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吵


    黎明的微光自天际显露出霞色的光彩,嵇临奚醒来时,太子已经提前他醒来了,正看着远处发呆,他本打算去寻些吃的令太子果腹,只听到远处山林有群鸟飞空鸣叫的声音,就知道是杀手军队们寻找来了。


    “来了。”楚郁回头说。


    他立刻蹲下身,还不能动作的楚郁趴在他身上,由他背了起来,二人东躲西藏,楚郁轻扯住嵇临奚的头发,“往左走。”


    嵇临奚不知天白山地形,他却是看过天白山的地图,熟知于心,知道走哪个方向,才能尽快甩开追兵,离开天白山。


    嵇临奚背着他从这个山跑到已经一个山,上上下下的起伏地形让楚郁只能一手揽住嵇临奚的脖子,一手抓紧嵇临奚的肩膀,牢牢贴在嵇临奚身上,这样才能稳住颠簸的身体。


    两人还做了误导路线,直到确定甩开了身后的追兵,追兵已经被误导去了另外一处山头,楚郁这才让嵇临奚把自己放下来,忍住腹中抽搐,他微微蹙眉,不知道多久自己的身体才能恢复一点,只要能够走路,他与嵇临奚就都能轻松很多。


    如果自己依旧不能动,需要嵇临奚背在身上,要不了多久,追兵就一定会找到他们。


    二人现在在一处十分隐匿的灌木丛中,把衣服铺在地上防虫,嵇临奚安抚着,“殿下,你在这里等临奚片刻,我去外面给你找些吃的。”


    从坠崖到现在,二人吃入口中的也只有草药,因为有追兵,并不敢靠近河,怕露了视野暴露行踪。


    “你……小心些。”


    嵇临奚满口答应,而后钻了出去,曾经最想抹去恨不得从未存在的人下人的过往,在这时反而成了他最大的帮助,他拿着石头和手扒拉出埋在深土里的冬笋,顾不得拍手上的土泥,咬了一口味道是清甜的,连忙塞在怀中,又刨了一个,天色昏暗下来,他回头看了一眼太子待的地方,扯了一堆树叶塞进口中,囫囵嚼着吞进肚子里,忙不迭跑回去。


    楚郁抱着膝盖看着外面的天色,听到声音,转过头去。


    “殿下,我来了!”


    看着怀揣着竹笋朝他奔来气喘吁吁的嵇临奚,有那么瞬间,楚郁就像回到邕城处理王老爷一家那日,那日破门而入闯进来高喊着公子我来救你的楚奚,与现在的人影重叠在一起,当初的嵇临奚和现在的嵇临奚,望着他时,心里想的分别是什么呢?


    奔过来的嵇临奚钻到他身旁,跪在地上三两下将竹笋上的笋壳剥了,两个都递到他面前,快速说:“殿下!快吃吧!甜的!可以吃,没毒!”他以前冬天里找不到吃的,就会专门去山林里刨这种笋来果腹,从土里挖出来就可以生吃。


    楚郁拿了一个,“另外一个,嵇侍郎你吃罢。”


    “小臣已经吃过了。”嵇临奚说,“吃了两个。”


    楚郁是半个字不信嵇临奚的,平静说:“我只吃得了一个。”


    “一个哪里能吃饱呢,殿下……”


    楚郁安静地看他,嵇临奚只好收回另外一个小的。


    捧着没了笋壳的竹笋,楚郁低头慢吞吞咬着,嵇临奚装作自己真的吃撑了,咬了一小口就轻轻递出去。


    还没等他递到面前,楚郁眼也不抬地说:“孤不吃别人咬过的东西。”


    嵇临奚忙把竹笋拿回怀里擦,“小臣可以掰下来……”


    “孤不吃被别人碰过的东西。”


    嵇临奚知道这个竹笋自己是非吃不可了,他只好两口吃完,吃完以后,立刻侧头看去。


    楚郁依旧在慢吞吞啃手中的竹笋,嫩白的竹笋,却还没有他的手指白,他吃得很慢,一口竹笋要咀嚼很多下,才会咽下去,吞咽的动作也很缓慢。


    他咀嚼口中的竹笋时,两颊的肉会时不时微微鼓起一面,那双清透的琥珀眼,会静静看着前方,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却觉得他内心满腹思绪。


    望着这一幕,嵇临奚就已经是满心怜爱了。殿下一定很想快点好起来,离开这个地方吧。


    吃完手里的竹笋,腹中的疼痛也慢慢缓解一点,低头将最后一点落在手上的残渣也舔干净,并没有意识到身旁骤然僵硬的某人,楚郁侧过头,让嵇临奚把手伸出来。


    他喊了一遍嵇侍郎。


    嵇临奚没动。


    “嵇临奚。”


    嵇临奚终于从刚才那一幕的艳态里清醒过来,急急答应,听到太子让他伸手,他脑袋还是半空白的顺从把手伸出来,楚郁从怀中取出手帕,正要捉过他的手,忽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面无表现看他。


    嵇临奚虽即刻收敛自己视线企图装作无辜,但是紊乱的呼吸将一切显现。


    楚郁咬了咬牙。


    为什么好似自己随便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个呼吸,都能让嵇临奚色入心肠,浮想联翩呢?难道对方的大脑里装的只有这个东西吗?


    他拿着帕子,擦拭嵇临奚手上的泥土,冷着脸将指甲里的泥土剔出来,“太脏了。”


    嵇临奚的身体僵硬着没动。


    与刚才为色所迷的僵硬不同,此刻他是暗地里窥视着肖想之人的蛇物,某日被窥视的人终于受不了转身把他从暗地里提出来见光,它反而动弹不得,失去了任何思考能力。


    只是覆在他手上的手太白了,白得晃眼,根根匀整,如琢如磨,两相入眼,让嵇临奚觉得自己玷污了什么东西。


    嵇临奚咻地一下缩回手,不敢抬头,喃喃说:“小臣自己来,殿下。”


    那块雪白的帕子,也被他顺势摸了过来,在寥寥几下的擦拭后,被飞速放进怀里,不给他原来的主人任何挽留的机会。


    早已习惯的楚郁也懒得理会,转头撑着下巴看别的地方。


    “殿下。”


    “闭嘴,吵。”楚郁头也不回,冷漠平静地说。


    嵇临奚看了看头顶已经出来的月亮,又用余光偷偷看太子一眼,似乎有话想说,但太子让他闭嘴,他也只能安静闭嘴。


    两个人安静抱着膝盖,谁也没说话。


    月亮慢慢往上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楚郁打了一个哈欠,就这么靠着嵇临奚的肩膀闭眼准备睡了,但拿脸面对嵇临奚并不安全,后半夜有被舔的风险。


    想了想,楚郁坐起来,让嵇临奚坐在自己背后,这样靠着嵇临奚的后背,安心了,闭眼入睡。


    他从前在东宫里要燃着各式助眠的药香才能勉强入睡,现在只是靠着嵇临奚,就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困意袭来,虽然睡去也能模模糊糊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但并不像以前难熬。


    嵇临奚忍住回头的冲动,望着月亮。


    从前他渴求太子的温柔相待,后来发现太子对谁都温柔,自己没什么特殊,便想索求更进一步的特殊温柔,但得到了他也还不满足。


    可如今太子冷言冷语与他说话,甚至给他擦手时都带着发泄的力道,还嫌他吵让他闭嘴,他却觉得……


    他在太子心里才是真正不一样了。


    就好像有一层专门用来对付他嵇临奚的面具,被太子摘下来扔了。


    偷偷从怀中拿出藏起来的手帕,嵇临奚低头,把脸埋在里面,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好似这样就能安抚内心那不可言说的躁动。


    等到后半夜,他恋恋不舍收了帕子,将睡熟的太子轻轻抱在怀中放在外衣,匍匐在地上,往外爬了一点,他实在饿得厉害,读书的时候都要干六七碗饭的人,只是一根竹笋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地上还有剥下来的竹笋壳,嵇临奚捡起来塞进嘴里,将能嚼的那部分嚼干净,剩下的壳收在衣服里,钻出去扔在一个太子看不见的地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太子,他开始翻周围的石头,抓出虫子来后,拿着石头磨死掉,忍了忍,闭上眼睛就往嘴巴里塞。


    在朝中风风光光如鱼得水人人警惕的嵇大人,此刻衣衫褴褛,头发凌乱,在山野里寻食。


    只和年幼时身旁无人只能凭借生存本能的觅食不同,现下的他有想保护的人,想保护的人就在身旁,他得让自己活下去,才能带太子离开这里。


    眼下的狼狈只是一时。


    撑过去,度过去,他嵇临奚有的还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会带着殿下离开这里,立下救主的功劳。


    只是救主还不够,说不定沈闻致会千方百计阻止他获得权力上的封赏,金银财富,他通通都不要,没有权力在身,自己还怎么留在太子身旁。


    从香凝手中抢过太子一直想要拿到手的名册,他还要想办法拿回对蓬子安的掌控权,沈闻致那个人,他知道的,狠不下心,只怕蓬子安的父母妻子和儿女都还被关在沿柳巷,里面看守的都是他的人,只要沈闻致不把他们换到他处,他就能重新把他们弄回到自己手里,介时蓬子安不还是得乖乖听他嵇临奚的调令?


    就是这样想着,他终于能够忽略口中那艰涩怪异粘糊的口感。


    身后传来一点动静。


    “嵇临奚?”


    被放着背对嵇临奚,楚郁看不清嵇临奚在做什么。


    嵇临奚一顿,连忙扯叶子将嘴唇牙齿擦干净,又拿衣摆擦了擦,准备回去时又想到自己的手,把手放在衣服上用力秃噜,这才回到楚郁身旁。


    “殿下,小臣刚才尿急,去解手了。”


    说完,他跟着一起躺靠下来,放平自己的呼吸声。


    楚郁压根没听见他放水的声音。


    “你很饿吗?”他望着前方,问。


    “不饿,不饿,小臣刚才吃了竹笋的。”


    “……你还记得刚才挖竹笋的地方的话,就把孤背过去罢,孤坐在那里,离你很近,你就可以慢慢挖了。”


    第192章 (一更)


    发带,给我


    月亮高挂在山林之中,楚郁坐在一块石头上。


    在他不远处,嵇临奚卖力蹲在地上刨竹笋。


    埋在土里的冬笋没能等到春日回温继续生长,就这么一颗一颗被从土里刨了出来,嵇临奚高兴得很,挖出一颗扒开外壳就殷勤送到楚郁面前,楚郁伸手接过捧着,嵇临奚转头跑回去继续挖,忙碌的身影在月色下像搬食的老鼠。


    吃了四个,楚郁就吃不下了,他手中握着一根树枝,那是嵇临奚拿来给他防虫的,休养了两天,他现在能够动手,只是还是不能动腰,但是慢慢的弯和起没有太大的问题。


    弯着腰,楚郁握着树枝一戳一戳,戳了半天也没看到竹笋,嵇临奚却能一刨一个准,他微微蹙眉,继续往下戳,有一颗小虫子爬了过来,被他拿着树枝划土逼开。


    回头看到这一幕的嵇临奚,心都要化了。


    楚郁对他的视线是很敏感的,看到他望过来,便慢慢直起腰,端坐着,很优雅也很冷静的样子。


    嵇临奚还在看。


    如何能不看呢,他之前从未见过这样无比生动的殿下,就好像之前一直高在仙台上温柔淡漠的仙人,下了凡尘后也会流露出凡人的情态,他不仅不会觉得对方毁了他心里的形象,反而更沉沦其中,神颠魂倒。


    楚郁终于出声:“不要总是看我。”


    他很早就想对嵇临奚说,不要总是看他,不要总是他一出现,就盯着他不放,还是那样的眼神,好似不管他走到哪里,都能在嵇临奚的目光捕捉之下,有时候睡觉也觉得自己在被盯着,更甚至连睡梦里,嵇临奚也会像只鬼一样的出现在他梦里,在各种各样的角落里,窥视着他。


    他用了好久的时间才慢慢由惊惶变得习惯。


    嵇临奚毕恭毕敬的说了一声小臣知罪,转头继续刨竹笋,但显然侧着的身体和投过来的余光都表示他虽然知罪,但不悔改。


    楚郁深呼吸一口气,手中树枝插进土中。


    “嵇临奚!”


