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会下雨吗?”沉熠打开卧室的飘窗把头伸出去抬眼去看天空。
穹顶格外阴沉, 空气湿润,丝丝缕缕的风扑到脸上带来丰沛水汽,有潮湿泥土的味道。
“我觉得不太保险啊, 感觉会延迟航班。”他说得心平气和, 显然已经做好这趟瑞士之旅不会很顺利的准备。
“不会的,天马上会晴的。”傅眠拿着一条灰咖色的围巾走过来,将它搭在沈熠的脖颈一圈圈围起来,遮住那些让人遐想连篇的红痕。
他语气斩钉截铁,笃定的好像已经预知未来, 这让沉熠忍不住弯起眼睛, 微仰头让下巴从围巾里探出来, 嗓音含笑:
“你怎么这么确定啊?要是一会儿下雨了怎么办?你要拿火箭炮把云轰走吗?”
男人仔细调整了围巾的松紧,又把对方的外套褶皱抚平,闻言黢黑的眼瞳也流出一点笑意,带着点纵容和调侃:
“发射火.箭.弹轰不走云的,云是水汽, 人力现在所能达到只是利用火.箭.弹让水汽提前下落或蒸发, 是轰不走的。下次循环——”不要上学老是睡觉了。
他蓦地止住话语,自知失言,拽着沉熠衣角的手不自觉收紧,生硬圆过去:
“地理上水循环没学过吗?”
沉熠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也没听懂他说的什么循环到底对不对,只是脸上又露出学渣特有的尴尬笑容:
“可能学过吧但我当时应该是睡着了”
哪怕是脱离学校这么多年,这种心虚依旧深深印在他心里,以致使他甚至没想起来自己高中学的理科,没有地理。
见人没注意自己的失言,傅眠松了一口气,将窗户关上隔绝室外的冷空气:
“反正天会晴的,”他望了一眼阴郁低沉的天空,又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角落中瑟瑟发抖的某书,加重字音再次重复,
“天会晴的。”
他话音未落,书精就像认输一样把翅膀拢起来,封面的四个字金光一闪,一缕金芒倏地就透过玻璃飘到窗外不知去处。
随后商业至尊这四个字就渐渐黯淡下来。
余光中有东西一闪而过,沉熠下意识想要侧头去看,结果被男人捧住脸固定住不让回头。
“早餐吃饱没?飞机差不多要十个小时,到瑞士估计天都黑了,你又不喜欢吃飞机餐,要不要再吃点?”
傅眠捧住他的下颚,指尖绕着酒窝打转,望着这人琥珀色的眼眸,手指没忍住蹭开沉熠的唇,用柔软的指腹去摩挲他尖锐的虎牙。
“不要了,吃那么饱不怕我在飞机上吐出来。”
沉熠说的很轻,害怕咬到傅眠探在自己唇边的手指。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他当然知道这是对方想要索吻,于是把男人的手拿开,顺从地凑近去吻他,
“就亲两分钟,不然一会儿飞机晚点了你别哭。”
对方想了那么久,在好早之前就开始念叨,要是因为接吻错过航班,沉熠真想不出来傅眠的表情。
男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按着人的肩膀将其压到飘窗旁加深这个吻:
“不会的。”
如果这样的话,天空就会“恰巧”下雨,飞机会延误的。
傅眠说着又扫了一眼穹顶,厚重的乌云此刻竟一点点散开,束束金色光柱从云层缝隙投下来,蔚蓝光滑的天幕又显露出来。
他收回目光,扣住沉熠后脑勺的手指尖微动,在角落中正对着他们无声啜泣的黑皮书就被翻了个面,无声落到地上被柜脚挡住视线。
非礼勿视。
*
“京城这天还真够奇怪的,阴的那么严重结果一出门就晴了。”知道下了飞机,沉熠还在嘟囔今早的奇景。
总觉得顺利的不可思议,飞机正常起飞就算了,居然颠簸气流都没遇到,虽然说世界主角也在这架飞机上不会坠机,但是折腾一下还是没问题的吧。
沉熠把围巾拉下来一点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颚,心说对方不会就这么放弃了吧。
他想着,无意瞥见这一路都没说话老实立在肩头的书精,突然发现点不对,问道:
“诶小商,你身上的字怎么回事?怎么掉颜色了?”
