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缠看着手中这一小片逆鳞, 陷入疑惑中。
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龙族从来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存在,即使是幼龙,伸个懒腰也会地动天摇。
逆鳞为什么会出现在周宁手中, 这白龙村难不成真的有条龙?周宁和那条龙又是什么关系呢?
本来只是临时落脚的小村庄, 没想到还藏着让人好奇的秘密。
白休命从床上坐起身, 见她盯着那片龙鳞眼珠滴溜溜地转,问道:“想什么呢?”
阿缠跪坐在床边:“我在想,我们晚上要不要一起做坏事?”
白休命似笑非笑:“这要看是什么样的坏事?”
“去找龙啊。”阿缠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一脸期待。
“没兴趣。”
见这人瞬间变脸, 阿缠倾身过去,轻轻晃他的手臂:“陪我去嘛, 那可是一条龙。”
“你没见过龙?”
阿缠看了看手上的指环, 强调:“我没见过活着的。”
“逆鳞都被拔了,说不定早就死了。”
她立刻不满地哼哼:“白休命, 你变了。”
白休命岿然不动:“是谁下车前说要睡到天荒地老,不准我打扰的?”
阿缠眼神一飘,是她。
他的手在阿缠后腰轻轻一捏:“从这里到旷野之地,还有三天的路程。你现在腰不疼酸腿也不疼了?”
阿缠轻轻“哎”了一声,娇气道:“酸着呢,快给揉揉。”
白休命给她揉着腰, 问她:“还要找龙吗?”
她认真思考了一下,想了个折中的主意:“那我今晚好好休息, 你明天陪我去找龙?”
果然,能轻易放弃的就不是她了。
阿缠扯着他的衣襟来回晃:“好不好?”
白休命抬头望天,一脸无奈:“好。”
阿缠看起来精力充沛,结果才到申时, 就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等着她睡着,白休命才起身出了房间。
这个时辰,商队已经开始做饭了。列献他们一群人正围坐在屋子前的空地上,一边等着开饭,一边下棋。
远远便见到一身白袍的白休命走来,列行出声打招呼:“白大哥,怎么只有你自己,阿缠姑娘呢?”
“她有些累,正在休息。”
“哦,那白大哥快过来坐。”列行正要给白休命让个位置,就见远处走来几个人,那几人穿着光鲜,看着不像是村民。
走到近前,为首的中年妇人出声询问道:“听闻你们商队刚从上京回来,带了不少京中的布料?”
列献忙道:“对,布料首饰应有尽有,夫人这边请。”
列献与商队中另外一人将他们迎到存放货物的房间中,见白休命看着那几个人,列行解释道:“他们应该是从附近县城过来的人。”
“你们商队的名声这么大?”白休命颇感意外。
列行忍不住笑道:“当然不是,他们应该都是来参加白龙节的,大概是听周大哥说了我们商队也在才过来看一眼。”
“白龙节?”
“对,明天就是白龙村特有的节日白龙节,大概会持续二十天,前三天是最热闹的,以往周围县城的许多富户都会特地来村里住上几日,一起祭白龙。”
白休命若有所思:“能吸引来这么多人,想必这白龙节定有独到之处?”
“这些人应该都是冲着游行之后的祭品来的,听他们说白龙村的祭品吃了对身体好。”
“听说?”
列行耸耸肩:“这些祭品一般都只分给本村人,外面的人想吃,需要花不少银钱来请。”
“是吗。”
阿缠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她醒来时,屋里没有人,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饭,还是温热的。
她洗漱之后,坐在桌边吃饭,饭还没吃完,忽然听到屋外有鼓声响起。
将最后几口饭吃完,她推门走了出去,意外地发现今日的白龙村格外热闹。
村民们都换上了新衣服,一脸喜气洋洋,村子里似乎还来了不少和他们一样的外人。
她见村子中央的那片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便也凑了过去。
那片空地上摆了十几张桌子,村中几名妇人正坐在一旁和面,还有两名身材佝偻的老者在用和好的面捏出一条条面龙,他们前面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十几条面龙了。
除了做面龙的,余下那片空地上聚集了七八个村中的壮汉,他们正将一节一节木雕的龙身嵌到一起,最后那颗巨大的龙头由三个人合力安在了龙身上,龙头下方还由一根粗壮的木桩撑着。
阿缠忍不住像身边一名村中的妇人打听:“大娘,这是在做什么呢?”
那妇人转头瞧了眼阿缠,见她不是本村人,态度和善的解释道:“这是白龙节祭祀用的龙像。”
“这么大的龙?”
“这哪里算是大,比起真龙来差远了。”
阿缠一脸惊讶:“难不成大娘见过真龙?”
大娘对阿缠这般捧场的反应很是受用,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岂止是见过,我还亲手摸过呢,浑身都是巴掌大的鳞片,可漂亮了。”
“真的?什么时候的事?”
“当然是真的了,已经有十几年了,那条龙当时受了伤,流了好多血,还是我们村里的人救了它呢。”
“之后呢?”阿缠追问,“那龙最后去了哪里?留在了村子里吗?”
“怎么可能,龙伤好之后就飞走了,但它一直保佑我们村子风调雨顺。”
“难怪我觉得白龙村人杰地灵,原来是真的有龙庇护。”阿缠一副了然的模样。
“那是当然了,你若是不信就等着看,游行过后就会下雨了,年年都是这样。”
“这么灵啊,那我可一定要看一看了。”阿缠抬头看了看天,今日阳光明媚,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阿缠又看了会儿热闹,期间又不经意地问起村长家的周宁。
这些事大概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大娘丝毫没有起疑,几乎对她知无不言。
“你说村长家的宁宁啊,那孩子命苦,五岁那年村子里干旱,她爹娘上山找吃的,结果都死在山上了。后来村长看她可怜,就把她接到家里了。”
“村里干旱,村长家应该也没有余粮吧,他老人家心肠竟然这般好。”阿缠赞叹道。
“谁说不是呢,就是好人有好报,那之后不久我们村子就开始下雨了,之后再也没有缺过雨水。村长家都说这雨水是宁宁带来的,平时对宁宁可好了,家里吃的用的都先紧着宁宁。”
“是吗,我昨日见过宁宁,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
“对,她平时都不怎么出门,见了人也不说话。”大娘有些惋惜道,“要不是性子太古怪了,村长家的门槛怕都要被提亲的人踏平了。”
阿缠闻言笑了一声,那大娘被阿缠笑得有些晃神,忍不住问:“姑娘今年多大了,可许了人家?”
阿缠正要回答,抬眼便见到人群中的白休命,便指着他道:“已经许了人,在那呢。”
大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在一群人中依旧显得卓尔不群的白休命,点头赞叹:“和姑娘可真是般配。”
白休命正好看了过来,见阿缠朝着他笑,便穿过人群,朝她的方向走来。
阿缠正要过去,又听大娘提醒道:“游行是在未时开始,姑娘可别忘记过来。”
“记下了,多谢大娘提醒。”
白休命走到阿缠身边,带着她出了人群,才问:“方才在说什么,那么高兴?”
“大娘说我们般配。”
“眼光不错。”
阿缠笑了笑,看着越聚越多的人群,说道:“大娘还说十几年前有一条受伤的龙来到了村子里,被村民救了,这些年那条龙一直在保佑村子风调雨顺。”
“听起来是一条知恩图报的龙。”
未时刚到,阿缠便拉着白休命一起来村中央等着游行开始。
此时,原本摆在地上的那条木头龙已经被十几个壮汉抬了起来,抬着龙头的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长得浓眉大眼,体格健壮。
阿缠听周围人都喊他寻哥,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个人叫夏寻,他祖上逃荒到白龙村,便一直住了下来,以打猎为生。
到他的时候,家中人都没了,他小小年纪就能打猎养活自己。
至于为什么他有资格抬着龙头,在白龙村村民口中,那条受伤的龙就是夏寻救下来的。
如今,夏寻常年住在山中的白龙庙里,说是要替全村为白龙祈福,村中百姓对他也很是信服。
游行很快开始,锣鼓声响起,夏寻抬着龙头走在最前面,之后是一抬又一抬的祭品,再然后就是村长一家人。
阿缠看到周淮搀扶着一个老者,那人应该就是白龙村的村长。
跟在周淮身后的是周颖与周宁,周宁看起来不想往前走,却被周颖和吴氏左右两边挽着胳膊,拖着她向前。
听说按照往年的路线,游行队伍需要从村中走出,抬着木龙雕像前往山上的白龙庙,然后再回到村中。
一般人是没有资格进白龙庙的,阿缠跟着游行队伍走到山脚便被村民自发拦了下来,只能看着村长一家人跟着抬着木龙的队伍往庙中走去。
期间锣鼓声不断,庙中不时传出吆喝声,大家都踮着脚抻着脖子往白龙庙的方向看。
一群人在山脚下等了半个多时辰,那巨大的木雕龙头终于又出现在了视线中。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木雕龙身上披上了颜色,龙首上眼睛的位置以红色与金色瞄了眼瞳,龙身上也用红色画上了鳞片,远远看去,倒是灵动了几分。
木龙身上的颜料似乎还未干,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流红色的液体。
游行队伍下山往村中走,大家都跟了上去,阿缠反而落到了后面。
她分明记得来的时候,队伍中有周宁,可下山之后,就只剩下村长一家,周宁却不见了踪迹。
被留在了白龙庙中吗?
见阿缠他们没有跟着游行队伍走,依旧守在山脚的四名村民神情警惕地盯着他们。
阿缠没理会他们,她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从木龙身上流淌下来的红色液体,怎么瞧都像是新鲜的龙血。
她没有急着为自己解惑,游行还未结束,她现在更想看看一会儿要怎么下雨。
他们走得不快,回到村子的时候,村子中央里里外外都已经围满了人。
中间的大片空地上堆放着许多柴火,那巨大的木雕龙就摆在柴火上,那些染红的由白面做成的面龙则绕着巨大的木龙摆了一圈。
此时鼓声越发的急促起来,阿缠发现围观的村民和外面来的人都一脸兴奋。
等一轮鼓声结束,村长将一个个点燃的火把交到之前扛着木龙游行的壮汉手中,第一个火把就给了夏寻。
所有人手中都拿起了火把,然后在村长一声“烧”字落下后,他们用手中的火把去点燃柴火。
柴火很快便燃烧起来,不时发出噼啪声,在火苗舔舐到木龙身上时,天空中忽然聚起了大片乌云。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瞬间天就暗了下来。
不知道那木木雕龙身上是否涂了别的东西,火焰粘上之后便烧得更旺了,很快,那木雕龙庞大的身体便出现了需多熏黑的部分,像是一块块腐烂的创口。
随着火焰越升越高,一道似雷声又似吼叫的声音响起,密集的雨点终于砸落下来。
“下雨了,白龙显灵了——”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随后所有人都开始尖叫欢呼,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将游行推至高/潮。
锣鼓声再次响起,像是在为众人的欢腾伴奏。
阿缠和白休命站在人群后,天上落下来的雨丝毫没有落在两人身上。
那位看起来已经年纪不小的村长,正在给村民分发祭品,没有人上手抢,他们都满怀期待地等待村长将祭品送到他们手中。
雨越下越大,浇灭了燃烧柴火,却没人在意这些。
分到祭品的村民都捧着祭品回家,聚集在村中央的人渐渐变少,剩下的多是村外来的人。
阿缠看着他们将准备好的银锭子放到钱箱中,然后从村长手中拿走一条面龙。
见阿缠一直盯着那边看,白休命问她:“你也想要尝尝祭品的味道?”
阿缠嫌弃地皱皱鼻子:“谁要吃这种东西。”
如果她的猜测没错,那些白面做的祭品都浸过龙血。
龙这种存在很是记仇,如果它们死掉了,那便是本事不济万事皆休,它们的皮肉骨血都会成为很有用的材料。
可若是它们还活着,却被人吸血吃肉,那吞噬掉的血肉,便像是一个个标记,印在那些人身上。
虽然现在看来,那条龙应该没有机会反抗,但说不定会有意外发生呢?
第172章 第 172 章 我永远偏心你
雨下得越来越大, 阿缠又看了一会儿热闹,便和白休命一起回了住处。
虽然身上没有被雨水淋湿,但她总觉得有一股水腥味萦绕在周围。
阿缠去洗了个澡,等她穿好衣裳走出屏风后就见白休命正靠坐在床边看书, 她见状十分自觉地爬上床, 躺倒在他腿上。
湿淋淋的头发垂落在大腿上, 一股温热的湿意透过布料传到肌肤上,白休命放下手中的书,手指在她下巴的软肉上挠了挠,评价道:“懒。”
阿缠闭上眼, 当做没听到。
白休命修长的手指勾起湿长的发丝,屋子里一片昏暗, 只有手指与发丝摩擦的声音不时响起, 阿缠侧过身,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 没一会儿,呼吸变得越发轻浅。
阿缠做了个一梦,梦中她变成了一条龙,还是一条天生有眼疾的幼龙。
她和同族打架时受了伤,栖身的水脉被抢走,只能出来寻找新的栖身之所。
因为看不到路, 她失去了方向,又因为受伤太重, 她停留在了一座山中,那座山的山脚下,有一座人类居住的小村子。
不久后,她被山村中的一个男孩发现了。
那个男孩见到她没有被吓到, 反而替她切掉了腐烂的伤口,又找草药给她止血,还将好容易打来的兔子给她吃。
他们慢慢熟悉,她也知道了那个男孩的名字,他叫夏寻。
夏寻找来的食物并不能填饱她的肚子,身上的伤也一直没能彻底愈合,她开始变得虚弱。
然后,夏寻找来了村中的人。
一开始那些村民见到她的时候都很害怕,但很快,他们就改变了态度。
他们拿出家中不多的存粮给她吃,还买了大量的伤药用在她身上。终于,她开始恢复了。
她遇到了最淳朴善良的人类,可惜她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伤好后,她原本应该离开这里,可她舍不得村中的人,贪恋来自他们的温暖,便一日日拖了下来。
有一天,夏寻很难过的告诉她,村中有一个叫宁宁的女孩快要死掉了,他想求她救那个女孩。
她并不知道该如何救人,但她知道自己的血对于人类来说,应该很有效果。
于是她给了夏寻自己的血,让他去救人。
但那个女孩太虚弱了,喝了它的血后非但没有好转,反而陷入了昏迷。
村长一家人带着那个女孩来见她,希望她还能想一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她感觉到,那个女孩的灵魂十分孱弱,如果放任下去,不久之后,对方可能就要死掉了。
她不知道救人的办法,只能将实话与他们说了。
村长一家显得很难过,这时候夏寻说,他听祖辈说起,如果人的魂魄中沾染了龙气,就会变得强壮起来。
可是魂魄要如何沾染龙气?
