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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第 161 章 你……没有死?


    这个名字才说出口, 太妃的脸色就变了:“你在胡说什么?”


    她死死盯着尚隐的脸,似乎是在怀疑,眼前的人是被人顶替了。然而无论怎么看,都没有看出一丝异常。


    可是赵隐怎么可能这样对她说话, 她将赵隐从小养在身边, 对他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没有伪装十几年的本事。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尚隐嗤笑一声:“太妃觉得,有人对我说了什么呢?是说,赵家与北荒王联手,害死了尚家一族人的事, 还是说,你为了北荒王妃的位置, 亲手杀了祖父的事?”


    太妃面色沉了下来, 这些过往已经很多年没有提及过了,今日从尚隐口中说出, 让太妃出奇的愤怒。


    她不得不承认,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眼前的人脱离了她的掌控。


    她背对着尚隐的手抓住漂浮于空中的金页,语气沉静地问:“你在为尚家抱不平?”


    尚隐没有否认:“我只想从太妃身上讨个公道。”


    太妃眯了眯眼,冷声道:“公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公道?尚家不曾养育过你,是我辛辛苦苦培养你长大, 而你现在要为了从未见过的尚家人,对我出手?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字字句句, 都是在拷问眼前人的良心。


    尚隐沉默着,听着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心想,如果是赵隐的话,一定会动摇。可惜, 赵隐听不到她的话。


    “他们是你的血缘亲人,难道我不是吗?”太妃的质问声在破庙中回荡,字字铿锵。


    “我们当然是亲人。”尚隐语气带着嘲讽,“如果不是凭借这层亲缘关系,你又怎么可能知道尚家所在,又用这个消息,换来了如今高高在上的身份呢。”


    “是谁告诉你的?”


    “太妃是不是忘记了,当年你为了从我娘口中得到尚家的御鬼秘术,用我的命来威胁她。她配合一次,你就让我去见她一面。”尚隐一字一句地说着,“她死的时候,你都还特地让人带我去送了她一程。”


    太妃确实不大记得了,对她而言,那只是个不能再渺小的事情了。


    她肯留下赵隐这个孙子的命,就已经是她仁慈,至于那个她并不满意的儿媳,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块踏脚石。没有了利用价值,自然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太妃终于明白了,她说:“所以你从小就怨恨我害死你娘?”


    “是啊。”尚隐的目光从太妃身上移到了那对瑟缩在一起的父子身上。


    “除了你,还有赵巡,凭什么我娘死了,你们却能活得逍遥自在,这多不公平啊。”看着眼神惊恐的赵巡父子,尚隐又说,“今日我本来只想找你们两个报仇,谁知爹非要带上弟弟,我怎么好让你失望。”


    赵巡的嘴唇哆嗦着:“我是你亲爹,你敢对我动手,你就是大逆不道。”


    尚隐扯动了一下唇角,没有理会他,而是将目光移回了太妃身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太妃可以安心上路了。”


    “确实可以上路了。”太妃手中的金页忽然冒出血光,不知何时,那金页吸了太妃的血,连页片都变成了血红色。


    太妃下手狠狠一抓,从金页上散发出一阵阵波动,除了手持金页的太妃不受影响,不管是尚隐还是赵巡父子全都捂着胸口,一脸痛苦。


    金页上的波动越来越强,赵巡与赵泽谦双双栽倒在地,生死不知,尚隐则表情狰狞地抓着心口处,呕出了两大口血,他硬生生将背后的墙震碎,远遁而去。


    直至尚隐的身影消失,太妃抓着金页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甚至因为太过僵硬,无法伸直。


    她静立在破庙中片刻,无法确定金页会对赵隐造成多大的影响,眼下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中。


    心中这么想着,太妃快步往外走去,走出庙门时,她转头看了一眼倒在角落的亲儿子与亲孙子,随后毫不迟疑地迈步出去了。


    眼下她无暇顾及旁人生死,只能暂时先保住自己。等她回了京,在找人来救不迟。若是他们没能坚持到那时,也只能怪他们命不好。


    太妃拿着金页,先去了破庙后面,拉扯的马全部倒在了地上,显然也没有逃过金页的攻击。


    不能骑马离开,太妃目光扫视周围,忽然又注意到了对面的那座小庄子。


    她没有再犹豫,快步往那庄子走去。


    等她走下了半山腰,尚隐从破庙后面的一棵树后显出了身形,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目送太妃往庄子而去。


    今日的庄子很安静,因为阿缠说要休息,不想被人打扰,庄头便让庄户们都回到自己家中,不让他们四处走动。


    那些庄户很是听话,早早的关门闭户。而且他们的住处靠后,就算前面有什么声响,也听不到。


    所以庄子的大门被拍响的时候,好一会儿都没有人应门。


    正当太妃以为庄子里没有人住的时候,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陈慧看着满头珠翠,服饰奢华的太妃,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这位夫人,不知有何贵干?”


    太妃的目光从陈慧身上扫过,规矩不错,言谈举止也算有礼,从衣着来看,出身不算太差,想来家中薄有资财,但应该不是官宦人家。


    她本想立刻表明身份,不过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改变了想法,她对陈慧道:“我在路上遇到了些意外,正好看到你们家庄子,想要买匹马代步,不知你们庄子里可养了马?”


    “这样啊……”陈慧点点头,“倒是养了两匹马,不过只是寻常马匹,恐怕入不得夫人的眼。”


    “无妨,能否牵出来让我瞧瞧?”


    “自然是可以的。”陈慧答应得爽快,她引着太妃走入庄子。


    两人往前走了不远,便看到并排的三间屋子,其中一间屋子的屋门打开,门前摆着桌椅,椅子上还坐着一人。


    太妃抬眼看过去,坐在椅子上的女子身材娇小,容貌极好,但眉宇间带着几分疏懒,明明见到了她走来,也只是掀起眼皮看过来,并无多余反应,规矩还不如引路的人。


    太妃还在心中猜测两人的关系,就听陈慧道:“夫人,马匹养在后面,还请您在这里稍微歇息一下,我去去就来。”


    “好。”太妃点点头,她心中虽然还在警惕,但又觉得赵隐在京中也无认识之人,不应该与人有所勾结。


    况且她手中还有金页足以防身,这两名女子就算心怀不轨也伤不了她。


    太妃被陈慧引到阿缠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等陈慧走了,阿缠拎起小茶壶,给自己添了杯茶,然后又将茶壶放到太妃那边,似乎是在示意她口渴了就自己倒水。


    太妃对她这副样子不大瞧得上,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才开口询问:“姑娘是这庄子的主人?”


    “是啊。”阿缠抿了一口茶,懒洋洋地回道。


    “不知姑娘芳名?”


    阿缠眼波流转,偏头朝太妃笑了笑:“我姓季,叫季婵。”


    太妃原本放松的身体忽地变得僵硬,她的脑袋仿佛涨了起来,耳中嗡嗡作响。


    季婵,她竟然就是季婵。


    太妃很少会记住不重要人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她却只听了一次就记在了心里,因为这个名字让她联想到了那只狐妖。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自然也不喜欢这个名字的主人,只是她并不知道,这名字的主人究竟是何模样。


    如今,却在这里亲眼见到了,这显然不可能是一个巧合。


    她看着面前娇弱无害的女子红唇微启,对她说:“或者太妃也可以叫我另一个名字,阿缠。”


    太妃面色铁青地站起身,她双目圆瞪,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刺激,椅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谁也没有多看一眼。


    “阿、缠?”


    阿缠眉眼弯起,笑得很好看:“是缠绵的缠,因为我有一个妹妹,叫阿绵,所以我叫阿缠。”


    太妃心中原本的那一丝侥幸也在阿缠的话语中彻底消失,眼前的人,虽然和那只狐妖长得截然不同,但她就是狐妖无疑!


    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阿缠就是这样介绍自己的。


    “你……没有死?”


    这一刻,太妃终于意识到,为什么赵隐会背叛她了,一定是因为阿缠,这只狐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策反了赵隐。


    之前阿缠就是用这样的手段勾引了她儿子,如今又变成了赵隐。


    阿缠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手指勾着披风的系带,系带上坠着的毛球球晃了晃。


    “托太妃的福,差点就要死了,结果又活了过来。”阿缠眉眼弯弯,她如今的容貌不及当初,但在太妃眼中,却是一样的让人厌恶。


    “身为狐妖竟敢夺舍人族,这消息传出去,你必死无疑。”


    “是啊,我实在怕死得很。”阿缠依旧懒洋洋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恐惧,“所以,只能拜托太妃,替我保守秘密了。”


    太妃冷笑一声,正想再次使用手中金页,她忽然感觉自己的手失去了知觉。


    “你做了什么?”太妃一脸惊怒。


    这时,陈慧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依旧平静无波:“没做什么,就是给你种了点尸毒。”


    二阶之后,陈慧早已能自由控制体内尸毒,不需要再使用自己的血了。


    太妃这才想起,赵隐曾和她说,季婵身边跟了一只二阶活尸。


    这个看起来与活人无异的女人是活尸?


    这一刻,她已经无暇多想,她感觉到不止是手失去了知觉,她浑身都开始发麻。心跳得越快,身体就越是不受控制。


    陈慧走上前将椅子扶了起来,然后将太妃按回到了椅子上。


    阿缠一手撑着侧脸,看着浑身僵直,好像待宰羔羊一样的太妃,开口道:“太妃,真是好久不见。这一年里,我时常会想起你。”


    太妃眼睁睁看着手中的金页被陈慧取走,心知大势已去,满心绝望:“你想怎么样?”


    “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阿缠声音温柔地安抚,“我这人最讨厌打打杀杀,何况你可是北荒王太妃,杀了你,我岂不是要赔命,我还想多活几日呢。”


    她的话,太妃一个字都不信。


    在太妃如刀锋一般锐利的目光下,阿缠慢悠悠地说:“我当然,是要把你交给你的孙子啊,他可是等这个机会好久了。”


    阿缠话音才落下,拍门声又响了起来。


    陈慧未动,阿缠偏过头:“进来吧。”


    方才被金页逼退的尚隐,此时却像是没事的人一样,从墙外一跃而过,他手中还拎着两个人。


    正是之前被太妃舍弃的赵巡与赵泽谦。


    见到尚隐,太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刚是是故意的?”


    尚隐将手中两人扔到地上,抬头看向太妃:“太妃不是一直对阿缠念念不忘吗,既然你这么想她,我自然要为太妃实现愿望。今日见到她,你应该很开心吧?”


    第162章 第 162 章 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


    事到如今, 太妃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一切分明都是阿缠设计的。


    她先是策反了赵隐,后又以香炉为饵,让荒林跳进她早就设好的陷阱, 就为了今日。


    太妃忽然回想起赵隐之前说过的那些话, 他先是引她派出荒林对付阿缠, 今日又故意引她出城。


    偏她连自己亲爹都不信任,却从未怀疑过赵隐,于是她就这样轻易的中了圈套。


    太妃恨毒了暗中操纵赵隐的阿缠,同时心中又涌起无法抑制的恐惧, 她知道,这只狐妖是不会放过她的。


    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赵隐, 无论如何, 也不能轻易放弃。


    太妃看向尚隐:“赵隐,你知不知道, 妖族夺舍人族为天地不容,你帮她就是助纣为虐。无论她许诺了你什么,都只是在利用你,不要一意孤行了。”


    “我知道她在利用我。”尚隐的回答让太妃心中一沉,他说,“她找上我的目的, 就是要借我的手杀了你,我一直都很清楚。”


    “不是这样的, 赵隐,你只是被她迷了心智,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何必为了她搭上自己的命?”太妃语重心长, “你是我亲孙子,我们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是我对不住你娘,我知道你怨我,我保证,尚家的事我会给你一个公道。”


    太妃说得情真意切,阿缠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感觉为了打动尚隐,太妃大概把她这辈子的温情都用上了。可惜,她找错了对象。


    等太妃话音止住,阿缠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恰好打断了对方刚刚酝酿好的情绪。


    感受到太妃那充满了怨毒的目光,阿缠故意问尚隐:“我觉得太妃说得挺有道理,你觉得呢?”


    “嗯。”尚隐敷衍地应了一声。


    “那你想要反悔吗?这里只有你修为最高,如果你想,你随时可以推翻我们之前的约定。”


    尚隐瞥她一眼,反悔?


    他敢肯定,自己敢背叛阿缠,立刻就会变成下一个荒林。


    阿缠那无害的外表下,隐藏的可是一头大妖。


    他俯下身抬手扣住赵巡的头颅,片刻功夫,赵巡便迷茫地睁开了眼。


    见他醒来,尚隐才终于开口道:“我不会反悔。”


    他的回答让太妃的面色彻底灰败下来,她已经在心中想了无数种脱身的法子,但没有一种可行。赵隐的存在,堵死了所有的可能。


    太妃心里只剩下懊悔,为了自己的的安危而训练出的恶犬,今天却反噬了主人。


    阿缠看着太妃变幻的神情,说道:“我猜,太妃现在应该很后悔当初留你一命,她一定在心里骂你是白眼狼,我猜的对不对,太妃?”


    太妃嗤笑一声,语气不屑道:“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我,不必浪费口舌。”


    阿缠拍拍手,语气中满是钦佩:“不愧是北荒王太妃,真让人佩服。”


    说罢,她对尚隐道:“太妃都这样要求了,可一定要让她满意才是。”


    此时尚隐已经将醒来的赵巡拎了起来,一把将他推到了太妃身旁,对他说:“把她的手脚绑起来。”


    同时一卷麻绳扔到了赵巡身上。


    赵巡下意识地抓住麻绳,神色惊恐地看着尚隐与方才扔给他麻绳的陈慧。


    方才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知道了他们的目的。他心中,现在只剩下恐惧。


    “我……我……”赵巡拿着麻绳的手不停发抖。


    看他磨蹭了半天也没有动作,阿缠懒洋洋道:“如果他不愿意,就把他处理了,让他儿子来动手好了。”


    “好。”


    尚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见他朝自己走来,赵巡尖叫出声:“我绑,我绑。你们不要过来。”


    赵巡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也不在意身上的泥土,他别开眼,不敢看太妃惊怒的眼神,哆哆嗦嗦地用麻绳去缠太妃的手脚。


    太妃看赵巡竟然真的敢照做,胸口剧烈起伏,怒斥道:“赵巡你敢,我是你亲娘。”


    赵巡咽了咽口水,小声回道:“娘,儿子也是迫不得已,是他们逼我的,你一定能理解我的,对吧?”


    太妃当然不能理解帮助凶手害自己的儿子,她咬牙切齿地骂到:“我当初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无情无义的贱种!连自己亲娘都害,你会不得好死!”


    太妃心知自己难逃一死,愤怒与绝望充斥着全身,她早已不顾忌自己的形象,恨不能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所有害她的人。


    在她眼中,现在的赵巡就是帮凶之一。


    赵巡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脸色铁青,就在太妃还要骂他的时候,赵巡忽然一巴掌扇了过去。


    清脆的巴掌声过后,太妃直勾勾地看着赵巡,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巡愤怒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他指着自己道:“我是贱种?难道你就不贱了?你踩着我爹的尸体攀上北荒王,不想认我,觉得我是你的耻辱?你把我丢给赵家不闻不问,想起来了就像是逗狗一样给我一个眼神,然后觉得我应该感恩戴德是吧?


