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谷翘的两个妹妹也跟着出来。
谷翘的二妹妹今年读初三, 自读了中学来倒是从没有考过第二名。谷翘这次回乡给她带来的书和教辅她都看得差不多了。在父母姐姐的计划里,她将来当然是要考大学的。但她自己另有打算,虽然家里的账慢慢还上了,但家里的罐头作坊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很知道赚钱的不容易。至于姐姐, 虽然谷翘提到她的工作总是拣积极的一面说, 但一个人背井离乡寄人篱下的情景是如何艰难她早已通过看书体会到了。
二妹天生就比别人敏感些,虽然娄德裕没在她面前提当年婚礼上三婚老头和堂姨是怎么怠慢他的。但是堂姨这么多年不回乡, 对家里的想法她也可以想见了, 谷翘因为家里出了事上门求助,自然不会被当成座上宾。她倒是从谷翘嘴里听到过表哥, 那是谷翘离乡的第一年,谷翘嘴里的表哥Z大毕业, 以后要去美国留学,谷翘是以一种欣赏的口气讲出来的, 但二妹听了却为姐姐心酸, 身处一个屋檐下, 境遇却两样。后来姐姐搬出来, 生意做大了, 她也很为姐姐高兴。
二妹决定不读高中而是直接读中专,不光不用花家里的钱还能有补贴, 这个计划她还没跟家里人提过, 连谷翘都没说。乍看到这个表哥,二妹就感到了他的格格不入。对于他们的家, 这个表哥从打扮气质都很突兀。不知为什么, 她马上联想到了姐姐第一次进城的格格不入。
小妹妹完全不像二姐这样联想力丰富, 她见惯了班里的鼻涕虫男生, 第一眼只觉得这个表哥真好看。她心里的形容词都失了效,只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好看。不过过不了多会儿她就开始讨厌他了。
太叔公因为刚才有人跟他老人家聊天,耽误了时间,到谷翘要出去的当儿才进到她家。
当他老人家从娄德裕口中得知骆培因是谷静慧的继子时,马上笑得更为和蔼。很早之前,他就听说谷静慧嫁给了京里一个挺有地位的男人。在筹资修谷家祠堂的时候,太叔公经常想起谷静慧。此时看到谷静慧的继子,太叔公马上为他下了判断,并夸赞道:“一看就是个文化人,气质就不一样。”
这句话娄德裕在一旁听着只觉得简直离谱,他就从未在骆培因身上看到过什么书卷气,不事生产一心享乐的气质还差不多。说他多有文化,连个眼镜都没戴,还真是看不出来。娄德裕没看出来骆培因的文化,却听出了太叔公的捧一踩百。
怕眼前的年轻人不了解自己,太叔公对着骆培因自我介绍道:“你和谷翘一辈,也应该称呼我为太叔公。我原先是村小学的校长,现在乡里的刘书记、县里教育局的吴副局长都曾经是我的学生……”太叔公列了一溜他老人家眼里的优秀学生,虽然他也教过娄德裕和谷翘,但这俩人在他眼里并不在优秀之列,所以也就没跟眼前人的年轻人讲。自我介绍完又问:“我很想请你父母来我们这里看一看,但我想你父亲日夜为大事操劳,一定抽不开身。有你父亲这样的人,也是我们老百姓的福气。”
虽然这套客套话没什么稀奇,但在此种环境下听到一个花白胡子老头这么一板一眼地提到他的父亲,骆培因只觉得很幽默,但他笑里的讽刺还没散开,就转成了一抹礼貌性的微笑。
太叔公直接对骆培因下了邀请:“你大姨家现在做罐头,房子很紧张。我们家地儿宽裕,晚上来我家住。大老远地来一趟,我们也要尽一下待客之道。不如你中午就到我们家吃饭。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你妈妈是我看着长起来的……”
骆培因用了几秒才搞明白眼前这个老人嘴里的“妈妈”到底指的是谁,他没向眼前这个陌生人解释他的妈妈只有他生母廖女士一个人。而是截住了他的话:“谢谢,不麻烦您了。”
“有什么麻烦的。我孙子孙女都在省城里读大学,这次放寒假回来在家,都是读书人,你们也能交流。不像在这里……”
骆培因这次并没搭眼前老人的茬儿,他直接看向谷翘,“谷翘,你不是要带我出去看看吗?”
骆培因直接拉起了谷翘的手,谷翘刚开始要躲,却被他攥住了。如果谷翘隐瞒两个人的关系是因为对未来的不确定,那他告诉她,他很确定。这也是他能接受的唯一一个理由。
他刚开始握得很紧,不给谷翘挣扎的余地,后来才慢慢放松。
骆培因这突然的牵手完全在谷翘的意料之外。但谷翘有一种感觉,如果她这时把手从骆培因手里抽回来,他俩可能就结束了。
太叔公自称见过许多大场面,但是眼前一对年轻男女的牵手还是把他看得低下了头。在他生活的年代,亲表兄妹在一起也是有的,何况是这种表亲。
这时候谷翘妈开了口:“马上就开饭了,一会儿再出去转吧!叔公,您要不留下来吃点儿?”
这是送客的表示,太叔公听懂了,等他出了门,才想起应该请这个年轻人来家里吃晚饭。可他刚要回头,门已经关上了。
谷翘眼看这事情瞒不住了,一咬牙索性坦白:“妈,我和表……他……我们……”
谷静淑仿佛并不惊讶,她对着谷翘说:“什么事都等吃完饭再说吧,人家客人大老远来一趟,现在也饿了。”
谷翘因为这事儿已经摆在明面上,索性不再遮掩,她索性跟家人介绍起骆培因带的礼物来。她介绍得热情,但是家里人的反应和谢意都很平淡。
谷静淑对着骆培因笑道:“辛苦你这么远带这么些东西给我们。也代我们向你父亲和谷阿姨问好。”
骆培因并没有准备把话等到吃完饭再说:“阿姨,我和谷翘在一起了。”
谷翘的小妹妹本来很喜欢这个表哥送她的巧克力,可听他这么说,立时讨厌起这个她眼里长得非常好看的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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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 ? 第 72 章
◎短◎
谷翘下意识去看自己的妈妈, 她在自己母亲眼里看到了一丝忧虑。
然而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又没办法把骆培因藏起来。与其这会儿了都遮遮掩掩,倒不如索性跟妈妈说个明白:“妈,咱们到隔壁屋谈谈。”
母女的视线对在一起。谷静淑很清楚任何阻止的话女儿都不会听进去, 任何反对她只会认为是别人不够了解她选的人。就算她选的人集齐了所有错误的特征, 她也会认为自己选的是特别的一个。谷翘所说的去谈谈, 无非是跟她证明这一点。
谷静淑对着女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等吃完饭再说吧。”她又笑着对骆培因说:“不知道你要来,没准备什么, 就和我们一起吃家常饭。”
骆培因也客气道:“这次上门打扰本来是应该提前说的, 但是时间太赶,来得匆忙。希望没给您添麻烦。我下次再来, 一定不会再这么冒昧。”
他很自然地提起下次,表明他对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做了长远打算。
娄德裕听出了这层意思, 然而他并不十分相信。然而因为妻子定了调子,把他要说的话都临时咽了回去。什么叫在一起, 谷翘在国内卖衣服, 你在美国, 不光什么忙都帮不上, 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都说不定, 就在一起了?但他也清楚,要堵也只能在没发生什么的时候堵, 这会儿再说这种话也已经晚了。这会儿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能让谷翘被这小子哄着骗着有了实质性的关系。像这个小子, 在国外无聊寂寞,说不定哪天就换女朋友了。
虽然全家谈不上欢迎骆培因的到来, 但是他毕竟是来找自家女儿的, 还带了礼物。不能在招待上落了女儿的面子。他们的态度谈不上多热情, 然而礼数却一点儿没丢。给骆培因盛饭的碗筷都是新的。初五惯例吃饺子, 因为过年不忙,做家长的总愿意给自己孩子多弄些吃的,桌上除了饺子外还有几样炒菜。因着骆培因来,还特意开了两罐罐头。
吃饭的当儿,小妹特意坐在中间将谷翘和骆培因隔开。
小妹不光嘴没闲着,话也没闲着,她脑子里都是问题,她问骆培因:
“你是哪儿人啊?”
“你多大了呀?”
“你还在上学吗?还是已经工作了呀?”
“你现在上学,是不是还不能挣钱养活自己?还要依靠家里人吧。”小妹虽然小,但以她朴素的价值观,一个还不能挣钱养活自己的人,跟结婚这种事也太遥远了些。
饶是娄德裕非常反感骆培因,也觉得小女儿这个问题过分了。而且他刚被骆培因顶过一回,万一这小子不讲口德,不知道说出什么来。
他正要说话,谷翘制止了自己的妹妹,让她赶快吃饭。她虽然从不觉得骆培因小气,但这个问题提出来,她不觉得骆培因会高兴。小妹撇撇嘴,低头扒拉饭。
倒是骆培因完全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奖学金差不多够用,而且上学也不是不可以打工。”
骆培因并没有哄小孩子的经验,但他真准备敷衍起人来也能表现出相当的耐心。他一方面是回答谷翘小妹,但更多的是说给谷翘的父母听。他对谷家人显示了相当的耐心,他并不在乎谷翘之外的人对他俩的关系有什么看法。但明显谷翘在乎她家人的看法。如果她的家人不赞成,谷翘大概不会很开心。
他笑着对谷翘的小妹说:“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生活,不过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小妹妹并没有非常关心骆培因的生活,但听他感谢自己,便也把这谢谢笑纳了。她忍不住好奇道:“那你平常都打些什么工呢?”
骆培因说的,小妹妹并不是很听得懂。
“美国离这是不是很远?你是一个人去的吗?这么远你怎么和我姐姐见面呀?”
小妹直接问出了娄德裕想问而没问出的问题,骆培因回道:“这些都是暂时的,总有一天我们会天天见面的。”他在做一般的事前,心里已经预知了一个大致结果。但对于人生中最想要的那些事,他反倒没顾得上彻底思考以后,最重要的是先抓住。
小妹妹的嘴就没闲着的时候,等骆培因回答完他希望谷翘父母知道的问题后,也对谷翘的小妹妹展示了适当的好奇,从回答变成了提问。
谷翘从来不知道骆培因竟然能和一个小孩子说这么多话。她偶尔想起百灵说的骆培因激发起她的想象力,她猜有一点大概是因为骆培因话很少。
还是谷静淑制止了自己的女儿,她夹了一块小女儿爱吃的罐头给她:“赶快吃饭吧。你这样人家也没办法吃饭。”
一顿饭吃到尾声,小妹妹又对骆培因提起了她的问题:“你什么时候走呀?”