原本是鎏金色的四个字现在竟然慢慢黯淡下去,快要和黑色的封面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察看,根本看不出来商业至尊这几个字。
书精被喊得一哆嗦,望了望走在前面拉行李的傅眠,翅膀拢起来,唯唯诺诺挤出一句话:
“没没事,太长时间掉色很正常”个大头鬼!
它内心悲愤至极,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到达瑞士已经是晚上了,冷空气扑面而来,冰冷的气流钻进沉熠的鼻腔带来微弱的痒,堵住他还想问些什么的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听到声音傅眠停下来,转身皱眉看他,接着伸手把沉熠的外套拉链拉上去,刚刚拉下去的围巾又重新拉下去围紧。
他甚至把围巾打了个结,把人遮得只剩一双明亮的眼睛。
就是不知是有意无意,立在肩头的书精被扫到地上,啪叽一声摔得相当响亮。
眼睫微颤,沉熠被捂得够呛没注意,只是望着傅眠抗议,声音从厚实的面料飘出来都带了闷:
“我不能呼吸了。”
“暖和。”男人驳回他,手滑下去整理围巾的吊穗。
又道:
“今天太晚了,就先休息吧,有什么活动明天再说。”
沉熠艰难地在围巾中点头答应,问:
“酒店定的哪一家?”
接应的人刚过来,傅眠松开手转身去安排行李,没回头随口回道:
“没定酒店,自己的房子。”
嗯?沉熠有点意外,心说为了旅个游不至于吧,走哪儿买哪儿啊。
结果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傅眠和司机的交流——
“傅先生,欢迎您和您的伴侣来到瑞士度假。”
只一句话,就把傅眠的那点生人勿进的冷气一扫而空。
他面色缓和起来,语气也带了点旅行的愉快:
“谢谢,希望瑞士的雪可以让我的伴侣开心,他告诉我上次在这里玩得很尽兴。”
这外国老头也是精明,一看傅眠的脸色就知道他吃哪一套,
“哦您和您的爱人看上去真般配,天作之合”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 ”
沉熠有点无语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幕,他静静等待了一会儿,见两个人交谈的火热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不得已轻咳一声,对傅眠说:
“好没有?我有点饿了。”
赶紧走吧,一听见人夸就走不动道是怎么回事。
傅眠这才停止对话,简单和司机交代了一下地址就走过来,他递给沉熠一块巧克力:
“先吃这个垫一下?司机给的,说是他们这儿的特产,情人节的时候年轻人都爱送这个。”
话罢,眉梢染上一丝喜意,
“这个司机都没问我,直接就说我们是伴侣,这说明什么?”
我们两个是天生一对。
巧克力入口香醇微苦,沉熠含着没有嚼,说话有点模糊:
“我听得懂德文,还有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衣服穿得情侣装,连围巾都是相称的,看不出来才怪。”
话罢,他拉住表情不甘还想反驳的傅眠,将剩下的巧克力塞进对方嘴里,扯着人往前走,
“走吧走吧,特别累,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睡了。”
嘴被巧克力堵着,傅眠被他拉住手息了声,望着沉熠的侧脸他无声笑了一下,用牙咬断这块硬巧克力——
咔哒
沉熠关上了二楼卧室的门。
他刚把行李收拾好,踩着木质楼梯蹬蹬蹬下了楼,先在客厅晃悠了一圈看了看装潢和整体风格,接着走到厨房,见傅眠在冰箱里挑东西要做晚餐就也凑过去,嘴上还问着:
“这房子装的可以啊,你什么时候买的?”
