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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第 131 章 子不教,父母之过……


    宫中太监出去传旨的时候, 皇帝继续批奏折,白休命则安静站在一旁。


    批复了两份奏折后,皇帝突然开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应安王一家?”


    白休命垂手静立:“臣只负责查案,如何处置, 全凭陛下心意。”


    皇帝没管他, 继续说:“昨日宗室中不少人求朕网开一面, 认为应安王只是被蒙蔽了,算不得犯了大错。”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如果不是太蠢的,心中都该有所猜测。


    况且司天监挨家挨户验血脉, 还真抓了几个混淆血脉的,他们也该知道具体出了什么问题。


    白休命并不觉得意外, 应安王虽然没什么建树, 但在口碑一直不错,若非如此, 陛下也不会起意让他当宗令。


    以往,他不会在这种事上多言,却不知怎么想到了阿缠那所谓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应安王一家下场如何他并不在意,不过想来知道他们过得不好,她应该会开心。


    于是白休命说道:“臣以为陛下不妨给应安王一个机会。”


    皇帝有些意外他会开口,不禁问:“为何?”


    “臣手中并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应安王是故意认错女儿, 单凭此事,无法评判他们一家的人品。”


    白休命当然知道, 皇帝心中介意这一点。


    皇室中的王爷,可以有自己的小心思,也可以无能,但人品至少得过得去。


    “那你说, 该如何评判?”


    “陛下一会儿不如试探一番,应安王夫妇只是认错女儿尚且有情可原,可若是知晓亲生女儿的遭遇,依旧无动于衷,便值得怀疑了。”


    皇帝似乎觉得这个提议还不错,点点头:“那便试试。”


    应安王一家没有想到案子这么快就有了分晓,听到宫中传旨,他们丝毫不敢耽搁,急忙坐着马车进了宫。


    去御书房的路上,他们一家人心中忐忑,案子这么快就能查清楚,对他们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应安王更是忧心忡忡,他还没想到应对之法,皇帝就要召见,也不知


    会如何处置?


    进了御书房,一行四人跪地行大礼。


    皇帝瞥了他们一眼,冷淡地开口:“起来吧。”


    应安王妃在应安王世子的搀扶下站起身,皇帝不开口,他们全都安静地站在一旁,谁也不敢先开口询问。


    “白休命,说吧。”


    “是。”这时候在一旁的白休命对应安王一家道:“据调查所知,替换信安县主之人原名韩小彤,乃是交州一名小吏之女,与许则成幼时相识。在许则成与信安县主去往交州后,二人重逢。许则成不满县主性情霸道,又觉得韩小彤温柔体贴,便与对方有了首尾。”


    白休命说完,看了眼应安王一家人。


    应安王妃的脸色白了白,她总觉得白休命的话像是在嘲讽她,将鱼目当成了珍珠,珍而重之地疼爱了十几年。


    白休命却根本没有在意应安王妃的反应,继续说道:“后来许则成从韩小彤口中得知,她的未婚夫家传换脸秘术,二人心生歹意,换了信安县主的脸。随后韩小彤杀死其未婚夫,以及信安县主。”


    世子夫人听到这里忍不住轻呼一声,白休命看她一眼,接着道:“幸而县主命大,活了下来。”


    白休命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应安王才有了反应:“白大人是说,信安她……还活着?”


    “正是,王爷应该见过她,她不久前随着鬼戏班入了上京,还给王爷唱过戏。”


    应安王呆住:“什么?”


    “她叫余安,旁人都称她为余大家。”


    听到这个称呼,四人全都愣住。


    世子夫人转头看向应安王妃,她还记得,赏菊宴那日王妃还赏赐过对方。


    那日,假信安与许则成也都在。


    世子夫人心中忽然升起些许不忍,信安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当日在那样的情形下,她又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竟然就是信安……”应安王妃喃喃道,“既如此,她何必兜兜转转这么大一圈,为何不直接与我们相认?”


    应安王妃的态度太过理所当然,让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陛下面前,莫要胡言乱语。”应安王低声提醒道。


    应安王妃只好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朕也很想知道,信安为何不直接与你们相认,而是在朕的寿宴上闹了这一出。”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应安王,你可知罪?”


    应安王听了皇帝这番话,心道皇帝这是因为寿宴被毁迁怒应安王府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微微发颤:“陛下,是臣的过错。臣错认了女儿,才引出这样的祸事,以至于惊扰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应安王妃见状也跪了下来,却忍不住辩解道:“陛下,信安的所作所为,都与我们无关啊。”


    “与你们无关,她难道不是你们的女儿?”


    “可是、可是王爷与臣妇已经十几年未见过她了,就算她惹了麻烦,也万万不能怪罪到王爷头上啊。”


    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忽然话锋一转:“应安王妃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看二人明显松了口气,他又道:“信安胆敢在朕的万寿宴上放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是该严惩。应安王妃觉得,该如何惩治?”


    应安王妃赶忙道:“全凭陛下做主,王爷与臣妇并无异议。”


    “当真?”皇帝似乎不信,“信安这些年可是受了不少苦,你们忍心?”


    应安王妃大义凛然道:“这是她应得的惩罚,臣妇绝不会包庇。”


    “应安王呢?”


    应安王低下头:“臣也无异议。”


    倒是跪在后面的世子忍不住出声,他面对皇帝时很是紧张:“陛下,臣妹……臣妹无状,可是……”


    他可是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应安王世子是有不同的意见,还是愿意代她受过?”皇帝问。


    应安王世子闭上了嘴。


    皇帝眼中闪过失望之色:“既然你们都认同朕的话,那应该如何惩罚信安才好?”


    见没人敢开口,皇帝看向白休命:“白休命,你觉得呢?”


    “子不教父母之过,信安县主所作所为与王爷王妃脱不开干系,臣觉得,陛下该严惩他们才是。”


    应安王猛地扭头看向白休命,他怎么都没想到,这种时候,对方竟然会突然落井下石。


    “白休命,我家王爷与你无冤无仇,你怎么能血口喷人!”


    白休命毫无反应,仿佛没听到他们的指责。皇帝却狠狠拍了下御案,怒喝一声:“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应安王妃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皇帝面前,她哆嗦了一下,跪了回去。


    “朕倒是觉得,白休命的话很有道理。应安王与应安王妃教女无方,在朕面前言辞无状,毫无礼数,且不思悔改,实在不适合继续留在京中,便去皇庙修身养性吧。”


    听到皇帝的话,应安王妃整个人瘫坐在地。


    皇庙,说的好听是庙,说的不好听,就是圈禁皇室宗亲的地方。


    但凡宗亲犯了错,轻的在府中自省,重的就被打发去皇庙反省。


    她和王爷做错了什么?


    又不是他们故意认错的女儿,那冤孽专门挑了这一天来报复,惹怒了皇帝,却连累他们一家人!


    应安王妃心中想着,早知今日,信安还不如不回来呢。


    若是没人戳破韩小彤的身份,他们一家现在还和和美美,事情又怎么会走到这个局面?


    应安王比之王妃好不到哪里,他高声道:“陛下,臣冤枉啊。”


    “你哪里冤枉?”


    “信安的所作所为,臣真的完全不知晓,臣甚至根本没有认出她来。”


    认不出女儿这件事,最后反而被应安王当成了证据。


    可惜他看不懂皇帝的心思,不知道越是这样说,就越是让皇帝厌恶他。


    皇帝却完全不讲道理,轻飘飘地回道:“刚才不是说了,子不教,父母之过。不管你们有没有认出她,现在她人不见了,自然是你们代为受罚。”


    “至于你……”皇帝看着脸色惨白的应安王世子,对于晚辈到底是留了情面,“你便回去闭门思过一年,好生反省吧。”


    应安王一家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送出了宫,到最后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何处。


    或许他们会认为,他们是得罪了白休命,而皇帝只是听信了白休命的谗言。


    人走了之后,皇帝冷哼一声:“一家子,蠢的蠢坏的坏,朕还真是没有看走眼。”


    “陛下息怒。”白休命劝慰道,“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应安王一家处理了,罪魁祸首却还在。


    白休命又问:“陛下,许则成与韩小彤二人要如何处置?”


    皇帝略微思索了一下,说到:“许韩两家人,抄家流放,至于这二人,混淆皇室血脉,罪不容诛,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尽快处死。”


    白休命略微盘算了一下,马上就是春节,正月不宜见血,那便在春节前将二人处理了。


    他微微躬身:“臣领命。”


    该说的都说完了,见白休命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皇帝不禁有些奇怪:“你还有事?”


    “臣的下属昨夜审问韩小彤时,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这个消息与晋阳侯夫人有关,臣一时不好决断,所以特来禀告陛下。”


    “又是晋阳侯?”皇帝挑起眉,“外面都传你与晋阳侯一家有仇,到底是什么仇,让你天天盯着他们。”


    白休命面上无奈:“陛下,这次真的是巧合。”


    他对晋阳侯一家的死活并不在意,偏偏阿缠盯着他们不放。倒是没想到,这次还真被她说中了。


    “好吧,那就说来听听。”


    白休命正色道:“韩小彤交代,晋阳侯夫人薛氏的父亲曾经与她的父亲曾为同一衙门的小吏,二人早就相识。”


    “这么巧?”皇帝对这个话题稍微产生了些兴趣,“怎么,薛氏与韩小彤还有勾结?”


    “勾结算不上,但也算得上是知情不报。上次晋阳侯因其女嫁入申家一事被调查,薛氏便找到了已经成为信安县主的韩小彤,希望她看在昔日情分上,帮晋阳侯一把。”


    “昔日情分?她早知韩小彤身份?”


    “臣也是如此怀疑,所以特地来请示陛下。”


    皇帝瞪他一眼:“你连晋阳侯都敢抓,还怕他夫人?该怎么做,难道还要朕教你?”


    “陛下圣明。”


    “哼,滚吧。”


    白休命出宫后不久,明镜司卫便再度围了晋阳侯府。


    晋阳侯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听闻白休命登门,脸都是铁青的。


    可他又不敢把人拦下来,只能不情愿地迎出去。


    “白大人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本官今日登门与晋阳侯无关,还请晋阳侯将侯夫人请出来。”


    晋阳侯面上闪过一丝怒意:“白大人这是何意?”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看来侯爷不愿意配合,那就进去搜。”


    他一声令下,明镜司卫一拥而上,便是侯府护卫也不敢阻拦。


    不多时,薛氏便被押了出来。


    薛氏面色惊慌,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见到晋阳侯,语气急促地问:“侯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何要抓妾身?”


    “白大人,你最好给本侯一个交代,否则本侯定然要去陛下那里参你一本!”


    白休命看向薛氏,说道:“韩小彤这个名字,侯夫人应该很熟悉吧?”


    薛氏身子一僵,但立刻否认道:“白大人在说谁?这个名字妾身从未听过。”


    “是么,但韩小彤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132章 第 132 章 她是信安!


    即使已经被白休命叫破, 薛氏依旧一口咬定并不知道这个人,自然也不肯跟明镜司卫走。


    她抓着晋阳侯的衣袖,躲在他身后,目光越过晋阳侯看着被一群明镜司卫簇拥着的白休命。


    薛氏只觉得浑身无力, 为什么, 为什么又是他?


    这个人就像是噩梦一样, 不断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将他们拖入炼狱!他就不能放过他们吗?


    “白大人,你想抓人,起码要拿出证据来。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说的话, 都能够当做证词。”晋阳侯抓着薛氏冰凉的手,似在安抚她。


    “原来侯爷不知道。”白休命似笑非笑, “哦, 本官忘记了,这次的万寿宴, 侯爷并没有被准许参加。”


    晋阳侯的脸青一阵红一阵:“那又如何?”


    虽然经过调查,晋阳侯府与申家并无瓜葛,但陛下依旧厌弃了他,他被回明镜司放回后,也并没有官复原职,自然没资格参加万寿宴。


    “所以侯爷并不知道, 当日搭救侯爷出明镜司的许则成与信安县主事发了。”


    晋阳侯愣住,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薛氏。


    他自然知晓, 自己当日能够离开明镜司,是吏部侍郎许大人使了力气。薛氏还曾告诉他,她与信安县主有些交情,才求了对方帮忙。


    事发?这二人一贯低调, 能出什么样的事?晋阳侯想不出来。


    薛氏的手却抖得越发厉害,从听到韩小彤这个名字开始,她就意识到出事了。


    白休命看着瑟瑟发抖的薛氏:“韩小彤冒名顶替信安县主十几年,这么巧,侯夫人竟然与假县主自小相识。”


    薛氏的表情凝滞,她想不通,怎么会被人发现呢,明明这十几年都没有出事啊?


    “我确实认识韩小彤,方才白大人问起,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她是我儿时伙伴,但是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薛氏见白休命没有打断她,便继续道,“至于她冒名顶替,我更是全然不知,那日我只是单纯去求信安县主帮忙的。”


    直到现在,她依旧嘴硬。


    “你与信安县主从未有过交情,甚至没有说过话,她凭什么帮你?”


    “我……我……”薛氏根本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休命懒得再与她周旋,直接道:“韩小彤亲口承认,你用她的身份要挟她,让她帮你将晋阳侯从明镜司放出来。”


    “我没有!”


    “侯夫人不承认也无妨,你可以去镇狱与她当面对质。”


    薛氏张口结舌。


    明镜司卫围了上来,晋阳侯死死抓着薛氏的手,眼中满是痛惜:“夫人……”


    薛氏会这么做,全都是为了他。


    薛氏看着晋阳侯,眼泪瞬间下来了:“侯爷,我不想去明镜司……”


    一旁的明镜司卫可不管两人如何依依不舍,上前扣住薛氏肩膀,直接将人押走。


    薛氏一边被人推着走,一边回头叫着晋阳侯:“侯爷……”


    晋阳侯迈步想要追上去,却被横过来的一把刀拦住了去路。


    白休命单手持刀,偏头看着晋阳侯,似笑非笑地提醒:“侯爷才被陛下放出来,可不要一时冲动,误人误己。”


    “白休命。”晋阳侯咬着牙,“我与你无冤无仇……”


    “难不成晋阳侯想与本官结仇?”


    晋阳侯咬着牙,竟是没敢开口。


    白休命嗤笑一声,收回长刀:“走。”


    明镜司卫来得快,去得更快,他们没动侯府一草一木,唯独抓走了侯夫人而已。


    薛氏被送进了镇狱,见到了此时已经失去了脸的昔日姐妹。


    她被吓坏了,一直尖叫个不停。


    韩小彤却只掀了掀眼皮,她靠坐在墙角穿着囚服,露在外面的手臂一片血肉模糊。


    因为她之前撒谎,说许则成亲手杀了信安县主,所以还是受了一遭剥皮之刑。


    幸好那些人只是剥掉了她手肘以下的皮就没有再继续了。


    薛氏的尖叫声实在吵人,见自家大人面上有几分不耐,一旁的明镜司卫怒喝一声:“别叫了。”


    薛氏哆嗦了一下,抬手捂住了嘴。


    “侯夫人不是要与她对质吗,现在可以说了。”


    薛氏吞了吞口水,她强迫自己与韩小彤对视,即使对方现在根本没有脸。


    “白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我那日只是去求县主帮忙,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此时,薛氏只能寄希望于韩小彤身上。


    希望对方能够念在两人的交情上,否认她认出对方身份一事。


    毕竟,韩小彤的身份被人发现,与她完全没有关系。


    却不曾想,听到她的话后,韩小彤嗤笑一声,她忍着身上如火灼烧一样的痛痒,打破了薛氏的所有希望:“薛寻芳,若非你叫破我的身份,我凭什么帮你?”


