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今很满意村民们落在杨二原身上的目光。
她知道,男人之前活得简朴,一半可能因为他对物质生活质量确实没什么要求,一半就是因为贪得无厌的杨家人。
但总不能因为他们那群人,就让自己潦潦草草过一辈子吧。
况且不管他们有钱没钱,张玲花都会想着来占便宜,就连他们家还没长大的小鸡她都惦记着。
王芳见到二伯哥领着的姑娘,眼里明显闪过一抹惊艳。
别说在村里,就连她在镇上都没有见过比这更漂亮的了。
愣了一会后,她主动招呼道:“二哥,二嫂。”
王芳平时里最为精明,她知道整个杨家除了四原,也就这个二伯哥有些本事。
听两个妯娌说,早些年她家四原能读上书,也都是这个二哥出了大力。
可偏偏她嫁进来的时候,公婆已经把人得罪死了,这几年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杨母虽对她比几个妯娌好,但是她月子期间能吃到的好东西还是有限,入肚的每块肉都在杨母的掌控之下,日子过得也紧巴巴的。
杨二原颔首回应,虽说两家之前有过龌龊,但当初村长族老都说分家不断亲,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他该拎得礼也拎了,也算是对这个刚出生侄子的贺礼,不过再多的就没有了。
念此,杨二原看了一眼还在襁褓里的侄子。
这个刚满月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吃得极胖,两腮的肉多得直往下坠,肉挤得眼睛都看不清,打扮的倒是喜庆,但也跟可爱沾不上边。
安今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向杨耀祖,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个小婴儿,但安今对这个孩子也没什么好感。
因为在原剧情,这个孩子被杨父杨母娇纵着,性格养得极其恶劣,没少欺负小反派。
见二哥夫妻俩都在看她的儿子,王芳不由挺直了腰杆,也不是谁都像她这般有福气,刚成亲没多久就怀上了,头胎还是个男孩。
她笑道:“如今二哥成家了,过段时间估计也能受到二嫂的喜讯了。”
旁边也有妇人乐呵道:“二原和二原媳妇,你们俩抱抱耀祖沾沾喜气,说不定也能一下生个带把的。”
“是有这个说法。”
安今抿了抿唇,很不喜欢她们这种说法,不仅是变相的催生,还是叫人只生男孩。
她的孩子要来,可不是沾了谁的福气。
见两人没动,王芳眼珠子转了转,主动将儿子抱到了两人面前。
王芳不信什么沾福气,也不想二房家有孩子,不过可以借此卖给二房一个人情。
她儿子能讨这个二伯哥的喜欢,叫两家重归于好,那日后还能缺了肉吃吗?说不定还能叫他重新供四原读书。
万一这二嫂是个不能生的,他们家的好东西,不都是她儿子的了?
王芳心里热切,杨二原的眉心却紧拧了三分。
不等他拒绝,杨耀祖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嘴巴一张,“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王芳连忙哄着儿子,“耀祖呀,别害怕,这是二伯啊。”
然而,无论怎么哄劝,耀祖依旧哭得撕心裂肺,根本停不下来。
杨二原倒没说什么,正好借机牵着妻子退到了一旁。
没一会听到动静的张玲花就瞪着眼睛进来了,“怎么了,耀祖怎么了?”
方才张玲花光顾着拦院外不上礼只蹭饭的人,一时也没注意到杨二原他们小两口来了,听到乖孙哭了,才发现瞧到了两人。
见杨二原自己穿的光鲜,手里就拎那么点肉,张玲花的脸立马就拉下来了,但是碍于人多,又是大喜的日子,也没当场发作。
“娘,没怎么,耀祖就是在闹气。”王芳总不能说儿子是被二伯吓哭的,便随便扯了个由头。
“那你好好哄哄,别叫他哭坏了嗓子。”
“行,娘,你忙去吧。”
安今稀奇,倒是第一见张玲花不横鼻子竖眼样子,看来她是真的疼爱杨四原这个小儿子,爱屋及乌,对这个四儿媳也不错。
至于其他几房……
安今刚进门的时候,就瞧到大房媳妇和三房媳妇都蹲在厨房门口,刷着等会盛菜的盘子,手边落灰的盘子堆成小山。
还好杨二原分出来了,不然蹲在那刷盘子的就是她了。
孩子一哭停不下来,吵得人脑壳疼,本来还在叙话的妇人都围了上去哄。
安今扭头望向一旁沉默的男人,小声嘟囔着:“也不知道在哭什么,我们才不稀罕抱他呢。”
杨二原:“许是我吓到他了。”
“我眉间的疤确实容易吓到孩子,一般孩子见到我都会哭。”
闻言,安今没由来有些心疼,有些疤不仅是在外表的,更是在心里的。
虽然男人从来没有说过那个疤的由来,但也不代表他不在意。
安今忍不住说道:“那因为都是别家孩子,咱们的孩子肯定不会。”
男人微怔,藏在眸底深处的郁色霎时消退,眉眼带笑。
“我也期待咱家的孩子。”
安今白皙的面庞微微泛起红晕,弱弱地说:“倒也不必期待的太早了……”
他们的孩子还要在三年后呢。
整场满月酒,张玲花忙着收礼,倒也没来找茬,安今也得以安生的吃顿饭。
安今来这就是为了吃席的,结果却发现这席面还没他们自己在家吃得好,没几个菜是沾荤腥的,不过同席的其他人家吃得却挺香的,安今也随意吃了几口。
很快席散了,安今跟着杨二原离开,却被人堵着了。
“老二,你难得回家一趟,这就要走啊?”
拦人的是个瞧着老实憨厚的中年男子,皮肤晒得黝黑,背脊也有些佝偻。
杨二原不咸不淡道:“爹,有事你直说。”
被二儿子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瞳仁盯着,杨父不自在的咳了几声,“你爹我这身子骨不行了,四原读书束脩也高,如今你那侄儿还小,哪哪都需要银钱,暑天还旱了一场,今年的收成预计也不会太好……”
安今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一直没露面的杨父和张玲花也没差多少,他甚至不愿多寒暄几句,张嘴就是要钱。
她都不知道杨二原是怎么在这种家庭里长大的。
安今勾着男人的手指无声的安慰他,然而却被男人宽厚的大掌包裹着。
杨二原眼底的不耐浮现表面,没有留丝毫情面,“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没钱就叫四原别读了。”
杨父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一向寡言孝顺的儿子对那么大逆不道,“你……”
还没等杨父话说完,杨二原就带着妻子离开了。
早就认清杨家人的嘴脸,杨二原的心情也没有被他们所影响,反而低眸问妻子道:“瞧你在席上没吃多少,回家想吃什么?”
安今明眸稍弯,“现在还不饿,我们等晚上再吃吧。”
“好。”
在杨家办满月席没多久后,就到了秋收农忙的时候。
春天种的麦子,要收割时天也是最热的时候。
正午的太阳高悬,安今手里提着竹篮,往地里走。
农忙路上基本见不到几个人,大人小孩都到地里帮忙去了,等安今走到庄稼地里,人才多了起来。
金黄色的麦地里,每片地几乎都有人在,现在又热又是饭点,不少有人都停下了,坐在阴凉地里歇息吃饭。
收成的时候大家午饭也都是在地里吃,到了饭点都是家里的女眷先回家做饭,然后再带饭到地里。
安今找到自家的地,也看到了还在忙碌的男人。
这时候太阳最是毒辣,男人背后的衣衫汗湿了大半,紧紧地贴在后背上,勾勒出他健硕的身形。
安今从家里走过来都觉得酷热难耐,在地里割麦子的人只会更热。
“二原哥。”
少女娇软的声音在麦田里响起,引了不少人注意,正弯腰割麦的男人抬眼望来,随后放下镰刀朝她来走。
安今从篮子拿出一块碎花布,平整地摊放在田地里,然后将带的饭摆出来。
杨二原瞧着身上脏污,倒没坐在布上,直接屈膝坐在了地上。
“二原哥,先喝口绿豆汤解解暑。”
安今将碗从篮子里拿出来,绿豆是之前在镇上高价买的,平日都没怎么舍得吃,今日做了绿豆汤,她还特意用井水冰过的,用来消暑刚刚好。
杨二原正准备接过来,安今瞧见他脏乎乎的手,又把碗放了回去。
她拿起了个水囊,冲着男人眨了下眼睛,“先洗下手再吃吧。”
少女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在燥热难耐的暑天叫人觉得清凉舒畅。
男人冷硬的眉目柔和下来,“好。”
水囊倾斜,杨二原的手对着水流随意净了净手,随后又一个帕子递到他手边。
“擦擦。”
男人自是无所不应,接过帕子,按照她的步骤来。
安今这才把绿豆汤重新递过去,满意道:“现在可以吃了。”
男人接过碗,仰头一口饮尽,额间的细密的汗珠也顺着脸庞留了下来。
安今秀眉微蹙,伸出如玉般白皙的手捏着帕子,擦去额间的汗水。
杨二原心里微暖,摸了摸少女晒得泛红的小脸,“这边日头毒,你先回去吧。”
语气很轻,带着些心疼。
安今摇头,又将卷好的肉饼递给了男人,“等你吃完我再回去。”
她现在已经会用灶台炒菜了,中午做的炒肉,然后还拿猪油烙了饼,火候把控的很好。
炒肉卷在饼里吃,肉质不柴不腻,香气四溢。
地都是连成片的,挨得也近,这个点周围几户人家也都休息吃饭,闻到这香气,不由眼热。
“不都说二原媳妇长的漂亮,但却是个不会过日子的吗,我看这不挺贴心啊。”
“什么不会过日子,都是别人的嘴里说的酸话,嫉妒人小姑娘长得好看罢了,你瞧瞧二原这日子不比之前好多了。”
“就是,往年收成二原一个人在地里蒙头干活,大家伙都吃饭了,就他啃几口干粮,还在继续干。”
“这两人也算缘分,逃荒的有了个家,二原也有了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杨二原不想叫妻子在地里跟他一起晒着,风卷残云般地将碗中的饭菜一扫而光,收拾完地上的碗筷,望向守在身侧的妻子,眼神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
“好了,不用陪我了,天黑之前我也就能回去了。”
少女眸含秋水,软声道:“那我先回去了。”
她这边话音刚落,身后就响起了一阵厉喝。
“回什么回,好吃懒做的懒货,大家都在收麦,你倒是在家躲个清闲,自家地少,也不知道来公婆这帮忙。”
杨家地多,每次收成都是最忙的,可偏偏四原是个读书的,不下地,娶的镇上姑娘也不下地,借口刚生产完,要照顾孩子,就连饭也不做。
张玲花上午干完活,中午冒着太阳赶回家做饭,又急急忙忙来地里干活的人的送饭,来来回回累的够呛,一来见到浑身清爽的安今,立马气不顺了。
见自己最不喜欢的二房日子过得舒坦,张玲花就浑身刺挠。
四媳妇出身好,还给老杨家生了个大胖孙子,不下地也就算了,这老二花钱买来的媳妇,凭啥不下地。
安今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杨二原的眉眼就已经冷了下来,“娘,当初分家是怎么说的,你们管你的,我管我的,生死不论。”
“你们地多,收不过来,可以雇人来收,可以去把四原叫回来,不舍得花钱不舍得耽误四原,实在收不过来,不如再把地多分我几亩。”
第92章 第92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9……
杨二原面沉如水,他倒也不是真想要杨家的地,只是在向张玲花释放一个信息。
要是还想像当初使唤他一样去使唤他的妻子,绝无可能。
他这一席话也算是戳到张玲花心窝了,庄稼汉的地,还有那能当官的小儿子,可都是她的命根子。
张玲花本就窝了一肚子气,不占理也指着人鼻子骂,“你这不孝子……”
周围地里看热闹的人家搭腔道:“二原的话在理啊,张婶子,二原也成家了,来年要是再添个娃,那一亩地哪够吃啊。”
“就是啊,当初你分地分得就不厚道,要是你们地种不完,再分给二原几亩呗。”
张玲花布满皱纹的老脸被怒火烧的黑红,往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匆匆离去,只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想要地,做梦去吧。
从小到大杨二原也习惯了亲娘这幅德性,更难听的话不知道听到多少,也不会去搭理,但他不能接受那些刺耳难听的话朝向他的妻子。
他抬手揉了揉妻子的发顶,“不用理她,天热,先回家吧。”
安今眨了眨眼睛,张玲花好歹是她明面上的婆婆,有些话有些事杨二原说得做得,她却不行。
寻常媳妇尚且会受婆母磋磨,他们家分出来已经算自在了,张玲花最多也只能在嘴上骂骂了,每次男人也会主动护着她,她倒也没受多少委屈。
“好,我在家等你回来。”
前段时间旱了一阵子,今年的麦子收成没有往年好,但远没有杨父卖惨说的那样差。
杨二原那一亩地,一天时间就割完了,但农忙远没有结束,紧接着就是打麦,晒谷。
幸运的是他们赶上了好天,晒谷的时候接连几天都是大晴天,他们这边麦谷晒完装袋,天就暗沉了下来,隐隐有要下雨的架势。
杨家人还没有割完麦子,只能手忙脚乱的连夜抢收。
收完麦子后,杨二原又赶在下雨前翻好了地,种上了下一茬作物。
忙了小半月,总算忙完了地里的事,家里也多了几麻袋粮食。
安今新奇的抓了把麦谷,感受饱满的谷粒从指尖滑落,第一次体会丰收的喜悦,她转头望向男人,语气轻快,“二原哥,那么多粮食,你不上山打猎,也够我们吃了。”
农民还是要靠地吃饭的,虽说打猎能吃到油水改善生活,但毕竟有危险,要是有足够的粮食,估计也没有农户想冒着危险上山打猎。
男人正背着一捆麦秸走进厨房,对于安今的话,他只是道:“这些远远不够。”
“哪里不够了?”