这栋偏僻安静的独栋别墅是傅眠当初想和沈熠表白用的,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匆忙了,没顾得上,就被扔到这里没管了。
男人不欲多说:“很早之前买的了,想吃什么?”
沉熠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对方肩头,闻言懒洋洋地伸手也去翻了翻冰箱,看见冰箱里的食材不知想起什么,眉毛一挑吻了吻傅眠的侧脸:
“我来吧,今天给你搞点瑞士特产。”
“你?”傅眠把手从冰箱冷鲜层伸回来抚上他的脸,还带着点冷气,碰在柔软的脸颊让沉熠忍不住瑟缩,
“你行吗?”
别又把厨房烧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沉熠把人推出去,撸起袖子表情十分兴奋,
“你出去等着吧,我做好叫你。”
傅眠蹙眉盯着他跃跃欲试的背影片刻,实在不想扫他的兴,只好道:
“那你小心点,着火了记得跑出来叫我。”
沉熠没回头冲他摆摆手。
厨房明亮的灯光落在他色调温和的针织衫压住他飞扬的稚气,竟显出几分成熟男人的魅力。
书精躲在冰箱上方看着嘟囔了一句:
“人模狗样。”
就是个还没长大的笨蛋。
话音未落就被一股力量拎着悬空出了厨房。
*
等沉熠端着东西在桌子上摆好后却发现人不见了。
他跑上跑下在这层独栋别墅里找了几圈,最终在顶楼的露天阳台找到人。
傅眠站在露台处,台上还摆了两罐啤酒。
夜晚的风将男人的衣角微微荡起,身形几乎要融入这片黑夜。
沉熠望了他的背影片刻,慢慢走近,将盘子放在露台小桌上:“不冷吗?”
傅眠闻声回头,看见他笑了一下,随手把其中一瓶啤酒扔过来:
“还好,空气很新鲜,闻着好舒服。”
沉熠抬手接住却没有打开,常温的易拉罐在冬夜里也显得格外冰凉,握在掌心驱散他从室内带来的温热:
“今天晚上兴致这么好?”他走过去,与傅眠并肩站着。
傅眠没回答,只是啜了口啤酒,这酒产于当地,与国内的风味有很大不同,口腔被草香和谷物的味道填满。
这栋房子所处位置视野良好,极目远眺,可以望见远处少女峰的山脉,落雪已将它全部包裹,一身银装在月光下闪的发亮。
“因为高兴啊,沉熠,”他喉结滚动,沁凉的液体滑入食道却烫得喉头发痛,傅眠忍住疼扭头看向对方,
“你高兴吗?”
沉熠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围巾摘下来围到对方的脖颈,然后学着傅眠以前经常做的把外衣敞开将人裹了进去,嗓音平稳柔和,
“你知道吗,其实我上次来的时候特别不开心。”
他停顿了一下,仰头看向清澈的夜空,
“当时状态不好,我妈就说让我出来玩玩。随便选了一个国家就逃似的过来了。”
头顶的深蓝丝绒布镶嵌着无数颗明亮的钻石,一明一灭的闪烁着,
“异国他乡,我一个呆在这里,这里人大都说德语,我听不懂,交流也很困难”
沉熠笑了一下,手被身前的男人紧紧握住,
“滑雪,跳伞,纹身,那时候不知道抱着什么心态试了以前没试过的东西,然后才发现,哦我原来还可以这样活,我原来还可以变成这样,不是固定的一个什么东西一个什么人”
“我就是我,不会被”一支笔一本书决定。
剩下的话不能说,于是他的声调越来越轻,直到被风飘散。
傅眠没说话,默不作声的陪着,喉咙却痒的发涩。
他忍耐了片刻,但最终还是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盒,摸出一支噙在嘴里。
期间碰到另一个四方丝绒的盒子。
刚要点火,沉熠就将打火机从他手里拿走,一只手擦的一声将火点燃,另一只手拢着火,这簇橘焰被送到细长烟杆的尾部,很快,就又明起一豆忽闪忽明的星火。
这豆橘火跃在两人的眸底。
沉熠凝望着他,忽然伸出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很柔软,软的不像傅眠这个人:
“但是这次我很开心也很高兴。”他语气清澈明亮,轻慢的压在舌尖上讲出来,是在说情话,
“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再来这儿了,却没想到会因为另一个人而感到开心。”
他靠近傅眠一点,放在护栏台上的啤酒被蹭掉下去
但没有一个人关心。
傅眠注视着他,蓝色的烟气蔓延在两人之间,目光在蓝雾中变得涣散,只能望见烟尾明灭不定的火星。
星?
