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尴尬的事会让人丧失勇气,至少难以再次面对。
比如现在。
“走不走?快迟到了。”
公司地下停车库的某辆黑色汽车里,傅眠习惯性地抬起手臂看时间,低头发现空无一物的手腕才想起腕表早已经坏掉,他抿抿嘴,扫了眼车载屏幕的时间,扭头去问身旁某人。
其实表已经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但用十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
沉熠半死不活地躺在副驾驶座上,闻言轻轻闭上眼睛,说话有种淡淡的崩溃:
“你之前也没说前天到市场部巡查的有一半都是董事会的人啊, 我以为全是巡查组的”
这下好了,他颓废地抓抓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心说还打扮个什么劲儿啊,估计大家脑子里只记得那下半张脸的红印了。
傅眠握住他作乱的手,伸出另一只手到沉熠头顶,试图将人弄乱的头发弄服帖。
修长如玉的手在浓密墨发里穿梭,傅眠神色认真,只是语气疑惑:“你也没问啊,是又怎么了?”
为了给头发定型,沉熠稍稍用了点啫喱水,随着男人拨弄头发的动作飘来浅淡的香气,混着清冷的雪松气息萦绕在傅眠鼻端。
混合的味道并不难闻, 这两样沉熠用的都不多, 浅淡的香气混在一起, 闻起来很容易让人想起覆在山顶的一抹雪, 纯白的冷冽。
只是闻着这味道,傅眠眼眸深处却有漩涡一闪而过,极其轻微的皱了下眉,接着就熟练的从主驾驶爬过去跨坐在沈熠腰腹上。
他俯下身,脑袋在对方脖间拱来拱去,细软的头发扎的人发痒,直到闻到那抹清甜的桃香,直到那股香气盖过其他味道盈满鼻腔,他才停下来趴在沈熠身上,轻声抱怨:
“你说你打扮那么骚包干嘛?味道都闻不到了。”
对这样姿势沉熠早已习以为常,每天来上班不这样腻歪个一会儿某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索性扶着对方的腰让人坐稳,也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将自己手腕的腕表取下来,捞过对方不老实的左手,慢悠悠将表戴上:
“那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呢?表坏了不会先换一个啊,不嫌麻烦是吧?”
扣表带时他指尖恰好压在对方的脉搏处,沉稳,规律,有力,生命的激情彰显于此。
傅眠表情不太情愿,但也只是垂眼看着,乖乖伸出手让人把腕表扣上:
“不是你说要去瑞士送我一个新的吗?我为你留着位呢。”
不说还好,一说到瑞士他不知又想到什么,表情突然又变得雀跃兴奋起来,用这只带着腕表的手抚上沉熠的侧脸,指尖在他酒窝轻蹭打转:
“还有三天,”指尖轻轻在酒窝里点了三下,语气轻快,深埋着急切和渴望,
“还有三天。”
冰凉的表带掠过温热的皮肉带来一阵颤栗,对方轻点的指尖更是传来痒意,沉熠微扭头摁住他的手,指腹依旧压在脉搏处,感受生命的跃动。
“这么想滑雪吗?”他问,又认真提议道,
“国内也能滑啊,京城不是也有吗?不行一会儿开完会就陪你去呗。”
“不要。”傅眠沉默一瞬,看沉熠的表情就知道对方已经忘记自己说过要在瑞士送他东西的话,他垂下眼,另一只手蹭开沉熠的薄唇,去用指腹去抵他的虎牙,微弱的疼痛却让他睫羽颤动,他说,
“要去瑞士。”
要去瑞士,当初告白没有在瑞士,现在
总之要去瑞士。
“好好好,去去去。”沉熠用虎牙咬了一下对方的指尖,说话变得含糊,“你想的话就去,我有足够的时间”
剩下的话被对方猛扑上来的吻打断,虎牙被舌肉缠绕舔蹭,沉熠叹口气,微仰头张开嘴让人吻的不那么辛苦。
他握着傅眠的手腕,指尖搭在脉搏处感受对方血液的加速泵涌。
滴答滴答,不知道是腕表指针的转动,还是逐渐淹没一切的心跳声。
是什么都可以,沉熠垂眸,他在心中将那句没说完的话讲出来——
我有足够的时间陪你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所以别那么害怕,别那么不安。
他们认识这么多年,足够了解彼此,跟踪,监视,乃至冷战后的先一步服软,傅眠没有说,但沉熠知道,他知道对方在害怕什么。
只是他想不通他的爱人为什么会如此不安。
但没关系,另一只手摁在对方后颈,沉熠主动加深这个吻,唇齿纠缠,有东西在静默狭小的空间里暴涨。
他想,他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用一辈子去安抚爱人的不安。
*
不过呢,关于接吻这件事,还是不能太由着癖好明显的小狗。
“没事,看不出来的。”
电梯里,傅眠捧着沉熠的脸,指腹从对方唇瓣擦过,仔细去看会发现本就饱满的唇肉有些红肿,甚至下唇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咬痕。
“我服了你了,”沉熠抿抿嘴,试图让嘴唇看着正常一点,嘴巴变红说话间就显得虎牙更加洁白,
“你不知道一会儿要开会吗?”
他数落着看向傅眠,却发现对方看似认真听训,实则眼神早就黏在虎牙上移不动了,沉熠顿了顿,神情就有些挫败,觉得小狗爱咬人这毛病一辈子都改不好了。
他想着伸出手,本想捂住傅眠的眼睛,只是看到这人轻颤的睫羽,沉熠的手就拐了个弯,拽拽男人长而不翘的睫毛,临了带着点不甘,他恶狠狠地说:
“下回你开会之前我非要把你嘴巴咬流血。”
眼睫被轻柔的拉拽,不疼,但误触眼睛的错觉还是让傅眠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听到沉熠的话,沉默两秒,平静回答:
“也行,”停停又道,“现在不是就要开会吗?现在来吗?”
这样岂不是别人一看就知道沉熠和他接吻了,简直就像是打上了标签,他想的眉眼愉悦,眼尾都上扬。
沉熠还没说话,倒是飞在半空的《商业至尊》崩溃大喊:
“我受不了了,这才不是龙傲天,我受不了了,你个变态男同把我霸气威武的龙傲天换回来!”
“不是,你说谁呢?一边去。”傅眠听不见,沉熠又不乐意了,他把人搂进怀里脑袋摁在自己颈窝,不让人看见自己的动作。
接着一把拽住书精的翅膀,像拎鸡仔一样把书拎起来,他说:
“你会不会说话?礼貌点行不行?谁是变态啊?”
话没说完就感受到脖颈皮肉被人用牙轻轻磨蹭,沉熠动作一顿,面色不变,
“这叫爱的深沉,你懂不懂啊?”
书精使劲挣了挣,没能逃出沉熠的魔爪,只能冷笑两声:
“你们俩简直天生一对,赶紧结婚锁死吧!谁家姑娘禁得起这种祸害!”
你个种马小说你还骄傲上了。
沉熠撇撇嘴,才懒得搭理它,手一松让翅膀滑落,柔软的羽毛滑过指缝,接着就听见啪嗒一声书本落地的声响。
他又叹口气,无视书精的哼唧,捏着怀里人的后颈将人扯远:“行了,别啃了。”
再啃下去有小东西要疯了。
傅眠胸膛起伏还喘着气,他擦了一下嘴,毫不在意地道:
“没事,专用电梯,没监控。”
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一瞬,心想没监控,也没其他人能乘坐,在这儿干点更过分的事都没人知道。
沉熠丝毫不知道他脑袋里都想了点什么,只是听到这人的回答脸上露出一点无奈,手探到口袋里想拿出纸巾给他擦一下嘴边的湿痕,结果手刚摸到口袋就发现不对。
“怎么了?”傅眠见他皱眉翻口袋不由去问。
“唔”沉熠伸手按了临近的一层电梯按钮,“我好像把开会要用的U盘丢车里了”
应该是刚刚接吻的时候动作太大,U盘从口袋里掉出来了。
傅眠看他按电梯的动作知道他是要从电梯出去然后走楼梯下去,就道:
“我去拿吧,还有半个小时你上去准备一下。”
也不是多大点事儿,沉熠想了想答应,又道:“那让电梯给你送下去?”
他说着就要按电梯按钮,被对方伸手拦住:
“没必要,几层楼的事,”说话间电梯已经开了,傅眠一边踏出去一边对人说,
“我找不到会给你打电话的,你注意接。”
沉熠应了一声,趁他不注意将书精也扔出去,快声嘱咐:“你跟着他去一块找,他要是没看见你看见了,就等打电话的时候告诉我,我再跟他说。”
话罢和傅眠挥挥手,趁书精没反应过来之前关上了电梯门。
小东西吵死了,还是交给听不见的人比较好。
*
总秘办有个徐秘书,她暗恋总裁好多年。
哦不对,应该是明恋,毕竟这件事除了傅眠自己不在意不清楚,几乎全公司相熟的人都知道。
喜欢总裁的理由也很简单,不是迷恋才华,也不是陷于财权,而是因为她是纯颜狗。
于是知道总裁有对象的那一刻,她的反应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好奇,想知道到底是多好看的人能让总裁神魂颠倒。
所以专门和其他秘书换了工作,此刻正站在电梯前等待迎接董事会的股东和项目的合作方,为的就是第一时间看清到底是怎样一张脸。
只是太激动了,提前一个小时就站在这里等着,也没人,只好拿出手机和闺蜜聊天——
:我还是想不通,那到底是有多好看,我长得也不差啊,心碎,永远也不会再爱了QAQ。
闺蜜回道:性别卡不上哈,还有,就算你们公司那个老板是异性恋,那你也没希望啊,上回不是你自己说的,说你给老板当特助当六年了,老板还分不清你和另一个秘书,把你名字叫错了吗?
徐秘书捂住胸口,冰冷的文字让她备受打击,她这个闺蜜什么都好,就是爱说实话,嘴硬回道——
:你别管,我们老板是脸盲。
闺蜜:……你开心就好^_^
正低头和闺蜜聊得火热,一道明亮清澈的嗓音打断了她:
“请问,稍后开的职位任职和项目研讨会是在这个楼层吗?”
徐秘书猛地收起手机,匆忙露出职业微笑抬头:
“是的,先生——”
她话说到一半停住,望着眼前这张年轻帅气的脸,那颗据说已经被水泥封住的心又开始跳动,迷迷瞪瞪地给帅哥指了路。
直到对方走远,那股浅淡冷淡的雪松香依旧萦绕在原地久久不散,徐秘书回过神来,懊恼地发现没问对方职称,不过这么帅的脸如果以前在公司她不可能不知道,应该是项目合作方那边的人。
至于是不是总裁的小情人,拜托,虽然她刚才一直摸鱼没注意对方是从哪个电梯上来的,但是根据听来的八卦,被总裁咬出一脸“暧昧旖旎,一看就是被狠狠疼爱过”的吻痕(以上描述词皆来自当时在场的内部人员),那能是这么帅气潇洒的帅哥吗?
再者徐秘书回忆刚刚那帅哥高挑的身姿和劲瘦有力的腰身,这样的看着也不像下面那个啊,和老板撞号了,不太可能。
于是激动地拿出手机——
:闺闺,我又恋爱了。
:我一会儿要打听清楚男神是不是我们公司的,不是的话我要跳槽看帅哥!
闺蜜:?
徐秘书家里不缺钱,能支持她在总秘办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工作这么长时间的原因就是总裁的那张帅脸,虽然现在痛失所爱,但没关系,颜狗已找到新的男神。
正想着电梯铃又叮一声的响起来,徐秘书这回手疾眼快地把手机塞回去,微笑着迎上去,看清来人后心说今天真是俊男靓女齐聚啊。
这回来的人有点多,电梯分了两次才上来完,为首的是个年轻的女人,一身职业西装穿得干净利落,红唇大波浪,脚上的小高跟踩得嗒嗒作响,她微笑着向徐秘书询问:
“秘书小姐,我们是这次项目合作的陆氏集团,出了一点事情提早到了,所以没有麻烦你们下去接引,能告诉我,我们这次会议的地点吗?”
徐秘书自然是应下,将人引导相应会议室后才觉得有些奇怪,印象里这次会议陆氏集团指定的人选里面领头的不是女性吧?
她皱眉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事报给林秘书,虽说这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秘书这工作总是要处处留心一些嘛。
还没拿出手机,就又听到电梯响。
怪了,她边抬头边想,今天一个两个怎么回事,老总们不是最爱踩点到吗,今天怎么都提前来。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神色冷淡,气质张狂的俊脸,是傅眠。
总裁还是这么帅啊,可惜谈恋爱了,她不舍地多看两眼,然后就挂起职业微笑迎上去:
“傅总。”
不是刚走近,徐秘书鼻翼微翕,然后猛地瞳孔一震,脸上的惊愕差一点没掩盖住。
不是,这总裁身上的香水味怎么那么熟悉呢。
好像几分钟前才闻到过。
傅眠压根没注意到秘书的不对劲,或者说注意到也不在意,手里摆弄着一枚小小的U盘,他淡声问:
“人都来了?”
眸色黑沉,语气平静,举手投足之间却彰显着不可一世的张狂和意气。
“你这不挺正常的吗?”书精飞在他的身后,看龙傲天和秘书对话,翅膀挠挠书脊,它喃喃自语道,语气颇为不解。
“是,连合作的陆氏也来了,就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指定的负责人好像变了,为首的是一位没见过的女士。”
傅眠皱皱眉,但也不算意外,之前有听说陆董事长的小孙女从法国留学回来,只是资料一直捂得很严实,圈内人也没几个知道。
他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谁来都一样,合作一向是晨睿占主导,陆氏只是从旁提供一些协助罢了,随时可以换掉,又问道:
“你们沉总呢,来了没有?”问这话时语气都软了一点,想了想估摸着徐秘书没见过沉熠,补充道,
“长得最帅有虎牙的那个。”他说这话一点都不脸红,语气正常到令人发指。
飞在身后的书精像是失去全身的力气,翅膀扇得有气无力,猛然往下坠了一截,它望着傅眠高挑清俊的背影,又喃喃道:
“我恨男同。”
徐秘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刚刚找到舔颜对象的心又碎成一瓣一瓣的:
“来了,也已经进去了。”
果不其然见到总裁唇角又上扬了一点,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会议室。
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徐秘书无力地拿出手机——
:我又失恋了,再也不会爱了。 。 。
闺蜜:?
:我恨男同。
*
傅眠手里把玩着这枚小小的U盘, U盘的末端是一段明黄色的穗子,被他拨弄的凌乱,柔柔的从指尖滑过。
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穗子是家里挂历上垂下来的,沉熠犯懒,想给U盘系个坠饰防止因为不起眼弄丢,却又懒得动,干脆把挂历的穗子拽下来给系上去,当时拿着U盘在傅眠眼前提溜转着晃悠,语气懒洋洋的,含着笑:
“等我把项目做完了,你要给我发多少钱的工资?”
当时他扫了U盘上的穗子一眼,笑着反问回去:“你把我的挂历弄坏了,你要赔我多少钱?”
对方怎么说来着?哦对,傅眠笑了一声,将U盘握紧——
“钱是没有的,以身相许行不行啊?”
他继续往前走,心想,以身相许?
那简直求之不得。
明黄色的穗子也被他握进手心,只留一点线头溢在外面,明丽的颜色,远远看上去像是一朵花娇嫩的花蕊。
以身相许吗,那还有三天,傅眠抬脚拐进走廊,他再次默念,还有三天——
“那就谢你了,陆婉。”这是沉熠的声音。
“小事一件,所以真的不考虑一下吗?和我联姻,我就帮你拿回徐氏。”这是一道女声。
默念被打断,他抬眼看着站在走廊上交谈的一男一女。
陆婉?眼球大量毛细血管破碎,眼前景色盈满血色开始模糊,在血液轰鸣和愤怒的嚎叫中,傅眠默念这个名字。
哦,想起来了,他眸光扫过女孩的高跟鞋,这次穿的不是羊皮小靴。
是沉熠之前的相亲对象。
在他告白之后迅速约见的相亲对象。
那这话什么意思呢?血雾中有一道身影向他走来,傅眠微阖眼,遮挡住在眼眸中迸涌的血色漩涡,明黄色的穗子被他再次握紧,这次连线头都被捏进去,像是一朵花枯萎的花蕊。
什么意思都不重要,他不抬眼,只是微笑着将U盘交给走过来的沉熠,听对方对那女人说别开玩笑了。
他闭上眼不作声,依旧微笑,忍耐一下,傅眠,他在心中默念——
今天,距离去瑞士还有三天。
事情不可以被搞砸。
第72章
“要不要和我联姻?你外公可是放出消息说剥夺你的继承权啊。”
不过是等傅眠送东西的时候在走廊上闲聊两句,谁知道这姑娘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沉熠默了默,心说怎么一个两个比我都关心我们家公司的归属权,陆婉这话说得让人没法接,不过是见了两面的关系,说话有些逾越。
他正犹豫着怎么开口,就见傅眠绕过走廊靠近过来,男人眼帘下垂,一双墨眸被挡在长直的睫羽后,看不出情绪,只是唇角上扬的弧度显出几分锐利。
沉熠没注意到对方的不对劲,下意识迎了上去,一手接过U盘一手搭在傅眠的肩颈,姿态显出第三人难以插入亲昵,他冲着陆婉说:
“陆小姐别开这种玩笑了。”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受到身下肌肉的僵硬和紧绷,动作一顿,他微笑着岔开话题,
“马上开始了,陆小姐先进去吧,不是说刚接手项目不熟悉嘛?开始就是项目讲解,进去听听吧。”
手悄悄揉捏傅眠的后颈, 感受对方身体的僵硬, 沉熠心说赶紧走吧, 再不走你们家一会儿天亮陆破都是有可能的。
陆婉没说话,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直垂眼没有看过她的傅眠,笑容明媚地扭头推门进了会议室。
女人高跟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走廊里哒哒回响,清脆的回荡声愈发显得此间静谧,更荡出某人周身那股绵长的潮湿。
阴沉但不尖锐。
面对沈熠,傅眠连负面情绪的外露都是柔软的。
“又生气了?”