    嵇临奚连忙背对过去。


    楚郁觉得自己已经清晰了很多的脑袋,又慢慢疼了起来。


    天下间怎么会有嵇临奚这样的人,分明色意满心,却……却又真诚得……什么都能为你做,就像他以为嵇临奚这样执着于权力的人会留在京城,对方却奔来天白山,甚至还跟着自己一起跳下来。


    他跳下去是因这是求生的最佳选择。


    嵇临奚不用跟他跳也能活。


    蠢,真蠢。


    他慢慢吐出一口气,歪过脸颊,看另外一边的山林。


    “快点挖,挖了我们就得提前离开这里。”此处已经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明日追兵就会找过来,到时候再跑可能已经来不及了,用过的误导招数第二次很难再有效果,还得再想一个。


    闻言,嵇临奚刨竹笋的速度这才加快起来,他吃了六个,屯了八个,把手拍干净,快步回到楚郁身前蹲下,楚郁伸出手,趴回到他背上,嵇临奚把底下的外衣捡起来,随便套在二人身上,就这么往前走了。


    空气里有慢慢有湿冷起来的凉意,与之前单独的冷不同。


    果然,没有多久,空中飘起了雨,在山林之中,夜间的温度冷到可怕,嵇临奚扶住手边一根树,吐出白雾,抓着树干的手,上面发红泛紫,指节肿胀,龟裂开的疤痕,血从里面缓缓渗出。


    “殿下……您冷吗?”


    楚郁贴着他的脖颈,淡淡说:“不冷。”


    望了这么久的山林,楚郁已经确定现在所处的位置,心中规划出一条最快离开此处的线路,只要这样赶下去,四日里就能离开天白山,等待云生和沈闻致的救援。


    他趴在嵇临奚后背上,在嵇临奚还要往前面走时,平静说:“往右走。”


    “右?”嵇临奚一下停下脚步。


    楚郁扯了扯他头发,说:“最初修建皇陵的时候,有匠人陪葬的习俗,为了活下去,匠人们暗中修了一条秘密逃生的洞道,后面虽然封了洞道,但留下了一个隐蔽的洞口。”


    嵇临奚自然是什么都听他的,太子让他走哪里,就走哪里。


    走到天明,在楚郁的指引下,嵇临奚总算找到那隐蔽的洞口,外面已经全部被藤蔓覆盖,因为是冬日,藤蔓上的叶子并不多,大都是枯黄一片。


    倘若在夏日,怕是谁也找不到这处洞口。


    他背着楚郁钻了进去,里面的洞口已经堆积了不少泥土腐烂的枯叶,嵇临奚蹲着一番收拾清理,终于收拾得洁净了,两人蹲坐在里面。


    外面密密麻麻的藤蔓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风,在这里面,便就不觉得那么冷了。


    一夜的苦赶,二人此刻都很困,楚郁蹲了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入睡了,只睡着睡着,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睁开双眼,却是嵇临奚不知何时把他放躺了下来,拥着他拥得很紧,身体也发烫得厉害。


    追兵并没有找过来,有着剩下的竹笋,两人就这样休息了一天一夜,等到翌日清晨,楚郁试探性地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


    他轻手轻脚从嵇临奚怀中爬出,怀中骤然失去的温意让嵇临奚一下醒来,下意识抓了过去,“殿下!”


    楚郁迟疑片刻,回握住他的手,“我在。”


    ……


    匠人将逃生用的洞道修在此处属乃精妙,位置隐蔽不说,离水源也不算远,有一条干涸已久的水流沟道,顺着下去,就能抵达河岸边,且四面都是凸起山石,正好挡住追兵的视野。


    这是皇室密辛,陇朝建立快四百年,如今已没人知晓,楚郁却是从小爱看陇朝史籍,他看书大都是过目不忘的,方才记得还有这样的地方。


    坐在水边石上,楚郁弯身捧了两捧水饮入口中,太过冰凉的水刺得他指骨发痛,他看向嵇临奚,见嵇临奚正蹲着搓洗一块手帕,那块手帕还很眼熟。


    楚郁:“……”


    现在是洗一块手帕的时候吗?


    洗完手帕的嵇临奚,把手帕小心翼翼放在一旁,摘下头上的发带继续洗,都洗了之后便给自己洗脸洗头洗澡,他把楚郁照顾得很好,直到现在,楚郁的头发都还是顺的,衣物也是整洁的,并没有多少脏污的地方,但他却是蓬头垢面,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泥。


    湿漉漉的黑发拧了一次又一次,润润的散着,嵇临奚宝贝地拿起那根青色发带,打算重新系在头发上。


    楚郁闭了闭眼,“嵇临奚……”


    还没扎上去的湿润发带,挂在嵇临奚的手上。


    “殿下。”他来到楚郁身旁蹲下。


    楚郁挽着衣袖,伸出手,别开脸颊说:“发带,给我。”


    作者有话说:


    鸡:(大惊失色)官方送的周边怎可收回?


    猫:回收虚假周边


    读者:鸽鸽鸽鸽,这么短你是有什么心事么?


    鸽:嗯……嗯呢,这个,晚上二更!振翅飞走!


    第193章 (二更)


    你别走


    嵇临奚瞳孔震颤,一下握紧手中的发带。


    这根发带是他与太子边关信件往来时,太子夹在信件中送给他的,因为意义非常,他时常带在身上,更是不敢唐突,珍之又珍重之又重地对待。


    眼下那句发带给我,是要把这根发带收回去?


    这怎么能行呢?


    他十分不想交出去,转着眼珠思索怎么把这根发带继续留在自己的手里。


    水珠一滴一滴从山石上滴落,河边生起氤氲雾气,白茫茫的蔓延过去,更叫人难以看清。坐在石头上的楚郁,侧着的脸颊都因这雾气变得模糊。


    “它……是云生的,你留在身边没用。”


    嵇临奚以为太子是要把这发带收回去,送给云生,心中顿生起对云生的阴暗妒意。


    楚郁继续说:“当时,不是很信你,又因为一些事心中恼怒,回礼用了云生的发带。”恼怒是恼怒嵇临奚在梦中的肆无忌惮,此后每次看见嵇临奚拿这根发带系头发,他都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嵇临奚何等聪慧之人。


    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呐呐张了张嘴巴,憋到最后也只是一句,“那……那也是殿下赏赐之物。”


    楚郁不说话,只是手还是伸出,索物的姿态。


    嵇临奚再不情不愿,也只得将手中发带放在楚郁的掌心里,是云生的又如何,殿下赐给他的,他用了这么久,早就和云生没有了任何关系,便是一个乞丐的,只要是太子所赠,他也想留着。


    让他就这么交出去,好像那些过往都若云烟一眼散去了,不曾存在。


    楚郁收了那根发带,终于回头看嵇临奚,他将孝服的兜帽摘下,手指勾住身后的白色发带,轻轻一拉,乌黑的发丝就落了满肩,在水雾的流动中,散了几分尊崇威仪,像山野中刚刚化形尚且未入尘世的精怪。


    嵇临奚恨不得去亲去舔,将这清艳动人把他蛊得失魂落魄的精怪一直保护在自己身下。


    太子如此美貌温柔,自己又怎么会生得起来半点气,甚至还要各种找理由为太子开脱。


    二人目光相对,楚郁伸出手,捉着发带绕到嵇临奚的脑袋后面,他手指细长,很容易就将嵇临奚的头发揽在一起,但显然没什么技术,将那润着的头发系到高处,蓬松的一团。


    收回手,楚郁避开嵇临奚痴痴灼热的视线,说:“以后……你用这根就可。”


    嵇临奚摸着头上的发带,他分明最是巧舌如簧口齿伶俐,皇帝安妃王相明王赏赐他,能谢出花来,只此时此刻,平日里的伶俐口舌都化为笨嘴拙舌,憋了半天,出了一句:“多谢殿下赏赐。”


    又伸手摸了摸,他呼吸都不敢重,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来,他还是蓬头垢面抱着太子睡在山洞中,只唇角忍不住咧开,露出一个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的笑容。


    ……


    燕淮刚抵达京城与沈闻致会面,听到的就是太子天白山遇刺生死不明的消息。


    顶着霜雨浸过的发,他攥紧手中的剑,眼中一片戾色,转身就要冲进皇宫之中,“王相、安妃,他们好大的胆子!谋害太子!我要他们死——”


    沈闻致劝阻他冷静,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太子,只要太子还活着,王相与安妃可以后面再处理,殿下之前令我调派各处援军,再过七日,援军就能尽数抵达,我们必须在这之前找到太子。”


    “我已经让我沈家的暗卫前去寻找太子了,但王相安妃派去刺杀太子的人定是还不死心搜寻太子,若到时撞上,我沈家暗卫并非对手,还需要你领一批军队前去。”


    燕淮自然是二话不说的应了,沈闻致取来地图,将天白山的地图分析了后,让燕淮带着军队从奉城的方向往天白山搜寻。


    领着军队,燕淮即刻离开京城,动身去往奉城。


    ……


    楚郁能行走之后,就不再怎么需要嵇临奚背在身上了,但他自小养在深宫,加之身体虚弱,刚刚恢复,遇到陡峭的地形时,还是需要嵇临奚背着才能跨越过去。


    偌大的连绵山脉里,想要寻找两个人绝非易事,一连两日,都没有追兵的动静,有时候运气好,两人能遇上冬季里难遇的野果子,比如火棘果、山楂。


    山楂太酸,楚郁吃不了几个,嵇临奚却是能吃很多。


    火棘果味道也酸涩,但没有山楂那么酸,楚郁能吃一点儿,只生长它的地方刺太多,密密麻麻的,还生得绵延高大,要嵇临奚才能靠近薅下来。


    就这样走一路寻一路吃的,入夜的时候寻个地方依偎抱在一起睡觉,有时候连嵇临奚自己都忘记了,他们是在躲藏追兵在逃命,更像两个人家中长辈不同意,然后相约私奔离家的有情人儿。


    这样的想法掠过心尖,于嵇临奚而言就是很甜蜜了,更觉自己是那个撺掇小娘子跟自己私奔的男人,要承担起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来。


    最初强烈想尽快离开天白山的念头,也在这平静的二人世界里不知不觉淡了下来,只有在这天白山里,他才是太子唯一的真正依靠。没有任何人会与他争与他抢,天地之间,只剩下了他与太子二人互相依靠,再亲密不过。


    今日的天气再度放晴,经过一处有流水的小河沟,楚郁拍拍嵇临奚肩膀,让嵇临奚把自己放下来,他以为能动弹了不再怎么需要嵇临奚背后脚程就会更快,但事实是他高估了自己,山林之中常人寸步难行,他还要看方向,自己走反而拖慢了行程,反而嵇临奚在山林里轻车熟路,他趴在嵇临奚背后引路,更能快些。


    洗完手和脸,微湿的鬓发贴着脸颊,楚郁看着前方。


    在陵墓暗洞里拖了快两日的时间,本来估算的四日,如今变成了六日。


    他的身形在这段时间里再次瘦削了一圈,说弱柳扶风也不为过,风吹起孝衣,下面的腰肢映入眼帘,瘦瘦的一线,让嵇临奚心疼不已。


    “殿下,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周围看看,看能不能抓到一些野兔子。”舔了舔唇瓣,嵇临奚舍不得再让心爱的人儿这么瘦下去,说。


    “不用了,嵇临……”楚郁话还没说完,就已经不见嵇临奚的身影。


    嵇临奚在山林中寻来觅去,竟也看见了一些攀附在树上生长的猕猴桃,他心中一喜,将侧边衣摆系在腰带里,像猴儿的爬上树,伸手去捞。


    本来已经捞得差不多了,见头顶一个大的已经成熟无比的果子,忍住分泌的口水,他继续往上攀爬,抓在掌心里,这才往下看了一眼,只见自己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


    忍着掌心伤口的疼痛,他慢慢往下爬,怕腰上挂着的猕猴桃被蹭烂,下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落地时,揽住就打算往回赶,只快走了几步后,嵇临奚注意到什么,停了下来。


    那是一处石头缝隙,里面传来嗡嗡嗡的细微声响,他走近看,发现里面是一群蜜蜂,密密麻麻的趴在蜂巢上。


    ……


    楚郁坐在河沟旁,等着嵇临奚回来,只他等了很久,嵇临奚也没回来的动静。


    是出事了吗?


