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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第 121 章 谁让我遇到你了呢


    阿缠有些惊讶:“换脸?”


    余大家抬手摸向耳后, 然后慢慢的将自己的脸取了下来。


    突然看到一张平滑又怪异的脸,阿缠着实被惊了一下。不过她没有退后,反而凑上了去盯着看了好一会儿。


    她问余大家:“我能摸一下吗?”


    余大家点了点头。


    阿缠伸手摸了摸余大家脸上那层白色的皮,那并不是人皮, 触手柔软还带着些许粘性。


    她又往耳后看了看, 这皮和余大家的皮肤已经长在了一起, 除了颜色不同外,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瘢痕,可见手艺极好。


    “取走你脸的人和给你换上这张皮的人不是同一个吧?”阿缠问。


    余大家似嘲讽地笑了一声:“姑娘慧眼,那个人取走了我的脸之后, 没了利用价值,便被那女人杀了。


    那个女人也没想让我活着, 先给我喂了药, 然后在我心口处补了一刀,最后将我扔去了乱葬岗。可是我命大, 硬是撑着没死,后来被人救了,也被贴上了这张皮。”


    “既然被救了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报官?”


    “因为我失去了记忆。”余大家回想起曾经的事,脸上带着几分复杂,“救我的人和害我的人是亲叔侄,他们家族曾经出过厉害的人, 拥有特殊的传承。


    他去乱葬岗找他侄子尸体的时候发现我没死,他看了我的脸以为我是被他侄子害死的, 虽然救了我,却一直在我饭食中掺药,让我失去了记忆。”


    “后来呢?”


    “后来,我信了他的话, 以为我真的是他的女儿,只是出了意外伤了脸而已。我和他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他一直……对我很好,就像他真的是我亲爹一样。


    他还给我做了很多人脸面具,和真人一模一样,让我能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还请人教我唱鬼戏,让我有了谋生的法子,我……我为他养老送终。”


    余大家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面具上,惨淡地笑了一声:“他死后,那种药便停了,我的记忆开始出现混乱,戏班的班主为了寻了一位神医,神医治好了我,也让我彻底恢复了记忆。”


    记忆恢复后,她回想起最初的那个自己,时常觉得那是一场梦。


    梦中的她还是信安县主,仗着亲爹是王爷,在京中嚣张跋扈,却也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她与母亲总是吵架,母亲想让她嫁去外祖母家中,她不愿意,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绑了个看得上眼的进士回了家。


    她的名声毁了,却成功的摆脱了母亲的束缚,值得庆幸的是她的眼光不错,选的那个人应下了这门婚事,对她也很好。


    他们成婚后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他为那个孩子取名许澈,然后,她陪着他去交州上任……


    再然后,噩梦开始了。


    阿缠听她说完才道:“虽然迟了些,但你依旧可以选择去明镜司上告,皇室县主被换了脸,这样大的案子,他们不敢怠慢。”


    “是啊,如果我能证明我是信安县主白鸢的话。”


    “什么意思?”


    “我去过明镜司,他们虽然不信我的话,却也接了我的案子,然后给我验了血脉。”余大家垂下头,惨笑一声,“验过之后他们告诉我,我根本就没有皇室血脉,所以我自然也不可能是信安县主。”


    她连自己是谁都证明不了,后面的话,别人又怎么会相信?


    阿缠蹙起眉。


    “我在明镜司大吵大闹,最后被关了起来。还是那位神医最后找到了我,他找了证人证明我是得了病才会疯疯癫癫冲撞了明镜司衙门,又为我交了罚银,我才被放了出去。”


    “时隔多年,明镜司衙门不可能被收买。”阿缠迟疑道,“你……不是应安王亲生的?”


    余大家摇头:“我出生的时候验过血脉,不可能出错。后来我询问那位救我的神医,他说有些药确实能够混淆人的血脉,但对人身体伤害极大,可以用来抹除人的身份,避过朝廷通缉。”


    阿缠心中了然,沿着血脉寻踪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追踪术,这种药的出现倒也在情理之中。


    “杀了你,还不忘记给你喂药,那人是什么身份,将事情做得这样周全?”她略顿了一下又道,“你相公呢,他又在何处?”


    余大家笑了起来,许是怕此时的样貌吓到阿缠,笑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她叫韩小彤,父亲曾经是衙门中的小吏,是那个给我换脸的男人的未婚妻。她是一个并没有太多见识的,寻常小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子。”


    余大家声音哽住,停了许久才看向阿缠:“周全的不是她,是我相公,许则成。”


    果然。


    阿缠竟然丝毫没有感觉到意外,能将皇室县主劫走换了脸,还没有被人发现,除非有人帮忙遮掩过去。


    虽然余大家之前一直没有提及许则成,可是妻子换了一个人,做相公的真的不知道吗?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才最符合逻辑。


    “你来上京就是为了寻他们报仇的?”阿缠问她。


    “是,但我一开始并没有想着用这样的方法。”


    她当然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还知道,只凭自己,根本杀不了两个人。她想过,要用其他的办法让他们得到应有的下场。


    她在交州越来越有名气,她主动结交了来自上京的勋贵,通过他们慢慢引来了应安王的注意,筹谋了许久,她终于得到了一个进入应安王府的机会。


    余大家继续说:“我曾想过,虽然验血脉失败了,但我爹娘总能认出我吧?他们是否发现过,那个顶替我的人有哪里不对劲?韩小彤并不是一个多聪明的人,这些年总会露出马脚吧?”