沉熠随手把U盘塞进口袋,抬眼打量了天花板角落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想了想牵着这人的手推开一间空闲会议室的门,把人摁在会议桌上,弯下腰笑着去问,
“开玩笑也生气?”
他规律清浅的呼吸声扰乱对方的心跳,傅眠睫羽颤了两下,依旧垂眼,没有看他也没有开口。
见人如此沉熠还以为他气狠了,心说怎么心眼这么小呢,手慢慢撬开对方的指缝去与人十指相扣,身子沉下去想去寻他的唇,语气软软又轻轻的,话语间还带点笑意:
“你抬眼看我嘛,难不成我们堂堂傅总会因为小姑娘一句话——”
剩下的话在看见男人那双泛红的眼睛时全被吓没了。
沉熠有些慌张的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傅眠的眼尾,说话带出磕巴:
“棉棉籽,眼睛怎么了?”
那双瞳眸极黑的双眼此刻被一层血雾掩盖,看上去慑人无比。
傅眠平静半阖双眼,血色模糊眼前一切,眼球在接触空气的每一秒都疼痛无比,但他依旧固执地望向沉熠,急速涌动漩涡被掩埋在眼眸深处:
“没什么,我一激动就容易这样,闭一会儿就好了。”
说话的语气淡然,却将十指相扣的力度加重,好像也知道自己的反应过于离谱,害怕对方会吓到。
“你真是”手被捏的发疼,沉熠却没抽回来,伸出另一只手覆上男人的眼睛力度轻缓地盖住,
“你看你天天干的事,至于吗?”
轻微颤动的睫羽剐蹭的手心微痒,沉熠开口的同时心中漫上些许疑惑和困扰——
傅眠在这种问题上似乎总是有些过激。
从在一起开始,不管是恋爱时被外公撞见时的恐慌,隐瞒身份去公司基层调研的不悦,还是因为和同事做调研错过晚饭的生气,甚至是刚刚陆婉这样一句话都能让对方如临大敌。
相识十年,从高中开始,傅眠在沈熠的眼里留下强大,优秀,沉稳,冷静这样几个印象词。
当年在德国,他曾好奇过傅眠哭起来会是什么样,但回过神却一笑了之,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
傅眠会哭吗?不会吧,沉熠那时想,他那么厉害,做什么事都信手拈来,有什么能让他伤心到落泪呢?
从来没见过对方在情绪上有过大的波动,就宛如一条永无波动的地平线,任由日升月落,那条线就在那里,永远不会起伏。
他本以为这个在他面前一直温和柔软的男人,会稳定到末日来临的那一刻也不崩溃,却没想到会从某一天开始展示出不一样的一面。
躁郁,阴鸷,甚至偶尔会在对方一闪而过的眼神中看见浓稠到令人心悸的执拗。
是他没见过,未曾了解的一面。
指尖摩挲对方抿平的唇,干燥的唇纹印在指腹触感清晰。
沉熠捻了捻手指,拧开放在会议桌上的一瓶水,缓缓凑到傅眠嘴边示意对方喝一口润唇,声调依旧轻柔:
“人家开个玩笑你就急成这样啊?我见你平时也不爱吃酸的啊,怎么这么爱吃醋?”
但没关系,他垂眼望着喝水的傅眠,眸光沉然温柔,他想他有很长的时间去了解探索爱人未向他展示的一面,他可以也乐意。
无论好坏。
“ 你不懂。”片刻沉默,傅眠神情平静,他没有睁眼没有看见沉熠的眼神,只是就着对方的动作抿了口水。
喉头缓慢滚动,冰凉的液体就从口腔滑入漆黑的食道,一路坠落到他无底的身体内部,听不到一丝回响。
你不懂,傅眠握紧他的手,冰凉的液体如此灼热,卷入的瞬间就灼烧他的喉,让他丧失坦诚的勇气,心音只能在体内一遍遍回荡——
你不懂,有些东西我还没有提出来,就已经被人以如此轻慢的语气讲出。
你不懂,感情灼烫的如同岩浆,我被燎伤已久,望向你时却不敢开口。
你不懂,我向你诉说过千万次喜欢,但其实这早已是爱。
我爱你。
你不懂,我爱你。
这声音荡在他体内,如同火山喷发时飞溅而出的橙红碎火,一星一点,烫的五脏六腑都在痛苦蜷缩。
血液轰鸣的太阳xue跳动到下一秒就要爆开,他表情艰涩苍白,似乎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好像突然脱力,傅眠的手猛地松开就要从相握的姿势中滑落,却在下一秒被人再次紧紧握住,他睁开眼——
沉熠望着他,一双自少年时期就明亮澄澈的眼睛望着他,语气也和过去一样,认真掩在漫不经心之后,话被压在舌尖上缓慢讲出来:
“你老是说我不懂,那你告诉我啊,或者教教我,我很聪明的,肯定一学就懂。”
目光清明,没有改变。
与这目光相触,某人视线却如同碰了火,慌忙又垂下眼,他没有回答好与不好,只道:
“你才不聪明,在德国读了几年?还好意思说自己聪明。”
被戳中痛脚,沉熠气恼地哼唧两声,转眼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起来,弯下腰直视男人血色渐退的眼眸:
“那你最聪明好吧,猜猜你后天生日我要送你什么?”
傅眠生日的时间相当凑巧,就在出发去瑞士的前一天,挺好的,沉熠想,过完生日直接陪人去念了好久的瑞士,希望对方二十九岁的开端是以快乐开始的。
“ 这一般不都是惊喜吗?哪有你这样提前两天都让人猜的?”傅眠顺着他的话走,唇角又上扬到往常的弧度,似乎随着话题的转移就能证明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算不上惊喜吧,我每年都给你过的,都是惯例了,你应该惊讶不起来啊。不过你可以猜猜礼物是什么,今年的你肯定喜欢。”
沉熠又凑近一些去瞧傅眠的眼睛,见血已经下去才稍稍放心,说话时还想着改天要带人去做个检查。
“我才不猜,保持期待感很重要的。”男人的神色已经完全平静看不出异样,他伸出手抚了抚沉熠西装上轻微的褶皱,
“你哪年送的东西我不喜欢?”
沉熠没接话,正在相握的手稍使劲将人拽了起来,也帮傅眠理了理衣领,指尖剐蹭对方微突的喉结,心说不一样,今年的这个你一定更喜欢。
是一件他认为可以减少爱人不安的礼物。
虽然他很乐意去发现傅眠不曾展示给自己的一面,但不应该是在这样的惴惴下,那很辛苦。
“差不多了,进去吧都等着开会呢,”
所以,他收回手,一边抱怨一边向门外走,
“你不知道,刚才陆婉竟然说她对这个项目不是很了解,是临时顶上来的。这不是搞笑吗?项目负责人不了解项目具体情况,简直胡搞,说出去都没有人信…”
所以希望你收到这件礼物能开心些,没有人可以取代你的,你要和我携手走一辈子。
所有人都是我人生的插曲,只有你是主旋律。
第73章
既然傅眠说要保持期待感在生日之前不想知道, 那第二天东西到的时候沉熠就没有告诉他。
时至傍晚,天幕已经染上墨色,唯余天际尽头还有一抹燃烧的红随落日一齐坠到地平线上,蜿蜒灼烧几千公里。
沉熠站在落地窗处眺望远方,浓墨重彩的夕阳光晕落在他的眼眸将墨棕瞳眸沁染成深重的琥珀色,他低头看了两眼手机,指尖微动刚简短的回了一个“好”字,就被人从后面抱住。
“现在不怕高了?”傅眠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手已经熟练地去寻对方的手想要相握。
这是傅眠的办公室,晨睿大厦顶层,视野开阔,风景良好,一眼望出去就能俯瞰整个城市的风光,在高楼鳞次栉比的京城也是地标性的建筑物。
就是对恐高的人不太友好。
不慌不忙地摁灭手机屏幕, 沉熠伸手与人相握:
“还行,好早之前就不怕了好不好?之前不是还去玩过跳伞吗?”
其实到现在, 他也不知道他曾经的恐高是否是真实的恐惧。
不过不重要, 现在的不再恐惧是真的就好。
他没回头任由傅眠揽住自己,说话时眼睛还看着落地窗,夜色渐近,城市已经亮起灯火,星星点点的光影浮在明净的玻璃上,煌煌的同时也浮出一个男人的面容。
棱角分明, 锋芒毕露, 只是眼神似乎因为光影的缘故露出不太符合气质的柔和。
沉熠指尖点上去,触感冰凉,他却只是笑眯眯地蹭了蹭玻璃上男人的唇角:“喔,这是谁啊,这么帅!”
傅眠哼笑一声,脑袋蹭到沉熠的侧颈处用唇去贴合,舌尖一点点描摹青色的血管,隔着一层薄弱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血液的流动,话从相触的皮肉里飘出来就带了一层黏糊劲儿:
“油嘴滑舌。还没下班呢,你跑过来干嘛?”
湿热在颈窝里蔓延开,力度轻柔的舔.弄带来痒感,沉熠微微侧头试图躲避却被人追赶着贴近,皮肉被人含在嘴里用牙轻轻碾磨,他叹口气随傅眠去了,还是笑着:
“没下班就不能过来看你啊?工作做完了没事干,”他说着想起刚刚发来的短信,顿了顿又道,
“不过我待会儿有点事,不能一起回家了,你先自己开车回去好不好?”
沉熠说话时声带振动,喉结滚动,引得傅眠忍不住去舔,只是理解话中含义后就猛地抬头,蹙眉盯着沉熠,就在沈熠以为他要问原因的时候,傅眠却又低下头,低声答应:
“行,早点回来吃饭。”
答应的这么干脆倒让沉熠挑眉惊讶,扭过身倚靠在玻璃上瞧某人——
脸色平静,没有丝毫异样。
“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不问问我去干什么吗?”他弯着眼睛去问,远处城市模糊的灯光落在头发上闪出几分润泽。
傅眠抬眼扫了他一眼,见人笑的酒窝凹陷的特别深,伸出手碰了碰:
“不问,你记得回来吃饭就行。”
后天就去瑞士了,指尖触碰到脸颊,柔软温热,这感觉让他瞳眸一闪掩住浪潮,傅眠想,他应当学会适当放手,不要在这时候因为这种事给两天后的行程造成任何差错。
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不愉快影响到沉熠两天后的答案。
“可以啊傅眠同学,有长进,不错。”虎牙这下也露出来,尖锐的弧度都昂扬出主人的几分愉悦,沉熠动作温柔地理了理对方的衣领,却在下一秒拽住领带结迫使对方靠近,唇齿纠缠,脖颈被勒出红痕,
“特别棒。”他最后夸赞。
“就会拿这一套糊弄我。”傅眠狠狠地咬了一下沉熠的下唇,嘟囔了两句握着他的手不放,拨楞两下突然说,
“今天晚上吃凌远阁怎么样?我今晚要去那边取东西,刚好路过那儿,可能回来还没你早,不做饭了。”
沉熠一愣记得那家私人餐厅挺远的,有点奇怪:“你拿什么呢?都快跑郊外了。”
同时心里嘀咕怪不得今天答应那么痛快,感情是自己有活动啊。
“没什么,去瑞士要带的一点装备。”某人轻描淡写。
*
“傅先生,”一家珠宝店私人区域内,身穿黑色工作制服的店长笑容可掬的向男人递上一杯花茶,旁边侍者也将手中托盘呈在桌面上,上面赫然放着两个黑丝绒的方盒,
“这是您一个月之前委托的定制,我们在您要求的基础上策划商讨,最后由法国设计师克莱尔先生操刀,这是成品,请您查阅。”
玫瑰花茶浓郁的香气随着袅袅水汽一齐上升飘荡,傅眠望着那两只方盒沉默片刻,眼眸黑沉情绪难辨,直至玫瑰香气溢满这片空间他才伸手打开其中一个。
黑色的丝绒布上躺着枚铂金质地的男士戒指,做工精细,但雕纹简洁朴素,白色灯光的闪耀下闪出几分金属冰冷的质感。
傅眠指尖轻微颤了几颤才从丝绒布上将戒指取出,他捻在指尖看了一会儿,转动时注意到戒指内侧的刻痕——
F
挺巧的,打开的第一个是沉熠的那枚。
他又伸手将另一个方盒也打开拎在手里,光线折出内里的花纹——
S
两个放在一起,雕纹相称,样式相同,显然是一对。
嘴角上扬几分,傅眠目光放缓,问身边的店长:“刚才说设计师是哪儿的人?”
“法国,是法国相当知名的设计师。”
法国啊他将戒指放在灯光下去看,光线从光滑的金属表面折进他的眼睛被黑色的漩涡吞噬掉,那是他没有参与的三年。
蓦地,傅眠笑了一下,把两枚戒指小心放回盒内合上,挺好的,以后再提到那个国家,他第一瞬间只会想起这对戒指了。
“就这对吧,挺好的。”他说。
*
沉熠皱眉看了两眼手机上的地址,又抬头看了看面前餐厅的装潢和里面三三两两的客人,大多是男女相伴而来,成双成对,气氛旖旎,典型的情侣餐厅。
他还站在门口没进去,手中手机传来两声震动,低头去看——
陆婉(备注:思远项目负责人):来了吗?我在8号桌。
又抬眼看瞧了瞧餐厅,沉熠叹口气干脆又从台阶上下来,站在餐厅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指尖在屏幕上轻划,手机屏幕散出的幽幽亮光映在眼底,晃出一片清明——
熠:你先出来一下,我在路边,你出来就看见了。
发送后他摁灭屏幕,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不再去看。
《商业至尊》日常立在他的肩头,见他低着头在踢石板路上的小石子,呼吸出的哈气在零下的夜晚里显出白色,它不由得问:“干嘛不进去啊,外面好冷的。”
沉熠还没开口回答,身后就被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陆婉两只手放在背后,笑得相当俏皮,问了和书精一样的问题:
“怎么不进去?你不嫌冷吗?”
沉熠笑了一下,说话的语气还是那样,开了个玩笑,显然是想轻巧揭过去:
“这餐厅不太合适,我们家那位你也见过,醋精一个,要让他看见要闹翻天了。”
陆婉还是笑眯眯的,对他这番话回复,语气也依旧活泼:
“算我疏忽啦,主要是京城只有这家餐厅有我在法国经常喝的咖啡,所以下意识就约在这里了,哦对了,就是那个咖啡,在巴黎市中心的那一家,你喝过吗?”