    他微微蹙眉,眼看天色昏暗,起身寻着嵇临奚去的方向去找。


    “嵇临奚。”


    “嵇临奚?”


    “嵇临奚——”


    怕引来追兵,楚郁呼喊得并不大声。


    他扶着树木,尽管小心躲开周围的荆棘,还是叫利刺在脸颊与手臂上留下痕迹,周围高树太多,遮挡了头顶月光,视野越来越昏暗,他的视力并没有嵇临奚那么好,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滑摔了下去,滚了好几圈后,撞在树根上。


    额头传来一阵眩晕,过了片刻,楚郁方才睁开眼睛,吃力爬了起来,有黏湿的液体从脸颊上流过,他伸手摸了一下,是血。


    顾不得那么多,他抓住旁边能抓着的东西,好不容易回到之前的道路,天却已经完全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嵇临奚!”


    “嵇临奚,你在哪儿?”


    此刻都还没有嵇临奚的动静,他语气明显慌张,声音也大了起来。


    正往回赶的嵇临奚听到声音,连忙回应,“殿下!我在这里!”


    “你在那里别动!我马上过来!”


    听到嵇临奚远远传来的回应,楚郁便不再动了。四周都是黑暗,他对黑暗是有些恐惧心理的,在东宫里也是烛火长明,只眼下听到嵇临奚的声音,他对身周的黑暗也没有那么恐惧了,抬手捏着袖子将额头上的血擦干净。


    嵇临奚慢慢靠近他的方向,在模糊的黑暗中,握住了他的手,“殿下,我带你回去。”


    楚郁亦步亦趋由他拉着,嵇临奚走在前面,拿手臂去推开那些挡路的荆棘,口中安抚着:“没事的,殿下,你别怕,我找到很多好吃的,回来得晚了一点。”


    楚郁不说话。


    等到走出密林范围,月光不受遮挡洒落下来时,他这才看到在前面拉着他的嵇临奚,侧脸都是肿胀的。


    以为嵇临奚摔伤了脸,受伤很严重,他上前几步让嵇临奚停下,嵇临奚躲开,他踮脚伸手按着嵇临奚的脑袋强硬掰回来,才发现嵇临奚整张脸都是肿的,嘴唇肿,眼皮也肿,处处都肿,还有的类似刺一样的东西,还扎在他的肌肤里。


    “你这是怎么了?”


    嵇临奚并不回答他的话,反而从自己系在腰间的口袋里献宝似地把那块蜂蜜拿出来,咧嘴笑着,说:“快看我带回来的,是野蜂蜜,很甜的!殿下,你快吃吧!”


    看着他因为笑起来更加变形的脸,楚郁一下咬紧牙关。


    他唰地抬起手,只手伸到一半,又被他放了回去,他不再理会嵇临奚,匆匆往前面自顾自走。


    嵇临奚却也看到他额头上的伤痕,连忙追了上去。


    “殿下、殿下——”他喊。


    “你刚才是摔了吗?我去给你找点草药敷,你别走,是我的错,我不该离那么远,让你生气了……”


    他拉住楚郁的手,楚郁猛然回头,朝他逼近一步,嵇临奚却反而后退了。


    “松手。”楚郁说。


    嵇临奚:“不松,殿下你待着我去给你找药。”


    “孤让你松手。”楚郁又说了一遍。


    嵇临奚握得更紧了,两个字坚定无比,“不松。”


    楚郁望着他,朝他又逼近了一步,嵇临奚不自觉又后退了一下,在那双明月皎皎的视线中,把自己现在的脸偏了过去。


    楚郁心中满心的愤怒就这么消散开,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在别人身上从未体会过这个感觉,只有嵇临奚,才叫他这么心绪起伏,


    “嵇临奚,我并不需要你这么付出的。”他轻声且平静地说着,“你这样做,待我这样好,只会让我觉得,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应你。”


    “但我永远都回应不了与你一样相等的情感。”


    “你难道就不会觉得疲惫和累吗?”


    嵇临奚心知肚明太子说的是什么,他情愿太子像以前温声细语钓着他,利用他,也不愿看太子现在对他疲惫的模样,就好像,自己一直在给对方施予一种难以承受的负担,而这种负担积累到一定量,在此刻因为他爆发了。


    狡猾也好,满腹心机不择手段也好,此刻的他在太子的视线下和询问声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松手。”楚郁又说了一遍。


    “我错了,殿下。”


    他错在本事不够,能力不够,让太子担心他,去找他的路上受伤了。


    “你别走。”他说。


    第194章 (一更)


    守得云开见月明,肿脸侍郎终得虎舔狼亲


    嵇临奚觉得自己错得太多。


    他不应该对自己太自信,以为万事都能在掌控之中,因为他的大意才叫太子坠崖求生。


    他不应该只顾着和沈闻致争功劳,倘若他在争的时候,多想想,多注意王相安妃明王的任何一点异常,他也能及时反应过来他们的谋算。


    他不应该让自己生病,若他没有生病,他会把太子照顾得比现在更好,而不是让对方为了寻他受伤,还要因他身上的伤担心。


    他哪里都错,但他有一点没错,想要让太子过得更好,又怎么会错?


    他也从不会觉得疲惫和累。


    只是追逐着太子,他就觉得很幸福,拥有无穷往上爬的动力。


    “你别走……殿下。”


    就算走了,他也会跟上去,像鬼一样,寸步不离死也不放。


    他抓着楚郁的衣角,慢慢弯下腰,跪了下去,与对沈闻致的下跪不同,对沈闻致下跪,他是心不甘,但为了太子,他没办法,况且他对很多人跪过,多一个沈闻致又有什么区别?


    但在太子面前,每一次下跪皆是心甘情愿。


    头顶的明月,慢慢没入流云之中,明亮的月光,转而像拢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只能依稀看见两道牵扯的剪影。


    楚郁紧咬住牙齿,忽然又松开,挣脱不开嵇临奚手的他蹲下来,伸出另外一只手落在嵇临奚的脑袋上,将嵇临奚的脑袋掰过来。


    “嵇临奚,回头。”


    嵇临奚这才把脸转了过来。


    月还没从云中出来,只是片刻的踌躇,楚郁轻轻抵住嵇临奚的额头,他说:“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什么决定好了?


    嵇临奚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正想开口问,抓着他脑袋的手却遮住了他的眼睛,而后灼热肿胀的唇瓣上却传来温润的凉意,有人的舌尖从他唇缝舔舐而过。


    两道剪影慢慢交缠在一起。


    风声在山林之中穿过,唯留天地寂静。


    似乎是片刻,又似乎是很久,楚郁松开盖着嵇临奚的手,打算抽身给嵇临奚处理脸上的蜂伤,只他唇瓣刚有离开的动作,嵇临奚却伸手抓住了他。


    这下被盖住眼睛的是他。


    压过来的动作让蹲着的他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又在下一瞬间,被人拉入怀中,他倒在嵇临奚的身上,又被慢慢翻身,成了嵇临奚压在他的身上。


    宽大的手掌护着他的后脑,雨点般的密吻落在脸上,楚郁僵着身体,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嵇临奚看遍了那么多的花书,在这一刻也是派上了用场,他越吻越下,等楚郁看不到他的脸时,这才慢慢松开手。


    遮着月亮的流云被风吹开,明亮的月光照了下来,散乱的肩膀衣领,才被冷风侵袭那么一瞬,就是灼热的呼吸与滚烫的炙吻。


    嵇临奚实在是太兴奋了,兴奋得手都在发颤,他松开的手,很自觉的顺着楚郁的身体往下,寻找到那只手,扣住五指牵着往上拉,包在掌心中后,挡着外面吹来的风,他口中粗粗喘着,脸上哪里还觉得疼痒,市井流氓的一面渐渐显露,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急色的舔舐,他一手护着楚郁的后脑,一手五指相扣挡住风,双腿也想用上,磨蹭顶撞之间,楚郁眉尾和脖颈上的青筋齐齐跳动,终于忍无可忍,抬脚踹了出去。


    “你是流氓吗!还是狗!滚!”


    ……


    “……”


    冬夜的冷风在山林里吹过,吹得楚郁打了一个寒颤,尽管如此,他依旧不让嵇临奚靠近自己半点,自己整理着身上的衣裳,还有被揉乱的头发。


    “殿下……”


    在冷风中端坐着背对嵇临奚的楚郁,抬起双手按揉两边额头,调整着呼吸。


    “殿下……”


    楚郁口中发出呃呃啊啊地呻吟,猛地扭头,“混账!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阉了!”


    嵇临奚并住双腿。


    如何能阉,这可是殿下以后的xing福所在,阉了他就没办法让殿下快乐了。


    二人安静了一会儿,嵇临奚还记得刚才没被吃掉的蜂蜜,他把蜂蜜掏出来,膝行到楚郁身后,“殿下,吃蜂蜜。”


    楚郁深呼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


    没事的没事的,和邕城相比,眼下的嵇临奚已经很看得过去了,以后会变得越来越好的。


    可能吧?会吧?


    他侧过身,接了蜂蜜,掰成两块,嵇临奚便想说自己吃饱了不用,楚郁就粗暴把那半块多的蜂蜜拍在他肿起的嘴巴上,粗声粗气说:“吃!不吃回京我就把你阉了!”