他仰头,星海浩瀚,穹顶比大地更明亮,映在光滑雪面上镀出盈盈星光。
沉熠取走他夹在指间的香烟,在这人的注视下将有些湿润的烟嘴送进自己的嘴里慢慢啜了一口。
橘焰缓慢上攀,薄荷味的烟草香从喉头一路渡到肺腑。
几缕蓝烟随他的吐息飘至半空,沉熠抬眸望着这片聚集不散的蓝云,远处的雪山折出光。
“最后一支。”他晃了晃夹在指间的火光,动作间牵出一条转瞬即逝的弧线,声音轻描淡写,
“不管是你还是我,最后一支。”
傅眠又接过这支烟用力吸了一口,烟线飞快地后撤,他贴近沉熠,唇轻轻碰到沉熠的唇,烟气被他渡到对方口中,其间有丝丝缕缕的蓝烟俏皮地溜出来,消弭在寂静夜色。
“可以。”
他说,也轻描淡写,十多年的习惯,不,无数次循环的习惯就这样被他抛弃。
“瑞士的星星好亮啊,也好多,肉眼都能看到。”薄荷香混着烟草的气息淌满空气,沉熠一只胳膊搭在傅眠肩上,两人一人一口地分享这支最后的香烟。
“纬度高吧,而且这两天刚下过雪。”傅眠点了点烟,松软的烟灰簌簌落下,像是着火的雪。
他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摩挲着四方盒子,状似不经意地问:
“诶,还记得我送你的那颗星星吗?你说这里能看见嘛?”
是他去年送给沉熠的生日礼物。
说是送了颗星星并不准确,他只是送了一颗恒星的命名权。
尽管这种东西在原则上不允许用金钱买卖,但,傅眠缓缓吐出一口烟,有时候金钱就是原则。
“怎么可能?”沉熠耸耸肩,将快燃烧到头的烟掐灭,
“用专业的望远镜都很难观测到的,你去年寄到法国的时候,我特意跑到专门的天文台去看了,连续观察了一个月呢,也只看到了一次。”
傅眠当然知道,在法国这三年估计沉熠自己都没他记得清楚,但他只是笑,指了指露台一角:
“试试嘛,说不定能看到呢,今晚天气这么好。”
无人注意的角落,那里放置了一台专门的望远镜设备。
沉熠挑眉,盯着傅眠这张表情平静的脸:
“有备而来?”
傅眠仍不答,推着他过去:
“试试,说不定就看到了。”
出来就是玩的,这又没有争得必要,沉熠自然随他,弯腰调了一下参数就用寻星镜去看:
“我觉得不太可能,有这运气可以去买彩票了。”
傅眠斜了一眼窝在另一个角落的书精,语气温和:“看看嘛,看不到这个就看看其他星星嘛。”
书精默默啜泣几下,翅膀耷拉下去,金光一闪飞至天空,商业至尊四个字又一次黯淡下去,已经和黑色的封面融为一体了,只剩下淡淡的字印。
“嗯,”沉熠应一声,换了一个角度,“不过这颗应该是看不到——”
剩下的话被望远镜中那颗闪亮的明星堵住。
天空干净的像一块冰,所有的星子都冰冻在其中,尖锐清晰的明亮着。而在这坚硬寒冷的穹顶,有一颗星灿烂的异常,闪烁着折出光线,透过冰层一样的大气直直映到这个小小的望远镜中。
SF
沉熠为这颗星起的名。
当时只是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且一时也没有想出合适的名字,只好大手一挥填了两个人的姓氏缩写上去。
但没想到到今天会有格外有意义。
沉熠叫了两声傅眠的名字想让人过来一起看,却久久得不到回应,他只好直起腰想过去拽人。
一直起身却发现男人单膝跪在身侧,双手举着一个丝绒方盒,神情罕见地有些紧张,看样子想要开口说话。
沉熠的脑袋一时宕机,但在大脑理解现在的处境之前,他已经条件反射地也跪了下去,还因过于惊吓脱口而出:
“我.操,你干什么?”