73 ? 第 73 章
◎小骆◎
“我今天走。”
谷翘听到这话马上看了一眼骆培因, 他们说好明天一起坐火车走的。他怎么反悔了?但骆培因的眼神告诉她,他并不是在赌气。
骆培因说这话听在别人耳朵里没有任何不高兴的意思,仿佛他来之前就下了决定。
事实也确实如此。骆培因下火车前就定下了他今晚要住的招待所。他并不准备在谷翘家过夜,一来乡下风气可能更保守些, 恋爱是一回事, 过夜是另一回事;二来他也不习惯住在别人家里。
当然现在理由骤增, 他看见谷翘的爸爸听到他的回复明显松了口气。骆培因自认不算敏感的人,但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种冷遇, 以至于没法不察觉这家里的大多数人都从他这四字回答里获得了一些安慰, 谷翘除外。谷翘除外就够了。
娄德裕听骆培因这么说,多少有些意外。他以为骆培因大老远坐十来个小时火车, 至少会留宿一宿。骆培因比他想象的要有眼色一些,他虽意外, 却完全没有任何挽留之意:“等下午我借个车,送你去。”
“谢谢, 别麻烦了。附近有客车, 我坐客车去就行。”
娄德裕很清楚这附近不是一般的附近, 至少要走五里地:“谷翘的寻呼机坏了, 我正好去县里帮她修一下, 顺便的事儿,别客气。”因为骆培因今天就走, 娄德裕的气平了些。
骆培因转而对谷翘说:“把你的寻呼机给我, 我看看能不能修。”这是这顿饭骆培因和谷翘说的第一句话。他间接在告诉她,他们之间的约定没变。他一个字没提他给谷翘买的新呼机。有了新的, 旧的修好了, 谷翘也可以卖点儿钱。
这个下午, 骆培因没有一个钟点是和谷翘单独度过的。他修旧呼机的当儿, 谷翘小妹忍不住问他:“你在美国打工就是给人修呼机吗?”
“倒还没开展这项业务。”骆培因除奖学金之外的收入来源于他买的科技公司股票升值。因他本金少、短期就抛也不过生活费稍有余裕。他上大学的时候正赶上美日两国竞争激烈,而最为竞争激烈的领域之一就是半导体。他那时在中关村转,市面上的电脑拆一拆都是国外的东西,芯片自然不必提。他本来是搞半导体物理,编程只是一项工具,但慢慢编程占据他的时间越来越多。他到美国之后,发现早期的科技公司还□□着,但新崛起的是一批不依靠硬件的新公司。他嗅到了新的气候,前年冬天万维网出现,1991年Linux操作系统全球首发,他自己在研究开源代码之余,还给他国内结识的人寄了几张软盘。
小妹妹发觉这个想要当她姐夫的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手上的呼机,看起来和饭桌上完全不一样,她觉得他突然有点儿生人勿近的气势。
太叔公一回到家就给家人播报了他在谷翘家看到的信息,此时他的孙子带着家里的蔬果上门,请骆培因去家里吃晚饭,正好吃完晚饭留在家里休息。
小妹妹代为答道:“人家今天就要走了,没时间去你家里吃饭。”
“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这就走了?”
见骆培因在修呼机,这个和谷翘同龄的男生感慨道:“真是佩服,你竟然还会修呼机。”
骆培因回得客气:“没什么难的。你拆一遍也会了。”
“哦……”甭说他能不能随便拆拆就会了,一个呼机多少钱,他能随便拆着玩。
不能说谷家人怠慢骆培因,桌上堆的瓜果炒货相对这个简朴的家明显过于丰盛了,显然是为他准备的。
尤其在骆培因走时,娄德裕为他弄了好几口袋地里的土产,有的还是花钱从邻居家换来的。这家人从来不占别人的便宜,收了骆培因的礼物,当然不能让人空手而归。
谷静淑客气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乡下的特产,胜在一个新鲜。带回去尝尝。”
娄德裕此时又客气起来:“一会儿我借个车,都给你装进去。”
骆培因看着这一个接一个口袋:“谢谢,我现在要是在国内,就算走到车站也要把这些东西带走。可我马上就要出国了,这些好东西给我也浪费了,您都留着吧。”
娄德裕纳闷,这人说话怎么如此中听起来,不过当骆培因拒绝乘他的车,而是选择走到邻村的客运站时,他也只是说:“路上注意安全。”而没有像一般客气话那样加上一句:“下次一定再来!”
谷翘没让骆培因一个人走,她对着母亲说:“我送送他。”
谷翘和骆培因走在乡间路上,两人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现在是年初五,大家都不忙,路上有不少人,时不时就往他们这边看。
谷翘不知道怎么跟骆培因解释,她心里有点儿乱。自从肖珈告诉她,周知宁是周瓒的养女时,这个猜想就一直来找她。肖珈是把这件事当成周瓒的优点来讲的,周瓒为了现在的爱人放弃了拥有血缘后代的机会,却对养女视如己出。
之前谷翘一直避免往这方面想,其实对于周瓒这样的名人,他是哪一年回城的,完全可以查证,但她一直没有去查。可是随着骆培因的到来,她不得不想起这个事。如果只是二十来年前的一段恋情,怎么会一直在她家里阴魂不散?
骆培因也没要谷翘解释。两个人在路上走着,有一种久违的宁静。路两旁是麦田,今天空气难得的好,没有尘灰,很蓝。如果不是突然来了风,这样的天给人一种错觉,一直走下去也很好。
骆培因及时停下了步子:“起风了,赶快回去吧。”要不是路旁有人在看他们,他会把谷翘被风吹起的头发揽到耳后,将他的围巾围在她的脖子上。
“这么远,要不我找辆自行车送你吧,我带你去,我再骑回来。”
谷翘这次没夸耀她能带两百斤面粉,骆培因拒绝了她:“走路看得真切些。我想仔细看看你从小长大的家乡长什么样,也算不虚此行。”
谷翘愣在那儿,说不出话。
“明天还见呢。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爸妈还以为我把你拐跑了。”
骆培因加快了步子,等他回头看的时候,谷翘才匆匆转身往回走。
谷翘跟家人说定了她明天回京,又跟娄德裕说了她要去二连浩特的事。娄德裕当即应承下来,谷翘一个人去二连浩特他也不放心。
夜里,谷翘陪妈妈一起睡。谷静淑有许多话想对女儿说,但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她不想让女儿重复她的过去,虽然她并不后悔。
“妈,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的。你担心我发生的事都不会发生。”谷翘想明白了母亲在担心什么,她没提未婚先孕这四个字。说出这四个字好像在否定她的存在,虽然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她不会给任何人抛弃她的权利。她一个字都没提周瓒,可是她在心里一遍一遍说,她一定一定要比这个伤害辜负过母亲的人过得更好。她要让全家从这个人的阴影之下解脱出来。
但做母亲的只希望女儿快乐,谷静淑像女儿小时候那样胡撸谷翘的头:“你和妹妹们快乐就是我和你爸最大的福气。爱也好,恨也好,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为了别人失去自己。”她没有再说什么劝诫的话,她知道自己的女儿比当年的自己聪明。
娄德裕一大早骑摩托把谷翘带到了车站,车上还有两口袋东西,娄德裕试探道:“要不别把这两口袋带上车了。明天我自己带着卖钱得了。你一个姑娘……”
“我现在可不比你差。再说来都来了。”虽然卖煮鸡蛋土特产的小钱远不如卖衣服挣的,但不管挣不挣钱,火车都要坐,赚少总比不赚强。谷翘一点儿不嫌赚的钱少。
谷翘坐火车做边贸生意带的货可比眼前这两个口袋重多了,她已经有了提重物上车的丰富经验,没费太大力就把这俩口袋提上了车。
骆培因看见谷翘提着两个口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不过她的头发长了许多,为了方便,她的头发扎成了一大把。
骆培因伸手要接过谷翘的行李,帮她放好,谷翘忙说:“不用,这我一会儿拿来卖的。”
“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又遇到麻烦了?”
“没有,别为我担心了,赚钱就顺手的事儿。苍蝇再小也是肉,我一点儿都不嫌钱少。人要对钱还势利眼,嫌钱少不挣,钱怎么会来找他呢?”说完谷翘感觉自己好像讽刺骆培因,忙略过这一话题,问:“你的铺位在哪儿?”
骆培因指了指旁边的上铺。他买的两张卧铺票,一张下铺,一张上铺。下铺他给了谷翘。
“这铺位你哪儿睡得下?反正我也要卖货,你睡下铺吧。你昨天休息得还好吗?”谷翘话里有两层意思。
“还行。”骆培因昨天住的招待所给他的是阴面房间,也没有热水,他经常洗冷水澡,这倒无所谓,不过被子床单都是发霉的,好在他带了书,一夜睡不着倒也不无聊。他腿上因为跟被子接触起了疹子,被裤子遮着,旁人倒看不出来。
“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谷翘坐在下铺的一端,给骆培因腾了位置,让他坐过去。两个人坐在谷翘的下铺,骆培因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不像不远处的一对男女肩挨着肩。谷翘一直以为骆培因并不是个愿意在公共场合展露感情的人,以至于他突然在太叔公这样的老古董面前拉起她的手,她没有丁点防备。
谷翘斟酌着用词:“其实我家里人都很欣赏你,只是有点儿突然,他们还没做好准备,毕竟在我家人眼里我年龄还挺小的,他们还没预备接受这种事。等以后就好啦。”
如果骆培因以前没听娄德裕提过谷翘跟陈晖定过亲,他可能会相信这种年龄小的说辞。他没去追究谷翘话的真假。如果一个人决定说假话,那只有一个原因,因为真相更难说出口。
说完,谷翘看向骆培因,她看不出他信还是不信。在这一瞬间她很想把所有的事儿都一股脑儿倒给他听。但她咽了下去,过去的就已经过去了,再提反而是为那个人招魂。
谷翘心里所有的话最终变成了两个字,她低声唤了一声:“小骆。”既然他不愿意当她的表哥,那她就换个称呼,这个称呼在她心里埋了好久,今天终于可以吐出来了。
74 ? 第 74 章
◎血腥玛丽(新增1000字)◎
骆培因听见“小骆”两个字, 盯着说出这两个字的嘴看。谷翘的嘴很红,被这么盯着,她险些脸也要红了。
她想起私下里那些脸红耳热的场景,她在家里偶尔想起来, 脸会突然染上些红色。好在是冬天, 可以说是冻的。
骆培因的目光从谷翘的嘴转移到她的眼睛:“看你这眼, 昨天没睡好吧。”他低头看了下表,“睡吧, 到饭点前我叫你。别担心, 旁边有我,什么都丢不了。”
谷翘昨晚确实没睡好。昨天夜里她把去二连浩特的货源在脑子里盘了又盘, 想着怎么才能凑出四大车的数目,等她有困意时已经听见今天的鸡叫了, 偏她要乘的是早班火车。
谷翘应了一声:“行,下午你再补觉, 我在旁边帮你守着。”
她睡觉的时候把自己板成窄窄一个纸条, 面对着墙。被子却鼓鼓囊囊的。谷翘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所有钱和她认为值钱的东西都被她紧裹在被子里。这是她第一次来卧铺车厢, 她以前出门的时候从未买过卧铺票, 贵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一个人带着钱和货怎么敢在火车上睡觉呢?