    嵇临奚只好伸手拿着,狼吞虎咽起来。


    楚郁捧着,小口小口的咬吞。


    清香甜润又带着微微的酒酸,因为裹了太多蜂浆,那些蜂浆会慢慢流下,堆得太多了,他低头探出舌尖想舔,只舌头才露出一点,想起来什么的他忽地张开嘴,粗暴咬了下去,糊了一嘴的蜂浆不说,落下来的头发也被蜂浆黏住。


    “哈——”他冷着脸,被嵇临奚气笑了。


    嵇临奚心虚无比地掬着水来给他擦发丝上黏着的蜂浆,擦了一点后,殷勤说:“殿下,小臣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端坐着的楚郁头也不抬,掀了掀唇瓣,“闭嘴,你没有。”


    嵇临奚闭嘴了。


    他想说自己可以先舔再洗,这样就不浪费那一点蜂蜜。


    绝不是为了可以捧在手里嗅舔的私心,只是想珍惜食物的勤俭之心。


    被搓洗干净的发丝,放了下来,跟着其它头发落在肩膀上,楚郁看着掌心的蜂蜜,实在舍不得拿水洗了,便让嵇临奚把自己的头发绑起来,绑成发丝不容易落下来的样式。


    嵇临奚舔着唇瓣说好,跪在他背后,拿自己撕扯下来的绣摆上的青色带子,忙活片刻,编出一根长长的侧单马尾辫,发尾系了蝴蝶结。


    “好了,殿下,这样头发就不容易落下来。”他手掌放在膝盖上规规矩矩的说。


    楚郁望着那长长的马尾辫,还有上面的青结,眼前黑了一黑。


    他不想再理会嵇临奚了,背对着嵇临奚把剩下的蜂蜜快速吃干净,吃多了,很腻,把手放在水里洗干净,他正要掬一捧水来喝,嵇临奚递出了一个已经剥好的猕猴桃,“殿下,吃这个,这个更解腻。”


    楚郁看了一眼,顿了顿,劈手夺过,偏头恨恨咬了一口。


    甜的,微酸。


    比蜂蜜好吃。


    嵇临奚就趁这个时候,用帕子去擦他另外一只手。


    楚郁没回头,手搭在膝盖上,嵇临奚一根一根把它擦拭干净了,等没了水渍,这才偷偷摸了一下,把掀上去的袖子放下来,遮住外面的风。


    山野里冬日的果子大部分会被鸟啄食掉,况且还生得高,他爬了半天也只摘得九个,有一半,还被他刚才色令智昏意乱情迷时压扁,他只能偷偷摸摸把压扁的吃掉,剩下的几个好的剥去外面毛茸茸的外皮,投喂给心悦之人。


    楚郁余光看他吃的动作,以为二人平分着吃,还为他这番举动消了一点气。


    吃完,腹中前所未有的饱足,嵇临奚把他双手都重新擦了一遍,回头的楚郁看着他依旧还肿胀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他面上还是平静的,询问嵇临奚,“要多久才能好?”


    嵇临奚囫囵回:“很快,明天就会好,小臣身体健壮,什么都好得很快。”


    “但是需要先抹点能恢复伤口的草药。”


    楚郁说:“那我们一起去找。”


    嵇临奚牵着他的手去找了,找到的草药,楚郁蹲在地上拿着石头碾磨,磨好后嵇临奚先给他额头敷了,这才敷上自己的,以防万一,楚郁还给他多敷了一层。


    一夜过去,楚郁再醒来时,嵇临奚的脸已经肿成半个猪头,他额头上的伤口却已经结疤了。


    在他生气之前,嵇临奚就已经十分轻车熟路的认错,而后巧舌如簧说脸肿成这样是在排毒,明天就会痊愈,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天白山。


    趴在嵇临奚的背上,楚郁抿紧唇瓣,“嵇临奚,我不需要你为我付出那么多。”那种无形的亏欠愧疚会如一缕慢慢堆积的线落在他身上,开始不以为意,等他回过神来时,线却已经淹没了他一半的躯体,将他拖往到嵇临奚面前,让他寸步难行。


    嵇临奚在他开口时,适时大咳了几下,这样就能理所当然装作没听见。


    楚郁面无表情,扇了一下他的脑袋,而后垂下脑袋,嘴唇附在嵇临奚耳边,说:“我说,把你阉了吧。”


    一连串的大咳。


    趴在嵇临奚背上的楚郁,冷着脸,抓着嵇临奚的头发用力一拽。


    回去就阉。


    ……


    第195章 (二更)


    殿下的盛世容貌,谁见发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却是心性狭窄的小人,


    ………………


    “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太子吗?”


    听着下属的汇报,王相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厉喝:“一群废物,那么多人找两个人都找不到!”他说的两个人里,自然也包括嵇临奚。


    就在他大怒之时,下人前来通报,说安妃过来了,王相示意下属先离开,自己则是收敛表情,迎了出去。


    “娘娘——”


    披着披风的安妃在护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她头上还戴着一朵白花,只白衣下露出的裙摆,鲜亮至极。王相将她引到主位上,坐在主位上的安妃,碰着手中佛珠。


    “相爷,还未找到太子吗?”


    王相站在下方拱手,“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但请娘娘放心,天白山临近的城池,老臣已经安排了人守在那里,更加派一批人手从外向内寻,太子总不能一直躲在天白山的山林里……”


    安妃打断他,“行了,本宫知道了。”她撑着脑袋,已经有些疲惫的模样,“嵇临奚既然跟着太子一同坠崖,想来他便是太子那里的人,没想到,你我二人,竟然被他骗了那么久。”


    提起这件事,王相脸都在发颤。


    这是耻辱,他王玚纵横朝野这么多年,从未看走过眼,却在嵇临奚身上狠狠栽了这一次,他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嵇临奚就对太子那么死心塌地,对方在相府求学时他就已经过了眼,确是一不择手段往上爬野心勃勃的小人无误,这样的小人,怎么会对太子忠心?又怎么会被太子信任?更怎么会追去天白山,还追着太子坠崖?


    回想嵇临奚过往说过的话,王相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假哪些是真了。


    “是老臣当初瞎了眼——”


    “他手里那支禁军,在他离京后就被沈闻致调走了,想来调令已经被他给了沈闻致,等到太子回来,手里筹码更胜一层,况且嵇临奚交给沈闻致的,必然不可能只有一块调令,只你我二人不知道他到底给了沈闻致多少,走到现在,我们已经没了任何后路,只能互相联手,互相信任,否则太子活下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王相自然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跪地说:“老臣知晓,老臣定会倾尽全力辅佐娘娘与明王,还请娘娘放心。”


    “既如此,那就劳烦相爷了。”


    安妃点点头,掏出手帕擦拭眼泪,“陛下驾崩,本宫与绥儿再无了依靠,绥儿还年轻,处事也青涩,缺一个能够能引导他的人,相爷若不嫌弃,等绥儿坐上那个位置,本宫就让绥儿称您为相父,封相爷一家为镇国公,可世代袭爵。”


    王相露出喜色,忙磕头谢恩。


    安妃叹一口气,说了要回去为先帝念经祈福的时候,一旁的贴身侍女闻言,恭恭敬敬将她扶起。


    “恭送娘娘回宫——”


    “那本宫就先回去了,相爷早些休息。”


    “多谢娘娘关心。”


    离开相府的安妃,慢慢握紧了侍女的手,嵇临奚俨然已经不能信任,但嵇临奚告诉她的话,却是真的。她派去益幽两路上的探子,已经飞鸽传书回来,验证了这个消息。


    那些王相私养的亲兵,再有六日就能抵达京城,倘若她不曾从嵇临奚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到时她与绥儿毫无防备,不就成了王相这个老匹夫的刀下亡魂?


    回了锦绣宫,安嫣坐在帘子背后,思考着怎么应对王相的办法,和王相可能要做的事。


    王相想要造反,自己做皇帝,就必须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如此才能社稷稳当,现在的陇朝可经不住风雨摧毁,一旦内里反叛眼中,外族就会挥刀而来,介时就算做了皇帝,也是灭亡倾覆的下场。


    想到什么,安嫣抬起手来,思索着说:“本宫记得,后宫之中,两年半以前,有一个年轻后妃诞下一个皇子。”


    她本不在意,朝中皇子这么多,也只有她的绥儿有资格竞争皇位,其余的皇子,都被打发去了偏远地处去闲散王爷,接触不了半点朝政与军权。


    “是的,娘娘,是有这么一个妃子,她原来是一个美人,生了那个皇子后,便被先帝封为玉妃,还不等她受宠,陛下就重病在身,碰不得女色了,她的父亲在朝中是一名员外郎。”


    安嫣吩咐:“派人去杀了。”


    “母子皆杀,不留活口。”她又补了一句,嗓音之中,满是狠意。


    侍女领命去了,片刻之后,带着毒酒和白绫匆匆而回,跪在地上禀告:“娘娘,玉妃与她的孩子并不在紫烟宫,奴婢一番打听,四日前的夜里,玉妃和她孩子就不见了,只无人上报。”


    安嫣站起身来,“什么?!”


    她抓紧手中的佛珠,扶着椅把手想到底谁把玉妃与那新生不久的皇子带走。


    是王相,还是已经预料到王相会造反的嵇临奚,还是太子?


    “娘娘,先喝杯静神茶。”


    茶水端上,身旁侍女上前,检查后确定无毒,这才递到安嫣手里,安嫣喝下一口,稳下心神,她正要开口,想到什么止住,到了这时,她才意识到嵇临奚的危险性并不逊色于王相。


    若嵇临奚没有赶赴天白山与太子坠崖,她此刻必定会召来嵇临奚,将嵇临奚当成最能倚仗的人,询问嵇临奚的谋划,而后按照嵇临奚的谋划走,而嵇临奚有心为太子筹谋,到最后,她竟然不是败在王相手下,就是被嵇临奚带入沟里,败在太子手下。


    想到这里,她就对这世上虚伪狡诈的男人杀心四起。


    她发誓,等她坐到太后的位置,她定然要杀尽这天下的狡诈男子,首当其冲的,就是王玚与嵇临奚。


    ……………………


    虚伪狡诈的嵇临奚顶着自己的猪头脸背着太子跨过流速激荡的河流,今日下起了雪,没过多久,他头发上还有肩膀上堆出一层雪来,但雪堆不厚,因为楚郁会拿手拍来拍去。


    那动作并不温柔,像他在东宫里拍花一样,呼啦呼啦几下,就把嵇临奚身上的雪拍干净,而他拍完则是继续趴在嵇临奚肩膀上,背后盖着嵇临奚的外衣,雪堆积多了,就会自己滑落下去。


    到了休息的时候,他碰了碰嵇临奚的肩膀,让嵇临奚把自己放下来。


    落地后,楚郁抬手遮住眼睛上方,看着已经用能看到的城镇建筑轮廓。


    “若不出意外,明日我们就能离开天白山了。”说完,楚郁回头看着嵇临奚的脸,“等到了城里,我会想办法带你去医馆治你这张脸。”


    嵇临奚不敢拿这张脸面对他,低头嗯了一声。


    二人继续往前走,随时注意着追兵的动静,身后的追兵显然已经撤了,但前方定会有新的追兵,想要顺利离开并不容易,这场突如其来的雪会让他们的行走留下鲜明的脚印。


    忽然,嵇临奚停了下来。


    有人来了。


    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踩进雪里枯枝的咯吱声,嵇临奚也是听觉敏锐,隔着一段距离提前听到,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脚印,顺着脚印后退回去,背着楚郁躲在一处灌木丛后。


    过了一会儿,那人上来了。


    是一个很年轻的姑娘,生了一张漂亮灵动的相貌,扎着两根马尾辫,背着一个竹筐,看起来并不是追兵,也并非杀手刺客,因为她的脚步声很重。


    年轻的姑娘上来后,像是看到什么,从腰间解下挂着的小锄头,蹲着将一根草挖出来,正往上爬,看见脚印,咦了一声,“这儿居然有人吗?”


    “这么冷的天,还往这山里钻,真是不怕死,”自言自语后,她喊着,“喂,有人吗?”


    “不会真死了吧?”


    “喂!!有人吗!喂!!还活着回我一声!!”