傅眠的表情僵在脸上,看着要与他夫妻对拜的沉熠,犹豫两秒开口,语气竟然有些不确定:
“我我求婚?”
他说完也觉得有点过于离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严肃状态:
“你你先起来。”
沉熠的耳根后知后觉地烧起来,也不吭声了,默默爬起来,低头望着单膝跪地的某人。
傅眠嘴巴张了张,却发现自己打了几百遍的腹稿现在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感受着来自上方沉熠专注的目光,泰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额头竟出了层薄汗。
到最后,傅眠咬了咬牙,握紧丝绒盒,大抵是昏了头:
“嫁给我吧,沉熠。”
他显然非常紧张,这句话连着重复了两遍:
“嫁给我吧,沉熠,嫁给我吧。”
沉熠:啊?
沉熠的表情变得古怪起来,飞快地眨眨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却见对方已经平静下来,神色认真,字语珍重,一字一句皆清晰:
“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傅眠想过很多次这一刻的场景,总以为到这一天他会心跳加速紧张到什么也听不到,但却没想到真到了这一刻,他反而平静下来。
沉稳规律的心跳声,风声,雪融化的声音,以及眼前沉熠的呼吸,他都能听见。
他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喉头因紧张而痉挛,低声道:
“你最喜欢吃芒果但是不爱剥皮,最喜欢的游戏是Raging roop但是作者去别的公司你玩不到续作很失望,最喜欢吃的菜是清蒸鲈鱼但你讨厌挑鱼刺”
“这些我都知道,我们从十年前就相遇相识相知,你喜欢什么你讨厌什么我都知道,我们在雪天打过雪仗,在雨天冒雨狂奔过,春夏秋冬我都陪你度过。”
“我想说的是,没有另外一个人比我了解你更深,爱你更深,”
我循环了三十一万三千九百六十一次来了解你,来爱你,
“你的优点,你的缺点,我喜欢,我渴望与你相伴一生。”
这是我无数次循环的目标。
“所以,沉熠,”他最后深吸一口气,直视对方的眼睛,
“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沉熠看着他,沉默片刻歪着脑袋想了想,笑了一声,轻声: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你没说,”他道,墨棕色的眼眸弯起来,
“你爱我,并且我也爱你。”
“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伸出手,
“好哦。”
傅眠喉结滚动,哑声问:
“什么?”
“说清楚。”
沉熠叹口气,虎牙露出来,纵容他,
“好哦,我愿意嫁给你,我同样渴望着和你相伴一生。”
左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现在能给我戴上戒指了吗?”