    阿缠没有往下问,因为她亲眼见到了后续。


    应安王一家对那位信安县主格外的好,连应安王妃那样的脾气,都愿意为为信安县主收敛。他们一家人和睦,让人艳羡,被世人称道。


    “你知道吗,我吃虾子会长疹子,做这件事我爹娘、大哥还有许则成都知道。”


    阿缠轻轻叹息一声。


    最让余大家难过的,或许不是来自外界的打击。毕竟,她失去了脸,被人夺走了身份,也咬着牙走到了今日。


    可好容易回到家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人与罪魁祸首成了一家人。


    他们真的毫无察觉吗?还是说,他们根本不愿意有所察觉。


    毕竟,真正的信安县主,并不是个温柔善良,孝顺听话的人。


    她可能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也不是一个让人喜爱的妹妹,所以她消失后,一个温柔贴心的人取代了她,她的家人立刻就接纳了另外一个她,并且无视了所有的异常。


    余大家靠在椅子上,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


    “他们让我觉得,我这些年的坚持,像是个笑话。”余大家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听说这张皮,是陵鱼的脸皮,不知道为什么,贴上这张皮后,她就流不出眼泪了。


    其实这样也很好,至少不会让人看出她很难过。


    她想尽了办法,想要为自己讨个公道。可最后,却被自己的亲人逼上了绝路。


    “现在我手上没有丝毫的证据,能证明我就是白鸢。除了杀了她,我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可是你的仇人,不止一个。”阿缠说。


    “是,但我没有办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就算不为了自己报仇,澈儿呢?


    她当时为了许则成,把孩子留在了上京,可最终那孩子也没能逃过去。


    “我说过,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余大家看向坐在一旁,凝视着她的阿缠。


    因为没有脸,阿缠看不出余大家此时的表情,只听她说:“你不怕我骗你吗?我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在做白日梦。”


    这样的话说出去,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会相信。


    阿缠一手撑着下巴,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些:“这倒是不必担心,我能够分辨一个人的话是真是假。我们不如来说说韩小彤的脸吧,换脸的过程,他们在换脸中用的东西,你知道吗?”


    阿缠的话转移了余大家的注意力,她努力思索,回想那一日发生的一切。


    “我听到那个换走我脸的男人对韩小彤说,粘合脸的那张皮是他们家祖传的宝贝,是神明的脸皮,世上只有两张,不久之前被他爹用掉了一张,现在只剩下这一张,可谓价值连城。


    韩小彤与那人哭诉,说她不过是想换一张漂亮的脸,这点要求难道都不能答应吗?后来那个男人被说服了。”


    “然后他们就割掉了你的脸?”


    “没有,那个男人还说,如果韩小彤真的喜欢我的脸,他可以做出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然后再用那张皮粘合起来,保证与真的一模一样,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也永远都不会掉下来。”


    “韩小彤拒绝了?”


    “对,她逼问那个男人,是不是真人的脸会更好,那个男人说是。然后她说她只想要我的真脸,让那人将我的脸割下来换到她脸上……”说到这里,余大家的声音有些不稳。


    阿缠打断了她:“你知道,那是什么皮吗?”


    “我爹……”余大家语气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他曾经说过,他大哥手中有两张委蛇的脸皮,是祖宗传下来的,如果用了那种皮,就算是假脸都会慢慢长成真脸。


    那时候,她还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的脸是如何丢的。只是心里想着,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要得到一张委蛇的皮,这样,她就不用总是要面对自己可怕的脸了。


    “委蛇么……”


    阿缠的记忆中确实有委蛇的存在,它们天生长着人脸,人面蛇身,是最早被人族承认的古老神明。


    但是在巫族的书中,委蛇其实是古巫族的一种,这一族都长着人面蛇尾,委蛇特殊一些,它们长着两个头。


    后来人族在书中记载,吃了委蛇的肉就能成为霸主,于是委蛇一族越来越少,至少阿缠没有亲眼见过。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发现,委蛇的脸皮有这种作用的?


    不过册子上说,古巫族的生命力极其旺盛,便是被分尸了,留下的尸块依旧不朽,被割掉的脸皮一直维持着生前的活性似乎也很正常?


    见阿缠陷入沉思,等了许久,余大家才迟疑地问:“你……真的有办法吗?”


    阿缠回过神来,回道:“这不算难,如果那张皮长在委蛇脸上我或许没有办法,但是在她脸上,他们是怎么粘上去的,我就能让它怎么掉下来。你不如想一想,希望他们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她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越来越剧烈。这个问题余大家想过很多次,甚至不用思考就能回答出来。


    “如果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韩小彤是个假冒的县主呢?”


