了下头发,从怀里小心翼翼摸出那根雪白发带,把自己的头发绑了起来,对着水镜打理了一番,虽然远不如做官时意气风发的俊朗,但也面容俊俏,欣赏了一会儿脑袋后面的雪白发带,起身回去了。
楚郁在盯着眼前的饭菜皱眉。
嵇临奚是很聪明的人,特意让小二只准备了一双碗筷,如此一来,只要他说自己提前吃了,太子就会安心吃饭。
他也这么说了,说自己在外面吃过了,这是打包回来的。
楚郁抬头看他一眼,并不怎么说话,拿起了碗筷开始吃,但吃了一点,就放下了碗。
嵇临奚立刻急了起来,围在他身边问:“是冷了吗?”
“不好吃?”
“还是殿下现在身体不舒服?”
说着,他就要伸手来摸楚郁的额头,楚郁由着他摸了,稀碎的几丝黑发,就那样被拨弄起来,落在嵇临奚的掌心上。
“没有发热啊。”嵇临奚说,又去摸菜,还是热的,然后他自顾自下了结论,“那就是不好吃,我下次换一家。”
“但是还是再吃一点吧,殿下。”他劝着,“再吃两口,您吃得太少了。”
楚郁:“不吃。”
他准备爬到床上,但才弯腰,嵇临奚的视线就跟安装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追随了过来,他忍了忍,面对着嵇临奚,脱了鞋履,然后顶着嵇临奚的视线一点一点蹭着床被到了位置,掀开被子,躺下睡了,说:“扔了。”
嵇临奚当然不会扔,说了句那小臣来吃。
楚郁最开始没在意,只他等了嵇临奚很久,嵇临奚都还在吃,没有半点上床的迹象,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过去,转过头看去。
嵇临奚背对着他,菜显然是吃完了,油纸袋里装的已经空了,他看了半天,嵇临奚还在低头耸肩,出于某种疑惑,他爬了起来,来到嵇临奚身旁。
他看见嵇临奚抱着碗在舔,舔几口扭头舔一下筷子,那碗甚至被他舔得泛出光泽来,月光都没这么亮。
似乎是注意到从旁投来的目光,嵇临奚的动作一下顿住了,沉迷的神情也收敛起来,而后慢慢直起腰,慢慢不动声色把碗和筷子往自己袖子里塞。
楚郁抬起双手盖住脸,深呼吸一口气,手从额头上慢慢滑下去的同时,也长吐出口中的气。
“嵇临奚。”
嵇临奚不应。
“你……”楚郁已经想不出能骂嵇临奚的词了,他骂什么好像对嵇临奚都没有伤害力,想了半天,他神情认真对嵇临奚说:“回去以后,你看一下太医吧。”
“你可能……需要喝一点药调理一下自己?”
这天下间怎么会有嵇临奚这样离谱至极的人呢?
他就……就不像个人——
这一晚,楚郁睡得并不安稳。
他快要睡着时,眼前就会浮现他的手帕。
好不容易不再想了,快入睡时,又会想起他落在嵇临奚那里的衣物。
百般说服自己翻个身,好不容易又要睡过去了,又想起嵇临奚有段时间从东宫里顺着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都不是紧要之物,所以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嵇临奚拿走就拿走了吧,一堆死物而已,嵇临奚能做什么?顶多是摆在那里,做个摆设,睹物思人罢了。
现在嵇临奚告诉他,确实是有可能做什么的。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嵇临奚。”
他喊。
嵇临奚不应。
楚郁知道他是听得见的。
楚郁犹豫着,问道:“你应该是……第一次这样吧?”
嵇临奚不语,只一味沉默。
但有时候沉默反而是一种回答。
楚郁不知道要什么修养的人才能平和面对嵇临奚且无动于衷,他自己的修养可能还是有点不到家,他从床上爬起来,凑近嵇临奚的耳边,冷冷说了句:“你个流氓。”除了流氓,他找不到其它更能形容嵇临奚的词。
说完,他就重新倒回去继续睡了,只离嵇临奚离得很远,像躲什么野怪一样。
……
你个流氓的嵇临奚第二天依旧是一大早的起床,偷偷搓洗完衣服那一块,换上乞衣后回头看了一眼床边放着水的盆,还有摆放着的药葫芦与蜜饯,以及两个油饼,给熟睡中的太子掖了掖被子,这才离开了破庙。
若太子要与他一起出去,便要穿上那破旧臭烘烘的乞衣,与他一起面对那群下九流的人,他倒情愿太子一直留在这庙里,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受着他的供奉,过着没有危险的生活。
出了庙,嵇临奚隐藏身形,穿过几处弯弯折折的巷子后,他来到乞丐群的大本营,不过两日时间,他已经与这群乞丐混熟了起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让他在乞丐堆里如鱼得水,甚至跟着这群乞丐混出了城。
他在城外跟着这群乞丐跪在地上,口里喊着好心人可怜可怜我吧,听着往来对自己有用的消息,军队的行军总比正常人慢一些,若有经过的,总会忍不住好奇对旁人提及。
他也确实听到一些消息。
那是一个书生,和着三两个好友,经过他面前时往里面扔了几块钱币,提了一嘴他们过来的路上看见有一大批军队在往奉城这里过来,目标好像是京城,数量庞大,万数人以上。
“京城那里出什么问题了吗?”
“听说圣上驾崩以后,京城生了叛党,好像做了什么伤害太子的事……”
“不是吧,我听说是太子与明王为了夺位,互相召集兵马……”
纷纷纭纭的讨论声里,书生们远去了。
嵇临奚看着天色,快到晌午了,他正要随便洒一点钱打发掉这些乞丐好去给太子准备午饭,只起身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清冽冷沉的声音。
“驾!”
“驾——”
这道声音略有些熟悉,嵇临奚一下抬起头来。
只见一穿着黑衣的青年乘马而来,剑眉星目,气息凛冽,侧后方跟着另外一匹马,马上坐的是褐衣青年,看起来要年长黑衣青年几岁的样子,沉稳许多。
两人领着一批军队,就这样乌泱泱从他身边擦过去了,嵇临奚僵直着脊背。
燕淮,怎么会是他?他又怎么过来这里的?还领着他手下那批禁卫?
他蓬头垢面连忙追了上去,只见燕淮领着军队停在城门前,城门的守卫将其拦住,燕淮从胸口掏出一块令牌,嗓音肃杀说:“太子有令,捉拿逆贼,谁若阻拦,杀——”
守卫们自然是不敢拦,而后城门朝两边打开,这群军队就这样跟着燕淮,进了奉城里去。
嵇临奚站在原地,头顶还是青天白日,他却觉得浑身冰凉。
燕淮……怎么会是燕淮?
谁把燕淮调回京的?沈闻致?是沈闻致让燕淮来找太子的?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之中,第一次恨自己当初没把沈闻致杀了,若当初杀了沈闻致,现在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事?
随着最后一个禁卫的进入,城门守卫之中,已经有人离开跑去通风报信了。
嵇临奚迈出脚步,先是走,而后慢跑,快跑,分明他将太子藏得很好,却还是害怕对方被燕淮找到。
找到之后,太子会如何?
旧友重逢的惊喜、喜悦?
然后会跟着燕淮回京。
为什么……
为什么——
他要永远在沈闻致与燕淮这两个人的阴影之下呢?
怎么都摆脱不掉。
……
进了城中的燕淮,已经展开奉城的地图,让人一处一处搜寻太子的踪迹。
他的巡逻禁卫,自然要与王相的搜捕军队撞上,负责统帅搜捕军队的将军骑马而来与他相对。
头顶的人未曾撕破脸皮,他们自然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齐将军。”燕淮坐在马上拱手,算是见礼了。
齐将军道:“搜寻谋逆叛党一事,交给我们来便可,这奉城太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燕世子,你还年轻,有些事不该你来做。”
燕淮望他,扬唇一笑,语调却是极为冰冷的,“年轻不年轻是一回事,奉谁的命令又是一回事,本世子有太子殿下的金令在身,奉的是太子之命,就是不知齐将军身上,拿的是谁的令牌,奉的又是谁的命?”
齐将军面色阴沉下来,最后还是让自己的兵马退开了。
“将军,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齐将军冷冷睨了身边的小将,“谁找到太子还未可知,派人跟着他们,若燕淮找到,即刻进行围剿!”
“是——”
燕淮并没有理会齐将军,他拧眉巡视周围,想太子殿下若看见自己,定然会现身。
马匹从一名头戴斗笠靠在墙壁上的青衣人身旁经过,燕淮后知后觉猛然回头,却已经不见那人身影了。
作者有话说:
新的小剧场:
看到小燕,嵇其实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安排了白月光回国的虐文剧本。
按照现代体系,在嵇的视角沈是不怀好意随时要把自己挤下去的秘书,燕是出国留学的白月光什么的,他把自己安排成被两个人欺压的柔弱成长系小白花,然后在楚楚视角里,是自己的食人花只要不看住就会咬能干的秘书一大口又咬自己的朋友一大口,他一边得安抚这个食人花不要乱咬人,一边得让自己的秘书和朋友多忍忍,离这个食人花远一点,在沈和燕的视角里,就是这个食人花很快长得占满整个房间,张开嘴獠牙都瘆人得很,还时不时对楚楚流口水,看起来随时要把楚楚吃了,然后两个商量他们得把这个食人花搞死。
第203章 (一更)
燕淮跟了那乞丐一路,看见对方进了一处破庙之中。
跑回到破庙里的嵇临奚,生怕自己看见燕淮将太子找到的那一幕,只等他到破庙里时,没有看见燕淮和禁卫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抱着藏在衣服下的吃的跑了进去。
“殿下!”
“殿下——”
“殿下?”