这姑娘今天编了两个麻花辫,就轻巧的搭在身前,说话时微微晃动,显出几分娇俏,和昨天开会时的职业装扮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沉熠却不着痕迹的皱了一下眉,摇了摇头,面上还挂着疏离客气的笑:
“没有,我不太爱喝咖啡。”
假装没看见陆婉胸有成竹的表情在一瞬间消散,他直奔主题:“陆小姐,我拜托你的东西”
“哦对对对,喏,给你。”女孩很快就调整好表情,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小方盒递给沉熠,再开口时已经带上恰到好处的好奇,好似随口一问,
“什么东西这么宝贵?去取的时候我还没见过那阵仗。”
“没什么,”东西到手,沉熠心神放松下来,忽视之前的不对劲,他耸耸肩对陆婉说,
“对你来说肯定不值钱,不过是有些传承意义,所以我奶奶那边比较重视。”他说着打开方盒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一枚翡翠玉戒,色泽莹润,苍翠欲滴。
当然不会像是沉熠说的那样,这枚戒指称得上是沈家的传家宝,它本身的价值在它象征的意义面前不值一提。
沈家虽不在国内活动但在国外经营数代,家底丰厚到常人无法想象,或许政.治背景上不如背靠叶家的晨睿或者盘踞江城的徐氏雄厚,但财富底蕴绝对不差。
而这枚戒指就代表了全部。
更重要的是,这枚戒指如果要赠与伴侣,条件可比什么广告语上一生只能定制一枚的戒指严苛多了,因为一旦分开,沈家的财产只会随着戒指的归属者走,不因姓氏而转移。
这东西送给傅眠,沉熠笑了一下,这下真是他的所有身家都在对方手里了。
是真的真的要对方养自己了。
其实戒指按道理本应该在他父亲沉褚手里,只是沉褚当年因为钢琴自愿放弃了继承权。结果谁知道沉熠的爷爷奶奶努力了大半辈子也只生了这一个,儿子不要只能给孙子了。
也是沉熠心大,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就因为听到陆婉说要去法国就拜托对方带回来,气的他奶奶在电话里法语国语连着乱骂,到最后几十年都没说过的苏州话都飙出来。
到最后还是被沉熠喊了句奶奶就堵回去,捏着鼻子认了,找人跟着这姑娘一块回来,既是保护也是监督。
“谢了,要不是竟然碰到你搭专机去,我估计今天肯定拿不到。下回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沉熠合上盒子,将它塞进口袋随手机放在一起。
“小事,”这姑娘摆摆手,“不过是顺手的事,我也是陪我爷爷去的。”
“不过——”她话锋一转,突然扭头,眼睛直直望向沉熠,“我还真有一件事想要你帮忙。”
沉熠一愣,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什么?”
“和我结婚吧,”陆婉神色认真,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迹象,
“我希望你和我结婚。”
“”轻松愉悦的表情收敛起来,沉熠眉毛又慢慢拧起来,缓慢组织措辞,
“这不是个好笑的玩笑,我有男朋友,你看到了”
他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被女孩打断:
“我当然知道,”她无谓地耸肩,歪头看着沉熠,
“我的意思是我们联姻,我帮你拿回来徐氏,你帮我逃脱家庭的挟持,然后各玩各的,不是很好嘛?”
“你的事情在江城闹得有多大你不知道吗?”陆婉问他,言语间刺激和质问颇能撩拨人心,
“你就真的甘心把应得的东西拱手让人?”
“ 有没有一种可能,”沉熠沉默顷刻,开口问她,眼神中有着真实的疑问,
“我是真的不想要,而且我男朋友比我们家强多了。”
何止,傅眠已经狂到要把他们家买下来的程度了。
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陆婉止不住的笑起来,脸庞依旧明媚美丽,
“沉熠我知道我为什么挑来挑去挑到你了,”她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目光怜爱,
“你天真到可爱,第一次和你相亲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闹着玩呢,没想到真这么想的。”
“不要钱,要爱情。”陆婉笑意盈盈,真心感叹,
“我好久没听到这么好笑的笑话了。”
沉熠没说话也没生气,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在乎别人的话干什么。
不过还是有些后悔,心说干嘛偷这一下懒,早知道自己去了,不然也不会搞成这样。
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又叹口气,了当直接:
“时间不早了,我男朋友还等着我回家吃饭,这事我帮不了,陆小姐还是找别人吧。”
看来这个角度不太管用啊,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麻花辫,陆婉换了个角度做最后挽留,语气轻柔:
“真的不考虑考虑吗?毕竟,”她眼睛越过沉熠不知道落到何处,
“傅总名声也不太好听啊,听说他把自己的叔伯都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你去法国三年吧?他有跟你讲过这期间的故事吗?没有吧,”陆婉笑了一下,意味不明,
“是我我也不敢讲。”
“你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嘛沉熠,你这样舍弃一切投入进去,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说啊,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和我联姻,起码到时候真发起疯来一个徐氏挡不住,再加一个陆氏总可以的吧。”
她说着将手搭在沈熠肩膀上,示意他回头:
“你来的时候告诉他地址了吗?如果告诉了,那傅总还挺大方,他久居京城,肯定知道这是情侣餐厅,这样还肯让你来,如果没告诉”
在女孩缓慢轻柔的嗓音中,沉熠回眸——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潜在夜色里的黑色奔驰,车灯不断打着双闪,有人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伸出搭在车窗上,指间夹了一支细长的烟。
一豆橘火在黑暗中明灭不定,蓝色的烟雾在其间徐徐升起,聚成一片张牙舞爪的浓云。
在这沉重的乌云中,沉熠望见一双黑沉的眼眸以及那急速涌动仿若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阴鸷,暴戾,执拗。
身后,陆婉依旧在幽幽叹道:
“好像有点可怕啊。”
今天,距离去瑞士还有两天。
第74章
隔着一条马路,在穿梭不断的车流中,沉熠的目光与那道视线相触,夜色深沉,他其实看不清傅眠的表情,但火山爆发前的热浪已经席卷这寒冷的夜晚,对方指间的一点星火将整个冬夜点燃。
生气了。
很明显的事情,沉熠望着这辆与夜色沉为一体的汽车,又扭头看看眼前的陆婉,睫羽下垂,久违地感到疲累。
或许是徐雅云和沈褚对他的教育与整个阶层圈子都格格不入,又在国外留学这么多年,他游离在名利场之外太久,在江城的上流圈子里几乎销声匿迹,圈里人对他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高中时期万事不知的散漫少爷。
他人的眼光和审视沉熠都不在乎也无所谓,但有一点,他最讨厌别人安排控制他。
摆弄操控别人的命运, 早在十年前他就对这种行为感到彻底的恶心。
“你到底想干什么?”语气变得冷漠,沉熠把手放在口袋里拨弄着那只方盒,
“陆婉,到今天为止我们才见了三面,但你不是认不清情况的人。”
“你在京城敢说这种话, 你觉得陆氏有多大的能量可以让你毫发无伤的回到江城?”
余光里马路对面的那辆汽车还在打着双闪,他直视眼前的女孩,眸光被一层薄冰覆盖,
“陆氏主要在江城活动,这次又在京城和晨睿有合作,你说出这样的话, 晨睿会解除这次合作,陆氏在江城会被打压,联姻不过就是一场利益博弈,那这样的结果符合你的利益吗?”
“你的话漏洞百出,陆婉,或许你有原因和苦衷,”
夜色升腾而起,城市灯光璀璨,路灯发出冰冷刺目的白光,粗暴地驱散一切黑暗,投在沈熠身上将影子拉的漆黑瘦长,
“但我不关心,我只是讨厌你就这样把我拉进来。”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光晕在表盘折射,指针无声且尽责的转动,
“我的时间宝贵,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解释今晚这场愚弄,”
“结果不会很好看。”
*
“滴——”
公寓的电子门锁发出解锁成功的提示音。
傅眠率先进门换了鞋,随后倚在玄关处望着后进来的沉熠。
回来的一路上氛围凝滞,他却罕见的没有开口。
现在见人蹲下换鞋,外套因此坠到地板上,口袋更加显得鼓胀。
那女人给他的东西。
这想法一闪而过,却让傅眠眉眼染上几分躁郁。
他深吸口气,将右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两个四方的盒子,棱角圆润,握在手里稍稍抚平他的心绪。
忍耐一下,傅眠,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出差错。
他是个商人,在更大利益的诱惑下,眼前的一些不虞可以忽视。
他没必要在这时候让沉熠不开心。
于是伸手将沉熠拽起来,语气柔缓:
“忘去餐厅买了,我给你做一点好不好?想吃什么?”
他的话让沉熠猛地回神,将手放在傅眠掌中,顺着拉拽的力度站起来,不知是不是故意,这一下拽的急,把人拉的一个踉跄,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小。
挨得近,浅淡的烟草香就从傅眠身上飘过来,薄荷草本的清香,其间还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回甘。
这味道让沉熠乱糟糟的心静下来,他垂眸望着傅眠——
对方眉眼如星,上挑的眼尾溢出意气,眸光柔和,说不上心情好,但起码看不出生气。
总之和沈熠刚才隔着马路瞥见的那双眼睛判若两人。
烟草混着薄荷香钻入鼻腔,沉熠与他对视顷刻,有些想法和质疑在这一瞬被疲惫掩盖。
他阖上眼,然后伸手缓慢拥住男人,抱的很紧,脑袋埋进对方的颈窝,眷恋地蹭了蹭,声音也带着股疲倦感:
“不想吃了,没胃口。”
还没见过沉熠这模样,傅眠下意识抱紧他,摸了摸他硬直的头发:
“不吃饭怎么行,少吃一点喝个粥。”
两个人抱的非常紧,一丝缝隙也没有,规律灼烫的呼吸打在脖颈,这种近似依靠的姿势让傅眠眸底深处的躁郁被一点点压下去。
双臂慢慢收紧,他不可抑制侧头去吻沉熠,舌头在温热的口腔里游走,吮吸对方的舌,将人摁在沙发上自己跨坐上去与其唇齿纠缠。
吻的很急切,扣着对方的后脑勺,舌肉在贴合舔舐中显出狂热的索求。
“等一下”沉熠捏着他的后颈限制人的动作,自己艰难地调整在沙发上的位置,刚才有东西抵住后腰了。
喉结滚动,傅眠稍稍后撤,低下头望着这人慢慢坐稳,眼神迷恋中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有话语从口中呢喃而出:
“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多依靠我一点…
他的手还穿插在沈熠浓密的乌发间,说这话时忍不住的收紧用力,引得对方吃痛咬住他的下唇。
“什么?”
虎牙一向是这种时候的必临之地,沉熠张开嘴微仰头方便傅眠去舔吻,伸出手把这人的手从头发里拿出来放在手里紧紧握着,
“我没听清,你刚才说什么?”
“ 没什么。”男人沉默一瞬,用力回握住他的手,又啄吻几下他的酒窝,
“我说喝点粥好不好,不吃饭是不行的。”
“不太想喝,你坐下来陪我一会儿好了。”沉熠把另一只手贴在傅眠的侧颈,触感温热,皮肉之下是极速涌动的血液,生命蓬勃于此。
这种感觉让沉熠困倦的眉眼都舒展下来,鲜活,有力,这让他感到些许真实,有思想有温度。
抬眼看了一下客厅墙壁上的挂钟,还有一会儿就是傅眠的生日了。
“那热瓶牛奶吧,我想喝,就当是陪我好不好?”
“好,陪你。”沉熠掀起眼皮望着他,抬手把人额前碎发拨楞开,指尖在他眼尾摩挲,无言片刻,又问,
“有没有什么东西想问我或者想说什么?”
意思很明显,他指的是今晚发生的一切。
手指微微蜷缩,傅眠睫羽颤动片刻,站起身后又弯下腰轻吻他:
“没有。”
这不重要。
话罢他直起身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问沉熠:
“那你是喝纯牛奶还是什么味道的?”
话是这么说,但他目光在冰箱保鲜区扫了一圈,不等人回答径直拿起瓶草莓牛奶:
“草莓味的好不好?”
沙发上沉熠还因那句没有而出神,他掌中还尚有余温,皱眉盯着掌心的纹路看了许久,显然是对方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
这两天怎么怪怪的。
他抹了把脸也站起来走过去,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到傅眠的询问,只好把话先咽进去回道:
“换一个味行不行啊,不太想喝这个。”
傅眠拿牛奶的手一顿,他顿了顿,没把牛奶放回去,冰凉的杯壁让手掌的温度开始流逝,语气平静,好像是无意的询问:
“你不喜欢喝了吗?”
“也不算。”沉熠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人的肩膀上,语气有点疑惑,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喜欢草莓味的东西啊,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呢,谁跟你说我喜欢的?把人家厂子都买下来。”
握着牛奶的手紧了紧,却在下一秒就减弱力度,傅眠把牛奶放回冰箱原来的位置,这时才发现冰箱里这一层的数量几乎没有变化,没有任何减少。
“不喜欢怎么不扔掉,放这里还占位置。”他说着,换了瓶纯牛奶出来。
“习惯了啊,”沉熠蹭蹭傅眠的侧脸,虎牙轻轻咬了一下男人的侧颈,
“就算不是很喜欢,喝了这么多年,感觉就跟家里的一份子一样,打开冰箱看不到感觉会难受。”
然后他松开傅眠,试图在厨房找到锅具来热牛奶:
“我来吧,你是要特别烫的还是温的?”
水龙头被打开,哗哗水声中他盯着倾泻而出的白柱突然想起刚才未开口的话,于是又问了一遍:
“还有啊,你真没有想说的吗?心里不舒服你就说出来,我不想你被这种事搞得很难受”
幽蓝的火焰噌的一声冒出来,沉熠把小锅放在烹饪台上,扭头想去接傅眠手里的牛奶:
“嗯?”
傅眠倚在冰箱上,幽蓝色的火焰映在他黑沉的眸底,掩住滔天的浪涌,他望着沉熠,将牛奶递给他,语气平静:
“真没有。”掌心还残存着牛奶冰凉的温度,从表层皮肉慢慢沁进血里,
“但是以后能不能和她见面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最好别再见了。
他直视着沉熠,能够听到自己胸膛内沉稳缓慢的心跳声,看着那瓶纯牛奶被人扔进锅里。
别再见了,谁都别再见了。
不管是喜欢还是习惯,只要没有第三个人存在,只要你的目光中没有其他人,我不在乎。
隔着冬日衣服的布料,两个装着戒指的方盒在口袋中存在感明显。
我们马上就会结婚的,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行啊。”沉熠欣然应允,将火调到合适的档位转过身来,伸出双手去握傅眠的手,他手掌温暖干燥,一点点将温度镀给对方。
顺着青色血管摩挲傅眠的手背,沉熠倚着料理台,望着男人,语气和神情都真挚:
“这次是我不对,我处理的有问题,”
说着他脸上露出一点郁闷和不解,
“不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怎么会拜托一个就见了两面的人去帮我…”
总觉得有些违和感,这种象征意义很重的东西沉熠现在想想觉得不会假借他人手的,他侧头瞟了一眼在客厅乱飞的书精,再次将疑惑压下,心说应该是错觉。
“两次?”握在手里的手一下子收紧力度,傅眠捕捉他话里的字眼,垂下眼缓声道,
“你说实话,这没有骗我的必要。”
“我骗你这个干什么,我仔细想想啊。”沉熠松开他的手,掰着手指头使劲想了想,
“今天晚上算一次,昨天开会的时候是一次,再上一次就是…”他瞥了一眼傅眠,声音不自觉放轻,
“相亲那回嘛。”
傅眠面色不变,甚至又握住沉熠的手,学着对方刚刚的样子,低头去摩挲他的手背:
“还有呢?”
指腹抚过薄弱的皮肤,能望见皮肉下青色的血管,像是烟雨天里蜿蜒的青山线,连带着他的心一同起伏。
“还有?”沉熠从他的话里察觉出些许微妙,但他不想去深究,于是笑着道,
“没有了,我想不起来了。”
摩挲手背的力度悄然加重,指腹抵在沈熠的指骨上,傅眠也笑:
“没有了?之前不是你说从法国回来的时候在飞机上碰见个很有趣的小姑娘吗?”
将手从男人手中抽回来,沉熠转身将灶台的火关小,背对着傅眠他睫羽下垂掩住眸中情绪,维持着轻松的语气回答:
“啊忘了,那好吧,四次,总共见了四次。”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傅眠在飞机上遇到的那个女孩是陆婉。
“我来吧,你小心烫,有温奶器怎么不用?”身后男人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牛奶从锅里捞出来。
纸盒已经煮烂了。
他叹口气,直接把牛奶盒扔进垃圾桶。
显然都心不在焉,两个人守着一个锅还能搞成这样。
“牛奶不能这样放锅里煮,”傅眠说着把一锅浑浊的白水倒进洗碗池,一大团水汽升腾而出模糊视线,混有浅淡的奶香,
“容易煮烂,用温奶器吧。”
沉熠嗯了一声,又打开冰箱,冰箱内冷鲜灯微微映亮眉眼,冷感荧光将内心的一些烦躁压下去,他又拎出两瓶牛奶。
没必要,遥遥望了两眼墙壁上的挂钟,指针即将指向十二,沉熠将牛奶递给傅眠,没必要在这时候让对方不高兴。
傅眠接过来,对着说明书尝试操作这个崭新的机器,闲谈一般漫不经心的又问:
“四次?没了吗?”