    “你……”


    韩小彤的眼珠子动了动,配着她那张脸,显得格外骇人。


    “白大人若是不信我的话,还可以去问许则成。许则成也知道薛氏与我幼年相识,我还对他说过,希望他念在我与薛寻芳二十多年交情的份上,帮忙救晋阳侯。”


    韩小彤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白休命。


    真正进了镇狱之后,她才知道,为什么朝中人谈镇狱色变,这里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


    白休命更是比那些挖人心肝的鬼怪还要可怖千百倍。


    现在她最后悔的,就是当日自己竟然敢对这个人说谎。


    她是真的怕了,甚至开始后悔,早知京中有白休命这么一个人,她宁愿留在交州,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市井妇人,也不愿意在镇狱见到对方。


    “侯夫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薛氏还能说什么?


    就算她说韩小彤与许则成串供陷害她,恐怕也没人会相信。


    她怨恨地看着韩小彤:“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戳破你的身份,你为什么要害我?”


    薛氏以为这件事是对方主动告知白休命的。


    可事实是,韩小彤对此一无所知。白休命突然来镇狱问她与薛氏关系的时候,她也被惊了一跳。


    “我没有害你,也没有主动说过这件事。”


    不管薛寻芳信不信,她对这个儿时好友,还是存了些情谊的。


    薛氏陷入茫然,不是韩小彤,那是谁?白休命为什么会知道?


    “找一间安静的牢房,送侯夫人进去歇着。”这时白休命出声吩咐道。


    薛氏被人推搡着往黑暗深处走,她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尖叫:“是不是季婵说的,是不是她?”


    白休命扯了下唇角,正要离开,却听到韩小彤叫住了他。


    “白大人。”


    “有事?”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我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你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让我知道我这张脸,究竟是怎么掉下来的?”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可以,本官对将死之人向来宽容。”白休命语气平淡,“信安县主没有死,她被你未婚夫的叔叔救了。”


    韩小彤眼中闪过一丝恍然:“没有死……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她已经不想知道,为什么余家传承了几辈子的手艺,却被对方破解了。


    她的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此时,阿缠还不知道,她的一个猜测,成功让晋阳侯府失去了侯夫人。


    这消息她还是在事发第三日听林岁说的。


    临近年关,林将军为林岁寻的老师回乡去了,她这段时日可以不必日日习武,便在修炼之后跑来找阿缠玩。


    她来的时候,阿缠正在做香炭。


    之前做的用在手炉中的香粉很受欢迎,随后便有客人建议她做些香炭来卖。


    将香粉掺入炭粉中重新压模阴干,不但好看,还更方便取用。


    阿缠还是很听劝的,白休命来的那日她就在试用香炭,今日打算多做一些,年底生意好,还能赚些零用钱。


    见林岁来了,阿缠便拉着她帮忙。


    林岁有修为在身,直接用内息将炭压成粉,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很快身边便堆了一堆炭粉。


    压完了炭粉,阿缠又抱来一堆干木头,她还得接着捏木头粉。


    这点活倒是没能难倒林岁,她一边干活一边和阿缠聊起了近日听来的稀奇事。


    “对了,晋阳侯府又出事了,你知道吗?”


    “出了什么事?”阿缠正在给炭粉过筛,听到她的话头也没抬。


    “晋阳侯夫人牵扯到了换脸案中,听我大哥说,她怕是要成为第一个坐牢的侯夫人了。”


    “换脸案连你也知道了?”阿缠有些意外,还以为涉及到皇室的案子,皇帝会压下来呢。


    其实皇帝不是没想过,但是当日见到韩小彤脸掉下来的人实在太多了,时间长了,这件事又太过离奇,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出去了。


    所谓法不责众,皇帝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将朝中大臣都斥责一遍,最后便索性不再管了。


    “你最近没去茶楼听书吧,现在说书先生已经开始讲换脸案了。”说罢,林岁啧啧两声,“许则成和这个假县主可真不是人,竟然将县主的脸皮剥下来换到自己脸上,晚上也不怕做噩梦。”


    阿缠确实没有去茶楼了,最近天冷,她懒得出门。


    “你知道,薛氏是怎么被牵扯进去的吗?”阿缠问。


    “听说她与假县主幼年相识,早就看出对方身份,却知情不报。”林岁惊叹道,“也不知道白大人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当然是听从了她的指点呀,阿缠暗自得意了一下。


    心里却想着白休命可真听话,下次见面的时候要好好夸一夸他。


    “既然案子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衙门没说罪魁祸首会怎么判吗?”


    “说了啊,斩刑,就在后日。”


    阿缠惊讶:“这么快?”


    “快要过年了,正月里处刑多晦气,所以都攒在年前了。”说完,林岁还兴致勃勃地问阿缠,“到时候你要去看吗?”


    “你要去?”


    “听说假县主的脸在陛下的万寿宴上掉了下来,我还从来没见过没有脸的人,可不是要去瞧一瞧,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吗?”林岁反问。


    她虽然见过,但是再去凑个热闹好像也不是不行。


    于是阿缠点点头:“那我也去,到时候你来接我。”


    “好。”


    两日后,巳时刚过,阿缠就已经和林岁来到了菜市口,今日的处刑地点就在这里。


    她们来的时候,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


    衙门的人将法场牢牢围住,后面看热闹的百姓交头接耳,满脸好奇。


    他们中大部分人和林岁一样,都是听了换脸案,特地来看无脸假县主的。


    阿缠身边有林岁护着,并没有被旁人挤到,两人还在前面占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


    此时时辰还没到,犯人也没被带上来。阿缠看了眼监斩台,见监斩官并不是白休命,便移开了目光。


    意外的是,她在监斩台下,竟然看到了应安王与应安王妃。


    两人面色看着十分憔悴,比之赏菊宴那一日,仿佛老了十几岁。


    阿缠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


    等到午时一刻,换脸案的真凶许则成与韩小彤终于被押了上来。


    韩小彤头上还戴了个黑色的布套,午时二刻,刽子手将她的头套取了下来。


    周围所有人都看清了她的样子,围观百姓的尖叫声此起彼伏,阿缠甚至能够听到有人用尖利的声音说她是怪物。


    刽子手神色淡定地高声喊:“送断头饭——”


    应安王妃被王爷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上前,将食篮中的断头饭推到了韩小彤面前,也不管里面的饭食撒落,看都没看她一眼,便转过身。


    今日他们会来法场当然不是自愿的,而是皇帝的命令,他们不敢不照做。


    皇帝特地恩准他们晚几日离京去皇庙,说是要全了他们与韩小彤的亲情,还允许他们为对方收尸。


    这样的恩典,他们根本就不想要!


    “娘。”王妃还没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的身子僵了僵。


    “娘,我不想死,你救救我好不好?”韩小彤哭着哀求。


    任何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都会觉得恐惧,她也是一样,此时,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她想要抓住一切能让她活下去的机会。


    可惜,应安王妃救不了她,也不想救。


    应安王妃却头也没回,韩小彤的哭声没能引得她半分动容,她用袖子挡住脸,恨不得走得更快一些。


    她依稀听到旁边有百姓在猜测她的身份,她害怕被人认出来。


    可惜应安王妃并不知道,她与假县主母女情深,为此不肯认亲女儿的戏码,已经在各个茶楼酒肆之间传扬起来了。


    就算皇帝那日没有惩罚应安王府,日后他们王府也没有名声可言。


    一旁有人上前囫囵给两人喂了断头饭,午时三刻一到,饭菜都被撤了下去。


    韩小彤哭得不能自已,可惜她没了脸,哭起来的样子只让人觉得惊悚。


    许则成则安静地跪在一旁,目光从人群中扫过。


    他听说,信安没有死,她回来报仇了。


    那她今日,会来吗?


    应该会吧,他想。


    和韩小彤一样,许则成也后悔了。


    如果没有换脸,他的妻子是真正的信安县主,他依旧可以在官场上步步高升,京中勋贵因为应安王的关系,也不会为难他,他的日子会过得很好,今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了。


    他的儿子还会活着,那孩子自小聪明,长大了定然与他一样。


    信安的脾气不好,但是听他的话,他可以慢慢教她,他只要稍微有一点耐心,就不会这样了。


    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许则成努力想着,终于想到了原因,是了,因为韩小彤不停在他耳边说,信安县主高高在上根本就瞧不起他,她这样的女人将来肯定不安于室。


    慢慢的,他也相信了这样的说辞。


    他怎么就信了呢?


    忽然,许则成的目光顿住。


    他在左侧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名女子,那女子穿着浅蓝色的衣裙,她一直在看着他。


    她的目光,与其他围观的百姓都不一样,那些人眼中是好奇,是鄙夷,是厌恶,只有她的眼里,全是快意。


    白鸢……她是信安!


    许则成还想再看一眼,却听到监斩官喊:“行刑——”


    下一刻,头颅滚落在地,他的眼睛眨了眨,世界归于黑暗。


    行刑结束后,周围的百姓依旧不肯散去,最后还是衙门的人上前驱逐,他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今日之后,换脸案在京中茶楼酒肆的热度大概还会上升。


    应安王与应安王妃还没有离去,他们还得为韩小彤收尸。


    幸好这种事不需要他们亲自动手,只要交给衙门的人处理就行,但是尸体检查完之后,得由他们接回去。


    应安王妃僵硬地站在提前准备好的棺材前,看着那些人将韩小彤的尸身与头颅放进棺材中。


    棺材被盖上,应安王府的家丁抬着棺材往外走,她与王爷走在后面,正在寻找王府的马车,结果没走出没多远,忽然见到有市井妇人朝她指指点点。


    “那个就是应安王妃吧,听说就是她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没认出来。”


    “天啊,这是亲娘吗?”


    “谁知道呢,保不准她就是故意的,不是说她和真县主不对付吗。”


    “这婆娘可真恶毒。”


    “要我说,明镜司的大人们也该好好查一查她的身份,说不定她也是假的。”


    那些人的话钻进耳中,王妃心中怒意上涌,被气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应安王大声喊:“快去请大夫。”


    可这是法场周围,哪里来的大夫?


    等了许久,才有一名身着青袍的儒雅男子走上前,对应安王道:“在下就是大夫,劳烦让让。”


    应安王怀疑地看了眼对方,还是让开了位置。


    那男子取出一根银针,只在王妃身上扎了几针,王妃的眼皮便颤动起来,最后缓缓睁开。


    应安王见状大喜:“多谢大夫,不知大夫贵姓,本王定然送上厚礼。”


    那男子收了针,朝应安王微微颔首:“乡野村医,姓名不足挂齿。”


    随后他又提醒了一句:“尊夫人有中风之兆,平日里最好心平气和,若是再晕倒几回,神仙难救。”


    说罢,他转头对身旁站着的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女子道:“我们走吧。”


    那女子朝他点点头,平静的目光从应安王妃身上略过,然后迈步与应安王擦身而过。


    他看着那大夫与女子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第133章 第 133 章 后会有期


    应安王妃晕倒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阿缠与林岁也站在一旁看了会儿热闹,那大夫的诊断她们也听得真真切切。


    林岁还悄悄对阿缠说:“应安王妃那脾气,还想让她心平气和,怕是难了。”


    阿缠深以为然。


    不过, 这是应安王府的事, 与旁人无关。


    很快, 应安王府的马车驶来,应安王扶着王妃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渐驶离,应安王府的家丁则将棺材放到另一辆车上,他们驾着辆马车往城外去了。


    说是收尸, 也不过是给她一口棺材,再寻个墓穴, 这些事当然不会由王爷王妃亲自操劳。


    至于许则成, 他的亲族因为受他连累而被流放,往日里与他关系好的朝臣更是不愿意顶着陛下的怒火为他收尸, 他的尸体便只能与其他死刑犯一样,等待衙门统一处理了。


    马车停在应安王府外,世子与世子夫人方才听了家丁回报,早早便带着府医等在那里,见王妃下车时精神上佳,应安王世子才终于松了口气。


    府医为王妃把了脉, 诊断与之前那位大夫一样,只让王妃放宽心。而后, 又给她开了些养神的药。


    好容易将王妃安置好了,世子才与世子夫人出了正院。


    世子走出没多远,便停下脚步,对一旁的世子夫人道:“母亲的身体这样差, 可怎么能忍受得了奔波之苦,实在不行,我去求求陛下,求他放母亲一马。信安惹下的麻烦,我这个兄长扛着就是,怎么也轮不到父亲与母亲。”


    世子夫人一直沉默地听着,等他说完了,才终于开口。


    “世子还不明白吗,陛下惩罚王爷与王妃,根本不是因为信安。”


    “什么?”应安王世子表情疑惑。


    世子夫人原本也是不懂的,直到她爹娘听闻世子被禁足,托人送了信进来。


    她与娘家通了信,将当日情形与她爹说了,收到她爹的回信,她才终于弄清楚陛下的意思。


    “陛下发怒是因为王爷与王妃不但错认了女儿,还不曾悔过,甚至为了推卸责任,将罪责推到信安身上。”世子妃叹息一声,“世子,若你只是旁观者,觉得这样的父母如何?”


    世子愣怔许久,才语气艰涩道:“所以陛下……是因为我们当日没有人站在信安那边,才那么生气的。”


    “是啊。若是陛下真的恼怒信安的所作所为,早就派人将她找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


    “王爷与王妃的错不是因为做了什么,只是因为被陛下不喜,世子若是去求情,只怕会火上浇油。”


    世子沉默下来,终于不再说要去求陛下开恩了。


    “还有一件事,也需要世子决断。”


    既然已经将话说开了,世子夫人索性将麻烦一次性都解决干净。


    “什么事?”


    “如今许则成与韩小彤尽皆伏诛,宝儿的去留,还需世子拿个主意。”


    应安王世子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自然能够感觉到,妻子不愿意宝儿留下,可是……那孩子出生起他亲手抱过,疼爱了这些年,到底不忍心。


    “宝儿还什么都不懂,如今父母双亡,也无处可去,不如将她留下,找个院子让下人照顾如何?”


    这一次,世子没有直接做决定,而是用了询问的语气。


    世子夫人见他优柔寡断的模样,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


    当初嫁给他时,也不过是图他不沾朝政,是个富贵闲人,他本也是个耳根子软的,还能指望什么呢?


    “王府倒是不缺这一口吃的。”世子夫人语气平和,陛下终究是给王府留了些体面,日子也还能过得下去。


    随即她话锋一转:“世子可听说过一句话,孩子肖似爹娘。你敢肯定,她长大后,与她爹娘不同吗?”


    应安王世子顿时犹豫不定起来。


    世子夫人继续道:“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妾身都不敢让她留在王府,谁知道她会不会与她爹娘那样,忽然生了恶毒的心思,对我们的孩子下毒手呢?”


    这样无端揣测一个孩子并不好,但如果不下重药,如何说得动世子?


    虽然短时间内,世子还无法忘却与假县主多年的情谊,可心里对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很惊骇。


    无论宝儿长大后像她爹还是像她娘,似乎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那夫人觉得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世子夫人便将早已想好的办法说了出来:“寻一户无儿无女的人家,让他们收养了便是,若是世子不忍心,可以留些银钱。”


    “可是宝儿能适应吗?”


    “她会适应的。认下新的爹娘,总比有一对犯下重罪的爹娘要好上许多。”


    “……那好吧。”


    得了世子的首肯,两人刚分开,世子夫人便支使了府中下人,为宝儿收拾了两套衣裳,送她离开。


    她前几日便做了这个决定,也托人选好了人家,地方选在了她奶嬷嬷的老家,距离上京有几日路程。这家人住在村中,日子过得不算差,却也不算太好。


    宝儿被抱上马车时,好似明白了什么似的,一直想要往下跑,却又被世子夫人的奶嬷嬷和家丁拦了回去。


    她哭嚎声不止,世子夫人却只站在门内,并未出去看一眼。


    马车逐渐驶离王府,哭声也终于消失了。


    日后,她会时时让人去探望这孩子,确认宝儿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离开那座山村。


    不能怪她狠心,只怪宝儿运气不好,有那样恶毒的爹娘。


    王府大门关上,世子夫人慢慢往回走。韩小彤被抓,对方身边有些丫鬟的卖身契原本就在王府,那些人被放归之后便回了王府。


    她从其中一个丫鬟口中得知,澈儿原来早就死了,因为许则成每年在澈儿的忌日,都要去寺庙找高僧超度一番。


    如今韩小彤的身份被揭开,世子夫人哪里还会不知澈儿的死定然与那二人脱不开干系。


    即使他们死了,也换不回澈儿的命。


    她学不来那对恶毒的夫妇,去害死一个孩子,便只是这样了。


    王府中发生的事情,旁人无从得知,阿缠与林岁离开法场之后,便就近寻了一处茶楼,恰好那茶楼中的说书先生在讲换脸案。


    两人坐着听了一会儿,又有小二引了一对男女在她们旁边的桌子旁坐下。


    阿缠只看了一眼便移开目光,认真地听说书先讲假县主是如何在陛下寿宴上暴露,陛下又是如何震怒的。


    听到开心时,她便往嘴里塞一个山楂条。


    这山楂条是茶楼提供的,酸酸甜甜,味道很好,等这一段故事听完,且听下回分解了,阿缠面前的一小碟山楂条也吃光了。


    然后,她就觉得胃有些难受。


    林岁先察觉到她不对劲,赶忙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缠点点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走,我带你去找大夫。”林岁可是知道阿缠身体有多虚弱的,要是吃坏了东西,回去怎么向慧娘交代?