“官府还没来收粮,交了税剩下的才是我们的。”
安今倒是忘了还有田赋,她好奇道:“那我们要交多少?”
杨二原一边将麦秸整齐的堆在灶前,一边回道:“今年村长说要交出去1石粮食。”
安今震惊,“怎么会那么多?”
他们一亩地才收了2.5石粮食,一下子就要交出去那么多,安今还真有些舍不得。
杨二原不紧不慢道:“今年的税加重了,1石只是明面上的,实际还不知道会收多少。”
安今还没懂这话的意思,只是气愤今年收成没往年好,可这税却不降反增。
知道一小半粮食都不是自家的,安今顿时没那么热切了,继续专心喂鸡。
这鸡好歹是自家的,长大了还能下蛋。
没两天,安今正蹲在地上,舀了一瓢饲料喂鸡,外面就响起哭天抢地的声音,惊得安今手一抖,饲料洒落到了鸡圈外。
哭声此起彼伏,距离比较远,安今还未分辨出究竟出了什么事,自家那原本紧闭着的院门突然被人猛烈地敲了起来,发出“砰砰砰”的声响,伴随着陌生男子不耐的声音,“开门,开门。”
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安今不由有些心慌,下意识地朝着灶屋喊了一声:“二原哥……”
杨二原步伐稳健的背着麻袋出来,表情沉着冷静,轻声安慰道:“没事,这是官府来收粮了。”
安今揣揣不安,官府收粮怎么会那么大动静?
杨二原打开大门,只见外面是两个官差打扮的男子,腰间别着寒光闪闪的长刀,好不威风,身后跟着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长衫男子。
长衫男子面容清瘦,手里拿着账簿,吆喝着,“杨家老二,家中两口人,一亩地,产粮2.5石,缴粮1石。”
官话说完后,常里正慈笑道:“二原啊,村长都通知过了的,粮食准备好了吧。”
杨二原面色如常,将麻袋递过去,“常叔,都在这了。”
两个官差分工明确,一个打开麻袋验粮,另一个拿着秤称重。
然而称重的官差却极为敷衍,只是随手将秤钩勾住麻袋,稍稍提起又放下,便粗声开口道:“这怎么才七斗?”
站在一旁的安今微愣,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明明就是1石啊?”
这粮食是她和杨二原一起装好的,还特意多装了半斗,怎么可能会少那么多。
见惯了这种不知所谓的刁民,那官差怒目横眉,正要大声呵斥,然而待他看清那女子的相貌,他的目光瞬间变了。
这穷乡僻壤竟还有这等美人?
还没等他多看了两眼,男人挺拔伟岸的身形就挡住了他放肆的视线。
常叔瞧情况不对,连忙道:“官爷,别跟妇人一般见识,二原,还不快把剩下的粮食补齐。”
杨二原似乎早有准备,又拿出来一个小麻袋粮食,眼中的光却冷如寒霜,“加上这些够了吗?”
官差神情不好,瞧面前这男人也是个练家子,自己又有任务在身,倒也没起什么歪心思,冷哼一声,“行了,走,去下一家。”
待一群人走后,杨二原重新上去将门锁好。
意识到自己差点惹了麻烦,安今眼睛红红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绞着衣角,怯声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杨二原走过来,安抚似的揉了揉小姑娘耷拉的脑袋,“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安今咬紧下唇,看着少了一大半的粮食,眼眶湿润,男人冒着烈阳割麦打麦晒谷,现在被洗劫了一半之多。
原来一亩地的产粮真的不够养活两个人,甚至连一个人都不够。
而杨家只分杨二原这点地,估计也没想叫他活。
“他们就是故意的,这跟抢有什么区别。”
杨二原倒是很平静,“收又怎么样,抢又能怎样的,民不与官斗。”
安今的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也算知道为什么官府收粮外面却是哭天抢地的了,他们家离村落还有还有段距离,都能听得真切。
如此明目张胆行事,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
税收本就已经繁重不堪,而那些官差却还要绞尽脑汁地从百姓身上再多搜刮出一些油水来。
增加赋税,对于统治者来说或许不过是轻描淡写的几个字,但对于底层的万千百姓而言,却是无尽的苦难和绝望。
正松县受洪,县令率先潜逃,灾民无人救援,前杨湾所在的临安县苛捐杂税,悍吏作恶。
这世道真是烂透了。
安今也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乱世之中,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男人抬指抚平少女紧蹙着的眉头上,声音沉稳,叫人信赖,“别担心,咱们又不靠那点粮食过活。”
安今点点头,心里莫名好受了些。
要不了几年,各地义军都揭竿而起,朝廷的快活日子也没几年了。
麦子收了之后,天气逐渐转凉,杨二原上山的频率也更高了些。
冬日山上的动物要冬眠,基本猎不到什么猎物,而且雪天路滑上山也不安全,所以他们必须要在入冬前准备好过冬的粮食。
安今现在也不是会经常待在家里,有时也会跟着男人一起上山,不过两人并没有往深山走,男人查探布下的陷阱有没有落下的猎物,安今就在他身边去拾些柴火。
做饭烧水取暖烧炕都少不了柴火,冬日没柴没炭可是要被冻死的。
临安县入冬早,天说冷就冷了下来,杨二原也不再往山上跑了,他们存的粮食和柴火也够过这个冬日的了。
刚刚入冬,安今就惊喜的发现他们养得小鸡也都开始下蛋了。
现在每天早上起来,安今都要先去鸡圈转一圈,看看能捡到几个鸡蛋。
临安县冬季寒冷漫长,安今也换上了棉袄夹,虽然暖和,但是极为厚重,四肢都有些活动不开,
听说马上还要下雪了,安今看鸡冻得都缩成了一团,心里发愁。
她扭头望着一旁劈柴的男人,“二原,我们的小鸡该不会被冻死吧。”
杨二原朝着鸡圈望了一眼,“应是不会,它们可比我们抗冻多了。”
虽是那么说着,安今还是有些担忧,后来他们给鸡圈搭上棚子,又在地面铺好了厚厚的稻草。
如今以来,安今终于放心了,好不容易养大的鸡,才刚吃上鸡蛋没多久,她可不想它们就那么冻死了。
很快就落了第一场雪,屋里烧起来了炕,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安今也愈发不爱出门。
雪越下越大,家家户户多少都存了过冬的粮食,大家都窝在家里过冬。
这段时间安今也可算知道什么叫酒足饭饱日思淫了。
冬日男人又不用打猎种地,除了清理屋顶和院里的积雪,也没什么活计要干,可不就有时间折腾了吗?
风雪愈大,屋内再大的动静也传不到外边。
眼见雪停了,也将到年关。
安今浑身香汗淋漓,倒在男人怀里,气还有些喘不匀,“二原哥,我们去镇上置办些年货吧。”
进入深冬后,安今平日连院里都懒得去,喂鸡也都是男人在喂,现在倒是第一次那么急切的想出门。
第93章 第93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1……
张大爷依旧在村口架着牛车,头顶的草帽也换成了毡笠,驾着车嘴里念叨着世道不好,说今年冬天不好过,骂狗娘养的官差收粮像蝗虫。
冬日坐在牛车上,寒风总是有些刺骨的。
杨二原听着的张大爷的话,但也没搭腔,只是帮怀里的小姑娘围紧脖子上的毛领,轻声问道:“冷不冷?”
安今精致的小脸被一圈柔软的兔毛围着,只露出如玉质般温润光滑的面颊。
她脖子围着的是杨二原从山上打下得野兔皮毛,专门到镇上找人制成了围领,冬天带着好看又暖和。
此时被男人搂在怀里,挡住了大半的风,安今倒是没感觉到冷,她摇摇头,“不冷。”
杨二原倒没再说什么,摸到她的手有些凉,便放到自己怀里暖着。
张大爷赶着牛车,余光瞧着他们小两口亲昵,倒也没再抱怨世事艰难,感叹道:“二原今年过年也热闹哦,来年再添个小娃娃,日子就更热闹喽。”
谈起这个,杨二原身上泛起一阵暖意。
往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冬季,大雪将他困在那三寸茅屋,打开院门入眼也是光秃的山头,被单调冷色的雪所覆盖的村舍,万物俱籁,毫无生机。
甚至整个漫长的冬季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等开春他重新上山打猎,遇到同村人的招呼,他才发现他好像说不出话了。
不过他一向寡言,旁人也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没过多久,失语的症状又自个好了。
而今年的冬日不再是寂静无声,一片单调冷色。
有了个闹腾她久点就生闷气离他远远的,睡着后又不自觉地钻进他的怀里的小姑娘,院里也有了叽叽喳喳的小鸡,日后说不定还会有一两个孩子。
杨二原神情愈发柔和,心里也多了几分隐秘的期待。
那日,他并非不知她那兄嫂是在讹他,但他知道,要是他不答应,她活不下去。
或许被饿死尸骨被灾民分而食之,被卖到其他什么腌臜地方。
所以他心软了。
反正领个人回来陪他说说话也好。
而现在杨二原只庆幸,那时他身上恰好有那二两银子。
临近年节,安今本以为镇上会极为热闹,可事实却恰恰相反,摆摊的商贩少了许多,却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
亲眼目睹一个卖吃食的摊贩被一群乞丐冲上去疯抢,安今也真切的体会到张大爷口中的冬天不好过。
原来不止村里日子不好过,镇上同样也是如此。
家里的米面粮油都不缺,眼见镇上也不安稳,两人没有多闲逛,只是随意买了些年货便早早归家了。
瞧到外面的乱象,安今也才知道目前安稳的日子有多来之不易。
除夕夜,本该是阖家团圆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而他们的小院一如既然的安静。
不过门口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窗上也都贴了漂亮的窗花,虽然只有两个人,但也丝毫不冷清,室内一片温馨惬意。
炕烧得屋里暖烘烘,安今刚洗漱完没有多久,枕在男人膝上,问道:“二原哥,我们明天要去杨家那拜年吗?”
杨二原拿着梳子,梳着妻子散落下来的秀发,烛光照映在男人轮廓分明的面上,隐隐绰绰,眉间的那道疤也看不真切了。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安今抬眸道:“那我们就不去了吧。”
就算去了,杨母杨父也不会给他们好脸色的,年夜饭也没叫他们,根本也没把他们当作亲人,生怕他们多吃他们一口饭。
“嗯。”
安今摸了摸自己干得差不多了的头发,“好了,我们睡觉吧。”
男人眉眼带笑,结实的手臂也揽上了妻子纤细柔软的腰肢。
村里的爆竹声响了一宿,直到后半夜才堪堪消停。
事实证明两人不像去杨家那,但是杨家人却会主动找上门来。
大年初一,每家每户的大门都是敞开的,杨四原也那么堂而皇之的进来了。
“二哥。”
杨四原寒冬腊月还是穿着飘逸的长衫,手里还抱着他半岁的儿子。
杨耀祖长大了很多,依旧是胖的看不清五官,鼻头下面还流着晶莹的液体,腮帮时不时鼓动着,嘴里像是在嗦着糖,所以见到杨二原倒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大声哭闹。
杨二原正在铲着院子里的积雪,抬眸他们父子俩,声音毫无起伏,听不出情绪,“你怎么来了?”