他没找到人,喊了第三遍,才从头顶传来楚郁平淡的声音,“这里。”
嵇临奚抬头看去,太子藏在破败的神像背后,见到这一幕的他,心都提起来了,殿下腰还伤着,怎么躲得那么高,一定是怕被那些搜查的军队找到,他怕楚郁摔下来,连忙把衣服下的东西放下来,就要爬上去把人抱下来。
楚郁说了不用,下来了一些,手攀住神像,灵巧的落地,手掌搭住嵇临奚的肩膀,嵇临奚怕他摔了连忙伸手稳住。
楚郁站直身体。
“殿下,看我这次还给你带了什么——”嵇临奚仿佛已经忘记燕淮出现过的事,将刚才自己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先是膳盒,里面装了三道汤菜,而后他拆开一袋油纸袋,欢欣地说:“我才发现奉城也有地方卖茶糕。”
“我还买了一点柿子,很甜——”
楚郁蹲着身,拿起一块茶糕放在唇瓣中咬了一口。
“好吃吗?可能比不上京城那家……”嵇临奚还想说话,楚郁拿起另外一个,塞进他的嘴巴里,歪过脸颊不说话。
嵇临奚尝了尝。
确实没有京城那家好吃,味道过于苦了一点。
“能吃。”楚郁说。
“等回了京城之后,我再给殿下买京城那家的茶糕。”
“我还给殿下买了披风——”嵇临奚将另外一个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件与楚郁身上青衣同色的青色披风。
楚郁身上的青衣,自然也是他买回来的。
他不能让太子穿与自己一样的乞衣在外面与那群下九流的人混迹在一起,太子屈尊在破庙之中,纵使孝衣如仙遗世独立,叫他看得如痴如醉,但穿了许久的日子,好不容易到城镇里,自然得换一套新的衣裳。
嵇临奚也知那身纯粹的白衣也只有皇帝驾崩才能见这一眼,若是皇帝能够活过来,后面再死一次就好了。
他心中略有遗憾的想。
摸着手中的披风,他这时又想起自己放在京城府邸里的那份花了千金让人做出来的披风,上面每颗珍珠都镶嵌得恰到好处,颗颗圆润莹亮,他本打算这个冬日就让太子穿上,现在却只能叫太子穿这没什么装饰的普通披风。
想到这里,又是十分的心疼得狠了。
楚郁眼神有几分怪异地看着嵇临奚的衣服下面:“……”
怎么这么能藏,竟然什么东西都拿得出来。
嵇临奚帮他穿上披风,系了带子,一边整理一边说:“穿上了,这样就不会很冷了。”
“……嗯。”
楚郁继续怪异地看着嵇临奚。
他还记得在邕城,嵇临奚还没有燕淮高,等京城再见,嵇临奚却已经和燕淮一样高了,现在可能连燕淮都没嵇临奚高了。
这人像竹笋一样的,见风猛长,如今有时候竟然要他仰头去看了。
至于为什么是有时候,因为嵇临奚大部分时候是弯着腰的,他这样贴心的人,自然最懂心理学术,与旁人说话,挺直脊背气势一放,笑面虎的模样,便能慑得人心中畏惧,但与太子说话,他要么蹲着,要么弯腰,让自己与太子处于同一水平线,只有在某些特定角度,比如太子身后,为了满足自己那一点点的窥伺欲,嵇临奚才会站直身体去看。
嵇临奚也不会因此觉得折磨。
怎么会折磨呢?
仰视有仰视的好处,从下往上看,可以看见太子下巴,唇肉下方那微微凹下的柔软弧度,太子垂下来的视线,因为俯视,垂覆下来的眼睫,会让眼神有一种轻描淡写的睥睨感,他为这份不经意的尊崇魂颠梦倒。
平视也有平视的好处,能将太子整张面容都扫入视线之中,精准捕捉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平视下太子的神情会很冷静柔和,恨不得张嘴去亲。
俯视则是另外一种更美妙的视角,他可以看见太子藏在头发里的耳朵,可以看见太子面容侧边的轮廓,可以看见太子舒展开的身体线条,甚至还能看太子层层叠叠衣领下的一点雪白风光,更有一种隐匿的不能言说的掌控感,会让他忍不住伸出舌头想舔。
每一种视角,嵇临奚都能体会到的它独特的美妙之处。
吃了一点饭菜,楚郁就把碗筷递给嵇临奚了,让嵇临奚解决掉剩下的,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一直托着下巴看嵇临奚,看着嵇临奚安分的吃完,把碗筷放在一边,眉头这才略微舒展。
“对了——嵇临奚。”他说。
嵇临奚还以为被发现了,慌张收回视线,慌忙应声。
楚郁对他说:“闻致派来的军队兴许近日就会抵达这里,到时你我二人就可一起离开这里,回到京中。”
原本为燕淮没发现这里庆幸着,甚至为眼下生活而感到满足的嵇临奚,脑袋一下就清醒了,就好像一场目眩神迷的梦,快到了醒来的时候。
过了片刻,他轻声说:“好,殿下。”
洗完碗找个地方藏起来,穿着乞衣重新抹上污垢的嵇临奚离开破庙,走在街市上。
太子不会跟他走的。
到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太子不会跟他离开去找并不稳定的蓬子安,只会等待他信任的人出现,沈闻致、云生、燕淮,都是太子会信任的人,而跟着他去找蓬子安,不可控的危险因素太多,太子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身旁有人撞过,嵇临奚趔趄一步。
那人骂了他一句脏东西不长眼,见他是一个乞丐,正要过来教训他,只抓着嵇临奚,嵇临奚侧头看了一眼,对方颤了下,不由得松开手,拍拍身上的衣裳,又骂了几句这才离开了。
嵇临奚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空中不知何时又降起了雨,街市上的人们都纷纷跑走。
燕淮看了一眼头顶的雨,史温驾着马走到他身边,“先躲一下雨再找吧。”
燕淮摇头,他已经得到消息,太子前几日确实在附近的山里出现过,说明太子此时在奉城的可能性极大,他必须要尽快找到太子,带太子回京。
沈闻致那里传来了信,王相已经开始在逼迫安妃动兵了。
他看向四周,见旁人都躲雨跑得飞快,有一个乞丐在雨中前行,因这份特殊,他拉扯了马的缰绳,驾着马走到那名乞丐面前,翻身跳了下去,拉着马绳,又走近几步。
面前的乞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身上还有一股臭气,看着甚是可怜。
燕淮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了出去,问:“这位兄弟,请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人。”
“气质非凡,相貌上佳。”
“又或者你有没有看见行踪躲藏的异常人士,看不见脸?”
“若你知道一些线索,我这里还可以给你一千两银票。”
嵇临奚抬头,眼前是燕淮那张让人厌恶透顶的脸,哪怕与他平站在一起,也依旧是居高临下的模样。
为什么不能一直待在边关,为什么要回来?待在边关自由自在的不好么?
他袖下的手,已经按在了暗器上,这么近的距离,只要暗器一放,燕淮就必死无疑,介时他再趁乱逃走,谁都不会想到是他杀了燕淮,只会以为是王相派人杀了燕淮。
史温和后面的军队也跟了上来。
嵇临奚慢慢松开手,手滑出袖子,畏缩了下后,指了指和破庙反着的方向。
“多谢兄弟。”燕淮将银子塞进嵇临奚手里,他也是说到做到,还掏了一千两银票出来,一并塞了进去。
只领着兵走了一段距离,燕淮从马上跳了下来,让史温顺着方向去找,自己则是施展轻功,跟上了刚才那个乞丐。
那个乞丐看他的眼神不对劲,燕淮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那种不对劲里透着一股熟悉感,偏偏就是那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感,让他心中生起一股看对方不顺的感觉。
有时候,直觉是最好的答案。
燕淮跟了那乞丐一路,注意到那乞丐的耳朵很是灵敏,于是特意离远了一些,那乞丐速度很快,动作也很灵活,在巷子里七转八绕,如果不是燕淮五感敏锐,轻功卓绝,各种视野的遮挡之下,也不一定追得上对方。
他看见对方进了一处破庙之中。
燕淮此时已经对这个乞丐的身份有了猜测。
他跃上破庙外的树上,抱着双臂,果然看见正在寻找的太子殿下,那身青衣让他想起刚进奉城时,骑马时余光看到的青衣人,他当时就觉得身形略微熟悉,只是等他反应过来回头去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了。
若是太子看见自己,怎么会不站出来。
他想着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却没想到,那真的是太子殿下。
嵇临奚已经洗去脸脱去外面的乞衣,抓住楚郁的手。
“殿下,我有办法带您离开回京,今晚我们就离开奉城!您跟着小臣一起走,小臣一定能带您回到京城的!”
他对自己的称呼又变回了小臣。
楚郁望着他,摇头。
“我不能跟着你回京,嵇临奚。”
“但你要跟我回京。”
“结果都是一样的,殿下——”
楚郁叹了叹气,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燕淮听不清太子说了什么,只知道太子说完以后,嵇临奚便慢慢松开抓着太子的手,又过了一会儿,回头说了一句话,穿上乞衣往自己脸上抹了些东西,再度离开了。
嵇临奚离开后,燕淮这才从树上跳下,踏进破庙之中。
作者有话说:、
小鸡何尝不算一种另类的爹系攻。
小剧场:
小鸡灌鸡汤:人要学会以不同的视角去欣赏美,美就在你身旁,只要你心中有美,人生处处是美,随处可见的都是好风景,不要因为这个视角哀伤看不到的风景,要喜悦自己能看到的风景……扒拉扒拉(直勾勾的看)
楚楚:“……”
读者:都不想拆穿你,你看的是风景吗?