    这时,坐在他们身旁位置上的男子忽然开口:“若是二位不介意,在下可以帮忙瞧一瞧。”


    林岁转头一看,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之前给应安王妃扎针的大夫。


    “是你?”


    “姑娘认得在下?”那大夫语气温和。


    “方才见过你施针。”


    “原来如此。”随即他看向阿缠,“姑娘可介意在下为你诊个脉?”


    阿缠也认出了对方,她摇摇头,伸出手来。


    那人替她诊了脉后开口道:“姑娘食用的山楂不多,情况并不严重。不过姑娘脾胃弱,日后尽量不要食用山楂等物。今日回家后,饮食要清淡些,明日就能恢复了。”


    “不用开药吗?”林岁依旧不放心。


    对方笑了笑:“我见姑娘有修为在身,可以将内息聚于掌心,为这位姑娘揉揉胃部,一刻钟左右即可,到时候她的情况便能缓解。”


    林岁听后松了口气,随后阿缠朝对方道谢:“多谢大夫,不知您贵姓?”


    她以为对方不会告诉她姓名,毕竟这人之前可是婉拒了应安王。


    谁知那人爽快地回道:“在下祝容,家住交州,勉强会治一些疑难杂症。”


    交州?阿缠有些意外,最近交州来上京的人这么多吗?


    随后她又听那人说:“若是将来姑娘有用到在下的地方,可以来交州寻我,在下尚且有些名气。”


    这番话听着就不大对劲了。


    阿缠目光微动,看向了坐在男子身旁,朝她看过来的蓝衣女子。


    对方的眼睛似乎有些熟悉,姣好的面容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正对她微微颔首。


    阿缠忽然想到,在余大家讲述的故事里,好像有一位神医的存在。


    她那时候没有详细问,以为被称为神医的,至少也是七十岁以上。毕竟京中有名气的大夫,都自带一把白胡子。


    谁知交州的神医竟与旁人不同呢。


    她朝蓝衣女子眨了两下眼,对方也回了两下。


    好吧,终于知道这位祝大夫为什么对她这么热情了。


    “祝大夫从交州来上京,可是有事要办?”阿缠神色自然地与对方攀谈起来。


    祝容神色坦然地回道:“在下原本是来寻人的,谁知恰好与友人在路上遇到了。”


    他并未欺骗阿缠,他们真的是在路上遇到的。不过那时候,余大家已然换了一张脸。


    可他还是认出来了。


    “那还真是有缘分。”


    “正是如此。”祝容深以为然。


    阿缠又问:“祝大夫会在京中多呆些时日吗?”


    祝容摇头:“京中事已了,我们这两日便要回去了。”


    “这样啊……那就祝二位一路平安。”


    “多谢。”


    阿缠看向祝容身旁的女子,对她说:“二位日后若是再来京城,可以来昌平坊寻我,我请你们吃饭。”


    “好,后会有期。”女子轻声回道。


    四人在茶馆门前道别,两人往左,两人向右。


    走出一段距离后,阿缠对林岁说:“今日的阳光真不错。”


    林岁抬头看了看天,应了一声:“是挺好。”


    两人回到昌平坊时,阿缠的胃已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不过林岁还是谨记祝容的话,让阿缠侧躺在榻上,给她揉胃。


    过了快一刻钟,那股难受的感觉果然消失了,阿缠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前面一阵嘈杂声。


    两人对视一眼赶忙往前面去了,声音是从隔壁吕老板的古董铺中传出来的。


    那位平日里待人温和的吕老板,此时身上却带着一股泼辣劲,拎着一把扫帚,将店中的一男一女赶了出去。


    等那二人出去了,吕老板站在门口,将扫帚往男人身上一扔,对方侧身躲了过去,一脸铁青道:“吕如卉,你又在闹什么?”


    “柳大人怕是年纪大了健忘,那我好心提醒你一下,和离那日我就与你说过了,往后余生,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免得我一时忍不住,将你与妻妹私会之事宣扬得人尽皆知。”


    对面的男人额上青筋毕露:“住口!你简直不知所谓,她是你亲妹妹,这样污蔑她对你有什么好处!”


    吕老板冷笑:“污蔑?你们是没有私下见过面,还是没有一起商量过与我和离的事啊?”


    “胡说八道!”男人似乎被气得不轻,垂在身侧的手都在发抖。


    吕老板丝毫不在意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百姓:“是不是胡说你心知肚明,对了,还有什么来着?”


    吕老板目光流转,看向站在男人身旁与她容貌有八分相似的青衣女子身上,似笑非笑道:“我还记得有人说,幸好我肚子不争气,没有给柳家留下一儿半女,这样分开了,也免去了许多麻烦,你说是不是啊,妹妹?”


    短短几句话,内容实在过于精彩,阿缠与林岁恨不得再将脖子伸长一点。


    这时,形容有些狼狈的青衣女子略微整理了一下仪容,出声道:“长姐,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喜欢胡乱攀扯别人。当初你便是如此抢了我的婚事,如今过得不舒坦了,又想着用我来遮羞吗?


    可惜我已经不是十八岁的年纪了,我与柳大哥青梅竹马,多年未见在茶楼偶遇,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到了你口中反而成了私通。


    我们确实说过和离之事,却不是因为我,真相难道你不该心知肚明吗?你生不出孩子,又苛待家中被过继来的孩子,柳大哥才忍无可忍,让我给父亲带话的。”


    看热闹的人原本听了吕老板的话,都替她不值。可是听了那女子的话,纷纷用异样的目光看向吕老板。


    生不出孩子也就罢了,苛待过继来的孩子未免太过恶毒了些。


    阿缠与林岁也都在左右摇摆,还想看后续,却被从外面回来的慧娘按了回去。


    第134章 第 134 章 你简直无可救药


    阿缠看向陈慧, 陈慧与吕老板算得上是一见如故,关系很好。


    “慧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阿缠站在门后,小声问。


    陈慧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我们聊天时她很少提及家事。”


    “看起来, 这位吕老板似乎有些理亏。”林岁在旁插言道。


    “感情之事, 不是当事人,谁又能分辨得清究竟是谁欠了谁的。”


    陈慧说完,见两人都看她,忍不住笑:“你们还小呢, 以后就知道了。”


    门虽然关了,外面看热闹的人却越聚越多, 这时吕老板前夫带来的家丁开始赶人, 见那些家丁凶神恶煞的,围观百姓便知道这怕是一位不好惹的, 也不敢继续逗留,三三两两的散了。


    有些实在好奇的,便跑去了街对面,踮着脚往这边瞧,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好歹看个热闹。


    周围店铺里出来的人也都识趣地回去了, 虽然掩了店门,却也都在偷偷往古董铺子那边看。


    等无关之人都被赶走后, 吕老板的妹妹再度开口:“我今日来,并非与长姐争执这些过去之事,不过是母亲心中挂念你,你却久不曾归家探望她, 替她传个话,若是得空了回去看看。”


    说罢,她朝身旁的男人微微颔首:“柳大哥,我先告辞了。”


    她没给吕老板说话的机会,转身便走了。


    吕老板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又看了她那前夫一眼,转身回了铺子,还关上了门。


    她快步走到柜台后,抬手拿下了放在后面架子上的一个石头制成的杯子,还未有所动作,却见店门被推开了。


    事情都闹到了这样的地步,她还以为柳相泽定然会拂袖而去,从此与她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他竟然又回来了。


    “柳大人还有话要吩咐?若是没有,劳烦您让让,耽误草民做生意了。”吕老板将杯子放回身后的架子上,语气冷淡。


    柳相泽凝视她片刻,出口道:“吕如卉,你以前并非无理取闹之人,如今怎么变成这样?如馨是你亲妹妹,你捏造我与她的关系来羞辱我们,若是传出去,日后她在京中如何见人?”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们都能相约一起来我这里找不自在,还怕别人说?”吕老板面上满是嘲讽,“还是我戳中了柳大人的痛处,才让你这样迫不及待的为吕如馨抱不平。”


    “吕如卉,那只是你的臆测,我与她只是在路上巧遇,没有约好,上次见面也是一样。”


    吕老板笑了一下:“你是在告诉我,你们心有灵犀?而我,恰好见证了你们的缘分?”


    柳相泽怒道:“你简直无可救药!”


    吕老板偏过头,不再去看面前站着的人,声音冷漠:“那也比被人当傻子好,说起来,柳大人可真是我见过最长情的人了,和不喜欢的姐姐生活了十几年,心中却始终记挂着妹妹,早知你这么深情,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我没……”


    “听说柳大人从不说谎,你敢对天发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吕如馨吗?”吕老板厉声道。


    柳相泽沉默,当初他确实认为自己要娶的是吕家二女儿,也曾满怀期待。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他说,“我已经放下了。”


    “放下?你所谓的放下,是时隔十几年后,还能将家事事无巨细地说给她听?”


    “是她问了。”


    “你便说了?”


    柳相泽闭了闭眼:“这件事是我的错,我那时候实在太生气。安安因为你伤的不轻,却连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他的话还没说完,吕老板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十分冷漠:“我为什么要去看他?柳大人莫不是忘了,柳玉安是你儿子,不是我的。”


    柳相泽觉得眼前的女人简直陌生得可怕,他不可置信道:“安安因为你摔断了胳膊,你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吗?”


    “我错在不该在他摔下楼梯时要拉住他吗?”


    “可他说你推了他!”


    “他说?”吕老板怒极反笑,“柳相泽,我与你成亲这些年,你不曾信我一句话,反倒是对一个过继来的儿子百般信任,你的脑子都被狗吃了?”


    “他不会撒谎。”


    “所以你觉得我会?”吕老板剧烈喘息着,指着门口喊,“你给我滚出去!”


    见对方不肯走,她便将手边摸到的瓷器全都砸了过去,才终于将人赶走。


    等人离开后,她闩上店门,忽然全身开始发抖。


    她强撑着走到柜台后,从货架上拿起之前把玩的石杯,此时那石杯中覆着浅浅一层液体,她看也未看,直接仰头将其中的液体喝了下去,然后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向二楼。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这天下午,隔壁的古董铺子一直没有开门。


    林岁在阿缠这里用过暮食,也没能看到后续,一直到申时末才遗憾地坐着林家的马车离开。


    出门送林岁的时候,阿缠见陈慧在看隔壁的铺子,便对她说:“一直没见到吕老板出来,要不要去看看她?”


    隔壁的铺子没有招收伙计,吕老板平时也不住在这里,冬日里天黑的早,往日的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关了店门回家去了。


    “好。”陈慧上前去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回应。


    “如卉,你在吗?”陈慧继续敲门。


    里面依旧没有声响。


    “难道是心情不好,还是不想理人?”阿缠猜测。


    陈慧没有回答,她侧耳靠近紧闭的店门,静静听了一会儿。


    阿缠见她这样,也悄声走过去,跟着听了一会儿,当然什么都没听出来。


    “怎么了?”阿缠问。


    陈慧略微有些迟疑:“有心跳声,她应该在里面,可若是她在,以她的性格,不会装作没听到。”


    “不然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阿缠提议,“吕老板看起来身子不算好,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陈慧闻言也不再犹豫,双手抵在门板上,稍微一用力,里面的门闩就应声而断。


    古董铺子里漆黑一片,地上还有些碎瓷片,陈慧怕阿缠伤到,没让她进来,自己则迈步走了进去。


    她循着细微的声音走上二楼,在门口见到了倒在地上的吕如卉。


    此时的吕如卉似乎是醒着的,她睁着眼,却好似并不能动。


    古董铺子的二楼只有一张榻,陈慧将人抱到榻上,听到楼下阿缠喊:“慧娘,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她有些不对劲。”


    “你稍等,我回去取蜡烛。”阿缠转身跑回店里取了烛台,又回到了古董铺子。


    阿缠举着烛台走上来的时候,陈慧正守在榻旁,见她来了,便道:“身体不能动,但意识清晰,她看起来不像是生病了。”


    阿缠凑过去,见对方的眼睛还睁着,正在看她们,便出声问:“吕老板,能听到我说话吗?”


    吕如卉眨了一下眼睛。


    “需要我们去为你请大夫吗?”


    没有眨眼。


    以防会错意,阿缠又问:“你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吗?”


    眨眼。


    看来吕老板对于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了解,阿缠与陈慧对视一眼。她碰了碰吕老板的手,像是摸到了一块寒冰。


    她提议道:“吕老板,店里太冷了,让慧娘先带你去我们家中可好?”


    吕如卉眨了眨眼,这是同意了。


    陈慧抱着着吕如卉下了楼,阿缠跟在后面,离开的时候在柜台里找到了锁头和钥匙,顺便帮她将店门锁了。


    将人带回来后,陈慧将她安置在自己房间中,阿缠又将铺子里用的炭炉点了起来,送进房中。


    等了大约一个时辰,原本只能眨眼的吕老板手脚终于能动了,人也可以说话了。


    “你究竟是怎么了?”陈慧见她恢复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问。


    吕如卉看着神情担忧陈慧和满眼好奇的阿缠,扯了下唇角:“没什么大事,我之前忽然觉得身体不舒服,便喝了药,谁知道这药的反应有些大。”


    这种话正常人听了都不会信,陈慧沉下脸:“什么药能让人浑身僵直,你到底在地上躺了几个时辰?”


    “慧娘,我真的没事。”吕如卉试图避开这个话题。


    “你若是不说,我就只能请大夫来为你看病了。你这样的情况,若是再有下次,说不定会被直接冻死。”


    吕如卉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并非我不愿意说,而是说了,你怕是也不会相信。”


    阿缠在一旁劝道:“吕老板不如先说与我们听,你若是什么都不肯说,慧娘定然不会放心。”


    “好吧。”吕如卉轻叹一声,对陈慧道,“你还记得我平日放在柜台最上面的那个石头做的酒杯吗?”


    “记得,你说那是你花了大半的嫁妆买来的。”


    “是。”吕如卉笑了一下,“我喝的其实是那石杯中凝结出的水。”


    陈慧闻言拧起眉,当日她看到那杯子的时候,只以为是古董所以才卖的那样贵,听吕如卉这样说,那杯子的作用明显非同寻常。


    这些东西她并不懂,只能看向阿缠。


    “是什么样的石杯?”阿缠问。


    陈慧描述道:“白色的石杯,上面有黑色的花纹,对着日光看的时候,能够透光。”


    阿缠思索了一下:“黑白相间,还能生出液体,听起来像是石核制成的杯子。”


    “季姑娘竟然知道?”吕如卉脸上满是诧异。


    “我对这些东西略微有些了解。”阿缠话锋一转,“据我所知,石核能够凝聚石浆,石浆并没有治病的功效。”


    “对,但它能够止疼。”


    见两人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吕如卉神色坦然:“我的病……时常会疼痛难忍,大夫开的药没有效果,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才寻来了石浆止疼。”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之前其实并不会这样,但是最近喝了石浆后身体却会僵住不动,过两三个时辰就会恢复的,真的不会被冻死。”


    她明显是在解释给陈慧听,陈慧一直沉默。


    阿缠却出声提醒道:“如果你继续喝,这样的情况恐怕会越来越严重,直至最后……身体彻底僵化。”


    人类总是对这些违反他们常识的东西很好奇,可许多东西对人而言,比毒药还危险。


    阿缠有些担心她是被人骗了。


    谁知吕老板却语气轻松道:“我知道的,买杯子的时候,卖家已经告诉过我了。无论喝不喝石浆,我都会死,这样的死法至少好看些。”


    阿缠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吕老板言语中透露出的消息,她这病恐怕是并无医治的法子了。


    喝了石浆等同于饮鸩止渴,可不喝,就只能痛苦的熬着。


    “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陈慧喉中发堵。


    之前她只觉得吕如卉身体不好,以为是和阿缠一般,直至今日才知道,她是命不久矣。


    昨日,她们还约定来年夏日去吕如卉的庄子上避暑,她的身体真的能撑到那一日吗?