“我好不容易归家一趟,来看看二哥。”
杨四原唇边擒着温润的笑,他说着话,余光却在扫视院里,想去寻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倩影。
杨二原面无表情,“看完了吗?”
这明显赶客的话叫杨四原笑容微僵,心里也有些发虚,不过面上却不显,故作无奈道:“二哥,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昨晚年夜饭你没来,今早也没有回家,爹娘也十分想念你。”
杨二原不为所动,若是之前他或许还会维持着虚情假意的亲情,但他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家,也愈发不耐对付这群人。
“今个是初一,二哥带二嫂回家一趟吧。”
杨四原顺势自然问道:“哦对了,二嫂呢?”
“她还没起。”
闻言杨四原微愣,这个点了还没起?
他早也不是青葱懵懂的少年,自然也能知道为什么。
脑子莫名想到些画面,杨四原浑身一热。
自从见了这个二嫂,他回到书院里便茶饭不思,书也读不进去,同舍友人高谈哪个花船楼里的娘子漂亮,他见了却觉得都不如他那个二嫂。
“呜啊——”
杨四原想入非非的思绪,全然又被儿子震天的哭声拉回来了,他正欲哄,就感到身上一片湿热。
察觉到什么,杨四原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下来,恨不得把儿子直接丢到地上。
他自诩和村里的泥腿子不一般,平时里也最为喜洁,最关键他冬日里只有这一件夹棉长衫。
杨四原再也想不了什么旖旎情事,只想着怎么回家清洗,不耽误他回书院。
他人刚走,安今也被小孩的哭声吵醒,揉着眼睛从房里出来,咕哝道:“二原哥,谁来了,我怎么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四原带着耀祖来了会。”
安今顿感晦气,“大过年的,他来做什么?”
杨二原轻笑,他知道妻子对他那个四弟最是不喜,他同样也是。
杨四原占尽家里的好处,打心眼里不见得瞧得上他们几个兄弟,可偏偏他自己想着家庭和睦,痴心妄想叫几个兄弟实心实意的供养他。
“随他做什么,碍不到我们就行。”
杨二原见妻子起来,也没继续铲雪,他问:“中午想吃什么?”
安今眼波盈盈,“我想喝鸡汤。”
本来养小鸡崽就是为了过年吃的,养着养着安今也舍不得吃自家小鸡了,所以到镇上又买了只过年吃得鸡。
“我去炖。”男人说完转身进了灶屋。
安今也跟了进去,欢快道:“我来帮你呀。”
冬日的雪慢慢融化,远方的山头逐渐显露出本来的模样。
到春日里,就是妇人忙的时候了。
过完冬,每家每户的粮食都吃得差不多了,可离收成还有一段时日,不过好在前杨湾靠山,每逢春日山上会长出些许多野菜,妇人们便会去到上山采摘。
“小芸,小芸。”高玉娘提着篮子,在院外唤了几声。
“高婶,我来了。”
家里虽然还有些粮食,但大部分都是易存储的腌肉腊肉,安今也吃腻了。
正好高婶问她要不要一起上山摘野菜,安今便也答应了,反正杨二原也打猎去了,她一人在家也无聊。
因为要山上挖野菜,安今身上穿的是拿杨二原之前的旧衣改制的,如今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安今也没有太招摇。
她学着村里妇人的样子,用布将头发包了起来,如此一来,安今发现头发也不容易脏了。
高玉娘瞧着稀奇,明明都是村里普遍的打扮,穿得也是灰扑扑的麻衣,怎么到她身上就那么出挑了。
高婶只感概,二原好福气,小芸也好运气,这两口子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了。
村里冬日都难熬,小姑娘依旧雪肤花貌,眼波流转间的娇态,足见杨家二小子将人养得极好。
路上高婶挤眉弄眼,语气耐人寻味,“你知道吧,听说四原又要去考试了。”
“不知道。”安今摇头,她可没那闲工夫关注旁人。
“四原那么刻苦,连他媳妇生产都没回来,也知道能不能考上。”
安今回忆了一下剧情,今年的院试杨四原好像是考过了的,不过也没啥用,等他过府试真正拿到秀才的名头还得几年。
起码成了秀才能减点田税。
“应该能吧。”她随口道。
然而结果出乎安今所料,杨四原直到了第二年才过院试。
这可给杨家人可高兴坏了,张玲花逢人便说她小儿子考上了,但问她考上什么了,她也不知道是啥,只确定小儿子就是个读书的料。
然而小儿子说往后的束脩会更贵,张玲花当即表示砸锅卖铁也叫他继续在书院念书。
为此还特意去了一趟二儿子家。
张玲花几次来都没占到便宜,反而被下了面子,渐渐的也不来了,现在杨四原过了院试,她自觉扬眉吐气了,“老二,四原这可考上了,虽说咱分了家,你要是继续供四原读书,日后四原真当了官,自然也会念着你这个二哥。”
她一贯喜欢挑着饭点来,安今和杨二原正坐堂屋里吃饭。
见张玲花趾高气昂的样子,安今把脸埋在碗里,默默撇嘴。
知道的是过院试,不知道的听这语气还以为杨四原这是已经中举了呢。
杨二原一如既往,“没钱。”
这坚决一分不出的态度,可把张玲花气够呛,嘴里呼呼地喘着粗气,手猛地指向了安今,声音尖锐刺耳,“没钱就把这赔钱货卖了,来我们杨家都一年多了,到现在肚子都没个动静,可别是个不能生养的。”
“老二,你现在也不小,没个后怎么行,赶紧把这懒货卖了,娘再给你找个能干又能生的。”
第94章 第94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1……
“碰——”
杨二原重重将筷子放下,带动着全身的戾气滚涌,他本就不是多柔和的长相,此刻面色阴沉下来,眉间的那道疤愈发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无端叫人毛骨悚然。
“娘你要想四原好手好脚回书院,就少说这种话。”
张玲花被这刺骨冰寒的眸光钉在原地,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竟有种他真的会杀了四原的错觉。
她声音颤抖,“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瞧二儿子这幅骇人的样子,张玲花又想起他背着那把刀刚回村的那段时间。当时村里人都在传他这个儿子在外当了土匪,身上背了人命,谁要敢惹他,估计小命都保不住。
当初就连她这个当娘的见了他都打心眼里发怵。
后来他自个在山上建了个茅屋,深居简出,也没人敢去招惹,只有高玉娘那个胆大还敢去找人换肉,结果不仅没出事,还吃到油水。
慢慢村里找他换肉的人多了,大家渐渐也才发现,这个二原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二原,只是变得孤僻了些,那个谣言才不攻而破。
安今也头一次见杨二原发火的样子,她默默扒了两口碗里的饭,心道原来第一次见面时还不是他最凶的时候。
杨二原瞧见妻子胆怯的样子,眼底滚沸的温度逐渐冷却了下来,他呼吸沉入胸腔,收敛身上的戾气。
“我们二房的事用不着娘你来操心,你有这闲心不如好好关心关心四原在书院都做了什么,要是四弟组织同窗一起逛花楼的事被师长知道……”
未言尽的话里充满了威胁。
到底是对小儿子的关切,叫张玲花忘记恐惧,她像是被踩到尾巴似了大声吼道:“什么逛花楼,是不是你看不得四原好,故意给四原泼屎盆子。”
杨二原冷眼瞧着她,“要是不信,你大可去书院找四原的交好同窗寻问,尤其是找那一个姓孙的和一个姓吴的来问。”
“临章书院对院中弟子一向严苛,要是四弟的事迹败露,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不能继续在临章书院求学。”
见杨二原连名姓都能说出来,张玲花也知道事情多半是真的,她也终于怕了,慌张道:“老二,四原可是你亲弟弟,你要是捅出去,四原可就毁了。”
要是不能在书院读书,四原还怎么参加考试,还怎么当大官。
况且四原现在的束脩,他镇上的岳家也出了大半钱,要是被王家知道……
王家本就看不上他们村里人,也就看中四原是临章书院的学生,才松口答应了这门亲。
要是被他们知道四原逛花楼被书院除名了,王家肯定要闹翻天了,指不定要把之前的给的银子要回去,还会要四媳妇和四原和离。
到时村里人指不定怎么看他家笑话呢,张玲花越想越怕,额头的冷汗都下来了。
杨二原对于杨四原做的烂事心知肚明,却也从未与他人说过,但他知道他这个娘最是在乎杨四原的前程,他娘要叫他的妻子不痛快,他就叫四原不痛快。
他面色冷峻,“四原的未来,他的前程,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现在和芸儿平静的日子,只要你们别插手我们的事,我自然也不会插手你们的事。”
张玲花毫无血色的嘴皮哆嗦着,也明白这个二儿子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掌控的稚子了。
即使从二儿子这讨不到钱,但还能想其他办法,总不能真叫二儿子把小儿子前途毁了。
不行,她还是得先回去问问四原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张玲花一走,屋里恢复平静。
杨二原神情缓和下来,搭上妻子的手,嗓音轻缓,“孩子随缘就好,不用心急。”
村里人成亲早,他现在也二十有六了,这个年岁确实不算小了。
他也期待过孩子的降生,但也不愿给妻子太多压力,若是一直没有孩子,那也只能说明他命中没有子嗣缘。
安今心里微暖,弯唇轻笑,“好。”
本心而论,杨二原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伴侣,家人不慈,他不愚孝,会护着妻子,世道艰难,他勤勉沉稳,即便在乱世也能为妻儿撑起一片天。
经此一事,估计日后张玲花也不敢随便来打扰他们了。
对于男人威胁张玲花的话,安今倒是有些好奇道:“二原哥,你怎么知道杨四原逛花楼?”
杨二原言简意赅,“碰到过。”
安今本就是随口一问,听到这神情顿时变得复杂,“你……”
瞧妻子脸色不对,杨二原也反应过来自己着话有歧义,他解释了一句,“门口看到的,我没进去。”
若是他这个四弟有真才实学,他倒也不会真的如此绝情,但可惜杨四原并不是,他在书院不仅专心读书,反而想着怎么去与人攀比。
笔墨要好的,纸也要好的,在镇上结识了几个富家公子哥后,更是学会了喝花酒逛花楼,没钱便和家里说要买笔墨纸砚要交束脩,拿到钱后却是为了面子去宴请友人。
在知道杨四原的心思并不在读书上之后,杨二原就彻底对这个弟弟失去了信任,也不愿再出一分钱,再多的钱砸在他身上也是白费。
闻言安今对杨四原更加鄙夷,本以为他只是单纯蠢,吸干家里的血,考了那么多次都没考上,结果没想到他品行也那么恶劣。
说是在书院苦读,妻子生产没时间回来陪,却有时间逛花楼。
那边张玲花回家后,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故意诈了一下小儿子,没想到还真被她诈了出来。
杨四原本就心虚,立马跪在地上痛苦流涕,说都是几个同窗带坏了他,他就是好奇去了几回,还说自己知错了,今后一定奋发图强。
见小儿子这副样子,张玲花自然也是心疼的,儿子知错就改就行了,总不能就不让他读了。
这件事也算过去了,但是张玲花也长了心眼,之后给小儿子钱倒也没之前那么爽快了,每次交束脩,都先去书院问一下。
至于那个二儿子,张玲花可再也不敢去招惹了。
张玲花不来,安今也乐得自在,日子过得也悠闲。
不过有一人却是经常来。
如今杨耀祖也快两岁了,两人的小院外也经常能看到一个趴在门口的小孩。
杨耀祖探着脑袋往里望,见到院里的熟悉的身影就往人身上扑腾,“二伯。”
村里小子都喜欢到处乱跑,也没有会管,身上也脏兮兮的。
杨二原瞧了瞧自己身上妻子才给他做好的新衣衫,在侄子靠近的那一瞬间直接拽着他的后领,将人拎了起来。
杨耀祖还以为二伯是在跟他玩呢,嘿嘿的笑着,“二伯二伯,我想玩小弓。”
杨二原熟练的将人拎到墙脚,“站好。”
随后将他的小弓递给了他,“对着墙打,不要打到人。”
虽然两家有矛盾,但杨二原也不会把这恩怨迁怒到小孩子身上。
亲眼见到这个侄子从襁褓中婴儿长到如今能跑能跳的样子,或多或少也有几分情分在,对于侄子时不时的来找他,他也不会拦,有空的话也会陪他玩玩。
听到孩子的声音,安今从里屋出来斜倚在木门上,视线静静地落在耐心陪孩子玩的男人身上。
虽然男人嘴上没说,安今还是能察觉到他是很喜欢小孩子的,哪怕对于有小心思的侄子,他也有几分纵容。
杨耀祖现在时不时跑到他们这来玩,总想着摸他打猎用的长弓,杨二原干脆给他做了个小弓。
安今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好感,但也没什么恶感,虽说原剧情他经常欺负小反派,但最后小反派自己也都报过仇了。
再怎么样说,杨耀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两岁的孩子,安今也不至于对他做什么,不过对他也生不起什么亲近之情。
或许小孩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敏锐,杨耀祖也甚少来找她,一般都在缠着他那个二伯。
杨耀祖现在毕竟还小,手劲不大,没玩一会便累了,他眼珠转了转,“二伯,我饿了,我想吃肉肉。”
—
“耀祖,耀祖。”
王芳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走到二房的院子里,瞧见儿子抱着肉铺吃得满嘴油光的样子,不由笑骂道:“小讨债鬼,怎么又吃二伯家的东西,二哥下次可不能再由着他了。”
“没事。”
杨二原心里明镜,也知道有些话就是有人事先教给孩子说的,不过他也不至于跟一个孩子计较。
王芳笑意欲深,“二哥,耀祖这和你有缘啊,我一发现他不见了,他就跑到你这了。”
眼见二房没有子嗣,最开心的就是王芳了。
虽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叫两家彻底断了,连她那个刁钻的婆婆都不怎么来找二房了。
可儿子总闹着要吃肉,家里过得紧巴巴的,哪有钱买?有次被儿子缠烦了,她就对儿子说找你二伯去。
没成想二房对她儿子确实不错。
想来也不奇怪,二哥娶了个貌美如花但不能生的媳妇,到现在还没个子嗣,说不定到日后死了还得指望他们耀祖来摔盆。
那二房的好东西不还都是他家耀祖的了吗?