    眼见那声音越来越大,再这么喊下去,没有追兵也会有追兵了。


    “这位姑娘,你不要再喊了!”他背着楚郁从灌木丛中站起。


    听到声音的姑娘寻着声音看了过去,望见嵇临奚的脸,吓了一跳,啊的叫出来,口中喊着怪物啊,转头就想跑,却是一下摔在地上,差点滚下去,好在及时抓住身旁的树干,这才没滚下去。


    嵇临奚脸色难看得要死。


    怪物?什么怪物?自己现在就有这么难看吗?他分明也生了一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堪堪匹配殿下的俊脸。


    “你这个不会说话的女人——”


    “姑娘。”楚郁打断他的话,把头上的外衣揭开一点,望着摔在地上的女子,柔声细语说:“他是脸被蜂蛰了,这才如此,并非怪物,请姑娘不要害怕。”


    杳儿只听得见一阵如沐春风的仙音,她抬起头来,见那满脸肿胀的“怪物”身上,却是趴着一名形貌昳丽、仙姿玉色的仙人,仙人垂眸望她,说话温和得不能再温和,叫她一下凝住目光,怔怔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嵇临奚看她这熟悉的看痴了的眼神,顿时咬紧牙关。


    他自个儿在邕城招摇撞骗时,第一次见太子,不也是这样的痴迷之态?甚至还不知廉耻起了反应,立得不能再立。


    殿下的盛世容貌,谁见发痴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却是心性狭窄的小人,自己对太子痴可以,别人对太子痴,却叫他危机满满。


    “喂,你还要在地上趴多久。”他冷冷开口,没有什么好脸色,本就肿胀的脸配着阴鸷神色,难免有几分惊悚恐怖。


    楚郁拍了一下他脑袋,面无表情:“对人要礼貌。”


    嵇临奚皮笑肉不笑,顺从改口,“喂,姑娘您还要在地上趴多久。”


    更为惊悚。


    更为恐怖。


    …………


    作者有话说:


    嵇:理解同担,但是毒唯婉拒所有同担。


    ps:楚楚坠崖不吃肉肉遇水会漱口,嵇会跟着一起漱口打理自己,猫猫狗狗野外会自洁,不可以在他们打啵的时候讨论嘴巴问题!


    第196章 (一更)


    解毒


    “爹,我带人回来了!他们之中有了被山上蜂子蛰了,脸上中了蜂毒!你快来看看!!”


    靠近溪旁的一处木屋,背着竹筐的少女,打开院门进了院子里,嗓音清脆的叫喊着,灶屋里正在煎药的中年男子听到她的话,往灶下添了点柴火,走了出去,看见跟在她身后互相搀扶走进来的两个年轻男子,一男子身穿孝衣,生得松风水月,风神秀异,另外一男子,也看得出来是个人。


    “先生。”看到他出来,楚郁温声开口,“我的……”他顿了顿,继续说:“我的好友与我上山,摘了蜂蜜被蛰了,中了蜂毒,听杳儿姑娘说您是治蜂毒的好手,还请您帮我看他一眼,报酬可能现在给不上,等我们出去以后,定会重金酬谢。”


    他和嵇临奚原本准备和那位姑娘告别后就离开继续下山的,只对方爬起来,说她爹爹治病很厉害,治蜂毒更是一把好手中的好手,楚郁知道,离开天白山他带着嵇临奚也很难进去医馆,各处医馆早被王相安妃看守,等他们自投罗网,犹豫后便出言请求对方能不能给嵇临奚治一治。


    “我们不会待太久,请姑娘放心。”他也不想连累他人。


    仙姿玉色的美人轻言细语与自己说话,杳儿迷迷糊糊就点头同意了,下山的路上还开心地介绍自己的名字,“我叫杳儿!杳无音信的杳儿!”


    少女轻快的声音,像只百灵鸟一样。


    轻快得嵇临奚一路上都没说话。


    眼下中年男子望着两人,又看向一直偷看的自家女儿,说了句进来吧,又说:“杳儿,去灶屋里帮忙看一下煎的药,别放糊了。”


    “好的,爹。”杳儿脆生生应了,转身往灶屋里跑去。


    简陋的房屋里,挂着过冬用的玉米兽皮和一些食物干,地上烧着柴火,用薄薄的铁皮围着,楚郁与嵇临奚二人,终于感觉到一丝火的暖意,在天白山里,为了躲避追兵的搜寻,他们从未烧过火,怕升腾而起的烟雾暴露了自身位置,引来追杀。


    “公子,坐这里。”嵇临奚关切扶着心上人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将落下来的衣摆折叠着,放进心上人手中。


    杳儿的父亲看他忙完,便让他坐在床上,给他检查脸上的蜂毒,检查完说:“现在还没有什么大问题,但再晚个一两天,你这脸就没有痊愈的希望了,就算治好也会留下溃烂的痕迹。”山林中的蜂子毒性远比那些专门养殖的大,蛰一下愈合的时间都要比养殖的长几日,更别说这人被蛰了远不止一下,已经不是身体自己就能自愈的了。不死已经算身体很好,抵挡住大部分的毒性。


    “还劳先生费心,治好他的蜂毒。”楚郁咳了两声,说。


    “杳儿!”中年男子看向外面,喊了一声。


    “哎——”在灶屋里添柴看药,时不时起身偷看房中的杳儿,连忙扔了一把柴在灶里,跑了过去,在快进去的时候,慢下脚步,提着裙摆文静地走了进去,“爹。”嗓音也变得文静轻柔起来。


    中年男子说:“去拿针来,再去泡一碗冷盐水,再拿两个生姜捣碎送过来。”


    “哦,好。”杳儿乖乖去了,不一会儿就把针和盐水拿来,转头去捣生姜,经过坐在火堆旁的,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注意到她视线的楚郁抬头,弯唇冲她笑了笑。


    望着这一幕的嵇临奚,心中已经不是一个吃味了得,只暗暗忍了下来。


    杳儿的父亲拿着针将嵇临奚脸上有瘀血的地方都刺了一下,再拿手一挤,将里面的毒血排了出来,做完这些,他端起冷盐水给嵇临奚做了一个敷面,把姜捣好的杳儿迈进房中,一边回头看垂首伸着双手烤火的楚郁,一边靠近自己的父亲。


    “爹。”


    回头看了一眼女儿的中年男子,哪里能不知道自家女儿的心思,只这两人气度非凡,哪怕是肿脸的这个,气势也绝非常人,不想让自己的女儿陷进后面求而不得的苦楚里,他把人赶去灶屋继续熬药去了。


    房屋之中,楚郁时不时弯身捡一旁的柴火放进火堆里,在逐渐上升的温暖里,他却咳嗽得越来越严重。


    “殿……典公子。”嵇临奚看着他咳嗽,心里怎是一个焦急了得,他伸手抓住男人,“先生,你先去为他看一下。”


    “急什么,反正你的也快好了。”杳儿的父亲说了句,将最后一点姜汁拍在嵇临奚脸上,这才洗了手,去看楚郁的情况,他一把脉,这才发现不对,皱起眉来。


    本来打算为肿脸那个上完药给一葫芦汤药就把两人的赶走的他,眉头紧皱着,又喊了一句,“杳儿!”


    杳儿很快奔了进来。


    男人指楚郁,“带他去躺爹的床上。”


    “我……我无事。”楚郁一边咳一边说,原本玉白的面容,此刻潮红得异常,“请先生给我好友用完药,我二人……就先离去,改日定会报答先生恩情。”


    “你再不躺着休养,就成了短命之相,活不活得过三十还另说。”男人说。


    嵇临奚和杳儿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杳儿急急去扶楚郁,“你先跟我去……”话还没说完,嵇临奚就已经奔了过来,把人打横抱在自己怀里,“床在哪里?”


    “在这儿!跟我来!”杳儿匆匆往外面带路。


    楚郁的咳嗽声越来越急促,他躺在嵇临奚怀里,视线甚至已经有些迷散开,把他放在床上脱了鞋靴,嵇临奚握着他的手,“公子……公子!怎么会这样?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杳儿的父亲从自己房间里拿了套新的针过来,喊嵇临奚让开,在楚郁身上各处施了针,这才止住楚郁的咳嗽。


    “头昏吗?”他问楚郁。


    楚郁无力闭着眼,点了点头。


    “后背是痛还是麻?”


    “白天大部分时候是麻的,夜里偶尔会痛。”


    “身体是不是冷热交织?”


    楚郁缓缓颔首。


    杳儿的父亲把楚郁翻过来,检查他的后背一番后,说:“热症并不是最紧要的,你从高处摔过,伤了脑不说,腰上还受了很严重的伤,这几日应该是你同伴背着你,你甚少下地,这才养住你的腰,否则你应该已经半身不遂了。”


    “你身有余毒,余毒与热症加身,冰冷的环境下反而能压制它们,但因刚才接触了那摊柴火,两相病症骤然发作,它们会刺激你脑中的伤……”


    跪在床边的嵇临奚,听到男人这些话脸都变白了,连忙去拉对方的衣角,“先生,你救救他,只要你能救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一定要救他!”


    男人瞥他一眼,“我自然会救,不用你给什么,再者说,他情况这么糟糕,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刚才给嵇临奚解蜂毒时,他把了一下嵇临奚手,“猛药伤身,不好好休养,过劳不眠,好在你有一副好身体,后面好生休养也能调理过来,否则你也是短命之相。”


    床上躺着的楚郁,从男人这番话里意识过来他与嵇临奚要被留在这里,但王相安妃的追兵迟早会追过来,他并不想牵连无辜,撑着想要爬起来,“先生……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嵇临奚却是只要他好好活着并不顾及旁人生死的。


    “公子,我们就先留在这里一段时日,这位先生他可以救您的!”


    “还有我、还有我——”他抓起楚郁的手,自己脸颊贴了上去,急切地说:“就当是为我考虑,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我一定不会让它发生的,您放心,什么都不用想,一切都交给我,好吗?”他的嗓音里已经带着哀求之意。


    楚郁望着他,闭上眼睛,还是摇头。


    不等二人再说话,杳儿的爹骤然伸手把楚郁强压在床上,平淡说:“如果是被追杀的话,我这里有的是能藏人的地方,外面大雪会遮掩你们来时的痕迹,只要你们好生躲藏不外出,也不会连累到我与杳儿。”他也是看出这两人,不,中蜂毒的可能不是好人,但这差点瘫了的,不管是相貌还是为人处世,都能看得出来,是一个品性极好的人物,让这样的人早逝,未免太过可惜,不如救下来,也为自己积攒一份功德。


    一直焦急得不能再焦急的杳儿,也跟着连连点头,“对啊,对啊,公子,你别死!”


    这么好看的人,早死了不就是暴殄天物吗?!


    ……


    作者有话说:


    杳儿:好看的人得给我活得长一点。


    第197章 (二更)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在杳儿的爹和杳儿的附和声中,楚郁留了下来,他烤完那火后,身体昏沉得实在厉害,杳儿的爹叫沈道,说他身上的针要一个时辰后才能取下,让楚郁闭上眼睛休息,就去外面给这二人煎药了。


    “杳儿,出来,别在里面。”


    “啊……哦哦。”杳儿提着裙摆依依不舍跑出去了,快离开时,还回头多看了几眼。


    等药煎好时,她自告奋勇要把药送过去,沈道说不行,她拽着沈道的衣角,“爹,求你了,就让我去送吧。”


    沈道看她一眼,无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那人绝非池中物,保不准是哪户高官家中的落难公子,不是你能肖想的,杳儿。”


    “我知道我知道,爹,你就让我多看几眼不成吗?”