    吕如卉扯了扯唇角:“抱歉慧娘,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你这样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见陈慧情绪低落,她竟然安慰道,“没事的,其实喝了石浆后,我就与常人一样了,不疼不痒,感觉挺好的。”


    “你不打算将生病的事告诉你爹娘吗?”她知道吕如卉父母健在,上面有两个兄长,还有一弟一妹。


    吕如卉语气平淡:“还是不说了吧,因为我突然和离,他们正与我置气,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阿缠看得出,这位吕老板心中,大约藏着许多苦闷之事。她与对方不算熟悉,不好继续留下来听她们说话,便借口回屋休息,先离开了。


    回了房间后,阿缠洗漱后换了衣裳,扑进了暖融融的虎皮褥子中,摸出枕边放着的话本看了两页,恍惚间睡了过去。


    睁开眼,她发现自己又进入了熟悉的内视状态。原本锁在身上的六条黑色锁链,如今只剩下三条。


    更准确的说,是两条半,脖子上的那条链子碎了一半,摇摇欲坠的,上面不时还飘走几个看不懂的符文,可惜这不是真的锁链,没办法扯下去,只能暂且忍着。


    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左后腿上的链子发出哗啦的响声,她转过头去看,那锁链先是绷直,然后彻底碎掉。


    如今,除了脖子上这根半残的,就只剩下右后腿上的链子了。


    她有些好奇,锁链全都碎掉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在她身上种下锁链的人会出现吗?


    就算如她猜测那样,是阿娘也没关系,至少告诉她一个理由吧?


    阿缠觉得她内视的时间很短,可是睁开眼时,外面的天竟然已经亮了。


    她躺在床上,下意识摸了摸额头,没有发热,身体也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饿。比起上一次,她的情况似乎变得更好了。


    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阿缠穿上衣服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边跑边喊:“慧娘,我要喝丸子汤,还有包子。”


    陈慧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没有包子,今天只有葱油饼。”


    “好吧,那我要加一个鸡蛋。”


    不多时,陈慧将肉丸汤和加了蛋的葱油饼端了出来,肉丸是她之前做好的,放在外面冻上,取用更方便。


    两人回到房间中,阿缠用汤匙捞肉丸吃,吃了一个才忽然想起来问:“吕老板呢?”


    “今早起来的时候就离开了,这会儿应该在收拾铺子呢。”


    “她的身体都这样了,还不忘记开店?”阿缠不太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大概是因为开店对她来说,比应付家里人要简单得多。”


    想起昨天晚上,吕如卉和她说的那些往事,陈慧忍不住叹息。


    吕如卉的这桩亲事,是她强求来的。


    原本与柳相泽有婚约的是她妹妹,后来婚事生变,家中不愿意她妹妹嫁到柳家。


    她爱慕柳相泽,知道妹妹婚事不成,便逼着父母同意让她顶替妹妹的婚约嫁了过去。


    她成亲的时候,柳相泽不过初入官场,如今却已经是鸿胪寺卿。


    在旁人眼中,她这段婚姻中唯一能称之为遗憾的,大概是没能留下子嗣。


    即便如此,柳相泽也没有纳妾,而是从族内过继了一个孩子。


    他们的日子偶有磕绊,却也算和睦。她以为,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


    直至今年,她的妹妹守寡归京,一切都变了。


    无论是她自认为与她感情甚笃的相公,还是她悉心教导过的孩子,都变成了陌生的样子。


    偏偏所有人都觉得,错的那个人是她。


    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她不再试图与人争辩对错,而是选择了和离。


    陈慧能看得出,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努力想要释怀,却还是失败了。


    有些心结,连死亡都无法让人放下。


    “多陪陪她吧。”阿缠说,“石浆对人的影响很大,她继续服用的话,怕是过不了正月。”


    “我知道了。”


    见阿缠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陈慧笑了笑:“不用担心我,生离死别,我已经看得开了,如卉……也早已接受了。”


    第135章 第 135 章 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也……


    进入腊月之后, 日子好像越过越快,转眼到了腊月十八,距离过年也只剩下十几日了。


    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家中只有两个人,慧娘还要准备一堆年货, 不过阿缠只会吃, 所以她从不发表反对意见。


    这天上午, 陈慧去天街取两人在铺子里订做的新衣裳,阿缠留下来看店。


    送走了两位来买香炭的客人,她就见隔壁的吕老板捧着一个香炉快步进了店中。


    她进门便说:“季姑娘,我想买些香粉。”


    “我这里香粉有许多, 吕老板想要哪一种?”阿缠问。


    “随意选一种味道清淡的就好。”


    听她这样说,显然买香粉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的, 阿缠不由看向她手中的香炉:“吕老板买香粉是为了试香炉?”


    吕如卉见她看过来, 便将手中的香炉放到了柜台上:“刚收来了一个香炉,我瞧着像是虞山炉, 听闻用虞山石做的香炉燃香之后烟气如云霞久聚不散,我便想要试试。”


    “这么神奇?”


    阿缠倒是知道虞山,在大夏境外,但并不知道这座山上的石头做成香炉还有这种效果。


    “我也是听人说的。”


    “那我可要好好开开眼,这香粉就不必给钱了。”


    阿缠取了香粉和全套打香篆的工具给她,两人来到桌旁坐下, 只见吕老板不疾不徐地倒入香灰,用灰压压平, 然后放上香篆再放入香粉。


    等香粉将香篆填满,她将香篆取下,便出现了一个与香篆一模一样的完整的福字。


    阿缠递过点燃的线香,她用线香将福字篆点燃, 然后盖上香炉。


    两人盯着瞧了一会儿,就见香炉中有丝丝缕缕的烟气升腾,那烟气升至香炉上方后竟然真的不散,不过片刻,像真的聚齐了一片如云般的烟气。


    “还真的如书中说的一样,好神奇。”吕如卉脸上满是惊喜,阿缠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玩的香炉,两人盯着看了半个多时辰,直到香粉烧完,才移开目光。


    “这样的香炉市面上能买到吗?”阿缠有些动心。


    吕如卉摇摇头:“怕是很难,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这大概是捡到最大的漏了。”


    “那吕老板打算卖吗?”阿缠期待地问。


    吕如卉摇摇头,解释道:“我父亲喜欢香,我打算将这香炉送给他。要过年了,这大概是我送他的最后一份年礼,总要贵重些。”


    听她这样说了,阿缠就不好夺人所爱了。


    第二日,阿缠见隔壁到了巳时都还没有开门,便问陈慧:“慧娘,今日隔壁怎么没开门?”


    “她今日要去父母家,大概过了晌午才能回来开店。”


    吕如卉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还不肯告诉家人,陈慧便让她出门的时候和自己说上一声,免得真的出了什么事没人帮忙。


    昨晚离开之前,她才将要去父母家的事告诉了陈慧。


    阿缠失望地趴回柜台上,和陈慧说:“昨日吕老板收了个香炉,可好玩了,可惜她要送给她爹,不然我就能买下来了。”


    “你都买了多少好玩的东西了,二楼都快放不下了。”


    “这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陈慧斜她一眼。


    “这个特别好玩!”说完后,阿缠又感叹一句,“吕老板可真厉害,一桩生意能赚那么多银子,可惜她不肯卖。”


    两人聊着吕如卉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吕家。


    吕家在京城并不起眼,但家中三代也都中过进士,虽然官职都不高,却也当得起书香世家的称呼。


    吕如卉的父亲如今是翰林学士,他在这位置上呆了十几年,未来很多年,怕也不会有什么变动了。


    吕如卉走入吕家大门,身后的家丁帮她搬着带来的礼物。她轻车熟路地走向正院,听闻今日全家人都在,她心中还想着,倒是能够一次性见个齐全了。


    她才刚进门就听到了热热闹闹的说笑声,等引路的家丁喜滋滋地告诉屋里人大姑娘回来的时候,那笑声戛然而止。


    吕如卉迈步进了正堂,她抬头看过去,母亲腿上盖着毯子,气色不大好,可能是生病了。


    小弟站在父亲身前,父亲似乎正在考校他学问,二哥在嘲笑小弟。吕如馨坐在二嫂身旁,正在与她说话。


    一家人其乐融融。


    “你还知道回来!”吕父见到大女儿进门,重重放下手中茶盏,面色沉了下来。


    “女儿见过父亲母亲。”吕如卉恍若未闻,上前与父母见礼。


    吕母冷哼一声:“想见你一面可真是难。”


    “是女儿的错。”吕如卉道歉,随后又看向吕母:“母亲今日气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等你想起来问我,为娘早就病死了。”吕母一点好脸色都没给吕如卉。


    吕如卉看着父母,心里却想着,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她没有和柳相泽和离之前,每次父母见到她都是和颜悦色,以至于和离归家时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她才想起来,在嫁人之前,父母对她也总是不那么满意的。


    “行了,说什么死不死的。”吕父呵斥了一声,便对吕如卉道,“今日我原本邀了女婿过府,想要将你们之间的事说清楚,正好你回来了,一会儿见了他莫要耍脾气。”


    “我和他没什么可说的。”


    吕父被她这轻慢的态度激怒,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什么叫没什么可说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教养了?我和你母亲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与长辈说话。”


    “如果不顺着父亲的意思就是没有教养,那父亲的儿女,没有谁是有教养的。”


    “你放肆!”吕父气急正要起身,却被跟前的小儿子拽住。


    “父亲,不要和大姐一般见识。”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吕二哥目光冰冷地看向吕如卉,开口道:“既然大妹妹与妹夫没什么可说的,不如与二哥我说说,你当众污蔑二妹妹与妹夫有染的事吧。”


    “什么?”吕母几乎尖叫出声,“吕如卉,你是疯了吗?”


    吕如卉偏过头:“我说的哪里不对吗?吕如馨和离回京几日,与柳相泽偶遇了几次,不如让她自己说说。”


    “不过巧遇几次,你就这般恶毒的揣测你妹妹?”吕母愤怒道。


    “母亲,其他女子与父亲巧遇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态度。”


    没想到会被大女儿这样说,吕母面色青一阵红一阵,她以前是曾经因为这种事闹过,后来那女人还是被老爷纳进了门。


    “其他女人能和二妹妹一样吗?”吕二哥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孤男寡女吗,爹娘还教过我们男女七岁不同席,二哥的规矩学到了狗肚子里吗?”刚才吕父骂她,现在轮到她骂吕二哥了。


    吕二哥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大妹妹竟然这么能说,他想反驳,可这话竟然没什么错。


    吕如馨见状终于开口:“二哥算了,长姐心情不好,这件事左右也没人传,就当过去了吧。”


    “如馨,我知道你不喜斤斤计较,但这件事事关女子名节,断不能拿来说嘴。”吕二嫂同样不赞同地看向吕如卉。


    吕父也道:“这件事过不去,我吕家家风严正,怎么容得下这等污蔑胞妹的恶言恶语。”


    说着,他对一旁候着的家丁道,“去,请家法来。”


    一直在旁拉着父亲的吕小弟出声劝道:“爹,大姐都多大了,请什么家法?”


    “多大了也不能不懂规矩!除非她不认我这个爹,不是吕家的女儿。”吕父梗着脖子道。


    “规矩?”吕如卉冷笑一声,看着这屋子里的所有人,“你们的规矩就是,不问我受了多少委屈,就将罪名扣在我头上?”


    “这件事还有什么可问的,你伤了玉安那孩子在先,女婿不过是让你认错,你竟污蔑女婿和如馨有染,不是你的错还能是谁的错?”吕父指着她,“我吕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


    吕父说完,吕母又继续,然后是二哥二嫂还有吕如馨。


    他们的声音变成了嗡嗡声,不停在吕如卉耳边环绕,她一瞬间什么都听不清了。


    好像过了很久,她才听到她娘说了一句:“等女婿来了,你定要给他好好道歉,听到了没有?”


    吕如卉眼珠子微微转动,看向吕母。


    有那么一刹那,吕母觉得眼前的大女儿浑身带着一股沉郁的死气,可很快她便忽略了这点异样。


    吕如卉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既然那么喜欢柳相泽当你们女婿,就把你们小女儿嫁给他,让他们再续前缘吧。”


    “你在说什么胡话!”吕父怒极。


    “父亲,你不如问问你小女儿,愿不愿意?”


    吕父看向小女儿,吕如馨赶忙道:“父亲,长姐只是在玩笑,您不要当真。”


    吕如馨说完后看向吕如卉,却见她对自己露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


    “你笑什么,你还有脸笑,你这个孽障!”吕父转头又开始骂吕如卉。


    吕如卉听着他的骂声,在心中问自己,今日究竟是过来干什么的?


    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她原本是来探望父母,送年礼的。


    她看着一旁还捧着礼物的家丁们,心中忽然觉得可惜。


    她精心准备的礼物都还没送出去,全家人就先将她指责了一通。


    看着指着自己,骂得面色涨红的父亲,还有一脸失望的母亲,她忽然觉得没有意思。


    她出声打断了吕父。


    “父亲,我今日是来送年礼的。”


    吕父正要说话,却又听她继续道:“不过我想,您和母亲大概觉得收了我的礼会脏了手,那就算了吧。”


    说完,她走到家丁面前,将最上面的小匣子取了下来,小心地抱在怀里,然后空出一只手将家丁手上其余的盒子都掀到了地上。


    礼盒砸在地上,有摔碎的玉镯,撒了一地的茶叶,还有精致的发簪以及滚到了门外去的一方砚台。


    她的举动让屋中瞬间安静下来,吕如卉抱着虞山炉,对他们说:“心意我送到了,礼物你们就别收了,免得日后看到了心情不好。”


    说完,她还在发簪上踩了一脚,那轻薄的金色花瓣顿时被踩扁,再也没办法恢复。


    吕二哥记得,他妻子曾经说过喜欢这样的发簪。


    然后吕如卉朝吕父吕母屈身行礼:“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就不留在这里碍眼了。”


    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她这是什么意思!”吕如卉离去的脚步很快,却还是能听到身后吕父的怒吼,以及吕母的低声啜泣。


    她想,她是真的不孝,都要过年了,把爹娘气成这样。


    可是想让他们开心太难了,他们若是开心了,难过的就会变成自己。


    她都没有几日好活了,就不要委屈自己了。


    快要走出吕家的大门口时,吕如卉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是吕如馨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


    吕如馨走到她面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长姐的气色不大好,是生病了吗?”


    吕如卉看着面前的妹妹,没有说话。


    “我记得小时候我生病,长姐总要来陪着我,那时候你对我真好。”


    忽然吕如馨话锋一转:“可是为什么,你要抢走我的婚事,抢走属于我的人生?”


    “铺垫了这么久,就为了问这个?”


    “是。”吕如馨看着她,忽然,“柳大哥娶的人本该是我。”


    如果不是吕如卉,她就不会远嫁,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守寡。她抢走了自己的婚事,却过着被人艳羡的生活,凭什么呢?


    “真的是我抢走的吗?”吕如卉冷眼瞧着吕如馨,“父亲让你退婚,你没有拒绝,难道不是想要答应吗?”