第204章 (二更)
可现实告诉他,想要佳人,就要有权力,没了权力,佳人也会离他而去。
坍塌的房梁上,蜘蛛爬过,只之前编织的蛛丝被清理,又被来人的动静,吓得缩回了黑暗之中。
燕淮抬脚步入庙中。
虽然外面破败不堪,但里面显然是被打扫得很干净的,看来嵇临奚带着太子在这里待了不止一两日。
“殿下。”
听到燕淮的声音,楚郁抬眼,脸上也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见到燕淮进入奉城,他就知道燕淮会找来这里,只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了一些。
“燕淮参见殿下,奉命来接殿下回京。”走进来的燕淮单膝跪在地上行礼说。
楚郁让他先起身。
燕淮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周围放着的锅碗瓢盆,眉头不由得拧紧。
楚郁经由他的神色看了一眼,“……嵇临奚在外面收刮来的。”
洗脸的盆,洗脚的盆,洗衣服的盆,嵇临奚每次出去,回来时总能从衣服下拿出一堆东西。
眼下并不是叙旧的时候,楚郁问道:“京中现在局势如何了。”
燕淮回说:“如今京中小沈大人尚能掌控,只来的路上,小沈大人来信,让我找到殿下即刻回京。”
“我刚才看到嵇大人出去了,现在事态紧急,殿下先与我回去,至于嵇大人,我会让人在后面接应他的。”
他刚才一直等到嵇临奚离开了再进来,为的就是先将太子带走。
嵇临奚的狡诈燕淮已经深有体会,如今回想他当初决定去往边关从军,背后少不得嵇临奚撺掇的身影,对方言语蛊惑,想方设法要自己离京,是知道只要自己在京城,就会千方百计阻止他与太子深入接触。
这样狡诈阴险的小人,不管他做了什么事,都不能留在太子身旁。
适才看到二人额头相抵的一幕,已叫燕淮心惊肉跳,他心中担忧太子真会被嵇临奚的花言巧语骗了去,走向一条与世俗伦理违背的道路。
此事一过,太子马上就是皇帝,虽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太子现在还未有太子妃,但做了皇帝,太子就会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要为皇室绵延子嗣福泽后宫,以嵇临奚的小肚鸡肠和贪权好利之心,真要与太子发生了什么,只怕以后就会借太子疯狂扩张自己的权势,将太子与朝政还有后宫都掌控在手里,祸乱朝纲。
正是出于这样的忧虑,沈闻致才会让他在奉城发现太子,就要让两人分离,绝了嵇临奚往上爬的道路。
他带殿下回京,嵇临奚就拿不到救主的主功,如今嵇临奚手中俨然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吏部侍郎身份的空架子,在这期间,沈闻致会安排人立下旁的功劳,待到殿下登基做了皇帝,封赏百官,就可借犒赏有功者之由,让其它人顶了嵇临奚的位置。
嵇临奚并没有明面站在殿下这里,想要削嵇临奚的官也并非难事,先把嵇临奚打到安妃的阵营里,再说后面他崖下救太子将功补过,后面只要给嵇临奚一个闲散无权的文职,再步步紧逼蚕食,就能让嵇临奚彻底再也接触不得太子,成了一个彻底的朝堂废人。
而殿下就算此刻对嵇临奚有所心动,按照他对殿下的了解,要不了多久,殿下就会为了江山社稷清醒过来,割舍掉嵇临奚。
……
正如沈闻致与燕淮对嵇临奚有所了解,安排了对付嵇临奚的计策,嵇临奚也有所猜测他们的计划,才会想要自己带太子离开奉城,借由蓬子安回京,断了沈闻致的谋算。
他知道,若太子真的随燕淮回京,自己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们不仅要抢走他的权势,还要在抢走他的权力之后,让他再不能接触已经成为天子的太子。
他嵇临奚从邕城一路拼尽全力走来,想要摘到手里的两样东西,沈闻致和燕淮却都要通通夺走。
嵇临奚身体一时失去力气,脚步踉跄了几下,他病没有好全,原本在杳儿家已经好了大半,但到了奉城,为了打探消息照顾太子,他费劲心力,病情复发,沈先生给的药已经喝完了,只一直忍着没有表现起来,现下心绪大乱,各种不顺齐齐涌来,叫他闷哼一声,唇角流出鲜红血迹。
踉跄几步后,嵇临奚扶住路边店面的木柱,伸手擦拭去嘴角血迹,靠在木柱上,正因为看透了以后的局势,他才不能接受,权力离他而去,他还可以安慰自己佳人在怀,至少有一样。为了太子放弃权力,他虽然不舍,却也心甘情愿,可现实告诉他,想要佳人,就要有权力,没了权力,佳人也会离他而去。
风吹得湿冷的雨水斜飘着打在脸庞上,将脸上污垢一点点洗去,“呵呵……哈哈——”低笑之后,就是大笑,嵇临奚顺着木柱坐在地上,神色阴寒至极。
他不甘心自己培育出来的果实就这么被他人轻而易举窃走。
为什么?凭什么??
他嵇临奚不惜一切,付出了那么多,抛弃了那么多,连命和尊严都不要了,不就是为了让太子知道,自己什么都能为了他做,为了得到太子的欢心,离肖想的明月更进一步吗?
可谁都要拦他。
谁都要与他为敌——
……
夜已深深,楚郁还在等嵇临奚回来,眼见月上树梢头,嵇临奚还未回来,他拾起斗笠,就要出去寻找嵇临奚的踪影时,斗笠的带子系好,还未放下幕遮,踏出庙里,嵇临奚就已经回来了。
他望着嵇临奚走来他面前。
“你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再看嵇临奚满身都是雨水,眉头微微蹙起。
嵇临奚神色有些恍惚,又很快清醒,以为现在自己这个丑陋狼狈的样子令太子嫌弃,退后两步,甩了甩自己身上的雨水,说:“来的时候遇到点事,耽误了,抱歉,殿下。”
他把湿润的衣服换下,楚郁摘下斗笠,让他蹲着,拿之前换下来的衣服给他擦拭头发。
换作以往,嵇临奚心中定然会觉得犯蜜一般的甜,还会趁此机会深呼吸那衣服中属于太子的香气,只眼下这样求而不得只有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反倒让他更加恐惧失去。
没有得到的东西,就算失去,好歹也能找到办法安慰自己。
可他得到了,正因为得到了,才想一直紧抓在手里不放手,就像在书院里当杂役时,捡到的那颗漂亮珠子,他小心翼翼珍藏起来,明知道不是自己能拥有的却还视为自己所有。
结局是被应该拥有它的真正的主人发现了,那有钱的公子哥居高临下,漠然吩咐一句打,把本公子的东西拿回来。
纵使他再不愿放手,那群人也将那颗珠子从他紧握的手中抠走,将他从书院里扔出来。
“穷衰鬼,也不看看你自己,你也配拿这样的好东西?”
“不过是物归原主。”
当初的珠子是物归原主。
现在的殿下又是人归何处?
“我看到了来找殿下的人了。”他说,却不说是燕淮。
楚郁说:“那明日我们就走罢。”
嵇临奚低低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把今天带的晚饭打开,里面还有茶糕和用竹筒装的酒,看着太子吃了两片茶糕,他将竹筒打开,倒出两杯酒,一杯递到太子面前,“殿下,今夜喝了这杯酒,明日我们就跟着来找您的人一起回京。”
楚郁没接酒,而是打量他。
嵇临奚以为自己暴露了,他忍住后背的僵直,脸上还是那般若无其事的不舍神情。
没事的,就算酒里的迷药暴露了,他也还有后手。
楚郁古怪打量了他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又把那些话吞了回去,揽起袖子伸出双手接过酒杯。
二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只真正一饮而尽的只有楚郁,嵇临奚将自己那杯往下一垂,洒在了衣袖上,只放下袖的时候,擦了一下唇瓣。
楚郁开口:“嵇临……”
那个奚字还没有开口,他就意识到不对。
嵇临奚没动。
楚郁一下抓住了他的衣袖,入手的湿润衣袖,很快让他明白过来嵇临奚在酒里下的药,甚至他下一瞬间就想到嵇临奚的盘算。
他想说不可以这样做,燕淮在这里,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但那句话只说出了不可以三个字,他的肩膀无力左右晃了两下,就已经说不出话来,“嵇……”
瞳孔不受控制的失焦,他唇瓣微张,忍不住的抬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是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成为黑色,浑身失去骨头一般朝前跌倒。
嵇临奚将昏过去的楚郁接到了怀里。
也只能此时此刻,他才不再那么患得患失,觉得太子会随时离他而去。
眼下他有两个选择,带着太子从此远走高飞,山高水远,谁也再找不到他们。
什么朝廷什么社稷什么权力,他通通都不想要了,他只想要怀里的这个人。
但他做了这样的事,却也不想让太子余生都恨他。
“我会带您回去的……我一定会带您回去的……”他喃喃说着,“您别怪我,殿下。”
他不能让沈闻致和燕淮就这么把自己逼入绝境,手指颤抖地擦拭去怀中人唇角的残留酒渍,嵇临奚俯身,亲了上去。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他终于彻底拥有了日思夜想的人。
亲吻只是片刻,嵇临奚便开始收拾准备跑路的东西,他翻出来被楚郁收起来的披风,把人包裹在里面,而后他跑出去,从庙外搬来一个箱子。
“在里面待一会儿就好了,我很快就会抱你出来的,殿下,您不要怕,”
哪怕眼下楚郁什么都听不见,他还是下意识安抚对方。
回头看着破庙,嵇临奚咬了咬牙。
与太子在一起用过的东西,他通通都想带走,只眼下怕燕淮随时找上门来,他只能全部舍在这里。
沈闻致、燕淮。
这两个想把他逼到绝路的人,后面他谁也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说:
楚楚:我把你揣心里,你把我揣箱子里。
第205章 (一更)
“楚奚,阴沟里的老鼠穿上一层人皮,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人是吗?”
抱着箱子,嵇临奚往外面快步走去,袖子中有什么东西落下,他连忙回头看去,见是太子从他手里换回云生的那根雪白发带,咬紧牙关,后退两步弯腰腾出手捡起来擦了擦,塞进怀中,奔出破庙外了。
联系好的人已经驾着马车在不远处等待,他跑到马车旁,将箱子小心翼翼放在里面,自己跳了上去,“走——”
当乞丐这些天,他已经把奉城的路道探得一清二楚,城门关了,奉城有离开的小路,真要感谢燕淮将史温带过来,史温本就是他放在燕淮身边的棋子,他当时如何能想到,对方竟然还有这样的用场?
决定把太子带离奉城以后,嵇临奚第一个找的就是史温,只史温也变得不听话起来,还要他百般威胁才肯做这件事,还说以后不会再听从他的命令。
呵,这种没用的蠢人,他也不会再用第二次——
叫燕淮知道他史温是自己放在他身边的卧底,燕淮也不会再信他提拔他,最后也不过一无所有的下场。
马车颠簸,嵇临奚扶稳箱子,因为来不及准备透气的箱子,他需要时不时打开箱盖,让里面还在昏迷的人儿透透气,只箱盖打开,嵇临奚便舍不得合上了,痴痴望着。
有那么瞬间,他真的想就这么带着太子远走高飞,寻一种能让人忘记过往前尘的药喂太子服下,等太子醒来,疑惑询问他是谁时,他就说自己是他的丈夫、夫君,说他们两个是富家公子,为了在一起相约私奔,只中途他摔落了悬崖,再醒来忘记一切。
他有的是能力赚钱,再不济,他回一趟京城,去地下室里将他准备的金银携出,在这之后,太子可能会对家人有所疑问,他会请人伪装成太子的父母——那是一对无情无义的父母,因为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人跑了,他们便觉得儿子的存在是一个污点,忘记了原来儿子,重新养育一个新的儿子。
太子可能会难过,问他:“我的爹娘不爱我了吗?”
他会把人抱在怀里温柔安慰,说这样的父母不值得再怀念,从今以后,他们两人会相依为命,他永远爱他。
于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了能阻碍他们的人。
他是真真切切的想这样做,只他很快就从自己的执着里清醒了过来。
没有谎言能够永远持续,谎言的存在就是为了真相暴露的那一天,这样做他余生都会生活在真正的患得患失中,而当谎言揭开的那一天,太子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他,他甚至不敢去想。
“没关系的,殿下,我真的能够把你送回京城的。”
出了奉城,他就会去找蓬子安,然后大张旗鼓把太子送回去,再然后联系那些与他有过收贿受贿行为的官员,沈闻致想夺他功,不让他有机会往上爬,他偏要让那些官员为自己造势,王相倒台,大批官员需要另外一个“王相”,否则等太子登基以后,沈闻致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是头顶随时都会落下的断头台,没有比立了救主之功的他更合适的了,反正他在朝中本就声名狼藉。
听到车夫说快到了小路,嵇临奚动作小心轻柔准备把楚郁放回去,只当时怕伤太子身体,他放的迷药并不多,眼下时间过去了一会儿,而前面传来的人马动静,仿佛叫楚郁察觉到什么,眼皮有慢慢睁开的动静,唇瓣也艰难张开。
“嵇……”
他是想说什么的,只他刚有动作,嵇临奚就掏出浸了迷药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楚郁用力抬手,抓着嵇临奚的手腕,想要将手连着手帕挪开,但他的力气怎么比得上嵇临奚,而他挣扎的动作落在嵇临奚视野里,也更像是愤怒、失望、生气、抵触,握着手帕的手指发颤,嵇临奚不敢看他,只敢低头亲吻着他的脖颈安抚他,说一会儿就好了,马上就出去了,不断重复我一定能把你带到京城。
楚郁再度又昏了过去,抓着他手腕的五指慢慢放松,垂到空中。
外面已经传来禁卫走动的声音,嵇临奚忙将披风给楚郁裹好,将他放了回去,盖上箱子,箱子并没上锁,方便他随时抱出太子逃跑。
“干什么的?”