    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知道他们做过什么!


    “让所有人都知道啊……”阿缠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


    她问余大家:“我记得,再过一段时日,就是陛下的万寿了吧?”


    余大家点点头:“再过一个月就是。”


    “陛下过万寿,宗室子弟是不是要进宫为陛下庆贺?”


    “是,陛下会在宫中设宴,宴请各地官员与宗室,与众臣同乐。”


    阿缠嘴角牵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你也好多年没有为陛下庆生了吧?是时候该送他一份大礼了。”


    余大家似乎意识到了阿缠想要做什么:“在,在陛下的万寿上吗?”


    “不是挺好吗,那天日子好,一定万事大吉。”阿缠说得有些累了,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她扭了扭腰身,然后转过头对余大家道:“我需要做些准备,来处理她的那张脸,过四五日你再来寻我,好吗?”


    “好!”


    余大家应和着,声音中似乎都带着莫名的力量。


    她捧着那张假脸,将它贴回自己的脸上,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即使是现在,她依旧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过轻易,让她轻飘飘的,没个着落。


    阿缠想了想答道:“大概是因为……你的鬼戏很好听,若是以后听不到了,我可能会有些难过。”


    “只是鬼戏而已,交州有很多鬼戏大家,不比我差。”


    “可我没听过他们的戏,我只听过你的。”阿缠理所当然道,“我喜欢你唱的戏,所以我愿意帮你。”


    余大家愣住,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吗?


    阿缠说:“这或许就是缘分,谁让我遇到你了呢。”


    第122章 第 122 章 陛下万寿将至,安分一……


    走出香铺时, 余大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铺子的牌匾上,竟发现那牌匾上的字意外的好,来的时候她都没有发现。


    随即她又想起, 自己似乎又忘记问对方名字了。


    这已经是她们的第三次见面了, 却连名字都没有互通过。萍水相逢, 相逢即是缘分,那位姑娘可真是洒脱。


    遇到了这样的人,她对未来竟然生出了几分期待。


    总不会比现在更差,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余大家走后, 陈慧才从后院走到前面来,她让阿缠去收拾碗筷, 自己则准备关店门。


    两人忙活了一会儿, 酉时刚过,外面天色渐黑, 各家各户也都点起了蜡烛。


    陈慧坐在阿缠房间中,听她讲余大家的遭遇。


    有自己的经历在前,如今听了余大家的遭遇,倒也不觉得多么意外。


    只是这其中竟然涉及到了替换皇族身份,她忍不住道:“那个许大人和假县主的胆子着实很大,也不知他们到底有多深的感情, 竟敢这么做。若是被发现了,皇帝怕是要震怒。”


    这事儿往大了说, 就是混淆皇室血脉。


    一个能换,其他的呢?


    皇帝才不会管那个什么皮只有一张,他只会联想到他自己身上,然后让惹出这些事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俗话说,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一次铤而走险,换得未来几十年的荣华富贵,谁会不想要?”


    阿缠觉得,自己现在真是越来越懂人心了。


    只要利益足够大,铤而走险算什么,人都可以不当,申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惜他们运气不好,撞到了你手上。”陈慧笑道。


    “怎么能说是运气不好呢,分明是让人意外的缘分。”阿缠也笑。


    无论是善缘还是恶缘,都是缘分,她从不区别对待,都很用心。


    因为提前与余大家说好,预留出了几日的时间,阿缠并不十分着急。第二日开店的时候,陈慧在接待客人,她还在柜台后涂涂抹抹改方子。


    巫族的丧葬种类有很多,有些选择火葬,有些要剔除腐肉,只留下骸骨永存,也有巫族死后是要留下全尸的,这个方子子便是专门用来处理尸体的。


    方子中大量用到黑火石,这是一种产于火窟中的石头,入手微凉,具有强烈的吸水性,还有一定的腐蚀性。


    巫族会用黑火石将死去族人的尸体制成干尸,然后才进行后续仪式,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


    不止是人族会诈尸,巫族也会诈尸。


    不说近的,就说远古流传下来的传说中,大巫被砍头后原地爬起来大杀四方的故事可谓流传甚广。


    后来的巫族没有先祖那般勇猛了,却也继承了先祖死后容易诈尸的习惯。


    为了免除这种烦恼,巫族祭司会先让族人的尸体失去活性,这样尸体易于保存,还不容易跳起来吓人。


    阿缠还在纠结她的方子,一旁的客人已经和陈慧聊了起来。


    那位女客道:“最近的天是越来越冷了,晨起出门,家里的丫鬟都要提前准备好手炉。”


    “夫人的身子还是弱了些,得调理一番才是,免得冬日里艰难。”


    “谁说不是呢,自从生了那个小冤家,我就格外的怕冷。”那位夫人抱怨了一句后话题一转,“对了,我之前在手炉中放了香粉,燃得实在太快了,什么时候老板改一改方子?你们店里最近出的新香我实在喜欢,恨不得整日熏着才好。”