“四原天天在书院读书,他们父子俩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我看耀祖这是把二伯当成爹了呢。”
闻言杨二原脸色稍沉,“再怎么样,四原都是耀祖的爹。”
他对当别人孩子的爹没有什么兴趣。
王芳尬笑了下,也没好意思多呆,“眼瞅着也快吃饭了,我带耀祖回去了,先不打扰二哥二嫂了。”
待四房母子俩走后,安今走上前来,揽住男人的腰身,眸光温柔似水,“二原哥,我们很快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又一年开春。
安今跟高婶进山摘了些菌菇,晚饭也是菌菇炒腊肉。
等杨二原归家后,她将碗筷摆放后,刚准备开动,一股恶心感突然涌上来。
安今手捂着唇,俯身干呕了两下。
杨二原面色微变,扶住妻子,声音带着些许惊慌,“怎么了?”
很快那股恶心感消退下去,安今摸着小腹,唇边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想应是他们期待的孩子要来了。
第95章 第95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1……
“没啥大事,二原你媳妇已经有孕一个多月了,我给开个安胎的方子,你明早去镇上抓药。”
有孕一个多月?
大夫的话在杨二原脑海里反复回荡,整个人怔在原地,神情有些恍惚。
他和芸儿有孩子了?
他原以为芸儿是生病了,或是吃坏肚子了,心急不已,可如今天色黑了,只能寻来村里的赤脚大夫先瞧瞧。
千般万般担心之下,没想到收到的却是这般喜讯。
杨德开好方子,瞧杨二原这副愣头青的样子,不由提点道:“头胎还是需要仔细些,要不然生产的时候该吃大苦头了。”
杨二原所有的喜悦和期待就像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得无影无踪。
“德叔,我会的。”
他神情绷紧,冷静的问了几句注意事项,付了德叔诊金,随后又将人送出去。
确认了女儿的存在,安今放心了许多,她低眸轻轻地抚着小腹,眉眼无比柔和。
只要三年后叫杨二原躲过那场兵役,有爹娘护着,被虐待、殴打,吃剩菜剩饭,睡柴房,这些伤害再也不会降落在他们女儿身上。
吱呀——
女子轻倚在床头,柔顺的头发披散下来,光晕打在她清婉动人的面上,如花树堆雪,格外的娴静而美好。
听到动静,她眉眼弯弯,唤了一声,“二原哥。”
杨二原心悸了下,走上去轻轻拥住妻子,口吻轻柔,“还难受吗?”
安今的下巴抵在男人的肩上,歪头瞅着男人的神色倒也不像她想象中的喜悦,她心里隐约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村里的医疗卫生条件很差,生产也极为凶险,当真和走趟鬼门关没区别。
安今摇头,“好些了,二原哥不用太担心,我们平时多注意些,一定会平安生产的。”
毕竟系统会一直保护她们母女俩的。
杨二原声音微哑,“好。”
往后这个家,不止有他,有芸儿,还有他们的孩子。
他也很期待他们的孩子。
这夜杨二原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他抱着妻子入眠,自己却睁眼到了天亮,眼见天亮他便早早起身去镇上去抓药。
安今已经习惯醒来,身侧见不到男人的身影了,可瞧到灶屋升起的炊烟,她转而一笑。
等她走进去,却发现里面做饭的是高婶,“高婶,你这是?”
高婶笑吟吟,“小芸你醒了,二原去镇上给你抓药去了,知道你怀孕了,二原托我照顾你呢。”
安今连忙上去帮忙,“这怎么好意思麻烦高婶。”
她这才怀了一个多月,还不至于饭都做不了,叫人伺候着。
高婶不让安今沾手,拉着她在一旁的木墩子上坐下,“婶子这也不是白照顾你的,二原可给了婶子一两银子,叫我照顾你到生产,如今家里日子不好过,小芸就让婶子挣这个钱吧。”
高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安今倒也没推脱,心里不由趟过一股暖意。
毕竟杨二原时不时要上山打猎,或是去镇上,也不是天天在家的,能有人陪着她自然是好的。
安今抿唇一笑,“那辛苦高婶了。”
“不辛苦不辛苦,婶子伺候过三个儿媳妇生产坐月子,这些都是洒洒水的事。”
“话说谁家媳妇怀孕了,婆婆不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估计二原也知道她老娘那个德行,这才托了我。”
安今默了会,要真是张玲花来,她估计睡觉都不敢阖眼。
在村里生活,能有亲人帮衬着自然会方便很多,但是杨二原的亲人都称不上亲人。
高婶手里忙着活,嘴上也没停,“张玲花那老货没少在村里说你是个不能生的,如今你这怀上了,可算狠狠的打了她的脸。”
安今摸了摸鼻子,没敢搭腔,凭着张玲花那性子到最后也只会嫌弃她生的是女儿。
不过也没关系,她的女儿,也不需要旁人的认可。
用完饭后,高婶又陪着安今说了话后,估摸着杨二原也快回来了,便回自己家去了。
安今没事又自个把鸡喂了,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她扭头望去,声音轻快,“二原哥。”
男人手上提了不少东西,春日的阳光温和明媚,洒落在他身上,也驱散了他身上灰蒙的郁气。
瞧到妻子,男人眼眸闪着温和的波光,轻声道:“高婶来过了吗?”
安今点点头,“来了,高婶人很好,做得饭也很好吃。”
闻言,杨二原也放心了,他转身进了灶房,“我去给你煎药。”
待药煎好后,杨二原眉眼沉静,拿着汤勺将其吹凉,送到妻子唇边,“德叔说你身子还有些虚,最好还是先喝一个月的安胎药。”
他还记得小姑娘最初晕迷不醒时,给她喂药的艰难,腹中也想好了哄人的话。
然后小姑娘却乖巧的含着汤勺一口一口的喝了下去,瞧着叫人心头发软。
杨二原静静地望着妻子莹白的小脸,凌厉的眉眼此时也显得温柔至极。
见一碗汤药见底,杨二原修长的手指从油纸包里捻出一颗梅子喂到她唇齿边。
安今下意识地张嘴含过,湿润的粉唇连带着轻浅地含了下男人的指腹。
一阵酥麻电流从指尖遍布全身,杨二原心口也跟着颤了颤。
梅子瞬间滑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刚才药汤的苦涩,安今眼睛一亮,含着梅子两腮鼓鼓的,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好吃,这是什么?”
“梅子,店家说可以缓解孕期的恶心。”
杨二原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指,“上午还会泛恶心吗?”
安今摇摇头,星辉般的眼睛格外明亮,“好多了。”
她今早起来倒是极为舒适,再没有那股想要孕吐的恶心感,仿佛昨夜那一阵的干呕,只是孩子提醒母亲她的到来。
听到这,杨二原眉眼微松。
往后几天,安今确实是不怎么孕吐了,那不过却也没什么胃口吃饭,买来的那小袋梅子正好用来饭前开胃了。
“二婶,我也要想吃这个。”
安今低眸,见杨耀祖眼巴巴瞅着她的模样,便从油纸包里捏颗梅子给他,“给。”
杨耀祖跟张玲花一样,喜欢挑着饭点前来,这日可不就被他瞧到安今吃梅子了,而这个年纪的孩子又一贯是有好东西便会闹着吃的性子。
这孩子一向很精,一般只会向他二伯讨食,现在只怕是真的馋了。
村里人温饱都艰难,很少买会这种零嘴吃,杨耀祖可不新鲜坏了。
他三下两下便吃完,黏糊糊的小手拉着安今的裙角,“二婶,我还想要。”
杨二原本来灶屋里做饭,出来就见到侄子这般缠人的样子,直接替妻子拒绝,“不行,耀祖,你二婶胃口不好,梅子是买来给二婶开胃的。”
杨耀祖向来是要什么有什么,哪里听得懂什么道理,遭到拒绝便开始撒泼打滚,大哭大闹,“我就要吃我就要吃。”
杨二原眉头微皱,也没去哄。
“就是因为二婶,二伯才不疼耀祖了,也不给我们家肉了。”
小孩最是会看大人脸色的,见没人哄他,他也不哭了,他愤愤的看着安今,“坏女人,坏女人。”
说完杨耀祖便拿手里的小弓对准了安今。
还没等安今作出反应,杨二原动作迅速,直接上前将他手上的小弓夺了下来。
紧接着,只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杨二原毫不留情地将那把小弓给硬生生地掰成了两段,扔倒了地上。
“我什么时候教你用弓对着人了?”
男人沉着脸吓得杨耀祖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哭喊着,“奶奶,娘。”
本还在附近转悠的王芳连忙跑进二房院里,“耀祖,怎么了耀祖?”
“二哥,二嫂,耀祖怎么哭了?”王芳心疼儿子,心急之下声音也带了几分责备。
杨二原懒得解释,小孩能说出那种话,背地估计有不少人在他耳边那么说道的。
“日后别叫耀祖来了,芸儿有了身孕,我要照顾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管耀祖。”
这态度王芳气得够呛,谁还没有生养过,这怎么就二房媳妇那么金贵。
一知道二房有喜的消息,王芳就坐不住了,特意叫耀祖过来探探形式。
果然这二房刚刚有孕,是男是女还都不知道,就瞧不上她家耀祖了,可别最后生了个丫头,惹人笑话。
王芳气冲冲的牵着儿子走,“哭什么哭,讨人嫌了都不知道。”
见四房母子这样,安今可算知道什么叫升米恩,斗米仇了,虽然那小弓可能也伤不到她什么,但由此也可见杨耀祖的秉性。
杨二原上前把门给关上了,转头对妻子说道:“日后耀祖要是再来,不用放他进来了。”
他心里清楚,妻子不见得有多待见耀祖,不过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包容了他的打扰,但他对那个侄子的耐心也消磨殆尽了。
“我知道了。”安今眨了眨眼睛,心里窃喜。
杨二原虽瞧着冷硬不近人情,但其实最为正直,恩怨分明,他不知道杨耀祖欺负过女儿,所以会把他当作侄子来爱护,甚至不会因老一辈的恩怨而迁怒于他。
安今也没有去干涉他对杨耀祖的态度,因为在杨家的教养下,他对那个孩子失望,也只会是迟早的事。
正好他们女儿也快降生了,她也不想前世欺负过女儿的人,今世还围在女儿身边。
春去秋来,今年的麦子又到了收获的季节,安今也怀孕五个月了。
没有旱灾水涝,今年的麦子收成不错,他们那一亩地足足收了3石粮食。
粮食多了,村民还是一片愁云惨淡,因为最难的那一关还没过,也不知道被官差收了粮后,他们到底还能剩多少。
“杨家老二,家中两口人,缴粮1石。”
吃了头一回教训,官府再来收粮,安今就躲在男人身后,不再吭声。
然而这次官差竟与往年不同,验完粮称完重就一言不发走了,丝毫没有刁难百姓,不仅他们家,村落里也再也没哭天抢地的动静。
安今扶着腰,往门外望了一眼,稀奇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男人若有所思,“听村长说,是临安县换了新县令。”
“希望这新县令是个好官,这样百姓的日子会好过些了。”
第96章 第96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1……
普通老百姓并不关心县令是谁,只想着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今年收成好了,但是养孩子仍要花费不少银钱,麦子收了之后,杨二原几乎每天都会去上山打猎。
安今怀孕后,闻不得血腥气,他也不在家里处理猎物了,每每都是在外边把猎物处理好才归家。
如今安今月份大了,平日里有高婶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也只能给女儿做做衣服消磨时间了。
初秋的阳光并不刺眼,安今坐在院里,手中拿着针线和布料,给女儿缝制小衣。
她用手指摩挲着柔软的粉色布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牛车颠簸,自她怀孕后就很少去镇上了,这些布料都是杨二原买的,他的审美一如既往,挑的颜色不是粉的就红的。
关键他并不知晓孩子的性别。
安今第一次见他买回来的布料,就新奇的问,怎么都买些女儿家穿的颜色,万一是个男孩呢?