外面的车夫回答:“主子刚才收到信,家里死了爹,要赶回去主持丧事。”
正在巡逻检查的史温听到这句暗号,拦住了要过去检查的禁卫,说:“我来看看吧。”
禁卫退开。
史温打开车帘,对视上嵇临奚凛若冰霜的视线。
嵇临奚按着袖中的暗器,只要史温真的背叛他,要将太子留下来,他就会毫不犹豫杀了对方。
好在他的眼光总是比王相安妃要好的,史温进来检查了一番,手指掀开箱子,看见里面昏迷的太子也只是眉尾跳了跳,眼中闪过震惊,不敢相信嵇临奚真能做出这种事,只又很快收敛神情,退了出去,放下车帘,扬了扬手,“没问题,走吧。”
马车往外面走去。慢慢远离了身后禁卫。
嵇临奚长长吐出一口气,身后已是汗水淋漓。
对他来说,最难的只有在燕淮的视野下将太子带走这回事,只要过了此关,剩下的对他都不再是难事。
只是,他心中涌出一个疑问。
燕淮居然没在这里守着吗,燕淮难道去了别的地方,若去了别的地方,会去哪里?
这个疑问浮起,嵇临奚并不打算继续深思下去,外面车夫停下马车,没了声音,他把箱子打开,将太子抱在怀里,让对方趴在自己肩膀上,捞过披风盖在太子头顶遮风挡雨,揽着腰下了马车。
淅淅沥沥的冷雨里,他转过身。
头顶遮蔽月亮的浮云被风吹散,面前几步不远处,一道漆黑的人影立在那里。
看清人影是谁,嵇临奚只觉得浑身冰冷。
手里提着剑的燕淮,指着瑟瑟发抖不敢动的车夫,而现下,那把剑动了动,转而指到嵇临奚身上。
“楚奚。”燕淮看着他,喊着那个已经很久没被人叫过的名字,冷若冰霜道:“你最好现在把太子交到我手里。”
“否则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杀你。”
在这一刻,嵇临奚觉得仿佛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个雪夜,他抱着扫帚缩在角落里,双手捧着珠子,借着屋子里的烛光去看它的美丽。
他刚为那珠子的美丽心生欢喜,目光沉迷,却在下一瞬,头顶的窗子被推开。
“原来我的珠子被你偷了啊,穷衰鬼。”
……
雨水夹杂着冻凌,打在脸上。
嵇临奚不知道燕淮是怎么得知自己身份的,但他知道,他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楚奚,若他承认自己是楚奚,那他就真的完了。
当初为他办理良籍的师爷,在他当了吏部侍郎之后,就找了法子让人替了对方,给一笔钱让对方离邕城离得远远的,燕淮就算后面有所怀疑,想要找上人也要花费一番功夫。
“燕世子,真巧。”他抱着趴在他肩膀上的人,面色如常道:“只是你在叫谁?”
“楚奚?名字倒是好听,只是我叫嵇临奚。”
燕淮并不是沈闻致,不会陷入他的话头里。
“沈闻致将信送给我时,我便想到你是楚奚的可能性了。”
一样的令他看不顺眼,一样的对殿下心怀不轨,还有一样的不知廉耻。
嵇临奚第一次来侯府求他,要见殿下,他那时还疑惑自己跟在殿下身边,压根没见过这个人,这人分明是相府门生,为何要这么执着殿下。
后来经过了很多事,他看着殿下逐渐接纳嵇临奚,对嵇临奚神色越发温柔可亲,想着嵇临奚既然对殿下有用,只好忍着心中那份不顺眼,后来还说服自己要以平常心对待嵇临奚,兴许是他自己的问题。
但显然不是他的问题。
燕淮对楚奚的印象可谓是糟糕至极。
那个一个纯粹的小人,满口谎言,为名为利,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言,其实不过是一根墙头草,殿下当时在王家遇险,第一个想跑路的就是他,嘴上还说着什么公子,我陪你,做出要舍生忘死的模样,虚伪!事后一切平定下来,居然还有脸跑回来,虚情假意地说什么公子我来救你。
人品低劣,却妄想一飞冲天,不仅如此,还百般轻薄于殿下,殿下性情好,念着他有功,于是一次又一次隐忍,对方却不思收敛,还得寸进尺。
若非殿下阻拦,他砍了那双不安分的手!
“楚奚,嵇临奚,同样的奚字,同样的邕城,同样的肖想殿下,同样的小人品性。”
“怎么,嵇侍郎想否认?还是觉得把那个给你办理民籍的师爷赶走,就觉得不会再有人知道你那丑陋见不得人的过往?阴沟里的老鼠穿上一层人皮,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人是吗?”燕淮的嘴巴损人,从来都是赤口毒蛇。
嵇临奚只觉得自己在燕淮的言语里,身上披着的那层人皮好像真的被一层一层剥下来,露出里面的鼠皮。
事已至此,他知道燕淮已经无比确定他就是楚奚了,而从前的把戏再用在燕淮身上,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于是他不再伪装,也不再故作茫然,而是就这样冷冷望着燕淮,燕淮不让他好过,他也不会让燕淮好过。
“是又如何,公正不阿的燕世子,如今要对一个有救主之功的功臣下手么?沈闻致教得你?”
燕淮冷笑道:“他让我留着你的命,只是想让你离殿下远一点,不想让你活的人是我。”
在确定嵇临奚就是楚奚的时候,他对嵇临奚,就已经是起了彻底的杀心。
作者有话说:
渣鸽:(抖翅膀)速速v我50,助力楚楚苏醒进度条!!
第206章 (二更)
太子昏迷终苏醒,止二臣互相残杀
“殿下当日在邕城,赐你银两,赐你良籍,送你入县学,给你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殿下没想到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思感恩,反倒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抱着怀中的人,嵇临奚放声大笑起来,“恩将仇报的是谁?是我吗?”
“燕世子,你手里拿的我没猜错的话是我的禁卫调令吧?殿下受人追杀的时候,你在哪里?殿下坠崖的时候,你又在哪里?是我陪殿下跳下去,带着殿下一路走来这里,你燕世子拿了我的调令,要抢走我的功劳,还要反口说我恩将仇报?恩将仇报的到底是你还是我?”
“禁卫调令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燕淮冷冷道:“现在你将殿下交出来,念在你救殿下有功的份上,我能够留你一命,回去以后你自有你的封赏。”
嵇临奚仰头大笑,“你口中所谓的封赏,就是和沈闻致给我一笔钱把我打发出官场吗?”
他恶狠狠的说:“我不会要。”
“我想要的,我都会自己去拿!”
燕淮面色更冷。他和沈闻致已经给了嵇临奚一条活路,嵇临奚却不知死活,就是念在对方真的救过一次太子,他才没有一出剑直接杀了嵇临奚,只是想要嵇临奚把太子交出来。
否则就是斩草除根——
他和沈闻致都知道殿下想要的是什么样的未来,他们也期望着那样的未来,而嵇临奚的存在对那样的未来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有王相的前车之鉴在前,他们不会容许另外一个“王相”的出现,王玚为何能将朝堂搅成一团污水臭不可闻,贪官横行无忌,清流自顾不暇不敢出头,就连沈太傅也不能与之彻底敌对,不就是因为先帝的纵容忍让吗?一步步的纵容,让王玚在朝中越发肆无忌惮,到了后面,便不敢除,害怕除,只能闭上眼睛当作什么都看不见,与王相保持着默契的君臣和谐,而如今他死了,王玚要反。
先帝养出一个祸害江山的祸患,他们便不会再给嵇临奚变成祸害的机会,此时此刻将嵇临奚逼退朝堂的权力中心,他们才能放心。
最后燕淮还是忍住心中杀意。
放任嵇临奚将太子带出来,本为的就是避过齐将军,不知道嵇临奚用了什么手法瞒过史温,但如此也算顺了他的意。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道:“楚奚,你如今已经做出违逆殿下的事,绑架太子,十恶不赦,我将你打为逆党杀了你也不为过,现在把太子交给我,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嵇临奚却只觉得他燕淮满腹虚伪。
眼下被燕淮发现,其实最好的计策就是把太子交出去,求燕淮饶过他,一切再重新盘算。
可他不甘心,为什么被步步紧逼的是他,为什么狼狈的是他?为什么他做了那么多,胜利的果实却能被他人轻而易举窃走?
“什么叫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用得上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么?”他是彻底和燕淮撕破脸皮的,脸上面色阴沉得可怕,讥讽一笑后,咧嘴道:“燕世子嘴上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其实是不敢对我动手吧?你们知道殿下不会杀我,也就不敢杀我——”
“在你们眼中,我嵇临奚是小人,是奸佞,你们是忠臣,可就是我这样的小人奸佞,在殿下面前做的事比你们谁都多,因为你们没用,殿下他才会越来越亲近我,他沈闻致自诩忠臣,却也不是为了顾全家族听从皇帝的命令监视太子?!又清白到哪里去?!”
“还有你!”他说着说着,笑出了声,“你说我有不臣之心,难道你燕淮就是什么好东西么?!你的杀心难道就只是因为我人品低劣不配待在太子身旁吗?”他面色忽然一厉,说:“你对殿下不是照样有非分之想!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胡说——”燕淮额头青筋暴跳,“我何曾对殿下有过你这样不知廉耻的肮脏心思!!”
事到如此,他已经不想再和嵇临奚废话了,剑插入剑鞘之中,伸手就要亲自动手把昏迷的太子抢过来。
嵇临奚刚才还为燕淮的出现心惊肉跳,更为燕淮戳穿自己那见不得的过往而浑身冰凉,但眼下他却什么都不怕了,他抱紧怀中的人,像在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躲着燕淮的手,仍旧讥讽燕淮,像是要把那层假面撕扯下来,让对方与自己一样都露出那见不得人的皮,“你当然没有我这样的非分之想,你怎么敢有?你燕淮不过是把自己当成殿下最亲密的人,肆意逾矩逾权,心里为殿下对你这个年少好友的特殊而沾沾自喜,所有人是否有效忠太子的资格还需要过你尊贵的眼,你不需要询问太子意见想法,你觉得自己就代表了太子的意见和想法,沈闻致都只敢在我面前说若我背叛太子,他就要为太子清除我这个奸佞,你算个什么东西?又是什么身份?就敢说出‘念在你救殿下有功的份上,我能够留你一命,回去以后你自有你的封赏’?!你以为你是太子妃,是皇后吗!!你不过是条不知道自己身份的狗!!我呸!”