    觉得我不配做你儿子,只有白斩荒才是你儿子,是不是?可惜白斩荒救不了你。”


    他边说着,边用麻绳将太妃的手死死绑住,还系了个牢固的死结,然后又去绑脚。


    将人捆住之后,赵巡依旧处于愤怒之中,他转头看向尚隐:“我已经绑好了,你还想怎么样?”


    尚隐指着不远处立着的木架子,对他说:“把她吊到上面。”


    “不要,赵巡把我放下!”太妃终于反应过来,她不住尖叫,但是赵巡毫不迟疑地将她吊在了粗壮的木架子上。


    “有杀猪刀吗?”尚隐问陈慧。


    陈慧转身离开,不多时,拎着两把剔骨刀回来了。


    尚隐接过刀,走到赵巡身后,将其中一把剔骨刀塞到了他手里,然后握住他的手。


    “爹。”尚隐叫他一声,赵巡浑身一个哆嗦,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刀。


    “你要干什么?”


    尚隐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今日你和太妃,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赵巡的上下牙齿开始打颤,发出嘚嘚的声响。


    “比起太妃来,我和爹之间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说是吧?”尚隐轻轻拍了拍赵巡的肩膀,“所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得到活下来的机会。”


    “赵、赵隐,她毕、毕竟是你祖母。”


    “所以你想替她死?”尚隐的声音里充满疑惑,“倒也不是不行。”


    “不是,我……”


    “我知道,爹只是一时失言。”尚隐的语气放缓,像是安抚一样地对他说,“你应该没有亲手杀过人吧?没关系,你可以把她当成是一只猪,只要找准了角度,来上一刀就好。”


    尚隐松开了手,推了推身体僵硬的赵巡,鼓励似的对他说:“去吧。”


    太妃眼睁睁地看着赵巡握着剔骨刀走上前,她眼中满是惊恐,口中不停说着:“不、不要,停下来……”


    然而赵巡和魔怔了一样,眼睛圆瞪,眼底都是血丝:“娘,你别怪我,我也只是想想活下去。”


    然后,他大步走到木架前,闭上眼,一刀刺了过去。


    噗嗤一声,刀锋入体,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脸上和手上,惨叫声刺耳,却只有在场的几个人能听到。


    赵巡睁开眼,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刀捅到了太妃的腰侧。


    尚隐在他身后拍手:“做的不错,继续。”


    赵巡将刀抽出,然后又捅了一刀。


    一开始,他的手因为恐惧而发抖,太妃在他的两次尝试下,痛得撕心裂肺,惨叫连连,从最初的咒骂,到后来喊着让他给她一个痛快。


    听着太妃的哀求,赵巡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再一次下刀时,对准的是她的心脏,然而刀在刺进她胸口时,忽然就偏了。


    太妃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浸透,暗红色的血液在地上汇聚成一滩,中了这么多刀,流了这么多的血,她却依旧还有呼痛的力气。


    阿缠坐在椅子里看着这一幕,看着赵巡一刀一刀的扎进去,每到刺中要害时,他就会失手。算了算,这已经是第八刀了。


    被吊起来的太妃身体晃晃悠悠,就像她曾经对尚隐说的那样,像是猪肉摊上吊着的半扇猪肉。


    赵巡此时满身都是血,已然有些失控,他睁大眼睛看着太妃,反反复复地问她:“你为什么还不死?”


    太妃张着嘴,嘴里全都是血。疼痛让她咬掉了舌头上的肉,她睁着眼,听着赵巡的话,心里也在想,她为什么还没有死?


    阿缠的目光从近乎疯魔的赵巡身上移开,落到了刚刚醒来的赵泽谦身上。


    她觉得,自己有些小看尚隐的报复心了,被身体关押了二十年的意识,果然只是看起来正常。


    尚隐正在对赵泽谦说话,他说:“这一次,轮到你了,弟弟。你和你爹,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去。”


    他还说:“我原本不想牵连你的,可谁让爹非要带你过来呢,你总要做点什么,证明一下自己。”


    然后将另一把刀塞进了赵泽谦手中,赵泽谦握住了刀。


    赵泽谦确实比赵巡要狠得多,他握着刀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到赵巡身后,然后,一刀扎入他的后心。


    赵巡的动作一滞,他艰难地转过头,只看到了赵泽谦因为用力而扭曲狰狞的脸。


    “泽、泽……”他张了张嘴,然后倒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太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孙子害死了她的亲儿子,下一刻,她又见到赵泽谦惊恐地瞪大眼,拿着刀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反手朝心脏处狠狠扎了一刀。


    刀尖刺入又拔出,温热的血喷了太妃满头满脸。


    在太妃的注视下,赵泽谦也倒了下去。现在,她不但失去了儿子,连孙子也没有了。


    当一切归于平静,尚隐才一步步朝太妃走了过去。


    他站在木架前,拿出一张手帕仔细替太妃擦了擦脸,但血实在太多了,用手帕擦不干净,反而涂抹得到处都是,显得有些可怖。


    尚隐的动作温柔,声音也是温和的,他说:“我娘死的时候,就是这样吊在牢房里,和你现在的姿势一模一样。”


    太妃虚弱地开口,声音含糊又可怜:“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尚隐摇头:“太妃怎么会有错呢,你也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吧?知道你为什会落到这个下场吗?”


    他并不需要太妃的回应,自问自答道:“因为阿缠。”


    “太妃,你是不是很好奇,原本对你百依百顺,恨不得把命献给你的赵隐为什么会背叛你?为什么会帮阿缠?”


    “为什么?”太妃发出气音,就算死,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输。


    尚隐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因为我不是赵隐啊,赵隐只是我分离出的一抹意识,后来他控制了我的身体,只差一点,他就能让我彻底消失了。”


    看着太妃呆滞的表情,尚隐幽幽地叹息:“只有阿缠发现了我,她从来就不喜欢管闲事,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帮我。直到你让人去杀她,我去为她通风报信。”


    “是你?”太妃终于知道,阿缠为什么能够提前一步逃跑。


    若非如此,当初他们也不会费了那么大力气,最后还让人跑进了上京城。


    “是我。”尚隐替太妃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继续满足她的好奇心,“进京后不久,阿缠找到了我,然后将我的意识唤醒了。”


    “竟然是这样……”她低声喃喃。


    “是啊,就这么简单。”尚隐笑着说,“这大概就叫害人者,不得好死,你说是不是?”


    太妃掀起眼皮,看着不远处依旧坐着不动的阿缠,她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但是能够感觉到来自阿缠的目光。


    那是漠视的目光,她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中。


    曾经的很多次,阿缠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明明只是个闯入了人类居所的狐妖,懵懂无知,却又高高在上的漠视一切。


    她厌恶那样的眼神,那让她忍不住想到了曾经的尚家人。


    他们明明只是平民,却在她面前处处彰显所谓的家族底蕴,再深厚的底蕴又能如何,最终还不是死的一个都不剩。


    太妃忽然觉得身体很冷,她耳边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惨叫声,那是尚家人的声音吗?他们是不是在诅咒她,诅咒将北荒王带来的她不得好死?


    她努力去听他们的声音,可寒冷与疼痛让她的意识越发的模糊,她听不清那些声音,越是这样就越是绝望。


    是他们的诅咒让她落到这个地步,一定是他们回来报仇了!


    太妃死了,死于失血过多,从被赵巡刺伤到死亡,足足坚持了三个时辰才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死的时候,眼睛还是睁着的。


    第163章 第 163 章 希望白休命今日出门没……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外面刮起了风,呼啸的风声像是鬼怪在哀嚎。


    远处的庄户家中已经点起了油灯,却没有人靠近这里,这方小天地早早便被隔绝在外了。


    尚隐站在挂着太妃的木架子前, 看着她的尸体随风晃荡。


    不可一世的北荒王太妃, 就这样轻易的死在了他面前, 原来刨除掉了笼罩在她身上的光环,她也只是个普通人。


    “你还要在那看多久?”阿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尚隐转过身,看着将自己拢在披风里的阿缠,扯出一抹笑:“你醒了。”


    方才阿缠嫌坐着太累, 回屋小睡了一会儿。


    “嗯。”阿缠迈步走了过来,距离尚隐几步之外停了下来, 不忘记提醒他, “太妃大概会觉得自己死的很冤,所以记得处理一下她的魂魄, 虽然尚家的御鬼术你只学了皮毛,但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尚隐抬起手,掌中溢出青色雾气,雾气向下沉去,朝着太妃与赵巡父子尸体身上蔓延而去。


    很快,半空中出现了三道模糊的人形轮廓, 在青雾之中,那轮廓逐渐消融, 直至消失。


    现在,就不会有人通过鬼魂查探到他们死前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们家族的御鬼术很厉害。”阿缠赞叹道。


    尚隐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想到了什么,说道:“差点忘记了, 荒舞也追杀过你。”


    荒舞也是北荒王府的四境,她学了尚家的御鬼术,然后突破到了四境。


    “对啊,她操纵的那只鬼很凶。”阿缠中肯地评价,然后问,“你知道,她有什么弱点吗?你娘当初,真的把御鬼术毫无保留的告诉他们了?”


    “你就算知道,也伤不了她。”


    “原来真的有啊。”阿缠有些意外,她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有,修习御鬼术到第三阶的时候,身上会长出一只鬼眼,荒舞的鬼眼长在右肩上,只要毁掉鬼眼,就会切断她和御鬼的关系,使御鬼反噬。”尚隐说得很详细。


    在与人交手时,四阶的御鬼反噬,就等于多了一个接近四境的敌人,这是致命的。


    他一直都知道这个秘密,可是没有用,他连近荒舞的身都做不到,就算近了身又能怎么样?


    阿缠满意地点点头:“有机会可以试一试。”


    尚隐看着阿缠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北荒王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太妃的死讯了吧,你不担心吗?”


    太妃死的时候,那张被陈慧收走的金页忽然自燃了。那东西显然与太妃性命相连,尚隐猜测,拥有地灵册的北荒王一定会第一时间察觉到异常。


    “担心什么?”


    “太妃死在上京,北荒王不会善罢甘休,他必定会查到你身上。”他不知道,为什么阿缠看起来这么淡定,是因为白休命吗?


    阿缠看向尚隐,朝他展颜一笑:“你为什么觉得,该是我担心呢?现在该担心的,是他才对。”


    “什么意思?”


    阿缠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杀了太妃,你觉得痛快吗?”


    尚隐沉默下来,最后摇了摇头。


    一开始是痛快的,但是看到她死了,心里也只剩下怅然。因为,将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造成尚家灭门的,不止有太妃,她是罪魁祸首,却不是唯一一个。


    阿缠慢悠悠地说着:“太妃之死足以震惊朝堂,就算你掩埋尸体,远遁离去,很快也会被抓回来,你逃不走。”


    “我知道。”所以他根本没想逃,他只想一会儿收拾干净这里,不要让这件事牵连到阿缠身上。


    这个结局,一开始他就心知肚明,他也没想过弄死太妃后,自己能活下来。


    他想的是趁着赵家人尚未发现太妃出事,回到赵家,或许可以趁机除掉赵岐。然后就是被发现,被杀,他的结局一眼可以望到头。


    阿缠看出他眼中凝聚的杀意,立刻便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不赞同地说:“不要总是想着打打杀杀,把自己的命赔进去,实在太亏了。”


    尚隐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一开始唤醒他还蛊惑他去杀太妃的,难道不是她吗?


    “那你说要怎么办?”


    “你不妨换一个角度来找一找解决办法,你说北荒王为什么需要尚家的家财呢?”


    “那么庞大的财富,谁会不动心。”尚隐觉得这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事情过去那么久了,没有证据,在赵家与北荒王的权势下,真相也注定会被掩埋。


    阿缠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他需要这么多银钱,一定是想……谋逆吧?”


    尚隐睁大眼,北荒王府是在不断壮大自身,但是应该没到谋逆那个地步,他觉得,两代北荒王都算是理智的,不至于不自量力到这个地步。


    阿缠没等他深想,继续道:“赵家呢?与地方亲王私下勾结,不怀好意,先帝离世是否有他们的手笔?”


    “有、有吗?”尚隐感觉脑子有点乱,总觉得那里不对,但是阿缠说得好像也符合逻辑。


    “当然有。”


    “这又能证明什么?”尚隐不解。


    “这能证明,你不是作恶的人,你是被北荒王府和赵家联手迫害的可怜人,你只是被逼到走投无路才选择杀死太妃,你要用自己的性命,向世人揭开这场阴谋。”


    “我是这种人吗?”尚隐开始不确定了。


    “你当然是啊,你从小被太妃虐待压迫,亲眼看着生母被他们害死,你不是故意想要杀人的。”


    说完之后,阿缠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尚隐看着阿缠,无意识地摇摇头,随着她的话道:“我不是故意的。”


    “这就对了,你杀了他们,都是逼不得已。你不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向陛下揭露真相。”


    “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尚隐现在看阿缠的眼神都带着些敬畏,一年之前,阿缠对于人类之间的勾心斗角弯弯绕绕从来不感兴趣,也不放在心上。


    短短一年,就已经变成这样了,她在上京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接下来,就要等官府的人主动找过来了。太妃若是久久不归,这么大的事,赵家人一定会选择报官,然后机会就来了。”


    “有赵家的关系在,就算来人,他们也不会听我说话。”尚隐觉得,赵家要是知道太妃死于他手,恐怕会急着将他灭口。


    “总有人会愿意听的。”


    可能是阿缠看起来太过笃定,尚隐只是犹豫了一瞬,便放弃了回到赵家杀人的计划,选择留了下来。


    此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往日的这个时间,赵家各院的主子应该已经用过暮食,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歇息了。


    然而太妃白日里外出之后,竟至今未归,赵府老太爷心中忧虑,他的两个儿子自然也不敢当做无事发生。


    他们只觉得太妃可能是游玩时来了兴致,打算在外宿上一夜,并不能理解自己亲爹的担忧。


    然而赵岐却总觉得心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样。


    “父亲,现在已是宵禁,不如您先歇着,等明早若是再没有太妃的消息,我们就派家丁出去找可好?”


    赵岐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终于是放弃了现在就派人去找人的念头。


    被两个儿子轮流安抚,他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


    第二日一早,赵家便派出了家丁打听太妃的踪迹,然而一上午过去,太妃依旧没有回来。


    这时候,不止赵家人觉得不妙,连太妃留在府中的贴身丫鬟也开始不安了。


    三名丫鬟被带去了赵岐的院子,还未等赵岐开口询问,其中一名大丫鬟便已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老太爷,太妃此次出行只是为了联系王爷,若是不出意外,昨日就该回来的。”


    赵岐眯了眯眼:“真的?”