等谷翘卖完她带的东西, 她坚持要请骆培因去餐厅吃饭。她还是第一次来火车餐厅, 她以前不来也不光是因为钱的事儿。在火车里移动,前后左右都要留神, 远不如占据一个位置就一直坐下去或者站下去安全。她甚至连厕所都避免上, 她以前在火车上几乎不喝水。
到了餐厅, 谷翘很豪爽地把菜单递给骆培因:“想吃什么就点。我第一次来这里, 也想多尝试几个。”
尝试了就会发现火车餐厅里没什么好吃的,但骆培因没有说。
见骆培因只点了两个菜,谷翘说:“别为我省钱,我付得起。”
“我知道。不过你还是留点儿胃口,火车站旁边那家云南驻京办还不错。咱们下了火车一起去吃。吃完饭去你家附近的酒吧,乐队缺人,我帮人一个忙。你跟我一起去。”
餐厅位置不够,有人过来跟他们拼桌。可活动的空间立马狭小起来,两个人的膝盖偶尔撞在一起,谷翘假装没有察觉。
直到下火车,骆培因也没在谷翘躺过的铺位上躺过一秒。他不是站着就是坐在谷翘旁边的那张椅子上。
下了火车,谷翘有点儿抱歉地对骆培因说:“我有个生意上的事,要去回个电话。”她是打给彭州的,她说过等她确定了货源以及数目就给彭州打电话。
谷翘把昨天夜里想的,跟彭州列了一个一二三四,每一条简练又清楚,没一句废话。列完又低声说:“不过分成咱们得提前定下来。”
电话那边说:“难道我还能坑你吗?”
“还是应该白纸黑字定下来,这对你也是一种保护。先不聊了,货源和分成的事明天下午咱们再细谈。”到明天下午,骆培因应该已经坐上去美国的飞机了。
挂掉电话,谷翘对着骆培因笑,仿佛去二连浩特的钱她已经赚到了。
下了火车行程变得赶起来。从餐厅出来,谷翘回自己的家放行李,谷翘家在使馆区附近,离他们要去的酒吧更近。
骆培因跟谷翘一起回了她的家。因为屋里没有生火,室内和室外一样冷。
谷翘放自己的财物时丝毫没背着骆培因,只有她准备换衣服时,她才低声说:“我要换下衣服。”
听到这句话,骆培因转身帮谷翘带好了门。
天已经黑了,树里藏着个月钩子,没一会儿谷翘就开门露出个小脑袋:“赶快进来吧!外面冷!”说完她就笑了,里面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的装扮和火车上完全不一样,此时她的头发已经散开,铺满了她的肩膀,耳环又晃起来。
他们到酒吧的时候,还没什么客人。服务员问谷翘想要喝什么,谷翘对骆培因说:“这次我一定要喝酒。”她不是当年那个只能喝巧克力奶的女孩子了。
她转而问服务员:“我对酒不太了解,你有什么推荐吗?”
“你喜欢什么风味的酒?有什么喜欢的水果吗?”
没等谷翘回答,骆培因就为她做了主:“一杯血腥玛丽。”
骆培因并没有因为他的个人好恶决定谷翘要喝的酒,他为谷翘点了一杯血腥玛丽——一个讨厌西红柿的人绝不会喜欢喝的鸡尾酒。
而骆培因点的是一杯水。
服务员特意提醒骆培因:“白水我们也是要收费的。”
骆培因又重复了一遍:“一杯白水。”他的声调平静,没什么起伏。
当服务员送来薯条和爆米花的时候,谷翘忙说:“我只要一杯酒就可以了。”
骆培因向谷翘解释:“这里爆米花和薯条是免费的。”
“白水收费?爆米花和薯条免费?”
“你是做生意的人,仔细想你就会明白这个道理。”
谷翘很感谢骆培因对她的信任,等谷翘想明白,她的血腥玛丽已经上来了。
谷翘觉得自己的这杯酒就仿佛番茄汁里插了根芹菜,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汤或者番茄汁更恰当些。她简直怀疑骆培因刚才是口误,一个西红柿过敏的人怎么会为她点这个?
但骆培因对她说:“尝一尝,不喜欢别勉强,我再为你换一杯别的。”
谷翘坐在座位上,骆培因斜立着,单手撑着桌子,俯身看着谷翘,谷翘说不清他在看的是自己还是杯里的酒。
她在骆培因的注视下低头喝了一小口,这酒的颜色简直和她的耳环一样红,她仿佛喝的不是酒,而是血。
“要换一杯吗?”
“就这杯了。”
骆培因喝完杯里的白水,低声对谷翘说:“慢慢喝,我去下后台。”
杨程在酒吧一眼就看出了骆培因。
他发现这个老熟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的气质,何以长相气质没变,喜欢的音乐气质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杨程是骆培因之前乐队的主唱。他前几天得知骆培因回国,联系他,问他初六能不能来帮个忙,其实主要为聚一聚。他们乐队的键盘手好像被诅咒了一样,没一个能固定下来。但现在乐队火了,不愁找不到键盘手。
骆培因说现在手生了,再说目前乐队的曲子他也不熟,就算了。
杨程一听就知道骆培因最近根本没关注过他们。乐队里现在演出的曲目大都还是他们当年一起创作的曲子,也不知道当年小范围流传的曲子怎么现在就火了,杨程也想让骆培因共享一下他们现在的荣誉。虽然杨程常说音乐创作要背对听众,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是夸他骂他还是无视他,然而追捧者意外到来,老杨说不兴奋多少有点儿装。他说是一个酒吧的小场子,基本属于朋友们自娱自乐。
骆培因拒绝得很干脆。杨程清楚,骆培因对待音乐的态度和他不一样,他是当梦想,而骆是当成爱好。投入是真投入,放弃也非常干脆。虽然他很纳闷,难道玩音乐不比在实验室日复一日地烧炉子有意思?而且即使放弃了,难道就没有手痒的时候?一个人怎么能这样决绝地放弃自己喜欢的东西?
但是前天骆培因突然问他还缺键盘吗,缺的话他过来,不过得加一首曲子。杨程在听到曲名后,恍惚了好一会儿,哥们在美国是被资本主义摧残到什么地步了,怎么突然迷恋起真善美来,演出过程里冒出这个也太过突兀。但他还是马上答应了,没准骆培因在编曲上有新的发挥。骆培因以前在乐队的时候,杨程对他的感情很复杂,两个特有坚持的人遭遇到一起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更不愉快的是,他总是屈服的那个。
杨程见到骆培因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就知道你忍不住。不碰键盘难受吧!”
骆培因笑笑没有回答。
杨程随即看到了骆培因旁边的女孩子。他刚看到谷翘的时候,谷翘才刚喝完一小口酒,嘴唇的颜色很红,她的红耳环微微晃着,仿佛一个刚喝完人血的漂亮女吸血鬼在微笑。
在见到这张脸的一瞬,杨程几乎要感叹,莫非人的审美具有一致性,现在这个女孩儿和以前那个长得也太像了。但气质完全两样。
杨程觉得骆培因旁边的女孩子很像一个人——当年骆培因第一个带到酒吧的女孩子,在酒吧里别人喝酒女孩儿喝巧克力奶。如果只因为这个,过几个月印象就淡了。但他后来还看见这个女孩子来酒吧门口摆摊卖她的皮夹克。女孩儿仿佛没认出他,特热情地向他推销她的皮夹克——一件厚重的猪皮夹克。他在女孩儿面前停留了一会儿,倒不是因为对她的猪皮夹克感兴趣,而是纳闷在酒吧里乖乖喝巧克力奶的女孩子怎么来摆地摊卖皮夹克了?
在他说不买之后,女孩儿脸上的笑也完全没受影响,她从她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那名片简单而粗糙,上面写着她的名字、联系方式,最醒目的是上面的各式样的猪皮夹克。
不过他也只在酒吧门口看到过谷翘一次。
杨程把他的感想咽了下去,在新人面前提起旧人总是不礼貌的。
谷翘当时偶尔在报纸上看到什么搞乐队的人都穿皮子,她猜来酒吧的人或许是她皮夹克的受众,她曾来酒吧门前卖过皮夹克,不过她来过一次就发现这些来酒吧的人一般是不会为了便宜买猪皮夹克的。在这次失败之后,她果断把买家改成了档口和柜台,虽然只能拿批发价,但是出货多赚的钱也就多了。
75 ? 第 75 章
◎辣◎
谷翘低头喝了一口血腥玛丽, 不光一个讨厌西红柿的人不会喜欢这个酒,就连喜欢西红柿的人估计也没多少人喜欢这款番茄汁加芹菜。她最喜欢的是生西红柿,一咬能溅出汁来的。
大概骆培因是因为西红柿过敏从没尝试过这款鸡尾酒,所以认为她会爱屋及乌, 由西红柿而波及血腥玛丽。她没再点另一杯酒, 现在她所有的钱都要投入到二连浩特的皮夹克上。
间或有人请她喝酒, 她都谢绝了邀请。
谷翘本以为骆培因让她来酒吧看演出是为了让她能更了解他,了解他喜欢什么音乐。她第一次看他演出只觉得他平静得过了分, 这次她才发现那是一种错觉。
他脸上没有多余的肉, 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当众过于丰富地展示自己的情绪是一件羞耻的事。但一个人的心情并不只可以通过面部肌肉看出来。表情可以平淡, 但眼神是无法平淡的。偶尔骆培因看她一眼,会让谷翘想起他咬在她脸上的那些牙印。
他做的音乐也是那种风格, 能在自己心上或者别人心上撕咬几口。
谷翘的目光定在台上,仿佛他在给她一个人弹。
直到谷翘听到那熟悉的开场, 饶是她根本对这个乐队不了解, 也觉出了异样。
当然感到异样的不只她一个。旁边的人在感叹是不是酒吧老板给得太多, 才会突然冒出来这么一歌。
谷翘抬头注意到骆培因在看她。
一瞬间, 谷翘突然悟出了骆培因来这里的目的。这首歌是专门给她的。她听出了这曲子和她平常听的不同, 也和她第一次听的有点儿不同,这点不同有了他的影子, 而不是复制品。
此时她耳边的一切声音都安静了, 周围人的议论都化成了背景。
她甚至觉得骆培因去她的家乡找她,不只是因为她的呼机坏了, 而是为了多见她一面, 把这首她还没来得及听他弹唱的曲子完整地给她弹一遍。
黄大发上, 谷翘有许多话想和骆培因说, 但堵到嗓子眼,还是不知道先说哪一句。
是骆培因先开的口:“你要想做外贸生意,还是在宾馆设个办事处方便。我户头上还有一些钱,不过不在国内,等下次你生日我拿给你。钱不多,但是日坛宾馆一个普通房间的一年包费还是有的。别急,你想要的以后都会有的。”当然利用父辈的关系给谷翘搞一个出口指标,赚钱要容易得多,但他并不想利用父荫。
谷翘愣在那儿,她从没跟骆培因说过她想在使馆区的宾馆做生意的事儿。关于她想做外贸这件事,除了她跟骆培因说过跟她吃饭的那个经理姓于,她就没再说过别的。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但这件事谷翘确实不止一次在心里盘算过。宾馆里到处是准备着做生意的外国人,在那里比在摊位上谈生意更方便,而且生意要大得多。不过自从她从陈晴那儿得知宾馆最便宜房间的价格,她就把这计划搁浅了。但是去二连浩特的生意做成了,那就不成问题了。
骆培因竟然和她想到一块去了?他不光看出了她想做外贸生意,还看出了她着急赚钱。像他这样一个不习惯提前承诺的人,提前承诺大概是怕她过于着急。
谷翘突然笑了,自夸道:“你看我这打扮像是缺钱的吗?我在火车上卖东西就是勿以钱小而不赚。你别为我操心了,我知道心急吃不了胖子。相信我好吗?”