    阿缠听到对方的话后突然生出了些灵感来,她抬头朝对方笑:“夫人若是想要手炉中用的香粉,我这两日就研究研究。”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等着老板的香粉了。”


    送走了这位客人,阿缠回到后院,看到院中还挂着未晾干的衣裳。


    她不由想到上个冬日,自己把衣服洗了之后,那衣服竟然好几日都晾不干。


    正好她要用到黑火石,那石头吸水,倒是可以先研究一下,怎么用它来烘干衣服。


    阿缠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她立刻将方子上黑火石的用量增加了三倍,然后兴冲冲地拿了银票出门了。


    见阿缠去了后院没一会儿就往外跑,陈慧只来得及在后面喊:“路上小心些。”


    “知道了。”


    阿缠去西市寻了三家猎铺,将自己方子中零碎的东西在两家小铺子买齐了,然后去最大的那家铺子买黑火石。


    黑火石的价格不算贵,不过寻常的铺子不会一次性存太多,虽然这石头相对稳定,只要不拿在手里,就还是安全的,但总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发生。


    阿缠买的其实也不算特别多,一桶而已。


    她去问的那家猎铺果然有货,不过需要一个时辰才能将货运过来,对方还问她是否需要送货上门,免费的。


    阿缠欣然应下,将地址给了店家。


    等她走后,猎铺的掌柜将阿缠的地址,连带她买的货的数量名称都写在一张纸上,递给伙计道:“送去明镜司衙门。”


    皇帝万寿近在眼前,上京各处戒严,他们这些猎铺在这种时候更要格外的谨慎,就怕不小心卖了不该卖的东西,被官府查封。


    黑火石这东西,虽然不算特别危险,但一次性买这么大量,也需要通知官府。


    于是阿缠这张购物清单,最后被送去了明镜司,由下面的明镜司卫统一放到了今日值守的千户封旸的桌上。


    封旸捏着一叠京中猎铺送上来的货单,一个个看过去,看到一桶黑火石的时候,他眼神也没什么波动,下一刻眼睛忽然扫到了下面的地址,熟悉的昌平坊让他一个激灵。


    再核对了一下地址,还真是季姑娘家里。


    他盯着那张货单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好越俎代庖,得找自家大人。


    于是,这货单最后被送去了白休命手上。


    “一桶黑火石?”白休命面无表情地看向封旸,“这种小事也需要我教你怎么处理?”


    “大人,您再瞧瞧下面的地址。”


    白休命目光一凝。


    “虽然不知道季姑娘突然买这么多黑火石做什么,但是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封旸语气不是很确定,他的印象中,季姑娘好像没有惹出过什么麻烦,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货单时,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白休命没理会在那自欺欺人的封旸,出声问:“只有黑火石,没有其他东西?”


    封旸摇头:“那家猎铺报上来的只有这一种。”


    “嗯。”


    见白休命只嗯了声就没反应了,封旸不明所以,只好继续问:“大人,这单货放过去了?


    “让那猎铺伙计先把货送来明镜司。”


    啧,连季姑娘的货都要严查,大人在公事上果然从不徇私。


    于是,当天下午,阿缠在家里等着她的黑火石送货上门的时候,和石头一起来的,除了货,还有白休命和他的下属。


    阿缠站在门口,看着被明镜司卫抬着的一桶黑火石,还有一旁拘谨的猎铺伙计,心想,白休命的主动上门探望,可真是十分具有个人风格,一点都不让她失望。


    “白大人这是来做什么呢?”阿缠斜眼睨他。


    “例行询问。”他语气顿了顿,“还请季姑娘配合一二?”


    说得好像自己不配合,他就会离开一样。


    阿缠撇撇嘴,往后让了让,终于不再堵在门口了:“请进吧。”


    可惜她只请进来一个白休命,其他人依旧站在门口,谁也没敢往前迈一步。


    白休命跟着她走进铺子里,十分自觉地坐到桌旁,还反客为主地为阿缠倒了杯水。


    阿缠端起水杯正要喝,忽然意识到不对,又把水杯放下:“说吧,要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让白大人满意。”


    “季姑娘为何要买数量如此多的黑火石?”


    “为了烘衣服啊。”阿缠回答得毫不犹豫。


    “烘衣服?”白休命眼神莫测,似乎在问阿缠,你觉得我信不信你的话。


    阿缠理直气壮地瞪回去:“一看白大人就十指不沾阳春水,我们寻常人家,冬日里洗了衣服难干,家中又没有许多衣裳备着,可不都是烦恼。”


    阿缠说了半天,对面的男人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也不失望,再接再厉:“于是我就想着,黑火石吸水,炮制一番后,说不定可以用来烘干衣服,能免除我许多烦恼,谁知道才起了一个念头,就把你引来了。”


    她手肘撑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眨着眼,显得无辜极了:“难不成,我犯了什么忌讳?可是猎铺的掌柜也没说不能买呀?”