“没了,真没了,这事有什么好瞒你的?”沉熠靠在厨房门框上对这个话题不欲多说,盯着挂钟摸了摸口袋里的东西,问,
“我上回拿回来的那个盒子放哪了?我记得没有从衣服里拿出来啊,但是今天找没找到。”
温奶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说明书被捏在手里揉成一团,傅眠微笑着,随着他的话题说:
“是不是在书房?有点印象,应该是那天我们在书房的时候从你衣服里掉出来了。”
“咳,那我去找找吧。”沉熠轻咳一声,脸颊慢慢有热度浮上来,转身去了书房。
傅眠望着他踉跄的背影,慌乱中显出羞赫,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将纸团扔进垃圾桶,他想,
四次就四次吧,不重要。
*
“哇吓死我了,你们竟然没吵架。回来那一路上的气氛快给我吓死了。”《商业至尊》扇着翅膀跟在沈熠身后,看他在书房里乱翻。
沉熠打开一个抽屉,随手翻了两下,敷衍回答:
“我们为什么要吵架?还有,”他合上抽屉,物体碰撞发出轻响,
“回来的气氛很怪吗?”
他一路上都在想别的事,压根没有注意。
“这还不叫怪啊!”至尊大人一扇翅膀飞的老高,“龙傲天那个脸拉的,我都不敢乱飞了。”
临了还是习惯性地夸一句,
“这气场真不愧是男主。”
嗯,要是不谈恋爱就更好了。
“那怎么”沉熠皱眉,心说回来怎么看不出来了。
他摇摇头,强行把那点怪异压下去,又打开一个抽屉,在里面翻了两下,嘴里嘀咕:
“奇怪,怎么找不到了。”
“你要找什么?”书精飞到他的肩头问,“我飞得高,帮你看看嘛。”
“小盒子,”沉熠朝它比划了一下大小,“里面装的是一条银链,拿来串戒指的。”
“啊?戒指不是要戴手上吗?”书精绕着书柜看了一圈,翅膀挠挠书脊有些疑惑。
“你傻呀?”沉熠没好气的问,
“那戒指是家传的又不是定制的,尺寸根本就不对。”
他又在抽屉里扒了扒,有点苦恼地抓抓头发:
“怎么搞的今天,诸事不顺。”
翻动的有些急,动作幅度偏大一下子将抽屉里的一沓纸掀翻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地板上。
望着散落一地的纸张,沉熠深吸口气,认命地蹲下身去捡,嘴里还不肯停地嘟囔着:
“棉籽也是,文件不放好塞到抽屉里干什么。”
“你简直就是没事找事嘛,文件不放抽屉里放哪里。”
书精对沈熠说它傻很不高兴,落在对方头顶用翅膀尖拍拍他的脑袋,把这人头发弄乱。
却罕见地没等到沉熠的反驳,只见人像凝固的雕像一样半蹲在地上。
“3月13号,于巴黎市中心蓬奥舒大街十九号Boot Café,未交谈。”
下面附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沉熠站在点单台前等待,正在和服务员交谈,神情无知无觉。
而隔着一张桌子,有人被红笔圈了起来。
陆婉。
沉熠垂眼,将纸张一张张捡起来,
“4月17号,于香榭丽舍大街,未交谈。”
照片上,沉熠背着包神色匆匆地路过,没有注意在不远处举笔素描的女孩。
“5月24号…”
“8月19号…”
这是一场围猎。
沉熠把文件捡起来整理好,看着整齐的纸张边沿,他知道这个圈子里有些家族会做这样的事。
会盯上身世显赫的继承人,狠下心将子女送过去,制造种种巧合和看似不经意的偶遇,让人误以为是命运的安排。
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他的围猎。
但沉熠显然关注点不在这上面,他看着上面的汇报日期,手指用力下按,指印被留在雪白的纸张边缘。
是昨天的日期。
也就是说这份资料是在这几天内调查出来的。
有人查了一遍还不够,再一次的将这三年翻出摊开来看。
他深吸口气,这些纸将他想要装傻充愣,轻轻放过去的东西又逼回来——
他没有告诉傅眠今天和陆婉见面的地址,但他来接他了。
他没有告诉傅眠当初在飞机上遇到的女孩是陆婉,但他说出来了。
他没有…他绝对不允许跟踪调查,但傅眠再一次明知故犯。
“牛奶热好了,喝完再找——”
咔哒一声门响,有人走进这一室狼藉,话说到一半抬眼看见面前的一切,推门的手滑稽地停在半空。
“我们谈谈吧。”
沉熠将纸放在桌面上,面色疲惫且厌烦,他头一次对这段感情感到这么无力。
今天真是…他望着门口的男人,自嘲的想,
今天真是诸事不顺。
第75章
关于傅眠吸烟这个事, 沉熠一直没有过多的表示。
他自己不吸,但是没有要求对方和自己一样。
不过傅眠倒是从来不在他面前吸烟,衣服上也从来没有沾过烟气。
除了今晚。
男人背靠着落地窗,身后是灯火煌煌的城市夜景,背后光影迷醉,他的面容却隐在阴影中模糊不清。
他嘴里噙着一根细长的香烟,手中打火机发出一声嚓的声响,接着伸出另一只手拢住微弱的火,低头将烟点燃。
随着一缕蓝烟飘渺而上,傅眠指间燃起一豆橘火,火光明灭不定,连带着目光也穿不透这层淡蓝色的薄雾:
“聊什么?”他问,语气平静。
夜灯从明净玻璃外透进来,将男人落在地板上的影子拖拽的细长又阴沉。
而在影子落地的不远处,站着另一个男人,神色疲倦且恹恹,将手里的一叠白纸扔到茶几桌面上,散落满地,甚至有几张轻飘飘的落下去:
“没有解释吗?”
傅眠目光落在茶几上一瞬,又平淡移开,他将烟送进唇边轻轻啜了一口,浅淡的烟气中夹杂着浓重的薄荷香瞬间盈满口腔,却没有像以往一样带给他精神片刻的松弛:
“你要我解释什么?”
指尖在细长的烟杆上弹了弹,那截松软的烟灰就砸到地板上,还带着火星,大抵会把木质地板灼出痕,
“看到这些你就只想到要我解释吗?”
白纸落到地板上, 遮不住影子,相反被影子掩盖,白纸黑字也变得不甚清晰。
“那你要我谈什么?谈陆婉吗?”
沉熠笑笑,下颚线条锋利,
“谈了你又不高兴。”
傅眠抬眼,微弱火光中他的瞳眸极黑,声音穿过阴冷干燥的空气,情绪难辨:
“你要因为她和我吵架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沉熠往前走了两步,踏入阴影里,恰好停在影子的胸膛处,宛如一柄利剑笔直插入心脏。
他神色痛苦且不解: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吗?为什么做不到?”
他直直望向傅眠,眼睛依旧明亮澄澈,目光清明,没有改变。
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视线触碰到这目光就像触及燃烧的火焰,傅眠微阖眼避开,脑袋后仰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神情也展出疲惫:
“跟踪监视吗?”
“沉熠…”他笑了笑,这两个字在舌尖缱绻许久才吐出来,讲话却带出认命的意味,
“对不起,我就是做不到。”
橘焰从烟尾缓慢燃烧,它不断向上攀腾,欲望吞噬一切。
“我改不了,也不想改。你接受也好,你不接受也罢,都无所谓。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烟灰簌簌落下,清晰的木质纹理被掩盖。
“包括你。”
当他推开门的一瞬,当他看到沉熠拿着这些资料的一瞬,傅眠心脏深处传来的第一感觉不是恐慌是喜悦。
太好了,沉熠你看到没,那女孩对你不怀好意,这是一场围猎。
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所以不要和她说话了,不要和任何人说话了,你应当像那天看电影一样,趴到我的怀里,我会保护你。
你不必害怕,你也不会受到伤害,我会保护你,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注视我,只注视我。
可是为什么…傅眠望着上空的蓝烟,这是一片浓重的乌云,遮掩住所有包括他的心脏,可是为什么你没看到呢?你为什么只注意到这一点点渺小的不足呢。
“你三年前去了法国,同时期你外公在江城放出消息要为你挑选合适的相亲对象。”
橘焰已经攀至顶部,好似欲望焚尽所有理智。
他掐了烟,朝着沉熠走近,一脚踩在散落到地板上的纸张,
“你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吗?”
徐家世代清白,到了沉熠这里更是,掌舵人的独子,拥有已定的继承权,相貌与人品皆上等,不知道暗地里有多少人抢破了头。
“可惜,”傅眠揽住他的脖子,如痴如醉地盯着他,“一个也没得逞。”
“你干什么了?”沉熠垂眼望他,将人慢慢推离。
浓重的薄荷烟草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傅眠拽住他的衣角,在原地站定不肯后退:
“我干什么了?”他重复一遍,意味不明地笑出声,
“我什么都没干,”眸内浪涌滔天,他抬头直视着沉熠,阴鸷,暴戾,执拗,第一次这么清晰的,毫不掩饰的暴露在沈熠眼前,
“我也什么都干不了,我忙着弄死我爷爷和叔伯呢。”
这三年他在叶家身陷囹圄,他那双早逝的父母未曾见过一面却给带来无限的麻烦和嫉恨,自他回到叶家的那一刻起,就有无数的眼睛在黑暗中盯视他。
他不敢和沈熠联系,他害怕会把沉熠拉下水,也不敢有大的动作,除了偷偷地拍一些照片,他什么也做不了。
哪怕看到照片中形形色色不同的人与沈熠交谈,看他对其他人笑得那么开心,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夜色如此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难捱,傅眠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着这些虚无缥缈的照片,嘴角上扬的角度,眼睛弯起的弧度,凹陷的酒窝,半露的虎牙,每一帧他都熟记于心,闭着眼都可以画出来。
这是他的心脏,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心脏。
“棉傅眠”沉熠后退一步,望着傅眠的眼睛,看眸底的漩涡吞噬全部光线,看他癫狂又痛苦的表情。
他神色颤动,内心怀疑如同潮水席卷而来,难道是他做错了吗?
是他在十年前要求傅眠不去谈恋爱,希望他与原著中那个糜烂无耻的主角再无瓜葛,却没想过失去了那么多后宫的助力,傅眠要如何走出那栋吃人的叶宅。
为了走出那栋房子,对方又拿了什么做交换呢?
又是舍弃了什么才将一切踩到脚下呢?
不,沉熠眼神恍惚一瞬,他又往后退一步,那片被傅眠握住的衣角就这样从手中滑落。
他想,不,不对,不是他要求傅眠不谈恋爱不对,是傅眠不该喜欢上他。
如果不喜欢上他,一切就会不一样。
如果不喜欢上他,傅眠会在高中时与学委陈雨欣在一起,晨睿开始的第一步就不会那么困难。
如果不喜欢上他,傅眠大学时期会在学校中结识许多家族背景雄厚的女人,晨睿的规模就会成几倍的扩大,叶家就会忌惮,起码与叶明然见面的第一面不会那么难堪。
如果不喜欢上他,傅眠在三年前与叶似心一见倾心,那么这三年叶似心就会舍弃一切的保护他,他的路会走的很稳很安全。
如果不喜欢上他,傅眠现在已经红袖添香,人生美满。
而不是像现在,这么痛苦,这么煎熬
或许这段感情本身就是错——
“沉熠!”
随着这道尖利的娃娃音,茶几上的那盆仙人掌猛地被推落到地,白瓷碎片四溅,刺耳的声响让他回神,他猛然抬头——
茶几上空是展开双翅的《商业至尊》,翅膀上的羽毛金光大盛,封面上商业至尊四个字以一种极快极不规律的频率闪烁着,
“你不对劲。”
*
盥洗室内灯光明亮,水龙头被人开到最大。
沉熠掬起一捧水,冰凉刺骨,他却径直往脸上泼洒。
裤脚被瓷片划破,脚踝处苍白的皮肤染上鲜红的血,尖锐的疼痛连带这掬水让沉熠热胀的头脑有少许的清明。
他顶着满脸的水渍使劲摇了摇脑袋,睫羽上悬挂的一滴水被甩掉。
“你怎么回事?”书精立在梳洗台上,商业至尊四个字依旧在闪烁,
“你刚才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一瞬间我的书页又要闭合了。”
“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书精没有五官看不见表情,但是语气相当严肃:
“你很早之前告诉我,说打开的条件不是世界的真相,那是什么?刚才”
它语气迟疑,看着沉熠苍白的脸色,
“刚才你是不是动摇了?”
“ 抱歉。”沉熠沉默许久,他睁开眼望着镜子中的自己,纤毫毕现,情绪无处遁逃,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又捂住脑袋,声音低沉,
“小商,很怪,你察觉到了吗?”
“这两天我的某些举动根本就不像是我会做出来的。”
他不会就这样托付一个陌生的女人去取这样的东西,
他也不会与傅眠有一点小小的争吵就质疑之前的一切。
爱很珍贵,每一滴都值得珍惜,他更不会怀疑舍弃感情。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沉熠双臂撑在洗漱台上,低头看着倾泻的白色水柱,
“我竟然在想傅眠应该去走书里的剧情,他应该去收后宫,他应该”声音渐渐小下去,
“不爱我。”
“你你你你疯啦!”书精蹭的飞起来,这下连它也意识到不对,沉熠怎么可能这么想。
简直要把至尊大人吓晕了。
“怎么回事啊”它弱弱地问,站在水龙头上翅膀弯起来去挠书脊。
沉熠深吸口气,尝试让狂跳的心脏平缓下来,他打湿毛巾,弯下腰慢慢把裤子挽起来,小心用湿毛巾把伤口旁的血迹擦干:
“当初可以把你打开,就是因为我在得知这个世界是一本书后还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
“换句话说就是我可以逻辑自洽,我从不质疑我的真实性。”
“但是刚才”他尽量避免湿毛巾碰到伤口,说话的声音小又轻,
“我竟然认同你身上的观念并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就像是一个正在运行的程序最底层最基础的逻辑出现紊乱,到最后会造成什么后果沉熠并不清楚。
但是,他瞟了一眼书精,一定比《商业至尊》永远打不开严重的多。
“或许我最怕的一种情况出现了。”
终于要纠正世界线了吗?
弯腰的动作使口袋里的方盒抵住腰腹,存在感鲜明,沉熠想,终于按耐不住了吗?
就在自己想要向傅眠许下更加亲密的誓言的时候。
沁凉的柔软布料不经意碰到伤口,他轻嘶了声,直起腰把毛巾扔进水池里,看绯红的血液缓慢从毛巾表面浮出。
红色的液体浮在水面,晕散出绮丽诡异的花纹。
沉熠垂眼,睫羽掩住眸中情绪,抬手拧住开关,花纹被水龙头的最后一滴水打散。
那就来吧。
第76章
“你要在这里面呆到什么时候啊?”书精立在沈熠肩头,弱弱地问一句,
“你的脚踝还在流血诶。”
沉熠半靠在洗漱台上,冰凉的大理石抵得他的后腰发疼, 斜眼瞥了书精一下, 他问:
“你很想出去吗?要不你先出去?”说着露出点头疼的表情,
“我再待一会儿吧。”
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傅眠。
“不不不!我不想!”《商业至尊》打了个激灵,翅膀连忙扇了两下像是在挥手拒绝,
“龙傲天有点太可怕了…我不想出去!你没看见他刚才那个表情吗?”书精语气怂怂的,
“我感觉他下一秒就能把你嚼碎吞进肚子里。”
“他是不是受你说的什么世界意识的影响了呀?”
#总觉得癫癫的很不正常#
“那你还是见识的少, ”沉熠回想了一下某人的眼神, 语气诚恳,
“我觉得他要是真受影响的话,我现在应该已经被绑起来了。”
书精:你们男同真可怕。
沉熠仔细想了想,自己肯定是被影响了,陆婉能说出那么降智的话估计也没得跑,但是傅眠…
他垂眼,看大理石台面繁杂华丽的石路纹理,总觉得对方不像是被影响,只是不知道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这几天怪的要命。
叹口气,他刚张开嘴想和书精说什么,盥洗室的门就被敲响,闷闷的敲击声荡进来。
“沉熠, ”
门上的水波纹玻璃映出一道模糊的人影, 看不清面容, 但话里的沉郁却穿透厚实的玻璃板飘过来,
“你刚刚是不是被瓷片划到了?你先把门打开,让我看看。”
嗓音沙哑,像是硬生生从声带上用刀刮下来的,带着涩,带着痛。
沉熠一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目光投到这扇木门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倒是书精被吓了一跳,翅膀一振猛地起飞,不小心碰到洗漱架,架子上塞得满满当当的洗漱用品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全部砸到白色瓷砖上,在空荡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出巨响。
这声音没把沉熠怎么样,却惊得门外的傅眠睫羽颤动,他有些急躁地拧了拧门把,被上锁的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拒绝他的进入。
打不开。
他透过门上四方的水波纹磨砂玻璃往里看,什么都看不清,朦胧中只看见一大片阴影蜷缩在地板上。
“沉熠…”傅眠心头一跳,深吸口气强行压下躁郁,努力使自己的声线变得和平常一样平和,可惜嘴唇都开始发抖,喉咙涩得说不出来话,
“刚才什么在响?你摔倒了吗沉熠?”