夏寻说她可以将自己的魂魄投入周宁的身体中,然后维持一段时间,这样周宁便能够沾染足够的龙气活下去了。
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便尝试了一下,果然有一点效果。
于是,她便将自己的魂魄投入了周宁的身体中,将周宁孱弱的魂魄保护起来。
进入了人的身体后,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看见了。她看到了夏寻,也看到了村长一家人。
虽然她眼中的世界和寻常人看到的依旧有些不同,但能够看见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惊喜了。
她用周宁的身体和夏寻周颖一起在山中奔跑玩乐,夏寻会给她摘果子吃,周颖会把漂亮的新衣裳送给她穿,他们都对她很好,她觉得那是她最畅快轻松的日子。
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她虽然有些不舍,却也开始怀念在自己身体中的感觉,她决定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然而,她没能回去。
就在那一日,她发现自己被困在了周宁的身体中。
夏寻安慰她,说可能是出了什么差错,不要着急,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村长一家人也让她不要担心,还说她可以继续留在他们家里,他们会把她当成亲女儿一样照顾。
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她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她亲眼看着这座小山村的名字被改成了白龙村,他们建起了一座庙,叫白龙庙,说是为了纪念白龙,但那座庙的地底下,却放着她的身体。
突然有一天,她意识到,原来她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可她甚至不知道,这个阴谋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从龙变成了一个叫周宁的小女孩,村长一家人养着她,对她很好。
他们为她准备漂亮的衣服,头花,家中的每一顿饭都有肉,她碗中的肉永远是最多的。
除了不允许她离开这座村子,他们几乎对她百依百顺。
但是她越来越无法面对他们,她不再和他们说话,只是冷眼看着他们。
一年又一年过去,村长变老了,夏寻和周颖都长大了,村子也发生了变化。因为她在这里,所以村子周围有了固定的水源。
村长对村民们说,说这都是当年他们救助的白龙留下的恩泽,他们将每年的三月十八日定为白龙节,节日前十天,便开始祭祀白龙。
一开始,只是单纯的祭祀游行,后来他们割开了她的皮肉,放了一些她的血,将祭品染上血送给供奉她的村民们。
夏寻说,这样会让村民对她的信仰更虔诚。
再后来,他们需要血的地方越来越多,对白龙的祈祷也越来越密集。
每一天,她都能够听到从村中四处传来的祈祷,老人祈求家庭和睦,大人祈求家畜平安,小孩祈求明天能够吃到糖。
日复一日的祈求声,让她越来越痛苦。
因为长时间无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她的神魂在衰弱,她的身体也变得虚弱,她快坚持不住了。
阿缠醒了过来,她并没有睡很久,睁开眼时,头发已经干了,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伸手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将荷包打开,从里面拿出那一小块鳞片。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周宁要将这片逆鳞给她了。
周宁的眼睛有特殊的力量,能够勘破虚妄。这应该是一种龙族的神通,因为太强大,所以小龙出生之后便瞎了。
她到了周宁的身体中后,这种神通被带了过来,应该削弱了很多,但却能够看到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
昨日见面时,她应该看到了自己的神魂,或者是神魂的虚影。
难怪自己说只有十九岁的时候周宁不信,小龙虽然有点蠢,但也知道,能长出八条尾巴的狐狸,不应该只有十九岁。
她将龙鳞给自己的时候,应该在期待,自己能救她。
阿缠把玩着手中的鳞片,对白休命说:“等天黑之后,我们去那座白龙庙看看吧。”
“好。”
“白休命,如果人类凭借自己的能力困住了一条龙,从人的角度来看,他们应该不算是犯错吧?”
白休命将手中的书移开,垂眸看着阿缠:“你想放走那条龙?”
阿缠并不意外他会知道,即使没有做梦,她也猜到这座村子里困了一条龙,白休命常年和这些东西打交道,以他的敏锐程度,怕是早就察觉到了异常。
“如果我要将她放走呢?”阿缠语气带着些许试探,她不确定,同为人族,白休命会不会帮他们。
“随你高兴。”
“这样做的话,那些村民的下场可能会很惨。”
“做了什么样的选择,就要承受什么样的代价。”白休命的语气很是淡漠。
“如果我选择不放走那条龙,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从阿缠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她抬起手摸上他的脸,白休命也未制止。
“他们该怪自己贪心,怪自己心肠不够狠,实力不够强,唯独不应该怪你放了那条龙。”说完,他顿了顿,“而且,你讨厌他们。”
只后面这一条理由就足够了。
阿缠强调:“我只是讨厌所有虚伪贪婪的人。”
白休命笑了下:“你不需要问我答案。”
他说:“我永远偏心你。”
阿缠的手摸上他的唇,指尖碰了碰他的下唇:“那你可要记住,以后都不能改。”
入夜,屋外的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方才列献过来说,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按照惯例,明早天就会晴,到时候商队会继续出发。
阿缠道了句知道了,便把人打发走了。
等列献离开后,白休命带着阿缠也离开了房间。
夜间的白龙村依旧很热闹,虽然下着雨,但村民的心情很好,相熟的人家互相串门,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今日的晚饭更是比过年都要丰盛。
他们在庆祝今年风调雨顺,日子越过越好。
两人的身影在夜间一闪而逝,他们来到了山中,进入了那座从不让外人进入的白龙庙中。
这座白龙庙看起来很是寻常,进门便是大殿,上方摆放着占据了半个大殿的泥塑白龙,白龙像前放着供桌和三个蒲团。
供桌上摆着丰盛的贡品,香炉中的香还未燃尽。
穿过大殿,侧面的偏房是一间卧房,床榻收拾得很整齐,再里面是杂物房,里面存放着米面蔬菜,还有吊在房梁上的腊肉。
看起来,似乎并无异常。
阿缠没有费心去找,她拽了下白休命的袖子,小声问他:“人呢?”
白休命带着她回到大殿,他们绕到了白龙像后面,那里有一个漆黑的入口。
阿缠十分自觉地伸手环上他的脖颈,被白休命带着进入了地下。
他们没有发出声音,自然也就没有惊动原本就在地下的人。两人站在暗处,气息和身影都被掩藏起来。
寺庙底下,是一座地宫,左右两侧各挂着一盏油灯,照亮了地宫大部分空间。
这地宫不像是村民修建的,它存在的时间应该比寺庙久远很多。地宫四周的通道都已经被堵死,只剩下这片被打扫出来的空间。
一条并不算很大的白龙盘在中间。
那条龙身上的鳞片斑斑驳驳,被揭掉许多,身体上有很多伤口,被人用黑乎乎的草药糊上了,看起来就像是白日里阿缠见过的被火烧过的木雕龙。
除此之外,这条龙身上缠绕着许多红线,那些红线汇聚在一起,被压在分列在龙身四方的四块石碑下。
每一个石碑上,都刻有一个镇字,上面的字似乎被涂过很多次颜色,有些时候染料涂出了字的轮廓,但看着依然清晰。
白天被带进白龙庙便没有再出现的周宁此时就靠坐在龙身旁,她一动不动,夏寻坐在她身边,正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
夏寻的举动,让阿缠心中生出了一个念头。
还没来得及多想,她就听到夏寻轻声说:“宁宁,你今年已经及笄了。”
周宁并无反应,他继续说着:“等周颖成亲之后,村长说会为我们举行婚礼,到时候我们就会成为一家人,你开心吗?”
听到他的话,周宁慢慢转过头,她沉默地看着他。
夏寻语气诚恳,他说:“我很早很早以前,就想将你娶回家。”
如今的夏寻,已经和小时候不大一样了。
他小时候很瘦,现在的他身体健硕,因为他也喝过她的血。
“夏寻,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周宁开口,她说,“我再不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就会死。”
夏寻沉默了片刻,忽然抱住她的身体:“不会的,宁宁,你是龙,你怎么会死呢?”
周宁没有挣扎,她的目光越过夏寻的肩膀看着油灯散发出光芒,心中却只有无边的黑暗。
好一会儿,夏寻似乎才察觉到异常,他放开周宁,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宁宁,你为什么会发热?”
这个问题问得很奇怪,周宁几乎想发笑。
“不是你将我的神魂和木雕联系在一起的吗?你们用火烧它,就等于在烧我,我的身体会发热不是很正常吗?”
“但是以前只要下了雨,你的身体就会恢复正常。”夏寻质问她,“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要让我担心?”
就在这时候,一道有些熟悉的女声响起。
“寻哥,你在吗?”
夏寻转头应道:“我在下面。”
不多时,周颖和她娘吴氏一起从梯子上爬了下来。
夏寻站起身迎了上去,语气熟稔:“大娘,颖颖,你们怎么来了?”
周颖看了眼龙身的方向,开口道:“其实是我找你有事,我娘只是陪着我过来的。”
“什么事?”
周颖吞吞吐吐半天,才将自己的目的说出口,她是来要龙血的。
她定亲的那家人并不是白龙村的,这次白龙节,未婚夫一家虽然也拿到了祭品,但是只有祭品还不够。
他们村子里男丁都喝过龙血,只要喝了龙血,就不会生病,身体还会强壮起来。
周颖想要给自己的未婚夫要一碗龙血。
夏寻有些迟疑,他回头看了眼周宁,对周颖说:“今日已经放了很多血,宁宁虚弱了很多,而且她正在发热。”
周颖皱了皱眉:“没关系的,宁宁恢复得很快,她明天就好了。反正今天已经放了很多血,也不差这一碗,况且等伤口好了之后再割开,不是还要再受一次伤吗。”
一旁的吴氏也跟着帮腔:“颖颖说的是,寻哥儿你就通融一下吧,反正宁宁一年也就受这几天的罪,不会有事的。”
夏寻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了。
吴氏连忙将准备好的碗递给夏寻,夏寻接过后走回龙身旁,然后揭开了一个伤口上糊着的草药,那里面的血肉已经长了起来,他见状后抽出匕首,在肉上割开了一道口子,浓稠的龙血滴滴答答落入碗中。
夏寻放血的时候,吴氏与周颖来到周宁身边,还一脸担忧地询问她:宁宁,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周宁没有回答,周颖又说:“宁宁,你不要害怕,在这里呆上三天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你想吃什么跟娘说,让她好好给你补一补。”
吴氏也忙点头:“对,很快就能回家了,你忍一忍。”
眼前的一幕,让阿缠第一次感觉到,普通人也会有让人毛骨悚然的一面,他们真的很可怕。
很快,夏寻将一碗龙血给了周颖,周颖和夏寻道谢后,让他替她保密,然后和她娘一起离开了地宫。
夜越来越深,夏寻将周宁留在了地宫中,一个人回到了上面。
他并不担心周宁能够毁掉这里的阵法,这些红线会对龙魂产生伤害,她曾经尝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
夏寻上去后,地宫的入口被关上,然后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这时,一直像是个木头人一样的周宁转头看向了阿缠的方向,她张了张嘴,吐出三个字:“你来了……”
第173章 第 173 章 她是在报复他们
阿缠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她迈步朝周宁走去,白休命揣着手,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走到周宁身边,此时她唇色惨白, 面色更是难看。
阿缠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还好吗?”
“还好。”周宁眨了下眼, 虚弱的声音中带着欣喜, “谢谢你能来。”
日复一日在村子里受着折磨,她几乎已经绝望了,她没想过,自己竟然真的等到了那一丝可能。
“不用谢我, 是他们足够让人厌恶,我也不想让他们好过。”
阿缠抬起头, 看着缠绕在龙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红线, 问她:“你无法回到身体中,是因为这些红线和那四块石碑?”
“对。”周宁对她说, “这些红线浸过了山下村民的血,每一个人的,如果有新生的孩子,他们还会将属于那个孩子的红线系上来。”
阿缠皱起眉,没有打断她。
周宁看向不远处的石碑,继续说:“这些石碑上也都用了他们的血, 每一年都要重新描绘很多次。他们用村民布下阵法,要将我的神魂困死在这具身体中。”
曾经的她是天真不知事的, 但在白龙村生活了十年,日日夜夜与他们相处,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
她知道, 夏寻的祖辈并非寻常人,只是后来落魄了,搬来了这个村子。
一次所谓的祭祀之后,她被关在地宫里,在梯子下听到他和村长他们说,能困住她,都因为他的先祖。
他说他的先祖曾研究出了一套专门针对龙的阵法,后辈又用所学将阵法补全。到他曾祖父那一辈,心心念念只想要用阵法抓住一条龙改天换命,便四处去寻找龙的踪迹,结果好容易找到了龙,却被龙尾扫到,重伤不治。
没想到,最后这个愿望由他实现了,他也算没有愧对先祖。
那时周宁听到他们的话已经不会在愤怒了,只觉得嘲讽,她当初怎么会觉得夏寻是个善良的孩子?
“只要毁掉石碑断掉红线,阵法就能破除了吧?”阿缠的声音将周宁从失神中唤醒。
“是的。”周宁忙点头,“但是这些红线没办法用剪子剪断,石碑也像是在地底扎了根一样。”
阿缠起身,走到一块石碑前,抬起手试着推了推,果然纹丝不动。
她目光下移,龙身上的红线分为四份,其中一束压在这块石碑下,绷得很紧,看材质像是寻常的棉线,但是要粗一些。
阿缠在身上翻找了一会儿,最后只翻出那块逆鳞,她觉得还算结实,便用鳞片试了一下。
龙鳞用力划下,鳞片与红线刚一接触,就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好一会儿,她将龙鳞移开,红线没有丝毫损坏。
“可真结实啊。”
周宁偏头看着阿缠的方向,看她在石碑前不停忙活,原本紧绷的情绪,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在她的视线中,阿缠依旧是人的样子,但是她身后,却长着八条尾巴,虽然只是虚影,周宁却也认出那是狐狸的尾巴。
此时,此时那些尾巴正在欢快的摆动。显然,阿缠没有被阵法为难住,反而越发的感兴趣了。
尝试过后,阿缠没有继续为难自己,而是回身招手:“白休命,你快过来。”
一副我要给你看点好东西的模样。
白休命迈开大长腿,几步走到阿缠身边,还未有所动作,阿缠便抓住他的右手,另一只手还在他手背上摸了摸,仰起头朝他谄媚地笑:“白大人,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虽然用其他法子应该也能破掉这个阵法,但却要花时间研究,现在有最简单不用脑的办法,当然要用上了。
阿缠心中得意,她今天做的最周全的准备就是白休命了。
被占了好一会儿便宜,白休命才终于俯下身,反手握住阿缠拿着逆鳞的手。阿缠的手随着他的动作,鳞片再一次从红线上划过,不停地发出崩崩的声音,直至最后,与鳞片对抗的那股力量彻底消失。
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块石碑镇压的红线就全部断掉了。然后,白休命的左手又握住她另一只手,推向石碑。
原本纹丝不动的石碑在与她的手指接触后,碑身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那裂痕向下延伸,分出枝杈,无数道裂痕布满了石碑。
最后石碑上的镇字闪烁了两下,彻底黯淡下去。
下一刻,石碑裂开,碎成无数块,还有几块滚落在阿缠脚下,变成了随处可见的石头。
阿缠对这个结果表示十分满意,她眉眼弯起,忽听白休命在她耳畔问:“我用着可还顺手?”