    “奴婢不敢说谎。”


    “她至今未归……难道真的出了意外?”赵岐喃喃道。


    “老太爷,接下来该怎么办?”没有了太妃在身边,丫鬟们只能指望赵家人将太妃寻回。


    “老大。”赵岐看向大儿子赵鸿良,因为太妃之事,今日赵鸿良特地和衙门请了假。


    “父亲,您吩咐。”赵鸿良也知小妹的安危事关重大,赵家的家丁都没有寻到人,恐怕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再不敢怠慢。


    “你去兵马指挥司找都指挥梁彦,告诉他太妃出城一夜未归,让他带上得力的下属出城寻人。”


    赵鸿良心中一动,这梁彦明面上和自家可是从不来往,但他知道,这人是父亲早年布下的暗棋。


    梁彦能爬到这个位置上,少不得他父亲暗中帮助。


    他有些迟疑:“父亲,为了此事惊动梁大人,恐怕会被有心人注意到。”


    赵岐闭上眼:“你妹妹的安危要紧,去办吧。”


    “是。”


    赵鸿良不敢耽搁,骑马带着家中护卫往兵马指挥司而去。


    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远远地跟在后面,目送他进入了兵马指挥司,又亲眼见到都指挥梁彦带着一群人和赵鸿良一起离开。


    等人走远了,陈慧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接下来,她得去明镜司衙门报个案,她家阿缠遭歹徒绑架,如今只有白大人能救她了。


    走到了明镜司门口,陈慧叹了口气,阿缠这个计划,在应对别人的时候没什么问题,但是面对白休命时却是破绽百出。


    前两日四境都没能把她怎么样,今天一个三境就把她绑走了,这话说出来,白休命能信?


    但阿缠交代了她就这样说,陈慧也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白休命今日出门没带脑子。


    陈慧报出了阿缠的名字,指名要见指挥使,守门的明镜司卫不敢耽搁,很快将消息传了进去。


    不多时,陈慧便被带到了白休命面前。


    此时堂中除了白休命之外,还有几名身着官袍的明镜司千户,他们都垂手立在一旁,并不出声打扰。


    “你说季婵找我,她人呢?”白休命看向显得有些狼狈的陈慧。


    她的头发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有破裂,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打斗。


    陈慧垂下眼,不敢与对方对视:“大人恕罪,是草民借了阿缠的名义求见大人,阿缠被人挟持,那人实力强劲,我不是对手,不得已才向大人求助。”


    白休命挑了下眉:“被人挟持?”


    站在几名同僚之间的封旸与江开:难道是他们听错了?不应该是季姑娘挟持别人吗?


    他们可是亲眼所见,她手上带着自家大人的指环,那里面藏了一条龙魂!


    谁敢不要命了挟持她?


    陈慧硬着头皮点头:“是。”


    “贼人是在何处挟持的她?”白休命又问。


    “是在庄子上。”


    “你们去庄子上干什么?”


    陈慧昧着良心说:“阿缠这两日受到了惊吓,所以想要出去散散心。”


    白休命似笑非笑:“受到了惊吓……”


    陈慧低下头。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抬眼看向江开。


    江开当即领会到了自家大人的意思,朝他拱了拱手,快步离开。


    屋中一时陷入死寂,陈慧犹记上一次,阿缠被虎妖抓走,她找到白休命说阿缠出了事,他第一时间去救人,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还只是寻常。


    如今白休命与阿缠关系匪浅,听到了她这番话却依旧稳如泰山,面上不带丝毫担忧。很显然,她的希望落空了,白大人的脑子还长在原来的位置上。


    很快,江开去而复返,他看了眼陈慧,快步走到白休命身旁低声道:“大人,方才兵马指挥司的梁彦带兵出了城,听闻是去寻找下落不明的北荒王太妃。”


    白休命眼中闪过一缕暗芒,北荒王太妃……


    他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先是四境暗杀不成被抓,然后太妃出城一夜未归,最后阿缠被人挟持,陈慧特地来报官。


    这场戏还真是一环扣一环,搭好了梯子等着他上台。


    还真是不能小看阿缠惹麻烦的能力,早先她还知道避着他,现在却是丝毫不肯遮掩了。


    “大人,我们是否要蹚这趟浑水?”


    江开也不是傻的,牵扯到了北荒王太妃的失踪,若是人没出事还好,若是出了事,怕是不好收尾了。


    那可是北荒王的亲娘,真出了什么差错,但凡涉及到的衙门,都可能被迁怒。虽然自家大人可能不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休命瞥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江开,语气淡淡:“点人。”


    “是。”江开毫不迟疑地应下,转身往外走。


    然后白休命站起身,对陈慧道:“带路吧。”


    第164章 第 164 章 本官记下了


    当白休命带着明镜司卫出城的时候, 兵马指挥司的人已经在都指挥梁彦的带领下寻到了昨日太妃停留过的那座破庙。


    赵鸿良跟在梁彦身后爬上了半山坡进了庙,庙中四名赵府家丁的尸体依旧维持着他们死前的模样。


    角落里还有一具女尸,赵鸿良上前辨认,认出是太妃身边伺候的丫鬟, 他将此事告知梁彦, 梁彦点点头, 并没有急着去寻找太妃的踪迹。


    他仔细在庙中观察了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了地面上那些杂乱的脚印上。


    通过这些脚印,和一些细微的线索,他便已在心中还原了昨日庙中的情形, 四个家丁死于失血过多,他们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 制住他们的人应该是修士。


    他们死的时候, 庙中人还未起冲突。不知为何那名修士杀了丫鬟,又因为不明原因从庙中逃跑。


    那个人逃跑后, 太妃离开了破庙。之后,那个人又回来,将角落里的人带走。


    梁彦微眯了眯眼,问赵鸿良:“太妃身边可有修士跟随?”


    赵鸿良赶忙答道:“有,太妃的随身护卫名叫赵隐,是三境修士。”


    “不出意外的话, 太妃的失踪,就是与此人有关了。”


    “这怎么可能, 他可是……”赵鸿良一脸不信,本想说什么,却突然警惕地闭上了嘴。


    梁彦对他未出口的话并不好奇,他循着太妃的脚印走出破庙, 站在庙外四处观察,一眼就看到了山对面的庄子。


    “太妃若是被人背叛,刚从那人手中逃脱,她会做什么?”他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身边的人。


    “当然是回京。”赵鸿良回道。


    “但是走回去太慢了,也容易被人追上。”


    赵鸿良闻言皱眉:“那太妃……”


    梁彦扬了扬下巴:“太妃最有可能去那里求助,走!”


    说罢,他带着下属直奔对面的庄子,只留下两人留在破庙里守着。


    庄子外,梁彦一行人敲了半天的门都不见人来开门,他没有再等,直接让属下破门。


    庄子的大门被暴力破开,门一打开,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梁彦心下一沉,他带着人往前走了没多远,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的一个木架子,上面挂着一具尸体,架子下还倒着两具尸体。


    看尸体的情况,人死了快一天了。


    挂在架子上的尸体垂着头,看不清容貌,破烂的衣裙上染满了血,身上血肉模糊,想来死前遭受过非人折磨。


    看到尸体的瞬间,赵鸿良就踉跄着扑了上去,口中连声叫着“小妹”,边痛哭出声。


    梁彦心中暗道糟糕,北荒王太妃竟然真的死了。他正打算上前检查尸体,忽然感觉到一股不小心泄露出的内息,他当即将腰间佩刀抽了出来,身后的下属也都警惕地抽出了刀。


    “出来吧,我知道你还在这里。”梁彦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最后看向屋门紧闭的那间屋子,高声喊道。


    等了片刻无人回应,他又道:“你没有逃走,是因为你知道谋害太妃罪不可恕,你插翅难逃。”


    “这位大人倒是很了解我,不知在哪处高就?”


    紧闭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尚隐的声音响起。


    “兵马指挥司都指挥梁彦。”梁彦自报家门。


    “哦,和我一样,是赵家养的狗。”


    梁彦面色不变:“这里已经被包围了,阁下无路可走,不如出来一见?”


    片刻之后,尚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屋门口。


    但是除了他之外,他身边还多了道娇小的身影,他挟持了一个人。


    梁彦见状眉头皱得越发的紧,心中暗忖,这人毫不掩饰的在庄子里杀了太妃,非但不逃,还抓了个女人当人质,他究竟想干什么?


    原本试图将太妃从架子上放下来的赵鸿良听到了尚隐的声音,猛地转过头,眼底隐隐充血:“赵隐,你怎么敢?太妃可是你……你这个畜生,简直毫无人性,丧尽天良!”


    尚隐眼神淡漠地看着赵鸿良:“太妃是我什么,你怎么不说了?不如我来替你说,她可是我亲祖母,对吗?”


    这句话着实震惊了梁彦和他的一干下属。


    还未到而立的北荒王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这件事已经涉及到了太妃的隐私,若杀了太妃的真是眼前之人,这事恐怕不是抓了凶手回去这么简单了。


    赵鸿良眼神闪烁,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赵隐,你疯了。”


    “我没有疯。”尚隐语气平静,“我没有亲手杀死她,杀她的是赵巡,而赵巡死于赵泽谦之手,我不过是杀了赵泽谦而已。”


    “那是你父亲和你亲弟弟!”赵鸿良没想到赵隐这么凶残,竟然让他们互相残杀。


    “他们可没有把我当成亲人,他们姓赵,而我姓尚。在我眼里,他们都是我的仇人。”尚隐冷笑一声,“你们赵家一手遮天,和北荒王勾结,害死我尚家满门,赵鸿良,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


    梁彦听到尚隐的话,心中越发的后悔帮这个忙了。事情比他想象的更严重,这里不但涉及到了太妃的阴私,竟然还牵扯到了北荒王府。


    他已经在心中盘算,自己该如何才能脱身,就怕赵家愿意放过他,北荒王也不会放过他。


    赵鸿良听到这段话后脸色泛青,他咬着牙,声音森寒:“梁彦,杀了他,让他闭嘴!”


    梁彦看了眼被尚隐挟持的面上满是惊恐的年轻女子,当下不再迟疑,朝属下吩咐道:“此人罪大恶极,就地诛杀!”


    “是。”


    梁彦带人冲上前来,尚隐抓着阿缠一跃而起,直接跃出了庄子。梁彦紧追不舍,手中甩出暗器,不是奔着尚隐,而是奔着被他挟持的阿缠。


    那暗器才到近前就被尚隐打掉,他一边躲避身后的人,一边嘲讽道:“不愧是赵家的走狗,为了灭我的口,连人质都不放过。”


    做都做了,梁彦也不再隐藏,他拎着刀,紧追不舍,口中还道:“本官从不杀无辜之人,分明是你凶残成性,不但杀了人质,还屠杀了这庄子里的所有人。”


    显然,他已经想好了该如何收尾。


    “你这么做,就不怕被人知道吗?”尚隐再一次躲过后面射来的暗箭。


    “不会有人知道。”说罢,梁彦手中的刀甩出,他整个人身形一闪,忽然来到了尚隐前面。


    接住刀后,他毫不迟疑地连劈数刀,刀光纵横闪烁,寒意凛冽,尚隐面色微变,这位都指挥修为与他相当,但实战相当厉害,实力不俗。


    若是他独自应对还行,偏偏他还带着阿缠,梁彦的刀光将他和阿缠都笼罩在内,为了护着阿缠,他硬生生受了两刀。


    刀光撕碎了尚隐腰侧和手臂上的布料,划出两道深深的血痕。


    “你倒是心肠不错,死到临头还要救人质。”


    尚隐还未说话,就听到阿缠带着哭腔哀求道:“大人,求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


    梁彦看向阿缠,心头微微一动,她哭起来的样子实在很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动摇,然而这动摇也只产生了片刻,便被强行压下。


    “恐怕不行,只怪你运气不好,听到了不该听的话,下辈子不要乱跑了。”


    话音落下,梁彦再次与尚隐交手。


    两人过了数十招,他一跃至半空中,手中的刀尚未落下,忽然腰侧剧痛,下一刻,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跌落在地,吐血不止。


    梁彦趴伏在地上,一双黑色官靴子出现在他视线中,他艰难地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白……休命?”


    “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说出来让本官也听一听。”白休命垂眼看着梁彦。


    梁彦一手捂着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白大人一定是听错了。”


    他指着尚隐道:“此人极度凶残,先后杀死北荒王太妃与赵巡父子,还挟持人质意图与官府对抗。方才下官追缉时,发现他对那女子多有回护,料想他们定然是同谋无疑,故而出手,还请白大人明查。”


    “原来是同谋啊。”白休命微微偏头,看向被尚隐钳制的阿缠,眼神意味深长。


    阿缠在白休命的目光下,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梁彦的下属和赵鸿良已然追了上来,而不远处,马蹄声响起,明镜司卫骑着龙血马也到了。


    一群人将尚隐和阿缠团团围住。


    看到白休命出现在这里,赵鸿良心道不好,却也没办法让梁彦当着白休命的面杀人,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白大人怎么来了?”


    白休命淡漠的目光自赵鸿良面上扫过:“本官接到报案,有人被挟持了。”


    “什么人这么大面子,能让白大人亲自……”赵鸿良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


    所有人都看向被尚隐挟持的阿缠。


    一开始,谁也没有将一个被挟持的人质放在心里,赵鸿良与梁彦根本就没想让她活下来,甚至包括了庄子里的所有人。


    然而本该顺利的计划,却因为眼前这个不起眼的人质发生了变化。


    “白大人,救命……”阿缠看着不远处的白休命,小声呜咽着,眼泪跟珠串一样往下掉,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站在阿缠身旁的尚隐就被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了?


    完了,这个女人竟然认识白休命!


    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赵鸿良看向梁彦,想要让他想办法,梁彦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换一个人,他还敢做些小动作,趁机让人意外身亡,但是白休命修为比他高出一截,且这人心狠手辣,若是被对方发现说不定会让他当场殉职。


    他怕丢乌纱帽,但更怕丢了命。


    白休命没理会两人的眉眼官司,直截了当地对尚隐说:“把人放了,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这是尚隐第一次看到白休命,虽然在调查到这人的时候,他就被告知这位白大人不好惹,可亲眼见到真人带来的冲击比他想象的更强烈。


    这是个和北荒王截然不同的人,北荒王面上看着是温文有礼的,但是这个人,即使只看外表,都觉得危险。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他,尚隐可能更想问问阿缠,究竟是怎么做到和这样的人关系匪浅的?


    尚隐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才开口道:“我可以放人,也不想提任何要求,我只想求一个公道。”


    “公道?说来听听?”白休命饶有兴趣地开口。


    然而尚隐还未开口,赵鸿良就打断了他的话:“白大人,他是我儿赵巡的子嗣,多年来被太妃养在身边悉心教养,他有传自母族的疯癫之症,如今他杀父杀弟,定然是病入膏肓,他的话不足取信。”


    白休命的目光扫向赵鸿良,一直看得他头皮发麻,才开口:“赵大人,本官没有允许之前,不要擅自开口,否则本官当你故意阻挠明镜司办案,听懂了吗?”


    赵鸿良被他毫不留情地当众警告,面上过不去,却只能在心中暗道白休命不过是倚仗明王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继续想下去,一把刀已经架在了赵鸿良脖子上,那刀的刀刃竟隐隐压入皮肉中,在他脖子上印出了一道红痕,江开在他身边阴恻恻地问:“赵大人,我家大人的话,你听懂了吗?”