燕淮是真真切切被嵇临奚激怒了,嵇临奚练了一些武,但离他差得很远,几招后,他就扼住嵇临奚的脖子,若非顾及不能伤了太子,他会更快,手中猛地收紧力度,他冷冷道:“难道你就问过殿下的意见和想法了吗?!”
“我要带殿下走,殿下却说要等你回来一起走,我百般说服不得,你回来是怎么做的?你把殿下迷昏,想独自带着他逃离,却不思他只有跟我们回京才是最安全,跟着你危机重重!你以为殿下醒来就能容忍你这种做法?你以为他知道你是楚奚还能给你好脸色!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恶心样子!!”
嵇临奚若此时松手,去抓燕淮的手,以他的力气,未必挣脱不开,但他知道燕淮要的就是如此,只要他松手,怀里的人就会离他而去。
他不仅没松手,反而把人抱得更紧,一手圈着腰,一手护着脑袋,不让雨水淋半点在楚郁身上,他拿脚去踹燕淮想逼迫燕淮松手,咬牙切齿地说:“那也是被你和沈闻致逼的!!你们要把我逼入绝路,难道就要我引颈受戮吗!!!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自然会用我的命保护好殿下!不管什么危机,我都能让他安全回京!!”他半点不提及楚奚之事,仿佛只要不提,就可以永远不存在。
“我们什么时候把你逼入绝路过!!”燕淮受了他的踹,逼问着。
不断收紧的手令嵇临奚面色变得青紫,他撕心裂肺不顾一切喊:“你们夺我的权!还想要将殿下从我身边一起带走!让我以后再不能靠近他!!你们就是要把我逼入绝路!!!”
剥夺了他终其一生最想追逐的两样东西,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你们要权!我给你们还不够吗!难道就因为我在你们眼里是小人,是奸佞!我就连靠近他的资格都没有!!??”
“去死去死!你和沈闻致都通通去死!你们最好祈祷今天杀了我!否则他日我就要你们全族菹醢而死!!!沈家燕家!我通通都不会放过!!”他的嗓音因为强行突破燕淮的扼喉损伤声带变得沙哑,阴狠与残忍却不减半分,此时此刻的他,看着燕淮的神情,就和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燕淮终于再忍不下去,唰地拔出剑来,将嵇临奚死死按在地上,满是杀意地说:“你给不给!!”
“不给!!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带他走!!!!”
“不知死活——我成全你!”燕淮本就对嵇临奚存有杀心,而这份杀心不断被嵇临奚挑衅激怒,他没时间再和嵇临奚拖延下去,让王相那里的军队发现太子,就要经历一番苦斗,殿下如今还昏迷,大不了杀了嵇临奚,推到王相身上。
某种程度上,他和嵇临奚的想法达成了一致。
因为嵇临奚现在也要杀了他。
嵇临奚知道燕淮武功高强,反应极快,他要一击必中的杀燕淮,就必须要在燕淮毫无防备的时候,之前所有的言语和撕心裂肺都不过是为眼下这一刻准备,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躺在泥地里,骤然松开怀中的楚郁,手触上袖中的暗器,燕淮握紧手中的剑也要刺穿他的脖颈。
“咳……”
从封闭的披风之中,忽然传来微弱的咳嗽声。
嵇临奚下意识抛却要杀燕淮的事,松了按着暗器的手,急忙要去看怀中人儿的情况,只燕淮并没有听见那道咳嗽声,头顶的利剑折射出冰冷的银光,但他并没能杀了嵇临奚,因为搭在嵇临奚肩膀上的手,在艰难的动弹之后,抓住了他的剑,燕淮瞳孔一缩,哪怕他反应极快,迅速收力,但锋利的剑还是割开了拦着剑的那只手,手掌心的皮肉划开,鲜红的血缓缓渗出。
“殿下!”
“殿下!!”
剑被燕淮抛到一边。
嵇临奚慌忙跪起,将披风揭开一点,楚郁的面容被披风闷得实在厉害,泛起一阵潮红,又因为面颊埋在嵇临奚衣服上,印出衣襟线的痕迹。
又是几声咳嗽,他另外一只手,费力将披风甩了下去。
“你们是在干什么……”他声音也是沙哑的,显然是被迷药伤了一点身体,慢吞吞地说:“还没处理完王相安妃,就要互相残杀吗?”
作者有话说:
楚楚:剑下留鸡。
下章预告:
燕:他是楚奚啊!那个邕城的流氓!!!
楚楚:(默)我知道。
第207章 (三更)
“他是楚奚!”/“……孤知道,燕淮。”
燕淮没想着要伤太子,他刚才是被嵇临奚气极了,这才忍不住下手,眼下太子苏醒,他哪里还顾及得了嵇临奚,撕扯下自己的衣摆就要去给楚郁包扎伤口,但他怎么会快得过嵇临奚,嵇临奚已经将衣袖咬了下来,就要给楚郁包扎。
“殿下——”
楚郁从他手中抽了布条,也不让他包扎,自己吃力随手缠绕在上面,他神情很淡,细细的雨夹着冰凌飘在眼睫上,显出神色有些冷漠疲惫。
“先回京。”
不提刚才发过什么,他完好的另外一只手撑着嵇临奚,嵇临奚立刻就将他扶了起来,站起来的楚郁,松开他的手臂。
嵇临奚顿住,站在原地不再动了。
雨还在下,捡起剑的燕淮吹了一个口哨,很快他的马匹就跑过来,这声口哨,是对马的,也是禁卫的。
“殿下,快请上马,禁卫和小沈大人派来的暗卫队随后就到。”燕淮走上前,“前面会有云生领着的军队接应。”
楚郁颔首,往前慢走了几步,中途踉跄了下,嵇临奚伸出手,但燕淮离他更近,快他一步扶住肩膀,眉宇蹙着,“殿下。”
楚郁沙哑道:“没事。”
他走到马前,抓紧缰绳,踩上布马镫,顿了片刻,用力一翻,坐在马上。
马儿扬起马蹄,又落了下去。
身后史温已经领着禁卫赶了过来,看到坐在马上面色苍白冷淡的太子,还有不远处独自拿着披风神色失魂落魄的嵇临奚,心中免不得再度跳了跳。
看来这位大人的私奔计划最后还是落花流水,只让他紧张的是不知道燕淮有没有发现是自己帮嵇大人做了这件事,太子事后会不会追责到他的身上。
眼下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史温骑着马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隐于禁卫群中。
燕淮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说:“殿下,我们必须现在就走,后面的追兵随时都可能追上来。”只要与云生会和,那些追兵也就不成气候。
楚郁嗯了一声,他抬起眼来,看向不远处站在雨里一动未动的嵇临奚,嵇临奚在望他,目光对视,片刻,他开口了,说:“你还不上来吗?”
嵇临奚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以为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事,太子会勃然大怒,会对他失望,会不想再看见他——
楚郁神色平静望他,嵇临奚忍不住走了过去,只他刚一迈出脚步,又在燕淮的下一句话里止住。
“殿下,属下查过了,嵇临奚其实就是当初我们在邕城王家时遇见的那个招摇……”
燕淮也是知道殿下当初对“楚奚”有多抵触,但凡被“楚奚”碰过的衣物,都要换过一遍不再穿在身上,甚至有一段时间对邕城的事讳莫如深,这才开口拆穿了嵇临奚的身份。
嵇临奚自是知道在邕城时,他自己是有多么下流无耻,他不是看不出“美人公子”对肢体接触的抵触,只他当时沉于美色,为了满足私欲不管不顾,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轻薄“美人公子”的机会。
当时他骄傲自得,为一点触碰都神魂颠倒,直到“美人公子”忍无可忍,出言提警,他怕真惹恼了有身份的“美人”令自己被教训,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收敛几分。
一旦燕淮全部说了出来,嵇临奚就无法否认自己不是楚奚,他停住脚步站立着,恨不得在燕淮还没说完的时候就把燕淮杀了,又害怕会看到心爱之人蹙起的眉头,带着审视与厌恶的目光看他。
老鼠披上人皮,为变成人洋洋得意,如今这层人皮被人毫不留情脱下,若心爱的人不在眼前,他只会愤怒,痛恨,杀心四起,如一条歹毒的蝮蛇盘算着怎么取了对方的性命,可心爱的人在眼前,嵇临奚只觉得难堪,这份难堪甚至将其它的情绪碾成泥,让他不敢抬起头来半分。
他甚至有那么片刻,转头就想逃开。
“……孤知道,燕淮,不必往下说了。”不等燕淮说完,楚郁声音平淡地打断道,
燕淮还没说完的话,就这样被尽数堵在喉咙里,他错愕抬头。
殿下……竟然知道?
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殿下知道嵇临奚就是楚奚吗?
“殿下——”
楚郁静静望着他。
燕淮闭了嘴,按住腰间的剑,退后了两步,不再开口。
“嵇临奚,你还不上来吗?”楚郁看着因为他说知道,猛然抬起头的嵇临奚,对方与他对视,又迅速低下头,而后迈出脚步,先是慢走,最后几步,步子迈得又快又大,不用踩马镫,就这么翻身上了马,坐在他身后,接住了他手中的缰绳。
楚郁吐了一口气,说:“回京。”
他头还昏沉得厉害,刚才翻身上马已经耗尽最后的力气,眼下实在没什么精力处理嵇临奚与燕淮之间的纷争,缰绳交到嵇临奚手里后,挺着的脊背微微一松,嵇临奚只觉得身前的人轻轻靠在他胸膛中,他猛地握紧缰绳,伸出的手,颤了颤后,从后面揽住那柔韧的腰。
“驾——”
马蹄踩过,上一刻扫过发间的冰凌,下一刻坠入地间湿润处。
……
身上的粗布衣袍,很快叫雨水浸得湿透,密密贴在身上,身后泥泞的痕迹都感知得异常清晰。
嵇临奚有太多话想问,想问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楚奚的,为什么他毫无察觉,只也知道眼下的时机不合适,低头看了怀中闭眼吐息的人一眼,抿紧唇瓣,脚下用力一踢,身下的马更快奔向黑夜中。
他想将太子带走去找蓬子安,是对未来的不安与恐惧,他知道沈闻致会怎么对付自己,害怕那样的结果真的出现,才想着反抗挣扎,丧失理智做出了绑架太子的癫狂之事。
可眼下太子清醒安静地靠在他怀中,那些恐惧不安,就这么化为乌有,他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安宁。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擦去玉白面颊上的雨雾,才拂下湿润,身后就传来大批军马接近的声音。
与此同时,头顶的树上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楚郁没有睁眼,“燕淮。”
燕淮动身了,他拔出剑,脚尖踩在马上一跃而起,距离最近的杀手,就这么被他干脆利落地一剑封喉。
“拦住他们!杀无赦!”