男人默了会,只说感觉是女儿。
安今倒是惊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感觉的。
收拾完灶房的高婶一出来就见院中女子抱着衣服低眸轻笑的模样。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碎金般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在她那精致瓷白的面上打下点点光斑,粗布素衣也叫人无法忽视她那好相貌。
高婶只叹道这二原媳妇一点都不像他们前杨湾的人,也不知道二原能不能留住人。
她走过去,瞧到安今手边做了好多一两个月大孩子的衣服,不由说道:“小芸啊,眼睛累不累啊,其实半大的娃也不用做那么多衣衫,到时候婶子把狗蛋的衣服拿来给你,都是上好的棉布做的。”
村里娃都是那么过来,一件衣服几个娃穿,小的穿得大的旧衣,毕竟小孩长得快,哪有那么多新衣穿。
安今闻言也知道高婶是好意,在村里别说小孩旧衣,就算一点点的布料都是有用的,且不说高家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孩子出生呢。
最关键的是安今也不想女儿会刚出生只能穿别人不要的衣服,所以还是推拒了。
“不用了,高婶,我不累的,反正也没什么事做。”
高婶想着二原家也不在乎那点子布,便也没再说什么了。
秋风萧瑟,寒意渐浓。
山上的气温较凉,但现在还不到烧炕的季节,每到秋夜安今都会紧紧的依偎在男人怀里。
如今安今月份大了,晚上睡得也不安稳,听到点细微的动静都会被吵醒,这夜半梦半醒间竟听到了女人凄厉的哭喊声。
她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哭声越来越大,让安今不由心里发毛,顿时消了困意,抱紧了身旁的男人。
“怎么了?孩子又闹你了吗?”
似乎是被她的动作吵醒,男人嗓音还带着刚醒来的沙哑,温热的大掌抚在妻子隆起的肚子上。
随着孩子月份大了,胎动也越来越明显,杨二原还以为又是孩子在闹腾人了。
安今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和担忧之色,“二原哥,我怎么听到外面有人在哭?”
她话音刚落,那道哭声也越发明显。
杨二原常年在山上打猎,自是耳目聪明,除了哭声,他还听到了其他村民的声音。
村里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引得村民前去查看。
听到有人去了,杨二原本是不愿再管,可见那哭声离他们家越来越近,他皱着眉,起身点燃了放在桌上的油灯。
微弱的火苗摇曳着,照亮了一小片昏暗的空间,随后响了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杨二原披上外衣,指节蹭了蹭妻子的面颊,声音沉稳带着些安抚的意味,“估计外头出什么事了,我出去看看,你先睡。”
“好。”
随着关门声响起,屋里便只剩安今一人了。
屋外的女人的哭声和村舍的狗叫声交织在一起,听得人心里直发颤。安今默默地拉过被子,把自己紧紧地包裹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门口,只期望男人早点回来。
好在男人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杨二原抬眸对上妻子澄澈漂亮的眸子,愣了会后,温声道:“还没睡?”
“在等你,外面怎么了?”
杨二原脱去身上的外衣,重新将妻子揽入怀里,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没什么,有人喝醉酒耍酒疯,睡吧。”
外头没了吵闹声,男人熟悉的怀抱又格外让人心安,安今眼皮拉耸着,很快昏昏成成的睡了过去。
本来安今也没有把这夜的小插曲放在心上,直到第二日高婶来找她的时候也提起了这事。
安今自怀孕之后,胃口挑了许多,不爱吃自家的腌肉,倒想吃些新鲜的蔬菜。
这天高婶带了些从家里带来的菜,她一边择着菜,一边问道:“昨夜的动静,你们听见没,你男人出去了吗?”
安今心里疑惑,“听见了,二原哥也出去瞧了,倒底是怎么回事?”
高婶撇了撇嘴,“还不是那个杨赖头,喝了马尿就发疯打媳妇,大冷天的,打得梅丫头只穿了件单衣从村头跑到村尾,半个村里的人都听到了动静了。”
村里对女人动手动脚的男人不在少数,但是闹那么难看的倒是头一例。
杨赖头?
听到这个名字,安今拧紧了眉心,在原剧情杨二原征兵离家后,杨赖头没少爬原身墙头骚扰原身,不过这时他也只敢嘴上花花,等杨二原身死的消息传到村里后,他才真是肆无忌惮。
最后还是张玲花嫌他出不起嫖资,想将原身卖个高价,才将人骂走了。
安今心里猛地沉了下去,在剧情里杨赖头不是鳏夫吗?
难道到后面时,他现在的妻子已经被他打死了?
想起昨夜女人凄厉的哭声,安今问道:“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身上被打得都是伤,昨夜大家伙听到动静都出去劝,才把杨赖头劝住了,没人瞧见的时候还指不定成啥样了呢。”
“梅丫头命苦啊,说起来二原刚回村时,媒婆本想将她说给二原的,二原都还没松口呢,她就跳出来说不同意,非说二原会打人,诌得有模有样,村里不少人都信了,媒婆更是不敢上门了,最后梅丫头挑挑拣拣还是嫁了个会打人的,孩子都打流掉了一个。”
高婶如今与杨二原家走得近,虽同情杨梅婚后的遭遇,但对她曾经瞧不上杨二原的行径也有些不喜。
她瞧着安今粉里透白的小脸,只叹人和人的命大不一样。
世道难,哪家媳妇没挨过男人的打,村里的妇人怀孕辛苦,收成时地里挺着个大肚子干活多得是,可就二原家小媳妇往地上送个饭,二原都心疼的慌。
“如今她瞧你们日子过得好,心里指不定多后悔呢。”
安今没想到还有这一番原由,可她如今自己都怀着孩子,听到这种遭遇不免心里有些沉重。
“你可要瞧好你男人了,男人没几个老实的,晚上要是再听到什么动静,别叫他出来了,少掺和梅丫头家的事,一来一回两人可别好上了,昨夜我可瞧得真切,梅丫头就是想往你们家这跑。”
安今微愣,没想到高婶都想到这上面来了,昨夜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没有拦杨二原,知道了经过后更不会拦了。
村里的风俗习惯对女子本就严苛,被休妻或和离本就是死路一条,哪怕被家暴也只能忍着,若是再没有人帮着说话、拦着,施暴者只会变本加厉。
而且两人相守三年,不至于这点信任都没有。
安今确实是那么想的,但之后晚上也没有再听到女人的哭喊声,渐渐也把这事给忘了。
他们的女儿预计在腊月降生,正是最冷的时候,如今深秋,不仅要准备过冬的粮食,还要为孩子做好打算和准备。
安今也习惯了这段时间男人的早出晚归,不过一般他也都会尽量在日落前回来,可现在天黑了好一阵子了,杨二原还没回来。
安今面上罩着一层淡淡的愁云,她手扶着腰,在院子里缓缓地踱步,走到院门外才窥见男人归来的身影。
她颦眉,“今天怎么那么晚回来啊?”
杨二原倒是没想到怀孕的妻子会在外面等他,他快步上前牵上妻子泛凉的小手,带着歉意,“路上遇到了些问题,往后不会了。”
安今哦了一声,“那你快些去吃饭吧,我已经吃过了。”
“好。”
约莫四五天后,高婶带来了杨赖头身死的消息。
对于这种人,安今自然没什么同情,只是有些惊异,“他是怎么死的?”
“今年收成好,杨赖头有了闲钱,天天吃酒,回家路上掉水溺死的,尸体浮上来才被人发现。”
听了经过安今只说了一句“恶人自有天收。”
高婶一脸讳莫如深,“你不觉得奇怪吗?张赖头那么多天没回家,梅丫头竟也没发现问题,也没报官,而且他刚打了梅丫头一顿,大家都怀疑是不是梅丫头怀恨在心把人推到河里的。”
安今缄口不语,这种传言不管是真是假,对那个梅丫头都不好,总之杨赖头死有余辜。
杨赖头的死在村里也就掀起了一点点水花,怀疑的人那拿不出什么证据,最后也没人再提了。
很快就入冬了,但是还没有落雪,这时候临安书院也散学了。
“孙兄,吴兄。”杨四原背着书娄,追上前面两道身影。
那两人斜撇了他一眼,并未与他搭话,继续讨论着什么。
杨四原面色阴沉了片刻,自他娘控制着他的银钱,他手头拮据了不少,没钱宴请,昔日好友也都不愿搭理他了。
虽然羞恼自己被轻视,但他还是厚着脸皮凑了上去。
“听说县太爷最近再找一个身高八尺,面上有道疤的男子。”
“我也听说了,据说谁能提供线索可赏银百两。”
杨四原听到两人谈论的内容,不由眼皮子一跳,这听着怎么那么像他二哥。
他猛地拉上了同窗的手,“这范围也太广泛了吧,可有说多少年纪?”
“约莫二十五朝上,不到三十。”
杨四原心里猛喜,竟年岁都对得上,“县太爷找他做什么?”
“不知道,估计是在哪得罪了这位爷了。”
那人端详杨四原的神色,眼睛微眯,“杨兄问这作何,你识得这人?”
第97章 第97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1……
如今刚刚入冬,安今怀孕也快满九个月,杨二原往后也不再去山上了。
冬日天黑的快,杨二原一边烧着饭,一边将梁上悬挂的野味放到背篓里,只等他明天去镇上把这几天猎的野味卖出去,整个冬季便可专心在家陪着妻子待产了。
弄好灶房的事,杨二原回到里屋。
屋里安今正扶着腰在屋内慢悠悠地转来转去,堂屋里的土炕烧得屋子很暖,她身上也没穿多少衣服,肚子隆起弧度也愈发明显。
自安今怀孕以来,身上没有长胖太多,如今纤细的腰身挺着九个月大的肚子,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折断似的,瞧着让人忧心。
杨二原走来,扶着她走到桌前坐好,轻声道:“吃饭了。”
安今眸子澄澈,乖乖坐着等候。
冬日人懒不想活动,但如今她月份大了,多走走对孩子也好,安今又不想出去挨冻,便只是屋子里转来转去,聊胜于无嘛。
杨二原又转回厨房,进进出出将饭菜端来,
瞧着男人一一摆好碗筷,安今这才注意到男人身上划破的袖口。
她伸手拉住他的衣袖,轻垂下浓密的睫羽,凑近看了些,“二原哥,这是什么时候弄破的啊?”
微弱而摇曳的烛火透过她细腻的肌肤,映照出淡淡的红晕,精致五官愈发明艳、瑰丽,撩人心魄。
杨二原心口发软,回道:“半月前。”
“啊。”
安今懊恼自己怎么现在才发现,这段时间她光顾着给女儿做衣衫,倒是把他给忘了。
他上山打猎衣服经常会勾破划烂,之前她都能第一时间发现的。
“那你脱下来,我给你缝缝。”
男人眼里露出一丝暖意,抬指亲昵的在她面上蹭了蹭,“不急,先吃饭,以后有的是时间。”
这点口子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之前再破的衣服他都穿过。
等两人用完饭后,杨二原又端来了盆热水,来帮妻子洗漱。
安今的脚泡在热水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子,越看越不对劲,“二原哥,你看我的脚是不是肿了?”