    白休命看着整个人都要凑过来的阿缠,目光缓缓落在她的唇上。


    大概是近来天气干燥,她的唇色不如往日莹润。


    阿缠等了半天,都没等来一个反应,顿时不高兴了,也不装模作样地叫白大人了,伸手戳了他一下:“白休命,我和你说话呢。”


    白休命收回视线,也不理会她作乱的手指,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万寿节在即,猎铺的大宗买卖,都要经过明镜司复核方能发货。”


    阿缠指着门口那一桶的石头,不可思议道:“这叫大宗买卖?”


    “大概是猎铺老板谨慎惯了。”


    “好吧,那白大人的复核结果如何?”


    白休命却不回答,而是说:“黑火石除了吸水,还有一些其他用途……”


    “我知道。”阿缠十分自觉地抢答道,“还可以用来风干尸体。”


    白休命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这个答案似乎并不在他的认知中。


    “如果白大人有风干尸体的需求,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可以免费教你。”


    “那便多谢了。”


    “不客气。”阿缠朝他笑,突然笑意一敛轻嘶了一声,方才扯动了唇瓣,她的唇上裂了个小口子。


    她舔了舔下唇,舌尖上带着淡淡的甜腥味。


    阿缠心想,早知道今早就该听慧娘的话,涂些口脂了,她真是好脆弱,做人好难。


    见她一脸的幽怨,白休命静静地看着,忽然朝她伸出手。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小巧的下巴,阿缠并无太大反应,只是疑惑地看向他。


    白休命的拇指从她柔软的唇上轻轻拂过,那细微的疼痛忽然消失了。


    阿缠下意识地想要舔一舔,舌尖却碰到了他还未收回的手指。


    湿热的感觉一触及离,白休命的手指微微一顿,指腹忽然压住她丰润的唇瓣,碾磨了一下,原本浅淡的唇色顿时便得红润起来。


    在阿缠尚没有做出反应时,他的手收了回去。


    “好了。”他说。


    阿缠摸了摸下唇,伤口已经不见了,果然已经好了。


    白休命真好用,她在心中夸了一句。


    然后就见白休命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了。


    “你要走了?”阿缠问他。


    “嗯。”


    白休命走出几步,又转过身与她目光相对,他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满都是她的影子,他说:“陛下万寿将至,安分一点?”


    阿缠将白休命送到门外,看着他们留下的一桶黑火石,轻盈地转身,手背在身后往店里走,当然不行,一点都不行。


    第123章 第 123 章 你想过未来要如何吗?……


    白休命的到来丝毫没有影响到阿缠的计划, 她提前关了店门,然后和陈慧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拎着锤子去了柴房砸石头。


    整块的黑火石虽然能用,但太过粗糙, 效果一般, 还需要经过炮制才能变得更稳定, 效用也会提升一截。


    黑火石看起来如鹅卵石一样,不过通体乌黑,并不是很硬,用锤子砸几下便能砸碎。


    陈慧将黑火石砸碎后, 阿缠又将细小的石块碾成石粉。她将石粉收集起来,放了鲛人油和橉木屑一起点燃。


    一整块的黑火石遇火不燃, 但是石粉混了鲛人油后, 却变得十分易燃。


    经过大半日的燃烧,那些石粉从黑色变成了浅灰色, 册子上说这些灰比之石粉吸水性更好,且更有针对性,不会对活物的皮肉起效。


    为此阿缠特地祭出了不久前庄子上送来的活鸡,在鸡爪上撒了一层灰,那只鸡咕咕叫了两声,抖了抖爪子, 继续低头啄菜叶子去了。


    随后她又拿了块剁好的鸡肉,还有从猎铺买的一小块妖兽皮肉, 分别撒上灰。


    这两块肉在缓慢的干瘪,鸡肉的速度很慢,妖兽皮肉活性更强,速度更快一些。


    简单的验证之后, 阿缠将准备好的沙棠树的汁液倒入灰中,沙棠树汁极易发散,却又最容易被人的皮肤吸收,用银簪搅拌,两者互相作用,很快就凝结成了半透明的“琥珀”。


    这块“琥珀”仍需浸泡要在鲛人油中烧上一日,其中的黑火石灰与沙棠树汁才能充分融合。


    等“琥珀”炮制好了,还要取出再一次碾磨成粉,然后混在香粉中,她特制的香粉便完成了。


    经过炮制后的香粉点燃后对普通人来说只是一种寻常的香而已,但若是谁的脸上用了其他的皮,也不能怪她的香有问题,只能怪脸。


    制作香粉前前后后花费了三日时间,为了以防万一,阿缠共做了四份。


    第四日一早,外面下了霜,路上来往的行人都少了许多。出门早的,不是要早起上工,就是忙着摆摊的商贩。


    路上偶尔有人匆匆走过,也都拢着衣裳,仿佛这样能暖和一些。


    近来陈慧依旧在服用妖兽血,但血液对她的影响已经不如开始那样强烈,她不再昏睡整夜,往往卯时便能醒过来。


    气温的变化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她用井水洗了脸,梳洗过后,看时辰差不多到了卯正,便去了前面,将铺子门打开。


    昨晚阿缠说想要吃永平坊张家的糖饼,陈慧原本是打算趁着早起无事,给她买几张饼的,结果才一出门,就见到门外站着个人。


    那是个容貌陌生的女子,但陈慧分辨人并不需要靠对方的容貌。


    她走到那人面前,低声道:“余大家?”