“既然咱们在一起了,有什么事理所应当我跟你一起分担。”
谷翘听到“理所应当”一时说不出话,良久她笑道:“等我以后住上新房子,买了新车,你跟我一起分担。”
进到骆培因的家,谷翘发现角落里的电脑不见了,客厅里也没有电脑的踪迹。
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之前的电脑呢?”
“卖了。”
“卖了?”怎么突然就卖了?消失的电脑和骆培因送她的汉显寻呼机联系到了一起。
谷翘说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在在说完之后在她心里已经成了肯定句:“你是卖了电脑给我买的汉显呼机吗?”
骆培因确实是卖了电脑之后给谷翘买的呼机,他当时手上并没有多余的钱。时间又不充裕,除了卖东西没这么快的来钱方式。因为着急用钱,被人压了价。
骆培因捧着谷翘的脸,盯着她的眼睛看:“你想哪儿去了?你不会以为我为了给你买这个呼机砸锅卖铁了吧。这电脑我早就不用了,我走之前不卖,拖到以后只会更不值钱。”
谷翘好像并没有接受骆培因的解释:“旧的呼机已经修好了,新的我用不着。你看看能不能转出去?”
“你这人……”骆培因努力用一种谷翘能理解的方式告诉她这并不算什么,“我卖旧电脑就好比你清服装库存,你用你清库存得来的钱给我买了个小礼物,我认为你为了给我买礼物砸锅卖铁,你是不是觉得这很可笑?”
谷翘并没有笑出来。他带着他卖电脑得来的钱买了呼机坐了十几小时火车去找她……然后现在向她解释这礼物并没那么贵重。
谷翘眨了眨眼睛,试图把可能要来的眼泪抑制下去。
骆培因靠近谷翘的脸,吻她的眼角:“你这样高估人的付出,以后是要吃亏的。一个合格的生意人可不该这样。”
他以前吻谷翘的时候,她总是一副不要输给他的样儿,今天那股劲儿却卸了,她头一次闭上了眼睛。她就站在那儿任他吻着,他吻她的眼角、她的鼻子、她的脸颊。她的嘴唇很红,和她的耳环一个颜色。
等骆培因吻上谷翘的嘴时,谷翘突然想起她喝了血腥玛丽。他西红柿过敏这件事仿佛刻在了谷翘的脑子里,她无法忽视这件事。她一开始伸出手去推骆培因,却没有推开。她说出的理由化在了他的嘴里。并不是骆培因用了多大劲儿,而是他吻得坚决又温柔,她无法拒绝这温柔。与其说叫温柔,不如说叫缠绵,缠和绵两个字都是可以分开讲一讲的。谷翘的手被骆培因握住,她的手指被动触碰到了他的腰带,骆培因的吻停在了谷翘的嘴角:“你还记得吗?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收到你送我的礼物我很高兴,希望你也是。”他说完就撒开了她的手,仿佛只是让她看一看。
骆培因又在谷翘嘴上碰了碰。过敏的人有些是感觉不到过敏源本真的味道的。对于骆培因来说,西红柿的味道不像别人说的酸酸甜甜,而是辣的。
谷翘此时终于有了说话的余地:“你这样会过敏吧。”她红了脸,仿佛她才是西红柿过敏的那一个。
骆培因抱住了谷翘,仿佛要把她溶到骨肉里去。
“我希望你不光期待明天会更好,也能觉得今天就很好。你并不是只能靠你自己,有时也可以靠靠我。你要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一个人为你托底。”
骆培因在坐火车去谷翘家的那天在大街上听到了《明天会更好》,人群里没有一个人像谷翘,他却马上想到了谷翘。什么样的人会天天给自己播放《明天会更好》鼓劲呢?大概是一个对今天还不够满足的人,对每一个今天都不够满足的人。
他在台上虽然特意弹了《明天会更好》,但其实是为了她不用期待明天,只因为今天就感到单纯的快乐。
谷翘回抱住了骆培因,她在他耳边说:“我今天很高兴。”他们在客厅长久拥抱着,拥抱替代了语言。
骆培因过敏的症状是两小时后显现出来的,在此之前谷翘已经回了卧室,他看着她闭上眼睛,还帮她熄了灯。
他吃了药,一般来讲等天亮了这症状就会消失,他以为谷翘不会看到他不想让她看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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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 第 76 章
◎朝霞◎
夜里谷翘躺在床上睡不着。
直到现在她嘴里还充斥着薄荷味。昨天她狠狠刷牙漱了口, 甚至连舌头她也刷了不止一遍,牙刷都把舌头给刮痛了,她把所有跟西红柿有关的痕迹都清除出了她的口腔。
她此时穿的是一件T恤,骆培因借她当睡衣穿的。即使是昨晚, 她也没准备在他家长待, 她不愿意他老憋屈地睡客厅, 早起照样可以见面。
谷翘像想到了什么,马上跳下了床。T恤穿在她身上宽宽大大的, 她动作幅度太大, 身体某个部位在T恤里一跳一跳的,像是两个蹦跳的肉梨。她忙在T恤外面又裹上了一件浴袍。她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拿了手电筒往门口走。她刚转动卧室门把手,客厅的光就刺进来。
谷翘刚出卧室, 抬头就见到了刚又洗了一个冷水澡的骆培因。他穿着一件黑色T恤,脖子泛红。他好像有一打一样的T恤, 只是颜色不同, 他给谷翘的那件是白色的。他脖子的红点还没有退下去。他过敏和别人不一样, 往往脸上的症状消失了, 脖子上的还没退下去。
谷翘因为脑子里一直想着过敏, 第一句说出口的就是:“你是不是过敏了?”
骆培因第一次躲避谷翘的目光,他很自然地走到衣帽架上拿起黑色高领毛衣套上, 领子遮蔽上了他脖子上的症状。
“没什么事, 过会儿就好了。”
“真没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用毛衣遮上?”