    她百般撒娇哀求,沈道拿她没有办法,叹一口气后,把药交给她,“去吧,多的那碗是中蜂毒的,少的那碗是你想看的,别弄错了。”


    “谢谢爹!”杳儿兴奋跳了起来,端着药过去了。


    她端着药快步踏进房门中,一进来房中的视线就比外面的暗了不少,绕过一个门槛,里面便是她爹之前睡的床,初见时吓了她一跳的青年坐在地下,后背抵靠着床,手还牵着床上人的手,脸枕在对方手边,显然是跟着床上的人也一起睡了过去。


    杳儿往前走了两步,那人便立刻醒来,目光阴鸷警惕看了过来。


    杳儿被这眼神吓得忍不住退后两步,干巴巴地说:“那个……我过来送药的。”


    嵇临奚硬生生说了句抱歉。


    杳儿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了过去,“呶,这碗多的药,你的。”


    嵇临奚道谢,把自己的药端了出来。


    杳儿正想贴心去喂床上的美人公子,但嵇临奚哪里能不知道她的心思呢?毕竟没有人比他更能以己度人了,他抬头,咧嘴笑着礼貌说:“多谢杳儿姑娘,但公子还在休憩,药您先给我,我待会儿喂,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就不先打扰您了,您先出去休息吧。”


    一番话说完,礼貌周全,又不给杳儿留下任何能继续待在这里的机会。


    杳儿暗中咬了咬牙,只好把药交给他不舍离开。


    嵇临奚看着药慢慢温了下来,在它凉掉之前先把自己的那碗一口喝下去,再去呼唤躺在床上的太子。


    “殿下……殿下,醒醒。”


    楚郁在他的呼唤声中慢慢清醒过来,“嵇临奚……”


    听着那虚弱无力的声音,嵇临奚心疼得狠了,他说:“殿下等我片刻,我去叫那先生给你取针。”现在也差不多一个时辰了。


    沈道被嵇临奚找了过来,将一根一根的针从楚郁身上摘下,他看了好一会儿针尖上的瘀血,放下时说:“入夜还得再施针一次。”


    “多谢先生施救,不知先生名讳。”


    楚郁轻声询问。


    “沈道。”沈道收针回袋里,言简意赅,“我女儿叫沈遥,遥远的遥,小名杳儿,雁杳鱼沉的杳。”既然女儿有心,他也想帮一把,成与不成,也不重要,能成她女儿余生便有了指望,不成,不成也不亏。接触了这样的人,以后就不会随便被旁的男子欺骗,要知天下间到处都是骗人的男人。


    楚郁颔首,夸道:“沈遥……遥知不是雾遮眼,误认山花万里春,先生真是为令爱取得一个好名字。”


    沈道听他诗词信手掂来,心中更是欣赏不已。


    倘若这人真能喜欢上他的女儿,那他女儿也算是啃了一根大白菜了。


    他正要开口继续和楚郁说话,在一旁的嵇临奚,伸出手扶住楚郁身躯,先他一步说:“公子,来,我扶您起来喝药,再不喝,药就冷了。”再继续说下去,这沈道怕不是要说我家女儿正值适婚芳龄,公子可对我家小女有意。


    他才和殿下“互表情义”,二人“双心暗许”,又怎么会让旁人“有机可乘”、“趁虚而入”?


    外面飞雪飘飘,沈道已经离开了,嵇临奚垫了枕头,端来药,让虚弱的太子靠在自己结实健硕的肩膀上,手从身后环过去,将人小心揽在怀中,舀着药慢慢喂过去。


    楚郁喝了两口,又咳了起来,嵇临奚连忙放下碗,提着衣袖轻轻擦拭,等到楚郁不再咳了,这才继续喂药,低声哄着说:“殿下,喝慢点,没关系的。”


    趴在窗口的杳儿,因为视野受了遮挡看不见靠在嵇临奚怀中的人,只能遗憾下了砖头,有些沮丧继续去帮亲爹打理草药去了。


    ……


    在杳儿家里养了两日,施了几次针,楚郁慢慢好了起来,他不知道那叫沈道的给他煎的是什么药,只每次喝下去后,都会有一股暖意从四肢百骸流过,事后沈道会拿针在他脖颈后面与脊背后面扎一个穴位,随着黑血的流出,沉重的身体便会轻松许多。


    第二日沈道叫他下床出去走走,但要人扶着以防摔了,杳儿正要自告奋勇,嵇临奚就已经扶起人了,“公子,我扶您。”


    嵇临奚那张脸在沈道的救治下已然恢复了一半,能看出痊愈之后定然也是一个俊美风流、珠玉风采的人物,但不知怎么地,杳儿有些害怕对方,尤其是对方单独一人,眉眼带笑朝她说话时,她连气都不敢多喘,但有典公子在的话,她对这人的害怕就会散去很多。


    楚郁被扶了出去,杳儿连忙跟上。


    外面阳光落了下来,带着微微的暖意,沈道将四周的篱墙用竹子密密麻麻加高了起来,叫人从外面难以看见里面的景象。


    楚郁在嵇临奚的搀扶下走了片刻,侧头去望嵇临奚的脸,嵇临奚察觉到他视线,把脸颊偏了过去,“公子,还没……还没痊”那个愈字还没说出口,身后的杳儿“啊”了一声的叫了起来,楚郁转身,问道:“怎么了?杳儿姑娘?”


    杳儿面色有些扭曲,说:“脚崴到了。”


    “我让我的好友帮你。”


    “不,不用——”才不要这个看不顺眼她的人帮,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人一直在她背后偷偷用眼睛刀她。


    杳儿忍痛蹲下身来,手撩开衣摆,楚郁转开视线,再回过时,杳儿已经把腿扭好了,还站起来蹦了蹦,对他说:“好了!”


    楚郁笑着道:“杳儿姑娘真厉害。”


    他笑起来格外温柔动人,那绑在右肩上的头发也不突兀,反而叫他身上更多几分平易近人的平和,有种难以言说的……让人心底发痒又发暖的感觉。


    杳儿蹦蹦跳跳到他身边,好奇问他,“典公子,你为什么要扎这样的头发呢,不是只有姑娘家才会这样扎吗?”她问得天真,全无恶意。


    楚郁呃了一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这个问题,片刻后,微微一笑说:“当时头发乱了,让好友给我扎,他只会扎这个。”


    杳儿看向嵇临奚,哦了一声。


    她觉得哪里有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只又看了看两人,表情思索着什么,但她很快就不思索了,语调欢快问楚郁今晚想吃什么。


    楚郁摇了摇头,语气带了些无奈,“杳儿姑娘,我俩在这里,已经够劳烦您与沈先生了,怎么还能让您操心这些。”


    杳儿耍赖着说:“那不管,你们是客人,我就是要好好招待你们的。”


    楚郁再度摇头,“我们没有什么想吃的。”


    他很温柔,也很平易近人,但也很疏离,杳儿形容不出来这种感觉,只觉得……眼前的人离她好像很近,但好像又很远。


    走累了,楚郁坐在院子里,杳儿想方设法找话题他聊,楚郁也一一回应,嵇临奚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多余的存在,他只能眼巴巴待在楚郁身旁,看着楚郁与杳儿说话,偶尔杳儿说的话很有趣,楚郁还会弯唇一笑,就像他在边关时,想方设法与他说话,他从马车里含笑看过来的样子。


    杳儿看痴了,磕磕绊绊说:“典……典公子,你真好看。”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到就像是天上来的,说不定天上也没有多少这样好看的人物。


    楚郁笑了笑,回她道:“杳儿姑娘,骨肉皮相,死了都会慢慢腐烂的。”


    杳儿听得心疼,急急说,“那不成,典公子,你生得这么好看,一定要长命百岁,永驻青春啊!”


    楚郁:“……”


    不知道该怎么回杳儿,他只好叹了一口气。


    入夜,嵇临奚在砍柴,他蹲在地上,一面劈柴,一面嘴里说着什么,楚郁扶着门慢慢走出去,在离嵇临奚一段远的距离停了下来。


    他听到嵇临奚在学沈先生和杳儿说话,还重复他的话。


    “典公子、典公子,典公子~”阴阳怪气学完杳儿,嵇临奚说:“一天天的,要叫多少遍,少叫几句不行?”


    “我女儿叫沈遥,遥远的遥,小名杳儿,雁杳鱼沉的杳。”他又学沈先生的话。


    “沈遥……遥知不是雾遮眼,误认山花万里春,先生真是为令爱取得一个好名字。”


    学到太子这里,他一下没说话了,只沉默劈着柴,过了半响,才说:“好名字,哼,我也是好名字,还没我的好听。”他的名字可是自己学会认字时,对着书一个一个找,方才取来的。


    楚郁走到他身后。


    以嵇临奚的耳朵敏锐程度,理应是听到他的脚步声的,只他心里酸涩万分,为了发泄只能将柴劈得噼啪作响,一时没注意周围的动静。


    楚郁走到他身旁,慢慢蹲了下来。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戒奚勿躁步,世路方坎坷。”


    “却也是好名字。”


    作者有话说:


    诗词是引用的并非原创啊!


    第198章 (三更)


    他就全然失力,后背、下身猝不及防与嵇临奚真正贴合在一起。


    嵇临奚身形一下就僵硬住了,他连回头都不敢,满脑子都在思索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楚郁蹲坐在他身旁,念了一遍他的名字,“嵇临奚,”而后侧头问道:“你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夜色下,嵇临奚把砍好的柴堆在一边,结结巴巴回应,“我……我自己取的。”


    他在别人面前要么是笑面虎,要么是阴间刀,对他秉性了解的,都会因为他的秉性而生起提防,只有同类才会欣赏他这样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人,而即使是同类,如王相安妃这样的人也不会放下对他的警惕之心。


    但在日日夜夜肖想的太子殿下面前,嵇临奚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一个为心爱之人魂牵梦萦患得患失的小人。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想了想,怕太子觉得自己回应得敷衍,嵇临奚又立刻道:“因为没有名字,想给自己取一个,翻着书,翻着翻着就取了。”


    他从前去偷吃的,被抓到对方就会问他爹娘是谁,听到他说没爹也没娘,就会骂他小杂种,谁都骂他小杂种,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听到别人喊自己孩子的名字,他想没有爹娘给我取,我就自己取。


    认字后,他兴奋冲冲翻了很久,不停排列组合,最后才组出令他满意的名字。


    只后来他也很少用这个名字,因为招摇撞骗,更多用的是张奚李奚王奚楚奚的假名,没有民籍,他给自己取什么都可以,他也可以是任何一种人。


    是太子给了他真正的名字。


    楚郁听完,心中说不出来什么,便朝他伸出手。


    片刻,嵇临奚才后知后觉地把自己的手也伸了过去。


    楚郁握着他宽大的手掌,抬了起来,一根一根张开,嵇临奚手上的冻疮还没好,上面满是疤,雪白细腻的指,就这么也一根一根扣入他的指缝中,而后,慢慢相握,两人就这样坐着,望着头顶明月,风将各自不同的发带吹得飘飞起来。


    杳儿醒来,想去茅屋解个手,出门看到就是牵手望月吹风的两人,看到她出来的身影,嵇临奚下意识就要缩回手,楚郁握着他,朝杳儿笑了笑。


    “杳儿姑娘。”


    杳儿不好意思极了,美人公子在前,她不好去方便,楚郁却很体贴,牵起嵇临奚回屋中去了,憋急的杳儿匆匆跑到茅房,长舒了一口气。


    舒完,杳儿抱着双腿拧眉。


    刚才……典公子,是牵着那总对她有敌意的蜂脸怪吧?


    她对嵇临奚的印象不好,自然心里称呼也不好,哪怕对方脸如今也看得出来相貌甚佳,但察觉出嵇临奚对自己的不喜,杳儿也不会凑上去,她更喜欢与她说话时温柔含笑轻言细语句句有回应的美人公子,只是说话,都能叫她脚下像踩了云朵一样,飘来飘去,如喝了酒醉了一般。


    但她知道,她与对方是永远不可能的。


    美人公子是对所有人温柔有礼,事事有回应,就连对她爹爹也是如此,这样的人,想要走到他心里,怕比登天还难吧,


    抱着腿的杳儿,忧忧长叹了一口气。


    ……


    翌日,雪开始大量大量的化。


    院子里,脸快好全了的嵇临奚从井中打水到屋檐下的水缸里,楚郁坐在小板凳上,和杳儿在打理草药,沈先生在灶屋里做饭,杳儿还在叽叽喳喳说什么,楚郁微笑回应着,提着水桶的嵇临奚忽然听到什么动静,紧接着,楚郁也听到那靠过来的动静。


    杳儿还没听到,还在说话的时候,嵇临奚就放下手中提的水桶,几步奔了过来,将楚郁抱在怀中。


    “你干什么呀……”


    嵇临奚神色阴沉,楚郁给杳儿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杳儿会意过来,意识到事情严峻,面色一变,连忙跟了上来。


    嵇临奚抱着楚郁来到房中,早前沈先生就把能躲避的地方告知他们了,房中有一处地洞,由一个空的衣柜挡着,他一手将衣柜推开,弯身打开下面的木板,里面满是尘土,只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他将楚郁先放了下去,自己则随后而下,木板关上,杳儿用力推着衣柜归位。


    外面已经响起了急急敲院门的声音。


    “开门!开门!!开门!!”