“顺手极了。”阿缠的回答毫不迟疑,她偏过头凑到白休命耳边说,“白大人你好厉害。”
“口头夸奖不够。”
白休命垂眸看着近在咫尺的娇嫩脸蛋,以及微微上翘的红唇,眸色渐深,决定自己犒劳自己。
在他的鼻尖与她触碰的瞬间,阿缠及时抬手,手指压在他唇上,偏头往周宁那里看了看,见对方似乎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才小声说:“你别乱来,小龙还没成年呢。”
白休命抓住她的手捏了捏,语气不满:“她的年纪说不定比你祖父都要大。”
“那也不行。”
两人正说着的时候,原本靠坐在龙身旁的周宁忽然身子一软栽倒在地没了声息,与此同时,原本盘在一起的龙身忽然有了轻微的起伏,再然后,那条龙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是灰白色的,像是盖了一层膜,阻碍了她通过眼睛来观察外面的世界。
阵法只破碎了一个角,周宁便成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此时她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却让她觉得格外安心,就连身上传来的连绵不断的痛意,都让她觉得开心。
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她舒展着身体,四只爪子撑在地上,仰起头甩着尾巴,配上那满是斑驳还失去了大半龙鳞的身体,实在算不得威风。
阿缠却能感受到她此时的欢喜。
阿缠被白休命拉着站起身,等着小龙来回扭动,适应了身体后,才出声:“接下来,要离开这里吗?”
小龙朝声音的方向转过头,她看不到,但是她能够通过神识感觉到阿缠站在那里,至于另一个人,她却无法感应到。
被困在周宁的身体中十余年,她的神魂虽然在日渐衰落,可当神魂与身体契合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神识竟然比之前强大了数倍。
现在她的神识能够离开身体,让她感应到周围的风吹草动了。虽然不及眼睛好用,却也不至于让她无法辨别方向了。
欣喜之后,她还记得回答阿缠的问题,她说:“我不想就这样离开。”
明明是庞大的龙,声音却像是小女孩一样脆生生的,就如阿缠说得一样,她还没成年,对于龙族来说,现在的她还是条幼崽。
“不想离开,那你想要对他们做什么?”阿缠很感兴趣地问。
小龙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有些低落:“他们原本对我很好。”
阿缠回想着梦中所见,点点头,在那段梦的前半段中,白龙村的村民确实不是坏人。
对人友善,热情好客,即使是现在,如果让外人来评价,他们也都是好人。
但人是很复杂的,他们有许多面。而人性,从来都经不起考验。
“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小龙趴回地上,“他们曾经救过我,我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同样的经历,如果有人做出了与当初不同的选择,我就放了那些人。”
“通过入梦吗?”阿缠问。
小龙大概有这方面的天赋,只是凭借一枚鳞片,都能让她做梦,如今脱困,控制白龙村村民的梦境应该很轻松。
“嗯。”龙头点了点,“如果他们做出了和当初一样的决定,就会来到这座庙,到我的面前,反之便不会留在村子里。”
阿缠对小龙提出的这个考验很感兴趣,她很想知道,究竟会有多少人留在村子里,或者,一个都没有。
她兴致勃勃道:“那就现在开始吧,我可以和你一起等着看结果。”
“好。”
小龙闭上眼睛,这时白龙村上方的雨势忽然变大,雨水砸落在泥泞不平的地上,冒出一个个泡泡。
泡泡裂开,一缕水雾飘散出来。
不多时,整个白龙村就被白色的水雾笼罩了起来。
此时,村子里一片安静,村民们在家中熟睡着,屋外的雨声没有将他们惊醒,反而伴着他们的美梦入眠。
水雾从门缝窗缝中钻进屋子,又随着他们的呼吸,钻入他们的鼻腔。
村民做了一个梦,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做了同一个梦,梦到村子的后山落下来一条受伤的龙。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活着的龙,而不是在传说,或是话本中。
他们在村长的鼓动下,纷纷拿出家中的粮食,以及从山上辛苦采摘,本来打算换钱用的草药去救了那条龙。
不久之后,那条龙的身体恢复,她要离开村子了。
离开前,她说要给缺水的村子留下一处水眼,从此以后,村民们就有取之不尽的水,即使干旱他们也不会干渴而死,这个消息让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再然后,夏寻找到了村长,他说他可以让白龙永远留在村子里。
他说,龙非常强大,即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鳞片,都是极其珍贵的宝物。
龙留在他们的村子,就再也没有妖魔鬼怪敢靠近村子,她留下,他们的村子周围就会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他们再也不用为缺水缺粮而发愁。
龙的寿命那么悠长,只是在村子里停留一段时间而已,他们救了她,她给一些无足轻重的回报而已并不过分。
而且只是将她留下来而已,并不是要伤害她。
前一刻才为水眼而狂喜的村长犹豫了,他没能立刻做出决定,而是找了村中几家德高望重的长者,和他们一起商量。
长者们也无法做出决定。
最后,全村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他们沉默地听着夏寻说话,一开始谁也没有出声,直至人群中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将白龙留下来。”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附和,只要留下白龙,他们就能够得到更多。夏寻说得对,他们救了白龙,只是将她困住短暂的一段时间,就当是回报他们了。
他们并不是故意的,实在是日子太艰难。
很快他们就会放她离开,只要几年……几十年就行。到时候等他们都不在了,就让下一代将白龙放走。
夏寻说,只要用他们的血染红棉线缠在白龙身上,白龙会与村中的所有人产生羁绊,为了他们留下来。
他并没有告诉他们,究竟会如何留下白龙。
但那一天,村子里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割破了手掌,将自己的血装在碗中,送到了夏寻的手上。
梦结束了,梦中的场景就此定格,褪色,然后崩塌。
所有人,都做出了和当初一模一样的选择,即使是没有经历过最初那一幕的,后来出生的孩子,也在梦中送出了自己的血,就像是在现实中,他们的选择一样。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原本沉睡的村民,如同失去了意识的行尸走肉,赤着脚走下床,在倾盆大雨中走上后山,朝着白龙庙的方向走去。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全村的人,没有一个落下。
白休命带着阿缠出了地宫,小龙将地宫的入口破开,也从里面钻了出来。
阿缠坐在大殿前的蒲团上等待着,此时的庙外,夏寻目光呆滞地站在那里了。
阿缠只看了他一眼便移开目光,不过是个起了龌龊心思的,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等了没多久,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有白日里见到的捏面龙的老人,也有和她说话的大娘,还有曾经在河边见到的嬉戏的少年,以及村长一家。
小龙的大脑袋搁在阿缠身边,她难过地说:“所有人都来了。”
他们用自己的血浸染过的红线困住了她,却也让他们和她产生了联系。
当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中后,她能够感应到他们,甚至是控制他们。
他们想要困住一条龙的时候,大概没有想过,当那条龙脱困的那一刻,掌控枷锁的,就不再是他们了。
看着挤挤挨挨的一村人,阿缠从蒲团上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卑劣的人,果然从来都不会让她失望。
阿缠没有询问小龙会如何对待他们,只是拍了拍她的大脑袋,对她说:“等天亮我就要离开这里了,那时候雨会停吗?”
小龙点头:“会停的,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阿缠嘴角弯起,又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逆鳞递过去:“你的鳞片。”
小龙眨了一下眼,语气中满是郑重:“这是我的逆鳞,将来有需要的时候你通过它来寻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阿缠摸了摸她还未长大的龙角说:“好吧,我会去找你的,不过要等你长大了再说。”
小龙的大脑袋动了动,在阿缠的手心上轻轻蹭了蹭。
她说:“阿缠,再见。”
“再见。”
阿缠和白休命从黑压压的人群旁经过,白龙庙离他们越来越远,最终,那座庙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
第二日一早,阳光明媚,天空湛蓝,昨夜的大雨将天幕洗得干干净净。
商队离开村子时已是卯时正,如迎接他们进村时一样,这一次依旧是周淮亲自送他们离开的,除他之外还有几个半大的孩子,围在车队前后,和列献说下次来时多带些京中的糖果。
马车驶离村子,阿缠探出头往后看去,看见他们站在那块刻着白龙村的石碑后,望着车队的方向。
他们身后,袅袅炊烟从屋舍中升起,村民们正在迎接新的一天。
送走了商队,周淮回到家中,吴氏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等村长先动了筷子,才开始吃饭。
饭桌上,村长问周淮:“雨下了大半夜吧?”
周淮点点头:“是,这次的雨很大,牛棚都被淹了。”
村长却满脸笑容,连连道:“好,好,雨水好今年的收成一定不会差。”
周淮也笑:“这次来买祭品的外村人多了不少,等白龙节之后,又可以多买些地了。”
曾经的周家也只能维持温饱,如今桌上顿顿有肉,还有了余钱买地。
“多亏了白龙啊。”村长感叹。
若非当年他信了夏寻那孩子的话,将白龙强行留了下来,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就在这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一声声仿若雷霆的吼声在白龙村上方响起。
这声音实在太过耳熟,几乎所有村民都走出了家门,仰头看向天空。
滚滚乌云中,一条龙正在云层中穿梭盘旋。
村长见状面色大变,他抓着周淮的手,说话都不利索:“快,快去……”
话还没说完,一簇火苗从他脚底凭空燃起。
不只是他,这座村子里所有吞过龙血的人,身上都起了火。
烈火在身上灼烧,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无法熄灭。
有人跳到河里,有人在地上打滚,有人惨叫有人求饶。顷刻间,平静祥和的白龙村变成了人间炼狱。
在哀嚎与惨叫声中,天上的龙落到了周家门前。
巨大的龙头从院墙上方探入,村长看着那熟悉的龙头,忍着剧痛声音颤抖地哀求道:“宁宁,看、看在这些年我们对你那么好的份上……放过我们吧。”
小龙歪了歪脑袋,她张开嘴,声音依旧如十年前那样清脆:“可以啊。”
村长还未来得及高兴,又听她用一种很熟悉的语气说:“明天火就会熄灭了,你们只要稍微坚持一下就好。不过是一点火而已,忍一忍就灭掉了。”
村长忽然记起,以往的每一次的白龙节,周宁不愿意配合,他都是这样劝她忍一忍,再忍一忍。
她是在报复他们。
第174章 第 174 章 他叫西景,是一只五境……
周家人渐渐发现, 虽然火焰在不断灼烧他们的皮肉,让他们痛不欲生,可他们的意识却依旧清晰。
他们能闻到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听到火焰灼身的声音, 这种感觉, 比之凌迟更加残忍。
一开始他们还有力气惨叫, 到了后来,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祈求自己能够得到一个死亡的机会。
周颖艰难地往前爬着,她仰头看着那巨大的龙头, 声音凄厉:“宁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爱。”
“因为你疼爱我, 所以你要喝我的血,还要将我的血分给你的未婚夫, 人类都是这样对亲妹妹的吗?”