“我刚洗完澡, 冷。你只穿一件T恤不也觉得冷吗?”骆培因这时才开始看谷翘, 她穿的浴袍也是他的, 并不合身, 她用腰带狠狠在这衣服上打了个八字结,使这衣服贴服在她身上。她因为裹得裹紧,反而把身体的线条显露出来了。
谷翘脸有点红:“我……”她里面只穿一件T恤,连胸衣都没穿,走路快起来胸前就一跳一跳的,怎么好出来见他?当然外面要裹一件。倒不只是因为冷。
骆培因知道谷翘已经不好意思了,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而是换了个语气笑着说:“还得感谢你及时拒绝了我,否则我症状不会这么轻。”他两只手贴在谷翘的脸上,因刚被冷水冲过,谷翘的脸也因此降了温: “回卧室休息吧,等你早上醒了,就会发现我已经好了。”
谷翘并没有说好,她踮起脚在骆培因脸上亲了下。她亲得很轻,像当初她拿小鸟胸针的鸟喙去啄自己的手指。
亲完,她低声说:“放心,我嘴里已经完全没有那杯鸡尾酒的味道了。”昨天她把舌头都刷痛了,现在舌头上还残留着薄荷牙膏味。
骆培因看着谷翘,目光直撞到她的脸上去,他一把将谷翘拉进了自己的怀里,她的头发刺得他下巴发痒,是他常用的那款洗发水的味道。她靠在他怀里,显得人很小,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谷翘抬起眼睛看骆培因,他支起谷翘的下巴吻她的嘴,谷翘只觉得这吻很轻,仿佛她扑闪的眼睫毛蹭在骆培因的脸上那么轻。她的回吻也很轻,但每吻他一次,她都能感到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慢慢骆培因又开始使用他的牙齿,他在她脸上慢慢亲咬着,手指去勾画她下颚到锁骨的线条。他亲一亲便看一看她,谷翘感觉被他的目光抚摸了一遍,随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炙热,她脸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她不知道那些细细密密的牙印是她的想象还是真实存在,但却传遍了她身体的每一处,仿佛全身都被啮咬着,只觉得不够。
他吻她的眼皮鼻子耳朵下巴,她嘴唇周围的所有部分,却始终没碰她的嘴巴。甚至谷翘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口腔里有关西红柿的部分没有被除去。她咬了咬下唇。
骆培因用手指卷起谷翘落在耳前的头发,他拿这头发去蹭谷翘的下巴,仿佛要把他刚才因为谷翘的头发受的罪也要让她彻头彻尾感受一遍。他的眼睛定在谷翘的嘴唇上,谷翘的下巴痒得受不了,不只下巴,当这头发丝触到谷翘下唇的边缘时,她实在无法忍受了,她刚要开口,嘴就被堵住了。他轻松地进入了她的齿间,几乎没费任何力。
现在谷翘在这亲吻里感觉到了等待,他等待着她做出反应,她被这期待引动着,一点点探出舌尖,接下来的这个吻比她经历过的都长。如果不是骆培因捞住她的腰,她几乎要倒在后面的墙上。她在这方面完全没有见过世面,这么一来完全招架不住。
等这个吻终于结束,谷翘才慢慢睁开眼睛,她简直有点儿要喘不过气来。不过她的眼睛仿佛是从云里钻出来的半个月亮,只开了半扇。骆培因的呼吸喷到谷翘的脸上,眼睛直盯着谷翘,谷翘也不甘示弱地回看。
因为他们贴得比较近的缘故,谷翘胸脯下半球的边缘被微微挤着,一种酥麻的感觉从胸前窜到了脚尖。她听着膝盖的碰撞数自己的心跳,绷直脚尖努力不让自己滑下去,眼神却不肯认输。分不清接下来的吻是谁主动的,总之两个人都不算无辜。
谷翘的手原来搭在骆培因的背上,现在她手滑到了骆培因的脖子上。她抱得很用力,宽敞的袖子里露出两截细细的手腕,仿佛她一不小心就会往后仰。
骆培因抱吻着谷翘进了卧室,两个人倒在床上,继续刚才没有结束的吻。等这吻结束时,谷翘的头发大把散落在白床单上,她的脸很红,说不清她的脸是憋红的还是怎么红的,总之红得厉害,脸色和这白床单的对比过于鲜明。她微张着嘴喘气,胸前起伏得厉害,一双眼睛盯着骆培因看,仿佛有点儿喝醉了,虽然之前入口的那点酒精早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低声唤他:“小骆。”仿佛他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
骆培因一只手环住谷翘的腰,另一只手去解她腰带上的八字结。她是打包的好手,自己的腰带也系得结结实实。骆培因低头去啃咬她暴露在空气中的那一部分皮肤,等谷翘吃痛地嘶一声,他才又变温柔了。
谷翘的身体完全软弱下来,如果接下来骆培因对她做什么,她都不想拒绝。不想拒绝这四个字有点儿推卸责任,她未尝不是没渴望的,而这种渴望好像越来越具体,她身体的感觉给了她指向。
等这腰带解开,谷翘的理智才重新回来了些,她握住骆培因的手:“小骆,咱们……下次吧。下次等你回来……”谷翘愿意和他发生一切身体接触,前提是不会有她不能承担的后果。
谷翘本意是下次可以提前准备计生工具,但她一时觉得难以启齿,虽然她理智上认为这很正常。
好一会儿之后,骆培因回握住了谷翘的手。他扯过被子把谷翘捂了个严严实实。骆培因隔着被子抱着谷翘,吻她的脸,他仿佛怕控制不住自己一样,吻得蜻蜓点水。
他的吻最后落在谷翘的眼皮:“你先睡,我去洗个澡。一个小时之后,我叫你,咱们开车去角楼看朝霞。今天的天气,幸运的话没准能看到火烧云,冬天难得看见。”
一九九二年的大年初七,天还没亮,这辆一九八四年生产的黄大发就开始了工作。黄大发没有音响,只有他们自己带的随身CD机,骆培因让谷翘在书架上选她想要听的CD。谷翘凭感觉拿了两张。
天还没亮,路灯的光投在黑乎乎的油漆路面上,街上没什么人,隔着老远,谷翘看见一个人影向他们挥手。离近了才看清是一个年轻男人。
这年轻男人冲着他们喊:“我去五道口,多少钱?”
谷翘摇摇头,冲着窗外说:“不好意思,我们这是私家车。您等下一辆吧!”说完谷翘笑了,一般没人用私家车来形容黄大发。那完全是和他们相反的方向。
谷翘问骆培因:“你以前还同别人来这里看过朝霞吗?”
“当然。”
“你都和谁一起看过啊?”
“很多人。”
谷翘失望地哦了一声。
骆培因笑:“角楼又不是我自己的,别人来看,我也不能把人轰走。我只能说,我只想和你一起看。不过我今天看朝霞的原因倒是和别人都不一样。”
“是什么呢?”
“你不觉得你今天脸色的变化很像朝霞吗?我想把今天的朝霞拍下来,给咱们以后留个纪念。”
谷翘的脸马上红了些,不过好像更加验证了骆培因的话。
车里突然想起鲍勃迪伦的《You belong to me》,谷翘的心里响起里面的歌词。
他们要去的地方不能停车,骆培因把车停在路边,两人走着去角楼。骆培因像以往一样把谷翘塞进他的大衣里,他揽着谷翘的腰向前走。谷翘缩进骆培因的怀里,她的头发刺得骆培因胸口发痒,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谷翘裹得更紧了一点。
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不少人为了拍朝霞等在角楼。他们也带了相机。
等朝霞来的时候,谷翘听到了无数快门的声音。其他人的焦点是朝霞,但骆培因的镜头焦点是谷翘。
大片红橙把天空染了色,这色彩越来越浓烈炫目,谷翘扭头看骆培因,她的红耳环在晃动着,仿佛一颗跳动的红心。谷翘抬手指着天上的朝霞,她正要叫骆培因不要为了拍照耽误了肉眼看,肉眼看进去的才是自己的。
就在这一刹那,骆培因按下了快门。
77 ? 第 77 章
◎预付款◎
周知宁完全没想到会在派出所看到谷翘。虽然她也不觉得谷翘有多高尚, 但是谷翘进了派出所,还是坐在被审讯的位置,周知宁没法不意外。
周知宁在电视台实习,要和同事做一个基层民警的专题片, 正好看到这起倒卖外汇券案。这次她看到的谷翘不像上次那样劲劲儿的, 如果不是谷翘浑身的色彩太过高调, 她大概不会一眼认出谷翘。
整个过程,谷翘都坐在一个年轻男人旁边, 虽然两人离的距离并不近。接群众举报, 有人倒卖外汇,民警一到举报地正遇到彭州刚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包人民币, 听到警笛声,马上就向着旁边的一辆黄大发跑。等他发现民警, 马上对谷翘说:“快走。”他自己却没上车。谷翘还没闹清怎么回事儿,彭州已经被抓了。事后民警从另一个人身上搜到了一万一的外汇券, 而彭州手里则有一包人民币。谷翘虽然身上没外汇券, 但她是司机, 也被带回派出所协助调查。
在集贸市场交易一般使用三个币种:人民币、美金、外汇券。市场的里摊主们更愿意收外汇券, 收钱的时候人民币和外汇券是1:1, 遇到有人想要外汇,这比例就变成了1:1.2, 1:1.3;更有甚者, 能赚到四五成。由此集贸市场滋生了外汇券倒卖的生意。不过除了专门做倒卖外汇生意的,商户们倒腾的金额并不大。
彭州还是笑嘻嘻的:“这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让她在这儿待着也是浪费大家的时间。外汇的事更是跟她没关系, 我车坏了, 她心眼好, 让我省个车费,搭她的便车。她绝对一守法良民,根本不知道我来干什么。要因为这个我把人家生意耽误了,我也太不是个东西了。不信您问跟我交易那人,从头到尾就我俩的事儿,跟第三个人压根就没关系!”
谷翘等民警把彭州押进了警车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知道彭州来干什么,她根本不会来送他。当然,她根本就不会让彭州去跟人交易。这样数额的外汇券倒卖已经违反了法律。轻则罚款,重则没收。
民警对彭州说:“先交待你的问题!”
“我给人换外汇也是好心,帮忙是第一,我一听见人家换美金有急用,就忘了想这个违不违法。得亏您几位来得及时,没让我犯更大的错误。要不说是人民警察呢!”
民警老王冷笑一声:“说吧你这是第几回了?我们这里有充分证据表明你可不是第一次倒卖外汇券了。”
“是谁举报的我?这是坏种啊!同志,您千万不要相信他们!”
“老实交代!”
“我哪儿敢呀。可我真是一片好心。”彭州咳了一声又说,“您几位火眼金睛,我也不瞒您,以前是好心帮人换过几次,都小打小闹,就是几百块钱。这么大数额,真是头一次。我这一好心,结果被人设了套!”
“你好心,你赚人家四成利!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
彭州听说要把他的钱没收,几乎要跳起来:“各位民警,我就算有这个贼心,可这钱不是没换出去吗?我这顶多算违法未遂啊!”
整个过程,谷翘几乎都在沉默。当然最终证明她确实没有参与,民警还特地感谢她协助调查。
彭州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指定是有人故意坑我。也不知道市场里哪个孙子举报的我……”他本来是想做成这笔外汇生意多进一些货,货多,赚的钱自然也多了。结果钱没赚,还赔了一半罚款。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门口,要是想再进去,你就继续说!”
谷翘丢下这句话直接跳上了黄大发,她冲着车下喊:“你上来吗?不上来我就走了。”
彭州忙跳上了车:“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让你跟我来这里一趟。哥给你赔不是。”
“别套近乎!你是谁哥啊!你办的是人干的事儿吗!你违法换大额外汇,还让我拉你去。”
“行,姑奶奶,我是你孙子行了吧。不过我本来是要打车,是你说正好顺路,拉我一趟。我也没想到会出事啊!”
彭州难得看谷翘脸色这么难看,他也不再为自己争辩:“是我不对!我要知道这次会被抓,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你拉我!别说我不会让你拉我,我就不会做这笔生意!我也是昏了头,昨天翟老板找我给了我一张纸条,说是有人找他换外汇,他手头没有,我要是有的话就联系纸条上的电话。本来我也怕风险,可是钱送到眼前,我心里想着这钱不赚也太亏了。我本来说要考虑考虑,可那人要得急,我一冲动就答应了。”
彭州拍了一下自己脑门:“不会是姓翟的举报的我吧。我这次是从几个人凑了些外汇券,可没多少钱,这点钱也不值得他们举报我。我也没得罪老翟啊?”他在派出所并没提翟老板的事,一是出于个人义气;二是翟老板只是把纸条给了他,换多少钱多少比例都是他和那人在电话里定的。就算把翟老板招出来,他也可以说不知情。
“翟老板?”谷翘想起她之前手头困难的时候跟翟老板争抢过一笔生意,后来她生意走上正轨,接到大单,那时正碰到翟老板遇上了一点困难,她把一半单子分给了翟老板,算是补偿。翟老板虽然接了这半个单子赚了钱,谷翘并不认为两人就能化敌为友,今后还是竞争对手。翟老板抢她的生意谷翘相信,但是给她下套,还是特地迂回地给彭州下套搞她生意,她不太相信。翟老板又不是个傻子,何必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谷翘把她的猜测搁置了:“你要是自己守住了,谁举报你,你这钱都没不了。谁举报的你现在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别干这事儿了!”
“被这么罚了一道,我还干什么啊!你也别生气了!每件皮夹克的利润我再多给你一厘。”
谷翘问出了她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之前谈好的预付款你今天凑得齐吗?”