    “我没有!”


    “真的吗?你真的有勇气反抗父亲吗?”吕如卉嘲讽她,“小时候不能,现在还是不敢。你既然对柳相泽念念不忘,方才父亲问你的时候,你倒是答应啊。”


    “你刚刚是故意的!”


    “我是故意的。”吕如卉的表情充满了嘲讽,“妹妹,当年我用尽了办法才让父亲改了主意,现在该轮到你了。柳相泽就在那里,我不要了,留给你。”


    吕如馨盯着吕如卉,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她忽然笑了,她压低声音说:“长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是故意的。我知道柳大哥要从那里经过,我故意在那里等他。”


    吕如卉的面色还算平静,抱着盒子的手却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还故意让你知道了这件事,你可真蠢,竟然问他是不是与我有染,还与他和离了。”她凑近吕如卉说,“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然后,吕如卉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吕如馨的脸偏到了一旁,红了一片。


    吕如馨捂住脸,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见她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吕如卉转过头,正好见到吕家的下人引着柳相泽走了进来。


    “你在干什么!”柳相泽大步上前,却在距离吕如馨几步之外停下了脚步。


    他转头看着吕如卉,眼中满是责备之意。


    “长姐教训不懂事的妹妹,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吗?”


    吕如卉的目光从他身上滑走,没有再看他一眼,迈步从他身边经过。


    走出了吕家的大门,她还能依稀听到吕如馨对柳相泽说的话。


    “柳大哥我没事,我方才说了长姐几句,可能我的话让她不高兴了她才和我翻脸,是我自找的。”


    柳相泽没有开口,大概是在心疼。


    吕如馨一直是这样,家中人都说她性格直爽,不像自己,心思重。


    可也没人说,直爽的人不会恶心人啊。


    第136章 第 136 章 孤男寡女不好独处……


    吕如卉离开之后, 吕如馨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火辣辣的脸,见柳相泽在看着她,扯出一抹笑:“柳大哥,爹娘在等着你呢, 我们先进去吧。”


    说完, 她又用请求的语气道:“长姐打我这件事, 柳大哥就不要告诉爹娘了,免得他们伤心。”


    柳相泽沉默片刻,却道:“你姐姐最近脾气变了许多,若她是因我而误会你, 我向你道歉。”


    吕如馨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扯了扯唇角, 语气有些干涩:“柳大哥,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长姐小题大做, 等日后解释清楚就好了。”


    谁知柳相泽话锋一转,突然道:“但是你姐姐就算再生气,也不会随意打人,你究竟和她说了什么?”


    吕如馨大概没想到眼前的人会追根究底,她目光微微闪烁:“是以前的事。”


    她看向柳相泽的眼神带着些许试探:“方才长姐与我说起我们曾经的婚约。”


    她说的我们,自然指的是她和柳相泽。


    柳相泽顿了顿:“这样会让人误会的话以后还是不要说了。”


    “什么?”吕如馨状似不解。


    “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不论曾经发生了什么,我的妻子都是你姐姐。”


    吕如馨忽然攥紧拳头,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柳相泽竟然突然转变了态度。


    “知道了,日后我不会再提。”


    柳相泽点点头,对她道:“你不必引路, 我自己过去就好。”


    吕如馨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维持不下去了:“柳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该避嫌。”


    “可是柳大哥你不是说过,清者自清吗?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为什么要怕别人误会?还是长姐又和你说了什么?”


    柳相泽脚步微顿,回答道:“我只是忽然发现,你姐姐话,并非没有道理。”


    而他的道理并不全是对的。


    前几日,他去探望他的恩师,往年吕如卉都与他一起,今年她不在,师母问起原因,他便如实说了。


    说起和吕如卉和离的原因,他隐去了玉安受伤之事,只说了她误会自己与旁人有染。


    他一直认为,那不过是一次偶遇,就算曾经有什么过往,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


    师母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说他简直枉读了圣贤书。


    私下与女子见面,本就是他的错。被妻子发现,最该做的就是先解释清楚,而不是指责对方误会。


    他以为老师会驳斥师母,老师却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你认为的坦荡清白,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人长嘴是用来说话的,既然坦荡,为何不敢说清楚?


    走时,师母对他说,你对旁人如此宽容,对自己妻子却百般苛责,你觉得她有错,难道你没有错吗?


    她还说,你这般自负,日后定然会后悔。


    柳相泽并没有解释,也没有说两人和离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此。但他依旧将老师与师母的话听了进去。


    正院中,吕母手中拿着个碎掉的镯子还在叹气,她一边气长女之前的那番顶撞,一边又后悔,不该说那么重的话。


    这时柳相泽走了进来,先向吕父吕母问好,虽然他的官职高于吕父,对他们的态度却依旧恭敬。


    这样好的女婿,大女儿偏偏还不知足,想到这里,吕父就气不打一处来。


    等柳相泽坐下,他便直接道:“相泽啊,今日请你来,我是想和你赔个不是。”


    “岳父大人折煞我了。”


    “是我们没教好如卉,才让她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害得玉安受伤,不知那孩子的伤可有好转?”


    “已经有所好转。”


    “那就好,若是那孩子因如卉而受伤,我们也难以安心。”


    柳相泽语气客气:“岳父不必挂心此事。”


    他今日会来,也是觉得当日他怒极将此事通过吕如馨说与岳家实在有些不妥。


    又与他说了些话,吕母试探着问他,他与吕如卉是否能重归于好,他也只是笑而不答。


    即使是这样的态度,也让吕父与吕母高兴不已。


    离开吕家后,柳相泽回到府上。


    自从吕如卉离开后,府上变得清冷许多,一路走到书房,他打开房门,里面一片清冷。


    他坐在书桌前练了会字,心里却依旧无法平静。


    这时敲门声响起,他猛地转过头,却听门外响起管家的声音:“老爷。”


    “进来吧。”


    管家进来后,将手中的一盅汤放到书桌角落。


    给他送汤是吕如卉的习惯,后来府中的人都知道了。


    往日,吕如卉知道他回来了,即使他在书房中忙,也非要来吵他。


    还要带上她做的汤汤水水,有一次甜汤洒在他桌子上,湿了他好容易寻来的名家字帖。


    他生了几日的气,最后还是被她哄好了。


    他们成婚前几年,一直磕磕绊绊总是吵架,但好像每一次都和好了。


    柳相泽回想着,似乎每一次,她都会认错。


    这一次,明明是她错了,为什么她就是不认呢?


    “老爷?”管家见他一直盯着汤盅发呆,便试探着叫了一声。


    柳相泽回过神,问管家:“玉安今日情况如何?”


    “小少爷今日精神不错,晌午吃了一碗饭,还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随后,管家又似想起什么,说道,“您不在的时候,您的堂嫂还上门想要探望小少爷,不过您不在,被老奴拒绝了。”


    柳相泽微蹙了蹙眉,玉安这孩子就是他从堂哥家过继来的,堂嫂也答应了。这位堂嫂时常来府上,往日吕如卉对她的态度很差,也不肯玉安与对方多往来,还非让他与堂哥说一说此事,他被闹得无法,只得与堂哥说了,那之后,这位堂嫂便很少登门了。


    “她只来过这一次吗?”柳相泽问。


    “有三次,不过您都不在。”管家有些为难道,“有一次被小少爷知道了,下人们没有拦住,让他们见了一面,说了些话。”


    以往,家中琐事自然有吕如卉操持,他不曾上心过,只是觉得这位堂嫂不知分寸,今日再听这件事,却有了不同的想法。


    “玉安与堂嫂的感情很好吗?”他问。


    管家犹豫了一下,如实回答:“是很亲近。”


    “除了在府上,他们可曾私下见过面?”


    “这个……老奴需要问问小少爷身边伺候的下人。”


    “那就去问问吧。”管家虽然不懂今日老爷为何会过问这种小事,但还是去问了。


    问出的答案让他有些吃惊。


    “你是说,我这位堂嫂时常去玉安读书的地方探望他?”


    “是,小少爷的小厮是这样说的。”


    不知道为什么,柳相泽脑中忽然想起了吕如卉的那番质问。


    他信任从堂哥家过继来的玉安,为什么不信她?


    因为,玉安是他一手教养过的,这个孩子懂事又诚实,所以他从不觉得玉安会说谎。


    也因为吕如卉往日脾气便不小,对玉安也不算十分亲近。


    所以,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偏向了弱小的玉安。


    可若是有人影响了玉安呢?


    “管家。”


    “老爷,您吩咐。”


    “找两个人,盯着我那位堂嫂,也不要拦着她与玉安见面。”柳相泽看向管家,“无论他们说了什么,都记下来告诉我。”


    管家掩住惊讶,点头应道:“老奴记下了。”


    随后,他有些迟疑地说:“您是觉得,夫人是被冤枉的吗?”


    柳相泽面色一沉:“与她无关,我只是不想被人蒙蔽。”


    吕如卉可不知,她离开之后发生了这么多事。


    她拿着虞山炉回了铺子,因为没有在吕家呆太久,她连饭都没有用,回来的时间自然提前许多。


    下午得了空的时候,陈慧问她可与父母说开了,她只笑着说还有些误会,两个人便没有再说这个扫兴的话题。


    天黑的时候,吕如卉再一次发病,幸而陈慧一直陪在她身旁。


    这一次,她没有趴在冰冷的地板上。


    陈慧从家中拿了暖和的被褥,还燃起了炭盆。


    季姑娘又送来几本书,说她左右躺着无事,让慧娘读书给她听,陈慧就给她读起了书。


    陈慧每读一段故事,就与她交流几句剧情,她虽然只能眨眼回应,却很有参与感。


    古董铺子二楼的窗户上透着暖色的烛光,阿缠看了一眼,才关了铺子的门。


    她关门后往后院走去,才走出没几步,一抬头,就见院中站了个人。


    今夜月华如练,那人静立在月色中,俊美的容貌清晰可辨。


    “这么晚了,白大人怎么来了?难道白大人不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好独处吗?”阿缠睨他一眼,语气十分不友善。


    这段时间,阿缠一直怀疑那日慧娘是在哄她的。


    白休命根本就不喜欢她!她也是!


    白休命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低声与她解释:“我近日出了趟远门,今天刚回来。”


    “是吗?”阿缠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扫过,“白大人这么忙,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吧。”


    “回府之前,我有话要和你说。”


    “不想听。”阿缠轻轻哼了一声,就从他身旁走过。


    “真的不听?”


    “不听!”阿缠斩钉截铁地回道,她看起来难道像是很好说话的人吗?


    “那好吧。”白休命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遗憾,“那我府中一池跃龙门的龙鲤,就只能我自己欣赏了。”


    阿缠迈步的脚步瞬间收回,她还从几步之外直接退到了白休命面前。


    “跃龙门?是我知道的那个龙门吗?”阿缠眼睛闪闪发亮,显然着她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


    “是啊,可惜你不感兴趣,那就算了吧。”白休命面露遗憾之色。


    “谁说的,我可感兴趣了。”阿缠立刻推翻了之前的话,她还没见过鱼跃龙门呢,跳过龙门的龙鲤味道会不会更好?


    “这不好吧?”白休命故作为难,“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不好独处。”


    “白休命!”阿缠杏眼一瞪。


    白休命眼中溢出笑意,终于不再逗她,朝她伸出手:“在下可有这个荣幸邀请姑娘入府小叙?”


    她微微扬起下巴,挑剔道:“什么姑娘,别人都叫我阿缠,你为什么不这么叫?”


    “阿缠。”白休命低低叫出她的名字,极尽温柔。


    阿缠脸颊一热,眼神飘忽:“听到了。”


    “那阿缠肯与我回府了吗?”白休命问。


    阿缠将小手搭在他的掌心,白休命收拢手掌,将她柔软的小手包裹在掌心。


    月色中,隐约还能听到阿缠的说话声。


    “看完了跳龙门你得送我回来,不然慧娘会担心的。”


    “好。”


    “我要选一条最肥的龙鲤带走。”


    “你想要哪条都行。”


    第137章 第 137 章 快帮我把头发烘干


    这是阿缠第二次来到白休命的府上, 不过上一次他不在,她只见到了管事的宁公公。


    这一次阿缠以为还能见到那位公公,谁知从进门开始,竟然一个人都没看到。


    阿缠左顾右盼:“你府上的人都去哪了?”


    “你想见他们?”白休命不答反问。


    阿缠立刻摇头, 见是不想见的, 她只是单纯好奇。


    话题被轻易带偏, 白休命牵着阿缠的手,往后院花园走去。


    路两旁挂了许多灯笼照明,等到了花园附近,灯笼反而越来越少, 直至他们穿过拱门,进入花园, 这里就只能靠月光照明。


    一开始, 阿缠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会这么布置,直到白休命带她靠近园中的池塘。


    她看到池塘中一条条泛着金银色光晕的鲤鱼正在欢快游动, 乍一看去,有数十条之多。


    阿缠一眼就瞧见了其中最大的那条金色龙鲤,它的长的最肥,尾鳍也最好看,像是一层金色云纱,在水中飘飘荡荡如梦似幻。


    这么漂亮的鱼, 好想拍一巴掌。可惜现在她没有爪子了,不能上手, 有些遗憾。


    白休命注意到她跃跃欲试的眼神,不由好笑,她的眼光确实很好,一眼就看中了整个池子中长得最好的那一条。


    他父王可是盯了这条龙鲤许久。


    选中了目标后, 阿缠似想到了什么,仰头问白休命:“这池子里的鱼有开了灵智的吗?”


    “没有。”


    这样她就放心了,不开灵智,跃龙门之后血脉进化有限,她的鱼就不会长翅膀飞走了。


    “它们的味道是不是很好啊?”


    白休命想了想:“确实不错。”


    他不大吃,不过他父王偶尔会来偷鱼,想来是好吃的。


    那就太好了!


    于是阿缠继续虚心求教:“那要怎么做才好吃?”


    是红烧,还是清蒸呢?好像也可以酱焖。


    “这个……”这个问题问到了白休命的知识盲区,在开始考虑要不要将明王府的厨子叫来问问。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半空中突然降下一道淡金色光柱,将整个水池笼罩起来。


    池水看起来像是突然沸腾了一样,实际上是那些龙鲤浮到了水面上,用尾鳍拍水。


    短暂的准备之后,最肥硕的那条龙鲤先跃出了水,它逆着光柱向上游去,越往上,身上聚集的金色光就越多,可惜距离光柱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它就无力向前,只能跌回水池中。


    有了这条龙鲤带头,其他的龙鲤也都接二连三的跃起,却没有比第一条游得更远的。


    光柱维持了一个时辰,阿缠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个时辰。


    她还顺便数了数池子中金银二色的龙鲤数量,金色的三十二条,银色的二十七条。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反反复复跃向龙门的龙鲤们,身上的鳞片越来越亮,连体型都增大了一圈。


    阿缠比划了一下,她瞧上的那一条龙鲤如今已经有她一条手臂那么长了,比之前差了大约一个手掌的长度。


    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半空中的光柱有散去的趋势,阿缠扯着白休命的袖子:“快拿捞网来,我要抓鱼。”


    她得抓紧时间,免得一会鱼都沉底了。


    白休命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捞网,体贴地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阿缠拒绝得十分干脆,自己的鱼自己抓。


    她握住把手,看准了那条不再跃龙门,而是在水中吞吐起云雾的肥鱼,将渔网兜头罩下。


    那条鱼反应极快,尾巴一甩就躲了过去。


    躲过去后,它游出一段距离,还转回来朝阿缠的方向甩甩尾巴,像是在挑衅。


    她竟然被一条鱼挑衅了,这能忍吗?


    于是阿缠开始绕着池子抓它,最后鱼没抓到,双腿却累的发软。


    白休命看着被龙鲤绕着水池遛了两圈的阿缠,忍住笑,适时出声。


    这次他没有询问,而是直接道:“我来吧。”


    阿缠走回他身边,将捞网送到他手上,指着水池中的那条肥鱼道:“就要那条!”