    赵鸿良憋屈地点点头,敢怒不敢言。


    “说吧。”白休命将目光转回尚隐身上。


    尚隐不再迟疑,开口道:“我叫尚隐,是赵巡的儿子,也是北荒王太妃的亲孙子,二十多年前被灭门的尚家,就是我娘的母族。”


    白休命挑了下眉,竟然姓尚。


    “接着说,本官听着。”


    尚隐吸了口气:“赵岐和先代北荒王勾结,灭了我尚家满门,而后瓜分了尚家财物。北荒王用这些财物在北荒囤兵,意图谋反。赵家、赵家夺走了尚家的御鬼术,意图用在先皇身上,获取皇室机密。”


    后面这一段这是阿缠完善后的说法,听起来似乎更容易实现,但尚隐还是觉得有点离谱,毕竟御鬼术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赵岐显然没有那个天赋,但阿缠说别人又不知道,赵岐就算有办法自证,但皇帝怀疑一个人是不需要证据的。


    这一串话说出来,周围一片沉默,谁也不敢说话,连呼吸声都减弱了。


    先是告亲王谋反,再告前朝帝师窥探皇室隐秘,这是要把天捅破吧?


    “这和你杀北荒王太妃有什么关系?”唯有白休命不受影响,继续问。


    “她是罪魁祸首,就是她勾结先代北荒王杀了我外祖一家,她还杀了我祖父,她的前夫,然后在我面前害死了我母亲。我杀她除了报仇,就是想要用我这条命来求陛下伸冤。”


    说完,尚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我全族死的惨,我小时候被北荒王太妃用来威胁我母亲,后来我母亲因我而死,太妃又将我训练成她的死士。


    离开北荒之后,我见四海升平百姓和乐,心知当今陛下是明君,实在是不忍陛下被北荒王和赵家欺瞒,又想为尚家复仇,故而出此下策。我愿意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也求大人给我和尚家一个公道。”


    尚隐说得情真意切让人动容,白休命的目光却在一旁的阿缠身上。


    她今日穿的有些单薄,没有梳精致的发髻,长发只编了辫子垂在身前。因为刚才哭过,眼睛还是红的,看人都是怯生生的。


    明知道她是装的,可他就是移不开目光。


    “你有证据吗?”白休命一边分神看着阿缠,一边问。


    “有,我们尚家的财物至今还有一半留在赵家,就在赵家的暗库中,不久之前有一盏香炉丢失,上面刻着我尚家的印记。”


    “哦?那倒是巧了,那香炉如今就在本官手中。”


    尚隐赶忙又道:“太妃曾为了取回流落在外的香炉,曾派四境修士去将香炉带回,那修士名为荒林,是北荒王府的护卫,大人若是不信,可拷问太妃身边的丫鬟,有三名丫鬟至今仍在赵府。”


    听着两人一问一答,赵鸿良的手脚逐渐变冷,他预感到这件事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


    “赵大人和梁大人有什么想要对本官说的吗?”等尚隐说完,白休命的目光终于转向两人。


    梁彦隐隐察觉到不对,白休命何时如此好说话了,竟然有耐心听一个罪犯说这么多话?


    可他无暇多想,只能尽量撇清和赵家的关系:“下官只是帮赵大人寻太妃的踪迹,还请白大人明鉴。”


    赵鸿良身为赵家人,却无法用这样的借口,他姿态强硬道:“我父亲一生清廉,为大夏为陛下尽心尽力,白大人不能只听他的一面之词便要定我赵家的罪!此人分明包藏祸心。”


    “赵大人尽可放心,今日这里发生的一切,本官都会如实禀明圣上。不过在此之前,还请诸位配合明镜司。”


    两人当然不愿意配合,梁彦开口:“白大人,虽然你是上官,但我们兵马指挥司不归明镜司管。”


    “确实如此。”白休命笑了一下,“但你们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若是不愿意配合,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本官就只好灭口了。”


    不久之前,梁彦还想灭别人的口,转眼间就风水轮流转了。


    梁彦闭上了嘴,赵鸿良依旧一脸惊怒:“你敢!”


    “让赵大人看看本官敢不敢。”


    白休命说完,江开已经抽出匕首,直接在赵鸿良腿上来了一刀。


    赵鸿良捂着大腿惨叫着倒地,没有人敢上前。


    梁彦和他的下属们已经惊呆了,早知道明镜司行事猖狂,却不想竟然嚣张成这样。


    这可是帝师的嫡长子,还是朝廷命官,虽然官职不高,可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因为一句冒犯的话给了一刀?


    “梁大人也想试试吗?”白休命问梁彦。


    梁彦猛地摇头,他浑身紧绷,因为察觉到了面前这人隐藏在眼中的杀意,他心中不解,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白休命没有再看梁彦,他对下属吩咐:“给他带上镣铐,安全带回明镜司。”


    “是。”身边的明镜司卫上前给尚隐带镣铐,尚隐丝毫没有反抗,反而主动伸出手。


    被带走前,尚隐看了眼阿缠,阿缠和他对视一眼,目送他离开。


    将无关之人都清理了,终于,白休命将目光落到了阿缠身上,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还不过来?”


    比之方才的冷淡强势,此时的他足以称得上温柔。


    看完了整场热闹,还充分参与其中的阿缠此时心满意足。


    她拎着裙摆,脚步轻盈地来到白休命身前站定,微微仰起头,眸中水波流转,红唇微启:“白大人的救命之恩,民女实在无以为报。”


    白休命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


    只听阿缠话锋一转:“只能以身相许了。”


    一旁的梁彦目瞪口呆,倒是明镜司卫们,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最多偷瞄几眼,然后该干什么干什么。


    白休命哼笑一声:“本官记下了。”


    第165章 第 165 章 被人挟持好玩吗?


    见并不打算追究的样子, 阿缠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那回城的时候,大人能顺路把我带上吗?”


    “你不是喜欢在外面散心吗,回城干什么?”


    啧,这语气, 看来还是有点心气不顺。


    阿缠往白休命身边凑了凑, 表现得十分乖顺:“我当然是要跟着大人一起走了, 大人去哪我就去哪。”


    “哦。”白休命语气冷淡,“本官要考虑一下。”


    此时两人靠得近,却没有触碰到彼此。阿缠悄悄伸手去勾他的手指,勾了两下都被他故意躲开, 第三次终于勾住了。


    她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求求大人带上我吧,庄子上现在还摆着三具尸体呢, 实在太吓人了, 多看一眼我都要做噩梦。”


    “是吗,这么害怕?”


    “嗯。”阿缠猛点头, “特别可怕。”


    “多看几眼就习惯了。”


    阿缠吸了吸鼻子,眼眶瞬间又红了,声音微微颤抖着,听着可怜极了:“既然这是大人的命令,我听着就是。”


    她松开白休命的手,往前挪了两步, 然后又挪两步。


    “回来。”


    阿缠立刻转身,迅速回到白休命身边。


    “本官便暂且为你破例一次。”


    “谢谢大人。”阿缠瞬间眉开眼笑, 转过身,一眼就瞧见了众多龙血马中,体型最高大的那匹黑马。


    她小跑到那匹马前,摸摸它的脸, 示意它看自己一眼。


    黑马敷衍地瞅了一眼阿缠,然后将脸转到一边,似乎表示它知道了,然后阿缠绕到旁边,抓着马鞍顺利爬到了马背上。


    防止这男人突然翻脸改变主意,她得先把回去的位置占好。


    阿缠才刚坐上去,一旁有人打了个响指,身下的马踢踢踏踏往声音的方向跑去。


    “你慢点,我还没坐稳呢。”阿缠不满地抱怨。


    黑马打了个响鼻,大概是嫌她事多。


    若非只有短短几步路,一人一马可能还要吵一架。


    黑马停在白休命身旁,他翻身上马,一手习惯性扣住阿缠的腰,然后对手下人吩咐道:“去庄子上为北荒王太妃收尸,动静小一些,不要惊到庄户。”


    “是。”


    随即又看向僵立在原地的梁彦:“梁大人。”


    梁彦似乎正在走神,反应略微有些迟缓:“……白大人有何吩咐?”


    “梁大人是如何找到北荒王太妃尸体的?”


    听到他只是问这个问题,梁彦松了口气,如实回道:“下官在庄子对面半山腰的破庙中发现了太妃以及赵府家丁的踪迹,然后根据庙中残留的痕迹,寻到了庄子上,发现了尸体。”


    “梁大人倒是追踪的一把好手。”


    “白大人过奖了。”


    “听到了?”白休命瞥了眼一旁候着的江开。


    “属下这就带人过去。”


    这案子既然由白休命接手,明镜司自然也要去探查现场,防止日后卷宗上出现错漏。


    江开带人离开后,其余明镜司卫则将梁彦带来的下属看管起来,至于赵鸿良,因为腿伤的原因,得以被抬着走,而梁彦身后也站了两人。


    虽然这两人修为都不如他,但梁彦却不敢露出丝毫异常。


    “事急从权,委屈梁大人了。”白休命的声音从上方响起。


    梁彦忙道:“不敢。”


    对方每次开口,都让他格外的紧张。


    他不敢抬头去看马上的人,却一眼就能看到浅绿色绣着兰草花纹的裙摆与白休命朱红色的官袍下摆交叠在一起的画面。


    说来有些可笑,梁彦很早之前就听说过眼前这位白大人的风流韵事。


    让他记忆最深的就是白休命为了一个女人半夜敲开宫门的那件事,那时他还好奇过,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白休命这样的人上心。


    他曾特地找人打听过,知道那个女人是晋阳侯府的弃女,姓季,也知道白休命为了这个女人,不惜得罪晋阳侯府。


    当时的他只是想要知道这位白大人的忌讳,以免日后不小心冲撞了。却没想到他真的遇到了对方,不但没能把人认出来,还把人往死里得罪。


    梁彦的紧张被白休命看在眼里,他却什么都没做。


    处理完了这里的事,他调转马头,带着其余下属回城。


    一路上,阿缠乖乖地靠坐在白休命怀里,直到进了城,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马蹄声也不那么嘈杂了,她才小声问他:“慧娘去哪里了,怎么没跟你们一起?”


    白休命在她耳边轻声说:“报假案,被下狱了。”


    “骗人!”阿缠才不信。


    下一刻,她感觉耳垂一片温热,意识到那股热意来自何处,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耳垂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唉?你干嘛?”阿缠轻呼一声,赶忙抬手去捂耳朵,她的手才抬起来就被捉住。


    白休命捏着她的手问她:“被人挟持好玩吗?”


    怪他一直表现得太正常,阿缠还以为这人已经被自己哄好了呢,结果在这等着她呢。


    在说真话和说假话之间摇摆了一下,最后阿缠如实回答:“不怎么好玩,有点危险。”


    和尚隐交手的那人实力不低,好几次都差点伤到她。


    想到这里,阿缠又道:“那个人朝我扔了好几次暗器,特别阴险,一看就是心狠手辣,经常草菅人命。”


    见她这时候了都还不忘记告状,白休命几乎要被气笑。


    他抬手捏住阿缠小巧的下巴,嘶声道:“那不是你自找的吗?要是再有下次,我就把你锁在镇狱最底层。”


    “那你会陪我一起吗?”阿缠眨着眼望着他。


    白休命没有回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色却陡然加深。


    阿缠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依旧不死心地追问:“你还没说呢,慧娘到底去哪儿了?”


    “封旸带着她从另一条路去你的庄子了。”


    “你怎么不早说?”阿缠埋怨道,早知道她就直接回庄子了。


    “不是你说害怕见到尸体,求我带你回城吗?”


    阿缠被自己说出的话堵了回去,哼哼两声,不再和他争辩了。


    一行人回到了明镜司,白休命将阿缠放下马,又叫了江开过来。


    “大人有何吩咐?”江开赶忙上前。


    “给她录一份口供,然后把人送回去。”


    江开看了眼阿缠,连忙点头保证:“大人放心,属下定然会将季姑娘安全送到家。”


    “嗯。”白休命没有多言,调转马头便离开了。


    北荒王太妃死在上京,他又私自扣下了兵马指挥司的人,现在得立刻进宫去见皇帝。


    白休命进书房时,皇帝正在与太子说话,父子二人不知说起了什么高兴的事,脸上都还带着笑。


    他目光微动,大约知道两人在高兴什么,太子妃这两个月就要生产了。


    见到白休命,皇帝朝他招招手,语气随意:“你今天怎么有空进宫来?”


    虽然白休命不想破坏父子二人的好心情,但也只能如实回禀道:“陛下,北荒王太妃死了。”


    皇帝与太子同时沉下脸,皇帝冷声问:“什么人做的?”


    “凶手疑似为太妃的孙子尚隐。”


    这一句话的内容实在过于丰富,皇帝倒是没怎么惊讶,反而是太子一脸诧异:“北荒王不是没成亲吗?”


    皇帝瞪了儿子一眼,轻咳一声:“什么叫疑似?”


    “臣急着进宫,尚未正式问案,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摆摆手:“你进宫不止是因为这件事吧?”


    若是小事,以白休命的谨慎,定然不会连案子都没问就直接来见他。


    “是,据尚隐所说,二十年前尚家灭门案为北荒王与赵家合谋,太妃也是真凶之一。两家瓜分了尚家的财产,如今尚家的财物还有一半藏在了赵家的暗库中。


    他杀人,一是为了向陛下求个公道,二则是要向陛下揭露这两家的狼子野心。”


    “尚家灭门案?”皇帝略微思索了一下,问道,“是那个御鬼家族?朕记得当时这件事动静不小。”


    白休命点头:“正是,尚家灭门后鬼门大开,牵连了附近州县,死了不少人。”


    “这尚家是怎么与太妃扯上关系的?”


    “太妃长子之妻出身尚家,当时明镜司也曾调查过太妃,但并无证据,那时的赵家也无能力做出此事,便没有深查。”


    皇帝眯起眼:“朕记得,那之后不久,北荒王便上书请立继妃了?”


    “是。”


    赵家的这位太妃并非先代北荒王原配,但因为这位继妃不但嫁过人还生过孩子,所以皇帝记得格外深。


    “真是好本事,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勾搭到了一起。”皇帝语气森冷,“去查,朕要知道真相。”


    “陛下,帝师余威尚在,若是臣现在去查赵家,明日早朝,怕是会弹劾的奏折埋了。”


    皇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要是不去,朕现在就让人挖坑把你埋了。”


    皇帝对赵家并无感情可言,赵岐是他父皇的宠臣,却不是他的。


    他给赵家荣宠,也只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


    不过此事若是真的与北荒王府有关,倒也算是一个惊喜。


    “臣领命。”白休命语气迟疑,“臣还有一事……”


    “说。”


    “今日赵岐长子赵鸿良带着兵马指挥司都指挥梁彦等人一起围杀尚隐,并欲灭口。他们也听到了尚隐所言,臣担心消息泄露,便将人带回了明镜司,等陛下发落。”


    皇帝冷笑一声:“朕倒是小瞧了这位帝师啊,连兵马指挥司的都指挥都为他所用。”


    这件事往小了说,不过是赵家求人帮忙寻找太妃踪迹,但现在却成了他们不安分的证据,若是没有刻意结交,他们怎么能让梁彦为他们办事?


    若非图谋不轨,赵家又为什么要结交兵马指挥司的人?


    相比起来,白休命将人扣押下来,都只算是小事了。


    皇帝看了眼白休命:“你做得不错。告诉那个尚隐,只要他配合将暗库找到,朕会给他一个公道。”


    “陛下英明。”


    第166章 第 166 章 着北荒王进京自辩……


    年纪大了之后, 赵岐就总觉得觉睡不够。


    他躺在榻上,听着丫鬟哼唱着家乡小调,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


    等他一觉醒来,看外面的天色, 日头已经偏西了。


    “来人。”


    “老太爷, 您醒了。”管家已经在外面侯了多时, 听到声音后赶忙进了屋中。


    “什么时辰了?”赵岐被管家搀扶起身,问道。


    “已经是申时了。”


    “老大可回来了?”