    “你能认出我?”余大家开口,声音也与之前截然不同。


    陈慧心中暗道,不愧被称为大家,确实有独到之处。


    “我与寻常人不同,不是用看的。”陈慧解释了一句。


    余大家点点头,随即略微有些歉意道:“抱歉,我原本不想这么早过来打扰,实在是难以入眠。”


    宵禁刚过,她便来了。


    “没关系,算不上打扰。”陈慧语气平和,对余大家道,“阿缠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余大家用过晨食了吗?”


    “还没有。”


    “正好我要去附近的永平坊买糖饼,不如余大家与我一同去吧?”陈慧提议道,总不好让人在外面等着。


    随后她又道,“那家的糖饼外壳酥脆,内里的糖馅调得极香,配上一碗杂货汤,味道很是不错。”


    余大家原本没什么胃口,被她说的反而有些饿了。


    她只是略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好。”


    于是她和陈慧去买了糖饼,又去糖饼铺子旁喝了一碗杂货汤,那杂货汤味道辛辣,喝完之后,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陈慧等她吃完,才拎着糖饼与她一起往回走。


    此时,天边泛白,已然要天亮了。


    穿行在这样的的市井街道中,之前心中的忐忑不安,好似被抚平了一般。


    等回到了昌平坊,陈慧讲余大家领进店中,自己则去了后院。


    她在阿缠房门外敲了敲,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饱含着浓浓睡意的声音:“慧娘,我还没睡醒呢。”


    “起床了,不是说要吃糖饼么,再不起糖饼该凉了。”


    “没关系,我不挑食。”赖床的人从不挑剔晨食。


    陈慧轻笑了一下,不再逗她:“余大家来了,正在外面等你呢。”


    屋子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声音再传出来的时候变得清明许多:“你先帮我招待一下客人,我马上就出来。”


    阿缠坐在她的虎皮褥子上穿衣裳,身上暖洋洋的,丝毫不觉得冷。


    她在房间中简单梳洗了一番,才去了前面。


    铺子尚未开门,天未大亮,屋中显得有些昏暗,换了张脸的余大家坐在椅子上,阿缠乍一看去,差点没能认出人。


    “余大家?”阿缠走过去,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椅子上坐着的人。


    余大家起身对阿缠道:“我想着,为了以防万一,换个容貌出现在这里比较好。”


    之前阿缠提出计划时,她心中激荡,可过后却又担心,到时候查到了自己身上无妨,若是牵连到对方就不好了。


    “余大家思虑周全。”


    阿缠知晓她这么早过来是为了什么,并不与她闲聊,而是转身去了柜台后,从下面的柜子中拿出了三份用瓷瓶密封好的香粉。


    余大家起身接过瓶子,要打开时,却被阿缠出声制止了。


    “这瓶中的香粉对寻常人不起作用,但你最好不要接触。香粉对她起效,对你同样如此。”


    见余大家放下手,阿缠才又道:“这三份香粉分成三次使用,前两次时间随意,只要当做普通香粉烧净了就好,但第三次最好选在在宫宴开始前,一到两个时辰之内。”


    余大家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并不提阿缠说的使用条件苛刻。


    阿缠已经将最难的部分解决了,如果余下的问题她都处理不了,还谈什么报仇?


    “不知使用了香粉,最后会怎么样?”余大家问。


    “前两次应该只会觉得脸有些痒,用了最后一次,那层皮会失去活性。”阿缠笑了一下,觉得那样的场面一定很有趣,“她的脸会掉下来。”


    余大家也笑,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她心中难过,却已经流不出泪了。


    十几年过去了,最后帮她的,竟只是萍水相逢的人。


    她站起身,郑重朝阿缠行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阿缠受了她的礼,才开口:“我叫季婵,你叫我阿缠就好。”


    “阿缠。”余大家喃喃两句,才自我介绍道,“我原本叫白鸢,只是这名字被人占去了。后来我得了个名字叫做余安,原以为是余生平安,现在想来,也可能是想我余生安分一些。”


    “不管这名字是什么意思,也着实不够好听。”阿缠说得很直接,“你想过给你自己换个名字吗?”


    余大家一时没能理解阿缠的意思:“换名字?”


    阿缠只好换了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那个假县主被揭穿后,你想过未来要如何吗?”


    “未来吗?”余大家出了会儿神,她想过。


    她曾想,若是自己报了仇,就离开上京,去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


    她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县主了,她有谋生的手段,手中也存了许多银钱,她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可她,真的能离开上京吗?


    在陛下寿宴上闹出大事,陛下怎么会不追根究底?