    “好。”


    白休命出手,那条嚣张的龙鲤很快就被渔网兜了起来,它似乎也能分辨出谁不好惹,在渔网里挣扎了几下,便开始装死。


    结果阿缠才从白休命手中接过捞网,那条鱼就开始疯狂跳了起来。到了手中的鱼还能让它逃走?那当然不可能。


    阿缠一手抓紧网兜,一手试图制服这条鱼,结果被甩了一身的水,这条鱼还朝她喷水雾。


    阿缠恶狠狠地威胁:“看你还怎么嚣张,今年过年,你就是正菜。”


    龙鲤继续喷。


    白休命见状只要又将捞网拿了回来,免得这一人一鱼当场扭打起来,他看着阿缠一身狼狈,好气又好笑,提醒道:“你的衣裳湿了。”


    阿缠低头看了看,短袄的前襟湿了一大片,袖子上也都是水。


    她来时只穿了一身不算厚实的袄裙,一路上被他牵着手,靠着他的内息取暖才没觉得冷,这会儿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寒战。


    她主动牵上白休命的手,白休命立刻意会,继续用内息为她取暖。


    又温声对她道:“先去沐浴,我让人给你准备干净的衣裳。”


    “我的鱼呢?”阿缠还在对这条肥鱼念念不忘,那可是她忙了一晚上的战利品。


    白休命立刻保证道:“它今年过年一定会出现在你的餐桌上。”


    “好吧。”阿缠这才满意地跟白休命走了。


    白休命带她去了一间客房,房间干净整洁。她稍微等了一会儿,白休命从屏风后走出来,对她说可以洗澡了,阿缠才走过去。


    浴桶中的水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她试了试温度,正好。


    洗了澡出来,阿缠换上新衣服,又擦了擦头发,才推开房门,朝外间喊:“白休命。”


    “怎么了?”


    见到白休命坐在桌旁喝茶,阿缠拉过凳子,坐到他身前,然后身子转了半圈,背对着他,对他说:“快帮我把头发烘干。”


    这理所当然的态度让白休命笑了笑,他听话地挑起她一缕发丝,又听阿缠道:“你慢一点,不然我的头发明日就不顺滑了。”


    “哪儿来的经验?”白休命放慢手中的动作,问她。


    阿缠语气随意:“林岁上次给我烘头发就是这样,第二天头发都打结了。”


    “知道了。”他好脾气地答应,然后慢条斯理地为她烘头发。


    阿缠的头发养得很好,乌黑顺滑。这样漂亮的头发,应该配上最漂亮的发饰才对,白休命心想。


    他手上的动作很温柔,手指在她发丝间穿梭,屋子里只能听到他摆弄她头发的沙沙声。


    阿缠累了一晚上,又听到这样催眠的声音,整个人不自觉地往后靠去,眼皮也垂了下来。


    “困了?”


    “嗯……”


    “那就睡吧。”白休命的声音越来越轻。


    “不行,还要回家。”慧娘反复叮嘱过,就算夜间出去玩,晚上也要回家睡觉,阿缠还是很听话的。


    白休命在她耳边轻声道:“等头发干了,我就送你回去。”


    “鱼……”


    “明日让人给你送去。”


    他的话音才落下,阿缠已经撑不住,靠在他身上睡了过去。


    白休命如他承诺的那样,替她烘干了头发,又以手为梳,为她编了个辫子。


    然后他抱起阿缠,往外走去。


    阿缠这一觉睡得很香,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终于在她宽敞的大床上醒过来。


    在虎皮褥子上滚了一圈,阿缠趴在床上抻了个懒腰,打算起床。


    她的脚才落地,就感觉到了双腿酸软,回想昨晚的经历,她磨了磨牙,都怪那条鱼。


    穿好衣服推开门,阿缠便朝院中喊:“慧娘,我的鱼送到了吗?”


    陈慧听到声音,走出灶房问:“什么鱼?”


    “哦,一会儿有人来送鱼,我们过年吃的。”阿缠还记得睡着前白休命的承诺,他总不会赖她一条鱼。


    “那我一会儿注意些。”


    “对了,吕老板如何了,今天还好吗?”阿缠想到昨晚吕老板似乎又喝了石浆,问道。


    “挺好的,她身体能动之后就睡了过去,方才还送来了亲手做的杏仁酥。”


    昨夜陈慧回来的比阿缠还要晚,所以她根本没有发现阿缠中途出去过,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阿缠的衣服上。


    陈慧语气疑惑:“你这身衣裳我怎么没见过?”


    “我昨天晚上和白休命出去玩。”


    “然后呢?”陈慧显然并不会轻易被她糊弄过去。


    “然后抓鱼的时候衣裳湿了,就在他家里洗了个澡,换了身新的衣裳。”阿缠转了一圈,问她,“好看吗?”


    陈慧额上蹦出一条青筋,但是被她淡定地压制下去。


    “好看。”


    先夸了一句,随后她才说:“下次换了衣裳就好,洗澡还是要回家,在别人家里终归不方便。”


    她竟然只告诉阿缠晚上要回家,忘记告诉她不要随便去人家里洗澡了!


    这当然不是阿缠的错,都怪白休命!


    阿缠点点头,答应得很痛快:“知道了。”


    不过心中却有些遗憾,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白休命这么会烘头发,她有点舍不得。


    两人才说完没多久,送鱼的人就来了,来的还是宁公公。


    他从马车上下来,见到阿缠与陈慧,脸上堆满了笑。


    他上前一步,姿态恭敬地对阿缠道:“季姑娘,这是我们公子让送来的龙鲤。”


    说着他微微侧身,有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口青花瓷缸下了马车,这缸上还带着盖子。


    阿缠打开盖子,她昨晚看上的那条龙鲤沉在水底,不时吐出一个泡泡。


    阿缠满意地对宁公公道:“多谢。”


    “当不得姑娘的谢。”宁公公笑眯眯道,“这龙鲤不必喂食,年节时宰杀即可。其肉质鲜美,清蒸最合适,王爷喜欢这样吃,姑娘也可以试试,若是吃得好了,改日公子再给您送。”


    “好,我知道了。”


    那两名小太监帮阿缠将瓷缸搬到院子角落,然后宁公公才告辞离开。


    将人送走后,陈慧好奇地走过来看龙鲤。


    “它在发光?”陈慧有些不确定是阳光的关系,还是自己眼花。


    “是会散发出微弱的光,龙鲤的肉对你应该也有好处,等过年就将它蒸着吃了。”


    阿缠觉得自己应该信任明王的口味。


    宁公公送了龙鲤后坐马车回白府,回去的路上还喜滋滋地想,若是王爷知道公子会给女子送礼物了,定然十分开心。


    不过随即他想到了一件事,那条龙鲤似乎瞧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前几日王爷看上的那条?


    那日王爷瞧上之后没有捞走,说什么要等上几日才会肥美。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条龙鲤确实肥了许多。


    但却被公子送了人……


    第138章 第 138 章 活得久了,什么新鲜事……


    宁公公才回府, 就听手下人说王爷去了花园,他赶忙往花园走去,到了池塘边果然看到了明王。


    他快步上前,恭敬行礼:“王爷。”


    明王此时正背着手盯着池塘, 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问:“本王的鱼呢?”


    宁公公愣了一下:“鱼都在池塘中啊。”


    “本王说的是之前选中的那一条。”


    “这个……”宁公公面露难色, 提议道,“不然您换一条,您瞧瞧这些,个顶个的肥, 公子说随便您选。”


    谁能想到,公子前脚将鱼送了人, 后脚王爷就找过来了。


    “本王就要那条, 被他弄哪去了?”


    明王眉头一压,宁公公哪里敢欺瞒, 立刻实话实说:“被公子送人了。”


    “送人了?”


    明王做梦也想不到,到了手的鱼,竟然还能长翅膀飞走!


    “逆子!”明王走了两步,又回身对宁公公道,“本王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他竟然偷本王的鱼。”


    宁公公深深低下头, 不敢插嘴,心道您也并没有如何含辛茹苦, 而且这鱼是公子养的。


    可惜他不敢说。


    到了年底,京中各个衙门都比往日要忙碌许多,明镜司也是同样。


    为了春节期间京中安稳,节前轮值的各个千户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几乎都带着下属出门巡街去了。


    明王来到明镜司,守卫当然不敢阻拦司主。


    等人进了门,两名守卫还低声讨论,王爷是否有重要的事要与镇抚使大人说,不然表情怎么这样严肃?


    门被踹开的时候,白休命正在审阅各地明镜司衙门送上来的案卷,他似乎发现了些问题,盯着其中一个案卷看了好一会。


    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父王?”


    明王气势汹汹地走到桌案前:“逆子,你哄着本王将龙门定在你府里,本王照做了,鱼呢?”


    白休命放下手中案卷:“父王怕不是记反了,若不是您哄着我替您往龙族跑了一趟,您会答应帮我定龙门?”


    明王啧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跟为父还斤斤计较。”


    随即他正色道:“可探知到龙族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才让龙门推迟了降临时间?”


    昨夜阿缠见到的龙门,并不是真正的那座龙门,而是所谓的小龙门,是龙族自己造出来的。


    虽然跃过这座龙门不能化龙,却也能增强血脉,让水族更进一步,为龙族筛选出可造之材。


    不过龙门出现的时间不该是在腊月,而应该在十月份左右。


    白休命点头:“操纵龙门的那颗青龙珠被抢走了,他们叫了几位龙王回去,商量了一个多月,最后才决定用其他龙珠顶上。”


    明王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不过想到那是龙族,拖延一个月才解决好像才是正常的。


    他略沉思片刻,才道:“若是我没记错,那颗青龙珠曾被妖皇夺走,一直镶嵌在他的冠冕上。后来妖皇身死,龙珠又被龙族夺了回去。”


    “这么说,这次动手的可能是妖族?他们要青龙珠做什么?”白休命问。


    明王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从龙族抢龙珠的危险性比偷妖玺要高得多,我原以为他们上一次偷妖玺是为了立国,现在看来,那可能只是原因之一。”


    “除了妖玺与青龙珠都是妖皇用过的东西,还有什么特别吗?” 白休命经手过妖玺,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你是人族,自然察觉不到。这两样东西在妖皇身边多年,浸染了他的气息,寻常的妖族用不上,但若是有妖想走当年妖皇的路子成五境,就用得上了。”


    “走妖皇的路子?”白休命猜测道,“妖皇的子嗣还剩下一个所谓的雪瑶公主,难道是她要突破了?”


    “不大可能是他的子嗣。”明王直接否定了这个猜测,“我听说妖皇死前曾下过一次诅咒,以他的血缘后代为诅咒支付代价,他已经提前将自己血脉的前路断绝了,他的后代中不能再出五境。”


    “您听谁说的,可靠吗?”


    “当然是可靠的。妖皇刚死那会儿,他可不止一个后代存活,还有距离五境只有一步之遥的。也有其他五境妖族庇护他的后代,但后来一个个都死于各种意外,现在就剩下这么一个了,不是诅咒的代价,还能是什么。”


    明王的话倒是很有说服力,白休命沉吟道:“若非他的后代,也定然是与他后代亲近之人。”


    他抬眼看向明王:“要阻止吗?”


    明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龙族可寻到了青龙珠的踪迹?”


    白休命摇头:“我离开之前,还不曾寻到。”


    “这件事怕是有五境妖族出手遮掩了,看来妖族对妖皇后裔还是不死心。”明王思虑之后道,“罢了,对方在妖族的地盘,想要动手恐怕很难,暂且观望着吧。”


    白休命点头称是。


    随即又听明王问道:“那枚九元丹你吃了吗,感觉如何,什么时候能突破?”


    当初西陵王从妖族得到的两枚九元丹,最后都被带回了上京,其中一枚被白休命吃了。


    白休命语气无奈:“父王,我服用丹药还不到一个月,您需要这么着急吗?”


    明王眼睛一瞪:“能不着急吗,你知道觊觎本王王位的后辈有多少吗,你若是不快一点,当心被其他人超过。”


    “比如?”


    明王认真思索了片刻,一个名字都不记得,宗室中除了白休命之外,修为最高的年轻一辈也才三境,好像是差得有点远,没有产生激励的作用。


    随即他就换了说辞:“就算你没有竞争对手,那也不该懈怠,更应该努力才是。”


    “然后接替您的王位,让您出去逍遥自在是吗?”白休命冷笑一声,“做梦。”


    明王的小心思被戳破,脸顿时一黑:“逆子!”


    两人的对话以逆子开始,又以逆子终结。


    由于明王自投罗网,他被白休命按在明镜司处理了几桩公事才偷偷溜走。


    阿缠可不知道,她好容易选中的龙鲤是从明王手底下夺来的。


    今年的年夜饭,她最期待的就是这条鱼了。


    明王可不知道,他儿子不止夺了他的鱼,几日后还抽空进了一趟宫。出宫后不久,皇帝便赏了一堆女子用的首饰到白府。


    当天,阿缠便收到了宁公公送来的别具一格的年礼,一匣子发簪。


    还未等她有所回应,宁公公便迅速告辞,似乎是怕她拒收这份礼物。


    阿缠只觉得这些发簪做工都极为精美,每一个她都很喜欢,陈慧却看出来了,这些簪子恐怕是出自宫廷御匠之手。


    那位初见时凶残冷酷的白大人都会送阿缠发簪做礼物了,果然是活得久了,什么新鲜事都能瞧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腊月三十。


    晌午一过,周围零星几家还开张的铺子几乎都关门了。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上顿时变得冷清下来,这个时辰,坊市中的百姓都已经回家去准备年夜饭了。


    阿缠以前看别人过年,家家热闹喜庆,可是她没有家人在身边,也融入不进人类之中,无法体会到这种喜悦,今年却不同。


    正午时陈慧烧了热水,沐浴之后,阿缠换上了年底才订做好的百福裙,红底金纹,裙摆上错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福字。


    这身漂亮的裙子她早早就想穿上,但是慧娘说要除夕才换上,她终于知道过年时换新衣为什么会这么让人高兴了,她也很高兴。


    之后她挽好了发,从白休命送的那一匣子金簪中挑了支桃花簪,又选了红色绒花簪在头上,照着镜子欣赏了好一会儿,觉得十分满意。


    “换完衣裳了吗?”陈慧在外面边敲门边问。


    阿缠打开门,门外的慧娘也换上了新衣裳,头上带着与她相似的红色绒花。


    “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阿缠问。


    “该去贴对联了。”


    陈慧端着熬好的浆糊,阿缠捧着对联,两人从院内的房门贴到灶房门,再到铺子大门。


    一个刷浆糊,一个贴对联,末了还要站远了看看对联有没有对齐。她们店外的门上没有贴门神,而是倒着贴了一对福字,意为福到了。


    对联贴完了,慧娘取了一对红灯笼挂在店门口,入夜的时候就要点起来,一直持续到上元节过后才能取下。


    今日最重要的活计干完了,阿缠探头往左右铺子瞧了瞧,徐老板前日就关了铺子,倒是吕老板的铺子,此时尚未落锁。


    阿缠悄声问陈慧:“吕老板不回去同她爹娘过年吗?”


    陈慧轻叹一声,语气略有些迟疑:“她应当是不打算回去,我想着……”


    她的话还没说完,阿缠便道:“那就邀她与我们一道过年好了,人多了热闹,正好还可以打叶子牌。”


    陈慧笑了一下:“好,我去与她说?”


    “还是我去吧。”阿缠说完没等陈慧回答就提着裙子钻进了隔壁的铺子里。


    吕如卉听到声音从二楼走下来,她见是阿缠,露出一个笑脸:“季姑娘这身衣裳可真好看。”


    “吕老板的裙子也好看。”阿缠笑眯眯地夸了回去,接着问道,“吕老板一会儿有空吗?”


    “倒是没什么事。”


    “那吕老板方便与我们一同过年吗?”