“是有些水肿,后面会消下去的。”
杨二原摸着水温差不多凉了,将她的脚抬起搭在自己腿上,拿着帕子给她擦净上面的水珠。
平日里杨二原对安今的照顾不比高婶少,只有他不在家的时候,高婶才会过来,所以对她身体变化杨二原也最先察觉,也早就问过高婶和大夫,得知这些是孕晚期的正常症状,他才放下心来。
安今哦了一声,她倒是不担心,只是觉得她的脚胖胖的,之前都没有过,估计是天冷,她活动太少导致的。
杨二原捏了捏她擦干净的脚,起身将人抱起,放到床上,语调轻柔的哄着,“别害怕,还有一个月就好了,我们只要这一个孩子,以后就不会再这样了。”
村里的怀孕妇人一尸两命的不在少数,有冬天路滑摔倒了的,收麦劳累没了的,还有被恶婆家磋磨没的。
自芸儿怀孕以来,他千般万般小心,唯恐出什么意外,高婶和德叔都说芸儿这一胎怀的很好,他才能稍稍放下点心。
但他日后也不愿再叫芸儿再受怀孕的苦楚。
安今眼睛微亮,她本来就是为了这个孩子来的,所以也确实只会要这个孩子,但是没想到杨二原也会那么想。
她忍不住弯了唇角,语调温软,“就算是女儿我们也就要她一个,我们都要好好爱她。”
杨二原缓缓地俯下腰,将耳朵轻轻地贴在妻子凸起的腹部上,感受着这个与他血脉相通的孩子,眉眼温和,语气却格外坚定,“会的。”
翌日,杨二原没有一大早出现去镇上,而是等妻子醒来后,做完早饭后才准备出发。
男人站在梳妆镜前,手中木梳轻拂过妻子柔顺的长发,镜中的男子长眉星目,面庞刚毅,眉间那道疤却显其凶恶,但他此刻的神情却是和他外表不符的温和。
“我下山时叫高婶来陪你,午时我多半赶不回来,最晚也不过日落,外头冷,不用在外面等我。”
安今坐在木凳上,闻言扭过头来,巴巴望着他,语气里满是依赖,“那你要早些回来。”
虽然高婶也会过来陪她,但她还是更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好。”
男人将手上的木梳放置在桌上,将砍刀系在腰上,背上篓筐,便出发了。
他脚程很快,一刻钟的时间就走到了山下的村口。
“二哥,二哥。”
蹲守多日的杨四原见到人心里猛地一喜,他果然没料错,二哥已经连续几日没去镇上了,估计就是攒了野味打算一起去买,眼瞅着马上就要下雪了,他多半就会在这两日去镇上。
杨二原对于这个弟弟,他全然没有面对妻子时的温和,面色冷硬,自个搭上牛车,只当没看见他。
杨四原往冻得冰凉的手哈了口热气,也跟着搭上了牛车。
“你也去镇上?”
杨四原心虚,眼神闪躲道:“我去买些纸墨。”
原本已经计划好了,可如今看到这个二哥,杨四原心里又生了几分犹豫。
毕竟这也是儿时总会把好东西让给他,背着他回家的亲二哥。
听说新县令是正松县人,怎么会认识二哥呢?
难道是二哥离家那几年?
“二哥,你去过正松县吗?”杨四原试探性的问。
“没去过。”
杨二原眼眸漆黑,目光带着审视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你关心这个不如多对院试上上心。”
杨四原面色难看,他在书院的混事不知道怎么就被二哥知道了,还告诉了娘,想到他这三年憋屈拮据的日子,他心里那一丝犹豫都没有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二哥是怎么得罪那位县太爷了,那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一到镇上,杨四原连忙去找了那个他联络的大人。
而那边杨二原照常到熟悉的酒楼铺子将野味卖掉,拿得来的银钱置办了不少东西,想到妻子生产时可能正值大雪时,来不了镇上,他又拐去抓了些产后滋补的药膳。
等置办好一切,已经过了午时了。
杨二原重新回到回村搭牛车的地方,这里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都是同样回前杨湾的同村人。
远远瞅着张大爷架着牛车而来,身后却陡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都站住,不许走。”
一声令喝,众人心里大惊,随之望去只见几个锦衣官差,腰间佩刀,踏马而来。
为首的官差勒住缰绳,在一众村民身上扫视,目光落在眉间有道长疤的男子身上,他从怀中掏出一块官令,“前杨湾村人,杨二原是也不是?我们大人请你走一趟。”
杨二原心里微沉,无声按上了系在腰间的刀,冷声道:“你们大人是谁?”
“这你无需知道。”
官差下马欲要将人押走,杨二原眼中冷光乍现,手指掰开落在他肩头的手,那官差顿时痛苦哀嚎。
剩余几位官差脸色突变,纷纷亮出兵器,下马将杨二原团团围住,呵斥,“刁民竟敢抗令?”
杨二原握刀的右手微紧,耳边却又乍然响起一道封存许久的声音,“杨二哥,民不与官斗,我们斗不过他们的,放弃吧。”
男人神情晦涩,眸底的光明明灭灭,又想到家中即将生产的妻子,最终手还是放下来了,“我跟你们走。”
见杨二原被那么多官差押走,躲在人群后的杨四原才冒了头出来。
看来县太爷寻的果然是二哥。
想到即将到手的一百两银子,杨四原大喜过望。
然而这时正好男人回头,如同鹰隼般锐利的视线,落在杨四原身上。
杨四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眼吓得心跳加速,险些要跳出嗓子眼儿。
他努力平息内心的恐慌,这怪不得他,要是二哥没做错什么,县太爷也不会抓他。
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他会替他好好照顾二嫂的。
念此,杨四原愈发心热,上前拉住准备要走的官差,“官爷,官爷,我都把人带回来了,那一百两银子……”
杨四原搓着手,笑得一脸讨好。
那官差眉头一皱,“听说这人是你二哥?”
杨四原生怕自己被连累,连忙解释道:“官爷,我可他们不一样,我是个读书人,对二哥所犯之事并不知情。”
“管你是什么人,我们县太爷说了,亲亲不相隐,仗二十,来人,一起带回衙门。”
杨四原的脸色唰的一下白了,瘫软在地——
“大人,人带到了。”
官差想押着人跪下,然而男人腰板却像磐石般纹丝不动,他喝道:“还不快跪下拜见大人。”
堂下一位老者挥挥衣袖,“算了,下去吧。”
杨二原眼底沉黑,视线隐晦的打量着四周,这并不是审讯的衙门,而是一处院落。
他的目光落到了屏风后的身影,直觉告诉他,屏风后的人才是真正要找他的人。
这人大张旗鼓的带他来此,却未不露面,不知意欲何为。
他敛眸,“敢问草民犯了何事?”
庞老抚着胡须,“不用紧张,带你前来,不过是我家大人想和你做个买卖。”
杨二原一直紧绷的弦微松,直到庞老又落了后一句话。
“听说你那妻子是你用二两银子买回来的?”
杨二原面上的平静瞬间撕裂,露出锋利的杀机。
屋内空气陡然变得粘稠了起来,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庞老诧异了片刻,没想到能在一个村户身上见到那么强的气势。
到底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了,他拍拍手,一个小童捧着托盘走到了杨二原面前。
庞老走过去,掀开托盘上的红绸,白花花的银锭发出刺眼的银光,庞老故意晃了晃托盘,银锭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似再勾引人的贪欲。
“这是二百两,把你的妻子交于给我家大人,二两换二百两,年轻人,这笔买卖你不亏。
第98章 第98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1……
前杨湾。
安今走到院门口,瞧着外边几乎黑透的天色,眼中盛满了委屈的光。
骗子,明明说不会晚回家的。
这次比上次还要晚。
他那件破的衣服,她都给补好了,他却还没有回来。
安今又守着了一会,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的神情也愈发委屈。
直到前方黑暗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人影,安今偷偷抹去眼角的泪,心喜的迎了上去。
然而这人却是形色匆匆的高婶,身后还跟了皮肤黝黑的小子。
“小芸,不得了不得了,二原不知道怎么的在镇上被官差抓走了。”
什么?
安今脑子嗡嗡作响,脸色血色尽失,“高婶,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白日村里好几个人都看见了二原被官府的人押走了,还说要下大狱呢。”
高婶着急话赶话,说完才发现面前人脸白得吓人,她连忙扶着摇摇欲坠的安今,“小芸你别急,村里人最爱瞎说,指不定是他们胡扯的。”
高婶叫三儿子把背着的背篓放下,“这都是白日二原在镇上给你买的,拖了赶牛车的张大爷给你,还叫人给你带话,让你不要担心,照顾好自己,他会没事的。”
这叫她怎么可能不担心?
安今咬紧下唇,努力克制不哭出声来。
“哎呦喂,小芸你这还有着身孕,可不能哭啊,二原的品性咱都门清,他肯定不会犯什么事的,没准是官府搞错了,过两日就给人放了。”
安今肩膀抖动,眼泪止不住地流。
官府没由来的,凭什么抓人?不是说新来的县令是个好官吗?
她哽咽道:“高婶,我想去找二原哥。”
高婶顿时六神无主,急得直拍大腿,只后悔给她说这些,但这事也不是她想瞒就瞒得住的。
“哎呦喂,我的小祖宗,这黑灯瞎火,你这还大着肚子,怎么去镇上啊?”
安今鼻头轻微抽动,声线破碎,但是又格外执拗,“那我明早去。”
她不想一个人在屋里没头没尾等。
高婶咬咬牙,“好,到时婶子陪你一起去,咱就到衙门上去问问,好歹心里有个底。”
“娘,二原摊上的可是官司啊。”高婶身后的高老三一脸不赞同。
他们普通老百姓最害怕得罪官府的人,要不然等收成的时候可要吃上一番苦头了,如今高老三的小儿子还不到一岁,自然不想让自家惹上一身腥。
安今明白他们的忌惮,也不愿高婶纠结,“高婶明个我自己去就行了。”
“那哪行啊。”
高婶手足无措,心里也害怕惹上事,但二原对他们家又有大恩。
当年冬日大雪连下了三个月,米缸面缸全空了,家里能吃的只剩一点麦麸子了,大人尚且还受的住,几个小孙儿饿得哇哇哭,一脸菜色,眼见撑不住了,她冒着雪敲了二原家的门。
用村里最不值钱的麦麸子换肉,高婶也不知道当时她是怎么说出口的,可偏偏二原同意了。
他瞧着不好惹,却一言不发给她拿了二斤腌肉,也是因为这,他们家才熬过那个冬日。
想到这,高婶再也不管小儿子的劝阻,拉着安今的手道:“小芸别怕,明早等婶子就来找你,咱一起去。”
就算不为那一两银子,也为二原对他们家的恩情。
“好。”
虽口头答应了,等高家人走后,安今把院门拴紧,转头便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她不想拖累高家,明早还是她自己早点出发吧。
安今第一次一个人在山上过夜,远处村舍的狗吠和寒风拍打门窗的咣当声,不断地压迫着她的神经。
忽然院子外面传来一阵杂乱无章且沉重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人正急匆匆地朝这边赶来,紧接着,院门便被“砰砰砰”地敲响了。
听到这动静安今更是如惊弓之鸟般颤抖不已,就连肚子也跟着不争气地隐隐作痛起来。
安今脸色苍白,潮水般涌来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没,这时系统的电子音突然响起。
【宿主别害怕,杨二原不会有事的,外面的人也不会伤害你,这是你哥哥来派人找你了。】——
坐到了官差抬的轿子里,安今仍然有些恍惚和不知所措,整个人就像丢了魂儿似的。
【他们口中的县爷是兄长,郑秋成?】
【是。】
安今思绪一片混乱,【他怎么会突然来找我?明明原剧情里直到原身身死都没有等到他?】
【剧情一直在发展变化着,原剧情郑秋成和叶芝英带着那二两银子,没有走到泗县就遇到了劫匪,身上银钱和干粮被洗劫一空,父母双亲埋骨他乡,唯一的妹妹又被他丢下,眼见自己又无望科举,郑秋成一时悲愤之下投河了,叶芝英也随他去了。】
【那他这世?】
【高中探花,任命为临安县县令,衣锦还乡。】
安今微怔,记忆里原身父亲确实经常夸郑秋成天资聪颖,但也没想到他竟如此出色。
那如今他来找她是为什么?为什么又要抓杨二原?