彭州咬牙道:“没问题。到时候我指定给你。”
“你确定?我下午要去和加工户签合同,钱最晚明天给人家。你要是没有……”
“我肯定有。”
谷翘把黄大发停到一个人多能打到车的地方:“下车!我一会儿去跟人签合同。”
彭州被丢下了车,他站在油漆路上,看着扬长而去的黄大发:“这丫头!”
之前跟谷翘口头谈好预付款的加工户突然反悔了,本来谈好的预付款是百分之三十,就在谷翘要签合同付款的时候,改口要全款,就连最给谷翘面子的商户也只同意将预付款降到百分之八十。而当谷翘问为什么的时候,理由都是边贸太风险,谷翘第一次去边境做生意,又是一个没有根底的外地人,真出了事,他们管谁去要尾款。
当然大家以后还要做生意,话说得还是委婉。但意思是那么个意思。
理由倒也算充足。但是当初谈到预付款百分之三十的时候,谷翘也说是去做边贸生意,而她是个单打独斗的外地人从来都不是个秘密。怎么突然就变了?
谷翘和彭州合伙做生意,谁有多少钱就买多少货,赚的钱也都各自拿着。但因为谷翘组织货源,彭州每件皮夹克的利润谷翘都要抽成。彭州靠自己拿不到这么低的预付款,预付款一涨上去,买的货就少了,货一少,利润就上不来,而且筹集这么多货一家家谈、雇车雇人都是费时费力的活儿,但一番考虑之下,彭州还是答应了谷翘的提议。
现在预付款提了上来,原本的钱能买四车的货,如今只能买一车多。货降到三分之一,能挣的钱也降到三分之一。而且彭州答应每件皮夹克给她抽成,是因为她能把预付款降到百分之三十。而彭州自己拿货至少要百分之八十的预付款。
但是现在她要付的预付款和彭州没什么不同,彭州凭什么让利给她。
当谷翘被最后一家商户告知,预付款至少要提到百分之八十的时候,她的眼睛黯淡了下去,天很冷,她的手露在外面被冻红了,都完全没有察觉。她本来是准备明天付款拿货的,娄德裕已经雇好车了,就等着货到齐出发去二连浩特。
谷翘走到胡同口的时候,脑子里都是商户们为什么突然变了主意,后面的铃声响了好几遍她都没听见。
后面一个声音大声嚷道:“麻烦让个道!”
谷翘回头见到一个刚长出胡茬的半大小子,这男孩子骑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载满了皮夹克。她认出这男孩子是某家加工户的儿子。
谷翘眼睛转了转,马上对着这男孩子挤出一个笑来:“你是去给市场的赵姐送货吧!她都等急了!赶快去吧!”
“我是去给翟老板送货!”
“翟老板!”谷翘又说,“我听说翟老板从你们这儿,七十块钱就能拿货。大家一起做生意,你们可得一视同仁啊!”
这孩子心眼老实,经不起谷翘套话,还以为谷翘是在故意压价:“翟老板急着要货,给的价不比别人低。而且他说他现在联系了外贸公司,比做边贸的那些人靠谱多了。”
谷翘的笑僵在那儿,仿佛被寒冷的天给冻住了。男孩子接下来说的外贸公司谷翘去过,她还曾约过这家公司的于经理吃饭。这俩人怎么合起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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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 第 78 章
◎认不出来我了吧!◎
谷翘没再问下去, 她给那男孩子让开一条路,直到男孩子骑着三轮满载着皮夹克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的眼睛才从三轮车里的皮夹克转向天空。
太阳还在天上挂着,给人身上带来的那点儿暖意却消失了。
谷翘的黄大发停在胡同外面。
她没有去找彭州, 也没有回集贸市场。为了集中资金买皮夹克, 她把自己的货基本都处理了, 包括现在卖得最好的那一批棉服和毛衣。为了快速卖出去,棉服都降价处理了, 最大的买家就是翟老板。她当时只想出货, 卖给谁她都无所谓,只要能卖出去。
一件皮夹克七十五块钱拿货, 刨除尾款和其他乱七八糟的费用,卖到二连浩特一件至少能赚四五十块。按原先预付款百分之三十, 她自己凑的钱能先拿一千件猪皮夹克,不算彭州给她的分成, 她出去一趟, 不到半个月时间, 保守能赚四万块钱。
一笔生意下来, 她不光能解决家里的问题, 去宾馆包房间也有富裕。在这种情况下,低价快速处理其他的货是值得的。但是预付款变成了百分之八十甚至全款, 她不光不能拿彭州给她的抽成, 而且只能拿到三百多件的皮夹克。这点儿货根本不值当租车、更不值当花钱找人跟车。坐火车跑两趟就卖完了。
如果她像彭州那样手头加借款能凑到十来万,即使预付款这么高, 这笔边贸生意或许也值得做一做。但是她根本没这么多钱。
谷翘开车直奔她租的大杂院, 她得跟德裕说一声, 用不了这么多跟车的人, 跟人家说一声,别耽误了人家干别的。本来她是想带着娄德裕赚一笔。可这回她可能让他白忙一场了。
娄德裕这次为找随车的人费了大心思。
娄德裕现在天天研读谷翘买的地图,他从没去过二连浩特,却被想象里的大片沙漠震慑住了。茫茫一片沙漠,前后不见人烟,被人抢了真是叫天天不灵。
他自己虽没押货去过边境,但深知这活儿很危险,跟车的人一定要胆大心细、肯吃苦,这么多车货,不光要押货还要帮忙卸货,没把子力气可不成。最重要的是老实,监守自盗那更可怕。他最终把要找的人确定在了帮人打包的年轻人。最近因为东欧贸易兴起,多了不少打包站和临时的打包人。
娄德裕在打包的人里看到了他的同乡小韩,同乡人知根知底,他知道这小韩从小是个老实小子。乡下土地有限,偏偏家家都不少孩子,这么多孩子,地儿也不够种,同乡的后生为谋生计,最近两年都涌进城市打工。小韩也是进城务工中的一员,娄德裕遇见他的时候,他正抢着给人打包,就没抬头的时候。
娄德裕最先确定的跟车人是小韩,顺着小韩,他又认识了几个同样肯吃苦想赚钱的年轻人,还都是同一个县的。为了安全起见,娄德裕把每个人的背景都搞清楚了。
娄德裕在大杂院的小厨房忙活儿,他正在剁馅儿擀皮,等着谷翘回家吃饺子。真出去做生意,就没心情吃东西了。
娄德裕来到谷翘家,就开始给她天天做饭。来之前,他用手指头想,都知道谷翘过得不会太容易,但是谷翘老拣好的说,他也就真觉得她过得也没那么差。他记忆里的谷翘并不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以前读高中的时候,在学校里吃了什么特别难吃的菜都要说一说。
可来了他才知道,谷翘从早到晚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娄德裕自己做饭也不怎么好,可他想着好不好的,是口热乎的让孩子吃上就行。
谷翘开车开得很急,回家路上经过一栋外销公寓,她突然放慢了车速。黄大发经过一个外销公寓,这个公寓的户主大都是外籍人士,市区的商品房卖到两千块,还一时半会儿还销售不出去,这种外销公寓一平米却要两千美金,据说没几天就抢完了。骆培因的姐姐就住在这里。骆培因走之前,特意给谷翘写了他姐姐的联系方式和地址,让谷翘有困难可以去找她。骆培因说他告诉了他姐两个人的关系。
他这人不像是个愿意麻烦的人,特意给她写了地址,当然是不放心她。
谷翘的车停在路边,她摇下车窗,打量这栋外销公寓的外立面。门口穿制服的保安笔直地在门前站岗。
良久之后,谷翘自嘲地笑了笑。本来冒险还是能赚到几平米的这房子,现在日夜睡不着谋划雇车跟车的事,把娄德裕也叫来也忙了一阵子,一平米的钱也未必赚得到。
谷翘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突然失去了往前开的力气。以前她觉得人生只有一条路,往前奔就行了。但是在她往前奔的时候,又冒出来不知什么路障把她的路给堵住了。路就不能好走一点吗?
路边戴红袖箍的大妈隔着车窗见谷翘一直趴在方向盘上,她走近敲了敲车窗:“姑娘,你没事儿吧!”
很快,大妈见车里的姑娘抬头对着她笑:“大妈,我没事儿!”虽然她眼角疑似有泪,声音却脆生生的。
“没事儿就好!”
谷翘挺直了脊背,看着眼前的马路一直延展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说路难走还为时尚早呢!
她伸手去摸CD机,自从骆培因跟她说希望她每一个今天都感觉很好,而不是天天期待明天会更好后,她就没怎么听《明天会更好》了。但今天她又拿起CD机播放起了她熟悉的旋律。
是骆培因给她录的第六个版本。
谷翘没有回家,没有目的地向前驶去,仿佛前方没有尽头。《明天会更好》一直在车内响着。田块黑了,窗外有人卖红薯,六毛钱一块,一元钱钱两块。那买红薯的年轻母亲本来只想买一块,但仿佛觉得一元钱两块自己更占便宜,一下买了两块。
六毛钱一块红薯,一元钱两块红薯。谷翘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她真是傻了,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现在才想到,平常卖衣服不就是这样吗?这次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一脚油门踩到了家里,娄德裕已经包好了饺子等着谷翘回家煮。
谷翘对娄德裕说:“爸,你自己吃吧,我晚上去签合同,别等我了。”她特意回来取钱,也顺便告诉娄德裕一声,让他别担心自己。
“这么急,明天不行吗?等吃完饭再去!要不……”
“我不吃啦!”
娄德裕还没说话,谷翘已经又跳上了她的黄大发。
彭州听到加工户们把预付款涨到了全款:“付全款?那咱们的钱加一块,两车货都拉不够啊!”彭州连自己的存款加跟朋友借的钱一共凑了十二万。
“这些人也太不厚道了,当初他们做皮夹克还是你带起来的。他们那些个皮夹克的样式不都是你从各地踅摸来的。现在他们靠皮夹克赚到了钱,就把你给忘了,还出尔反尔……”
谷翘此时倒很平静:“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怕损失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我平常能拿到比别人低的预付款已经是人家看我的面子了。”
“你是说就这么认了?这些货才能赚多少啊?咱们还累死累活还担这么大风险,也不比我多去几趟莫斯科多赚多少。好歹莫斯科我也跑熟了。”
谷翘并没有直接和彭州直接说她的方案,她继续说:“只有利润能降低人们对风险的恐惧。要想让人们忽略风险,只有提高利润。”
“你是说给人加钱?”彭州一咬牙,“加就加,你说加多少?”