    余大家收回思绪,对阿缠道:“不瞒你,我我甚至想过,真相大白后,我被抓到陛下面前,我爹娘和大哥看到没有脸的我那时的表情。


    陛下或许会看我可怜,不追究我,我可能会重新成为爹娘的女儿,但我已经……不是白鸢了,一切也都回不去了。”


    阿缠想了想,余大家的猜测倒是很有可能发生。同样的,她也听出了余大家话语中的冷漠。


    “你不想被找回去?”


    “我不想。”余大家回答得毫不迟疑,“我只想看我的仇人不得好死,不想面对我曾经的亲人,不想知道他们的想法,也不想让人知道,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既然不想,那就为自己想一个新的名字,换一张你喜欢的脸。”阿缠说。


    余大家摸摸自己的脸:“可就算我出城了,也会被找出来。”


    她从不怀疑明镜司的能力,他们迟早会查到自己身上,而自己这张随时能被取下来的脸就是最好的证据,她根本瞒不过他们。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瞒过他们。最后一次香粉用过之后,若你不想被人查到,就来找我。”


    “可这样会连累你。”余大家语气迟疑。


    阿缠摇头:“只要他们找不到你,你就连累不到我。”


    她低头转着手上的指环,有没有余大家,白休命最后都会猜到她身上。


    可猜测又不能当做证据,除非那男人把她捉回去严刑拷打。


    可能是阿缠的语气太过笃定,余大家不再迟疑。


    “好。”她说。


    阿缠见状笑了一下,似与她闲聊一般说道:“前些时日我听客人说,近来天气寒凉,她们早早用上了手炉。恰好,我给你的香粉,可以放在手炉中使用。”


    余大家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阿缠的意思。


    她眸中情绪复杂:“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给韩小彤使用香粉,前两次不难,难的是最后一次。


    阿缠却连办法都替她想好了。


    “我也只是说说,这件事成不成,只能靠你自己。”


    “会成功的。”


    第124章 第 124 章 县主最近总觉得脸上痒……


    清早, 侍郎府的两位主子如往日一般早早便起了。


    等主子开口了,丫鬟们才有序进入正房,伺候主子们梳洗更衣。


    那边,许则成已经穿好了官服, 将身旁伺候的丫鬟挥退。而信安县主还坐在梳妆台前, 身旁除了几名年轻的丫鬟外, 还有一位年纪不小的嬷嬷。


    那嬷嬷立在信安县主身后,正仔细为她梳头,梳的是近来上京流行的样式。


    一旁的丫鬟,一边夸赞县主今日装扮, 还不忘抬举那嬷嬷几句:“许嬷嬷梳头的手艺,可真是京中顶好的。”


    许嬷嬷笑得眯起眼, 嘴上却说着:“你们几个可莫要吹捧了, 都是县主抬举老奴。”


    说罢,她目光扫过梳妆台上放着的足有四层的首饰匣子, 这里摆着的,都是县主近来爱用的饰品,许嬷嬷一眼便瞧中了一个由金子打造的牡丹发簪,那花瓣一层一层,颤巍巍的,煞是惹眼。


    若是拿出去, 也不知值多少银子?


    她的目光在那金牡丹上转了几圈,伸出的手却越过那支发簪, 选了一旁的翠玉簪。


    早些年县主更喜欢金簪,后来大人说玉更衬县主的气质,她就越发的喜欢玉簪了。


    梳妆之后,信安县主看着镜中的自己, 抬手扶了扶发簪,露出一抹微笑。


    她从镜中看着身后恭敬立着的许嬷嬷,开口道:“许嬷嬷的手艺,自然是最好的。”


    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偏了偏头问:“今日许嬷嬷是要出府吗?”


    “是,老奴已经提前和管家打了招呼,出府半日,去瞧瞧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听许嬷嬷说起她儿子,信安县主面色不由有些淡。


    真论关系,许嬷嬷与她夫君许则成出自同族,算是夫君的远房姑母,早些年落魄了,夫君瞧她可怜便将她留在府上。


    后来,她来了上京,看在夫君的面子上,给许嬷嬷的恩典也是头一份的,连她那个儿子,也给了一个采买的活计。


    偏偏许嬷嬷的儿子是个好赌的,赌光了银钱,就将主意打到了采买银子上,贪墨了府上不少银子,最后还是夫君看不过眼,出面将人打发了。


    “你那儿子屡教不改,你这些年赚的银钱多半都被他赌了,可见心中根本没有你这个当娘的,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会惹下大麻烦,你就该狠下心,让他自生自灭。”


    许嬷嬷垂下头,心中怎么想的看不出来,面上却满是信服:“县主说的是,老奴已经不给他银钱了,实在是他最近被打伤了腿,我这个当娘的怎么也不能看着他去死。”


    许嬷嬷说的可怜,信安县主心中却只觉得不耐,她摆了摆手,也没有了继续与对方说话的兴致。


    许嬷嬷站到一旁,信安县主起身对许则成道:“夫君,该用晨食了,莫要误了早朝。”


    “夫人说的是。”


    一干丫鬟簇拥着二人一同走出内室,只留下许嬷嬷走在最后。


    她看着满头珠翠的信安县主,暗暗唾了一声,县主说得轻松,那不是她儿子,她当然可以轻描淡写的让自己与儿子断绝关系。


    真断了关系,将来自己老了,做不动活了,难道县主还能给自己养老不成?