    “还没有。”


    管家话音才落,赵岐猛地直起身,神色一肃:“现在还没有回来?可往家中递了话?”


    “也没有。”


    “快去叫老二过来。”


    “是。”管家不敢耽搁, 正要出院子,忽见一群人闯了进来。


    只看那群人身上的官袍, 管家当即心下一沉, 面上却堆起笑容,迎上前来:“这位大人, 可是要见我家老太爷?”


    管家挡在白休命面前,一旁的明镜司千户当即想要拔刀,却被他抬手制止。


    “本官要见赵岐赵大人,烦请带个路。”


    “自然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家老太爷喜欢清静,还请诸位大人先退到外面去。”


    所谓宰相门前三品官, 管家早已习惯了用自家定下的规矩去要求外人,以往来的人不管官职多高也无有不应的, 谁知他这话才刚说出口,几把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有人上前一脚将管家踹到了一旁,冷声呵斥:“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们家大人提要求。”


    外面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赵岐一走出来,就见自己的贴身管家被人踹倒,当即面色一变:“住手!”


    他快走几步,一眼就瞧见了被人簇拥的白休命。


    赵岐和白休命没有什么交情,以往也没说过话,不过逢年过节在宫宴上见过。


    西陵出事之后,他的一些门生登门,想要请他劝说陛下亲贤臣远小人,他们口中的小人自然就是白休命。


    不过最后这件事被他以身体不适推脱了。


    赵岐心里清楚,当今陛下只是表面上对他尊敬,若他真的出头,怕是那些情分也要消耗干净了。


    虽然他什么都没做,但在他心里,白休命就是个为了权势六亲不认的小人。


    “白大人可真是好生威风,连一个下人都不放过。”赵岐站在几步之外,面色沉沉,虽然已至耄耋之年,一身气势却不弱分毫。


    “手下人不懂事,让赵老大人见笑了,还不把人扶起来。”


    一旁的明镜司卫将那管家拎了起来,还顺手帮对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见白休命退让了,赵岐也没有得理不饶人,此时他心中更在意的是明镜司为什么会登门。


    “不知道白大人找老夫有何贵干?”


    “北荒王太妃于昨日遇害,老大人节哀。”


    赵岐往后退了一步,满脸不可置信:“这、这怎么可能?她的护卫呢?”


    白休命如实回答:“下手的人就是太妃的护卫,听闻此人是太妃从北荒带来的。”


    “护卫?”赵岐面色变了几变,他分明记得女儿说过,身边有四境护卫,那护卫是先代北荒王派来保护她的,跟了她几十年,怎么可能会突然背叛?


    就算是王爷与太妃反目,也不至于要了他亲娘的性命。


    若非那名四境护卫,太妃身边明面上的护卫就只有……赵隐?


    此时赵岐心中只怪女儿嫁人之后与他离心,什么都不肯说,如今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随意询问,就怕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让明镜司的人抓到把柄。


    白休命给了赵岐缓和的时间,然后才说:“本官今日前来,是想带太妃的丫鬟前去指认行凶之人的身份,还希望老大人能配合。”


    “这当然没问题,老夫这就派人将她们叫来。”


    赵岐总觉得白休命的目的并不单纯,但老大没回来,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能暂且应付他。


    赵岐让管家去太妃的院子里叫她的丫鬟过来,白休命给身边人递了个眼色,立刻有人跟上了管家。


    赵岐见状,心中越发的不安起来。


    “不知白大人能否告知老夫,太妃是在何处遇害的?”


    “在郊外的一处庄子里。”


    “那……白大人是如何发现尸体的?”赵岐语带试探。


    “本官接到报案,有人在郊外遭到挟持,去解救人质时却看到……”说到这里,白休命语气顿住,看向赵岐。


    赵岐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让老大去找梁彦,以梁彦的本事,不会找不到太妃,他们至今没有回来,该不会是和明镜司的人撞上了吧?


    果然,下一刻就听白休命说:“看到兵马指挥司的梁大人正与行凶者交手,只是梁大人似乎很急着杀了凶手,竟然连被挟持的人质都不肯放过,如今正在接受调查。”


    赵岐没有装作毫无所知,而是直接承认了:“是老夫拜托梁大人帮忙寻找太妃踪迹的,梁大人会这般急切,想来都是因为老夫的催促,老夫会亲自向陛下请罪。”


    白休命笑了一下:“些许小事,老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陛下也不会在意。”


    “陛下英明。”赵岐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此时,管家已经带着明镜司的人来到了太妃的院子,在见到太妃的三个丫鬟后,管家还未开口,为首的千户便摆了摆手,手下人立刻一拥而上,将三名丫鬟制住。


    那千户随即道:“搜身,卸了四肢和下巴,别让她们有机会自尽。”


    “是。”


    管家听到对方的话时整个人呆住,不是说要让丫鬟指认凶手吗,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可惜,赵岐并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白大人,不知我们何时才能将太妃的尸体带回家中?”


    “案子尚在调查中,老大人怕是要等一等。”


    “能否请白大人给个期限,太妃身份贵重,若是尸体被太多人看见,北荒王府那边,也无法交代。”


    “老大人不必担心北荒王府,在下已经将此案上禀陛下,想来陛下会亲自与北荒王联系。”


    “是吗,那就好。”


    “对了,老夫那不争气的儿子想来也在白大人那里吧,不知什么时候能放他回来?”这时候赵岐才想起来长子的事,便问了一句。


    “老大人很快就能与赵大人见面了。”


    “如此,多谢白大人了。”虽然白休命有问必答,可赵岐总觉得对方字字句句都别有深意,这让他心中越发的不安。


    “不客气。”


    这时,一名明镜司卫走进来,对白休命道:“大人,我们已经接到了太妃的贴身丫鬟。”


    白休命“嗯”了一声,然后对赵岐道:“老大人留步,在下便告辞了。”


    “白大人慢走。”赵岐暗暗松了口气。


    白休命转过身,忽然开口:“说起来,老大人这院子,似乎有些空旷。”


    赵岐的身子一僵,只见白休命忽然抬脚往下跺了一下。


    整个院子随之震动了起来,一阵刺耳的嗡鸣声随之响起。


    赵岐脚下不稳,扶住一旁的廊柱才勉强站住,他心中怒意升腾,斥道:“白休命,你想干什么?”


    白休命缓缓转回来,慢条斯理地开口:“看来老大人的院子下面藏着了不得的东西啊,听闻玄金与土石相撞会发出嗡鸣声,这地底下,藏了多少玄金?”


    赵岐脸色惨白,他忽然意识到,白休命今日过来,不是为了那三个丫鬟,也不是特地来告诉他太妃的死讯,他是……


    “本官听人说,赵家有一座暗库,似乎由玄金打造而成,没想到就在老大人的院子下面啊。”白休命看着赵岐,一字一句地说,“老大人以为,本官究竟想干什么呢?”


    白休命没有为难赵岐这已经有些腐朽的脑子,径自告诉了他答案:“明镜司登门,自然是为了案子,为了……二十年前尚家的灭门案。”


    赵岐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的侥幸彻底破碎。


    他身体往后直直倒去,被眼疾手快的明镜司卫接了下来。


    “好生伺候老大人,务必不要让他有任何闪失,免得老大人一会儿没办法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白休命答应让他们父子尽早相见,既然不能放了赵鸿良,那就只能将他亲爹一起带回明镜司了。


    赵岐毕竟也是前朝重臣,心智不会那么脆弱,人虽然倒了,但意识还是清醒的。


    白休命的一番话出口,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白休命踱步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赵老大人能否告知本官,暗库的入口在何处?听闻尚家的半数家财就在暗库中?”


    “你血口喷人!老夫定然要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岐哪里会不知道,害死他女儿的定然是赵隐。可他心中还存着一丝希望,打不开暗库,白休命就没有证据。


    到时候,他就还有翻盘的希望。


    白休命嗤笑一声,在赵岐的注视下抽出腰侧长刀。


    他随意挽了个刀花,然后反手一劈,只听一阵让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随后整个院子裂开一道缝隙。


    那缝隙很宽,足以通过一人,有明镜司卫探头往下看了一眼,然后一跃而下。


    不多时,那人拿着一卷书册和一个玉瓶上来了。


    “大人,下面空间很大,放了好多金银珠宝,还有玉器,里面的摆件上都有印记,这玉瓶上也有。”那人将玉瓶拎起来,让白休命看玉瓶底部。


    尚家的印记就刻在下面,清清楚楚。


    “还有这本书,是御鬼术法,上面还有尚家人的签名。”


    白休命接过书翻开,第一页便是一个叫尚宗的人留下的警示,提醒后人若无双神天赋,不要修炼此书,容易癫狂。


    “赵老大人不如和本官解释解释,尚家的财物,为何全在赵家的地下存着呢?”


    赵岐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想来老大人还没想好借口。”白休命体贴地说,“没关系,等进了镇狱,老大人可以和全家人慢慢想。”


    在赵岐绝望的目光下,白休命下令:“赵家上下,牵扯二十年前的灭门惨案,将所有人都带回衙门。”


    “是。”


    一夜之间,赵家一家老小便被下了狱,且还是不经大理寺和刑部,直接被明镜司带走了。


    朝臣中不乏有人曾经是赵岐的学生,他们只打听到太妃昨夜遇害,凶手口口声声说赵家曾害他一族,白休命便迫不及待地抓了赵家人。


    第二日早朝时,皇帝才坐稳,就有数人出列弹劾白休命。


    其中就有右副都御史贺易安,这位贺大人三天两头弹劾明镜司,今日更是当着陛下的面说白休命为佞臣。


    “陛下,白休命只凭凶手三言两语,便将于国有功的赵岐赵大人下狱,此为佞臣。若继续放任下去,国将亡于他手啊!”


    这话说得实在有些过了,皇帝的脸色都变了。


    贺易安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继续道:“陛下,就算赵家真的有人犯了罪,也该由刑部接管调查,明镜司此为越权,当从重处置。”


    “白休命,你有何话要说?”


    白休命出列,先向皇帝行礼,然后才道:“贺大人质疑下官越权,下官倒是可以解释。”


    贺易安冷哼一声:“白大人想怎么解释?”


    “根据刺杀北荒王太妃的凶手尚隐供述,赵岐与其女曾经伙同先代北荒王灭尚家满门,并收拢尚家财物,随后引动鬼门,致周遭数百名百姓遇难。”


    “赵大人高风亮节,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定然是有人陷害!”贺易安根本不相信白休命所说。


    若说京中他最敬佩谁,那必然是他的恩师赵岐。


    他当上御史后,得罪了不少勋贵,早年若非恩师施以援手,他也不会站到如今的地位。


    白休命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可惜,白休命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的妄想:“贺大人,赵岐在家中用玄金修了一座暗库,暗库昨日已经被打开,里面存了无数金银珠宝,以及印有尚家印记的诸多财物摆件,甚至还有尚家独有的修炼功法。”


    他越说,贺易安的脸色越白。


    白休命没有理会贺易安,他对皇帝道:“陛下,根据尚隐所说,赵岐曾妄想用尚家功法控制先帝魂魄,从先帝口中问出皇室秘辛,昨日赵岐已然承认了。”


    若是往日,听到白休命这样说,定然会有朝臣反驳,人为白休命屈打成招。


    可现在,就算是真的屈打成招,他们也不敢说话了。


    证据确凿,现在谁敢多说一个字,那就不止是赵家的同党了,可别忘了,这里还牵扯了北荒王府。


    皇帝深吸了口气,仿佛也被惊到了:“那尚隐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北荒王太妃嫁去北荒时,从赵家带走了另外一半属于尚家的财物,以供北荒王练兵之用。此罪,赵岐也认了。”


    他并未用谋逆二字,但能站在朝堂上的大臣岂能听不出他言外之意。


    和赵家勾结灭了人家满门,就为了用这些财物练兵,这是多么迫不及待?那是练兵吗,那叫谋逆。


    但这两个字不能轻易说出口,否则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好,好啊,朕一心敬重的帝师只想着探听皇室机密,他想干什么?”


    朝臣没人敢说话。


    还能想干什么,都和北荒王联手了,这么做当然都是为了北荒王。


    虽然也有人觉得北荒王不会这么不智,况且这些年北荒一直安稳,并无与朝廷作对的倾向,但没人敢开口。


    “白休命。”


    “臣在。”


    “务必将尚家灭门案查清楚,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臣遵旨。”


    “传朕旨意,着北荒王进京自辩。”


    第167章 第 167 章 你果然还活着


    赵家出事的第一日, 赵岐的学生们因在朝堂上为其上书喊冤,被陛下责令回家反省,归期不定。


    等他们反省回来,官位是否还空着, 就不一定了。


    那之后, 便再也没有不长眼的人, 敢去皇帝面前说赵岐是无辜的了。


    而进了镇狱的赵岐,在被抓的当天晚上,就求着白休命,说他愿意配合。在这里, 无论多硬的嘴,一轮刑罚过去, 都能被撬开缝。


    最终, 该认的不该认的罪,他全都认下了。


    在他的认罪口供中, 赵家上下以北荒王府马首是瞻,对尚家所做的一切,皆为先代北荒王指使。先代北荒王不但想要尚家的财物,还想要尚家不外传的御鬼术修行法门。


    这份口供于赵家无半点好处,却彻底将北荒王府拉下了水。想来等先代北荒王与赵岐在地下相见时,应该会万分后悔当初没将赵家除去。


    两日后, 赵岐的口供与这些年赵家上下犯下的种种罪行一并被呈到御前,皇帝朱笔御批, 判了赵家满门抄斩。


    随着赵家的落幕,京中有不少官员因与赵家牵扯太深,接连落马。


    不过几日光景,已经过去多年的尚家灭门案, 与北荒王太妃被害一案也终于在京城中传开了。


    原本北荒王太妃被害算是天大的事,如今却与灭门案联系到了一起,无论是谁听到了前因后果,都要唏嘘一声尚家人死得冤枉,太妃一家丧心病狂。


    赵岐维持了几十年的好名声,一朝丧尽。


    太妃怕是也想不到,她死后,别人还要啐她一口,说一句死得好。


    外界的纷纷扰扰,对阿缠没有半分影响。她依旧如往日一般,在香铺中看店。


    送走了一名买香的客人,她搬了一张矮凳到店门外,今日阳光极好,隔壁书铺的徐老板也靠着墙边坐着,他身边还围了好几个小孩子。


    徐老板正在给他们讲太妃被害案的细节,虽然徐老板口中的故事与案子的真相相去甚远,但大家听得眼睛眨都不眨。


    阿缠双手托腮,脸微微侧着,听得同样认真极了。温暖的阳光照在她莹白的小脸上,像是泛着一层金光。


    徐老板终于讲完了,那几个小孩没被吓到,反而吵着要听新故事,徐老板无奈只能继续给他们讲新故事,阿缠微笑着看着他们。


    这桩骇人的,血亲互相残杀的案子,最终会成为上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会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中流传下去。


    但是故事里,不会有她的存在。


    阿缠的眼皮垂落,耳边徐老板的声音逐渐远去,她的意识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中。


    黑暗过后,灿烂的日光依旧照在她的身上。


    此时的她正懒洋洋地趴卧在铺子外的空地上,身上的毛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光。


    街道上空无一人,本该坐在墙根出的徐老板不见了,店铺中的慧娘也不在柜台后。


    这个世界里只有她,还有一根链接天穹的黑色锁链,正缠在她右后腿上。


    那根锁链来回晃动着,咔咔的碎裂声不断传入阿缠耳中,在她的注视下,最后一条束缚住她的锁链寸寸崩解,直至消失。


    阿缠站起身抖了抖毛,身后八条尾巴轻轻摇摆着。


    她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跑了好久,街道不见尽头,她也感觉不到疲惫,只有得到自由的畅快。


    跑了一圈之后,她又绕回到了家门口,她探头往屋子里看,里面依旧空荡荡的。


    她本以为,最后一条锁链断掉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然而一切如常,她所期待的都没有发生。


    心中的喜悦,慢慢被失望取代,阿缠坐在门口,尾巴垂落在地上,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嘴里发出呜呜声。


    “季姑娘,季姑娘你怎么了?”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唤声,阿缠缓缓睁开眼,叫她的人是徐老板。


    徐老板有些担忧地问她:“季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


    阿缠摇了摇头,忽然感觉到脸上濡湿一片,她抬手摸了摸脸,脸上都是泪水。


    阿缠愣怔一下,她方才哭了吗?