    三声之后,嘭的一声,门被用力踹开了,一群穿着盔甲身上佩戴刀剑的士兵们闯了进来,刚跑出门的杳儿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白着脸喊着:“爹!爹!!”


    在灶屋里已经听到声音的沈道跑出来,“杳儿!”


    为首的将军一个眼神示意,让身后的士兵进屋找人,一群人冲了进去,见什么翻什么,便是床被,也要一剑扎进去,可见杀心之强。


    杳儿和沈道被围在院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搜查的士兵从几边房屋中走出,对着将军摇了摇头,汇报道:“将军,没有。”


    “没有找到人。”


    “这里也没有!”


    将军的视线落在杳儿和沈道身上,他从怀中掏出两幅画像展开,逼问道:“你们可有见过这两人?这两人乃朝廷通缉要犯,犯上作乱之徒,倘若提供线索,就赏银一万两。”


    杳儿捂住嘴巴惊呼,“一……一万两啊,这么多?”


    将军眼神一厉,抓住杳儿,“你知道?”


    “我、我不知道啊!”杳儿满脸害怕。


    “你不知道,你咋咋呼呼什么?”


    杳儿说:“一万两哎,民女不该惊呼吗?民女不惊呼才奇怪吧。”


    将军忍了忍,又问她,“你们住在溪边,难道就没捡到什么昏迷的青年男子吗?”


    杳儿诚实摇头,“没有,将军,民女经常去溪边,捡到过鱼捡到过蟹捡到过果子,但没有捡到过男人。”


    将军一把把她推开,转而去检查周围环境,试图寻找有年轻男性的痕迹,只嵇临奚和楚郁二人十分谨慎,并未留下任何东西,就连衣物,也没有洗晾,而是穿在身上从不离身,只怕到时连累到沈先生与杳儿父女二人。


    逼仄的地下洞里,嵇临奚抱着楚郁。


    因为这里是沈先生用来藏一些药草的地洞,空间并不宽敞,甚至很狭窄,站不起来只能蹲着不说,面对面蹲十分拥挤伤人,嵇临奚怕伤了太子的腰只能将人抱在怀里,一手护住脑袋,一手揽住腰,让太子坐在自己大腿间并拢的缝隙里。


    外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一批人走了进来,肆意翻找搜寻。


    嵇临奚仰头看着头顶的缝隙,慢慢握紧袖中的一个手环,还有匕首。


    当日刺杀沈闻致以后,回去他怕沈闻致查出来报复自己,特意让人订做一个暗器,戴在手上,危急之中只要一按,就能射出无数毒针,但因为是一次性保命用品,到了现在,他也没动用过。


    若这群人真发现了他们,他就会射出这些毒针,趁乱翻出去带着太子翻身逃出去,再有人追上来,就是匕首封喉。


    怕太子害怕,他将人箍紧在自己怀中,只这个动作让两人的腿越发交叠,不仅是腿,嵇临奚能感受得到柔软的臀,就这么隔着几层布料亲密贴着他。


    楚郁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他想挪开身体,但这样稍有不慎就会发出动静吸引上面的注意力,他只好试图撑起身让自己别贴嵇临奚那么紧,但还在修养中的腰并不足以他支撑那么久,不过一会儿,他就全然失力,后背、下身猝不及防与嵇临奚真正贴合在一起。


    嵇临奚的身子一下绷紧,这种绷紧通过过密接触的躯体,传到楚郁的身上,楚郁全身一僵。


    第199章 (一更)


    “呃呃啊啊啊——嵇临奚,孤要杀了你!”


    虽然梦中已经与嵇临奚这个混账翻过数不清多少次,但对楚郁而言,那终究只是梦,梦醒后那些感官知觉很快就会遗忘,本来是遗遗忘得干干净净的,但眼下从身后传来的触感,又将那些荒诞梦境里的感官回忆再次唤醒。


    他试图将身子一点一点往前挪动,摆脱这般尴尬的境地。


    但在嵇临奚眼中,暗色里无论是太子晃动的身躯,还是那细微的摩擦,哪一处都在疯狂调动着他的渴望,试图让他变成屈服于兽性的野兽,他僵持着身体,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楚郁想净了嵇临奚的心在此时无比强烈,因为——他绝望闭上眼睛。


    根本无法忽视,感受真的……俨然与梦里一般。


    楚郁耳朵红得仿佛滴血一般,他紧咬着唇瓣,手掐着嵇临奚,慢慢用力,绞着嵇临奚提醒他快点平息下去。


    只日夜思之的佳人就这样坐在自己身上,身体感受到的是柔软的触感,鼻间嗅到的是美人香气,嵇临奚的理智若能够自控,就不是那个只是一点和太子有关的臆想都能令他梦里不知几度春宵的人物了。


    头顶的士兵还在搜查,逼仄的空间里,没有舒展身体的地方,可供呼吸的空气也不是很够。


    二人就这么贴身拥抱在一起,上面的动静都开始变得虚幻恍惚起来,楚郁受不了了,垂下首再度闭上眼睛,不想面对眼下羞于启齿的境况。


    但垂首的姿态让他就像某种表示臣服受愉的柔弱兽类,白皙的脖颈没有一点戒心暴露在身后压抑的猛兽视线中,几缕发丝蜿蜒着贴着肌肤,嵇临奚呼吸一窒,就跟着了魔一样,情不自禁低下头,缓慢呼吸嗅闻着。


    楚郁:“……”


    嵇临奚,你去死吧。


    头顶的柜子被打开,没看到人后,对方就离开了,然后屋子里的脚步声在逐渐远去。楚郁终于能动作微弱地反抗,但他的动作太微弱了,与梦中肖似的动作与姿态,更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引,要将微微失神的嵇临奚,也一同勾进梦中。


    嵇临奚这样的流氓色胚怎么受得住这般诱惑,再怎么装,再怎么隐忍,他本性便是那样的本性,屋子里的人已经离开,去到院子里,安全下来的环境让他不自觉就慢慢将人压在身下,到了这般时候,他倒也还记得体贴地护着楚郁的腰和头颅,只是那份保护,亦是某种禁锢,把人牢牢箍在他怀中,不得逃脱。


    楚郁抬手,扣住他的手腕,五指慢慢抓紧。


    嵇临奚却仿佛毫无察觉,带着他的身体往下压,温热的唇瓣擦了过去,滚烫的呼吸喷洒,神魂颠倒间,他探出舌尖,一舔而过。


    楚郁头皮发麻地绷紧身体,头顶微弱的光线穿过地板的缝隙一缕一缕洒了下来,他不自觉仰起脖颈,去看上面的光,身后的嵇临奚还若有若无拖着他往里带,他咬紧牙关,想回头扇嵇临奚耳光的心都有了。


    他要阉了嵇临奚。


    他要砍了嵇临奚的脑袋。


    他要……


    他要……


    他要——


    游蛇滑入袍下,他琥珀色的双眼在昏暗的光线里骤然睁大,全身都在发颤,因为官兵还在外面的院子里搜查,怕发出动静将人重新招惹进来,他只能紧咬着牙,一忍再忍,抓着嵇临奚扶着他脑袋的手手指都陷了进去,抓出指痕来。


    嵇临奚吐息。


    兴奋的气喘声越来越大。


    嵇临奚是真以为这是在梦里了,昏暗的光线、暧昧的光彩,会主动诱惑他的太子,还对他各种放肆举动包容的太子。


    带着湿意的唇瓣贴着楚郁的锁骨,含亲带舔的舔舐。


    整张脸已经埋在他的衣襟里。


    楚郁开始抓嵇临奚作乱的手,另外一只手慌忙拉自己肩膀上凌乱的衣服。


    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与嵇临奚百般纠缠,因为嵇临奚并不会乖乖收手。


    楚郁忍无可忍,他猛地转过身来,伸手扯住嵇临奚衣服,逼了过去,“嵇临……”


    嵇临奚在梦里确实是肆无忌惮的禽兽,此时此刻,还能抓着他来亲。


    好好好。


    好好好。


    狼狈至极的楚郁是怒极反笑,他先是将腿压在嵇临奚身下,而后屈起膝盖,用力往上顶,在做这些的时候,捂住嵇临奚的嘴。


    嵇临奚原本恍惚迷离的神情,就这么一下清醒了,同时楚郁察觉到一股无来由的湿意,那是什么,他想都不敢去想。


    “呃呃啊啊啊——”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拉着嵇临奚的衣领,发出崩溃的低声叫喊,低得只有嵇临奚能听得见,“嵇临奚,孤要杀了你。”


    “孤一定要杀了你,你这个禽兽、畜牲、流氓,登徒子,天杀的东西……”


    他这辈子都没有遇见过嵇临奚这样的人!


    这样的境况还能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是人!!!


    嵇临奚不敢说话。


    他偷偷并拢双腿,遮掩发生的丑态。


    楚郁深呼吸一口气,扭头去注意外面的动静,只要外面真的发现他的存在,要拿沈先生与沈杳威胁,他就会让嵇临奚留在这里,出去保这对父女的性命。


    救他于他有恩之人,又怎么能让对方为自己牺牲性命?


    玉妃与那个皇子他已经让沈闻致带走保护了,各路调援的军马不久后也会抵达京城,沈太傅虽然致仕但影响深远,沈闻致与沈闻习忠于朝廷社稷,唯一不能处理的,是嵇临奚这里,他想通过嵇临奚编织一张蛛网,将所有腐败朝臣连同王相一网打尽连根拔起,皇室亲贵也好,朝中重臣也好,嵇临奚就是最核心的纽带,他没办法事事推算到,他也只是一个凡人,只能想方设法将所有局面推往自己想要的一方走,并做好各种可能性的准备。


    以陇朝现今的状况,内忧外患,只有血洗一遍朝堂,才能有机会迎来新生,否则便是施政步步受阻,最后在稳健的腐朽里步入毁亡。


    院中,将军正在四处检查。


    他看到还未倒进水缸里装着水的水桶,问:“刚才我们进来时,你们一人在屋里,一人在灶屋做饭,这水桶是怎么回事?”


    沈道说:“草民煮汤,本想趁汤煮之时提水注进水缸里,还没提进去,灶屋里火太大,怕汤干了,就先放下来去弄菜了,还请将军明辨。”


    将军又走到两处板凳前,“这里怎么两个板凳?有客人?”


    沈遥迟疑着说,“那个……将军,我和我爹两个人,时常在院子里摆弄草药,两个板凳不对吗?”


    将军一堵,没话说了,他四处检查,确实检查不出旁人存在的一点痕迹,紧接着他像想到什么,去了灶屋,先是打开蒸饭的蒸子,又看锅里煮的汤菜,忽地冷笑一声,“你们父女二人,做这么多饭菜,吃得下吗?莫非是要招待人?”


    沈道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并不说话。


    沈遥也不说话。


    “不交代是吧!来人——”


    沈遥立刻跪下来,哭着道:“是民女胃口大,吃得饭多,一顿顶别人三顿,我爹才做这么多的!大人,您就饶了我和我爹吧!我们是真没捡到您说的人啊!”