轿子一路摇摇晃晃,安今捂着有些不适的肚子,脸色愈发苍白,也不知过了多久轿子才停了下来了。
这时已过了子夜,县令府里却灯火通明。
叶芝英等得有些坐立难安,转眸望着左手边清俊的男子,他正拨着茶水上的浮沫,一盏茶拨过来拨过去,如今已经凉透了,估计他自己都还没发现。
“大人,二小姐接回来了。”
碰——
男人手头的茶盖落在茶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叶芝英的心也提起来了,直接站了起来。
只见女子动作缓慢的扶着墙,跨过门槛走进来,他们记忆里光彩照人的妹妹如今面上满是疲惫和憔悴,头上裹着头巾,臃肿厚重的冬衣之下也掩不住凸起的肚子。
叶芝英的眼眶慢慢红了。
郑秋成垂在一侧的手陡然握紧,心脏泛起锥心般的痛楚。
他这个妹妹一向爱俏爱美,存了点银钱都想要去买头花和珠饰,而现在却全然一副村妇的打扮。
他唇瓣几度张合,却发不出声音,眼里满是痛苦和自责。
爹娘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叫他好好照顾妹妹,可他却……
他本想只要他赶上乡试,一旦中举,要不了多久就能把妹妹接回来。
只可惜造化弄人,等赶到泗县,他的身体却跨了,硬生生错过了那场了乡试,只能再等三年,才叫芸儿受了那么久的苦。
安今能看出兄嫂对她的愧疚,可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毕竟三年未见,而兄长又高中探花,成了县令,与以往白身截然不同。
瞧他一直不说话,安今想着杨二原还在他手里,便主动开口唤了一声,“兄长。”
郑秋成抬步走来,声音干涩沙哑,“芸儿,是哥哥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你怨哥哥吗?”
安今摇头,“我没有受什么苦的。”
原身都不怨恨兄嫂,安今自然也没有资格去怨恨。
当时生命攸关之事本就怨不得谁,要不是叶芝英趁机勒索了杨二原那二两银子,他们一家人都会死在逃荒路上。
见妹妹如此懂事,郑秋成眼眶微湿,“也好,如今我们一家团圆,再提当年之事也无意义,只要芸儿安好,日后我也有脸下去见爹娘了。”
提起郑父郑母,安今颦眉道:“兄长,那爹娘他们……”
“我已将爹娘的遗骨接回家乡厚葬了,等你身子方便了,带你回去祭拜。”
安今点点头,“好。”
虽然她和郑父郑母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在逃荒那段时间,他们二老也都是在拿命护着她,于情于理,她也该去祭拜一番。
郑秋成能看出妹妹对他的生疏,完全不似在家时那般亲昵,心中沉闷,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往后尽力弥补。
男人到底不比女人心细,郑秋成还想和失而复得的妹妹再说会话,但一旁叶芝英看到安今不太好的脸色,上前道:“老爷,有什么明天再说话吧,芸儿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又怀着身孕,我先带她回房歇息。”
“来,芸姐儿跟嫂子走,我们早就给你准备好了房间。”
安今脚步未动,攥着袖口的指节泛白,还是鼓足勇气问出了她想问的话,“兄长,我夫君杨二原呢?你为何要抓他?”
闻言,郑秋成眸光微沉,他本以为见到妹妹,他会怨他把他丢下,会怪他为何会来那么晚,但她却不怨不恨对他疏离,还问那个男人的下落。
他叹了一口气,就像幼年时一般摸了摸妹妹的头,语重心长,“芸儿,他配不上你,只二百两银子便把你抛下了,不过没关系,□□后会好好待你的。”
安今怔住,迷茫的抬眸,“不会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在哪里?兄长你叫我见见他。”
她怀着他的孩子,昨日他还答应她说会好好爱他们的孩子,他怎么可能就那么抛下她们了。
郑秋成神色平静,眼里带着包容与耐心,“他们那种人,一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钱,二百两银子足以叫他抛妻弃子。”
“芸儿不用为这种人伤心,哥哥会给你重新找个好人家的。”
安今呼吸不稳,这一整天接连发生的事叫她的思绪完全停滞,她还是不信郑秋成的话,刚想说些什么,然而肚子一阵坠痛,顿时疼得叫她说不出来了,紧接着腿间就流出一阵温热。
“天啊,老爷,快,快去大夫,芸儿这怕不是要生了?”
第99章 第99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1……
郑秋成和叶芝英两人本就见了面才知妹妹怀孕了,眼见她突然发动,府中才慌忙地搭了个产房,叫人去外面请大夫和稳婆。
家中又没有长辈,叶芝英做长嫂的只能在产房里陪着安今。
她瞧着安今面色苍白如纸,冷汗津津的样子,心中顿时大骇,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芸姐儿,你是不是还没有足月?”
湿黏的碎发贴在安今脸颊两侧,显得她整个人虚弱又狼狈。
宫缩的阵痛后,系统很快就给她屏蔽大部分痛觉,安今现在只觉得困,今天接连发生的事让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只想就那么睡过去,什么也不管。
听到叶芝英的话,安今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九……九个月。”
叶芝英顿时如坠冰窖,浑身发冷,女子生产本就艰难,更何况还是早产。
她拉着安今的手,无措道:“芸姐儿,我们只想早点接你回来,不知道你怀孕了,要早知道,我们怎么也不会连夜把你接来,害你早产。”
“芸姐儿,你可千万要撑过去啊,你兄长找你不容易,咱家好不容易才团聚。”
耳边响起嫂嫂轻泣的声音,安今却没有力气回她,眼皮子越来越沉重,她虚弱道:【系统,我好困,我能睡觉吗?】
【睡吧,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
得了系统的准话,安今缓缓地合上双眼。
尽管身子已经很疲惫了,但周围嘈杂不堪的环境却让她并不能真的安稳睡过去。
“芸姐儿,芸姐儿,你可千万不能睡啊。”叶芝英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尖锐。
之后好像是大夫来了,声音满是惊慌,“大人,里面的夫人受惊早产,这情况怕是不好啊,若是……万一……该是保大还是保小?”
随后是郑秋成暴怒的声音,“管什么孩子,务必把大人保下来。”
安今皱着眉,强撑着睁开了眼。
忽然一道温暖的触感落在她眉间,随后系统的声音响起,【都能保得住,放心睡吧。】
明明是没有任何起伏的电子音,安今此刻听起来却觉得无比温柔。
紧接着,她浑身被一道暖意包裹,婴儿响亮的啼哭声瞬间撕破了透黑的天际。
一番折腾,竟然都已经天亮了。
安今牵强的勾起笑意,本想撑着身子去看一眼孩子,可她实在太累了,直接昏沉了过去。
叶芝英小心翼翼地捧着襁褓中的孩子,满心欢喜地将孩子递给在外边焦急等待着的郑秋成,“老爷,孩子也保住了,是个女孩,这孩子和芸姐儿简直像极了。”
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怀中的婴儿,越看越是喜爱,“大夫说,虽是早产,但是这孩子身体却很健康,奶娘刚给喂了奶,现在也不怎么哭闹了。”
然而郑秋成眼里没有丝毫喜悦,语气生硬而冰冷,“把孩子给我。”
这孩子是芸儿委身乡野村夫的罪证,每多看一眼,便会让他想起自己为了活下去把妹妹卖给村户的不堪事实。
叶芝英有些不忍,“老爷,你是要……”
似乎是感受到了不安,原本安静的孩子大哭起来,声音响亮得像是要冲破云霄。
“自然把她送去她该去的地方。”——
昏暗的地牢,男人曲着条腿,坐在地上的一片干稻草上,目光望着头顶小窗外破晓的天际,不知再想些什么。
狱卒打开牢门,郑秋成跨步进去,将哭闹不止的孩子扔给他。
杨二原根本没看清丢过来的是东西,下意识伸手接过。
没有郑秋成捂着孩子哭闹的嘴,孩子瞬间哭得撕心裂肺,声音震耳欲聋,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杨二原低眸,怎么是个孩子?
这个孩子明显刚出生没有多久,浑身红彤彤的,此时哭得嗓子都哑了。
不知为何,杨二原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又抬眸望向面前深青色官服的男人,确认他就是昨日躲在屏风后的人,同时也是是芸儿的兄长。
那他怀里的孩子是?
“带着你的孩子走,以后不准出现在芸儿面前。”
杨二原浑身僵硬,抱着孩子的手忍不住颤抖。
这是……他和芸儿的孩子?
他垂着头,手指颤抖,想去触碰怀里孩子闷红的小脸,可她一直哭,一双小手在空气乱抓,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以获得安全感,最后抓上了杨二原的指头。
原本还哭闹不止的孩子,奇迹般地停了下来,只是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抽泣。
杨二原眼睛猩红,心脏顿时像是被虫蛊反复啃咬,疼痛难忍。
他仅一日不在,芸儿怎么就早产了呢?
郑秋成居高临下的望着他们父女俩,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
“这二百两是换回你当初的那二两银子,足够你日后重新嫁娶。”
“这个二百两是给这个孩子的抚养费,等日后孩子及笄,我会在叫人送来一份嫁妆。”
四张银票从他手里洒出,在空中飘扬,最后落到杨二原的脚边。
“现在带着你的孩子赶紧走,往后不许出现在芸儿面前。”
面对如此羞辱,杨二原抱着女儿,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沙哑至极,“芸儿现在这么样了?”
“如果亲眼见到芸儿安好,不用你这些银子,我会带着女儿走。”
郑秋成眉头紧锁,心中烦躁不堪,芸儿本就心系这个男人,他怎么可能叫两人相见。
“芸儿现在很好,本官就这一个妹妹,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用不着你来操心。”
杨二原眸子如深不见底的幽潭,“见不到芸儿,我是不会轻易走的。”
郑秋成轻嗤一声,“你还以为你能和芸儿继续在一起吗?本官不会同意的。”
既然昨日的二百两没能成功诱惑他,那他只好用些其他手段。
他郑秋成的妹夫绝对不能是一个山野村夫,而且还是……
郑秋成盯着他眉头上的那道疤,语气耐人寻味,“你觉得你的身份配得上芸儿吗?青孚山的二当家?”
杨二原眼眸骤然紧缩。
“若是芸儿知道你那五年在外的光辉事迹,还会愿意你在一起吗?”
“芸儿如今是县令之妹,待我三年任期结束,我会带着她回京,若是她跟着你,只能待在山头当一辈子村妇。”——
安今这一觉睡得很沉,最后是被一阵窃窃的私语声吵醒的。
“老爷,那孩子?”
“已经叫那人带走了。”
叶芝英欲言又止,芸儿好不容易生下的孩子,连一面都没见到,恐怕芸儿醒来会闹,但她又不敢违抗郑秋成的话,只能低头沉默。
在睡梦中安今不安地皱起眉头,孩子?是她的孩子吗?那人是谁?为什么要带走她的孩子?
心里越想越慌张,安今硬是撑开了那双千斤重的眼皮。
“芸姐儿,你醒了?”
安今强撑着身体坐起,目光急切地环视四周,小脸白得接近透明,“兄长,嫂嫂,我的孩子呢?”
叶芝英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没敢说话。
郑秋成沉静道:“芸儿,孩子我已经交于那猎户抚养了。”
孩子在二原哥那?
安今心里松了一口气,“兄长,那你把我也送回家吧,等日后我身子好些,再带着夫君和孩子一起跟你回正松县祭拜爹娘。”
话落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空气彷佛是停滞了一般。
郑秋成坐在床头,拉着她的手,忍着不耐,“芸儿,这里才是你的家,那个男人已经拿着钱带着孩子走了,一句话都没有问你。”
安今一怔,二原哥怎么会只要孩子,不管她了呢?
哽咽的声音在唇齿间打转,安今忍着哭腔道:“我不信,我要自己去问问他。”
就算杨二原真的不管她了,她也不能把女儿留在他身边。
他或许会对女儿好,但在三年后他会被朝廷强制征兵,到时候他们的女儿依旧会被带到杨家磋磨。
每天吃不饱穿不暖,冬日手脚冻得溃烂,只能躺在柴房里蜷缩着身子取暖。
想到这些,安今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猛地掀开身上的锦被,翻身下床就要往外走去,“我要回去。”
“不准去。”郑秋成冷呵道。
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迅速地将房门紧紧合上,并从外面插上了门闩。
安今怔愣在原地,望着紧闭的房门,满是恐惧和无助。
万一她真的回不去怎么办?
郑秋成刚呵斥完就后悔了,他尽量柔下声音,“芸儿,你与那猎户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不得夫妻,他只是个山野村夫,那孩子丢给他养正好,他配不上你,日后哥哥会重新替芸儿寻个好夫家。”
安今想到她好不容易生下的女儿,连一面都没有见过,还可能会重复前世的命运,她的眼泪就忍不住的流,“我们怎么就没父母之命了,爹娘不在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不是兄长和嫂嫂将我卖给他的吗?”