    “要不要帮你请个大夫?”徐老板依旧不放心。


    “没事,就是刚刚做了个噩梦,被吓到了。”阿缠扯出一个笑容,对徐老板说。


    徐老板看出她没有说实话,却也没有深究。


    阿缠看了看天色,没有继续在外面坐着,她拿着凳子回到了铺子中,慧娘正在柜台后整理账本。


    将凳子放到角落里,阿缠心想,她所经历的这一切,或许真的只是个幸运的意外?并不是刻意的筹谋,也没有爹娘的手笔。


    距离成为人已经一年多了,她习惯了做一个人类,也在上京认识了许多人,交了朋友,有了喜欢的人,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就这样继续下去,似乎也很好?


    阿缠没有打扰陈慧,她穿过铺子,回到了后院自己的房间中。


    刚一进门,一股突如其来的困意袭来,连眼皮都要睁不开了。


    关上门,阿缠勉强走到床边,一头栽到了床上,甚至还未来得及脱鞋,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阿缠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到傍晚,陈慧来喊她吃饭时,她也没醒过来。


    陈慧见无论怎么叫她,她都没有睁眼,甚至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心中越发担忧,特地请了大夫来家中。


    结果大夫诊了脉后,却说阿缠身体十分健康,现在只是在正常的睡觉。


    至于为什么没有叫醒,大概是困极了,说不定明早人就自己醒了。


    陈慧觉得这大夫不大靠谱,于是又请了一位过来,结果这一位和上一位的诊断一模一样。


    将大夫送走,陈慧关了门,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一直留在阿缠的房间中守着她。


    床榻上,阿缠的呼吸始终均匀,面色也是红润的,这让陈慧悬着的心逐渐平复下来。


    她终于相信了两名大夫的话,或许明天一早,阿缠睡够了就会醒来。


    子时刚过,烛台上的蜡烛烧尽,最后一缕光线消失,房间中陷入黑暗。


    陈慧坐在椅子上,没有起身去取新的蜡烛。


    忽然,屋外闪过一片红光,片刻之后,轰隆隆的雷声在空中炸响。


    陈慧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外面没有下雨,但天上雷电滚滚,不知为何,那雷电竟然是红色的,每次炸开,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红网张开一般,看起来极为骇人。


    几道滚雷之后,陈慧便迅速关上了窗。


    她只盯着天上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心惊肉跳,天上的雷电本能的让她感觉到了危险。


    此刻,大夏境内四处皆是雷声不断,很多人都看到了这骇人的天幕,那红色的闪电,就像是天上出现的伤痕一般。


    明王府中,雷声响起时,明王便推门走了出来。


    他站在院中,仰头看着天穹,面上露出了难过之色。


    他轻声说:“还当你只是不愿意见故人,原来已经不在了……”


    五境陨落,天地同悲。


    曾经并肩而战过的故友,不知是何原因,终究是离开了。


    伴随着又雷声炸响,明王的身影消失在王府,下一刻便出现在了白休命的府邸。


    白休命此时还是醒着的,更准确的说,他已经睡下了,却被雷声惊醒了。


    明王来的时候,就见他儿子只穿着一身轻薄的黑袍站在门廊下,皱着眉仰头看天,似乎心情不大好。


    “干什么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明王的声音突然响起,白休命也并不觉得惊讶。


    “我在想,这雷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我明早还要上朝。”


    “庸俗。”


    得了明王两个字的评价,白休命神色丝毫不动:“您不庸俗,您倒是去明镜司上值,我也不必那么累了。”


    明王立刻闭上嘴,结束了这个话题。


    父子二人又听了会儿雷声,白休命才开口问:“这位陨落的五境,父王认识?”


    只有雷电不见半点雨水,这雷来得蹊跷,也只能归为天地异象了。


    能引动这种异像,不像是五境出世,那就是陨落了。


    上次妖族有五境出世都没能惊动父王,这次他却半夜来找自己,显然是有心事。


    明王没有瞒他:“是啊,是我的一位好友。”


    “哪一族?”


    “妖族。”


    白休命微蹙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


    明王闭上眼,许久后,他再睁开眼时,眼中闪过一缕耀眼的金光。


    他对身边的白休命道:“我这位好友陨落在旷野之地。”


    “所以?”


    “等你办完这次的案子,替为父去吊唁一番。”


    明王不能擅自离开大夏境内,但白休命可以。


    “知道了。”


    旷野之地……白休命忽然想起在西陵时,被阿缠放走的那只半妖,她似乎就去了旷野之地。


    或许,阿缠会想见一见她?


    与此同时,在距离上京万里之遥的北荒。


    北荒王府上方,雷声震耳欲聋,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书房中的人。


    书房内,缀着百颗明珠的灯盏悬于梁上,将偌大的屋子照的通明。


    白斩荒着一身白色窄袖圆领锦袍坐在桌案之后,明珠的光芒映着他英俊却无丝毫情绪波动的面庞。


    此时,他正垂眸看着摊开放在桌案上的一本金册。


    那是地灵册。


    此时地灵册摊开,左侧的金页上写着阿缠的名字,右侧的金页上写着赵明微三个字,这是北荒王太妃的名字。


    原本,两张金页上的名字都是灰白色的,但这扰人的雷声响起后不久,左侧金页上属于阿缠的名字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慢慢恢复成了原本的红色。


    白斩荒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两个字,轻声说:“阿缠,你果然还活着。”


    第168章 第 168 章 哪个五境陨落了


    雷声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丑时末,漫天的雷电突兀地消失了。夜空恢复了原本的宁静,乌云散开,月亮探出头来,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月落日出, 当第一缕朝霞升起, 阿缠也睁开了眼。


    “阿缠,你醒了。”陈慧的声音响起,她快步走到床边,询问道, “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啊。”阿缠摇头,“我感觉非常好。”


    或者说, 比以前都要好。


    那股自她从这具身体中苏醒后便伴随她的虚弱感觉, 好像忽然就消失了。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头脑也更清醒了, 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实在是久违了。


    “真的?”陈慧还有些担心,“你昨天忽然就睡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阿缠想了想,安抚道:“放心吧,就是因为身体要恢复了,所以才忽然昏睡不醒, 就和你进阶时要沉睡是一样的。”


    她觉得自己的解释有理有据,可惜根本没能说服陈慧。在阿缠用过晨食之后, 陈慧还是带她去了隔壁街的医馆。


    老大夫昨日便给阿缠诊过脉了,今日见人清醒着被陈慧带过来,主动上前来给阿缠诊脉。


    老大夫诊了会儿脉,面色带着些许疑惑, 又让她换了另一只手。


    好一会儿,他松开手,对阿缠道:“姑娘气血充盈,身子已然大好了。”


    阿缠朝陈慧眨眨眼,陈慧向老大夫道谢后,又给了诊费,却被老大夫推拒了。


    “诊费就不必了,只是顺手而已,不过老夫倒是有件事想要请教姑娘。”老大夫目光炯炯地看着阿缠。


    “您请说。”


    “我还记得,之前给姑娘诊脉时,姑娘脉象十分虚弱,不知姑娘是遇到了哪位神医,竟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阿缠愣了下一下,含糊道:“外出游玩时遇到了一位从交州来的大夫。”


    她总不能告诉老大夫,自己身体恢复是因为这一年来一直在“助人为乐”,送走了一家又一家,十根手指都不够数。


    老大夫了然点头:“原来如此,那真是恭喜姑娘了。”


    从医馆出来后,两人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去东市逛了一圈,回来的路上又去天街的制衣坊定做了几件春衫。


    在量体的时候,那位打过几次交道的裁缝与阿缠闲聊,说起了昨夜打雷的事。


    “昨夜那雷声实在太吓人,季姑娘可见到了?”


    阿缠完全不知道打雷的事,她有些好奇地问:“昨夜下雨了吗?”


    今早的地面还是干的,完全没有下过雨的迹象。


    那裁缝摇摇头:“这才是奇怪的地方,那雷声响了一个多时辰,闪电都是红色的,可就是不下雨,一滴雨水都没有,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么奇怪啊……”


    只打雷不下雨,这分明是天地异象,难不成是哪个五境陨落了?


    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阿缠并未深想,就算真的有五境陨落,也与她无关。


    从制衣坊出来时,已经快到晌午。


    今日出门两人并未驾车,一路走回昌平坊,阿缠竟也没觉得太过疲惫。


    此时两人手中还拎着大包小包,其中大半都是吃食,眼看着香铺就在不远处,阿缠快走了几步,她在街道对面看见自家铺子外站着两个身材高壮的男子。


    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很多,但这两人站在人堆中着实有些过分显眼,他们身高至少有八尺,皮肤黝黑。


    他们穿着常见的布袍,一人身着蓝袍,一人穿青色长袍,他们虽然努力让自己融入人群中,却好像不太习惯这样的穿着,显得有些别扭。


    陈慧也看到了站在自家铺子外的两个人,她拉住阿缠,微微皱起眉,有些不确定地说:“这两人气血十分旺盛,感觉像是外族?”


    之前她见到的尚隐,周身气血都不如这两个人。


    阿缠盯着那两人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确实不像是大夏的人,光天化日,想来他们也不会做什么,先过去看看吧。”


    两人过了马路,走到铺子前,那两名男子见陈慧打开了铺门,忙问:“两位可是这家铺子的主人?”


    阿缠转头看向他们,这两人长得很像,似乎是兄弟。他们面容周正,眉目深邃,容貌倒是俊朗,但能够明显看出与大夏人的区别。


    “是,二位是要买香吗?”阿缠问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我们可以先进去看看吗?”


    “可以。”阿缠将人迎进了铺子,又让陈慧拿出了几款新制的香给他们看。


    这两人只是随意看了看,显然对这些香的兴趣不大。


    阿缠见状目光微动,去了二楼取来了一个匣子。


    “或许二位对线香感兴趣?”阿缠将匣子打开,里面放了几十支线香。


    这是去年她做的引魂香,其中还有一些是明镜司的人做的,用了一样的配方。


    其中穿着蓝袍的壮汉看到匣子中的东西后眼睛一瞪,脱口而出:“引魂香?”


    阿缠合上匣子,朝两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你们是巫族?”


    两人被突然叫破来历,身体一僵,不过很快又放松下来。


    穿着蓝袍的壮汉自我介绍道:“姑娘好,我叫列献,这是我弟弟列行。”


    “二位好,我叫阿缠。”阿缠没有和两人兜圈子,直接询问道,“二位特地寻到我的铺子,应当是有事找我?”


    列献点点头:“不瞒阿缠姑娘,我们二人来自旷野之地,今日来找姑娘,是特地为人送信的。”


    听到他们说起旷野之地,阿缠立刻知道了是谁给她送的信。


    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是回雪的信?”


    列献咧嘴一笑,显得有些憨厚:“正是申姑娘的信。”


    边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来交到阿缠手上。


    阿缠将布包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页白色骨书,她一时没判断出这是什么骨头,这骨书极为轻薄,雪白如玉,还很有弹性,卷成桶也没有折断的迹象。


    她将骨书取出来后,列献兄弟二人便别开眼,并不去探知骨书上的内容。


    这骨书上的字是刻上去的,字数不算多,开始几行,是回雪对阿缠的问候,以及对她如今情况的描述。


    申回雪已经与她娘定居在了旷野之地的一处巫族村落,她说村中人对她和她娘都很友好,她时常会与村民一起打猎,还参加过村中祭典,在那里生活得很开心。


    之后她又说,她找人打听了阿缠拖她找的人。


    她从村中一位两百岁的巫族祭司口中得知,曾经确实有一对夫妻居住在附近,丈夫是狐妖,妻子是巫族,还是巫族中的大祭司。


    不过这对夫妻已经失踪很久了,但他们的住处依旧保留着,至今也没有人进去过。


    回雪猜测,那位老祭司应该知道不少关于那对夫妻的消息,但是她不肯多说。


    骨书的末尾,回雪说送信的兄弟是村中大祭司的孙子,名叫列献与列行,他们组建了商队往来大夏与旷野之地。


    如果阿缠有意来旷野之地的话,可以与他们同行,路上会很安全。


    阿缠的手指在骨书上摩挲,指尖摸过每一个刻字,心绪依旧难以平复。


    回雪说,阿爹与阿娘已经失踪很久了。他们是怕被打扰,所以寻了其他的住处吗?


    阿缠不知道。


    但旷野之地,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与他们有关的地方了。


    或许他们根本不想她找过去,但阿缠还是想知道,他们是否安好?是否还记得她?


    就这一次,阿缠心想,就给自己这一次机会,如果找不到他们,就放弃。


    好一会儿,阿缠才回过神来,朝列献与列行行了一礼:“多谢二位特地将信送来。”


    “阿缠姑娘不必客气,我们也只是顺路。”


    一旁的列行看了眼他大哥,似乎对他的话有异议,却被他哥瞪了一眼,什么都没敢说。


    阿缠装作没看到二人的眼神交流,说道:“回雪与我说,二位常年来往大夏与旷野之地,若是我想与你们同行,不知是否方便?”


    “姑娘要去旷野之地?”列献有些惊讶,虽然他觉得自己家乡挺安全的,但是大夏人不会这么想,他们好像觉得大夏之外都很危险。


    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很危险。


    列献想了想:“方便倒是方便,我们商队也就十几个人,也有女子。不过回去的路上,我们赶路的速度会很快,姑娘的身体未必吃得消。”


    “没关系,我身体还不错,应该能坚持下来。”阿缠倒是庆幸最后一条锁链断掉了,不然她还真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既然姑娘做了决定,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会在三月初三上巳节那日离京,姑娘可以在三月初二来西市北门的福来客栈找我们。”


    “好,多谢二位。”


    “不必客气。”


    列献与阿缠商定好之后,便拉着弟弟走了。


    出了香铺的门,走出了一段距离,列行转头看了眼远处的铺子,才开口说话,语气中带着浓重的疑惑:“大哥,你说祖母昨晚为什么会突然动用阵法将信送过来,还用了那么珍贵的骨书。不过是一封信,等下次回家的时候再捎过来不就行了吗,前后也不过耽误半年而已。”


    虽然只是一封信,但从旷野之地传到上京,消耗可不是一般的大,而且骨书很难制作,也只有骨书能够承受阵法的力量,将内容保存完好。


    收到信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大事。


    列献也猜不透祖母的心思,他想到那一匣子引魂香,猜测道:“或许祖母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这姑娘应该与我们巫族有些关系。”


    “可是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类,就算知道一些消息,也不需要这么看重吧?”