    将军却是不信,让人端来椅子,让沈遥吃给他看。


    沈遥慌忙爬起来,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钵,添满了饭后,盖上汤菜,握着筷子就飞快吃了起来,她吃相凶猛,不似作假,看得一众士兵都忍不住吞咽起来,吃完一碗,沈遥舔舔唇瓣,又添了一碗,眼见她吃速不减,将军抬手,“好了,你确实很能吃。”


    看来太子确实不在此处,还有背叛了相爷的嵇大人。


    但他还是满心疑虑,该处河溪连通天白山太子坠崖那条河,派下去的追兵完全找不到太子踪迹,倒是找到另外一个嵇大人留下来的痕迹,脚印一致,但也很快就消失追寻不到了。


    太子到底是生是死?


    又是否与那个嵇大人在一起?


    他又问沈道与沈遥父子二人,“你们在这里居住,就没发现周围有人的痕迹?”


    沈遥思索,像是想到什么,眼前一亮,“有……有!我见过!”


    将军一震,连忙追问,“哪里?”


    沈遥问他有钱拿吗?


    将军让人拿出一百两银子,说如果线索确实有用,就先把这一百两银子给她,沈遥忙说自己前两日上山,正逢下雪,看到有人留下来的脚印,便忙呼喊是不是有人,但是没有回应,当时天快黑了,她怕是坏人不敢寻着脚印找,只离开的时候,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往山上的方向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自己最初发现嵇临奚他们的地方,“就是那儿!我就是在那儿看到脚印的!我喊了好久,都没人理会我。”


    将军看了一眼,若太子或者那位嵇大人从天白山那边那里逃来,也确实很有可能经过这座山,便让人把银子给了沈遥,带着人离开了。


    只他确也长了一个心眼,使了个眼色让一批人隐藏在沈家父女家的院外,盯着看是否有陌生人出入,又或者有什么异常动静。


    沈道对着杳儿微微摇头,杳儿也很快反应过来,两人把院子里弄乱的东西整理后,杳儿说:“爹,我去收拾房间。”


    “去吧,看一下有没有丢钱。”


    “好。”杳儿应了一声,就往屋子里钻了,推开衣柜,打开木板,嘘了一声,朝楚郁伸出手,轻声说,“典公子,我拉你出来。”


    至于那个蜂脸怪,就自己爬上来吧,哼,她才不管。


    …………………………


    第200章 (二更)


    佳人在怀,他嵇临奚也还算抓住了一样不是么?


    楚郁伸出手,握住杳儿的手,杳儿拉着他离开地洞,他站在杳儿面前,低声说:“多谢杳儿姑娘。”


    杳儿说:“没事,没事,就是外面还有人,你们还不能出去。”什么朝廷通缉要犯,什么犯上作乱之徒,典公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呢?她看就是那群人胡乱构陷,想要害典公子。


    嵇临奚从地洞中爬出来,楚郁暼了他一眼,没说话,嵇临奚走到他身后,给他整理背后被揉乱的褶皱。


    楚郁:“……”


    他扣住嵇临奚的手,对着杳儿,脸上还保持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但手指已经陷进嵇临奚的手腕中去。


    杳儿浑然不觉,说:“典公子我去给你端饭过来,你等等。”说完便跑去外面了,口里喊着爹我收拾好房间了我们快开饭吧,不一会儿就将做好的饭菜端了进来。


    吃完饭,楚郁放下筷子,礼貌提出辞别。


    追兵已经搜寻到这里,他和嵇临奚每留下一刻,沈先生与杳儿的危险就越多一分,去往山里的官兵搜寻不到他们的踪迹,就会重新对两人再起疑心,介时寸土寸地的找,他与嵇临奚很难躲得过去,一旦他与嵇临奚被找出来,沈先生与杳儿就没有好下场。


    听到他要辞别,文雅小啄的杳儿放下手中的小碗,露出失望的面色,“要离开吗?典公子,你可以再在这里待下去的,你还要养身体呀。”


    楚郁摇了摇头,温和说:“多谢杳儿姑娘这段时间与沈先生的照顾,只我与好友身上还有很重要的事,并不能在这里久待。”


    “这样啊。”杳儿虽然满心不舍于他,却也不好再挽留了。


    沈先生将一些药装在葫芦里,让两人带在身上。


    他看着楚郁,犹豫片刻后,说:“以后若无事了,每隔半年,便可来此,我为你施针,此后你的腰受不得寒凉与劳累,要小心注意。”


    他并不清楚这位典公子的具体身份,但几日相处出来,从对方的言谈与气度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今日官兵搜查,结合他几日前下山时听见的民间风声,更进一步确定了什么。


    楚郁伸出双手接过他的葫芦,系在腰间,拱手回道:“待到它日,定会回报沈先生与杳儿姑娘的恩情。”


    杳儿说等一下,起身连忙翻出自己藏起来的蜜饯,夏日里晾晒的蜜饯,已经所剩不多,她将那所剩不多的蜜饯塞给楚郁,楚郁无奈道:“杳儿姑娘,我们已经麻烦您很多了,实在不好意思再收了,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杳儿说自己吃腻了,然后不情不愿扒拉出两颗,递给嵇临奚,“给你,蜂脸怪。”


    嵇临奚正要笑盈盈说自己对蜜饯过敏吃不了,楚郁看了他一眼,他便也不情不愿接过了,“多谢杳儿姑娘。”


    “你们要注意安全呀。”杳儿望着楚郁。依依不舍说。


    楚郁颔首。


    嵇临奚站在院墙下,捡起院子中一块石头,放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他闭着眼睛,听着周围传来的动静,而后将石头用力掷往远处,石头落地,发出声响,顿时吸引住了周围看管的士兵,伴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他背着楚郁,翻着后墙离开了。


    望着两人离开,沈道叹了一口气,转头却见自己的女儿眼眶还在看楚郁离开的方向,眼眶红了一片,而后眼泪忍不住落了出来。


    沈道以为女儿是不舍离别难过。


    杳儿开口,颤颤泣泣:“那个蜂、蜂脸怪,他是个混账、流氓。”


    她才不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一想到那温柔跟天仙似的品性什么都极好的美人公子,却被那除了脸哪里都不好的蜂脸怪勾上,她就悲从心中来,忍不住蹲在地上,脸埋在她爹腿上,吚吚呜呜的啜泣起来。


    ……


    嵇临奚惯会藏匿跑路,不一会儿,就已经听不见追兵的动静了。


    二人都默契地不提及地洞下的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此处已经离城镇很近,在杳儿家中养了几日,嵇临奚身体已经恢复了一半,跑得很快,昏暗时分,两人就已经进了城镇中。


    街上有往来的搜查士兵,各处医馆也被把守,他背着楚郁躲在一处巷后,为了躲避追查,二人都要换掉自己身上的衣服,融进人群之中,此事嵇临奚也极为擅长的,他以前便是乞丐流民,混迹多地。


    夜幕之中,细雨窸窸窣窣的降下,嵇临奚将楚郁放在一处隐蔽街市之中,拿起一旁竹篓盖在楚郁身上,“殿下,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寻些东西,一会儿就回来,你别怕,我迟早会回来的。”


    楚郁再聪明也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知道自己跟着嵇临奚许是累赘,答应了一句。


    嵇临奚立刻跑出去了。


    ……


    原本已经关掉的当铺,在剧烈的敲门声中,又再度被人从里面打开。


    “谁啊?不知道打烊了吗?”


    不耐烦的声音止住在眼前的和田鹤玉上,掌柜眼神一下变直了,下意识伸手就要抚摸。


    面前衣着被雨水打湿,因为戴着破旧斗笠看不清脸的人将和田鹤玉收了回去,“此乃我家中祖传之玉,想五百两售给掌柜,不知掌柜意下如何?”


    “五……五百两?”这样的极品和田鹤玉,居然只要五百两,宛如天上掉了馅饼,掌柜忙把人迎进店中,寻常当铺置换之物,要件件登记在册,供地方官府详查,但千金之玉,只要五百两,这样的好事,便是他知道这之中有隐情,也顾不得许多了,将五百两银票拿了出来,就要把玉佩私藏起来。


    看着他的动作,嵇临奚心中冷笑一声,却说:“我不要银票。”银票还要去钱庄去换,岂不是露了行踪?


    “还请掌柜帮我换成银两。”


    掌柜连忙去库房取了。


    取完银两的他回到前堂,心中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如今奉城官兵四处搜寻,说城中恐有谋逆之徒,若有提供线索者,赏银万两,莫不是就是外面那人?


    不要方便携带的银票,要银两,遮脸遮貌,身形狼狈,定然是了。


    若自己将这人送到官兵手里——


    他正这样想着,踏过门槛,却见对方端坐在桌旁,端起茶送入斗笠中,只这个动作,就气势非凡,就连他接待过的知府,也没有这样的凛冽威慑。


    掌柜心中一下打起了鼓。


    那人注意到他,抬起头来,一声冷笑,“怎么,掌柜是想去报官?”话中意思却已经承认自己就是那谋逆之徒了。


    全然不惧的话中,却透着毫不掩饰的阴鸷与歹意,那斗笠下投来的视线,仿佛毒蛇一样,摄得掌柜头皮发麻。


    他连忙露出笑来,弯腰殷勤赶到嵇临奚面前,“大人哪里的话,您给了小人天大的财富,小人又不知您是谁,怎么会想着报官这种事。”


    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包袱递了过去。


    嵇临奚接过打开随便看了眼,确实是五百两左右。


    他没立刻走,而是打量眼前的掌柜,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杀,看着掌柜的眼神,就像屠夫在看一块白肉。


    后脑勺传来阵阵麻意,掌柜当即跪了地上,举手对天,颤着声音发誓,“大人,您今日出了这门一步,小人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您就饶了小人吧!”说着,他连忙跪地磕头。


    他求了半天,终于,头顶的人提着包裹站起来。


    “今夜之事,若有半分外传,在我死之前,你的家人与你会先迈入地府,那块玉佩并不是那么好拿的,有的事,掌柜你想清楚了再开口。”


    “是是是,是是是,小人谨记。”掌柜大汗淋漓说。


    嵇临奚出门了。


    回头看着匆匆关闭的当铺,他的面容,都在斗笠下的阴影之中。


    进了城镇就需要钱,他带着太子在身没钱又怎么养好太子,偏他来天白山时,身上系的钱袋子被河水冲走,只有紧挂在腰带的两块玉佩还残存着,如今只能寻一处当铺当掉。


    象征着名声显著、官升一品的千金之玉,曾被他握在手中日日观赏,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升一品,如今却要折在这默默无闻的当铺之中,换取百两银子。


    就像是在告诉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势最后都会化为乌有。


    低下头的嵇临奚,攥紧手中另外一块祥云玉佩。


    暂且丢了权势又如何?他还有日思夜想的太子,佳人在怀,他嵇临奚也还算抓住了一样梦寐以求的不是么?他并不是什么都失去了,且如今殿下待他,已经与以往任何时候不同,虽殿下从未对他表露过真正的心意,但经历的这一切的一切,还能说殿下对他无心,只有利用吗?


    他吐出一口息,将那祥云玉佩收进袖中,转头往更偏僻的地方快步走去。


    ……


    躲在竹篓里的楚郁,听着路边的脚步声慢慢走过去,嵇临奚离开前拿了一些木板在头顶挡着,他并不曾淋到雨,只听着雨声,四周都是黑暗,他抱着双肩,就在昏昏欲睡时,听到路的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他睁开双眼,仰起面颊看去。


    不一会儿,头顶的竹篓被掀开。


    “殿下,跟我来。”匆匆忙忙的声音。


    他被嵇临奚背在背上,在城中绕来绕去,与巡查的官兵躲藏,终于,嵇临奚带他来到一处破庙之中,嵇临奚已经在此处做了安排,绕过破败神像,后面就是铺垫好的床被。


    “今夜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不用吹冷风了。”他找了许久,才找到这么一个无人的好地处。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