“没有,不是,不是这样的。”周颖不断否认,她不明白,以前周宁不是最听她的话吗,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样。
她实在太疼了, 疼得快要疯了,她不停的道歉:“是我的错, 都是我鬼迷心窍,求你放过我吧。”
“宁宁,我们再也不敢了。”
“宁宁——”
周家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小龙的身体浮起,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院中的人:“你们的道歉我接受了。”
周家人心中狂喜,周颖声音急促:“那就快把火灭了吧。”
小龙摇摇头,语气怜悯:“在你们喝我血的那一刻,这把火就灭不掉了。等你们体内的龙血被灼烧干净,火才会熄灭,忍一忍吧。”
眼看小龙腾空,距离他们越来越远,周家人的叫声传出院子:“周宁,你这个畜生!我当初就该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我们就该杀了你!啊——”
他们的声音顺着风传入小龙耳中,真心话虽然难听,可也比那些虚伪做作的关爱听起来顺耳多了。
报复他们并没有让她很开心,但确实痛快。
她不想听他们的忏悔,也不想知道他们有什么苦衷,她只需要罪魁祸首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火就这样一直燃烧着,白龙村的村民们就像是一根根灭不掉的蜡烛。直至皮肉烧尽,连骨头都成了灰。
小龙在天空中盘旋许久,当最后一点火光被黑暗吞没,她才舒展身体,朝着远处飞去。
村子上空又下起了雨,她布满伤痕的身体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最终消失在远方。
两日后,又有人慕名来到白龙村,想要求得一份祭品,进了村才发现,原本热闹的村子一片死寂。
那些人去县城报了官,官府来人查探,可大雨冲刷掉了所有的痕迹。最后他们得出结论,白龙村的村民因不明原因在同一时间消失了。
这案子涉及了一整个村子,诡异又蹊跷,县令无奈只能一边让下属继续调查,一边上报府衙,等待明镜司的人来处置。
白龙村曾经短暂的辉煌过,但从此之后,它会随着消失的村民一起,成为过往,直至再也没有人提及。
当大夏官府还在绞尽脑汁寻找白龙村那些消失村民的踪迹时,商队已经进入了旷野之地的范围。
这里就如它的名字一样,一眼望去,皆是旷野。
大片颜色各异的草地仿佛在远处拼接,高低起伏连绵不绝。
远处,仿佛是在天际与草地的交接处,又大片的森冷,幽暗深邃。再往后,是高耸入云的雪山,云层散去时,日光照在雪山上,仿佛散发着金光。
一条宽阔的银带从雪山脚下蜿蜒流淌,又在河滩分流,各自流向远方。
数不清的飞禽异兽生活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阿缠打开车窗,来自旷野之地的风温柔地从她的指缝中穿过,只留下一股暖意。
很久很久之前,她在这里出生,阿爹阿娘的家也在这里,可惜,她不知道回家的路。
在商队最前方的列献手上捧着白色骨器,吹奏出幽远荒寂的调子,拉车的马匹加快了速度,仿佛能够感受到他们主人迫切想要回家的心情。
车队穿过草地,又踏过简陋的木桥,最后停在了一座靠近森林的村寨外。
这座村寨并没有竖起高墙,四周也只用木栅栏随意地围了起来,栅栏上长满了绿色的藤蔓,几只色彩艳丽的鸟雀站在上面,不知在低头啄食什么。
马车才刚停稳,村寨中便跑出来一群人,有的和商队里的人打招呼,有的帮忙卸货,还有一群穿着长相各异,种族看起来也不同的孩子,正围着列献转悠。
他们七嘴八舌地问他这次去了哪里,有没有带好玩的东西回来,还有一个猎猎幼崽正锲而不舍地往他身上爬。
列献耐心地挨个回答他们的问题,然后弯腰抱起那个不安分的黑色团子放到肩膀上。
孩子们的好奇心被满足之后,才看到从后面马车里走出来的阿缠与白休命。
“献哥,他们是不是人族的?”有人小声问,在这里,人族反而罕见。
“对,他们是你回雪姐姐的客人,还不快去找人。”列献拍了下身旁男孩的肩膀。
“这就去。”那男孩转身往村子里跑,速度快得惊人,转眼就不见了。
那小孩找来的时候,申回雪正蹲在院子里,面前摆了一排死掉的异兽,她眉头紧皱,似乎很为难。
“回雪姐。”小男孩在门口喊了一嗓子,探头进来看到满地的猎物,惊叹道,“回雪姐你好厉害,打了这么多猎物。”
申回雪回过头,朝他笑:“这次出去走得远了点,第一次参加祭祀,得准备些看得过去的祭品,你觉得哪个好,我一会儿要给大祭司送过去。”
男孩指着一只双头猿:“就这个,这个皮毛好,先祖肯定喜欢。”
“好,就这个了。”申回雪也觉得不错,随即疑惑地问,“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男孩拍了下脑袋:“差点忘了正事,献哥回来了,他还带了人族回来,说是你的客人。”
申回雪眼睛一亮,身影倏地从男孩面前消失了。
“什么客人这么高兴?”男孩关上门,又往村口跑。
“阿缠!”阿缠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被人抱住,直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回雪。”阿缠弯起眼,眼前的人身上,已经看不到一丝郁气,她眉宇间尽是洒脱与肆意,显然在这里的生活让她很舒心。
申回雪拉着阿缠的手,正打算和她说说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忽然注意到阿缠身边还有个人。
再次见到这位白大人,她面上的笑容略有收敛,身体紧绷,但语气还是很客气:“白大人,许久不见。”
白休命的目光从申回雪的脸上扫过,他记得,申回雪是半妖,但此时她看起来与寻常人一般无二,而阿缠似乎对这种变化一点都不好奇。
白休命收回目光,朝对方微微颔首:“叨扰了。”
这时列献看到了申回雪,朝她招了招手:“回雪,阿缠姑娘我可是帮你安全送到了。”
“多谢列大哥。”
“不必客气,对了,一会儿你带着阿缠姑娘与白大哥先去大祭司那里。”
申回雪点头应下,然后低声与阿缠解释:“如果有客人要暂时留在村子里,都要先去见大祭司,不过不用担心,她很和善的。”
“那我们现在过去?”阿缠对巫族的大祭司很好奇。
“好,我们走吧。”
和列献招呼了一声,申回雪带着两人进了村子,往大祭司的住所走去。
大祭司住在村尾,有一座很大的院子,院子里堆了许多阿缠见过或者没见过的材料,还有好多猎物。
有些猎物似乎已经处理过了,毛皮油光水滑,看起来和生前一样,还有一些似乎还未来得及处理。
院中只有一座木楼,是大祭司的住处。
来到门前,申回雪朝里面喊:“大祭司,你在家吗?我带了客人来。”
“回雪啊,进来吧。”苍老和缓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申回雪带着阿缠和白休命走进门,这里的空间很大,并没有设置隔断,一眼便能看到头。
屋中没有摆放家具,只有一座稍高的大平台,上面铺着一层黑色兽皮,一旁还堆叠着许多竹简,骨书和帛书。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太盘膝坐在兽皮上,面前摊开放着一页骨书,上面刻了字,她似乎正在推算什么日子。
直到三人都走进屋子,大祭司才抬起眼,她的眼睛幽远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略过,最后落在了阿缠身上。
阿缠也正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大祭司,见对方朝她笑了一下,立刻回以灿烂的笑容。
大祭司的眼神越发柔和,她并不端着架子,反而先开口自我介绍起来:“我叫巫婴,是巫族的大祭司。”
在以往,一个巫族部落,可以有数名祭司,但只有一位大祭司。
后来巫族出了事,只剩下他们这一支,她如今便是巫族唯一的大祭司了。
“白休命。”
“我叫季婵,大祭司可以叫我阿缠。”阿缠语气轻快。
大祭祀笑了起来:“阿缠,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阿缠已经开始喜欢大祭司了,说话真好听。
“阿缠来到旷野之地,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大祭司问。
阿缠余光看到白休命,略微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没什么事,我与回雪是好友,我是特地来探望她的。”
“原来是这样。”大祭司点点头,“既然这样,就让回雪先带你去找列献,让他给你们安排住处。改日有时间,阿缠再来我这里坐坐。”
“好。”阿缠本来就想私下找这位大祭司聊聊,没想到对方会主动邀请她。
申回雪带着阿缠先离开了,如果只有阿缠一个人,她还可以让阿缠住在自己家中,现在却又多了一个白休命,就不好让人住进来了。
不过村中有空置的屋子,可以住人。
大祭司目送阿缠离开,等人走了,才对白休命道,“听闻贵客从遥远的大夏而来,不知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上忙的?”
阿缠走后,白休命便感觉到了这位大祭司的疏远与冷淡,他直接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在下此次前来,只是为了替家父祭奠故友,若是大祭司能提供线索,在下自当感激不尽。”
“不知令尊的故友姓甚名谁?”
“他叫西景,是一只五境狐妖。”
“不知令尊是……”
“家父白煜。”白休命报出明王本名,并不指望对方会知道这个名字。
没想到这位大祭司脸上竟露出些许诧异之色:“可是当年与西景大人共破妖皇的大夏明王?”
“……正是。”
大祭司面上露出笑容,语气也缓和许多:“原来是明王大人,以他与西景大人的关系,难怪会让贵客特地走这一遭了。”
白休命又问:“不知大祭司是否知道家父那位故友的埋骨之地?”
“知道。”大祭司轻轻叹息一声,“西景大人故去有许多年了,之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只因为他的尸骨被阵法压制,前些时日,那阵法松动了,所以才泄露出了他的气息。”
没等白休命开口,她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白休命说:“时候不早了,贵客今晚好生歇息,待明日,我带你们去阵法所在之地。”
白休命还以为要费些口舌说服对方,没想到她竟然这么配合。
他朝这位大祭司拱手:“多谢。”
另一边,申回雪正带着阿缠去找列献,路上还不忘与她说起自己打听到的消息。
“你让我打听的人,因为没有名字,所以我只能问了个大概。如果有确切的姓名,打听来的消息可能会更准确一些。”
阿缠迟疑了一下,才道:“那只狐妖名叫西景。”
那是她阿爹的名字。
“西景。”申回雪轻声念了两遍,将名字记下,对阿缠道,“我打听消息的那位老祭司时常住在村子外,距离这里不算远,明天若是有时间我带你过去找她,说不定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好。”阿缠满怀期待地答应下来。
第175章 第 175 章 申回雪带着阿缠去……
申回雪带着阿缠去了列献家中, 听闻她们刚从大祭司那里过来,列献便直接领她们去了他家后面的一座空置的院子。
他对阿缠介绍道:“这里原本是我叔叔的房子,他成亲后就去了我婶婶那边生活,这里一直空置着, 阿缠姑娘和白大哥可以安心住在这里。”
说完, 他直接推开房门让阿缠她们进去看一看。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摆设, 但很干净,显然经常有人来打扫。
在旷野之地能有这样一处休息的地方,阿缠已经很满意了。
她向列献道谢:“这里很好,多谢列大哥。”
“阿缠姑娘不必和我客气, 一会儿等白大哥回来,你们来我家里吃饭, 回雪你也来。”
“知道了, 会准时去的。”申回雪倒是一点没有和列献客套。
白休命没有在大祭司那里停留太长时间,很快他就循着阿缠的气息找了过来。
他推门走进屋子, 见申回雪正在帮阿缠铺床,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听到开门声,两人同时回头,申回雪起身,朝白休命客气道:“白大人,你的房间在隔壁。”
白休命微微扬起眉, 看向阿缠。
阿缠配合地点头,装模作样地客套一句:“对, 在隔壁,需要我帮你铺床吗?”
“好啊。”
没想到他会答应,阿缠只能对自己说出的话负责,和申回雪招呼了一声, 不怎么情愿地跟着白休命去了隔壁的房间。
才一进屋子,白休命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不和我一起睡了?”
“这里房间多,不用浪费了。”
“行,你说的算。”
白休命也没有强求,毕竟与她睡在一起,对睡眠质量实在不算友好。
虽然阿缠被叫过来帮忙铺床,但实际上还是白休命在干活,她在一旁看着。
被褥铺好了,没多久,院外响起了列献的喊声:“阿缠姑娘,白大哥回来了吗?”
阿缠小跑出屋外,应道:“已经回来了。”
“我家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快过来吃饭吧。”
“这就来。”
阿缠回身叫白休命:“走吧,去列大哥家里吃饭。”
列献和列行都还未成家,他们与父母和两个妹妹住在一起,一家人很是热闹。
阿缠他们进门的时候,正见到列献的娘亲端着一大盘子粟米饼往屋里走,见他们进来后便直接招呼道:“开饭了,快进来坐。”
显然阿缠来之前,列献已经和他父母介绍过他们了,大家也没有过多的客套,便都围坐在了桌旁。
巫族的饭食没有大夏那边的精细,但别有风味,而且列献的阿爹列江特别会夸人,多吃两口就要被夸上几句,阿缠与申回雪的待遇与列献的两个小妹妹一样,一贯挑食的阿缠被哄得晕晕乎乎,吃的小肚子滚圆。
吃完了这顿饭,列江还和阿缠约好,这几天都要来家里一起吃饭,阿缠实在难以招架对方的热情,只好答应下来,列江这才让列献把他们送回去。
吃完饭走出门,差不多已经是酉时了,往常的这个时辰,太阳都要落山了,但外面依旧阳光灿烂。
申回雪没用列献送,她和阿缠约好明日一起出去玩,自己先回了家。
等列献将阿缠与白休命送回住处离开的时候,原本明亮的天空忽然就黑了下来。并不是太阳落山的那种昏暗,而是直接从白日进入了黑夜。
白日里赶了大半日的路,原本阿缠就是靠着对旷野之地的好奇强撑着,现在天忽然黑了,她立刻就感觉到困了。
洗漱之后,阿缠便钻进了软乎乎的被子里,不过片刻,就直接睡了过去。
白休命没去打扰她,他在隔壁看了会儿书,差不多到了戌时才熄了桌上的油灯,躺回了床上。
阿缠这一觉睡得很香,直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那坐起身侧耳倾听,像是不止一个婴儿在哭,哭声此起彼伏越发的刺耳。
这样持续不断的哭声,显然不可能是村子里的婴儿在哭,阿缠怀疑村子上空飞来了一只九头鸟。
这里毕竟不是大夏,各种异兽妖兽四处可见,真飞来一只九头鸟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躺回床上,将被子盖在头顶,本想忍一忍就算了,谁知那只鸟就好像要住在村子上方一样,叫声一直不肯停歇。
阿缠坚持了不到半刻钟,暴躁地掀了被子,气冲冲地踩着鞋下地推门走了出去,然后悄声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白休命的房间中一片安静,阿缠裹着身上轻薄的睡衣,迅速走到床边,然后掀开被子拖鞋上床一气呵成。
白休命正侧着身躺在床上,阿缠摸到了他的手,将手臂抬起,自己钻进他怀里,又将手放下。
温热的气息瞬间将阿缠包围,她满意地喟叹一声,觉得连屋外的啼哭声都好似小了一些。
白休命睡到半夜被吵醒,眼皮都未掀开,就感觉怀里拱进来柔软的一团,这样的触感让他沉睡的身体几乎瞬间苏醒过来。
他收了收手臂,让人贴在自己身上,方才开口,声音中带着些许睡意:“不想自己睡了?”
阿缠把脸埋在白休命怀里,声音闷闷的:“你不要闹,我困着呢。”
白休命笑声慵懒:“我没闹,是你跑到我屋子里来闹我。”
阿缠良心发现,决定将错误全推到那只九头鸟身上:“都怪那只鸟,大晚上的吱哇乱叫。”
说完,她往身后摸索了一下,摸到了白休命的手,将他的手抬起来,盖到自己耳朵上:“快把我耳朵捂上,吵得我都睡不着觉了。”
耳朵被捂住,声音果然就听不到了,阿缠满意地用脸蛋蹭了蹭白休命敞开的衣襟,继续睡觉。
见她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白休命几乎要气笑了,她还真是把他用得彻底。
他一手捂着阿缠的耳朵,将她抱在怀里,过了好久才闭上眼,睡了过去。
来到旷野之地的第一天夜里,除去半夜的小插曲,阿缠睡得还算好。
至于白休命睡得好不好,那就与她无关了。
早起洗漱之后,列献又来叫他们去家中吃饭。
用饭的时候,阿缠问起了昨夜的婴儿哭声,果然如她所料,那东西还真是九头鸟。
列献与列行才回家不久,还不知道九头鸟的事,便由列江给阿缠解惑。
“那九头鸟是最近两个月搬来附近林子里的,前些时日还盯上了村子里的小娃娃,幸好一直有人盯着,才没让它把孩子叼走,但它每到晚上就一直在村子上方叫唤个不停。”
阿缠问:“那就让它这样叫,不能驱赶吗,感觉它不会善罢甘休?”