盥洗室铺的是白瓷砖,沾了水就很滑,又硬,傅眠只是想想心就被揪的生疼,他又拽了两下门,讲话开始语无伦次,
“你把门打开你把门打开让我看看。”
“或者你说句话也行。”
“沉熠”
被拽扯的木门不断发出咚咚的声响,且随着门外人逐渐急躁的动作声音越来越大。
《商业至尊》望着这扇已经摇摇欲坠的木门,翅膀已经完全收束起来,立在男人肩头,弱弱地说:
“有点吓人。”
简直跟恐怖片里的寻找猎物的杀人魔一样。
沉熠手忙脚乱地把地板上的东西捡起来,闻言狠狠瞪书精一眼:
“你少说两句吧,你还好意思说,谁弄倒的?”
说着他匆忙起身,跨过这一地狼藉,忍住脚踝处尖锐的痛感疾步走到盥洗室门口,不再犹豫径直打开门。
狭小室内明亮的光线从渐渐扩大的门缝里泄出来,徐徐落在傅眠陡然停在半空的手,他怀里抱了个医药箱,一双黑瞳此刻又覆上一层血色。
见人把门打开他顾不上把手收回去,用这双微红的眼睛将人上下打量几遍,看到沉熠脚踝上的伤,立刻想要上前查看却在抬脚的前一秒止住。
他抱紧医药箱站在原地努力调整呼吸,直至听不到脑内因血液上涌而出现的尖锐轰鸣声,才对着沉熠小声道:
“去沙发上坐好不好?我给你上点药。”
声音轻柔的像一片羽毛,丝毫不见十几分钟之前争吵时的癫狂。
沉熠没说话,坦白来讲他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局面,上次和傅眠真刀实枪的吵架还是在十年前,在他十九岁的生日宴上。
他尝试着开口想说些什么,可恰巧又瞥见傅眠微红的眼尾,那沁出的一尾红让他陡然陷入沉默,唇抿成一条线,到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乖乖坐到沙发上。
傅眠把医药箱打开放一旁,自己半跪下去,轻柔的把他的裤子撩上去一些,脚踝处的皮肤因久不见天日而格外苍白,就显得这道稍长的伤痕更加狰狞,血还在往外溢,缓慢淌下去掩住薄弱皮肤上的青色筋络。
傅眠看着,喉头溢上来股腥甜。
他强行控制住发颤的指尖,用镊子夹了医用棉去蘸碘伏。
“忍一下,要消毒。”
碘伏擦伤口其实不会疼的,但是液体冰凉,碰到伤口内裸露的血肉就会带来刺骨凉意,让沉熠没忍住轻嘶口气。
傅眠握着镊子的手紧了紧,咬着牙加快速度。
最后拿纱布缠绕,包扎伤口时指尖会时不时擦到沉熠的脚踝,听着身前人平稳轻浅的呼吸声,指尖温热的触感烫的傅眠那攥成一团的心脏都慢慢舒展开。
忽视膝盖长久跪地带来的疼痛,他直起身把医药箱收拾好放到茶几上。
沉熠随他的动作将视线移到茶几上,发现那盆被书精推到地上的仙人掌已经被傅眠用一个碗临时盛起来,碎瓷片早已被扫干净,散了一地的纸张也不见踪影。
他望着这人的背影,身姿挺拔但透出一股孤寂,沉熠垂下眼,放在沙发上的手不自觉蜷缩,
“棉籽。”
他开口轻轻喊了一声。
傅眠闻声转过身来,面色平静,除了眼尾还有点泛红,其余都已正常。
沉熠朝他伸出手想要相握,张开嘴:“我——”
“我错了,”傅眠打断他的话。
他闭了闭眼,带着认命和颓气,好似身上的最后一块傲骨被自己打碎,
“原谅我吧,沉熠,我向你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回握住沉熠的手,男人再次半跪下来,仰起头望向他:
“别生气,沉熠。”
没有办法,仅仅是对方脚踝划过一道血痕他都难受的无法呼吸,他根本无法对沈熠做任何他不愿意的事,他不能接受这双澄明清澈的眼睛望向他时充满恨意。
于是只能后退,再一次退让。
黑沉的眼眸深处漩涡缓慢转动,他抬眼看着沉熠,屏息等待审判,却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气声。
沉熠面上流出些许无奈,相握的手稍用力,他将傅眠拉起来搂在怀里,嗓音轻缓明亮,讲话不疾不徐,是在教他的爱人相恋最简单的道理,
“你不要一直妥协。”
“恋爱不是这样谈的棉籽,你要表达,你要说出来,我做的哪里不好或者不对,你要告诉我。”
“就像”他停顿一瞬,右手还覆在傅眠的膝盖上,暖意驱散胀痛,
“就像那些资料,你告诉我一声,我会同意的。”
“你想知道我在法国发生了什么,你可以问我啊,我会全部都告诉你的。”
他又凑近一些,嘴唇贴到傅眠的侧颈,感受对方皮肤下滚烫的血液,
“不要像这样闷在心里,不要像这样什么都不说。”
接着沉熠抬起头,直视傅眠的眼睛,直截了当地问他:
“棉籽,你在害怕什么?”
“从我们在一起开始,不管什么人,不管什么事,不管能不能对我们的感情造成威胁,只要靠近我一点点,你就”他的手搭上男人的后颈,轻轻安抚,
“你就很焦虑,很不安,甚至会做出一些相当过激的行为。”
“有时候我什至会觉得你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把我关起来。”沉熠半是真心半是玩笑的说出这句话,然后抬起傅眠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神情认真,
“可是为什么?”他语气里带出不解,眉头也紧皱,看样子是真的苦恼,
“不安焦虑来自害怕失去。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刚在一起你没有适应,总以为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你还会这样患得患失?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让你产生这种会失去的念头?”
“你告诉我好不好?”沉熠问他,额头抵住额头,指尖顺着对方流畅的下颚线下滑,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心跳清晰可闻,
“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说话时嘴唇微动,偶尔会擦过傅眠的唇,潮热暧昧的氛围让男人眼神有一瞬间迷失,可下一秒又瞥到这双墨棕色的眼睛,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傅眠灵台立刻清明,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没什么,你想多了”
他刚直起身就被人拉住胳膊,沉熠拧眉望他:
“你——”
只吐出一个字就被手机定时的铃声打断,沉熠一愣,抬头望向墙壁上的挂钟。
时针和分针都稳稳指向十二。
零点了。
沉熠慌忙站起身,松开傅眠的胳膊,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拿出四方的小盒子,在面前人的注视下打开盒子取出那枚翡翠戒指。
只是刚取出来就想起来配套的项链还没找到。
真是沉熠心里暗骂,吵架误事,以后再也不吵了。
他想了想,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摘下来又将戒指串进去。
翡翠顺着银链下滑直至碰撞到颗纯净的黑曜石,两相碰撞,金石玉鸣,空气都因此轻微震动。
“生日快乐。”
沉熠走近一步,将项链佩戴在傅眠脖间,在他耳边低声道。
“本来准备了很多话,”他朝傅眠笑了一下,
“但是现在觉得那些都没有这一句好。”
他握住对方的手,与人十指相扣,认真呼唤对方的名字,
“傅眠,要自由,要对自己好,要坦然享受生命里的一切。”
你是这世界的主角,一切皆是你的应许之物,你要快乐的享受一切。
傅眠眼球颤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声音哑下来:
“那你呢?”
“我?”沉熠心说你过生日问我干嘛,但还是笑了一声,握紧对方的手,
“我当然是站在你身旁像这样牵着手陪你,”他慢慢靠近,贴近对方的唇,
“陪你过以后的每一个生日。”
夜色沉然,这枚苍翠欲滴的翡翠闪耀出独一无二的光,光线沿着玉石弧度游走,折出生命盎然的晴绿。
唇齿纠缠间沉熠突然想起原著中描写傅眠的那段话——
“他像一颗打磨多年的翡翠。
那些泣血般的,日夜都流淌的汗水与泪水终将破旧厚重的外壳磨掉,沁入他纯净的内里。
裸露出的宝玉光华流转之间闪耀出世间唯我的轻狂。 ”
无声笑了下,沉熠垂眼看着正在舔自己虎牙的某人,心说还挺巧,夸你是翡翠我就送了个翡翠给你。
就是嘛轻狂看不出来一点,爱舔人爱咬人倒是真的。
抓住那枚翡翠,摩挲光滑的玉石表面,他低声问傅眠: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家那边送它代表着什么?”
男人望着他,摇摇头,很捧场地问:“什么?”
“Avec cet objet, je te donne tout entière ma vie et mon me.”
沉熠缓慢念出一段法语,却没有要翻译的意思。
有点肉麻,他说不出来。
却没想到傅眠定定看他两秒,问他:
“当真?”
“?”沉熠眼神闪过一丝茫然,
“你听懂了?你不是不会法语吗?”
当年在德国看法语成人片的时候你可是一句都听不懂啊。
“你去法国那么多年,我怎么可能不学一点”傅眠对他的惊讶感到不理解,但也没有多究,握紧沉熠的手,又问一遍,
“当真?”
耳廓悄然红了些,沉熠轻咳一声:
“当真。”
他话音未落脖子就被人猛地勾住,傅眠扑上来吻他:
“你说的,这不能反悔的,反悔我也不认的”
沉熠接住他,抱着人往后退了两步才卸掉冲击力,嘴里一边应着一边去吻他:
“不反悔,肯定不会反悔的”
一条银色细链上翡翠紧贴着黑曜石,石头的体积略小,随着傅眠的动作稍一晃动就套到翡翠戒指里,像是被一条绿色的绸带紧紧绑住,更像是
一颗流星终于被人牢牢握住。
Avec cet objet, je te donne tout entière ma vie et mon me.
以此物,将我的生命与灵魂献于你。
*
“行了别看了。”沉熠抬眼看了一眼挂钟,将项链塞进傅眠的衣服里面,
“那就是一块石头,它不会跑的。”
显然是没忘记主要任务,他将项链塞进去后又伸手拽住男人的胳膊防止人逃跑,坐在沙发上仰脸问:
“现在能说说了吧?你到底为什么害怕?”
这句话一下将傅眠脸上兴奋的表情打散,他垂眼,锁骨处吊坠的存在感明显,贴在温热的皮肉上,这翠色突然给了他无限勇气。
他想着沉熠刚才的那句法语,心说再差也有这句话,没关系的,于是深吸一口气,直视沉熠的眼睛,反问:
“那你呢?沉熠。”
“你为什么不害怕?”
墙壁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它刚刚走过零点。
今天,距离去瑞士还有一天。
第77章
“你为什么不害怕呢,沉熠?”
傅眠直视着他的眼睛,很久以前他喜欢这样做,但不知何时开始他很少再与沈熠对视,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很冷静,很理智。”
男人望着这双墨棕色的眼睛,澄净,清明,一如多年前。他的心脏被狠狠蛰了一下,疼的蜷缩起来:
“爱吃醋,没有安全感,我知道我不正常,做的过激,可你为什么没有呢,一点都没有。”
“总秘办有三十多个人,有男也有女,他们每天都要围着我转,还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靠近我,你为什么没有一点不高兴?”
“没在一起时调侃我和那些只见过一两面的女人就算了,”
傅眠握紧沉熠的手,手背因用力显出青色筋络,
“可是现在我们在一起了,为什么那天我告诉你你送我的那支手表被那个秘书弄坏了你还在笑?还夸我什么魅力不减当年”
“沉熠,你为什么不害怕?”
是有恃无恐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他感受着脖颈上的重量,轻轻的,又重重的,恰好做一块基石,支撑他有说出来的勇气。
指骨被捏到痛,沉熠忍着没有收回手,他眨眨眼,显然在这问题上与傅眠做不到同频,有些话脱口而出:
“因为我知道你爱——”
我。
他的最后一个字没有吐出来,大脑已经反应过来,眼神恍惚一瞬,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傅眠。
“是啊,”男人垂眼低声呢喃,“你知道我爱你,所以你不害怕,其他人构不成阻碍,可是沉熠”
傅眠又抬眸望向他,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悲,
“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
他慢慢蹲下来,将沉熠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脸上,仰头看着对方:
“所以我害怕,我怕自己是那盒草莓牛奶,你根本不喜欢但是已经成了习惯,扔不掉也喝不下,只能放在冰箱里。”
直至迎来你真正喜欢的饮品,为它将牛奶清理出去。
手掌贴合的面庞柔软温热,但这触感远没有男人的话带给沉熠的冲击大,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惊吓似的将手从对方手中抽走:
“你在开玩笑吗,棉籽,”他有些语无伦次,望着这双黑沉的瞳眸头一次觉得读不懂其中的情绪,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们牵手,拥抱,接吻,做.爱,一起去看电影,去情人餐厅吃饭,在雨天共用一把伞,故意踩水坑把对方的衣服溅湿”
“这里面是什么你感受不到吗?”
血液轰鸣,努力保持着灵台清明,沉熠低头看他,低声又问一遍:
“你感受不到吗?”
傅眠深呼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正常,他轻声回答:
“可是我们之前就是这样的。”
“一起逃课轧马路,一起去游乐场一起深夜打游戏,雨天不打伞在天桥狂奔,浑身湿透了还能相视一笑,”他的吐字清晰,字字句句在静谧的客厅回荡,
“我们在很早以前就喝同一瓶水,共用同一把勺子,”
“除了不接吻,不上.床,没有什么是不一样的。”
“包括你的眼睛,沉熠,”傅眠的脸上浮出些许痛苦,深黑瞳眸中没有光线起伏,他伸出手在沈熠眼尾轻抚,
“你的眼睛,没有变化。你看我的眼神,和很早以前没有区别。”
“我们做了十年的朋友,是两个男人,是同性,是亲密无间的友人,”
傅眠语气轻柔,视线流连在面前这张脸上,一寸一寸的,从眼睛到酒窝再到虎牙,像是在看这数年的光阴,
“直到这层窗户纸被杜净远挑破,我慌忙地向你告白,非常潦草表明这段感情的变质,而你用了不到一天就接受了一切,并且没有任何排斥”
“太快了,沉熠,”他手指不自觉蜷缩,积压在内心深处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关系转变的太快了,你接受的也太快了,”
“十年的友情,两个男人,同性恋这些,所有,”傅眠握紧他的手,嘴唇颤抖,说话已然丧失逻辑性,
“你只用了不到一天就接受它的变质,就接受我。”
“这总让我觉得你接受这段感情,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不想失去我这个朋友,不想改掉这个习惯,所以宁愿舍弃冰箱里的一角来放置我”
“就像当时你答应我时在桥上说的那样,感觉还不坏。”
不是喜欢,不是爱,只是感觉还不坏。
有时候看着沉熠的睡颜,傅眠也会觉得无所谓,爱不爱有什么呢?只要一直待在他身边就好了,对方想要什么,想玩什么,他都可以满足。
但是这种平衡太容易被打破了,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绑住沉熠,几乎是其他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让天平失衡,让他理智崩塌。
就如同之前读过的书上写的——
“于是沟壑越挖越深,忠心越表越烈,勇猛而至暴行,理性崩塌,信仰沦为一场热病。”
跟踪,监视,现在的,过往的,看似一步步捆住对方,实际上只是为自己扣上枷锁。
“我不知道你爱不爱我,”傅眠摇摇头,声音低伏艰涩,剖白中他的心脏抽搐的疼痛,
“你看我的眼神和与我做朋友时没有任何变化。”
但他不敢说,不敢问,他害怕揭开这层薄纱之后他连这些都得不到。
只能自此不再看这双沉静热烈的眼睛。
零点已过,落地窗外依旧霓虹璀璨,这座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迷幻的灯光透过硕大又明净的玻璃落到地板上,将傅眠在地板上的影子衬得更加漆黑,他半跪着,一向笔直的腰像被折断的青竹一样弯折下去,紧紧握住沉熠的手腕,宛如最后一块浮木。
银链因低头的动作而从衣领落出来,垂悬的翡翠流溢出柔润的光泽。
客厅内寂静无声,呼吸与心跳全部掩盖在钟表指针绕转的声音之后。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钳住男人的下巴,长指抵住他的下颌骨迫使他抬起头,仍然是这双眼睛,墨棕色的,在光线的照耀下就如同裹了糖浆的琥珀,沉熠望着他,淡声开口: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的眼睛”他沉默一瞬,捏紧傅眠的下颚,
“它很早很早之前就是你想要的了。”
或许是从瑞士万米高空一跃而下,眼前浮现出了一双凌冽黑沉的瞳眸时;或许是在那个交换秘密的夜晚,为他戴上黑曜石耳钉时;或许是在德国相拥着滑雪,看风将这人的额前碎发吹散时;或许
或许在那个蝉鸣不绝的午后,他在睡眼朦胧中看到黑板上傅眠名字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紧紧纠缠在一起,永不分开。
“我爱你,你感受不到吗?”