谷翘没有说加多少,而是拿出计算器,给彭州打了个数字:“你要还是只想付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就得把单价提到这个数。”
“加这么多?能不能低点儿?”
“再低就做不成了。一件皮夹克至少能对半赚,只要能多进货,就是只赚不赔。你现在要是觉得不仅加钱还要给我分成,亏了,可以不和我做这生意。你可以直接去和加工作坊谈价钱。反正你自己拿货,多磨磨嘴皮子,至少也能拿到百分之八十的预付款,或者谈到一个你能接受的数字,付百分之三十的预付款,还省了我分你的成。不用觉得这样得罪了我。既然是做生意,当然是利润最大,我完全能理解。”
彭州一跺脚:“你要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加钱就加钱吧!听你的!也不知道价涨上去,他们愿不愿意把预付款给降了!”
谷翘此时已经决定跟彭州继续做这笔生意:“你准备好钱了吗?今晚咱们去签合同!免得夜长梦多。一会儿听我的,你别说话。”
加工作坊的老板们今天是第二次见谷翘,他们本以为谷翘会恳求他们降低预付款,都躲着不见。谷翘是集贸市场第一家搞猪皮夹克的,当初做皮夹克也算间接受惠于谷翘,这会儿如此不留情面地要求把预付款提到百分之八十,他们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再拒绝谷翘一次。
谁知谷翘坐下去就不走了,小老板们只好出来见她。谷翘一个字都没提降低预付款的事,她直接给了一个作坊老板们一张阶梯价格表。如果是预付款百分之八十,皮夹克单件还是原来的价格;但是随着预付款每降低百分之十,每件单价就涨两块。当预付款百分之八十的时候,一件皮夹克单价八十块;预付款降到百分之三十,一件就涨到了九十块。而预付款从百分之三十降到百分之二十,每件单价马上涨了五块。
“我理解大家的顾虑,但我是个做长期生意的人。如果为了这点儿货我就不顾信誉消失,那你们未免就太低估我。不过我既然答应了要买你家的货,就说到做到。”谷翘从腰包里拿出钱,拍在桌上,笑着让人考虑,“这是我拿来买你家货的钱,我今天都带来了,今天我能带多少货走,您定!”
谷翘是带着四车皮夹克合同回的家,夜已经很深了,娄德裕在门口等她。
谷翘一到家,娄德裕就开始下水给她煮饺子。
有的饺子皮都破了,但谷翘没管,只是低头把饺子往自己嘴里送。
“大翘,这事儿我已经心里想了好几天了。怎么卖、一件卖多少钱你都跟我说清楚,我都按你说的办。你就甭去了。你一个女孩子跟车去这种地方……”
“女孩子怎么了?”
“开车的跟车的连跟你合伙的都是男的,你一个女孩子不方便。你也歇一歇,让你爹替你一回。”娄德裕抽了抽鼻子,年纪大了,突然容易伤感起来,“你放心,钱我一定给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一分都少不了。你信我这一回。这次我不会遇到点儿事就跑了,把家里都给你和你妈扛。”
娄德裕想解释他鼻子这样,不是因为想哭,而是感冒了。但一个感冒的人,谷翘没准就更不放心他了,于是他也没解释。
“爸,我不是不信你。但是你没去过二连浩特,皮夹克的事我一下子也没办法跟你说明白。”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娄德裕低着头不看谷翘:“是我拖累了你,爸对不起你……”
“你以后对得起咱们家就行了!”谷翘狠咬了一口饺子,“爸,你这饺子包得真不错。”
出发前一天,谷翘特意去理发店剪了短发。她知道长发就跟耳环项链这东西一样,不光显眼,还多了攻击目标。头发一被人拽住,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去二连浩特这天,彭州几乎没认出谷翘,她戴着顶羊剪绒的帽子,穿着军大衣,踩着一双运动鞋。彭州看背影开始还以为是跟车的,他问娄德裕:“娄叔,谷翘呢?”
谷翘回头,她因为把大波浪剪了,短发把她的脸衬得很小,而她一双眼睛则被衬得顶大。她眼睛里含笑:“认不出来我了吧!”
79 ? 第 79 章
◎二连浩特◎
谷翘一到二连浩特并没马上卖皮夹克, 她还不了解这里皮夹克最近到底是什么行情。她之前坐火车来过二连浩特一次,回程路上被人给割了包,钱是一点儿都没赚到。这次来她远比第一次来要谨慎。
关于一件皮夹克在二连浩特到底能卖多少钱,谷翘所有信息都是从同行那儿听来的。同行给出的信息, 谷翘现在觉得不能全信。之前租车来二连浩特卖皮夹克的, 或者为了减少竞争对手, 或者防止别人眼红,故意把价格说低了也不一定。
谷翘把看顾皮夹克的任务都交给了德裕和彭州, 她一个人抱着五件皮夹克就去了易货市场。
边境城市的风仿佛也比别处的风硬些, 谷翘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眼角皮肤也感到了寒风的凛冽。街上几乎看不到红夏利和黄大发, 她看到的最多的是一款嘎斯69的越野车。
今年二月以来,不少人从报纸上嗅到了进一步放开的消息, 不到一个月,来二连浩特跑生意的人比过去半年还要多。
这个临近马路的以货易货市场是去年才成立的, 基本是中蒙两国人在这里进行易货交易。来市场的蒙古人除了带他们本国特色的呢大衣和毛毯, 剩下的都是从俄罗斯进来的货:望远镜、照相机、手表、西施餐具、咖啡……他们来这里, 是想用这些商品换中国人手里的衣服鞋子皮包。
谷翘一走到市场, 一个蒙古大叔见到她怀里的皮夹克就抢着和她交流。谷翘来二连浩特之前, 为了和蒙古商人交流,恶补了几句蒙语。谷翘还没说出她准备好的蒙古话, 蒙古大叔已经跟她说起了简单的汉语:“皮夹克, 有?”大叔抖搂着自己摊上的呢大衣,“一换一。”
谷翘拿手去摸呢大衣。虽然猪皮夹克耐造保暖, 但到底粗糙了些, 完全没有呢大衣看着有质感。
谷翘摆摆手, 尽力使用大叔能听懂的汉语, 她指着皮夹克说:“这个一。”又指了指大叔的皮夹克,“这个二。”
轮到大叔摇头,继续重复:“一换一。”
谷翘指了指大衣,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多少钱?”既然大叔想用一件呢大衣换她一件皮夹克,那他说的呢大衣价格不论真假,一定是这里猪皮夹克的真实价格。
大叔掏出计算器在上面输入了个数字。
谷翘心里一惊,原来在这里皮夹克能卖的价格比她想的还要多。她笑着摇摇头,抱着皮夹克往前走。大叔追上她,在她眼前晃了晃机械手表:“这个,和这个。”
谷翘在大叔的展示下把这块俄罗斯生产的机械表欣赏了一遍,她仔细回想了一遍骆培因的手,这款表带在他手上大概不错。
谷翘用一件皮夹克换了一件蒙古呢大衣和一块手表。大叔还想换她剩下的皮夹克,隆重给谷翘推荐了他的毛毯,谷翘连比划带说话:“等我要走的时候再看。”她给了大叔一件皮夹克,却没把蒙古呢大衣和手表带走。
谷翘此时已经熟练地使用双手比划了:“先放你这里,再过一个小时我再来拿。”现在她承受得起一件皮夹克的损失,如果能用一件皮夹克看清一个人到底实不实诚,倒是很值得。
告别了大叔,谷翘继续带着她的皮夹克往前走。因为她手里的皮夹克,她几乎成了整个市场最受欢迎的人。她从头走到尾,心里对皮夹克在二连浩特能卖的价格有了数。从尾又走到头,刚才那大叔还在等着她。谷翘接过大衣和机械表,又拿皮夹克换了毛毯。她看中了这蒙古毛毯,准备离开时多进一些,带回去一定不愁卖。
拿了毛毯,谷翘递给大叔一张名片,连比划带说:“我也卖皮夹克,如果想买,”谷翘指了指市场的东北方向,那里是边贸交易的聚集地,“去那里找我。”谷翘在计算器上打了一个数字,那是她新给皮夹克定的价钱。这是谷翘在市场里发放的第十一张名片。
谷翘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作为小礼物送给大叔。她听彭州说,现在东欧一切轻工业制品都很短缺,打火机圆珠笔指甲刀都成了稀罕物。谷翘不知道这些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国家最近怎么变成了这样,但她来之前也让娄德裕去采购了这些小东西。她也不知道蒙古大叔对打火机稀不稀罕。
大叔对这个小礼物的感谢完全超出了谷翘的预计。
谷翘来易货市场带的都是皮夹克,回去的时候这些皮夹克变成了蒙古呢大衣、手表、毛毯、望远镜……
回到旅馆,谷翘把呢大衣给了娄德裕,又把一些小玩意给大家分了。
彭州本来还在担心谷翘,虽然在市内活动一般不会出什么事,但人生地不熟的,他也心里捏把汗。此刻看到谷翘带着这么多东西回来,担心化成了气愤:“你可真是有闲情逸致,这会儿还有心情去换东西。我嘴上都急得上火起泡了,你倒是一点儿不急。别忘了咱们来这儿的正事儿啊!”
娄德裕接了女儿的呢大衣,马上招呼谷翘道:“赶快吃饭,就等你了。”在谷翘的安排下,娄德裕负责这一路的伙食。开车跟车卸货都是体力活儿,不吃好根本都盯不住。
谷翘把她新定的皮夹克价钱跟彭州一说,彭州几乎怀疑谷翘想钱想疯了:“定这么高,有人买吗?你这可比别人高二十块啊!”
“你说我比谁高二十?”
“老张去年拉货到二连浩特,撑死了一件就卖一百三。”
谷翘微笑:“边贸生意要想赚钱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人家凭什么把冒着风险搞到的信息告诉你?而且说他赚的比你想象得多,是嫌竞争太少,想让你跟他抢生意?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告诉你的是真的,你怎么保证他说的就是对的?不过你现在要真卖之前老张跟你说的价,老张没准会恨你了。你把价格压太低,下次他做生意就没那么容易了。”
彭州把谷翘说的话反刍了一遍:“可是这个价你真确定能卖出去?”
“你等着瞧吧!”
来买皮夹克的几乎都是蒙古商人,他们要把皮夹克卖到俄罗斯赚差价。谷翘来之前就让蒙语翻译给自己的广告牌加了一版蒙语,这个广告牌是她特地制作的。此时广告牌立在皮夹克旁边,比谷翘本人还要高一大截,非常醒目。
来买皮夹克的商人一看到广告牌,就都往谷翘这里奔。他们不是论件买,而是论捆买。购买量大的客户,这边谷翘跟人谈好生意,娄德裕已经准备好免费打包了。娄德裕穿着谷翘给他的蒙古呢大衣,在一旁低头打包,多雇一个人多花一份儿的钱,他不愿意外人把这份钱挣了。
皮夹克不到两天时间就都卖完了。等皮夹克全部卖完,彭州真正佩服起谷翘来:“你怎么知道这个价肯定能卖得出去?”