“这倒不必担心。”列江笑了笑,“也是因为最近村民们太忙才没空处理它,过几天大祭司要主持祭祀先祖,到时候这只九头鸟就不敢在附近逗留了。”
虽然大祭司是列江的母亲,但阿缠发现他们都称呼对方为大祭司,态度十分恭敬。
才提起大祭司没多久,昨日见过的那位大祭司竟然亲自来了列献家中。
列献一家人全都走出屋子迎接,列江走上前:“娘亲今日气色看着好极了,这身新衣很趁娘亲的肤色,儿子特地让小献给您买了新的发簪,一会儿给您送过去,保证配您的新衣裳。”
大祭司被儿子扶着走入屋中,听他说了一路,脸上的笑容都没断过,还直夸他:“我儿乖巧又贴心。”
跟在后面的列献与列行都木着一张脸,从小到大,他们在祖母面前争宠都没有争过阿爹。
阿缠忽然觉得,自己昨天被列江大叔哄得晕头转向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问题,连大祭司也没能逃过列江大叔这张嘴,真是好厉害。
进了屋子里,大祭司被列江扶着坐到了正位上,大家才一一落座。
列江又为大祭司端来一杯清水,大祭司接过后抿了一口,才对白休命道:“时辰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白休命站起身:“好。”
大祭司又看向阿缠,声音温和许多:“阿缠姑娘也一起去吧。”
阿缠疑惑地问:“去那里?”
“我要带白公子去祭奠一位大人,距离这里不算很远。”
阿缠心头一动,她知道白休命此来是要替明王祭奠一位好友,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
“好,那就一起去。”阿缠答应下来,她并未注意到,大祭司的邀请并不带着询问的意味。
离开列献家之前,阿缠求他帮忙给申回雪带话,说自己和大祭司出去了,晚些时候再去找她。
列献答应后,阿缠与白休命跟着大祭司一同离开了。
此行的目的地站在村寨外就能够看到,大祭司指着远处一片林子对他们说:“那位大人原本住在那里,如今也埋骨在那里。”
阿缠不禁有些好奇,被大祭司称为大人的,是什么人?
这样想着,她也问了出来。
大祭司看着阿缠,对她说:“等到了之后就知道了。”
虽然目的地看起来真的很近,也一直在视线之内,但真正往那边去的时候阿缠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们骑着村中圈养的鹿蜀去往目的地,竟也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将两只鹿蜀留在林子外,大祭司带着他们进了林子。
走进去之后阿缠才发现,远处看起来郁郁葱葱的林子实际上一片死寂。
这里的树木毫无生机,树枝是灰白色的,树叶却还是翠绿的,仿佛只是维持了原本的样子。
周围,更是连虫鸣鸟叫声都听不见。
这里安静得让人心慌,只有三个人踩在干枯落叶上的脆响声不断响起。
走了大约一刻钟,眼前的林木逐渐稀疏,一座残破的祭坛出现在他们视线中。
这座祭坛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立在中间的石柱有些已经不见了,有些只剩下了一截。
原本铺在地面上的刻画着巫纹的石板只残留了几块,上面的巫纹已经看不清了。
大祭司站在残破的祭坛前,转过身对白休命道:“那位大人最后的气息,就消散在这里。”
白休命看着眼前的祭坛,微微蹙眉:“他离世之前,参与了一场祭祀?”
从刚才进来时他就已经注意到,这祭坛周围的生命力几乎被抽空,这片林子中连一株正在生长的草都没有。
若他是因为一场祭祀而亡,什么样的祭祀能产生这么久的影响?
大祭司也望向祭坛:“应该是吧,那时候我还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罢,她弯腰从周围捡起几块石头,堆叠到一起,然后语气自然地对阿缠道:“阿缠,去折三根树枝来。”
阿缠四处看了看,在附近枯死的树上折下三根树枝,又将树枝上的分叉清理掉才递给大祭司。
大祭司没有接,她让阿缠拿着,将三根树枝插入由碎石围成的一个圈中。
等阿缠做好这一切,她的手从树枝上抹过,树枝上闪烁着点点红光,有烟气冒了出来。
白休命在一旁看着两人忙碌,并不上前打扰,只是在看向大祭司的时候,眼中带着些许疑惑。
这位大祭司对阿缠态度不太寻常。
大祭司在阿缠的搀扶下直起身,等她回过身时,白休命才出声:“大祭司这是在做什么?”
大祭司解释:“只是在祭拜亡人。”
“这么简单,不用准备香烛吗?”
大祭司摇头:“不必那么麻烦,心意到了即可,这位大人心性豁达开朗,他不会介意。”
三个人站在一旁,等着树枝的最后一截烧尽,大祭司才又开口:“来了。”
话音才落,祭坛中忽然起了雾,雾气从白色变成黑色,然后那些黑色雾气又化为了无数柄尖刀,有的从地底钻出,有的从上空垂落,无声却充满了危险,就像是凶兽的血盆大口。
阿缠这才意识到,那些雾气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这座祭坛可能是在回溯曾经发生过的事。
这样的场景,让她不禁想到了传说。
据闻幽冥中有十八重地狱,在人间犯下大错者,进入幽冥后变会落入其中,日日夜夜受刑不止,直至将罪孽消解。
黑雾显化的景象,让她想到了只在传说中听过的刀山地狱。
难道这祭坛当初是用来沟通幽冥的吗?主持祭祀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阿缠心中充满了疑问。
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大祭司,黑雾忽然有显化了一道影子,看到那影子,阿缠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一只狐狸,他踩在刀锋上,一步步走过。地底的刀锋穿透他的爪子,天上的刀如雨落下,扎进他的身体中,他始终没有停下,步履平稳地走了过去。
那只狐狸,长了九条尾巴。
第176章 第 176 章 他给你留了东西,等着……
最后, 那只狐狸消失在视线之外,黑雾逐渐淡去,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模糊。
阿缠的视线却难以移开,狐妖的尾巴数量与修为息息相关, 所以这世上并没有许多九尾狐。
除了青屿山上的祖母, 就只有……她的阿爹。
大祭司的声音在这时响起:“这座祭坛每次被唤醒, 都会显现出不同的景象。”
“都是幽冥地狱的显化吗?”白休命难得对这座祭坛起了兴趣,主动询问。
大祭司轻叹一口气:“是的。”
“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必做。”
祭坛周围刮起了风,是一股带着暖意的风,吹在身上, 就像是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在路过你身边时, 用尾巴扫了扫你。
风声消失, 一个巨大的尸骸虚影从祭坛中显现,出现在阿缠的视线中。
那是一只九尾狐妖的尸骨, 此刻,他安静地趴伏在地底,他的时光凝滞在许多许多年前,这世间的喧嚣与荒芜都与他无关了。
阿缠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原来阿爹没有离开过,他将自己埋葬在了这里。
这一刻, 阿缠脑海中一片空茫,她对阿爹的印象, 其实也已经很淡很淡了,可她知道阿爹很强大,他能够活很久,比她更久。
她一直以为, 他们不喜欢她,所以不在意她的死活,却从来没有想过,阿爹已经不在了。
是不是很多很多年前,她在青屿山上哄骗自己哄骗阿绵,说阿爹一定会来找她们的时候,阿爹就已经深埋在这片土地中?
她一直苦苦追寻的答案,终于有了结局。
泪水无声地铺满脸颊,阿缠的胸口艰难地起伏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休命第一时间发现阿缠的异常,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阿缠,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怎么了,哪里难受?”
阿缠抓着白休命的衣袖,张着嘴呼吸,小声说:“白休命,我心口疼。”
白休命抬头看向大祭司,眼神泛冷,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善:“大祭司?”
大祭司上前几步,在白休命的注视下,在阿缠的左右手腕,与后颈侧轻轻按压了一会儿,阿缠闻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属于草木的苦涩味道,情绪逐渐被压制下来。
见阿缠有所缓解,白休命才开口问:“她怎么了?”
大祭司安抚似的朝阿缠笑了笑,摸摸她柔软的发丝,说道:“没什么大事,阿缠身子弱,被祭坛中的残余的大妖气息影响了心智,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有了大祭司的解释,阿缠表现出的异样就显得正常多了。
白休命并未怀疑对方的话,他看向阿缠,轻声哄着她:“我先送你出去好不好?”
阿缠摇摇头:“我要留在这里。”
“听话。”
阿缠依旧只是摇头,无声地看着他,她的眼睫还是湿润的,眼眶泛着红,她乞求的看着他,目光柔软又哀伤。
在这样的目光中,无论她想要做什么,白休命都舍不得拒绝。
最后,他只能妥协:“好吧,你可以留在这里,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好。”阿缠听话的点点头。
当白休命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阿缠身上的时候,那巨大的尸骸虚影已经逐渐缩小,最后只浮现在祭坛中央。
大祭司对白休命道:“现在可以去祭奠西景大人了,将阿缠交给我吧。”
白休命略有些迟疑地松开了手,让大祭司扶住阿缠。
大祭司握着阿缠纤细的手腕,她的手略微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白休命走上前,来到祭坛边缘,然后取出一个酒壶与两个酒杯。
酒杯一左一右被摆在地上,他拿起酒壶,从里面倒出酒液,将酒杯斟满,浓郁的酒香飘散开来。
白休命拿起右边酒杯,手中的杯子微微倾斜,酒液溅落在地。
“晚辈白休命,代家父白煜来送前辈一程。”
他敬了三杯酒,才将空掉的酒杯放回原来的位置。另一边的酒杯中,酒液微微晃动,映着天穹。
阿缠注视着白休命的背影,她一早就知道,白休命是代替明王来祭奠一位友人,却从未想过明王的友人会与自己有关系。
原来那一日在上京,大家说响了大半夜的雷声是因为阿爹,她以为和她无关的陨落的五境是阿爹。
那时候的她在沉睡中,什么都没听见,
阿缠忍不住想,自己和阿爹,大概真的没有父女缘分。他离世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和阿绵呢?是不是,从未想过要将他的消息告诉他的女儿们?
应该是的吧,如果不是自己找过来,或许就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消息了。
如果阿爹已经不在了,那么阿娘呢?她……还在吗?
阿缠陷入了自己的意识中,直到白休命结束了简单的祭奠,起身朝她走过来,她的眼中才多出了几分灵动。
白休命将阿缠从大祭司手中接了回来,单手将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中。
阿缠环住他的脖颈,扭头看着祭坛的方向。
那道尸骸的虚影已经变得很淡了,它很快就要再一次深埋地底,不见天日。
“我们回去?”白休命微微仰起头,看着阿缠。
阿缠恋恋不舍的目光从虚影上收回,大祭司走在前面,白休命抱着她跟在后面。
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阿缠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
那里已经见不到方才的尸骸虚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祭坛,带着几分萧索。
那里埋葬着故去的时光。
回程的路上,阿缠便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她靠在白休命怀中,在颠簸中竟然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昨日歇息的屋中,而是躺在圆形木床上,四周垂下的床幔带着明显的巫族的风格。
她从床上坐起身,这才注意到身下铺着的是黑色的兽皮,和之前在大祭司那里见到的一样。
“你醒了?”声音响起的同时,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大祭司从楼下走了上来,手中还端着一碗汤药。
她走到床边,将汤药交到阿缠手上:“你情绪起伏太大,对身体不好,这是定神的汤药,趁热喝。”
阿缠接过药碗,汤药应该晾了一会儿,温度正适宜。她仰起头屏住呼吸,将一碗汤药都喝了下去。
喝完了药,将碗还给大祭司,然后换来了一个青色的果子。
大祭司对她说:“我们巫族的孩子每次生病,家中长辈都会寻来果子给他们吃,快尝尝吧,很甜。”
阿缠拿起果子咬了一口,果然很甜。
果子不大,几口就吃完了,口中汤药的苦涩味道也消失了。
阿缠这时才开口问:“大祭司,白休命呢?”
大祭司笑了笑:“回来的路上,你看起来不太舒服,他就将你抱到了我这里,原本一直在你身边守着,我嫌他碍眼,就让列江拉着他去帮忙布置祭坛了。”
白休命原本是不想离开阿缠的,不过大祭司说要给阿缠祈福,不能让人打扰,祈福之后阿缠的身体会比之前更好。
他原本就一直很在意阿缠的身体,虽然最近看着好了很多,但今日她的样子还是让他很担心。
巫族的许多手段,虽然神秘,却也十分有效,说不定真能让阿缠的身体有所好转,于是他便妥协了。
阿缠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说白休命碍眼的,真是嫌弃得明明白白。
既然白休命不在,阿缠终于想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大祭司,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
她还记得昨日,大祭司见到她时,说阿缠这个名字好,而不是季婵这个名字好,明明她说自己叫季婵。
还有今天在祭坛那里,她替自己搪塞的白休命,将自己情绪失控的事圆了回去。
阿缠觉得自己的感觉并没有出错,大祭司在面对她的时候,就是会比别人更温和。
大祭司笑了:“是啊,很久之前,我就知道你还有阿绵的名字。”
阿缠的眼眶瞬间变得湿润:“是阿爹和你说的吗?”
眼前的人,知道她阿爹的埋骨之地,应该与阿爹和阿娘是认识的吧?
大祭司似乎陷入了回忆,声音轻飘飘的:“你阿爹经常和我们说,他有两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大女儿长得更像他,叫阿缠。他还说,如果他的女儿长大了,一定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小狐狸。”
阿缠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声音中带着哽咽:“可我已经不是狐狸了,你为什么还能找到我?”
她想到回雪的那封信,也是在锁链断掉没两日就送到了她手中。她在大祭司这里见过骨页,回雪若是给她写信,应该不会使用这种特殊材质的信纸。
所以回雪的那封信,可能是在大祭司的催促下写成,可能是用了特殊的法子才能及时送到她手中。
“并不是我找到你,是你阿爹找到了你。”大祭司轻轻拍着阿缠的背,“你就从未想过,祭坛已经在那里百年了,怎么会突然泄露出了你阿爹的气息?”
阿缠愣住,那天在内景中,锁住她神魂的六条锁链彻底断掉了。
她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原来并不是。
“你阿爹知道你会找过来,他给你留了东西,等着你来取。”
“什么东西?”
大祭司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那东西还在那座祭坛下面,只有你能取出来。”
阿缠急切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去取?”
她想知道,阿爹到底给她留下了什么。
“现在就可以。”
阿缠立刻起身下床,正想要往外走,却被拉住手腕,大祭司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三楼的空间依旧空旷,地面上用巫纹刻画着繁复的阵法,四周墙壁上镶嵌满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石头,阿缠心中有了猜测,问道:“这是巫族的阵?”