    “她不是说要跟我们一起走吗,等她见到祖母,或许我们就知道原因了。”


    那兄弟二人离开之后,阿缠便一直看着那张骨书发呆,陈慧见状并未去打扰。


    北荒王太妃一事之后,陈慧对于阿缠的来历已经心知肚明。


    她知道阿缠心中藏着许多秘密,但她并不愿意探知这些秘密。如果阿缠曾经过得好,就不会孤零零来到上京,成为季婵了。


    从那日列献与列行来送信之后,阿缠连续几日都没有睡好。


    每天夜里她都会做梦,有时候会梦到面容模糊的两个人,指着她让她滚出去,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时候他们不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她。


    距离上巳节还有几日,阿缠的情绪却越发的低落。


    陈慧与她商量过,要带她去看大夫,却被阿缠拒绝了。


    只要喝了药,她就能够一夜无梦睡到天亮,但她并不想这样。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爹娘了,即使梦里的他们只是她臆想出来的,连面容都没有。


    可在梦里见到他们,就像是他们距离她很近一样。


    陈慧劝不动阿缠,却也没有就此放弃。


    她想了大半日,最后在出门买菜的时候,顺路转到了明镜司。


    短短几天时间,再一次来到明镜司,陈慧心中还有些忐忑,上次好歹还有个正当的缘由,这一次纯粹是为了私事,她不确定,白休命是否会在意。


    这一回,她依旧顺利地见到了白休命。


    “白大人。”


    “又出了什么事?”白休命头也没抬。


    陈慧迟疑片刻,开口道:“阿缠这几日睡得不太安稳。”


    白休命抬眼。


    “心情似乎也不大好。”


    白休命蹙起眉,注意力已经彻底从卷宗上移开了。他实在很难想象,什么事情会让阿缠心情不好。


    “若是大人不忙,不知能否去探望一二?”陈慧说出请求。


    “……多谢。”


    好一会儿,陈慧才反应过来,白休命是在向她道谢。


    这天夜里,阿缠如往常一样入睡,梦中果然又见到了爹娘,这一次,她听到阿娘对她说,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阿缠一直都知道,阿娘不想生下她和阿绵。


    她的梦,其实只是在不停地重复,她曾经反复回忆的那短暂的与爹娘相处的过去。


    以前每一次想起,她都会难过很久。


    但现在,其实已经不像之前那么难过了,但心里依旧空落落的。


    就在她想要再一次沉沦于梦中的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阿缠。”


    那是不属于爹娘的声音,那声音响起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嘴角不自觉地弯起。


    阿娘的声音,好像被这一声阿缠彻底隔开了。


    “白休命……”阿缠念着这个名字,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第169章 第 169 章 要和我一起去吗


    阿缠睁着眼躺在床上, 梦里的声音太过真实,让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想白休命了?


    应该不会啊,明明前几日才见过。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自她耳畔响起, 那低醇的嗓音在夜晚更显出几分慵懒:“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阿……娘, 白休命?”这声音让她彻底清醒过来, 阿缠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一眼便瞧见了立于床前的黑影。


    桌上的蜡烛呼地燃烧起来,昏黄的烛光亮起,终于让阿缠看清了床边的人。


    白休命今日穿着一身靛蓝色广袖交领长衫, 阿缠探出胳膊去抓他的衣袖。


    抓到手中后,她拽了拽手中的袖子, 白休命便顺势坐在了床边。


    “你怎么来了?”阿缠侧身坐着, 身上衣衫轻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前, 脸上还带着些刚睡醒的迷茫。


    “路过,过来看看你。”


    “路过哪儿呀?”阿缠才不相信他这么巧,没事就路过自己家呢。


    白休命笑而不语,他微微张开双臂,阿缠便扑了过去。


    她靠在白休命怀中,在他胸口处蹭了蹭。白休命捏着她的下巴, 将她的脸抬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才道:“这几天没休息好?”


    “唔。”阿缠点点头,手臂环上他的腰。


    “梦到你娘了?”


    阿缠点点头:“有些想他们了。”


    白休命抬手抚摸着她的长发,低声说:“太子妃不久后便要生产了,不出意外的话, 会是一位皇孙。”


    阿缠歪了歪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个。


    “那恭喜她?”


    白休命轻笑一声:“这是太子的嫡子,陛下很是看重。小皇孙诞生,陛下应该会大赦天下以示恩宠。”


    阿缠终于反应过来,在白休命眼中,她梦到的应该是林氏。


    她口中说的想他们,他以为想的是林家人,毕竟不可能是晋阳侯。


    “你是说……外祖一家,可能会被赦免?”


    “嗯,妖玺失窃一事,虽然林家有责任,但也只是被人蒙蔽,事情已经过去了,陛下不会揪着不放。”


    “所以,等太子妃生产之后,他们可能就会回到上京了?”


    “嗯,我查过,他们被流放之后,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都还算康健。他们可能无法官复原职,但被查抄的家产倒是可以如数返还。”


    林家家底不薄,即便不能做官,只靠这些家财,也够一家人过得舒心了。


    当然,若是换成其他被流放的家族,查抄的家产自然不可能原封不动的拿到手。


    但白休命既然敢这么说,属于林家的东西,就没有人敢扣下。


    阿缠想了想,觉得这好像也算是一件好事。她记忆中,季婵与外祖一家还算亲近。


    毕竟是季婵的亲人,他们无事,季婵应该也会开心。


    感觉到怀里人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白休命垂下头问她:“开心了?”


    “嗯。”阿缠点点头,其实只是见到他,阿缠就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又抱了她一会儿,白休命开口道:“最近,我要出去办点事。”


    阿缠抬起头,问他:“要走多久?”


    “时间不定,一个月或者半个月。”


    “为什么要去那么久?”阿缠噘了噘嘴,有些不大高兴。


    白休命失笑,捏捏她嘟起的嘴,觉得她不高兴的时候都是可爱的:“不问我要去那里吗?”


    “那你要去哪里?”


    “旷野之地。”


    阿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你要去旷野之地?”


    “对,所以,要和我一起去吗?”白休命问。


    “你要带着我?”


    “嗯,我不是去办案,只是替父王去祭奠一位他的故友。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散散心,听说那里温度适宜,景色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见阿缠没有立刻答应,白休命问:“不想去吗?”


    “想,我要去!”


    她在白休命怀里拱了拱,略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申回雪给她送信的消息说了出来,不过适当删减了一些信的内容。


    她说:“其实我前几日刚收到了回雪让人捎来的信,她在信中说已经在旷野之地安顿下来了,还邀请我有空去她那里散心呢。”


    白休命有些意外:“这么巧。”


    “是啊,如果你今天不来找我,我还打算带着慧娘一起去找她呢。”


    白休命摸摸她的脸:“旷野之地距离大夏很远,你想怎么过去?”


    “跟着商队走啊,替回雪送信的人说我可以跟他们一起走。”阿缠从白休命怀里坐了起来,手臂环上他的脖颈,“你呢,你打算怎么去那里?”


    这个白休命倒是没想好,如果只有他自己,日夜兼程用不了几日。


    但阿缠身子弱,不能和他一样赶路。


    如此想来,跟着商队倒算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那就跟着商队走,我陪你去。”


    “好。”阿缠眼睛亮晶晶,“他们三月初三那天出发,到时候去西市找他们就好。”


    “都听你的。”


    阿缠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毕竟是远行,慧娘只有二境,阿缠心中还是不太安心。


    若是同白休命一起去,她倒是不必担忧了。


    心里那股兴奋劲过了,阿缠打了个呵欠,隐约听到了外面的梆子声,已经是三更了。


    想着白休命一会儿还要离开,阿缠心里忽然有些不情愿。


    她想他留下来,陪着自己。


    阿缠从来都不愿意委屈自己,便直接问道:“你一会儿还要回去吗?”


    “不想让我回去?”


    “嗯。”阿缠靠在他身上,她歪着头,在他耳边说,“不想你回去,想你上来陪我睡。”


    白休命闭了闭眼,敛下方才那一瞬间,眼中迸发出的难以压抑的欲/望。


    “好不好?”阿缠无所察觉,缠着他要他答应。


    白休命的手指在她后颈轻轻摩挲,偏头将脸埋在她颈侧,薄唇在她雪白纤细的颈子上一寸寸吻过。


    阿缠没有躲,她乌黑柔顺的发丝从他指缝间划过,他的手在长发中若隐若现,隐约可见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白休命的声音中带着克制与压抑:“不行。”


    “为什么?”阿缠抓着他的衣襟,声音中带着轻微的喘息。


    白休命不解释,依旧只是说着“不行”。


    最后,阿缠也没能把人骗到自己床上陪她一起睡觉,反而被他亲的身子发软。


    在失控前,白休命将阿缠放回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才稍微整理了一下散乱的衣衫。


    然后低声对她说:“睡吧,我在这陪你。”


    阿缠想了想,不肯陪她睡,在一旁看着她睡也可以?


    “你不能偷偷跑了。”她伸出手,将小手塞进他手中。


    白休命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保证道:“好。”


    烛火熄灭,阿缠在黑暗中缓缓闭上眼,手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让她微微翘起唇角。


    这晚,她依旧做梦了,却不再是噩梦。


    梦中,再没有面容模糊的爹娘,只有白休命。


    这是一场,只有他的美梦。


    第二日一早,她醒来的时候,白休命已经不在了。


    阿缠打着呵欠走出房门,见陈慧从灶房走出来,便问:“慧娘,你昨晚看到……”


    话说了一半,阿缠及时收了声。


    “看到什么?”陈慧语气平静,这态度,不像是看到有奇怪的人从她屋中出去。


    阿缠心想,白休命离开的时候,应该是避着慧娘的。


    既然没看到,还是不说了吧,毕竟在慧娘心中,白休命还是要防一防的。阿缠打算过两日再和慧娘说,要与白休命一起去旷野之地的事。


    陈慧目光扫过,一眼便瞧见了阿缠脖颈上的红痕,偏偏她毫无所觉。


    陈慧想着,人是自己找来的,这亏却是阿缠吃了,那位白大人还真是一点便宜都不放过。


    不过好歹阿缠今日的气色好多了,情绪似乎也不似前几日那般低落,白休命总算还有些用处。陈慧自我安慰了一番,终于不再纠结了。


    之后几日,白休命依旧会在夜间出现在阿缠的房中,原本缠着她的噩梦终于不再出现。


    这天晚上,白休命来得有些早了。他来的时候,阿缠正在泡脚。


    她今天刚来了月事,疼了大半日,整个人怏怏的没有精神,见到白休命进来,也只是掀了掀眼皮,连招呼都没打。


    “怎么了,又不高兴了?”


    “肚子疼。”


    白休命怔了一下,当即明白过来。他半蹲在阿缠面前,伸手将她浸在水中的一双雪白的玉足握在手中。


    阿缠被惊了一下,腿往后缩了缩,却没能挣脱他的手。


    白休命拿起放在一旁的布巾,慢条斯理地将她脚上的水擦净,圆润白皙的脚趾因为浸过热水而泛着浅浅的粉。


    自己的脚被他拿在手中,还盯着看,明明没做什么,阿缠的手却不自觉地抓紧身下的床单。


    “白休命,你不准看了。”


    白休命抬起头,见阿缠目光游移闪烁就是不肯看他,不由低笑一声。


    他松开手,没等开口,就见阿缠迅速将脚缩了回去,她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好。


    “我要睡了。”阿缠侧过身,面朝床内,脚尖在床单上轻轻蹭了蹭,总觉得上面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这么早就睡?”


    “我困了,你先走吧。”


    “好。”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阿缠以为他要走了,结果一转身,发现这人竟然将外衫脱了。


    “你不是不肯陪我睡吗?”阿缠还记着仇呢。


    白休命掀开被子:“被你的诚意打动了。”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被子下,白休命扣着阿缠的腰,把人抱了过来。


    阿缠的背贴在他胸口,他的手从后环过来,掌心在她小腹处轻轻揉了起来。


    他掌心的热度让阿缠舒服的闭上眼,小腹处不断传来的钝痛感都消退了不少。


    “白休命,你好热。”身后的人,体温灼人,连他的掌心都带着异乎寻常的热度。


    “闭眼睡觉。”


    “白天睡了好几个时辰,现在睡不着。”阿缠往后仰,“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案子结了吗?”


    “快了,再有两日就能结案。”


    阿缠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她翻了个身,半趴在白休命身上,问他:“那尚隐会怎么样,他会死吗?”


    “这要看陛下的意思。”


    “所以到底会不会死?”


    白休命笑了一下,问她:“为什么要帮尚隐?”


    阿缠的回答丝毫不变:“路见不平,随手帮一帮。”


    “那你走的路还挺神奇,总是能遇到需要你帮助的人。”


    “谁说不是呢。”


    “你想让他活下来?”白休命问。


    “是很想。”阿缠在他面前,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所以,他有机会活下来吗?”


    阿缠知道,尚隐是生是死,决定权在于皇帝,不在于他犯了什么罪。


    而能左右皇帝想法的,当然是白休命。


    在阿缠期盼的眼神下,白休命开口道:“陛下有意留他一命。”


    “真的?”


    “真的。尚家的案子重启调查,如今赵岐伏法,先代北荒王却死了,等北荒王进京,陛下还指望着他的证词能让北荒王府伤筋动骨呢。”


    白休命很清楚,皇帝这一次并不会处置北荒王,毕竟犯错的并非这一代的北荒王。


    但犯了错,总要付出代价。听闻那位北荒王是个聪明人,若是真的聪明,就知道该如何平复皇帝的怒火。


    此时阿缠的注意力却分到了另一件事上:“北荒王什么时候进京?”