傅眠如梦初醒,慌忙从方盒中取出闪耀着金属色泽的戒指,颤着手将它戴到沉熠左手的无名指。
大小刚刚好,藏青色的光芒流转其上。
锚定。
傅眠看着,在心底轻轻说。
沉熠也凝望两眼,紧接把人拉起来,问他:
“你的那枚呢?”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他。
沉熠把它捻在手中,握住傅眠的左手,单膝跪了下去,他望着傅眠的眼睛,声音轻柔从容:
“我就不问你愿不愿意了,我只想说,”
他把戒指戴在男人修长的无名指,摩挲上面的花纹,
“这个世界虚假狡诈,陷阱与谎言太多,命运是我最不相信最厌恶的东西,但是,”
他握紧傅眠的手,
“它送来了我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它让我献出了这辈子最真挚的爱,”
“我宁愿因此与命运纠缠到底。”
只为握紧你的手。
*
这天晚上的热情让人难以抵挡,大概是有环境和感情的加成,两个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但是沉熠做了一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黛青色的穹顶,一条永远走不到头的公路,和无数倒在血泊中的自己以及哭吼到撕心裂肺的傅眠。
他在最开始想要上前去搀扶拉扯,可很快发现自己只是无实体的幽魂,什么都碰不到。
于是只好往前走,沿着公路往前走。
最先亮起的是星星,一颗接一颗的亮起,然后是月亮,最后是太阳。
天地迎来最初的白昼。
但是沉熠走不动了,这里没有计时单位,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路过了多少个血泊中的自己。
他眺望了一眼公路,依旧是看不到尽头。
走不动了,沉熠叹口气,就想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
但是左手无名指传来灼烈的痛感。
他吃痛地抬起左手,才发现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出现一圈字母——
Avec cet objet, je te donne tout entiere ma vie et mon me.
这些字母像花纹一样浮在沈熠的无名指上,繁杂的勾勒在一起,尽管不容易辨认,但他还是认出了这句话。
他皱起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下一秒就有其他状况发生。
《商业至尊》,不,一本看不出标题的书扑扇着雪白的翅膀飞过来,它并没有直视沉熠,只是向前飞的途中对他道:
“来吧,祂要见你。”
沉熠默不作声地跟着这本书往前走,公路上不再出现这些车祸现场的惨剧,反而出现一些别的,但不管是什么,沉熠都看不太懂,比如——
公路的左边是《商业至尊》原著的剧情:
他的母亲在自己灵堂前痛哭,傅眠上前安慰。
而公路的右边……
依旧是灵堂,他的母亲依旧在痛哭,但傅眠非但没有上前安慰还死死抱着一个骨灰盒,而在母亲嘴里哭喊的是,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这样对比的场景出现许多,沉熠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除此之外,他还注意到,在面前不停飞的书的封面在慢慢变化着。
它漆黑无字的封面正在慢慢浮出“历史”两个字,鎏金色的,和原来一样的颜色,只是字换了。
又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公路两旁都已经不再出现画面,悬在穹顶正上的太阳出现偏斜,书才停下来。
正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光球。
“好久不见。”
有声音从白色的光球中飘出来,似阴似阳,辨别不出男女,很难想象阴柔和雄浑可以用来形容同一东西。
“好久不见?”沉熠皱眉,重复祂的话。
“啊我忘了,你没有之前的记忆。”白光球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光芒起伏的频率就像是一个人在呼吸,
“你在第一次死亡后就见过我的,当时我们打了一个赌,”
白光球语气听不出情绪,却意外地让人感到柔和,好似回到母亲最初的怀抱一样,
“你用你的生命和灵魂跟我打赌,赌傅眠不会在这看不到希望的无尽轮回中放弃挽救你,顺从我的意志。”
祂停顿了一瞬,像是不愿意承认,
“现在恭喜你,你赢了。”
“你可以拿走赌注了,你将不会死于原定的命运。”
祂说着,一小团光晕从祂身体内分离飘出来飞至沉熠面前。
白光柔和无比,映在沈熠眉眼,却将他的眉一点一点拧的更深,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直视白光球:
“神明也撒谎吗?”
“哦?”祂不带感情的声音竟带出一丝惊诧。
“我不会拿棉籽的痛苦来做赌的,”沉熠摇摇头,目光清明,低声道,
“你刚刚说这是无尽的看不到希望的轮回,我怎么会拿这种东西来和你打赌?”
白光球沉默片刻,没有驳斥他,反而问道:
“那你觉得你会和我赌什么?”