    “这……”吕如卉愣住,她从未想过要去别人家中过年。


    以往过年除了在吕家,便是柳家。


    还未出嫁的时候,过年是很快乐的,娘会给她买新衣裳新头饰,爹还教她和吕如馨写对子,虽然不能贴在外面,倒是可以贴在自己的院子外。


    偶尔还要被大哥二哥评价几句哪个字写的丑。


    嫁人后要忙碌许多,往来亲戚与柳相泽同僚的年礼,府上的布置,一丝一毫都不能出现错漏,免得被人笑话。


    那时候虽然累了些,其实也是欢喜的,总觉得他们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好。


    吕如卉意识到自己想得远了,收回了思绪,对阿缠道:“方便吗?”


    “当然方便了。”阿缠目光坦然,不见丝毫为难。


    “那就叨扰了。”吕如卉笑着应下。


    其实前日,她二嫂来了一趟,可能是怕她回家过年时与爹娘再吵起来,劝了她几句。


    二嫂大概认为自己过年时是要回吕家的,吕如卉也知道,二嫂能来,便是她爹娘的意思。


    但她其实不大想回去。


    她深知爹娘的性子,上次闹得难看,回去了他们难免又要说上几句,她若是回了嘴,这年就不用过了,何必呢。


    她的最后一个年,怎么开心,就怎么过吧。


    吕如卉回身从架子上取来一小坛酒,对阿缠道:“这是我前几日特地找人买的青州甜酒,一会儿带过去。”


    “好。”阿缠很感兴趣地看了那酒坛几眼,之前身体不好,慧娘不让她喝,如今身体恢复了许多,今天又是过年,总不会再阻止了。


    见吕如卉抱起酒坛,阿缠忽然开口问:“吕老板,我想送人礼物,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荐?”


    慧娘说人类喜欢有来有往,旁人送了礼物,总要回以相应的回礼。龙鲤是她费心费力抓到的,算不上礼物,但是那一匣子金簪她很喜欢,又不想还回去,就要准备些回礼了。


    阿缠觉得在这方面,吕老板应当更有经验。


    吕如卉放在酒坛上的手顿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向阿缠:“季姑娘的礼物是想送女子,还是男子?”


    “男子。”


    “这样啊……”吕如卉思索了一下,“我这里近来新收了一对玉佩,并不是古玉,玉质却极好,季姑娘想要看看吗?”


    阿缠点点头:“那就麻烦吕老板了。”


    于是吕如卉又去了一趟二楼,从上面拿下来一个锦盒递给阿缠。


    阿缠打开,锦盒中放着一对莹润剔透的双鱼玉佩,如吕老板说的一样,只用肉眼便能看得出这玉的品质极佳,而且雕工也好。


    阿缠有些意动,却又听吕老板道:“这对玉佩还未有人经手过,不过季姑娘若只是送寻常朋友,这对玉佩恐怕不是那么合适。”


    成对的玉佩,多用做男女定情,吕如卉对阿缠不算了解,也从未听陈慧说起过对方是否有心仪之人,便提醒了一句。


    “就要这对玉佩了。”阿缠毫不犹豫道。


    吕老板笑了一下,报出了一个有些低的价格。


    觉出阿缠诧异的神情,她语气轻快道:“这是年节的价格,自是要便宜些。”


    “那便多谢吕老板了。”阿缠也不与她客套,和她说好了一会儿回家再取银票给她。


    随后,吕如卉锁了门,抱着甜酒跟阿缠一起去了隔壁。


    第139章 第 139 章 又是新的一年


    吕如卉过来的时候, 陈慧已经在灶房备菜了。


    她们只有三个人,陈慧便准备了八道菜,每道菜的分量不算多,倒也并不费时。


    吕如卉去灶房帮忙, 阿缠则烧了热水, 沏了一壶花茶, 又将之前买的各色点心和干果都装好盘端了出来。


    没一会儿,灶房里的活计忙完了,三个人坐在陈慧的房间里,玩起了叶子牌。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 屋内却暖融融的,不时传出三人的说话声。


    此时的吕家, 这样热闹的日子, 下人们却发现家主与夫人的兴致都不高。


    长子外放,长媳也陪着去了, 如今家中大小事都落在了二儿子一家身上,本该是忙碌的年节,吕父与吕母反而得了空闲。


    夫妻二人说了几句闲话,吕母就叫了贴身伺候的丫鬟进来,询问道:“如卉可回来了?”


    丫鬟摇头:“大姑娘不曾回来。”


    吕母犹豫了一下又道:“管家今日可派人去寻她了?”


    丫鬟顿了一下:“应当是没有,奴婢这就去找管家?”


    吕母还想说什么, 一旁沉默着的吕父忽然怒道:“她既然不愿意回来,那就别回来, 难道没了她,这个年我们都不过了吗?”


    见妻子还在迟疑,吕父冷哼:“那孽障上次来的时候还打了如馨,若非下人告诉我, 我还不知道。你说她有什么脸面去打她妹妹,简直不知所谓!她不回来正好,省得看得我心烦。”


    “可是她一个人……”


    “一个人又怎么了,那不孝女过年了都没想着来看我们一眼,你记挂她干什么!”吕父想起大女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和柳相泽的婚事说不要就不要了,如今学的规矩也都进了狗肚子里。


    吕母也怪大女儿不懂事,可到了年节,少一个人都觉得不圆满,心里还是记挂着,又想着见了面还可以再劝一劝。


    可惜一直过了晌午,吕如卉都没有出现,反而是吕如馨红着眼眶过来了。


    吕母见状忙问:“这又是怎么了,可是府上谁惹你了?”


    吕如馨坐到吕母身旁,摇摇头:“今日女儿收到了青州的信,是姚儿与青儿亲手写的。”


    吕母顿时一脸疼惜,小女儿听了她家老头子的话嫁去了青州,这桩婚事本来不错,偏她那个女婿是个命薄的,年纪轻轻就意外身亡了,留下她女儿带着一儿一女过日子。


    她女儿这样年轻,总不能一辈子守在青州,吕母和吕父吵了一架,才让他给张家去信,要将人接回来。最后张家同意了小女儿回京,却不准她带走孩子,他们无法,最后也只得将孩子留给了张家。


    便是因为如此,吕母格外疼惜与一双儿女分别的小女儿,觉得小女儿受得这般苦,都是老头子当初一意孤行的错。


    “我可怜的如馨,当年都怪你爹,非要你嫁去青州那么远。”吕母越想越气,忍不住瞪了吕父一眼。


    吕父面露尴尬,他也觉得亏欠小女儿,说起小女儿当初的婚事,他不由叹道:“当初若是让如馨嫁到了柳家,现在家里反而能安生许多。”


    他这小女儿,性子舒朗,也不记仇,体贴父母兄长,处处都好,又不像大女儿一样一身反骨,偏偏他那时不看好父母双亡的柳相泽,错了眼。


    虽然后来柳相泽还是成了他女婿,到底没能长久。


    吕如馨垂下眼,并不接话。


    尽管父亲这样说,可她心里知道,若是知道她同曾经的姐夫有什么瓜葛,父亲第一个容不下她。


    她虽然心中不甘,却也没做过什么太过出格的事,只是不想让吕如卉得意而已。这些算计,吕如卉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父亲母亲都不会相信她的话,他们只会越发的怜惜自己。


    她过得不好,吕如卉就该比她更差才对!


    比起没有等到大女儿,却被小女儿绊住的吕父与吕母,柳相泽的这个年过得更加冷清。


    他早年丧父丧母,往年家中有吕如卉在,她总是缠着他说话,他倒是从未觉得冷清过。今年府上的大小事宜由管家操持,看似只是少了一个人,这府邸却好似空了一半。


    柳相泽呆在书房中,盯着书架发呆,过了一会儿却想起那书架上的书,也是吕如卉和他一起摆上去的。


    他收回目光,心中忽然有些后悔。


    她提和离的那一日,或许他不该答应的。


    晌午刚过,堂哥柳相明就亲自来了府上,邀柳相泽和柳玉安去他家中过年。


    柳相泽原本没打算应下,却见玉安一脸期盼地看着自己,堂哥又在一旁劝说:“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疏,你若不去,我爹心中还挂念着你,他老人家这个年都过不好。”


    听堂哥提起二叔,他终于还是点头应下。


    去了堂哥家中后,柳相泽带着柳玉安先去拜见二叔,而后被留下来说话,柳玉安乖巧地坐在一旁,但毕竟是几岁大的孩子,没一会儿就有些坐不住了。


    见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屋外,柳相泽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出去玩吧。”


    “我在这陪着二爷爷和爹爹。”柳玉安乖巧地摇头。


    柳相泽失笑:“这里不用你陪,去吧,注意些身上的伤。”


    柳相泽的二叔哈哈笑了一声,对柳玉安道:“快去找你大哥和三弟一起玩去吧,他们早就盼着你来了。”


    柳玉安听到二爷爷的话后下意识地看了眼柳相泽,见他没什么反应,才高兴地跑出去了。


    以往这样的称呼若是被母亲知道了,母亲定然会不高兴的。可大哥与三弟本就是他亲兄弟,伯娘说过,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忘本。


    柳玉安跑出去玩,一直照顾他的小厮也跟了上去,以防玩闹的时候失了分寸,让他手臂上的伤加重。


    幸好几个男孩还算知道轻重,他们在外面跑了一会儿,又指挥着家中的家丁放了爆竹,似乎是有些饿了,才回屋里子用了些点心。


    见屋内没有旁人,兄弟三个就说起了话。


    一开始还只是说些课业困难之类的话,后面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柳玉安受伤的事。


    柳玉安的大哥柳愤愤道:“幸好三叔将那恶毒的女人赶走了,不然还不知道玉安要在她手底下吃多少苦。”


    他口中的三叔,说的正是柳玉泽。


    说完,他又问:“二弟,平日里三叔不在家,那女人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柳玉安还没回答,他三弟反而一脸担忧:“二哥,若是在那边实在过得不好,还是回家里吧。”


    柳玉安听到两人的话,却垂下眼,摇了摇头:“没有,我挺好的。”


    “还说没有,受了委屈你就直说,三叔最是讲道理的人,他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做什么主啊,你们三个说什么呢?”一道女声突然响起。


    兄弟三人同时转过头,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娘。”


    柳玉安则站起身,恭敬地对来人叫了一声:“伯娘。”


    来人正是这三兄弟的亲生母亲,柳相泽的堂嫂。


    “娘,我们在说玉安的伤呢。”


    听到长子这么说,王氏眼珠转了转,笑道:“知道你们挂心玉安,娘买了京中最好的跌打药膏,一会儿就帮玉安换药。”


    柳玉安却有些迟疑地对王氏道:“伯娘,我来时已经上过药了。”


    “你出门都这么久了,药效也过了。伯娘买药的时候问过大夫了,不会有问题。”


    听王氏这么说,柳玉安也就不再推辞。


    母子四人说了一会儿话,王氏就带着柳玉安去了她的院子。


    一直侯在外面的小厮见状,悄声跟了上去。


    这小厮练过武,身手不错,是管家特地找来的。


    他避开院中的丫鬟,绕去了正房的后面,寻了几个位置,终于听到了王氏说话的声音。


    王氏低声问柳玉安:“你三叔如今对你如何?”


    “爹爹很关心的我的学业,每日回府后都要考校我的学问,晚上会与我一道用饭。”


    “他可问过你的伤势?”


    柳玉安看着自己藏在袖子下,包扎起来的左手小臂,点点头:“爹爹找了大夫,大夫说需要静养几个月,不能提重物。”


    王氏心疼道:“你这孩子也是实诚,让你装一装也就算了,你还真的摔了。若是摔坏了左手,将来耽误你的前程可如何是好?”


    柳玉安瓮声瓮气地说:“不是您说要摔的狠一些才有用吗?”


    “你倒是记得清楚,但也得先护着自己才是。”王氏说完,发现柳玉安异乎寻常的沉默,不由挑了挑眉,“又怎么了?”


    “您只说这么做了之后,爹爹肯定对我心怀愧疚,不会将我赶走,可您没说他们会和离。”柳玉安毕竟年纪小,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里,让他忐忑不安。


    虽然养母对他并不算和颜悦色,但也没有太过苛责,他并不讨厌养母。


    如果不是他听到了养母的丫鬟私下闲聊,说养母近来身子不对劲,疑似有孕,还说若是有了亲子,自己这个过继来的养子说不定要被送走,他也不会跑来找亲娘。


    王氏顿时眉头一竖:“你这孩子倒是怪起我来了?我出主意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离怎么了,吕如卉那个女人生不出儿子,反倒抢了我的儿子,早就该被休了!”


    柳玉安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在生闷气。


    王氏见他这幅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初愿意把这个儿子过继出去,就是不大喜欢他什么事都闷在心里的性格。


    不过想着家中往后还指望着这个儿子呢,她放缓了声音:“我知道你这孩子打小心肠好,觉得这件事是你的错,但这件事是个意外,你叔父要与吕氏和离娘也没想到,若是早知道就不用这法子了。”


    王氏心中也在懊悔,生怕柳相泽回头又寻了个能生的继室。


    不过前几日她曾私下与自家相公说过这事儿,相公却说他堂弟是个心中有成算的,认定的事绝对不会反悔,就算将来有了子嗣也不会不认玉安。


    王氏觉得这话也有些道理,况且玉安在他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堂弟心中应该是有愧,想来也不会亏待玉安。


    王氏见二儿子这样,警告道:“这件事过去便过去了,往后你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柳玉安点点头,他虽然年纪小,却也知道事情轻重。


    母子二人说完话,听墙角的小厮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院子。


    柳家的年夜饭开始之前,小厮等柳相泽站在院外面透气时,走上前去。


    “老爷。”


    柳相泽看了那小厮一眼:“你不在玉安身边伺候,过来干什么?”


    小厮见四下并无旁人,才道:“小人方才听到了柳夫人与小少爷说话,他们提起了小少爷受伤一事。”


    柳相泽目光锐利地看向小厮:“他们说了什么?”


    小厮便将自己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柳相泽听,然后又道:“小少爷的意思是,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您愧疚,到时候您就不会将他赶走,至于原因却是并未提及。”


    柳相泽听完小厮的话,僵立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好一会儿,他才问:“他们还说了什么?”


    小厮说:“小少爷对您和夫人和离一事很在意,柳夫人说了些难听的话,又劝小少爷说这件事与他无关,要他保守秘密,不要告诉旁人。”


    这时,柳相泽仿佛又听到了吕如卉的质问,她问他,为什么信柳玉安,却不信她?


    他那时候是多么的自负,认为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断然不可能撒谎。他觉得是吕如卉为了面子,不肯认错。


    他没有相信自己的发妻,却信了一个孩子的话。


    可结果呢,他错得离谱。


    夜间的雪更大了,没一会儿,雪就落了一头一脸。


    柳相泽站在雪中,久久不动。


    直到他堂哥出来寻他,见他一直站在雪中,上前拍了拍他肩膀:“相泽,你这是怎么了?”


    看着脸上带笑的堂哥,柳相泽扯了扯唇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柳家的年夜饭很热闹,三代同堂。柳二叔一直给柳相泽敬酒,言语中都是感谢他对自己儿子的提携,柳相明也笑呵呵地附和自己亲爹。


    他们家原本在柳二叔分家之后就败落了,多亏了柳相泽拉扯了一把,这才做起了买卖,也买了宅子和丫鬟,过上了好日子。


    柳相泽沉默地与他们碰杯,一杯杯辛辣的酒液下肚,却也没能让他僵硬的身体缓和。


    这顿年夜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下人们才过来收拾碗盘,随后又送上来解酒茶与各色点心果子。


    柳家有守岁的规矩,吃过了年夜饭,家中男子还要留下来守岁。


    王氏熬不住,正要被丫鬟扶着离开,柳相泽忽然开口:“堂嫂请留步。”


    其余人都有些奇怪他叫住王氏做什么,全都看了过来。


    王氏转过头,笑呵呵地问:“相泽是有什么事吗?”


    柳相泽目光沉沉:“还请堂嫂解释一下,你为何要让玉安故意受伤,陷害我妻?”