大祭司点点头:“这是传送阵,我们快去快回,别被那小子发现。”
“好。”阿缠脸上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
大祭司抓着阿缠的手,两人站在阵中,随着大祭司的念诵,很快,那些石头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她们的身影消失了。
不过转眼,她们又来了那座祭坛所在的林子。
两人径直朝着祭坛走去,来到祭坛边,大祭司对她说:“站在祭坛中,呼唤你阿爹。”
阿缠以为会有很复杂的步骤,没想到会这么简单。
“只有这样吗?”她又确认了一次。
“这样就够了,相信我,即使换了身体,你阿爹依旧能够认出你。”
阿缠走到祭坛中央,轻轻叫了一声:“阿爹。”
然后又叫了一声:“阿爹……”
一声又一声阿爹叫出口,心中好多好多的委屈好像随之倾泻出来。
嗡的一声,祭坛中忽然升起一道光柱,那束光渐渐熄灭,一个圆滚滚的金色珠子漂浮在阿缠面前。
这是,内丹。
阿爹将他的内丹,留给了她。
第177章 第 177 章 阿缠伸出……
阿缠伸出一根手指, 试探着想要碰一碰那颗内丹,才一碰到,内丹忽然消失了。
她还没来得及惊讶,内丹又出现在她手中, 它似乎藏在了她体内, 只要她想, 它就会出现。
凝视着那颗内丹许久,阿缠才看向大祭司:“这是阿爹留给我的?”
大祭司微微颔首:“是给你的。”
“那阿绵呢?”
“阿绵与你不同,她用不上。”
如果阿绵还是半妖,她定然能够用得上。除非, 她与自己一样,都变成了另外的模样。
可阿爹, 为什么会知道还未发生过的事?
阿缠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她想寻求大祭司解惑,大祭司却只告诉她:“我只是受你阿爹所托, 在你寻来时,将内丹交到你的手上,其余的事情,他没有告诉过我。”
“那我阿娘呢,你知道……她的下落吗?”阿缠追问,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大祭司看向阿缠的目光温和又沉静, 却让阿缠的心忽地一凉。
她说:“阿缠,你阿娘与我是同一个部落的族人, 在我们巫族,大祭司是终身的。”
阿缠的手悄悄攥紧。
“如果上一位大祭司还在世,就不会有新的大祭司出现。”
那一丝希望的火苗终于还是熄灭了。
阿娘,也不在了。
阿缠缓缓蹲下身, 双臂环住膝盖,将头深深埋下。
以前不知道他们下落的时候,她至少还是有阿爹阿娘的,可现在,只剩下她了。
大祭司听着细微的啜泣声,目光中带着怜惜,却并未上前。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西景大人时,他说的话。
他说,他的阿缠是个需要很多爱和陪伴的小姑娘。而这些,他们无法给她。
所以,他将自己的内丹留给阿缠,那里蕴藏着庞大的生命力,可以让她拥有悠长的寿命,让她能够在漫长的生命中,寻找到足够爱她,可以永远陪伴她的人。
阿缠只让自己难过了一小会,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
“大祭司,我们回去吧。”
两人离开祭坛,阿缠随着大祭司回到方才的传送之地。
这里的阵法是简化的,只能使用两次,之后便要重新布置。
走上阵法前,大祭司回头看见偷偷抹眼泪的阿缠,对她说:“如果你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爹娘的事情,可以让回雪带你去见巫央,她是你阿娘的弟子。”
阿缠的眼睛亮了亮,重重点头:“好。”
大祭司朝她伸出手,阿缠抓住了对方的手,阵法闪烁,她们回到了木楼中。
回来后,阿缠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她去洗了把脸,被大祭司叫下了楼。
两人来到院子中,大祭司指着占据了大半个院子的各种异兽对她道:“过几日村里要举行祭祀,这些都是村民们送来的祭品,来帮我一起处理吧。”
阿缠点点头,她在阿娘留下的书里学过很多处理祭品的方法。
大祭司的方法来得更简单粗暴,她指挥阿缠将准备好的材料放到院中的一个石坑里,然后将最底层的火木点燃。
当烟升起时,大祭司便将猎物拖到石坑旁,阿缠则帮忙替这些死掉的祭品整理一番,梳梳毛,正正骨,让它们的死状看起来不要那么狰狞,免得先祖看见了倒胃口。
大祭司见阿缠做得像模像样,便不再关注她,两人互相配合,都认真地忙着自己手上的活。
等大祭司说可以了的时候,阿缠不顾形象地跌坐在地,方才干活的时候还没感觉,现在感觉腰都快直不起来了。
她好久都没有干这么多活了,但是很有趣。
阿娘在书中记录的那些内容,她现在正在亲身体验。
大祭司又将阿缠处理过的祭品检查了一遍,满意地夸奖道:“你做得很好,以前学过吗?”
“在书里看到过步骤。”
“很有天赋。”
阿缠扬起一个笑脸。
大祭司又问:“会跳祭祀舞吗?”
阿缠略微迟疑地点了下头,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只跳过一次,也不知道有没有出错。”
“会跳就好。”大祭司对她道,“我们巫族的孩子,成年后第一次祭祀先祖,都要为先祖献上舞蹈,你也不能例外。”
虽然现在的阿缠不再拥有巫族的血统,但她仍被巫族承认,巫族的先祖也会一直庇佑她。
“要在祭祀时跳舞吗?”阿缠瞪大眼,为什么先祖一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欣赏舞蹈,私下欣赏不行吗?
大祭司轻笑:“是的,一定要跳。”
“好吧。”谁让这是先祖要看的呢,总不能让先祖失望,阿缠答应下来,然后问,“那今年有多少人和我一起跳?”
如果有人陪着,她感觉应该会好一些。
“今年有四个人和你一起,列行那孩子也在,你回头可以和他一起练习。”
阿缠点点头,随即一脸震惊:“列行今年才成年?”
“是的。”
巫族十八岁成年,列行看着又高又壮,结果还比现在的她还小一岁。
阿缠心想,他长得稍微有点着急。
晚饭她是大祭司一起吃的,大祭司亲手做的饭,食物虽然简单,却很美味,和慧娘各有千秋。
有点想要把大祭司拐回上京了。
用完了饭,外面的天还是亮的,还有一个多时辰天才黑,阿缠便和大祭司打听了申回雪的住处,找了过去。
申回雪家中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昨日阿缠便听她说,申轻雾和村里的队伍去了雪山,大概还有两日才能回来。
阿缠过去的时候,申回雪才用完饭,正化作原型趴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六条尾巴不时晃晃。
“回雪。”阿缠叫了她一声。
“嘤。”申回雪应了声,然后才换回人声,语气欢快,尾巴晃动的速度都块了,“你回来了。”
阿缠走到椅子旁,伸手摸摸回雪毛茸茸的尾巴。
狐妖的尾巴当然不是谁都能碰的,但是阿缠不同,申回雪分出三条尾巴给阿缠,自己抬了抬爪,抱住剩下三条尾巴舔舔毛。
“回雪,你之前说要带我去找的祭司叫什么名字?”阿缠用手指替回雪梳着尾巴上的毛毛,一边与她说话。
申回雪的耳朵动了动:“好像是叫巫央。”
“那你明天带我去见她吧。”
“可以啊。”申回雪答应得很爽快,原本她就要带阿缠去见那位祭司的。
又替她梳了一会儿毛,阿缠忽然问:“回雪,你吸收了内丹中的妖力之后,有发生过什么异常吗?”
“异常?”申回雪歪头想了想,“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异常,来到这里之后,我偶尔会做梦。”
她现在是三境狐妖,按说是不会轻易做梦的,一般的梦都会带有一些预示性。
但是她的梦不太一样,她只梦到了她爹。
“做梦?”
“嗯,我偶尔会梦到我爹。”申回雪的目光变得柔和,“他会在梦里和我说话,有一次我打猎时不小心受了伤,那天晚上他还教了我一些打猎的技巧,我学会之后,就再也没有受过伤了。”
“会在梦里出现啊……”阿缠轻声喃喃,目光有些幽远。
申回雪注意到阿缠的异样,问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她轻轻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变成妖很好。”
“确实很好。”申回雪赞同道,变成妖族,她拥有了强大的力量,更长久的寿命,她甚至还能在梦中见到已经不在人世的阿爹。
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没有人可以束缚她。
在离开大夏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可以是这样肆意的。
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谁也没有发现,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大门外。
直到规律的敲门声响起,一人一狐同时扭头,看见半敞的大门外,白休命站在那里,凝望着阿缠。
“你怎么过来了?”阿缠看到白休命后,放下回雪毛茸茸的尾巴,朝他小跑过去,她的裙摆随风扬起,像一只漂亮的小蝴蝶扑到他身上。
白休命扶住她:“天要黑了,听大祭司说你在这里,我来接你回去。”
阿缠依依不舍地回头看着毛茸茸的回雪,试探着问:“你觉得我今晚睡在回雪这里怎么样?”
白休命不动声色:“不嫌夜里吵了?”
“人家也要睡觉。”
“她可以……”阿缠还想说她可以布置个隔音结界什么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白休命拎走了。
离开时,他还贴心地将申回雪家的大门关好,说了句:“打扰了。”
回去的路上,阿缠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
白休命瞥她一眼:“刚到,怎么了?”
“没事。”阿缠用目光描绘着身旁男人轮廓清晰的侧脸,心想,他是不是听到了自己和回雪的对话?
果然,下一刻便听白休命便问:“申回雪变成妖,与你有关?”
阿缠目光微微闪烁:“我没有帮她,是她得到了她爹的内丹。”
她只是告诉了回雪这个办法而已。
“羡慕她?”
他果然听到了她说的话。
“她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不必担心危险。她还能活很久,做所有想做的事。”阿缠并不掩饰她话语中的羡慕。
白休命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手抚上阿缠的脸,语气认真:“这些,你都会得到。”
阿缠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她知道,白休命既然这样说了,便不会骗她。
可是她更想要的,是能够见到阿爹,即使那并不是真的阿爹,只是一段属于他的记忆。
回雪吸收了六叔的内丹,得到了他的妖力,那些妖力中藏着六叔的记忆,所以她才会不时梦到六叔。
如果她放弃内丹中的妖力,只取其中的生命力,她会拥有漫长的生命,可那样,她就再也无法见到阿爹。
第178章 第 178 章 她的重生,从来就不是……
阿缠的手指搭在他手腕上, 与他目光相对:“白休命,你不会不高兴吗?”
“我为什么会不高兴?”他反问。
“因为……我羡慕回雪能够变成妖?”
白休命失笑:“我还没有那么霸道,连你想什么都要限制。”
阿缠眨了下眼,有那么一瞬间, 她差一点就问他, 如果我真的变成了妖了, 你会怎么样?
但她并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而是朝身旁的男人笑了一下,用轻快的语气说:“走吧,我一会儿要早点睡觉, 明天和回雪约好了出去玩。”
“大祭司说今天你一直在帮她准备祭品,明天不去帮忙了?”白休命随口问。
在巫族的先祖面前, 没有尊卑贵贱之分, 大祭司也要干活,他被支使了一天, 想来阿缠也没逃过。
“不去。”阿缠气哼哼地说,“她今天和我说,要我找列行学祭祀舞,祭祀的时候和他们一起跳,我怀疑她是故意要看我的笑话。”
白休命微挑了下眉,目光从阿缠身上寸寸掠过, 蓦地笑了一下:“我倒是很期待。”
今晚阿缠歇得很早,天刚黑, 她沐浴之后不久便睡下了。
白日里发生了那么多事,她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好像是因为喝了大祭司给的汤药,她睡得很香, 连夜间那只九头鸟的叫声都没有将她吵醒。
第二日惯例被列献叫到家中吃饭,饭桌上,听阿缠说她今天要和申回雪出去玩,列江转头热情地邀请白休命继续为他们巫族的先祖添砖加瓦。
白休命拿着筷子的手稍稍顿了一下,语气委婉:“我一个外乡人,过度参与祭坛的搭建是不是不太好?”
列江大手一挥:“当然不会,我们先祖对所有种族一视同仁,来了就是朋友。”
阿缠抿唇偷笑,白休命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被动的给人当朋友。
这些还不够,列江又说:“你要是有空,还可以去外面打些猎物送到大祭司那里,等祭祀的时候一起送上去,先祖收到了你送去的祭品,一定会庇佑你的。”
生怕白休命不信,他特别诚恳地又说了句:“真的。”
白休命沉默,总觉得列江是在空手套白狼。
才吃完饭没一会儿,申回雪就到了。
阿缠急忙起身迎上去,然后挽着她的胳膊朝白休命摆摆手:“我出去玩了,你要努力干活呀。”
白休命眼皮都懒得抬,不想理她。
两人出了村子后,申回雪变回了原身,来到这里之后,她的妖力逐渐稳定,她的原身比昨日阿缠见到的要大了两倍有余。
阿缠坐在她身上,白色的身影如同闪电一般蹿了出去。
申回雪带她去的地方竟然是在村寨后的林子里,林中地势蜿蜒,各种树木长得繁茂,回雪却轻盈地避过了所有枝杈,一路带着阿缠往前。
大概在林中穿行了半个时辰左右,阿缠的视线中出现了一棵参天古树,那巨大的古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它周围再没有其他树木生长。
那棵树的左右两侧,各盖了一座木屋。
屋外的架子上,放着晒干的草药,墙角堆着一些生活用具。
靠近古树时,阿缠隐约听到树上传来打呼噜的声音,这显然是个喜欢睡觉的老树妖,对她们的到来不感到一丁点好奇。
将她放下来后,申回雪变回人形,悄声对她说:“我听说这棵树是村子里的巫族迁过来时种下的,已经有好几千岁了。”
“确切的说,是五千三百岁。”
一道声音自她们身后响起,阿缠转过身,看到一个身形消瘦,身着黑袍的老妇人。她的一只眼睛是黑色的,另一只眼睛是白色的,没有瞳孔。
见阿缠看向她,她自我介绍道:“我是巫央,你可以叫我央婆婆。”
“央婆婆好,我叫阿缠。”
“我知道。”巫央从她们身旁走过,走到古树左边的那间房子前,推开门,然后转身对她们道,“进来坐吧。”
阿缠和申回雪跟在巫央身后进了屋子。
屋子里的布置与大祭司那里很像,但有很多绿植,多了几分生机。
三人坐下后,央婆婆敲了敲木墙,咚咚咚的三声响起,不多时,一条藤蔓卷着三碗蜜水进来了,它将蜜水分别放在阿缠她们面前,临走的时候,还勾了勾申回雪的衣角。
“央婆婆,我带阿缠过来,是想和你打听一些事。”申回雪先开口。
央婆婆端起藤蔓送来的蜜水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不急。”
她问两人:“早饭吃了吗?”