是齐将军的声音。
落回到马上的燕淮,拉紧缰绳奔至太子身侧,王相与安妃为了杀太子,确实是用尽了所有心力,军队也好暗卫杀手也好,不计付出的派了出来。
看来这也是他们还在京城僵持的原因。
燕淮神色沉冷。
剑雨交织,因为在边关磨砺过,杀意锋芒更甚,只杀手暗卫太多,禁卫应付的是后面的追兵,史温见状,也加入了进来,而后面赶来的沈家暗卫,也一同进入战局。
嵇临奚一边驾马,一边将太子牢牢护在怀中,随时注意周围的动静,他武功不到家,但他反应快,杀手靠近,就会驭马周旋,这周旋的时间,就足够燕淮处理他们了。
“燕淮!把太子交出来!明王器重你,只要你把太子交出来,定会封你会上将军!”齐将军大声喊着,“你何必为太子舍生忘死!”
嵇临奚怎么会识不出这分神的手段,只要燕淮回应就着了对方的道,好在燕淮也并未上当,不曾理会,只埋头杀敌。
血溅了过来,嵇临奚连忙侧身给心爱的人挡住。
身后禁卫已经与追兵交战起来,刀光剑影中,燕淮已经察觉出这群人在阻止拖延他的行动,就好像在故意放纵嵇临奚驾驭的马跑在最前面,只为拖住他。
心念一转,他看向驾马的嵇临奚,心道不好。
“嵇临奚!地面!”
嵇临奚何等聪慧,几乎是一瞬间就明悟过来,在地面上长绳在眼前翻起的那一刻,他用力抓紧缰绳,逼迫疾速前进的骏马扬起前蹄。
只与长绳一起翻上来的,还有一个一直隐匿在泥中的杀手,趁着马儿扬蹄停滞的片刻,寒光飞至眼前,冲着嵇临奚怀中的人去。
嵇临奚瞳孔一缩,想也不想的抱紧楚郁,护住他的脑袋,果断利落翻身从马上坠下,楚郁攀紧他的双肩。
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嵇临奚顾不得地上钻进手背里的疼痛,抱着楚郁踉跄站了起来。
“殿下!”他慌张喊着。
“孤没事。”楚郁的头昏已经缓解了很多,但身体还是没有多少力气,迷药的副作用并不会很快就消散。
这短暂的瞬间,马匹已经扬长而去了,四周的杀手暗卫,都冒了出来,如夜狼一般。
燕淮骑马奔至嵇临奚身旁,跳下马,将缰绳扔给嵇临奚,冷峻道:“带殿下骑这匹。”
嵇临奚抱着楚郁,翻了上去。
“嵇临奚,你若带殿下走不到云生那里,你也就不用活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嵇临奚咬紧牙关回应。
燕淮不再多言,刺了马匹一剑,受痛的马儿当即冲出杀手暗卫的包围,看到太子离去,杀手暗卫们就要去追,燕淮持剑拦住他们去路。
“心情不好,杀你们泄愤。”
他说。
……
嵇临奚努力控着马朝驿站的方向奔去,不知道何时与云生会和,他不敢松下半分心神,时间慢慢过去,后面到底有杀手追了上来,想要拦住他。
受伤的马儿速度慢了下来,为了摆脱身后杀手,他只好掏出匕首,用力扎进马身之中,受了刺激的烈马再度狂奔,他抱着楚郁伏着身体,死死抓着缰绳,手被磨破了也不松开半分,因为刚才捅了马,衣袖上沾了一部分马血。
“别怕,殿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嗓音嘶哑地安慰着。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你已经让我有事了,蠢货。”
作者有话说:
皇后:都什么年代了,本宫绝不会搞恶毒婆婆那套!
沈/燕:害,娘娘,您哪里的话,这不是还有我们吗。
第208章 (一更)
嵇临奚与太子!他王玚必杀之!他要这两个人都不得好死!!
又有一个杀手纵马追了上来。
追逐之间,杀手扬声喊:“嵇大人,娘娘有吩咐,只要您将太子交出来,她就能既往不咎,必有重赏!”
“便是太子,处理完眼下的事,她也能交回你手上,任你处置!!”
没有人比女人更明白这些事了,听到那些暗卫杀手汇报天白山的事,安妃很快就猜出嵇临奚对太子暗藏情意,这才背叛的她。
楚郁:“……”
嵇临奚慌忙说:“是坏话,殿下别听。”
杀手又喊:“娘娘说了,若你能将太子带到天涯海角,让太子再不回京也可!她可以安排人送你们离开奉城!!”
嵇临奚喉结来回鼓动着,“假的假的,殿下别听。”
楚郁:“……”
眼见诱惑行不通,杀手刺马,追了上来,靠在嵇临奚怀中的楚郁终于开口:“云生不会一直待在驿站,他会很快赶来,拖延时间。”
嵇临奚低声说好。
追上来的杀手,猛地挥剑一劈,嵇临奚驾着马连连躲过,他这时候恨自己手中无权无兵,倘若手中有权有兵,何至于这么狼狈,纵使他竭尽全力,仍旧是不敌杀手,被逼至马下。
将怀中的人死死护住,他立刻说:“我带太子走!我带他离京城离得远远的!”
杀手冷笑,“晚了!”
娘娘从未打算放过太子,更别说如今的嵇临奚手上都没有,没有任何的威胁。
路人甲而已,谁会在乎?
“既然他嵇临奚对太子有情,为此背叛本宫,那就帮他们生不同衾、死能同穴。”
嵇临奚又道:“我把太子给你!你放我一马!我不想死!”
杀手道:“娘娘说了,你俩一起死,也算是成了你的念想。”
嵇临奚咬了咬牙道:“我手上有娘娘需要的东西!和相爷有关!”
杀手这才停住动作,警惕地看着他,说:“在哪里?”
“给你你就会放我离开吗?”
“太子不能,你却可以,娘娘要杀的始终只有太子一个。”
“好!”
以防有诈,杀手问东西藏在哪里,他自己拿,嵇临奚说在袖子里,为了表示诚意,他还把匕首拿了出来,放在一旁,杀手上前弯身前去寻找他的袖子,嵇临奚趁其不备暗下袖中的暗器,根根毒针与药雾飞出,受了暗算的杀手握紧剑就要刺下,但迟缓下来的动作,令嵇临奚动作迅速摸上匕首,割开了他的脖颈,血溅了出来,杀手也倒在地上。
血溅了满脸,嵇临奚抱着楚郁爬了起来,燕淮给的那匹马因为受伤,已经跑了,他只能带着人往前奔,不敢停歇。
身后追上来的杀手越来越多,嵇临奚口中急促喘息,他抱着人回头看了一眼,眼神阴郁发狠,转头更往前跑去。
好在一番折腾,拖延的时间足够,最后云生赶了过来。
“殿下——”
“嵇大人!”
看见嵇临奚和太子,云生跳下马,拔出剑来,将赶来的杀手都解决以后,将两人都带上马,朝着驿站奔去。
……
白烛盏盏,因为皇帝驾崩,栖霞宫里也布上白绸,如今宫里人人自危,没人再来理会得了癔症的皇后居所,反倒叫这里成了最安全之递。
“娘娘,今日的晚膳御膳房送过来了。”身边的侍女端着托盘,从殿外走了进来。
皇后散着头发,伸出手,“给本宫吧。”
容窈上前,查验过没毒了之后,这才端着一碗肉粥,送到皇后手中,托盘放在一旁的椅凳上。
白色的床帘掀开,系在两旁,皇后坐在床前,玉勺舀了粥,在碗沿轻轻别过,送入的不是自己口中,而是睡在床榻上的人口中。
那人身上还穿着被放进棺材里的帝衣,满头白发里只有几根青丝,不正是被送入皇陵里的已经驾崩的先帝么?
他不仅没死,甚至还好好躺在这张床上,因为腹中饥饿,楚景嘴巴张得很大,囫囵吃着,喂了粥,皇后又喂了他一点好消化的菜,这才将碗勺放了回去,用帕子擦了擦他嘴唇。
烛光之下,皇后的神情不见冷冽,反而格外沉静温和。
“皇后……”楚景喃喃着,抓紧了她的手,“到头来……到头来……也只有你对朕真心。”
皇后轻轻叹气,“是啊,到头来,孤与兰青还是不忍心……让你死在安妃手中,恨一个人太累,那些过往,就都让它过去吧。”
楚景眼中,流下悔恨的泪来。
他说:“好、好……好,都过去了,等兰青回来,朕……朕一定会重……重立传位诏书。”
皇后的手搭在他的眼睛上,忍住眼中杀心与嫌恶,“这样一来,我们三人,就都能够好好生活了。”
……
一片雪花悠悠落下,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雪色。
“绥儿,交给你的事,现在如何了?”
“回母妃的话,已经派人去了,不出意外幽州的那批军队今日就会到达梁州,定能虏获王驰毅。”
“嗯。”
楚绥不知怎么的,有些心慌,但看着母妃沉稳煮茶的模样,又慢慢静下心来。
就在这个时候,宫人拍去身上的雪,匆匆走了进来,“娘娘,相爷求见。”
安妃握着扇子煽火的动作一顿,片刻后,平静道:“让他进来吧。”
王相很快走入殿中,对着安妃与楚绥行了礼后,起身道:“娘娘,太子已被燕淮云生救下,不日就会回京,再不动手,就为时已晚了。”
“本宫心中自有思量,劳烦相爷操心了。”
王相继续道:“难道娘娘要等太子领军回京,才肯逼宫吗?”
“此事未尝不可。”安妃轻笑一声,自信着说:“如今先帝已逝,本宫手中握着传位诏书与众多兵马,就算太子领军抵达京城,本宫也全然不惧。”
“当着太子的面拿出传位诏书,这不就更证明,绥儿登基是天命所归吗?如此也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令他们不敢置喙我儿半句。”
王相已经不是第一次催促安妃发动宫变,只安妃连连推拒,说时机不到,太子生死不明时,说要看到太子尸体,得知太子活着后,说要等杀了太子,如今太子已经在领军回京的路上,此刻尤不发动宫变,王相心中原本的怀疑,已经变成证据确凿的确定了。
他行了礼后,离开皇宫,神色阴沉幽深。
上了马车,下人为其拂雪,坐在其中的长史立刻询问:“相爷,如何?”
相爷扫了一眼下人,对方立刻退出去了。
张嘴,王玚道:“那个女人,怕是已经猜到我要举事的事了,否则不会太子回京当前,还一而再再而三拒绝发动宫变。”
长史面色大惊,“安妃如何会知道?”