沉熠拥有很多人的爱,他拥有爱,他也会去爱。
他可以,也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教会傅眠如何去爱,如何被爱,也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证明他的爱,
但傅眠不能一辈子都在摸索的进程中,不能在这样的惶惶中度过一生,很辛苦的。
“如果你感受不到,那我就一遍一遍的告诉你,”沉熠看着他,另一只手指指尖划过傅眠的眼尾,描摹他眼睛的形状,
“我爱你,和你在一起不是因为合适,不是因为习惯,不是因为不舍,只是因为我爱你。”
“望着你的眼睛,我会想和你接吻,拥抱你抚摸你,我会想和你做.爱,”
“情.欲,爱.欲,那些纯净的澄明的欲望,那些浑浊的污浊的欲望,我只对你才有。”
“我爱你,你听到了吗?”
眼球艰难的转动,傅眠眸光震颤,他望着沉熠,下巴被人捏的生疼,耳膜却要被如雷心跳震碎,黑沉眸底的漩涡慢慢的,慢慢的停止旋动,到最后竟化成一层稀薄的水光,悬在睫羽上,顺着眼尾缓缓淌下去。
他眼神在这层水光中模糊不清,神思不知为何猛然飘转至十年前,在那个生日宴上,他和沈熠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那时候觉得感情真是可怕,把人变得不像自己,敏感,别扭,易怒,脆弱的自尊。
这感觉一直保留到现在,哪怕权力与财富唾手可得,他面对沈熠还是十九岁的光景,从未走出那个潮湿寂静的夜晚。
直至此刻,直至此刻他才发现其实那个夜晚没有下雨,也不寂静,有个少年一直与自己并肩站着,从未远离。
感情真是可怕,把人变得不像自己,但他并不后悔,只觉生命破土而出,有些东西变得鲜活。
“你爱我?”他问,这三个字穿过十年的光阴,坠星之梦延展至此。
“是的,我爱你。”沉熠抬手,指尖轻轻捻去那眼尾的一点晶莹,这是第二次傅眠在他面前流泪。
“你爱我?很早很早之前就爱?”有人再问。
“是的,我爱你。很早很早之前就爱。”有人再答。
“你爱我?和我一样吗?”有人又问。
“是的,我爱你。一样的,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有人又答。
“ ”
“ ”
“我爱你。”沉熠低头吻在男人的额头,“你想问几遍都可以,但我还是要说,这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个问句,”
“这是不容质疑的真理。”
这句话随这枚落到额头上的吻一齐砸进某人的心脏,平定一切不安与动荡。
“沉熠”傅眠拽紧他的衣袖,嗓音沙哑,眼尾还红着,看着好不可怜,
“怎么办?我现在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
这是他最好的梦里也没出现过的事。
“那就永不醒来。”沉熠道,“我赋予你这个权利。”
接着他反手抓住傅眠的胳膊,用力将人从地板上拉上来搂在怀里,单手扒拉开医药箱找出一次性冰袋用毛巾包起来,轻轻放到对方泛红的眼睛上,
“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你是觉得我真就傻到那种程度吗?”
“什么?”傅眠闭着眼仰头乖乖敷着冰袋,一时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我说我刚回国那一阵,你真当我傻啊,”沉熠让他自己扶着冰袋,自己伸手去给他揉膝盖,
“我对你没意思我让你亲成那样?我是没开窍,又不是缺心眼。”
他说着手上使了点劲去揉,如愿听到男人发出一声痛哼,
“上一个占我便宜的已经不知道在哪儿了,你也不想想,真是朋友就能亲我怎么不去亲陈鹏飞呢?”
傅眠没吭声,扶着冰袋乖乖挨训,过了好一会儿才默默开口:
“他不能亲,人家有女朋友”
简直是油盐不进。
沉熠直接气笑了,看了看时间把冰袋拿下来,凑近去看对方眼睛情况:
“是是是,那我也有男朋友啊。”说着恶狠狠地去捏傅眠的脸颊,
“但是是一个笨蛋。”
眼睛冰敷之后除了眼尾还有些红什么都看不出来,沉熠放下心,觉得该处理剩下的事了,于是顺着对方让人蹭过来亲了两口后,拍拍他的膝盖问:
“疼不疼?”
傅眠还在舔他的虎牙,这一晚上大落又大起,现在急需一场剧烈的运动去发泄内心的感情,手已经沿着对方的身体曲线往下滑落,闻言含糊道:
“不疼,”停顿一瞬,暗示意味浓重,“跪着趴着都行的。”
“”沉熠面色不变,像是没听到他的话,轻笑一声,“不疼就行。”
话罢他推开傅眠自己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姿挺拔,阴影落下来竟显出几分锋利。
在对方迷茫的眼神中沉熠再次捏住人的下巴,沉声道:
“那就跪好。”
他说着微仰头用另一只空闲的手解开自己衬衫顶端的两颗扣子,指节匀称,白皙的手指搭在白衬衫上不知道哪个更白一些,锁骨淌在微微敞开的衣领口。
“这事还没过去呢,”他的手微微用力,某人的下颚立刻泛出淡淡的红痕,“你说你这是第几次了?”
“我错了。”傅眠立刻道歉,他舔了舔下唇,望着对方的眼神看不出丝毫悔意,只有满满的期待,
“你想怎么罚我?”
沉熠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手松开下巴落到男人劲瘦的腰腹处,
“跪直!”他轻斥一声,“手背过去。”
傅眠双腿微微分开跪在沙发上,腰背挺起来,听话的将双手背到身后,他眼睛盯着沉熠放在自己腰上的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呼吸都急促几分,接着就见
这只手解开了自己的皮带并抽出来,绑住了自己背在身后的双手?
“你干什么?”他挣了挣,发现对方用的是自己以前绑他的手法,绑的非常结实。
“干什么?”沉熠轻笑一声,当着傅眠的面把自己的皮带也抽出来,西装裤登时就松松垮垮的挂在腰胯上,隐约露出一点最内里黑色衣料的边,人鱼线几乎已经全露出来,
他垂眼看着傅眠,神色冷下来,
“抽你。”
男人喉结上下滑动,抬眼望他,声调暗哑的喊了一声:“沉熠”
“你认不认?”他忽视男人的呼唤,淡声问道。
“ 认。”傅眠看着对方腰部往下欲露不露的肌肉线条,声音从声带里挤出。
沉熠掂量掂量皮带重量,掌握大概的手感,避免稍后真把人抽狠了,听到这回答他抬手摸了摸傅眠的脑袋,夸赞道:
“乖狗。”
*
“罚你不是目的,要长记性知道吗?”
某人随手将皮带扔到地板上,弯下腰将男人的双手解开。他说这话时神色温柔,如果忽略对方背上满布的红痕的话。
扫了一眼傅眠的背,沉熠收回目光就要走到茶几旁从医药箱里给人找出一支消肿的药膏。
却被人拉住手猛地拉回去,傅眠将他压在沙发上吸吮他的唇舌,低声喊了句:
“沉熠”意思很明显。
“ ”被叫住名字的人闭了闭眼,心说背都抽肿了怎么还想这事呢,挣扎要坐起来,
“先上个药再说。”
“没事的,没流血,”傅眠连忙压住他,没有腰带裤子松垮,他的手已经顺着滑进去了,
“一会儿再涂药也行的”声音里的欲掩都掩不住,
沉默一阵,沉熠用力摁住这人的伤口,小声骂他:
“欠操。”
又轻又低,语速又快,听起来不像是生气倒像是害羞。
傅眠闷笑一声,看这人动作狠厉,神色却如此温柔,简直要把他的魂都勾走。
忽视背部传来的一切痛感,他靠上前轻轻舔吮沉熠的喉结。
真的是好喜欢啊。
第78章
这是一场梦。
傅眠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
他抬头往上看,天空呈现出一种奇怪的黛青色,像是粗糙不平的水泥地,太阳,月亮与星星同时悬于穹顶,其间布满形状怪异的云,天地明亮的不像话,宛如最初的白昼。
身前是一条笔直的,不知通向何方的公路。
他仰头凝望这奇异的景象许久,到最后竟原地坐下, 丝毫没有要探索梦境的打算。
日月星这三者在黛青色的天幕中不间断地闪耀,光泽明灭之间云朵散成一丝一缕,持续变化着,不知过了多久,远方传来一阵轻快利落的脚步声。
地平线处出现一个少年的身影,穿着传统的蓝白校服,手上还捧着个有些脏的篮球,面色红润额头覆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刚进行过一场运动。
他边走边抛球,篮球被他不断抛向空中又接住,很快就走近,停在傅眠跟前。
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少年眉头轻轻皱起来像是在犹豫什么,连带着脸颊处的酒窝显出,片刻之后,他缓慢伸出手,歪头问:
“干嘛坐地上啊?新同学,身体不舒服吗?”一张口就有两颗尖锐洁白的虎牙从唇间一闪而过。
是高中时期还不相熟的沉熠。
傅眠抬起眼凝望他两秒,却没有去握这只向他伸出来的手,双手撑在地上自己站起来,一言不发地沿着公路向前走去。
他绕过这少年,将人远远抛到身后。
黛青色的天幕浓重些许,太阳慢慢黯淡下来。
他持续向前走着,忽视身后突然传来的一阵鸣笛,汽车刹车声,物体碰撞后又落地的声音,也忽视鼻端突然浓郁的血腥味,不回头的向前走着。
很快,这条公路旁又出现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头发凌乱,眼神朦胧中带着睡意,他揉揉眼睛,带着困意梦呓般的去询问走过来的傅眠:
“棉籽,刚才讲的什么啊?灭绝金刚讲到第几题了?”
是高中时期做同桌的沉熠。
傅眠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全眼看他,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径直走下去。
可余光却还是瞥见一辆白色汽车凭空出现,接着以几乎要飞起来的速度猛然驶向身后少年站立的地方。
□□碰撞的声音,血腥味很快蔓延在傅眠鼻端。
不用回头,他的大脑已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不敢回头,哪怕这场景已经在梦中出现千百次。
他继续向前走,尽管眼睛已经被大片血雾掩盖住,眼前是无尽朦胧的猩红。
黛青色的天幕深沉许多变成深蓝色,月亮慢慢黯淡下来。
“公司不忙吗?你天天跑过来。”青年穿着一身白色的针织毛衣,手里端了一盘还在冒着白气的蒸鱼,站在他的必经之路。
是在德国留学的沉熠。
傅眠闭上眼,两道鲜红的血泪从眼角流下。
碰撞声再次响起,腥甜的铁锈味不仅出现在鼻端,也出现在他的口腔,喉头痉挛的痛。
他片刻不停地向前走,不敢停下瞬息去思考这发生的一切。
深蓝色的天幕正式迈入黑色的领域,满天繁星中有一颗慢慢黯淡下来。
“想我吗?棉籽。在法国好累,你也不和我联系,我很想你。”
傅眠双眼紧闭,什么也看不见,却有声音从飘渺无度的黑暗中传过来,清透明亮还带着笑。
是在法国的沉熠。
是他没有亲眼见过的沉熠
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让男人蹒跚的步伐一顿,紧闭的双眼眼球酸涩刺疼无比,可还未等他做出什么,一道碰撞声如期而至。
沉默中他重新向前走去,表情麻木,鼻腔同样感到疼痛,已经闻不到血腥气,或许他自己也在流血。
天幕进入深邃的漆黑,又有一颗星星慢慢黯淡下来。
“喜欢吗?那就在一起吧。”
“你真的是小狗嘛?这么爱咬人。”
“别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
“好啊!骗我?这东西这么酸你让我吃!”
“ ”
接受告白的沉熠,捏着他的后颈面露无奈的沉熠,语气安抚的沉熠,和他一起玩闹的沉熠
他不断前进,这个笑起来有浅浅酒窝的男人就不断出现,然后随着汽车的轰鸣和碰撞声再次消失。
漆黑的天幕笼盖这条漫长且笔直的公路,繁星随着沉熠的出现又消失一颗一颗的黯淡下去,终于在又一次的碰撞声后,无垠的天空仅剩一颗散着微弱光芒的星。
傅眠依旧闭着眼,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呼吸和心跳都已不可闻,神思好像随无数颗星星泯灭于黑暗,只剩下重复的抬腿迈步,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去。
“渴不渴?我去买瓶水。”
又是熟悉的声音,破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直直钻进傅眠的耳朵。
只是这次有些地方不一样——
“行啊,我要桃汁。”在这无尽的漆黑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里含着说不出的愉悦。
这声音睫羽颤动,傅眠睁开眼,眼球艰难地转动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
荒芜公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家便利店,沉熠推门而进,而在公路对面是另一个“他”,目光专注地眺望着沉熠前去买水的背影。
“时间快到了,这是最后一次。”
“他”靠住背后指示牌,视线没有转向傅眠仍旧直直注视着那家便利店,语气沉然,
“多少次了?你为什么做不到?”
“不要忘记你的名字,也不要忘记你的承诺,傅眠。”
“他”转过头来,显出和傅眠一模一样的脸,瞳眸比天空更加漆黑,
“他既赐予你永不醒来的权利,”
沉熠从便利店走出来,手中拿着瓶粉红色的饮品,是桃汁,
“你就要实现你的承诺,”
沉熠走过公路,笑着朝傅眠挥了挥手,“他”渐渐消失,声音缥缈在这无尽漆黑中,
“赋予他永无忧患的安眠。”
嘭——
熟悉的物体碰撞声,只是这次不再只是声音,也不是在余光里,他直面一切。
就这样眼睁睁的,傅眠就这样眼睁睁的目睹了沉熠被呼啸而来的汽车撞飞出去。
血,一股一股地淌出来,有人躺在血泊中,不知生死。
粉红色的桃汁和血混在一起,合成芳香馥郁的甜蜜香气。
脑内一片空白,傅眠站在原地忽然迷茫起来,似乎理解不了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下意识地朝着血泊走了两步,然后扑通跪倒在地上。
他忘了怎么走路,神经中枢控制不了身体任何的部位。
没有办法,他只好一点一点爬挪过去,手被沥青石子划出道道血痕,连同他七窍流出的血随着他的爬行,逶迤一路。
桃香混着铁锈气不容抗拒地盈满鼻腔,他艰难地蹭过去,呕吐的欲望如此强烈,从来没想到这股气味会让自己如此厌恶。
不,他绝望地摇摇头,思绪混乱却无法控制,不,这香气从来都不是他想的那样,从来都不是。
是预警,是警告,是眼前人生命即将消逝的警告。
闻到它的心跳加速,闻到它的短暂失神,是来自无数失败尝试的警告。
穹顶上空最后一颗星明灭不定,光芒微弱的似乎在下一秒就能彻底黯淡。
傅眠缓慢地爬过去,一寸又一寸,指尖血肉模糊隐约能看见白骨,他爬进血泊里,桃汁和鲜血浸湿了他的身体。
他颤抖着,将手探过去,伸长胳膊艰难地去触碰沉熠无力垂落到地上的手。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傅眠咬着牙,牙齿挤压到发出咯吱的恐怖响声。
可就在指尖即将相触的一瞬,那黑到极致的天空突然颠覆过来,天地颠倒。
世界因此翻转。
*
“别!”男人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至透明。
“嗯?还是把你吵醒了吗?”沉熠放下还没打开的药膏,缓慢地贴过来。
傅眠揉揉眉心,刚想说没有,是自己做噩梦吓醒的,却陡然发现已经记不清梦的的内容。
他皱皱眉,最近总是这样,除了醒后的一身冷汗什么也记不住。
或许有些太累了。
叹口气,他不再纠结转而换了个话题:“我怎么趴着了?你推的?”