“我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我好意思赚你的抽成吗?”谷翘说这话的眼睛很亮,连眼里的血丝仿佛都有了光彩。她是这里拿主意的人,自然得表现得比谁都镇定。但是来这里的每一天,她总是被噩梦惊醒,醒来下意识地去抓手边的弹簧刀。
回京之前,谷翘又进了一批毛毯。德裕也收获颇丰。他之前带了一千二百块钱进京给谷翘,挣的钱都还了债,家里也需要用钱,他也就只能带这么些。谷翘也没推辞,当是德裕的投资,不过她还是给德裕留了两百块。用这两百块钱,德裕买了清凉油打火机指甲刀圆珠笔二锅头,他听说俄罗斯人就爱喝二锅头。这些在易货市场换了德裕觉得会在乡下卖得俏的东西,还有他要带给家人的礼物。其中换的礼物里还有一个绞肉器,德裕没想到世间还会有这种东西,准备带回去也让谷静淑见识一下。
返城路上的空车并不比满载货物更安全。从二连浩特返回的空车一看就是卖了货才回去的,卖完货人身上难道能没有钱吗?更何况货车本身就意味着钱。
货车离开二连浩特时,四周又是茫茫的一片。
一共四辆车,谷翘坐在第一辆。谷翘上了车马上又回到了警惕状态,她随身带了弹簧刀,货车上放着钢管和斧子。她的眼睛一刻都没闲着,一直在盯着前方路况。
车子一直向前驶,驶到一个偏僻无人的地段,前方横亘着一块大石头。
谷翘下意识叫道:“别停车!”她说话时能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在跳,她已经听说过不止一起劫匪在路上设置路障,等司机停车下来,一窝劫匪蜂拥而上,抢货是其次,能保住命都是好的。
80 ? 第 80 章
◎没事◎
司机猛踩油门, 货车冲出去,谷翘的眼睛始终睁着,石头直接被撞出十米多远。虽然是白天,溅起的尘沙和还没散开的淡雾融为一体, 货车大灯煌煌亮着, 谷翘紧紧盯着前方。
石头滚走了, 前方路上又出现了钉板,司机急转弯擦边从钉板绕过去。
谷翘听见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强有力地跳动, 在这心跳声中, 她隐约听见了玻璃爆裂的声音。她问司机:“是哪里玻璃碎了?”
司机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穿过路障:“没听见啊。”
然后是一个声音破着嗓子喊:“没事儿吧!”
谷翘听到娄德裕的声音嚷道:“没事!”这声音直接从娄德裕跟的第四辆车传到谷翘耳朵里。
谷翘的眼皮随着心脏有规律地跳动,直到他们开到呼和浩特, 路边有别的货车在休息,谷翘几乎是喊道:“停一下!”
“一、二、三……”他们是四辆车一起回来的, 但现在只有三辆。谷翘没有看到第四辆车的车牌号。第四辆车是娄德裕在跟。
她问后面的司机:“最后那辆车是什么时候跟丢的?”
“怎么没了?草!”
“你们是不是听到了玻璃碎的声音?”
彭州马上说:“是有这声音,但我问后面有事儿吗, 就听见娄叔说没事。”
一分钟后, 第四辆车没有出现;两分钟后, 第四辆车没有出现。
谷翘压抑住了回去看看的冲动:“赶快开车去公安局!”
谷翘往前走时趔趄了一下, 彭州伸手去扶她, 他发现谷翘平常那样一张气色饱满的脸突然煞白。谷翘躲开了彭州的手,她深吸一口气, 跳上了货车。她整只手抓在座位上, 手指上的青筋凸出来。
“回来了!谷翘,回来了!”
谷翘见到的是一个把围巾围在头上的娄德裕,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来。
劫匪们在路边等待了很久, 眼见这四辆货车撞飞了石头、躲过了钉板, 为首的那个气急之下抓起路边一块石头对着行驶中的第四辆车车窗玻璃扔了过去, 玻璃立即绷裂,娄德裕来不及躲,碎玻璃溅到了他的头上脸上。他对着前面大嚷没事的时候,玻璃渣已经蹦进他的皮肤上,说话时,鲜血流进他的嘴里,染红了他的嘴和牙齿。
娄德裕对旁边的司机说继续开。敢抢四辆车肯定不是一个人,一定埋藏着一个团伙,应付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往前开,一直开到有人气的地方。一旦停下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谷翘看到的就是一张被鲜血模糊的脸:“爸!”
娄德裕笑着唉了一声。
谷翘没问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抓住一个路过的人问:“请问医院在哪儿?”
她这样一个谢谢不离口的人得到答案后完全忘记了说谢谢,只对司机重复了两遍:“去医院!赶快去医院!”
当娄德裕进了手术室,一旁的彭州安慰谷翘:“你也不要太着急。”
谷翘抓起自己的腰包掏出一个账本:“你不要跟货车一起走了,我让两个跟车的年轻小伙子和你一起去火车站,你们坐火车回京。火车到底安全一点。回去你就把尾款都给人结了,这账本上都是账目明细。”
没等彭州说话,谷翘继续说:“我的钱你也帮我带回去,你到家就去银行给我开一张本票。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我现在冒不起任何险。”谷翘从账本上撕下一张纸,她又从腰包里掏出一张纸,纸搁在谷翘手上,每一笔都在她的掌心留下了痕迹。上面写的是她交给彭州的款项,多少付尾款,多少去银行开本票。
写完谷翘把纸条递给彭州:“签个字吧!”
旁的女孩子看到自己的爸爸伤成这个样子就算不大哭也是要掉眼泪的,但谷翘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头脑一丝不乱地处理着跟钱有关的一切。她冷静得有点儿令彭州害怕。
彭州接过纸条,正签着字,谷翘掏出她随身携带的弹簧刀,她拿弹簧刀在自己胳膊上滑了个小口子,她虽然高中辍学,但血管这一章学得不错,知道割哪里就只是流血而已,鲜血渗出来,不多,她拿着沾了血的弹簧刀用刀把对着彭州:“用这个按个手印吧。”
彭州看到弹簧刀的血,比看到娄德裕的满头血更震惊,眼前的女孩子仿佛和他之前认识的谷翘不是一个人。
彭州抬眼看谷翘,她还是没掉一滴泪,但她的脸色白得异常。谷翘掏出白手帕迅速又熟练地包扎住了割伤的地方。
彭州没去蘸刀把上的血,而是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用手指上的血重重地在谷翘写的纸上按了个手印。
“你一个人行吗?要不我陪你。”
“赶快去车站!下班火车在一个小时后。”在来之前谷翘就背熟了从二连浩特到呼和浩特、呼和浩特回京的列车时刻表。
“让货车也赶快走,不要再耽搁了。”
彭州的脚步还是迟疑,谷翘很平静地对他说:“你要真想帮助我,就按我刚才说的做。处理完了给我的呼机发个消息。劝你小心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毕竟你一个经常跑莫斯科的人。我知道你一定会把钱安全带回去的。至于我,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谷翘目送着彭州在医院的转角消失,她的眼泪还是一滴没掉。她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术室”三个字,直到娄德裕被人从手术室推出来,推进了病房。
医生告诉谷翘,娄德裕身上的碎片已经全部取了出来。谷翘坐在病床旁边,娄德裕脸上都是伤,一说话就扯着嘴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钱——没——丢——吧?”
谷翘摇头。
“赶——快——走!趁天——没——黑……”
“他们已经走了,我留在这儿陪你。你放心,你、我和钱都不会有事的。”谷翘看着娄德裕被包裹着的头脸突然笑起来,那样子看起来很可笑。她笑着笑着突然捂住了脸,她的背一耸一耸的。那一声一声的啜泣声都被巴掌给捂住了。
“我——没——事。”
谷翘突然露出了脸,变出一个笑来:“爸爸,你现在就少说两句吧!赶快养好病,我妈妈还等你回家呢!”
两天后,谷翘的呼机接到八个字:“尾款还完 本票已开”她打电话给彭州,没等几秒就收到了彭州的回复。
彭州一听到谷翘的声音,就开始给她报账。
“娄叔好多了吧,你们什么时候回来?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去宾馆挂牌做生意呢。”
“医生说还得养一些时间,不建议马上移动。”
娄德裕伤势好转后,说话也有了进步,能对谷翘说出完整的句子,只是说得很慢:“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我说过咱们一块回去,我不想再重复了。”
“马上你就要过生日了,哪有在医院里过生日的?”
谷翘这才想起她马上就要过生日了,骆培因说从美国回来给她过生日。
给骆培因打跨国电话远没给彭州打那样简单。呼机也没法跨国联系。两国有时差,谷翘在心里算了一个骆培因可能接到的时间给他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外国人,谷翘用很不算流畅的英语请骆培因接电话,然后他听到对方说不在。
她又不能一直等在那里接电话。实在没办法,谷翘拨通了骆思璟的电话。
即使骆思璟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谷翘对着话筒说出她想要说出的话还是很艰难。让表姐转告骆培因,她现在在呼和浩特,让骆培因不要从美国飞回来帮她过生日了?这算什么呢?
可是难道让他白白跑一趟吗?
电话一接通,谷翘怕拖延妨碍了她的勇气,她还是一股脑地说出了口:“表姐,我现在在呼和浩特做生意,联系不上骆培因。请你帮我转告他,我生意脱不开身,他就……不用从美国飞回来了。”谷翘第一次跟别人连名带姓地提起他,而不是用“表哥”两个字。
谷翘并没等来骆思璟的回复,只等来了沉默。纵使骆思璟知道弟弟和谷翘的关系,但她不知道他们发展出了这样一个关系,她的弟弟刚到美国没多久,就要飞回来看谷翘,而谷翘说不必了……这远比她得知弟弟和谷翘在一起更让她惊讶。
“你确定让我转告他这个?”
谷翘咬着自己的嘴唇:“我确定。”
“那你把他当什么呢?你如果不喜欢他,可以直接跟他说的,他绝对不会勉强你……”骆思璟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会在感情上心疼自己的弟弟。她以为他只会伤别人的心。
“我当然喜欢他,我只是……我只是怕我太忙,没时间陪他。等四月份我就有空了,到时候他回来……”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那时候他没空呢?”骆思璟没有说下去,即使是她的弟弟,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没等到谷翘的回答,骆思璟对谷翘说:“我会帮你转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