“吃了。”阿缠回答。
巫央点点头,对申回雪道:“那午饭就在这里吃吧。”
申回雪有些受宠若惊,她来过央婆婆这里好几次,都没有被留过饭。
之前她就听村里人说过,央婆婆性情冷淡,不大与人接触。
要不是为了帮阿缠打听消息,她也不会特地找过来,虽然在她的主动下,央婆婆对她温和了许多,却也并不亲近。
“好,那就打扰了。”申回雪迟疑地点了下头。
央婆婆眼角勾起笑纹,又说:“林子深处最近迁过来一群乌凤,听闻乌凤肉质鲜美,用来炖汤正合适。”
申回雪和阿缠同时被馋了一下。
不过很快,申回雪就明白了央婆婆的目的,她大概是有话要与阿缠私下说,不方便自己留在这里。
她转头看向阿缠,阿缠朝她眨了下眼,于是申回雪站起身:“好吧,那我就去会会那群乌凤,晚点再回来。”
“路上小心些。”阿缠叮嘱一句。
“放心好了。”
申回雪离开之后,只剩下央婆婆与阿缠两人,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酝酿了好一会儿,阿缠才开口:“央婆婆,你认得我阿娘吗?”
她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她想,既然大祭司知道自己,那央婆婆应该也是知道自己的。
央婆婆没有立刻回答阿缠的问题,她好似回想起了什么事情,目光变得有些悠远。
许久,才悠悠开口:“我是你阿娘的弟子,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学习。你和你妹妹出生的时候,我见过你们。”
阿缠的声音哽住,从小就跟在阿娘身边么,真让人羡慕啊。
“那……你知道,她和我阿爹,是怎么死的吗?”阿缠将心中最大的疑问问了出来。
央婆婆沉默下来,就在阿缠以为她不会说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你阿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过我,但是我猜到了。”
“你猜到了什么?”央婆婆这样的态度让阿缠下意识地感觉到紧张,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慌乱,阿爹与阿娘的死,是不是与自己有关系?
央婆婆没有看阿缠,她将目光转到一旁,声音带着几分沉重:“我们巫族曾经遭遇过一场大屠杀,你听说过吗?”
阿缠点了下头:“我知道,是妖皇做的。”
她对妖皇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她出生的时候,妖皇早已被掩埋在妖族漫长的历史中。
但是,青屿山上许多长老甚至是祖母,偶尔提及妖皇时,语气都是敬畏与向往的,他们似乎很怀念妖国没有分崩离析的时候。
“你阿爹和你阿娘相遇在一次意外中,听说他对你阿娘一见钟情,死皮赖脸跟着你阿娘回了我们部落。”巫央回忆着那段过往,慢慢说给阿缠听,“那时候我们并不知道,他是妖皇最看重的下属。”
阿缠蹙起眉,她对阿爹的过往知道的并不多,也从不知道他与妖皇的关系,因为祖母不会和她说起这些,青屿山上也没有人会告诉她。
“我们与妖族接触不多,一开始族人很排斥他。他在我们部落住了很长时间,和大家一起生活,一起打猎,驱逐凶兽,祭祀先祖,族人们渐渐接受了他。
后来,你娘被他打动,他们在一起了。
忽然有一日,他收到了家书,说需要回家一趟。”巫央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他走后不久,数支强大的妖族军队突然出现,他们屠杀巫族,抓了各个部落的大祭司,要求大祭司们奉上各个部落的传承。
有些大祭司不肯,他的族人就会被当着他们的面杀光。而那些屈服的,最终也都惨死。
我们部落,在你阿娘的周旋下,损伤最小,但是我们都清楚,已经没有希望了。就在那时候,你阿爹回来了,妖族的军队退走,我们活了下来。”
阿缠意识到,这个故事,注定不会拥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了。
说起那些过往,央婆婆满眼哀伤:“那时候太惨了,到处都是尸体,巫族的妖族的,活下来的只有我们。”
“妖族的出现,与阿爹有关吗?”阿缠心中并不相信自己阿爹会做出这种事,但这么多的巧合出现在一起,让人百口莫辩。
她终于意识到,为什么阿娘会那样嫌恶她与阿绵,连看都不肯看她们一眼。阿娘憎恨妖族,也憎恨阿爹。
巫央摇摇头:“他对你阿娘解释,说他只是回了青屿山,没有将巫族的事情告诉妖皇,但是没有人信他。后来想一想,巫妖二族自古敌对,妖皇想更进一步,盯上了巫族的传承,知不知道你阿爹与巫族的关系,都会动手。”
“然后呢?”阿缠追问。
“然后啊,隔着血海深仇,你阿娘与你阿爹彻底决裂了。”从那以后,族中再也见不到大祭司与西景大人相伴的身影。
他们之间的结局,就像是旷野之地的夜晚,来得那样猝不及防。
“之后不久,你阿爹离开了,我们在你阿娘的带领下,在这里艰难求生。我们的日子慢慢变好,又听说妖族内部分裂,你阿爹背叛了妖皇。”
央婆婆将那段血雨腥风的妖族过往说得很简单:“之后有一日,我们听说妖皇死了,你阿爹和他的朋友们联手杀了妖皇。”
“大仇得报,阿娘应该高兴吧?”
央婆婆苍老的面容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妖皇死的时候,你阿娘发现她怀孕了。”
阿缠声音很小:“阿娘并不想生下我们。”
她不喜欢她们。
央婆婆看着低垂着头的阿缠,叹息一声:“可她还是生下了你们。”
如果没有生下这两个孩子,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巫央曾坐在这里,无数次的问自己这个问题,想要知道答案。
可没有人会给她答案。
如今,这个叫阿缠的孩子就坐在她面前,她忽然就知道了答案。
从来就没有如果,老师一定会生下这两个孩子。
阿缠屏住呼吸,声音中泄露出一丝颤抖:“央婆婆,我们……与阿爹阿娘的死有关,是吗?”
如果没有关系,央婆婆就不会从头讲起,一直讲到她和阿绵的出生。
“是。”巫央给了阿缠一个肯定的回答,她说,“妖皇在死前,诅咒了你阿爹。”
阿缠张了张嘴,艰难地出声:“诅咒了他什么?”
“诅咒他血脉断绝,后嗣……皆不得好死。”
巫央没有机会亲眼目睹妖皇的死亡,她也不知道,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妖皇会留下这样一个诅咒?
但那是妖皇,妖族历史上最强大的妖留下的诅咒,它生效了,并且无人能解。
“原来是这样啊。”阿缠恍然。
难怪她到处都找不到阿绵,可能那时候,阿绵就已经出事了,后来她也死了。然后,又在季婵身上活了过来。
阿缠想到了昨日见过的祭坛,大祭司说,每次祭坛被唤醒,都会显现出幽冥地狱的场景,她也曾亲眼见到阿爹在地狱之中受刑。
什么样的罪恶,需要在幽冥地狱中受尽刑罚?
阿缠想,如果自己注定会死,又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得到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她的重生,从来就不是意外。
究竟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才能让本该死去的她改头换面活下来?阿缠几乎不敢想。
巫央说:“你阿娘,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现在族内流传下来的各种各样的配方,几乎都是她改良过的,那些配方的效果比之前的更好,制作的方法使用的材料,甚至是每一个步骤都更简单明了。但是后来,她放弃了这方面的研究。”
巫央看着阿缠:“她开始研究巫族的禁术。”
阿缠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
“之所以会被叫做禁术,不只是因为被天地不容,还因为禁术会对施术人产生不可逆的影响。她失踪之前,意识就已经不清楚了,她忘记了熟悉的族人,甚至不记得我是谁。
那之后不过两日,你阿爹也消失了。后来,我们找到了那座祭坛,祭坛周围,有使用过禁术的痕迹。”
第179章 第 179 章 想你了
“我虽是你阿娘的弟子, 却不够聪慧,直至一切尘埃落定,才猜出你阿娘那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巫央微微仰起头, 嘴角扯出笑痕, “老师她, 真的很厉害。”
以阵法强行沟通幽冥,剥离两个孩子的血脉,以命换命,为她们再续一世。
这世上的禁忌, 都被触犯了一遍。
“为什么啊?”阿缠的唇微微颤抖着,神情迷茫无措。
她早早就接受了阿娘不喜欢自己的这个事实, 但是没关系, 喜欢可以不必是相互的,她喜欢阿爹阿娘就足够了。
她是一只很好哄的小狐狸, 就算有时候想起他们会难过,她也可以哄好自己。
她不曾想过,阿爹阿娘会为了让她和阿绵活下去,会用性命来支付代价,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间。
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他们的女儿。”
“可我现在却和他们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了。”
他们用命换回来的自己,成了另一个人, 是别人的孩子,和他们再没有任何羁绊了。
“你阿爹和阿娘不会在意这些, 他们只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阿缠沉默着,她过不去心中这道坎。
巫央无法劝慰阿缠,这件事只能靠她自己想明白。
曾经,她也时常会想, 老师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那两个孩子从出生起就被送走,她们明明只有那么短暂的缘分,从未真正相处过。
这世上的感情,是需要有回应的。
可今日见到阿缠出现在这里,她又想,老师和西景大人应该从未想过值或者不值吧。
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源于本能,本能的爱他们的孩子。
迟早有一天,阿缠会明白的。
“你阿爹和阿娘以前就住在隔壁的屋子里,你要去看看吗?”巫央忽然出声,她不想阿缠继续沉浸在悲伤中。
阿缠迟疑地点了下头:“好。”
巫央起身,带着她来到隔壁那座木屋前。
木屋的门并未上锁,巫央打开门的那一刻,阿缠站在门口,脑中忽然闪烁过一段记忆。
她记得这里。
她迈步走入门中,没有受到任何指引,便打开了靠在左手边的那扇门。
门打开,里面是一个书房,书桌上面堆放着零星几本书,后面的整片墙都是书架,上面堆叠着书册、竹简和布帛。
这个书房现在看起来并不很大,可是对曾经的阿缠来说,它很大。
她曾经试图藏在这里,不让自己被抓到,不让自己被带走。
但她很快就被抓到了,只来得及抓走一本桌上的书,将它死死抱在怀里,后来,那本书成了她的宝贝。
阿缠来到书桌前,手指在桌面上划过,那本书曾经就放在这个地方。
她转头对巫央说:“我曾经从阿娘这里拿走了一本书。”
跟在后面的巫央思索了一下,笑道:“我记得,是一本关于制香的书,是你阿娘根据族中的记载整理编撰的,其中一些内容是她自己添上去的,上面配方很有意思。”
“那本书后来被毁掉了,这里有复刻的版本吗?”阿缠问。
那时她在青屿山和其他狐狸崽子打架,打赢后那只狐崽子找了一堆同伴来寻仇。
他们趁她不在欺负阿绵,从阿绵手里抢走了她的书,又将书撕碎,等她回来的时候,他们在她面前将那一堆碎屑烧成了灰。
幸好,她曾经看了很多很多遍,已经将那本书的内容完完整整的记下来了。
那是阿缠第一次对同族下死手,如果不是后来被山上的长老发现制止了,她和阿绵可能会被赶出青屿山。
但她还是受了罚,打架留下的伤加上受罚后留下的伤,让她昏昏沉沉好几日。她还记得阿绵一直在她耳边哭,她睡觉时候哭得尤其大声。
好像就是从那一日开始,阿绵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爹娘了。
“没有。”巫央的声音换回了阿缠飘远的思绪。
见她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巫央笑了笑:“那本书原本是要给巫婴看的,后来老师听说书被你拿走了,就没有重新抄录那本书了。”
“为什么?”阿缠不解。
“那不是什么珍贵的礼物,但我想,老师应该希望,它是独一无二的。”
那本书,是她们母女之间,唯一的交流。
阿缠愣住,她慢慢的转过身,背对着巫央。好一会儿,才轻声说:“央婆婆,能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巫央点头,“一会儿你可以在屋里睡一觉,等你醒来的时候,回雪就带着乌凤回来了,到时候婆婆给你们炖汤喝。”
“好,谢谢央婆婆。”
巫央走出木屋,回身关门时,透过两道门,看到依旧孤零零站在那里的阿缠。
她在这里守了很多年,即使知道,离开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但某些恍惚的瞬间,总让她觉得一开门就能够见到老师和西景大人的身影。
这孩子如今的容貌,与老师和西景大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可她却好像看到了旧日时光中的西景大人。
无论皮囊如何改变,有些东西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响起,阿缠静立了许久,才绕过书桌,走到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她想,过去阿娘一定经常坐在这里。或许,阿爹也会在这里陪着她。
阿爹会喜欢哪个位置呢?
阿缠的目光在书房中寸寸扫过,最后看向后窗下的那个已经有些破旧的小垫子,阿爹应该会在那里。
变成一只狐狸趴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阿娘的侧脸,阿娘如果累了,一转头也可以看到阿爹。
阿缠因为自己的想象,无声地笑了一下。
坐了一会儿,她又起身去看身后的书架。
在书架最下方的角落处,被一个放花瓶的木架子挡住了,那里好像放着一个盒子。
阿缠将花瓶抱走,又将木架子移开,从里面将木盒子抽了出来。
这个盒子没有盖,里面的东西覆了一层厚厚的灰,央婆婆打扫房间的时候,应该把这里遗忘了。
阿缠从里面翻出两个拨浪鼓,小小的竹球,只剩下框架的风车,还有白色的骨哨。
摸到最后,她从盒子最底下摸出两个小小的木雕。
一只趴在地上尾巴炸开的小狐狸,一个正在啃手指的胖娃娃。
阿缠取出帕子将两个木雕仔细擦干净,将它们摆在了书桌上。
将盒子收拾好,放回原本的位置上,阿缠又坐回了椅子上。
她趴在书桌上,下巴抵着手臂,抬眼就看到那两个木雕。那盒子里的小玩意,是谁做的呢?木雕是阿爹雕的,还是阿娘雕的呢?
阿缠不再执着答案了。
她闭上眼,侧着头枕着自己的胳膊,在静谧的书房中睡了过去。
阿缠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她还没有睁眼,她的肚子已经替她咕噜噜的叫起来。
迷迷糊糊地起身,一睁眼就见到书桌对面,申回雪正端着一个小碗,一只手还在碗口不停地扇动。
“回雪,你回来了。”因为刚睡醒,阿缠的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
申回雪看着阿缠,阿缠的眼睛有些肿,好像是睡觉的时候哭过了。不过她并没有问,只是将盛着乌凤汤的碗放到书桌上,推到阿缠手边。
“我抓了四只乌凤回来,央婆婆拿了两只用来炖汤,剩下两只晚上烤了吃,先尝尝汤的味道怎么样?”