郑秋成哑言,半响才痛苦道:“芸儿,哥哥那只是权宜之计。”
“我理解兄嫂当时的不得已,如今我过得很好,得知兄长高中,也为兄长开心,可我现在已经成家了,我总是要回家的,还是说哥哥现在的官场还需要再叫我去权宜一下。”
这话说的实在诛心,郑秋成心里刺痛,扭过头不让妹妹看到他眼中的泪花。
“你也说了长兄如父,我不准你和他在一起,就不准。”
眼见他们兄妹间的气氛紧张起来,叶芝英抱着安今便开始哭,“芸姐儿,你别和你哥哥吵,你不肯待在家里,是不是还怪嫂子。”
当时就是她出的主意,虽然解了一时之困,但时间长了,迟迟找不回妹妹,或者妹妹受尽磨难,难免丈夫不会对她心生怨怼。
她如今能当上县令夫人,全都仰仗丈夫,要是丈夫要因此与她离心,她这辈子也算是没有盼头了。
“是嫂子不对,嫂子对不起你,嫂子给你跪下了。”
叶芝英扯着安今的衣袖跪下了,声泪俱下的哭诉,“芸姐儿,你哥哥接到调令,刚在临安安顿好便派人去找了你,可偏偏当时那猎户给了假名假地,我们去寻了才知没他这个人。”
“那段时间你哥哥急得几宿没睡,后来听闻王家坝有家媳妇也是买来的,前几日被夫家打死了,埋到了野山里,当时你哥哥跪在地上边哭边刨土,只害怕那人是你,当时嫂子就想若真是你,嫂子也不活了。”
提起当时之事,郑秋成眼眶也愈发红了。
“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你,你怎么还想着那个男人,要不是他报了假信,我们一家早就团圆了。”
第100章 第100章逃荒的落难美人X糙汉猎户……
走到前杨湾时,天空下起了小雪。
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飘落在男人轮廓分明的面上,带着透骨的凉意。
杨二原怔然,碰了碰雪花洇湿的面颊,才意识到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下了。
一般这个时候,家中早就烧起了炕,芸儿怕冷,便是一步也不愿走出房门,他将在灶房做好的饭放在她手边,她便会冲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对他好一番殷勤。
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便缠着他问,鸡圈的小鸡下了几个蛋。
杨二原心口钝疼,不愿再去想,将襁褓里的女儿往怀里紧了紧,抬步往山上那座小茅屋走去。
而此时高婶在茅屋外不停地来回踱步,急得泪都要出来了。
她今早本想如约早点来找小芸,可家里人都拦着她,生怕自家惹上了祸事,她好说歹说才过来,等来了才发现家里已经没人了,她连忙去问张大爷,可张大爷也说没见小芸搭牛车。
那小芸一个大活人能跑哪呢?总不能一个人连夜赤脚走到镇上吧?
正在她焦急不已的时候,便瞧到远方背着个砍刀的男人从风雪中走来,高婶看清他的脸时,顿时喜极而泣,“二原,你回来了?小芸呢?小芸是不是去找你了吗?”
“呜呜呜。”
高婶心里本就着急,听到孩子微弱的哭声,才发现二原怀里还抱着个刚出生没多久孩子。
她脸色煞白,嘴唇颤抖着,“这……这是小芸肚里的孩子吗?怎么就你自己带着孩子回来了?”
难道难道……
高婶的声音慢慢哽咽了起来,“小芸,小芸她……”
要早知如此,她昨夜便直接留在杨家陪着小芸了,或许小芸就不会出事了。
杨二原脚步未停,双眸干涩而荒寂,像是没看到高婶似的,浑身透着一种机械的迟钝,半响才吐出四个字。
“她回家了。”嗓音仿佛被风沙磨砺过许久,听起来就像是含着沙砾一般嘶哑。
高婶的魂已经飘出去大半,“回什么家,这不就是她的家吗?”
吱呀一声。
男人推开了里屋的门,熟悉而温暖的小屋处处留着两人生活过的痕迹,桌上还摆着他那件被缝好的旧衣。
他转眼,又看了一眼柜子,里面放着一堆芸儿给女儿缝制的衣服。
两人曾一起期待过孩子的降生,说要好好爱这个孩子,而如今却只剩他一人了。
“不是,她家人来找她了,她回自己家去了。”
既然芸儿有了更好的生活,这座茅屋不该成为困住她的家。
跟着进来的高婶听到这话,顿时愣住了。
大家伙都知道二原媳妇是逃荒时被家人卖给二原的,难道小芸家人如今发达了,又把人要走了?
可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
她之前便总是觉得小芸那般的好相貌,一点都不像是她们村里人,如今果真留不住人。
只可惜了二原。
“呜呜呜。”
一路回来的都安安静静的孩子,不知怎得,现在一直哭,哭得声音极其微弱,听到叫人心疼。
杨二原把女儿抱在怀里,生疏又轻柔地拍着她的背,想去哄她,可却怎么也哄不好。
高婶瞧着忍不住的心酸,如今好不容易凑成了一个家,叫二原也有了些人气,却又摊上了这样的事。
小芸走了,只留给二原个刚出生的孩子,二原这种大男人又怎么懂照顾一个孩子。
高婶抹去了眼角的泪,瞧着窝在男人怀里小猫崽似的孩子,“二原,孩子是饿了,你把孩子放我那吧,我那老三媳妇生了也没多久,还有奶水。”
高婶想伸手去抱孩子,然而男人躲开了她的手。
“二原,孩子饿了,吃不得咱平常的饭,得吃奶。”
高婶有些着急,生怕他带孩子,把孩子给养死了,但转念一想,二原一人孤身到现在,好不容易得了个孩子,哪里舍得把孩子扔到别家去。
想明白的高婶只能着急忙慌的回家,叫三媳妇过来给孩子喂奶。
等她再回来的时,却发现二原不知道从哪牵了头羊回家,孩子喝完羊奶,倒是也不哭了,安安静静地在坑上睡着。
而二原就那么干坐这守着孩子,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
高婶叹了口气,也没再打扰他们父女俩,转身走了。
如今二原心里指不定多伤心呢,有个孩子陪着他也好,日子也有个盼头。
因自己拿了一两银子,却没能帮二原照顾好妻子,二原出了事,自己也没第一时间帮上忙,高婶心里愧疚,便日日来瞧着自己能不能帮着他照看孩子。
小孩子长得快,很快就褪去了刚出生的红,肌肤粉嫩雪白,眨着晶莹剔透的大眼睛,嘴巴时不时地嘟起,瞧着可爱极了。
从皱巴巴瘦猴似的养成现在这副样子,足见二原有多费心。
高婶稀罕地从炕上把孩子抱起,“活了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娃娃,真是随了……”
这话说了一半她便顿住了,也没再提。
她抱着孩子走到院里,只见男人正在给孩子洗尿布的,这几日照顾孩子,眼下熬得一片乌青,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上透着难以言说的孤寂。
这段时间她瞧着二原围着孩子转来转去,憋了好几天的话,还是问出来了,“二原,你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虽然她也很喜欢小芸,但小芸毕竟走了不回来了,而二原的日子还是要过的。
杨二原眼神淡漠,手上继续搓着女儿尿湿的衣物,“没想过。”
高婶不意外他的回答,劝道:“家里能有个人看着宝儿也好啊,等开春了你上山打猎总不能背着她吧,宝儿又是个女孩,等她再大点,你照顾她也不方便。”
“日子跟谁过不是过,你怎么就不愿意了呢?”
村里哪管什么情情爱爱的,只晓得搭伙过日子,只要适合比什么都好。
之前杨二原过得潦草,人瞧着凶,也没个姑娘愿意嫁给她,成了家后,村里人见芸儿过得滋润,才知道二原不仅手头宽裕,对媳妇也好,他的行情可不就好起来了吗。
自小芸离开的消息传开后,不少人来找她打听。
杨二原手下的动作一顿,沉默了许久。
是啊,日子跟谁过不是过,当初带芸儿回家,不也是想安生过日子的吗?
再找一个,说不定也会有人每天守在门外等他回家,会给他缝补衣衫,还能有人帮他照顾宝儿。
可他不愿。
哗啦哗啦——
杨二原洗衣的动静越来越大,没一会他将洗好的尿布晾在木杆上,从高婶怀里把女儿抱回来,“我不想宝儿被后娘磋磨。”
若他重新再娶,宝儿只能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万一他还有了其他孩子,宝儿也要变成没人管没人问的草儿了。
他答应了芸儿,只要宝儿这一个孩子,会好好爱她,他不想食言。
听了二原这话,高婶倒是若有所思。
如今天冷,杨二原怕宝儿着凉,但一直闷在屋里,宝儿也会哭闹,只能把她紧紧裹着,带到屋檐下里叫她看看雪。
今年的雪势倒是不大,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呜啊呜啊。”
宝儿自然看什么都稀奇,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手从襁褓里挣扎出来,在空气中挥舞着。
男人麻木孤寂的眸光落在女儿身上时,顿时变得柔软,拉着她的小手重新缩回去。
他正要带着女儿回屋,身后突然传来高婶的声音,“二原,二原,你看我带谁来了。”
杨二原身形一僵,猛地回眸,然而在他看到高婶身后的女人,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消散,彻底死寂下去。
“二原,这是梅丫头,你应该还记得吧,她跟婶子说,她之前流掉了个孩子,以后生不了了,也不讲究个聘礼啥的,愿意跟你过日子,把宝儿当作亲生女儿。”
高婶回去越想越觉得二原家里没个女人不行,正巧杨梅找上她来了,她觉得杨梅倒是合适极了,便将人拎过来了。
两人兜兜转转要是能在一起,也算是缘分。
高婶笑着把杨梅拉到杨二原面前,“你们俩好好聊,婶子先走了。”
杨梅心里忐忑,瞧男人脸色不好,她没再矫情,“二原哥,之前我乱传你是会打人是我不好,也算是报应叫我遇到了杨赖头。”
想起这人,杨梅又恨又怕,声音都有些颤抖,“那日我失手把他杀了,被你撞见,你不仅没有报官,还帮我处理了尸体,当时我就在想就算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她稳住声线,红着眼眶,望向男人,“反正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以后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就算不做真夫妻,也心甘情愿来给你洗衣做饭照顾孩子。”
杨二原目光漠然,抱着女儿转身进了屋,“你走吧,跟高婶说不用操心我的事。”——
“芸儿,你还在坐月子,这血燕最滋补了。”
安今垂着头,精致的小脸上毫无血色,眼眸像是被一层雾气笼罩,整个人透着琉璃般的易碎感。
叶芝英瞧她这样,心里也不是滋味,“芸姐儿,你多少吃些吧?等过段时间咱们去求老爷,看能不能把孩子接回来了?”
她也知道孩子对一个母亲的重要性,十月怀胎的情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割舍的,可怜芸姐儿连孩子一面都没见。
安今睫毛轻颤,一想到女儿,她就忍不住鼻头发酸。
她才刚出生,还那么小,也不知道二原哥一个人能不能照顾好她。
不仅想女儿,也想二原哥,在这里没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和意愿。
郑秋成或许对她这个妹妹是有几分愧疚和怜惜的,但也仅有几分而已。
他秉持着典型的封建长子观念,刚愎自用,自诩扛着家族兴衰的重担。
高中探花,一跃成了官身,带父母遗骨荣归故里,不可谓不风光,叫他唯一觉得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她这个曾被他们抛下的妹妹了。
把她找回来,然后再挑个令他满意的人家嫁出去,他便觉得圆满,做到了为人子为人兄的义务,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父母双亲。
叶芝英又一向视丈夫为天,她贤惠能干,侍奉双亲尽心尽力,爱护幼妹无微不至,如教条般地履行了一个长嫂的职责。
但这些都是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他们才记得这些责任道德,一旦遇到什么生存危机,她永远都是会被舍弃的那个。
他们说对不起她,说要弥补她,却又一次次罔顾她的意愿。
她真的很想回山上那个小茅屋,在那里她的意愿和需求,永远都能得到正视的反馈。
想到这些,安今撑着身子,接过嫂嫂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安今知道叶芝英这话不过是哄她而已,因为她根本就做不了主。
她要养好身子,早日回去。
他们总不能一直拴着她,等她养好身子便要偷偷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