“是啊,她一个后宫女眷,明王又是一个蠢的,怎么会知道?太子坠崖之时我就已经让她起兵,她从那时拒绝,说明她早已提前得知本相有举事之心,只能说是有人透了口风。”
知道王相会举事者寥寥无几,便是被王相拉拢过来为安妃效力的朝堂官员也对此事一无所知,又有谁有那个能力能告诉安妃这些?
王玚此刻只想到一个人。
“嵇临奚——”
只嵇临奚是如何得知他有谋逆之心的事?嵇临奚在各方势力周旋,哪怕认他为义父,他也不放心对方,要造反的事对嵇临奚只字未提,安妃也不是什么会听信旁人话语的人,必定是嵇临奚有了他要造反的切切实实的证据,才会让安妃如此警惕防备。
从对方踏入相府开始,受的就是他王玚的恩情。
他让嵇临奚受和自己儿子一样的教学,让嵇临奚替他儿子当了探花郎,又送对方步入御史台……
王相忽然顿住。
回忆过往,他蓦然发现,嵇临奚居然是踩着他的儿子一路上位的。
倘若那次科举无人在中搅一滩浑水,令太子找到机会借题发挥,他的儿子王驰毅会顺顺利利当上探花郎,然后在他的运筹下往上攀升,他的谋划也会更顺利。
从嵇临奚出现开始,他便事事不顺起来,对方就与太子一样碍他的事,只太子是他眼睛里看到的刺,嵇临奚却是悄无声息藏在肉里,平时不露分毫,关键时刻却会狠狠蛰他一针。
能爬到丞相的位置,王相是多心思狡诈灵敏的人物,他之前只以为嵇临奚背叛了他,选择投靠太子,对嵇临奚为何要背叛自己百般不解。
可若嵇临奚从一迈入相府,就对他王家居心不良呢?
此时此刻,一切的事在零碎的脉络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小人与小人总是能共鸣,就如现在,王相已经理清了嵇临奚走的那一条路。
进入相府后献媚接近驰毅,当了伴读便通过驰毅想方设法汲取能接受到的最好学识,知道驰毅才不配位,就想方设法谋划,故意让苏齐礼在驰毅面前冒头,利用苏齐礼定下他儿子科举舞弊的实罪,又调动舆论,而太子正好利用这件事,让他儿子再不能入朝。
为了不让太子得意,嵇临奚便成了他推上去最好的人选!得了他的帮助,嵇临奚一面对他假惺惺地表忠心,一面与太子勾搭缠缠,背后两人还要嘲讽他王玚愚蠢,提拔害了他儿子的人。
好歹毒的心计。
嵇临奚与太子,竟然那么早就勾搭在一起谋害他王家!而他还推着这样一个踩着他儿子的人不断往上爬——
王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前所未有的恼怒与悔恨一口气冲上头顶,他猛地涨红着脸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嵇临奚与太子!他王玚必杀之!
他要这两个人都不得好死!!
……
第209章 (一更)
“殿下是何时……知道小臣就是楚奚的?”/“不许问”
到了驿站,云生已经提前安排好了车架,宽阔的马车里,有柔软的绸缎铺垫,更换的衣物,还有取暖用的暖炉与供以饱腹的吃食以及用来处理伤口的药与纱布。
云生道:“嵇大人,殿下就拜托你照顾了,等燕世子那里带兵过来,我们就要立刻启程回京。”
嵇临奚嗯了一声。
云生出了马车,眼下安全时刻,嵇临奚终于得以给太子处理之前来不及处理的伤口,他半跪着,脸上和衣物上都是旁人的鲜血,伸手将楚郁随手缠绕在手掌上的布条解了下来,布条上面浸满鲜血,看着还在流血的伤口,他心疼得狠了,手都在发颤,恨不得这伤口长在自己身上。
“殿下,您何必为小臣挡那一剑,那一剑刺了也就刺了。”他知道,燕淮纵使满心杀意,却也不敢真的杀他,最多不过是刺他一剑逼着他松手,好将太子带走。
楚郁安静阖着双目,纤长密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道阴影,他唇瓣本就是色泽微淡的粉色,气血不怎么好,经过这段时间的各种折腾,更是比以前苍白了不少,“……不想让沈燕两家菹醢而死。”
“怕刺了你一剑,你真记仇,要杀人全家。”
嵇临奚僵住,俄顷呐呐说:“小臣当时说的是气话。”
楚郁睁开眼睛,看他片刻,轻飘飘笑了一下,不说话。
酒从伤口上清洗过去,掌心中传来的灼烧刺痛感,让楚郁微微蹙眉,嵇临奚连忙捧着他的手掌吹着,拿着金疮药的瓶子,一点一点将药粉洒在上面,然后拿着纱布慢慢一层一层的裹上。
做完这些,嵇临奚拿了一套新的干净衣物伺候着楚郁换上,从前在邕城时最羡慕的老奴的活计,如今终于落到他手里,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他私下里为今日这一刻夜里独自练了无数遍,眼下竟然做得比陈公公还要周到。
灰扑扑的青衣换成银色上衣、青蓝下裳裙,外面罩着月牙白的暗纹衣袍,似一片轻云出岫,太子头上系的还是他用袖摆上撕下来的衣带,也被嵇临奚换成青蓝的发带,夹在冠里,小心翼翼戴了上去。
他又问外面要了水,这里殷勤擦擦,那里殷勤擦擦,楚郁坐着没动,等他一番摆弄完后,已经焕然一新,恢复了从前的仙姿佚貌、尊崇之姿。
嵇临奚再满意自己的成果不过了,他恨不得日日做这些琐碎小事,让芸芸众生看见太子的盛世容光,又不愿他们多看,更不愿他们像自己一样痴痴盯着望,旁人多看几眼,他都要恶狠狠盯回去警告对方收回视线。
只有一点不美,少了他放在京城嵇府里的那件披风,若那件珍珠披在殿下身上,才算真正的完美。
“殿下,头还昏吗?”他巴巴的问。
楚郁说:“……还有点。”
他到现在,身体都还是软的,使不上多少力气。
嵇临奚将暖炉放在他怀里,将车帘掀开了一点,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流通进来。
就在他鼓起勇气,想问太子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楚奚之时,燕淮带着禁卫赶到驿馆,从云生口中得知太子安好的燕淮,下了马快步走来,掀开车帘,“殿下——”
入目的太子已经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贵气风雅,手掌上的伤口,也被很好包扎起来。
“这次辛苦你从边关赶回来了,阿淮。”端坐在马车里的楚郁朝着他点点头,微笑说。
燕淮心中一酸,回应道:“只要殿下无事。”
只要殿下无事~~~
还没来得及换自己身上满身泥泞衣物的嵇临奚偏头,翻了一个白眼。
有他在,殿下怎么会有事?
他却也从这句话里听出燕淮是太子叫回来的,心中浮现一抹酸涩。
为什么到了与安妃王相夺位的时候,除了他谁都能被用,连燕淮在遥远的边关,也能被召回来,自己近在咫尺,离太子这般近,却不曾被容纳进太子的计划里,难道自己就这么不能被信任吗?
他实在满心烦闷。
楚郁与燕淮聊了几句,云生过来说要启程了,燕淮的视线,终于落在嵇临奚的身上,见殿下并没有让对方下来的意思,嘴唇蠕动,到底还是什么话都没说,拱手行礼后去马上了。
车帘落下,楚郁吐了一口气。
“嵇临奚。”他侧头,看着一直不去看燕淮的嵇临奚,“你衣服还不换吗?”
嵇临奚答应得很快,“小臣这就换。”
马车开始朝前行驶,嵇临奚脱了自己满身泥泞的外衣,下意识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换衣,只在马车里,没有哪里能隐蔽。
他只能当着太子的面换。
这样的念头涌上脑海,嵇临奚吞了吞口水。
他心想:这可不是我自己不尊重殿下,而是别无他法、别无他法呐。
于是他解开自己的里衣,剥了下来,露出日日精心锻炼过的精壮躯体,胸宽背阔,流畅的脖颈,还故意侧过半边身子,想让心上人看自己可以撑起粗布衣的胸膛。
话本子里总是这样写。
金尊玉贵的娇娇小姐看到家中马夫结实健壮的身体,还有那说不出来的男性气魄,就会难以自持,控制不住的心动。
同理,血气方刚的年轻英俊的马夫,看到娇娇小姐雪白的肌肤,软若无骨的柔荑,还有那双含情双目,也会控制不住神魂颠倒。
两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芙蓉帐暖度春宵,恩恩爱爱好不快活。
嵇临奚磨蹭地换了半天,装作不经意地回头。
姿容倾世的年轻太子,歪头在看窗外的景色,侧脸上神色平静,睫毛根根分明。
楚郁:“换好了吗?”
嵇临奚:“……”
他闷着嗓音,“快了。”
殿下不看,他在这里,像开屏了半天却无人在意的孔雀,没意思极了。
嵇临奚开始拿衣服往身上套,动作带着发泄的味道,楚郁唇瓣微妙往上翘了翘,但他那点微妙的戏弄很快就迎来一点报应,因为下一瞬间,马车滚过一块不小的石头,一阵剧烈的颠簸后,还赤着胸膛的嵇临奚甩到他面前,他身形前倾,嵇临奚因为担心他,先伸手把他抱住了,楚郁视线一晃,入目的是嵇临奚的胸膛。
口中的吐息不经意喷洒在上面。
于是楚郁亲眼看着嵇临奚的胸膛鼓了起来。
鼓起来的不止胸膛。
马车已经平衡下来,继续朝前行驶。
“殿下,您和嵇大人没事吧?”外面传来云生关切的询问。
云生说:“刚才车夫没注意,撞上了一块石头。”
“没事,有嵇侍郎。”
马车里传来殿下平静的回应。
闻言,云生放心回头了。
还是嵇大人照顾周到,这样的场面也能护好殿下。
马车里,被嵇临奚将整个人都揽入怀里,脸颊都快埋进胸膛里的楚郁,咬着牙,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嵇临奚,你还不松手吗?”
嵇临奚实在舍不得怀中的温香软玉,他飞快地深嗅一口,不情不愿松开手,扶着太子坐了回去,继续穿自己的衣服,穿好后,他说:“殿下,小臣穿好了。”
楚郁这才回头,望着他。
嵇临奚也终于问出那句:“殿下……是何时知道……知道小臣……就是楚奚的?”
楚郁:“……”
安静些,这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问题。
他一点都不想回答。
他不语,嵇临奚直勾勾盯他。
楚郁偏过脸,“很早。”
“有多早?”