他睡相很好的,只要沉熠不乱动他能抱着对方一晚上一动不动。
“嗯。”沉熠贴过来搂住他,伸手抹掉男人额头的薄汗,温热的体温让傅眠心神稍宁,
“我说趁你没醒帮你涂个药,我动作很轻的,谁知道你还是醒了。”
话罢他低头吻吻傅眠的眼睛,长而直的睫毛扎在嘴唇上触感奇妙: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算了。”傅眠没躲,更加用力地拥住他,这场噩梦的威力比以往都要大,竟让他有些抗拒闭眼。
沉熠也不勉强,又问他:“背还疼不疼?还有那个什么”
昨天晚上玩的有点太疯了。
傅眠在这方面一向是不加节制,沉熠平时还有点理智能拽住些,但昨夜两个人情绪起伏都很大,发泄到性.事上就是胡搞一通,床没塌都算质量好。
男人显然还没缓过来,沉熠问这种问题他平时肯定是要贫嘴两句的,现在却只是摇摇头,乖乖回道:
“都没事。”
沉熠见他的状态有些不放心,搂着人伸手在背上摸了摸,光滑如初,没有任何红肿的迹象,不说谁知道昨天晚上挨了一顿抽。
他心中暗自感叹,真不愧是龙傲天,身体素质也有点太强悍了。
又低头去和人接吻,看着对方苍白的脸,他放在后背的手就挪到后颈轻轻按捏去安抚:
“早上好,小寿星。”
傅眠无声笑了一下,微微后撤与沈熠的唇分离,凝望他的眼睛:
“嗯,早上好,男朋友。”
话是这么说,可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好,脸色也白,笑的也勉强,张狂桀骜看不出一点,只剩下绵长的潮湿。
沉熠望着他,想了想,又凑上去亲了亲这人的唇,在他耳边低声说:
“早上好,我爱你,以及开心点。”
话罢他拽着被子盖过头顶,自己慢慢钻到下面去。
傅眠听到这句话时眼神恍惚一瞬,想起昨晚沉熠的话——
“你感受不到我爱你吗?你感受不到,我以后每天都对着你说一遍。”
还真从今天开始了傅眠嘴角上扬一瞬,喉咙一动想说什么,却在下一秒被沉熠的动作惊吓住。
什么不安心悸都没了,他的手慌忙的去拽对方,阻止的话脱口而出:
“别——”
可是只吐出一个字,脸色却在一瞬间从苍白变得更加苍白甚至痛苦了,
“操,沉熠,”他呼吸急促的骂了句,崩溃在虚弱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痛的想伸手去拽人的头发,又在下一秒停住,换个方向使劲锤向床单,
“那不是用牙的,别咬了!!!”
第79章
上午就这样在家里消磨了一上午。
两个人在床上腻歪了好一会儿, 到最后甚至是沉熠先爬起来的。
按照江城那边的习俗,他给傅眠煮了鸡蛋,不过大概是和傅眠住在一起十指不沾阳春水太久, 他煮蛋的时候还不小心被热水烫伤了手。
就是这样也硬拉着傅眠没让插手,最后顶着被烫起燎泡的手给人剥了鸡蛋。
蛋清莹白, 拿在手里散出一股珍珠的莹润感。
把鸡蛋递给傅眠,看人低头认真吃鸡蛋的神情,沉熠想了想,学着小时候徐雅云和沈褚给他过生日的模样,用还带着鸡蛋余温的指尖去捏了捏傅眠的耳垂:
“吃蛋迎岁, 食蛋增福, 我们棉籽吃了鸡蛋今年会健康如意,心想事成的。”
他捏的是傅眠没打耳洞的一边,耳垂有些薄, 在明亮光线下甚至能看到透明皮肤下的血肉。
听说耳垂厚的才被说有福气…耳垂捻在指尖很柔软,沉熠神思不自觉跑远,心想说来也是,傅眠这一路走来这么辛苦,实在说不上有福气。
无论是少年天才,商业奇才,还是金融巨擘,不管旁人眼里给傅眠贴了多少标签,在沈熠眼里他一直都是高中夜晚里骑机车带着他飞驰的少年。
他从不觉得他有福气, 也不觉得他幸运, 只知道如今的一切都是对方付出了十倍百倍的艰辛才得到的,一步一步都是自己走过来的。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他还是没忍住用了些力磋磨这人的耳垂,想让它摸起来没那么薄。
总是希望他没那么辛苦的。
傅眠自沉熠说完祝词开始就没说话,反而是把鸡蛋掰开将里面的蛋黄挑出来递给沉熠,送至唇边:
“你吃。”
鸡蛋分你一半,今年得的福气也分你一半。
沉熠不喜欢吃水煮蛋,但也没躲,就着他的手轻轻咬了一口,含糊道:
“好了,一口就行了。”
傅眠也没勉强,收回手直接把缺了个口的蛋黄全部塞进嘴里。
“哎哟,你慢点吧,小心噎着。”沉熠看他一下塞进去有些无奈,把牛奶递到人手边。
他不是煮鸡蛋的熟练工,煮出来的鸡蛋偏老,蛋黄不是溏心是熟的,一碰就碎成粉的那种,这么吃肯定得噎着。
“知道你以前工作忙没时间吃东西,但现在不是闲下来了吗,这毛病要改的,吃饭太快对胃不好,别搞成胃病了。”
说着沉熠内心陡然爬上些许遗憾,微妙的情绪蔓延心墙。
以前看傅眠对他去法国的三年耿耿于怀,总觉得对方有些夸张,对他来说两个人既然已经在一起,那就应该向前看去,过去的早已过去,不要花现在的时间去介怀过去。
却没想到现在的自己会对过去那些不在一起的岁月产生遗憾和后悔。
这些年里他们分开太久了,信息和通话不能解决一切,更别提这三年傅眠与他近乎断联,许多苦难和痛苦他没有陪着对方渡过,甚至其中有些本不用存在的痛苦是由他造成的。
哪怕他根本不知晓。
沉熠右手托腮,安静地望着还在吃鸡蛋的傅眠,这厮相当听话,说不让狼吞虎咽,现在就一小口一小口的往嘴里送,放慢咀嚼的速度。
看着他,沉熠突然冒出一句:
“诶棉籽,要是有人告诉你,你的人生还有另一条路,更轻松也更自在,你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傅眠皱着眉头把鸡蛋咽下去,他也不喜欢吃鸡蛋,喝了口牛奶压下去那股腥味,又不知道想起些什么,眼神警惕地望向他,
“你后悔了?”
“不是,我后悔什么啊?”沉熠摆摆手,心说简直开玩笑,他能后悔吗?后悔自己没有像书里那样被车撞到五十米开外?
“我是在问你,你后不后悔,如果可以更轻松的度过这些年…”
“不后悔。”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沉熠抬眼望着面色平静的傅眠,缓慢的眨了眨眼,说话的速度下意识放慢,
“可你还没听我说完那条路是什么…”
“是什么都不后悔。”
男人慢条斯理地用消毒湿巾擦了擦手,他把椅子往沉熠的方向拉了拉,伸出还沾染着湿意的手握住对方,直视这双清澈澄明的眼睛,
“我已经得到我想要了的,不管你说的那条路是什么,到底有多轻松,我都不会因为过往一些微小不足道的痛苦而后悔现在的所有。”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得到的一切不过是我走向你的过程,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他握紧沉熠的手,轻轻吹了吹对方被烫伤还有些红肿的手,
“我想要达成的结果已经实现了,过程的好与坏我根本不在乎。”
傅眠是个商人,在生意上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说他大胆的像个亡命徒,无数次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赌在牌桌上,只为去追求更高的利益。
可是全部有关沉熠的事他一件也不愿意去赌,百分百地握进手里的东西为什么要松开,这已经是他愿意永不醒来的美梦。
“再说了,沉熠,”他摩挲对方的腕骨,小心着不去碰被烫伤的地方,语气坦然,不是在说情话,而是在说他真实的想法,
“获得珍宝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骑士救公主还要经历许多磨难呢,对于我得到的来说,我觉得我付出的太少了。”
对方那么好那么好,他只觉得自己拥有的不够多,可以付出的不够多,怎么会嫌太累太苦。
他观察着沉熠的神色,半开玩笑半是真心地说:
“你最近怎么回事?老是爱问这种问题?”
“当然不是,我…”沉熠一愣,大脑瞬间清明,他下意识握紧傅眠的手,说的相当含糊,
“只是有东西不太甘心,想让你也不甘心。”
作为世界的主角,世界意识对傅眠的影响太小了,这么坚定这么倔强,在感情方面他连一次松手的想法都没有,世界意识对他无可奈何。于是只能从沉熠入手,想撬动某人坚硬的壳。
不过沉熠扫了一眼摊在茶几上懒洋洋晒太阳的《商业至尊》,不过可惜,在世界意识到来之前书精就已经出现,用那种堪称痛苦的冲击让他对世界的认知解构重建。
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而自己是真实的。
世界虚假,血肉真实,这种想法使沉熠从某种程度上脱离了世界的运行逻辑,与世界割离。
所以世界意识对他的影响并不大,虽然偶尔出产生些许犹移,但不会像陆婉那样,行为和思想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完全失去了行事的逻辑。
喔,沉熠笑眯眯地望向在茶几上昏昏欲睡的书精,看来现在还要感谢至尊大人啊。
同时心中又闪过一丝新的疑问——
以前他以为书精是类似天道之类的意识化身,出现是想要把感情线回归到正轨,只不过是因为当年自己乱说话把力量都用光了才没有去完成。
但是现在仔细去想,它虽然一直赞美着书中的一切,口口声声称着傅眠是龙傲天,拥有无数后宫。
但当傅眠和自己真的在一起后它也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现,很轻易地就接受了、
甚至当年是它的出现让自己与世界割离,现在才不会深受世界的影响。
这么看来《商业至尊》和世界意识根本没有关系,甚至处于对立面。
那它是从哪来的呢?
“下午出去一趟吧,买个素链,你把我送你的这个吊坠重新戴回去。”男人沉然的嗓音打破他的出神,他抬头,就见傅眠正在往他问下午的安排。
傅眠压根没听懂沉熠说的什么甘心不甘心,但是看对方不欲多说的表情就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
虽然还是很在意对方明显有秘密的隐瞒,但是他感受着脖颈处的重量,觉得没什么要紧的,不需要惊慌。
“行啊,说实话戴着长时间猛地摘下来还挺不习惯。”
沉熠将疑问又重新压回心底,爽快答应,
“干脆午饭也出去吃吧,当然你不嫌弃我做也行,反正你今天生日不许动手。”
想也没用,他不再去看茶几上的书精,在这种超出人类常识的东西面前,除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外没有任何办法。
“那就出去吃,别再伤到手了。”
傅眠想也没想,有点心疼的看着对方红肿的手背,冷白薄弱的皮肤被烫的通红,肿的连青色筋络都看不见了,
“你这再被烫一次估计要痛死了。”
“没事的,刚刚不是涂过药了吗?”
“那也疼,还有昨天晚上划到脚踝上的,你说说,这几天受伤几次伤了?”
“小伤的,我不疼。”
“ 可是我疼,我快痛死了。”
“ ”
*
“就这条吧。”
珠宝店内,沉熠指着柜台随意选了一条和傅眠脖间差不多的,素链没什么挑的,就是个链子,
接过侍者从柜台里拿出的链子,傅眠将那枚黑曜石串进去,胳膊搭在沈熠的脖子上,呼吸纠缠中他神情珍重的将对方脖后的暗扣扣上,接着稍退一步,看这枚黑曜石重新在对方锁骨上方闪耀。
犹如留白的水墨画,浓墨染在无瑕的宣纸之上,黑白都闪耀着各自的魅力。
“就这条吧。”他看着,也说了一句,眼睛不肯挪开。
“行了别看了,还有人围着呢,好意思吗?”沉熠将卡递给侍者,趁没人轻轻捂了一下傅眠的眼睛。
傅眠快速地眨了下眼,睫毛蹭在对方手心带来奇怪的感觉:
“怎么就结账了?不再看看吗?我觉得这些你戴着都好看,要不都买走吧”他说着就要示意一旁的柜姐都收起来。
“够了够了,我不喜欢这种东西,买回去也是放着积灰。”
沉熠握住他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拿回卡就拽人走出店门。
他说的是实话,沉熠物欲不高,自小在锦绣堆长大更是让他看尽拥有一切世间堪称珍贵的东西。
几乎没见过他对任何东西有什么浓厚的兴趣,珠宝之类更是从小看到大,对于他来说这种东西就跟家里的苹果一样,无用且无趣。
说不定连苹果都不如,至少当年在德国饿的不行的时候他会吃苹果的。
“不喜欢?”门外寒冷的空气让傅眠在口袋里握紧对方的手,听到他的话心中一跳,想起那对戒指抿了抿唇,故作平静地问,
“什么样的都不喜欢吗?”
戒指也不喜欢吗?
“是啊。容易贬值不说,戴着还很麻烦,很容易丢。这个项链我还是戴在脖子上没摘下来过呢,就这样在国外丢了两次,让我大半夜打着手电在小区好找。”
沉熠回握住他,无视来往人群好奇探究的眼神,坦诚道,“你别买啊,我不喜欢。”
只是看着傅眠的脸色不好,还以为不让买对方不高兴,他想了想,建议道:
“你要真想买,可以买黄金,这东西不容易贬值,也好储存,我奶奶就喜欢买。”
黄金傅眠下意识地把那两枚戒指换成黄金的颜色。
“ ”
他没说话,默默往前走着,只是脸色变得更难看。
这是怎么了?沉熠悄悄斜他两眼,心说最近脾气怎么越来越怪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还没想明白,肩头的书精蹦跶了两下,用翅膀拍拍他的后脑勺,语气有点兴奋:
“沉熠!沉熠!你看那个抓娃娃机里面的玩偶,长得和我好像!”
脚步一停,沉熠顺着它的话扭过去,视线转投到商场角落的几台娃娃机上——
黑色的书体,身后有两只张开的白色翅膀,做工精细,栩栩如生到下一秒就会飞起来。
确实,和书精长得还挺像。
除了没有标题的那四个字,其余几乎是一比一复刻。
像的有点诡异。
沉熠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面上却没显,甚至语气温和的问书精:
“想要?”
书精嗯嗯连声应着,翅膀积极地扇合带着阵阵寒风。
“行,等着吧。”
他爽快答应,拉着傅眠来到这台娃娃机面前。
“你想玩这个?”傅眠见他扫了一下这台自助娃娃机上的码,有些意外的问。
“嗯,我想要这个,不可爱吗?”沉熠问他,指着玻璃柜里面长得酷似书精的玩偶,余光瞥见书精的翅膀毛悄悄红了。
这小东西他心里暗笑一声,塞了两个币进去。
傅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见到这玩偶的造型,心下漏了一拍,脑袋突然胀痛。
有许许多多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但都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清。
他面上无异,站在一旁看沉熠抓娃娃,视线在玩偶身上一寸一寸仔细观察。
总觉得很熟悉。
这些沉熠都看在眼里,他垂下眼心里有些想法,只是没确定现在不好妄下结论。
他一口气买了一百个币,娃娃机抓一次要两个,叮叮当当的币掉下去的很快,只是玩偶却没那么好抓,一挪一蹭的,二十分钟过去也只前进了不远。
“不是,这种机器不是一般有概率的嘛?你投进去这么多都不够?”
傅眠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放在手边的小筐里就剩两个没忍住上前一步,沉熠掏出手机正打算继续扫码买币,听见人这么问就建议道:
“可能是商家把夹子调松了,你要不要试试?”
“我?”傅眠罕见的有点犹豫,他望了一眼安详躺在玻璃柜里的玩偶,感觉十分异样,却说不上好怀。
沉熠点点头,扫了一眼立在肩头期待玩偶的书精,看着傅眠,提议道:
“你试试嘛,反正就剩两个币了,我记得你以前玩这个挺厉害的。”
看对方的模样显然是十分想要,傅眠按下那点奇怪的感觉,捡起筐子里的两个币塞进娃娃机,握着操纵杆嘴上还说着:
“行吧,但是没抓到别怪——”
他话还没说完,玩偶已经从夹子上掉下来从出口骨碌碌的滚出来。
刚好砸到傅眠的脚边。
第80章
玩偶掉到傅眠脚边,他愣了一下,随即弯腰捡了起来。
拿在手里去看和隔着一层玻璃观察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玩偶外表是一层柔软的面料,里面填充满棉花, 拿在手里轻飘飘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种很亲切但又很厌恶的感觉。
傅眠拧眉盯着看了两秒,把它递给了沉熠,回答他刚刚的话:
“我不觉得可爱,有点丑。”
书精本来看到男人把玩偶夹出来还很高兴,呜嚷呜嚷叫着说不愧是龙傲天,下一秒就听到这话,因激动而张开的翅膀一下就收束起来,立在沈熠肩头不说话显得有点可怜。
虽然和沈熠谈恋爱后的傅眠让它滤镜碎了一地,但男人在它心里还是很重要的,对方的一句丑让它十分受伤。
“别这样说嘛,多可爱啊,你看这个翅膀多白啊!”沉熠扫了一眼垂头丧气的书精,连忙拿着玩偶向傅眠展示。
他拨拉着玩偶身后的羽毛翅膀,雪白的羽毛在空气中簌簌抖动,一看就很柔软的样子。
傅眠掀起眼皮撩了一眼,看见这双翅膀厌烦的感觉更是蹭蹭往上冒,往日他从来不会在这种事上和沈熠唱反调, 今天不知怎的, 看见这玩偶就夸不出来一句:
“不好看, 配色也有问题, 黑色的封面配白色的翅膀显得很怪,整体感观更是不好,看上起呆板又死气, 怪不得放抓娃娃机里面,零售没人买吧?”