    王氏本就是个没多少见识的妇人,被他这样一问,当即脸上的表情就绷不住了。她干笑一声:“相泽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柳相泽盯着她看了片刻,转向身旁脸色惨白的柳玉安,一字一句道:“玉安,你来说。”


    “爹爹……”柳玉安已经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他毕竟年纪小,根本扛不住这样沉重的压力。


    “我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如实道来!”柳相泽厉声呵斥道。


    以前的他,从不曾以这样的态度与柳玉安说话,柳玉安被吓住,眼眶瞬间通红。


    柳二叔与柳相明也都察觉出不对,却并未冒然帮腔,而是看向柳玉安。


    柳玉安在众人的注视下,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抹泪一边道:“是我的错,是我骗了爹爹。”


    听他这么说,王氏脸色顿时惨白。


    一边暗恨这个儿子不顶事,一边又忐忑不安地看向柳相泽,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她心中还抱着一丝期望,那吕氏一儿半女都未给柳家留下,柳相泽定然是怕别人说他抛弃发妻才一直不肯和离,说不定借机生了一次气这事情就过去了呢?


    “为什么这么做?”柳相泽问。


    “因为……因为我听母亲身边的丫鬟说,母亲身体不适可能有了身孕,我担心、担心母亲生了弟弟后,父亲就不要我了。”柳玉安吞吞吐吐地将话说了出来。


    一旁的柳相明简直两眼一黑,他以为三个儿子中二儿子最为稳重聪慧,他才选了过继到堂弟家中,谁想到这个儿子聪慧是够聪慧,却都是小聪明!


    他怎么敢用自己来陷害吕氏?堂弟的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后来你是如何做的?”


    “我……”柳玉安看向王氏,小声说,“我找了伯娘,伯娘说让我假装被母亲伤到,到时候父亲会觉得亏欠我,将我留下。”


    “你这个蠢妇!”柳相明再也忍不住,指着妻子骂到。


    柳二叔也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到侄子难看的脸色,都给憋了回去。


    柳相泽盯着这个过继来的儿子看了很久,才惨笑一声:“我自诩从未看错过人,却栽在一个孩子手上。”


    “堂弟……”


    柳相泽转过身,对柳相明道:“堂哥,玉安这孩子很聪慧,若是能悉心培养,将来会有前途的。这样聪慧的孩子……与我怕是无缘,堂哥还是留下来自己培养吧。”


    说罢,他朝柳二叔歉意道:“今日扰了二叔的兴致,改日侄儿再来赔罪。”


    柳二叔见侄子如此坚决,恶狠狠地瞪向王氏,若不是王氏自作主张,怎么会惹来这些麻烦?


    王氏注意到公公那冷冰冰的眼神,意识到自己若是不能做些什么,怕是要被赶回娘家了,她随即扑跪在地上,抬手就朝着自己脸上扇去,一边扇还一边哭喊:“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教坏了玉安,要怪就怪我,他原是不愿意的,都是我逼的啊!”


    见生母这样,柳玉安也哭得浑身发抖,他仰头看着柳相泽:“爹、爹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去给母亲认错求她原谅好不好?”


    柳相明在旁道:“我知晓堂弟生气,玉安这孩子心思太重,又听了下人与王氏挑唆才做错了事,酿成大祸,但他对相泽你的孺慕之情从未改变。


    况且我们小时候做错了事,尚且有改正的机会,无论是打是骂,你总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他。若是他真的无可救药,你将他赶出家门,我定然一个字都不会再提。”


    柳相泽闭了闭眼,耳边是柳玉安的哭声,终究是心软了。


    柳家的混乱,吕如卉丝毫不知,晚上慧娘做的菜味道都极好,但最让她惊艳的还是那条鲤鱼。那鱼的味道十分鲜美,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产生过食欲了,今晚却吃了大半碗鱼肉。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吃了那鱼后,她的精神似乎更好了些,已经快要到子时了,始终不觉得困倦。


    外面的雪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阿缠喝了甜酒之后觉得热,闹着要出来堆雪人,于是三人披上了斗篷,都来到院子里堆雪人。


    这时,钟声自通天塔上传出,响彻整个上京。


    已经是子时了。


    钟声落下后,一朵朵烟花从皇城中升起,在空中绽开。城中百姓听到声音,都走出家门看烟火。


    阿缠坐在地上,抱着她的雪人头仰头望天,大片的雪花落在她头上,睫毛上。


    陈慧与吕如卉并肩站着看向皇宫的方向,漫天的绚丽色彩晃花了她们的眼。


    “又是新的一年了。”吕如卉转头对陈慧说,“慧娘,过年好。”


    “过年好。”


    第140章 第 140 章 给你闻一闻


    烟花落尽, 大夏百姓在瑞雪中迎来了庆元六年,大夏皇宫内的除夕宫宴也已经临近尾声。


    与寻常宫宴不同,除夕当夜,皇室宗亲中承王爵者及其钦定继承人需入宫守岁, 直至子时后方可离去。


    往年白休命并不会参加今夜的宫宴, 今年却在明王的要求下与他一同进宫参宴。


    除夕宫宴设在承运宫中, 这一宫建在皇宫正东,寻常时日不允许进入,还有重兵把守,只有除夕宴当日才能进出。


    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宫内种了许多树,这些树常年不长叶子不开花, 树干却一年比一年粗壮, 也不知是什么种类。


    临近子时,原本在殿内喝酒聊天的众多皇族们全都兴致勃勃地往殿外走去, 白休命也被明王拉着出去了。


    此时殿外的每棵树下都站了不少人,明王笑眯眯地对白休命说:“你也去选一棵树,看看你来年运势如何?”


    白休命大约知道这是在干什么了,便随意选了棵人最少树站定。


    等通天塔上钟声响起时,承运宫中的树几乎是一瞬间开始长叶开花结果。


    树上的果子是红色的,一个个如拳头大小, 内敛华光。


    这种果子叫承运果,每年明王都带回来一个给他。


    据说承运果树是白氏先祖栽种的, 与白氏一族气运相连,若族内气运旺盛,便会结出许多承运果,若气运不足以承载一座皇朝, 果树便会枯死,再也不会结果。


    承运果在大夏之外被称之为皇运果,这果子虽然只能用以温养身体,代表的意义却非同寻常。


    白休命思绪发散的短暂时间里,他面前的承运果树上已经缀满了果子。


    站在白休命身旁,不知哪一座王府的世子盯着果树看了半天,大吼一嗓子:“今年的果王在我们这里!”


    其他人顿时朝这边看过来。


    白休命也看见了,他面前这棵树上长出了一个人头大小的承运果,比其他果子都要显眼。


    按照规矩,选好了树之后就不能换地方了,只能摘面前树上的果子。


    其余人见到这么大的果子长在别人的树上,顿时一脸失望。最开始喊出来的那世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往树上爬了,树下还有人拽他的裤子。


    “你们要不要脸了,快松开!”


    “那果子是给你长的吗你就往上爬,下来吧你。”有人笑嘻嘻地扯着对方的裤子把人拽了下来。


    一个下来了,立刻又有两个人冲了上去。


    这树原本也不高,其中一个人爬得快,眼看着就要碰到那个果王了,谁知那果子竟然自己落了下来。


    下面的人都伸手去接,只见那果子精准落入白休命手中。


    周围顿时一片唏嘘声,果有所属,大家只好换目标了。


    旁边还有人啧啧感叹:“太主动了,去年我摘的那个果子竟然朝着我的脸砸,害得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这话题实在太有带动性,立刻有人苦哈哈道:“你那算什么,去年我好容易摘的果子竟然是酸的,回去送给我母妃吃,我母妃的牙都酸倒了,两天没吃东西,气得寻了个由头扣了我半年的月银。”


    有人在树下一边闲聊一边选果子,有人已经摘了果子就地开始啃了。


    皇帝和一干年岁不小的王爷们都笑眯眯地站在殿门前看着年轻人热火朝天地摘果子。


    白休命拿着承运果回到明王身边,皇帝见到他手里的果子后赞叹道:“你这果子着实不小,看来今年定有好事发生。”


    明王不知什么时候也摘了一个果子,咔嚓咬了一口,在旁道:“好事坏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终于不用抢我的果子吃了。”


    皇帝哈哈大笑,说道:“朕也得去抢果子了,一会儿大的都被摘光了,若摘到了小的皇后该生气了。”


    走出两步,皇帝回过身,颇有深意地对白休命道:“这承运果可比珠宝首饰更能讨人欢心。”


    “臣受教了。”白休命若有所思。


    宫宴散去后,宗亲们三三两两地出宫回府,明王问身旁的白休命:“跟本王一起回府?”


    白休命拒绝道:“儿子还有点事,晚些再回去。”


    明王瞧了瞧他手里的果子,嫌弃地摆摆手:“去吧。”


    此时的昌平坊,只有零星几户人家还在外面放炮竹。


    伴着远处不时响起的爆竹声,家家户户的烛火都渐渐熄灭。


    阿缠堆完了雪人便被陈慧催着回房间睡觉,玩了好一会儿的雪,她也觉得有些冷了,便听话地回了自己房间。


    玩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进了暖融融的屋子,困意顿时涌了上来。


    她扑进虎皮褥子里趴了一会儿,又伸手摸索到一个软枕抱住,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睡梦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敲门,本以为是在做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那声音竟然还在。


    而且声音是从后窗那里传过来的。


    阿缠翻身坐起来,好一会才起身往后窗走去。


    她将窗户打开,屋外的寒意扑面而来,伴着风雪一起出现的,还有白休命。


    “你怎么来了?”阿缠手肘撑在窗台上,微微探出身子,问站在窗外的男人。


    白休命抬起手,一个红彤彤的足有盘子大的果子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这样好看的果子顿时吸引住了阿缠的视线,她正要凑过去仔细看看,却又听到了敲门声。


    “阿缠,你睡了吗?”伴随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陈慧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阿缠忽然就有点心虚。她看了看白休命,又转头看向门口,似乎正在犹豫要怎么选择。


    白休命似乎觉得她这样纠结的模样很有趣,没等阿缠做出反应,已经一跃进了屋内。


    人都进来了,总不能再把人推出去。


    阿缠赶忙关上窗,又将人推到门口看不到的角落里躲着,才应声:“还没睡,怎么了?”


    她边应声,边往门口走去。


    打开房门,陈慧手中还提了个茶壶,见她出来,将茶壶递给她,还嘱咐道:“这里是姜茶,一会儿记得喝一杯驱驱寒。”


    “好。”虽然她不怎么喜欢喝,但是为了防止生病,还是要听话的。


    接过姜茶关上门,阿缠一转身就见白休命坐在她的床上。


    他方才拿来的那个果子正放在桌子上,衬得桌上果盘中的果子又小又丑。


    阿缠提着茶壶走到桌旁,倒了杯姜茶。


    此时姜茶的温度正适合入口,她将杯中的姜茶一饮而尽。姜茶中没有放蜜糖,那可怕的辛辣的味道让她不敢呼吸。


    喝完之后,转头见白休命还盯着她看,阿缠便拿起另一个茶杯,又倒了一杯端给白休命,要与他有福同享。


    白休命接过她递来的姜茶,分明看出她的不怀好意,还是啜饮了一口。


    辛辣味入喉,他微挑了一下眉,正要放下茶杯,阿缠的小手却覆上了他拿着茶杯的手,硬是将一杯的姜茶都喂进他口中。


    等他喝完了,还故意问:“好喝吗?”


    “你说呢?”白休命显然也不喜欢这个味道。


    阿缠乐不可支,她在白休命身边坐下,能够闻到他身上冰雪带来的凛冽寒意,还萦绕着一股醇厚的酒香。


    她很喜欢这股酒香,还凑近闻了闻,小声问他:“你喝酒了吗?”


    “只喝了一点。”白休命由着她靠近自己。


    “真巧,我也只喝了一点,给你闻一闻。”说着,便主动凑了过去。


    白休命看着她越靠越近的小脸,目光幽深,却并未躲闪。


    正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陈慧的声音再度响起:“阿缠,早些睡,不要贪玩。”


    阿缠的身子一顿,忙转过身回道:“知道了,这就睡。”


    她距离桌上的蜡烛有一段距离,便扯扯白休命的衣襟,白休命动了下手指,屋内的烛火陡然熄灭。


    见她房中的烛火灭了,脚步声逐渐远去,陈慧也回了自己房间。


    这时阿缠已经往后退去,贴近的温热气息逐渐远去,白休命的手指轻轻搓动了一下,心中泛起些许遗憾。


    “你拿来的果子是什么啊?”阿缠小声问,生怕被人听到。


    “承运果,应该很甜。”白休命配合地压低声音,一副不可见人的模样。


    阿缠没听过承运果,但她觉得单凭那果子的美貌,它就应该很好吃。


    黑暗中,白休命的目光依旧能够清晰地描摹她的眉眼,她今日穿的格外漂亮,梳着精致的发髻,还簪着他让人送来的金簪。


    “送你的年礼,你喜欢吗?”他问。


    虽然陛下觉得承运果更好,他倒是认为,只要是漂亮的东西,阿缠都会喜欢。


    “喜欢啊。”阿缠回答得毫不迟疑。


    说起年礼,她忽然想到自己也给白休命准备了礼物,忙道:“你等等,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只见阿缠摸索到了梳妆台前,在上面找了一会儿,才找到了锦盒。


    因为不好点蜡烛,阿缠只能就着桌上那承运果的光芒勉强看清楚手中的东西,确认自己没拿错,她走回床边,将锦盒打开。


    里面放着一对双鱼玉佩,阿缠拿出一枚玉佩勾在手中,对白休命说:“这个是送你的。”


    白休命看着那一对玉佩,他抬手握住阿缠手中的那一枚,指尖轻轻摩挲一下,才道:“帮我戴上吧。”


    “好啊。”


    阿缠的手摸上白休命的腰带,他的腰上已经挂了一枚玉佩了,她便十分顺手地将那枚玉佩解开,然后将自己送的双鱼玉佩换了上去。


    既然自己送了他礼物,他身上当然只能挂着自己送的玉佩了。


    然后,她嫌弃地将解下来的玉佩扔到一旁。


    白休命看到她的动作,轻笑一声,才开口询问:“既然是一对玉佩,我也帮你将玉佩戴上,好吗?”


    阿缠想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于是白休命勾起另一枚双鱼玉佩,将玉佩系在她身上。这样,他们就戴上同样的玉佩了。


    送完了回礼,阿缠觉得心中记挂的事情少了一桩,她打了个呵欠,开始赶人了:“我要睡觉了。”


    “送我出去?”


    送客是基本礼数,阿缠牵起他的手,将人送回后窗,贴心地将窗户打开,不忘记提醒道:“把脚印除去,不要被发现了。”


    白休命只得按照她的要求抹除了雪上的痕迹,见她要关窗了,他一手抵在窗框上,才对她说:“上元节我陪你去灯会玩好不好?”


    阿缠没有逛过上京的灯会,去年的上元节,她还在生死之间挣扎。


    那也是她第一次和白休命见面的日子。


    “好。”她说。


    听她答应了,白休命终于满意,他放下手,轻声说:“回去睡吧,我走了。”


    说完他的身影只是略微一晃,便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阿缠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东西硌到她了,在被窝里摸索了半天,最后摸出来一个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螭龙玉佩。


    阿缠回想了一下昨夜发生的事,可能是喝了一些酒的缘故,她的记忆不是那么清晰,不过她隐约记得,昨晚白休命来过了。


    他送来一个很大的果子,还邀请她一起去灯会。


    期间又发生了什么?


    阿缠仔细想了一会儿,终于记起她将双鱼玉佩送给他一枚做礼物。她赶忙去翻自己脱掉的衣裙,在腰带上找到了另一枚玉佩。


    将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这当然没有问题的,问题是,应该没有人在送出玉佩的同时,还要把人家身上原本的玉佩顺走。


    阿缠拿着那枚玉佩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这个行为略微有些丢人。


    她掩耳盗铃一般将玉佩扔到床头的锦盒里,决定改日再将它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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