阿缠没有拒绝,她端起碗吹了吹,喝了一小口汤。
这乌凤汤里只放了一些盐来调味,却极为鲜美,阿缠喝了一小碗汤,反而觉得饿了。
“好喝吗?”回雪眼里带着期待。
“特别好喝。”
申回雪笑了起来:“走吧,去吃饭了,央婆婆做了一锅汤呢。”
“好。”阿缠跟着她走出了书房。
中午,她们吃了面饼喝了一大锅乌凤汤,晚上,直到天黑下来,剩下的两只乌凤才终于烤好。
央婆婆木屋的房檐上有长长短短的藤蔓垂落,那些藤蔓上挂着拳头大的果子,果子在夜晚散发着白色的冷光,恰好能将前面一片空地照亮。
就着光亮,三个人围坐在木屋前的空地上吃起了今日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聊天,阿缠和她们说,过几日祭祀的时候,大祭司让她去跳祭祀舞,央婆婆就指点了她一下。
后来,央婆婆在她和回雪的撺掇下,亲身示范祭祀舞给她看,阿缠看了一会儿热闹,就被认真的央婆婆叫起来跟着一起练习,回雪在旁给她们打拍子。
被纠正了几个动作,又练习了两遍,阿缠竟也将整支祭祀舞毫无差错的跳了下来。
申回雪一边鼓掌一边说:“阿缠,等祭祀那天,我一定将最好看的花环送给你。”
给在祭祀上跳舞的年轻巫族送花环是一种习俗,谁收的花环最多,谁跳的就是最好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祭司会邀请并非巫族的阿缠在祭祀仪式上跳舞,但别人有的,阿缠一定也要有,回雪决定做个大的花环,就算数量上未必能赢,但在大小上一定不能输。
“那你可不能忘了。”阿缠对自己的舞姿实在不太自信,说不定回雪会是唯一一个送花环的,可不能放过。
“好了,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央婆婆跟她们折腾了大半天,显得有些疲惫,她朝申回雪招招手,“回雪你在我这里睡,阿缠去隔壁屋子睡。”
两人对央婆婆的分配没有意见,阿缠回到了阿娘的木屋中,洗漱之后,她坐在曾经属于阿娘的床上,这里放了新的被褥,是央婆婆准备的。
可能是刚才跳了舞,明明时辰已经不早了,阿缠现在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白日里发生过的事,又如走马灯一样,从脑海中闪过。
阿缠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夺舍之后,她的神魂上莫名出现了锁链,第一次是意外,但却让她摸索出了锁链的作用,为了解除锁链,她开始逐渐靠近人类,理解他们的爱憎恨欲。
阿娘早就知道,她会成为一个人吗?
所以留下了那些锁链,让她变得更像是一个人?而她也如阿娘期待的那样,越来越习惯人类的生活,有了朋友,有了……喜欢的人。
可她还是想要当阿爹阿娘的女儿,就算失去的肉身无法恢复,但可以用阿爹的内丹将身体妖化。
即使那样做会很危险,她很可能因为妖化失败而沦为半人半妖失去意识的怪物,可一旦成功她会继承阿爹的部分妖力和记忆,那样她就与阿爹阿娘就有了无法抹去的羁绊。
那颗内丹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想法,忽然出现在了阿缠面前。
金色的内丹滴溜溜地转着,像是为她驱赶黑暗的明珠。
阿缠伸出手,手指几乎要碰到它。
就在即将触碰上时,她的手指微微蜷起,她迟疑了。
原本停留在那里的内丹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忽闪了一下,没入阿缠的体内。
屋子再度被黑暗铺满,阿缠缓缓的收回伸出去的手。
这时,规律的敲击声忽然在安静的夜晚响起。
阿缠被惊了一下,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屋子里太黑,她什么都没看到,却知道那是窗户的方向。
敲击声消失后,她屏住呼吸倾听了片刻,敲击声再一次响起。
“是谁?”
紧闭的窗扇悄无声息地展开,本来留在村寨里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了阿缠眼前。
窗外的风刮了进来,吹起床幔的一角,好似也将阿缠的心吹到了半空中。
她跳下床,赤着脚跑到窗边,乌溜溜的眼睛紧盯着与她一窗相隔的人,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惊喜:“你怎么会来?”
“想你了。”
第180章 第 180 章 阿缠的唇角不自觉……
阿缠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 她双手撑在窗台上,身体向前倾。
白休命很是配合地俯下身,由着她在自己的唇上又舔又咬,他懒洋洋地回应着, 并不激烈。
直至两人分开, 阿缠眉眼弯弯, 还不忘调戏他:“白大人的嘴可真甜。”
白休命舔了下上唇,压下眼中翻滚的欲望:“是吗,那再尝尝?”
阿缠猛摇头,虽然现在光线很暗,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白休命眼中压抑的情绪,但直觉告诉她, 浅尝辄止解解馋就好, 千万不能得寸进尺。
“你是怎么找过来的?”阿缠隔着窗户问他。
“大祭司告诉我的。”见没能把骗到她,白休命也不急, 神色自若地回答阿缠的问题。
阿缠才不信:“大祭司只会告诉你,我在今晚在外面留宿,很安全,肯定不会告诉你央婆婆住在哪里。”
白休命抬手,摸摸她的脸蛋,亲不到, 总能摸一摸:“真聪明。”
他的拇指在阿缠眼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有些肿, 似乎哭过。
白休命目光微微沉,似乎来到这里之后,阿缠的情绪起伏一直很大。巫族的祭司们,对她格外和善。
他的阿缠当然很惹人喜欢, 但对于警惕心极强的巫族来说,这可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他甚至发现,自己被爱屋及乌了。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白休命轻声问她。
阿缠偏着头,在他温热的掌心中蹭蹭,发丝垂落在他手腕上,带起一阵酥痒:“我要是睡了,怎么等到你?”
白休命唇角勾起,轻易被她哄开心:“出来,带你去看星星。”
“哪里有星星?”她仰起头往天上看,只有一片阴影。
白休命没有给她解释,双手扣在她肋下,轻轻往上一抬,阿缠整个人就悬空了。
她短促的叫了声,又想起回雪和央婆婆孩子啊隔壁屋子里,敢忙捂住嘴,将声音吞了回去。
白休命将人从窗户里顺了出来,见她一双白嫩的小脚丫不安分地晃荡着,干脆就把人抱在怀里。
“去哪里看星星啊?”阿缠对于看星星兴趣不大,不过她喜欢靠在白休命怀里的感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闻到他的气息,会让她觉得安心。
“上面。”
话音才落,白休命已经抱着她跃出了古树繁茂的树冠,落在了树的最高处。
古树的树冠太大,遮天蔽日,白日里日光照不进去,到了夜间,也将夜色一并拦下。
白休命抱着阿缠,踩在树顶,轻飘飘的,仿佛一丝力道都没有用,脚下却始终平稳。
他寻了一出平缓的地方,抱着阿缠坐了下来,阿缠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侧身坐在他大腿上抬头看着天空。
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但整片夜空布满了无数星点,星光连成片,仿若天河倒悬在人间,明明灭灭璀璨耀眼。
阿缠看得几乎移不开目光,她的身体往后仰,看着头顶的星空,喃喃低语:“真好看啊。”
这里的星空真美,很多年前,阿爹阿娘是不是也一起看过这样美丽的夜空?
现在自己和他们,看过了同一片夜空。
“嗯。”白休命应了声。
他看的不是星空,而是怀中的阿缠。
她的眼中,细细碎碎满是星芒。身上不知为何,带着一股怅然。
“流星。”阿缠忽然指着一个方向对他道。
白休命抬眼看过去,接连有两颗流星从空中划过。
“许个愿吧。”他说。
阿缠下意识地想摇头,她的愿望,没有人能替她完成。
不过最终她还是闭上眼,许了一个愿望,阿爹阿娘已经不在了,那就希望自己能够早日找到阿绵吧。
睁开眼,阿缠扭过头,见白休命也才睁眼,好奇地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呢。”阿缠实在很好奇。
白休命笑了声,在阿缠耳边说:“我的愿望是,今晚留下来。”
阿缠立刻翻脸,将他的脸推到一边:“这个愿望不行,换一个。”
“为什么不行?”
“如果央婆婆看到你从我的房间中出来,会吓到她。”
白休命故意反驳:“可是我觉得巫族的祭司心智足够坚定,应该不会被轻易吓到。”
“想都别想。”
由于阿缠不肯松口,白休命把人哄出来看完了星星,最后也没能得到留宿的机会。
回到地面,阿缠顺着窗户爬回屋子里,还不忘朝窗外的人挥挥手:“回去路上小心。”
“明早来接你?”白休命问。
阿缠摇头,再次拒绝:“我和回雪一起回去。”
“早点回来。”
“知道了。”阿缠伸手推推他:“你快走吧。”
等白休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阿缠才关上窗户,小跑回床上。
她躺在柔软的被褥中,身边依稀能够闻到白休命的气息。她闭上眼,不再只有孤寂的黑暗,而是漫天星斗闪耀。
阿缠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清早,阿缠和申回雪在央婆婆这里用过早饭才打算回村子。
央婆婆让回雪替她将最近采摘晒干的药材装好,等回去的时候送到大祭司那里去。
回雪按照她的吩咐正在分捡药材,阿缠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央婆婆叫住了。
“你阿爹留下的东西,你应该已经拿到了吧?”她忽然问。
阿缠愣了一下,点点头:“是的。”
“人族有句话,叫三思而后行。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先问问自己,会不会后悔。”
阿缠很想说她不会后悔,但昨夜的她依旧迟疑了。
“阿缠,不要着急,你还有很多时间做出决定。”
阿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尽管阿缠很笃定,没有人能够让她改变心意,但她确实不应该着急,等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再做决定不迟。
这时,回雪已经将两大袋子药材都装好了,她回身朝两人摆摆手:“央婆婆,东西收拾好了。”
“那你们就回村子里吧,我就不送了。”
“央婆婆,我们走了。”阿缠和巫央打了声招呼,然后小跑向申回雪。
申回雪变为原身,阿缠坐到她背上,回身朝巫央挥手。
巫央目送她们离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转眼,阿缠和白休命已经在村子里住了十几日,临近祭祀,村中也越发的热闹起来。
祭祀的前一日,村尾的祭坛已经搭建完成,祭坛中央,是一座高高的祭台,从早上开始,村民就从大祭司那里将自家的祭品抬了出来,堆放到了祭台周围。
村中几乎每家每户都为这次的祭祀准备了祭品,除了祭品之外,祭台上铺满了刚采摘下来的花朵和新鲜的叶子。
村民们的情绪格外激昂,让阿缠也对明日的祭祀产生了期待。
祭祀当日,晌午刚过,阿缠便被申回雪带到了大祭司的住处。
巫族的祭祀,是从申时开始。她要跳祭祀舞,需要先换上祭祀服。
大祭司已经为阿缠准备了一套新的祭祀服,白色的无袖长袍,滚着金边,腰带也以金丝编织而成,在腰间系三道结,垂坠于右侧。
换好祭祀服之后,申回雪坐在阿缠身后,帮她将长发编成辫子,然后拿过放在一旁的羽冠替她戴好。
阿缠晃了晃脑袋,羽冠上的羽毛随之颤动。这是由鸾鸟的羽毛制成的羽冠,羽毛五彩斑斓,在光线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如今,鸾鸟已经久不现世,阿缠也没有亲眼见过,今日只见到羽毛,也能窥得鸾鸟三分全貌。
这样一顶羽冠,足以见得巫族传承之久远。
衣服换好之后,阿缠一推开门就见到列行三人站在门口。
跳祭祀舞的,除她之外,余下三人都是刚成年的年轻男子,此时他们赤着上身,穿着黑色长裤,腰间同样系着金色腰带,不过在左侧结绳。
他们头顶带着各不相同的白骨发冠,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狰狞。
待阿缠他们好容易挤进了祭坛见了大祭司,立刻分配到了祭坛四角站定。又过了片刻,村中的人几乎都已经聚集到了祭坛周围,阿缠甚至在人群中见到列献一家人,唯独没瞧见白休命。
阿缠短暂失神片刻,骨器已被吹响,那股苍凉幽远的声音响彻天际。
大祭司手持长杖走上祭台,她手中长杖稍稍举起,随后落地,发出轰的一声,同一时刻,祭坛周围的九个火塘无火自燃,火塘中的各种香料遇火燃烧,青烟冲天而起,这是为先祖奉上的香。
而后,大祭司的声音响起:“拜——”
所有人如她一样,面朝东方,双手交叠抵额,而后三拜。
拜天、地、先祖。
三拜之后,周围安静下来,大祭司以阿缠听不懂的巫族古语念诵祭文,她声音顿挫,虽然听不懂,却能够感觉到情绪的变化。
每当情绪高昂时,连周围火塘中的火苗都旺盛几分。
一段长长的祭文念完,鼓声响起。
两面夔牛皮鼓被敲响,鼓声炸响,随后和入骨器的呜咽声。在这样的鼓点中,阿缠等四人从祭坛四角沿鼓点步步向前,直至走上祭坛。
鼓声越发激烈,祭坛上四人舞蹈的动作也随之加快。
阿缠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另一个空间中,看不到祭坛下的人,也看不到与她一同跳舞的人,只有自己站在光束中,被来自空中的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她摆动着手臂双腿,扭动着身体,一遍一遍跳着祭祀舞。
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体内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让她不知疲惫,反而越发兴奋,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力量的宣泄,原始又狂野。
在狂热的人群之外,白休命凝望着在祭台上舞动的阿缠,幽暗如深渊一般的黑眸中仿佛有火焰正在炽烈的燃烧。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转身,都让他的呼吸逐渐加重。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欲望终于再也无法被压制,彻底迸发出来。
等阿缠从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时,急促的鼓声戛然而止,天在这一刻由明转暗,夜晚降临。
十二遍祭祀舞刚好结束,祭台下传来如海啸一般的欢呼声,无数的花环朝着祭台上扔去。
就在这时,祭坛周围的十二面写满了巫文的幡无风自动,随后清风拂过,一阵刺耳的嗡鸣从祭坛中央响起。
那声音向外扩散,带起一阵气浪,扩散至村寨外,再往外。
在视线不及之处,在村寨附近的幽深森林深处,栖息在此的凶兽们仿佛感觉到了危险,全部离开巢穴,向着更远处逃离。
巫族祭祀先祖,除了求先祖庇佑,更是为了夺取更大的生存领地。
那嗡鸣声连绵不绝,直至大祭司的长杖落地,嗡鸣声消失,一切尘埃落定。
祭祀结束,但属于巫族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