沉熠: 怪不得京城天气这么干也没见你舔过嘴唇,怕把自己毒死吧。
至尊大人站在沈熠肩头泫然欲泣,翅膀因抽噎一颤一颤抖动着,虽然没说话但浑身上下透露着心如死灰的痛感。
沉熠趁傅眠没注意飞快地抬手揉了揉书精的书脊,他轻咳一声,再次尝试着给书精说好话:
“我觉得特别可爱,而且摸起来也很温暖很软。”接着犹豫片刻,用了一种隐晦的说法,
“而且吧,我之前有一个这样的,高考结束就有了,出国的时候带走了,这些年在国外一直都是它陪着我的。”
天天和书精斗嘴吵架,现在突然夸它沉熠还不太习惯,说得磕磕绊绊,脸色十分不自然,
“这个娃娃很漂亮的,我在国外那么多年都是它陪着我的,其实当时它也可以留下来去陪它喜欢当时喜欢的人,但是它还是陪着我去了。”
在国外书精一句话都听不懂,尤其是在德国的时候沉熠忙于学业,没有时间和它沟通玩耍,它就自己呆在家里看电视看电影,哪怕到现在因为两个人谈恋爱的缘故,沉熠常常把它丢到书房独自看电影,它也没有抱怨过什么。
“它很好的,一点都不丑。”
话音刚落,沉熠就感到自己的脖子被书精的翅膀抱住,含着啜泣声的娃娃音飘过来:
“呜呜呜呜沉熠你太好了,对不起呜呜当年在你外公家那个花瓶就是我乱飞碰倒的呜呜对不起”
抱的不紧,但是羽毛磨蹭着脖颈非常痒,沉熠也不习惯这种肢体接触,活动了两下将书精拎开稍微安抚了一下它因感动而愧疚的坦白行为,并把这笔账狠狠记在心中等待下一次斗嘴的时候翻出来。
傅眠听完他的话一直没有吭声,直到沉熠拽着他走出商场的时候才开口,听语气还是有点别扭:
“还行吧,看在你的份上,丑是丑了点,还称得上可爱吧。”
沉熠一愣,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眼睛弯起来:“你才是喔,棉籽。”
根本不喜欢还会因为自己去别扭地接受,软的沉熠心都塌下来一块。
爱是妥协,是忍让。
之前沉熠总觉得傅眠不懂爱不会爱,但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什么?”傅眠没听懂他的话,皱眉追问,“我很丑吗?”
“没有的,我夸你可爱。”沉熠把人夸得嘴角压不住地上扬,
“你帅的不得了好吧。每次我们两个出来,都没有人看我的,大家都在看你”
撒谎。傅眠抬眼扫了一眼街上来往的人群,能感受到无数视线落到身旁人身上,这让他想到以前。
其实从高中认识沉熠开始,他就一直很受欢迎,只是沉熠自己不觉得。
他在充满爱的锦绣堆里长大,父母把他养的温和明朗,受人追捧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他早已对他人的注视习以为常。
要是放在以前,傅眠察觉到这些视线定是会不高兴的,他恨不得把沉熠藏进家里不给任何人看,这里的每一道视线都会加重他的燥烦。
但是现在…悬在锁骨之上的翡翠好似一口暖泉,汩汩热流涌进心脏,浸的他每一丝心绪都踏实沉然,生不出一丝不安,于是只是握紧沉熠的手:
“没事,他们不看你我看你。”
他一向很好哄的,只要沉熠的一句话他就能全心全意的相信。
“哇,那真是好荣幸。”
国内的风气还是比较保守,像这样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手牵手肯定会引起不少目光。
沉熠还做不到像傅眠这样面不改色,但也没有松开手,任由他牵着。自己低头把通红的耳根往衣领里埋了埋。
“诶?差点忘了,蛋糕,买一个?”
低头时余光恰好扫过街对面一家装潢温馨的甜品店,这才想起来某人生日还没买蛋糕。
傅眠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街对面的甜品店光线明亮柔和,透过一层明净的玻璃可以望见里面摆放整齐的甜品。
“不用了吧,”傅眠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喜欢吃甜的,早上也吃过鸡蛋了。”
过生日吃蛋糕这些在现代许多人眼里是习俗的活动在傅眠这里却行不通,小时候家里穷,别说吃蛋糕,老太太给他煮个鸡蛋他都能很高兴了,后来经济条件宽泛些他也买来尝过,又甜又腻,一点也不好吃。
起码不像当年别人家小孩手里的好吃。
但是后来,他真正不喜欢吃蛋糕是在沈熠十九岁生日那天。
两个人在花园里吵了架不欢而散,等到他再走进大厅时就有同来参加宴会的同学塞给他一块蛋糕,说是沉熠刚才切蛋糕特意给他留的,又调侃了他和沈熠的关系,说这蛋糕沉熠除了他父母和外祖只给他切了,其他人分的都是单独的茶杯蛋糕。
傅眠当时没说话,望着在舞池里牵着女孩子翩翩起舞的少年,默默用勺子慢慢剜了一小勺送进嘴里,奶油醇香绵密,混着水果夹心的清甜一下子爆发在味蕾,和他吃过的蛋糕都不一样。
既不甜也不腻。
他慢慢咀嚼着柔软的蛋糕胚,望见沉熠那双父母,都站在舞池边,一个举着相机正在给儿子拍照,一个端着香槟看似毫不关心实则眼神一直往舞池中央瞟去。
奶油醇厚的香甜还在口腔内蔓延,傅眠却只尝到一股苦涩,夹杂着自尊,敏感,自卑和心绪无法诉说的痛苦。
他自此很少吃蛋糕,每尝一次就仿佛又回到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夜。
“还是买一个吧,过生日呢,不管喜不喜欢,仪式感要有嘛。”
见人脸色不太好,沉熠也顾不上周旁人的眼神了,抬手搭在傅眠后颈轻轻捏了捏,贴近他的面庞轻声建议,
“买个茶杯蛋糕算了,尝一口,也算个意头。”
明亮轻柔的嗓音让傅眠一瞬间回神,他望着沉熠琥珀般的眼睛只觉阴云被驱散,定了定神,答应道:
“那就买一个,”接着他拽住沉熠的衣袖,语气不知为何带上些执拗,
“用我给你的那张卡,用那张卡买。”
年少不可得之物不需用一生去追逐,它早已掉入手中。
沉熠心说谁买个小蛋糕还刷银行卡,也不知道人家甜品店有刷卡机没有。
虽然有点离谱,但还是答应了:
“行啊,那你先去开车我买完过去。”
他交代完就趁着绿灯走到街对面,没注意到傅眠欲言又止的神情。
男人望着他的背影,陡然发现那只玩偶还在沈熠手中,随着人一起进了甜品店。
忘拿过来了,他皱皱眉,不知为何迈不开腿去停车场,心下有些惴惴,索性就站在原地等沉熠回来。
沉熠的动作很快,街头的红绿灯只切换了三次颜色,他就已经拎着只包装精巧的小纸盒出了甜品店的门。
隔着马路望见傅眠还站在原地没动,他显然是一愣,但随即表情就恢复正常,举起纸盒眨眨眼朝男人示意——
蛋糕竟然是星星形状的。
傅眠笑了笑,莫名的焦躁被他的动作压下去些,招招手让人过来。
街道上人流量很大,车倒是没几辆。
沉熠沿着斑马线慢慢走过来,右手还拎着那只丑丑的玩偶。
红绿灯显示的是绿灯,路过为数不多的几辆车都在白线内等待红绿灯。
星星蛋糕被拎在左手,沉熠走的很稳,它在纸盒里一动不动。
傅眠就站在路边,能听见暂停着等红绿灯的汽车的发动机轰鸣声,像是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发出的咯吱声,等待着彻底反弹。
焦躁忽然又涌上来,傅眠再次招手想让沉熠快点过来。
已经走过三分之二的路程,沉熠看到他的手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右手里的玩偶就突然掉到斑马线上,柔软的身躯在地面上弹了两下落在脚边不远的地方,洁白的羽毛翅膀染上灰尘。
绿灯的时间还很长,沉熠下意识的弯腰想把玩偶捞上来。
可就在这一瞬,耳边忽然传来刺耳的车鸣,引擎发动的巨大轰鸣还有傅眠的一声惊吼——
“沉熠!”
他感受到一股剧烈的拉扯,胳膊被人拽的生疼,脑后几缕头发被什么疾驰而过的东西刮得飞扬,紧接着被人抱着扑倒在地,身体被紧紧抱住。
傅眠垫在他的身下,一起摔在在马路台阶边。
顾不上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也顾不上头痛欲裂的脑袋,男人慌忙爬起来去察看沉熠的状况,
他脸色苍白,像是被这辆突然冲出来的汽车吓坏了,左手还紧紧拽住沉熠的胳膊,指尖都在颤抖,喉头痉挛着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查看男人的身体。
看着远处飞砸进店铺内的汽车,沉熠才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后怕就见傅眠惊魂未定的样子,他勉强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纸盒,安抚道:
“我没事,就是蛋糕磕的没样子了。”
傅眠想骂他两句,可是喉咙像是被卡住一般发不出声,只好颤手去给他擦脸上的灰,力度狠重,脸颊被擦出道道红痕。
擦得很痛,沉熠没躲抬头忍受着,接着往马路上看去,玩偶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被飞啸而过的汽车卷走了。
太巧了,就那样突然从手中掉下去,而且自己明明知道这东西有问题,却还是昏了头一样在马路中间弯腰去捡。
世界的排异程度加深了。
不只是思维影响,现在要直接下手了吗?
沉熠琥珀色的眼眸在此刻显出几分冰冷,但是垂眸看见傅眠苍白的脸色和惊惧的神情,又一下子缓和下来,他抿抿嘴,安抚:
“你呢?有没有磕到哪里?疼不疼?”
他问男人,擦掉对方额上的冷汗拽着人一起站起来。
几乎没人注意他们两个,这辆砸进商店的汽车撞飞了好几个人,最远的一个甚至五十米开外,所有人都涌过去。
哭声,喊声,黛青色的沥青路上什至有不甚明显的血痕,逶迤一路。
傅眠沉默片刻,不准痕迹地扫过马路中央原来玩偶掉落的地方,又瞟了沉熠肩头一眼,最后用一种沉熠看不懂的眼神望他许久,唇瓣开开合合终于控制住声带,用气音挤出一句话,低伏艰涩,
“疼,沉熠,我快疼死了。”
就在看见这辆车冲向沉熠的一瞬,他心脏骤停,大脑突然涌进许许多多的碎片,一股脑的塞进来挤得他头痛欲裂,画面太多他一时无法理解,但每一帧里都有人躺在血泊里。
控制不住全身颤栗,傅眠忽视疼痛抬手将沉熠抱的很紧很紧,埋头进对方颈窝,鼻尖抵着薄弱温热的皮肤能感受到皮下血液的流动,紧贴的胸膛能捕捉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生命还在蓬勃。
这种认知让傅眠放弃一切忍耐,他狠狠咬在沈熠的侧颈。
牙齿深陷在皮肉里,有甘甜滚烫的血液从其中渗出来,一点一点淌进傅眠的胃里,烫的他心脏蜷缩。
耳鸣声不断,他紧紧抱住沉熠,呼吸紊乱,嘴唇贴在对方脖颈颤抖哆嗦了几次,一种破碎支离的声音传出来,伴随着哽咽和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
“我好疼啊沉熠,就差一点点我好疼”
就差一点点,在这第三十一万三千九百六十一次的轮回中,
我只差一点点就要再一次失去你。
穹顶阴沉下来,慢慢变成和沥青路一样的黛青色。
哭声,喊声,血液和汽车燃烧的气味在空中蔓延,一切都嘈杂混乱。
“那还差一点嘛,我还活着。”声音含笑,听不出惊慌。
第一颗星星明亮起来。
世界自此颠倒。
*
到家的时候夜色已经沉下来,傅眠还是抱着沉熠不肯撒手,貌似这一场差一点发生的灾祸对他的惊吓更大些。
“没事了我不是好好的吗?”沉熠被他压到沙发上,望着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找伤口的傅眠表情有点无奈。
对方过度紧张的表现反而让他心底那点慌乱消下去,他伸出手掌贴在男人的后颈,手一弯就像拎小狗一样拎着他的后颈把人拽离:
“我身上最大的伤口,”他侧了侧脖子,侧颈赫然露出一圈牙印,
“就是你咬的。”
他抚了抚傅眠的脸,指尖一勾将那枚戒指从衣服里勾出来,绿色莹润,光芒游走在圆环之上舒缓柔软,
“没事的,”沉熠轻声道,“我不是把它送给你了吗?”
“Avec cet objet, je te donne tout entière ma vie et mon me.”他又念出这段法语,
“我的生命和灵魂都已经献给你,别人拿不走的。”
换做对别人说,那一定是充满浪漫的谎言,但是他面对的是世界的主角。
傅眠握紧他的手,轻轻去吻他的唇,低声呢喃:
“我知道的。”
所以才有这无数次的循环。
在最初的相恋之时,你将生命与灵魂献给我,赐予我永不醒来的权力,那沉熠,我将抛弃我的姓我的名,只为赋予你永无忧患的安眠,哪怕要为此循环无数次。
你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
傅眠低下头加深这个吻,翡翠垂下来,光晕流转,无数莹绿构成圆环,循环流淌在圆圈内。
*
这个安静的夜还出现了其他小插曲。
沉熠把书房的门关上掩住里面电脑的光影,走到客厅发现傅眠已经将那块摔得没有形状的蛋糕放到盘子里。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小灯,与落地窗外辉煌的夜景遥相呼应,傅眠半支着身子坐在茶几前,见沉熠从书房出来垂下眼掩住情绪,突然问了一句:
“我之前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老是把书房的电脑打开又关上门不看?”
“还有,”他歪歪头,似乎真的很好奇,“有时候在公司我去你办公室找你,你旁边总是有一台设备放着电影,可你那时候在处理文件没有人看啊。”
“这个”突然这一问把沉熠钉在原地,他结结巴巴半天,说出的缘由十分牵强,
“主要是额之前在国外没人太孤单了,家里家里冷冷清清的,于是每次都放点影片增添点热闹对,热闹。”
傅眠望着他,见人额头薄汗都急出来了,笑了笑,语气意味不明:
“是吗?”
“是啊!肯定是啊!”沉熠慌忙应了两声,把灯关掉走过去把蛋糕的蜡烛点燃,想要转移话题,
“别管那个了,赶紧许愿吹蜡烛吧!”
一簇小小的火焰跃出来,映亮傅眠的眉眼,就连黢黑的眸底都被照亮,他没再看沉熠,慢慢闭上眼睛。
眼前陷入黑暗,寂静中能听到火焰燃烧发出的哔啵声,也能听到某人沉稳清浅的呼吸。
沉熠长命百岁。
他许下了愿望。
接着傅眠睁开眼吹灭这根小小的蜡烛,左手拽住想要起身开灯的沉熠,右手随意在蛋糕上剜了一指奶油送入自己口中,随后爬过去与某人接吻。
室内昏暗,人影也模糊,影影绰绰之间只能听到不甚清晰的询问,带着忽轻忽重的喘息——
“不吃蛋糕了吗?”
“我不是喂你了吗?不不行的话,你再喂喂我吧。”
*
荒唐不知持续多久,但在结束时客厅已是一片狼藉,奶油蹭得到处都是。
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傅眠倚在落地窗旁,披着沉熠的外套,指尖夹了支细长的烟,烟雾渺渺中他头抵在玻璃上,眼神投在远处不断变换的灯光秀上。
烟尾处橘焰刚刚攀升到一半,男人抬手掐灭了烟。
他将沉熠的外套又扔回沙发,露出里面单薄的衬衫,领口敞开着依稀看出些缠绵的痕迹。
薄荷烟气徘徊在客厅上空在此刻显出冷冽,傅眠望着书房的门,光线从底部门缝倾泻几丝。
他走过去打开门,步伐不紧不慢。
电脑画面不知被谁按下暂停键,光影定格在这一刻。
傅眠垂眸看着立在书桌上已经睡着的某本书,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他没有伸手去拿它,只是指尖动了动,那书就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拎起来,紧接着从书桌掉到他脚边。
在这东西睡眼朦胧的目光,他淡声开口:
“别装了,谈谈吧。”
滴答滴答,客厅的挂钟再次指向十二点。
今天会去瑞士。
一切即将终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