沉熠还是摇头,还在面前悬浮的一小团光晕照的他眉眼利落,
“我不会和你打赌的。”
“你说傅眠进行了无数次轮回,那我一定要陪他的。”
“我应该是…”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的那串字母,
“我应该是放弃了我的生命与灵魂,自愿陪他无尽轮回。”
白光球所谓的奖励在沈熠面前消散,点点白芒散在空中像是无尽的落雪。
“好吧,你很聪明。”祂再次开口,声调无喜无悲,
“你确实没有和我打赌,相反,你在第一次死亡之前就将生命与灵魂献给我的孩子,这是他最开始掌控循环的力量。”
“过程不需赘述,你只要知道,是你们赢了就好。”
“三十多万次的循环,你在一开始就被傅眠封锁了记忆,每一次对你来说都是一次新的开始,而对他…”
祂罕见地陷入了沉默,随后叹息一声,
“他是我最有天赋的孩子,只要沿着既定的命运线走,他很快就可以成为祂的。”
“但是他不喜欢。”沉熠打断祂。
“是啊,他不喜欢。”白光球并没有生气,反而极快的闪烁一下,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书就飞到沉熠面前,
“所以循环了三十多万次去更改世界线,哪怕中途要被无数失败的记忆逼疯,哪怕痛到要自己封锁记忆,也不喜欢我制定的命运。”
祂说着,书被无形的力量打开,书页哗哗翻过。
不再是原著中的内容,而是这条世界线经历的一切。
怪不得,沉熠眼神恍然,怪不得书的名字改成了“历史”。
历史,是既定的一切,历史已经发生,无法更改。
“这条世界线成为了历史,我现在杀了你也没用的,”白光球径直坦白,
“一个世界的主角就是一个世界的锚点,如果没有锚点那么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崩塌。”
“生命与灵魂…”
祂沉默片刻,呼唤他的名字,
“沉熠,你用它们换来了锚点的让渡,虽然做不到百分百的转让,但是,这个世界的锚自此由你们共享。”
只要祂还不想失去这个世界,祂就无法奈何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所以,你把我拉入这个梦境想说什么?”
沉熠把书合上握在手里,问祂。
“没什么,”白光球再一次沉默了,良久才开口,
“希望你好好对待我的孩子吧,你要明白,他是世界的宠儿。”
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是祂创造了傅眠,这是祂的孩子。
尽管这个孩子不太听话,尽管这三十多万次循环对祂来说只是一次日月星的降落,但祂仍旧妥协。
这是源于万物最开始的母性。
“这本书就送给你了。”白光球接着道,
“我创造了它,它是世界线的具现,傅眠在这许多次循环中一点点更改占领了它,才能在最后一次让它在你身边。”
“它让你脱离了世界运行的逻辑,让你不会受世界线自我修正的影响。”
祂话至此,白光球一瞬光芒大盛,在逐渐吞噬一切的白光中,沉熠最后一次听到祂说,
“既然做了这么多努力,那就好好在一起吧。”
“你们的命运纠缠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可能分开的。”
“毕竟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
梦醒的时候,沉熠听到一阵雨声。
床的另一边却没有人。
他静默了两秒,梦境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不知真假,不知是否是自己的臆想。
沉熠摇摇头,脑袋还算清明,他把疑惑压在心底没打算追究,想要先去找人,可是刚下床眼睛就扫到这时绝不会出现在床头柜的书精。
变了,书精睡得正香,但封面上的字就如同梦里一样变了。
《历史》
他不禁伸出手在封面上轻轻摩挲,触感真实,不是梦。
垂下眼,睫羽颤动,不知在几次呼吸后,沉熠披上衣服出去。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
那么那个在这无望的轮回中循环了三十多万次的人在哪儿呢?
三十多万次,痛吗?疼吗?
他动作急促地拉开卧室的门,却在下一秒停住。
和今晚一样,有人站在露台上,身影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声音这人转过身来,微笑着,一如多年前:
“沉熠,下雨了。”
沉熠闻言下意识望出去——
在傅眠身后,是漫天高速坠落的雨滴,这是一场永不终止的坠星。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