    白休命语气随意:“从圣旨送到北荒,到北荒王启程,前后大约要耽搁一两个月。等我们从旷野之地回来,应该正好能赶上这场热闹。”


    第170章 第 170 章 再尝一下


    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三上巳节, 此时草木新绿春暖花开,百姓都换上了轻薄的春衫,三三两两去往河边祓禊。


    可惜阿缠今日要离京,不能去凑这个热闹。


    巳时刚过, 白休命便来家中接阿缠, 陈慧将准备好的行李交到对方手上, 又拉着阿缠叮嘱了一会儿,才送她离开。


    等两人到福来客栈的时候,客栈外已经停了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货车,还有几辆马车。


    拉车的马通体雪白, 鬃毛泛红,看着很是神异。


    见阿缠他们来了, 列献端着一个木盆走出来, 盆中飘着花瓣,另一只手上拿着柳条。


    见她满脸好奇, 列献解释道:“这是祈福去灾的仪式,先祖会保佑我们今日出行顺利。”


    一听会有先祖保佑,阿缠立刻十分配合,列献或许不可靠,但先祖肯定可靠。


    她站在原地,等着列献柳条在花瓣水中沾了沾, 然后用柳条在她的头和身上扫过。


    白休命对列献的先祖并不怎么感兴趣,却还是被阿缠拉住, 强行感受了一下巫族先祖的庇护仪式。


    简单的仪式之后,列献转身吼了一嗓子,二楼陆陆续续有人走下来。


    这些人只看容貌,就知道与列献是同族, 无论男女,皆是身材高挑,眉目深邃,不过女子肤色更白一些。


    昨日阿缠就已经见过他们,这些人见到她后,纷纷打招呼,却无视了白休命,然后一一排队被列献用柳条扫过,这才出了客栈。


    白休命与阿缠被分了一辆马车,两人坐上马车之后,却不见有车夫。


    等所有人都到齐了,在队伍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列献从腰侧取下一个白色骨器,放在嘴边用力吹了一下。


    一股苍茫幽远的呜呜声响起,车队中的马匹跟着走在最前面的列献一起动了起来。


    今日出城踏青的游人很多,车队排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出了城。


    又行进了大约一刻钟,高耸的城墙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阿缠又听到了那股呜呜声。


    这一次,声音显得急促许多,阿缠好奇地想要探头往外看,却见拉车的马忽然奔驰起来,她身子往后一耸,差点摔倒,被白休命眼疾手快地接住,把人放到了自己怀里。


    之后的一路,阿缠便心安理得地赖在了她的人肉靠垫上不肯挪动了。


    原本她还以为,列献说的赶路速度快也只是快一点,谁知道他们竟然是在地上飞。


    这样赶了一天的路,只在途中歇了片刻,阿缠才勉强习惯了这个速度,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车队才在一处林边空地停了下来。


    阿缠是被白休命抱下车的,虽然她坐在白休命腿上,没觉得太过颠簸,但赶了一整天的路,她实在有些扛不住。


    车队停下之后,大家支起锅做饭,列献特地过来探望阿缠,见她走路都不稳了,不由有些担忧地问:“阿缠姑娘可还好?”


    “我很好,列大哥不必担心。”


    列献迟疑地点点头,明显不太相信。


    他转身离开了一会儿,没多久,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过来,递给阿缠:“这是我们家乡的药茶,能恢复体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谢谢列大哥。”阿缠没有拒绝,她接过那碗药茶,一股草木的清香气味顿时充斥鼻腔。


    她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然后仰头将整碗药茶都喝进了肚子里。


    列献见状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列大哥,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她这一天都在马车里半死不活,只知道赶路速度飞快,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列献道:“我们现在已经到了梁州,这里属于鬼哭山地界,这片林子很安全,我们每次都会在这里歇脚。”


    列献的话让阿缠有些疑惑,什么叫这片林子很安全?


    又和列献说了几句话,那边有人叫他,他才匆匆离开。


    等人走了之后,白休命捏捏她的下巴:“什么东西都敢往嘴里喝。”


    阿缠咂咂嘴回味了一下:“可好喝了。”


    “当心他把你迷晕了卖掉。”


    “不是有你在吗。”事实是,阿缠知道药茶这种东西。


    她还知道,药茶是由药果做的,这种果子生长在旷野之地,并不常见,对身体很好。


    见他绷着脸,阿缠嘟起唇,往他脸上凑:“给你尝尝?”


    “不尝。”白休命偏头躲开她的靠近,阿缠锲而不舍地和他纠缠了好一会儿,终于亲在了他唇边。


    “味道怎么样?”阿缠问他。


    白休命垂下头:“没感觉,再尝一下。”


    两人在这边亲亲我我半天,直到重重的咳嗽声响起,阿缠才推开白休命,偏头往他身后看,见到列行站在不远处。


    “饭好了,过来吃饭吧。”


    列行带着两人来到一处篝火旁,阿缠与白休命一人分到一碗炖菜,烤面饼放在盆中,吃多少都可以拿。


    阿缠吃了一张面饼,又将一碗炖菜都吃了。


    吃完了饭后,阿缠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这幽怨的气息太过浓厚,白休命笑问:“怎么了?”


    “我想慧娘了。”


    虽然才分开一天,但是距离上京已经很远了,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没有带上慧娘一起走了。


    阿缠幽幽地说:“如果没和慧娘分开,我今晚的晚饭可能还会有一道烤鸡。”


    白休命默了默,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馋了。


    “今晚不行,等明天我去给你抓山鸡烤了吃。”


    “为什么今晚不行?”


    “方才列献不是告诉过你了,这里是鬼哭山。”


    “这里有什么问题吗?”阿缠依旧没明白。


    白休命只好解释得更仔细一些:“这座山里封印着一座鬼门,尚隐没有告诉你吗,原本的尚家就建在这里。”


    尚隐还真没说过,阿缠猜测,他可能也不知道,毕竟他懂事的时候,尚家都已经没了。


    不过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列献会说这里安全了,有鬼门在,周围不会有妖魔鬼怪靠近,可不是安全么。


    睡觉之前,阿缠缠着白休命带她去附近转悠了一圈,这里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也只给阿缠指了鬼门所在的方向便带她回去了。


    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喝过了药茶的阿缠又精力满满。


    天还未大亮,一行人在河边洗漱之后,车队再一次出发。


    就这样,连续五日的赶路,他们的队伍已经到了大夏边境。


    这个行进的速度实在有些夸张,白休命经过几天的观察后,去和列献谈了一笔价值数万两银子的马匹生意。


    这些马体内有吉量血脉,是他们为了来大夏行商,特地培育出来的。


    在旷野之地,马匹实在是太过不起眼,但是进了大夏,但凡是个坐骑都必须是马的样子,他们也是为了入乡随俗,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之喜。


    这一天,天色还未暗下来,车队就停了下来。


    阿缠下车后发现,车队停在了一座村庄外面,这村子入口处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白龙村三个字。


    越靠近边境,阿缠就越是能够感觉到这里的干燥,不止是天气干燥,沿途许多地方连水源都见不到,许多河道都已经干涸了。


    但是这座村庄似乎并不一样,他们村子被一条小河环绕,许多半大的孩子正在河边嬉戏打闹,十分热闹。


    列献的队伍似乎经常路过这座村庄,他们的车队才停下,村中就有人迎了出来,热情地将他们请进村中歇息。


    来迎接他们的是个中年男人,名叫周淮,听闻是白龙村村长的儿子。


    这个人明显没有修炼过,但身材壮硕,肌肉结实,看着也就比列行他们差一些而已,阿缠好奇地看了对方好几眼。


    周淮并未察觉到阿缠的目光,他边走边对列献道:“小献哥,你们住的屋子早就已经打扫干净了,这次能在村子里呆多久?上次你们从上京带来的布料实在太好看了,我家婆娘还说要再买一匹布给我家颖颖成亲时穿。”


    “不急,我们这次大概会修整三天再出发,下午周大哥可以带着嫂子和大妹子过来先选料子,保证都是最好的。”这时候的列献看起来倒像是商人了。


    周淮面上一喜:“那就多谢小献哥了,吃过晌午饭我就带她们过来。”


    周淮给商队安排的屋子在靠近村子的边缘,推开窗就能看到环绕着白龙村的那条河,这一排房子应当是新建不久的,房子前的空地上还有一口水井。


    阿缠和白休命走进屋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床和桌椅板凳,并无其他摆设。


    才进屋子,阿缠就对白休命说:“我要洗澡!”


    连续几日赶路,她觉得自己都成了小泥人,这些天,她都不肯让白休命抱着了。


    “好。”白休命关上门窗,从储物袋中取出了阿缠的澡盆摆好,又将被褥一起取了出来铺上。


    出行之前,陈慧便将阿缠惯用的生活用品,包括被褥,澡盆都给她带上了。


    反正阿缠说白休命可以一起带走,她准备得特别齐全,只是阿缠路上一直没有机会用到。


    从水井中打了水之后,白休命用内息将水热了,才出了门。


    他出去逛了一圈,回来时,手中拎着两只山鸡。


    沿途有村民见到他,还笑着上前与他搭话,并不见疏离。


    白休命反而显得有些冷淡,并不与他们交流,渐渐地就没人上前了。


    又走出不远,他见到列行被几个大娘簇拥着,手上拎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新鲜时蔬,另一只手上拎着几条肥硕的鱼,那些鱼还在动,显然刚出水不久,应该是从河里抓来的。


    列行见到白休命,抬手和他打招呼:“白大哥,你出去打猎了?”


    如今白休命也算是商队的大主顾,列行对他的态度转变得非常快。


    几万两银子,够他们跑商好几年了。况且能在上京买马匹,估计这位白大哥身份不低,还有可能是个当官的。


    列行他们虽然没有与白休命深交的意图,却也知道多个朋友多条路,总不能把人得罪了。


    白休命朝他点点头,将手中两只山鸡递过去:“阿缠想吃鸡,劳烦让人帮忙做一只,剩下一只给你们。”


    列行答应得爽快:“行,多谢白大哥了。”


    说完,他又提了提手上用草绳提着的鱼,问道:“阿缠姑娘喜欢吃鱼吗?”


    白休命目光从那几条鱼身上扫过,拒绝道:“她不吃鱼。”


    “好吧。”列行小声嘟哝一句,“阿缠姑娘有些挑食。”


    白休命轻笑一下,赞同道:“确实很挑食。”


    阿缠才洗完澡没多久,白休命便推门进来了。


    此时阿缠正站在窗边,看着河边的方向。


    白休命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一边替她拢起依旧在滴水的长发,一边问:“看什么呢?”


    “我在看那些小孩。”阿缠微微扬起下巴,示意白休命看外面。


    白休命的手指自发丝中穿过,一边替她烘头发,一边抽空抬头往外看了一眼。


    “怎么了?”


    “他们看起来应该只有七八岁,但是身体都很结实。”


    几个孩子都穿着短打,才三月份,孩子体热,穿得少也说得过去,但几岁大的孩子,每个人身上都有肌肉,就有些奇怪了。


    白休命只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淡淡道:“或许他们从小吃得好。”


    “吃什么能吃成这样?”


    “这里的鱼很肥。”


    “是吗?”阿缠现在对鱼的兴趣不大,自从吃了龙鲤之后,其他鱼在她这里都排不上号了。


    晌午吃了炖鸡,阿缠心情愉悦,等周淮带着妻女去列献那里选布料的时候,她也过去凑了个热闹。


    与周淮一起来的是一名中年妇人,是他的妻子吴氏,还有两名年轻女子。


    其中一名女子个子稍微矮一些,看着与吴氏很像,容貌寻常。另外一名女子个子高挑,皮肤白皙,长得很漂亮。


    听吴氏介绍,矮个子的是她的女儿,叫周颖,高个子的是他们家的养女,叫周宁。


    两个女孩如今都已经及笄,周颖不久前才定了人家。


    周颖性格很是开朗大方,提及嫁人之事也不见羞怯,她和列行似乎很熟悉,还问了他不少京中见闻,眼中满是向往。


    比起周颖,周宁就显得沉默多了。


    虽然她的容貌更出众,可从进屋之后便一句话也不说,一直站在角落里,直到周颖喊她,她才主动上前。


    周颖先选了一匹浅绿色的布料,拿到周宁身上比量了一下,问她:“宁宁,这个颜色你喜欢吗?”


    周宁迟疑地点点头。


    “那这匹布就留下,给宁宁做新衣穿。”她望向吴氏,似乎在征求对方的意见,毕竟一匹布也并不便宜。


    吴氏却想也不想地点头:“好,这颜色很衬宁宁。”


    之后,列献他们又拿出了一些首饰,吴氏又挑了一对银镯,一个女儿手上套了一个。


    阿缠只看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趣,这次列献他们没去其他地方进货,带过来的东西大多是京城的,对阿缠来说实在没什么新鲜感。


    她走到门外,见墙边摆着两个凳子,便选了一个坐下。


    没多久,那个叫周宁的女孩也走了出来,她盯着阿缠看了好一会儿,也走了过来,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孩走过来之后,阿缠感觉周围似乎变得凉爽了一些。


    “我叫阿缠,你叫什么?”阿缠问她。


    “我叫宁宁。”周宁似乎并不经常开口说话,声音有些哑。她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一边不时看阿缠一眼。


    “宁宁今年几岁了?”


    “十六岁。”回答了阿缠的问题后,周宁反问她,“你呢,你几岁了?”


    “我今年十九岁。”


    周宁往阿缠身后看了看,表情似乎有些疑惑,看起来像是不相信她十九岁一样。


    不过周宁并没有说什么,她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会儿,从里面拿出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圆片。


    那圆片是白色的,像是贝壳磨成的一样,在阳光下还泛着银色光晕。


    周宁将圆片往阿缠那边送了送。


    “给我的?”阿缠问。


    周宁点头。


    阿缠接过圆片,才握住就感觉到了一股凉意笼罩在身上。


    并不是阴冷的感觉,只是有些湿润的凉意,若是夏日里拿着这东西,应该会很舒服。


    阿缠意外地低头看了看那圆片,这东西应该有些来历,不过她一时没有认出来。


    就在这时,周颖显得有些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宁宁,你在哪儿?”


    声音还未落地,周颖已经找了出来。


    她见到周宁和阿缠坐在一起,看着阿缠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敌意与警惕:“我妹妹不喜欢说话,你没欺负她吧?”


    “颖颖,怎么说话的。”吴氏的声音随之响起,她走出来,朝阿缠歉意一笑,“对不住姑娘,我家颖颖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担心宁宁。”


    “没关系,她们姐妹感情可真好。”


    这时,周颖又看到了阿缠手上的圆盘,不客气地问她:“你手上的东西是哪来的?是不是宁宁的?”


    这时,阿缠的面色冷淡下来,她抬起眼,神色不善:“怎么,我的东西,还要向你交代来历?”


    许是觉得阿缠看起来不大好惹,吴氏拍了周颖一下:“怎么说话的,还不赶紧道歉。”


    周颖动了动嘴,不情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然后拉着周宁快步往外走去。


    “实在对不住,我家颖颖有些大惊小怪。”吴氏再一次和阿缠道歉,目光却也停留在她手中的圆盘上。


    阿缠神色自若地将圆盘收好,不客气地说:“那大娘可要好好教教她规矩。”


    说完,她起身离开,也不管吴氏此时的表情。


    阿缠回到自己的屋子,开门后发现屋中一片安静,她悄声走到床边,见白休命躺在床上,似乎正在熟睡。


    她弯下腰,伸手在他鼻尖上点了点,他毫无反应。


    然后手指移到他唇上,还未动,就见他忽然张嘴,在她指尖上轻咬了一下。


    阿缠被吓得差点跳起来,气呼呼地指责道:“你怎么能装睡?”


    “没有装睡,只是被你惊醒了。”


    “胡说,我动作明明很轻。”


    “不是说你动静大,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白休命问。


    阿缠顿了一下,将方才周宁送她的圆片取了出来。


    白休命看着那东西一愣:“龙鳞?”


    “这是龙鳞?可是我见到的龙鳞不长这个样子啊。”阿缠有些疑惑,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


    白休命拿过那个圆片,调转过来看了一会儿,才还给阿缠:“这是幼龙的龙鳞,而且……这是一片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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