楚郁略有些暴躁道:“闭嘴,不许问。”
殿试之时,所有人跪伏在地,他一路看过去,只有嵇临奚抬头,他最先为对方的胆大惊诧错愕,对方望着他,先是震惊,而后痴痴望,又很快低头。
他与嵇临奚目光对视只是片刻,却仿佛梦回邕城药店初遇,对方也是这样的眼神。
而后他朝前走去,窥伺的目光却如影随形。
从那个时候,直觉就告诉他。
有一个不知廉耻的流氓从邕城追过来了,跟鬼一样。
第210章 (二更)
“曾经想通过得到你得到一切,如今,我嵇临奚愿意为你失去一切”
嵇临奚不问了。
他会自己揣测,只他揣测了很久,也揣测不到殿下是何时知道自己是楚奚的,在过往的相处之中,殿下从未表露分毫。
是了,在邕城能对他各种唐突举动一忍再忍笑语温言的殿下,若有心隐瞒此事,又怎么会叫他有所察觉?
只殿下并未因为他是楚奚而对他改变态度,就好像在太子眼中,无论是邕城见不得光在水沟泥沼的楚奚,还是眼下的嵇临奚,二者之间都没有什么分别。
那些他费尽心思遮掩的过往,有时午夜梦回也会惊醒……所有种种都仿佛没有了遮掩的必要。
深夜里,楚郁慢慢阖上眼睛,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过了片刻,他的脑袋抵在嵇临奚的肩膀上,而后就像是寻到熟悉的东西,自然而然翻身靠在嵇临奚怀中,嵇临奚伸出双手,慢慢拥紧了心爱之人,依偎在自己胸膛上。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最初在邕城苦学的时候,那时他努力更多的是为了以后能够随心所欲的权力,他不想再做人下人,他想做人上人,他想站得比所有人都高,没有人能再给他一点脸色看,没有人能再欺辱他,所有人都要低眉顺眼讨好他。
他想穿最好的锦衣华服,睡最好的丝绸衾被,吃最好的山珍海味,亦想怀拥这天底下最美的美人。
药铺初见,“美人”公子是他所有欲望的符,他一见倾心,痴迷于对方的仙姿玉色,如海棠醉日,又贪恋对方身份背后隐含的权力,为此他不断往上爬,日日夜夜的想得到“美人公子”,仿佛只要得到“美人公子”,就能够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
于是“美人公子”的身份越高,他越兴奋,越急不可耐,越神魂颠倒……
“可是……殿下。”他低下头,下巴轻抵住怀中人的额头,喃喃着说:“……现如今,我嵇临奚愿意为你失去一切。”
费尽心思的筹谋,他可以为太子的安危丢掉,转赠给最厌恶的人。
最在乎的性命,亦可为太子抛却。
权力触手可及,他也能不顾一切摒弃。
他不再想得到殿下以后自己会过怎么样尊崇的生活,不再通过殿下这个人去肖望自己以为风光无限的未来,他要的……百般渴求的,也只有眼下怀中一人——他的意中人。
意中人回应了他,于是他不再对未来不安,不再对未来恐惧,就算回到京城,沈闻致算计他,让他失去一切,又能如何?
他永远不会一无所有,大不了,大不了他扮可怜哀求殿下,让自己做个贴身有根的太监,在殿下身旁日夜伺候。
殿下对他如此心软,又如何能拒绝他的哀求呢?
……
……
马匹往前行走,骑在马上的燕淮,攥紧腰间的剑,目光有些微微的失神。
“孤知道,燕淮,不必往下说了。”
殿下……早就知道嵇临奚是楚奚。
什么时候?
他忽然想起某一日,他为圣上对科举舞弊之事轻拿轻放愤怒不解,殿下说宫里太闷了,邀他一起出去散散心,就是那一日,他们无意走到御史台官署前。
他询问殿下要不要进去看一眼,殿下后退说不必。
他说‘听说那位叫嵇临奚的探花郎被吏部分到御史台当监察御史了’,殿下听到这句话,脚步踉跄差点摔了,回头让他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人。
那时他以为殿下是不喜嵇临奚是王相的人,可现在想来,殿下或许只是认出嵇临奚就是楚奚,躲着嵇临奚不想看见对方,仅此而已。
从很早很早之前,殿下就已经明了嵇临奚的身份,所以哪怕他拆穿了嵇临奚,殿下也只是让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车架抵达新的驿馆,停了下来。
回过神的燕淮朝前看去,只见嵇临奚掀开车帘对云生说了什么,云生点头,而后回头,骑马走到他面前,“世子,我们在此休息片刻吧。”
“……好。”燕淮下了马,就要去车架前,还未等他靠近,他就见车帘掀开,嵇临奚先一步下车,回头伸手,从里面伸出的手,牵住嵇临奚的手掌,太子走了下来。
燕淮走近前,“殿下。”
楚郁朝他微微一笑,颔首示意。
云生也走了过来,军队原地休整饮食,官员已经在此等候,殷勤地将几人迎进驿站之中,准备吃食。
若是从前,嵇临奚必要耀武扬威威风凛凛的摆弄一切,意气风发地吩咐驿馆里的官员怎样做送哪些菜上来才能伺候好太子,只如今他亦步亦趋跟在太子身旁,不发一言,气息也无比收敛,旁人乍眼一看,犹如路人一般。
官员也只以为这人是太子身边的不起眼的随从,前去询问看着更有气势的燕淮,燕淮随口吩咐了几句。
等了一会儿,饭菜送了上来。
于是嵇临奚不再不起眼了。
他一样一样检验有没有毒,炖蛊的莲藕排骨汤,被他端到面前,拿着勺子撇去上面微末的油水和一点残渣,舀了一碗清亮无比的汤,双手捧着到楚郁面前,温柔得的很地说:“殿下,外面寒,先喝点汤暖暖身子,您手受了伤,小臣喂您。”
楚郁:“……嵇侍郎,孤还有另外一只手可以用,暂且不是废人,你先放下。”
嵇临奚只好放下了,仍旧不放心的询问一边,“真的能行吗?”
楚郁单手握着勺子,舀了一口汤放进嘴里,示意自己很行。
嵇临奚略有遗憾,又转头挑剔地审视送上来的米饭,检验干净确定里面没有杂物后,这才把饭碗放在楚郁面前。
楚郁喝完汤,他连忙问:“殿下,还要不要再喝一碗?”
楚郁摇头道:“不用了。”说罢,握着筷子开始吃饭。
嵇临奚动作敏捷地将饭桌上热的、嫩的、味道最好的菜夹在心上人碗里,嘴上说:“尝尝这个,殿下。”
“这个也尝尝。”
“还有这个。”
云生已经习惯眼前这一幕了,殿下动勺时,他就开始埋头干饭,燕淮却是看得如鲠在喉。
他冷冷望着献媚的嵇临奚,仿佛注意到他的目光,嵇临奚眼珠微微向上抬了起来,二人目光对视,楚郁眼也未抬,还受伤的手掌,碰了碰嵇临奚的腿,扯住嵇临奚垂下的衣袖。
嵇临奚转过眼珠,不再理会燕淮,又夹了一筷子温热的菜,挽着袖子放进楚郁碗里,“殿下,多吃些。”
细针密缕的他,见心上人面颊上落了几缕碎发,还万般体贴地伸出手去,为其拂到耳边。
看着这一幕的燕淮,一下咬住牙。
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异于一只□□吐出舌头舔舐白玉。
厚颜无耻——
……
夜色沉沉。
看着楚郁睡了过去,嵇临奚掖了掖被子,起身离开驿站安排的睡处,外面白雪飘飘,他抱着臂,站在屋檐下,看着空中落下的白雪。
燕淮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抓着剑。
嵇临奚此刻又成了那个笑面虎的虚伪之人,看到他出现也不意外,一派自然地说:“燕世子。”
燕淮道:“你要如何才能不纠缠殿下?”
嵇临奚诧异,“燕世子说哪里的话。”
他说:“我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不管殿下到哪里,我始终都会、半步不离。”
燕淮逼近一步,嵇临奚巍然不动。
自知自己不能对嵇临奚动手,也看出嵇临奚如今有殿下作为倚仗无所畏惧,燕淮停住脚步,“你不会得意太久的。”
无论是皇后娘娘,还是沈闻致,都不会允许嵇临奚有这样的心思,没了他燕淮,嵇临奚也走不了坦途,没有谁会让他待在太子身旁。
嵇临奚笑开。
“世子,你看今日这一场雪。”他伸出手,接住空中飘落旋转的雪花,不一会儿,就堆积了浅浅一层,他呼地一声吹散,看着它们继续飘落,侧头问燕淮:“和当年邕城那场雪有何不同?”
燕淮不答。
嵇临奚回答了,“从前我嵇临奚只能躲在外面顶着风雪看着你与殿下形影不离。”他知道以燕淮的武功,自己的窥探躲不过燕淮的查探。
“可是现在,我却能够在这雪中与他形影不离了。”
……
王驰毅神色阴沉。
他已经好几日没收到香凝的信了。
最开始,他日日都能收到香凝的信,信里香凝会说很想他希望他早点回京。
后面香凝会时不时提及他爹,说爹一直都有照顾她,不让娘和下人欺负她,他最初还因此放心,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香凝的信越来越少,也不再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而他写回相府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王驰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心中觉得不安,他本想在幽州那里随便过一眼就迅速回京,京中却来人,说奉他爹的命令前来召兵。
王驰毅知道,他爹要举事了。
只要举事成功,他爹就是皇帝,他就会是太子,再要不了多久,皇帝的位置就会落到自己身上。
为此他才放慢了回京的步伐,跟着几万亲兵一同。
哗啦一声,外面的门打开,被他派去信馆的小厮顶着满头雪回来了,不等王驰毅开口,小厮就利落的开口说:“公子,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如夫人的信。”小厮所说的如夫人,便是指香凝,虽然是妾室,但王驰毅在相府中将她视为夫人一般,他身边的下人们识眼色地跟着喊如夫人。“是不是最近天气冷了,如夫人那里不方便寄信?又或者信送丢了?”
如今王驰毅也只能拿小厮给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了,只他是男人,还是以前时常混迹风月场的男人,一些蛛丝马迹已经叫他察觉,但他不愿意继续去想。
把小厮赶走,王驰毅坐在床榻上,却忽然听外面传来走火的呼喊声,他身边那些护卫随从,还有保卫他的士兵,看到军中窜起的火苗,连忙赶去救火。
王驰毅自认自己是丞相公子身份尊贵,当然不可能参与救火之事,他打开门,看着外面的火势,抱臂皱眉。
“公子——”有几人朝他跑来。
因为穿的是随从的衣服,王驰毅也没怎么防备,直到几人靠近他很了,他才卒然发现,这是一群陌生面孔。
那句来人才刚喊出一个字,假扮成他随从的人里,其中一个拿出浸了迷药的手帕猛捂着他的口鼻,又有人提着剑背敲了一下他后面的脖子,王驰毅就这么昏了过去。
“快走!”
这群假扮的随从只为了抓王驰毅而来,放火不过是吸引他身边随从和士兵的注意力,把他扛在身上后,几人的身形很快就没入黑暗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