    县主话说得漂亮,说是看在亲戚的份上给她体面,实则还不是让她做下人?


    不过县主有一句话说中了,她儿子还真惹了大麻烦。


    若非有人带话,她都不知道,儿子在府上时,竟胆大包天的偷换了县主库房里的物件,还卖了出去!


    如今她儿子被人捏住了把柄,若是不能妥善处置,以县主的狠心,怕是连她也要被赶出府。她今日出门,就是为了见当日传话之人的。


    府中的两个主子用过饭后,许则成去上朝。他走出正房时,瞧见院子角落里正干活的丫鬟,前几日还觉得她容貌可人,如今一看,却也不过是个寻常村姑。


    许则成摇摇头,没再关注那丫鬟。他走后,信安县主才慢悠悠地出来了,她往角落处瞥了一眼,便带着丫鬟们往女儿的院子去了。


    许嬷嬷见人都走光了,才磨磨蹭蹭地走出正院。


    她并未注意到,墙角干活的那丫鬟忽然抬起头,目光一直盯着她,直到她离开。


    丫鬟叫翠红,原是信安县主身边的二等丫鬟,前些时日摔坏了县主的一个杯子,被打了三棍子,又被降为下等的洒扫丫鬟。


    可那杯子到她手中时候就是坏的,翠红不由想起之前县主身边被换掉的几个丫鬟,她们似乎都与她一样,先是犯了错,然后被降等,最后被调出了院子,或是打发去庄子,又或是被发卖了。


    偏偏府上的人都说县主仁慈,对犯了错的丫鬟还这般宽容。


    以前翠红见其他丫鬟被降等时,原也是觉得她们活该,可直到自己遭遇了这些,才改了想法。


    她心知自己是被人陷害了,恐怕难逃这一遭,只是不懂,自己究竟得罪了谁?


    这个疑惑一直到最近几日,终于有人为她解惑了。


    两日前,她原本为自己担忧时,忽然府外有人带话给她,说想让她帮个小忙。


    那人许诺了一百两银子,这么多银子,已经足够她为自己赎身了。翠红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偷偷出了府,和对方见了一面。


    那人既不是骗子也不是拐子,让她做的事并不难,就是盯着府上的许嬷嬷,将对方每日在县主身边的所作所为都记下来。


    那人还给了她十两银子作为定钱,翠红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随后,那个人问她,知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翠红不解,对方才告诉她,陷害她的不是别人,就是信安县主。因为,许大人瞧上她了,之前那些被赶走的丫鬟,也都是一样,信安县主又怎么会容得下她们。


    这时,翠红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这银子,她收得越发心安理得了。


    莫说只让她监视许嬷嬷,就算监视县主,她也是愿意的。


    许嬷嬷尚不知府上有人专门盯着她,她出了府后,按照对方的要求,等在两条街外,一家食肆门口。


    不多时,一个小乞儿跑过来告诉了她一个地址,她便按照地址去了。


    那是个茶楼,由于时辰还早,茶楼中没什么客人。她上了二楼,寻到了包厢,先是敲了几下门,听到里面传来女子的声音,才走了进去。


    包厢里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侧身对着她,刚端起茶盏,便转过了头。


    许嬷嬷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一番,这女子身上的衣裳料子很好,头上也带着金簪,手腕上还戴着玉镯子。


    不过对方的手有些粗糙,显然是经常干活的,周身气度比之官家小姐还是差了些。她看自己的目光高高在上,若不是倚仗她的身份,就是倚仗她背后的人。


    最后许嬷嬷得出结论,这女子可能是某个大人物家中得脸的丫鬟。


    “不知姑娘找我,有何贵干?”在侍郎府呆了这些年,许嬷嬷说话也越发的咬文嚼字起来。


    “坐。”对方根本不回答她,只吐出一个字来。


    许嬷嬷坐到了对方身旁的椅子上。


    那人推来了一张条子,许嬷嬷一眼便认出了儿子的字,这是她儿子写的借据,借了一百两银子。


    许嬷嬷狠狠骂到:“这个孽障。”


    一百两,她手中哪里还有这么多银钱?


    “只看这一张就受不了了,我这里,还有四张呢。”


    女子一开口,许嬷嬷只觉得眼前一黑,可对方依旧没有想要就此罢休。


    “别急,还有呢。”


    对方又拿出了一枚玉佩,那玉洁白莹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许嬷嬷看着觉得眼熟,像是王爷儿时送给县主的?不过县主从未佩戴过。


    许嬷嬷见到玉佩便伸手去抢,玉佩到了她手中,她却听那女子冷冷道:“放下。”


    “姑娘,这玉佩你开个价吧。”许嬷嬷抓着玉佩不放手。


    女子嗤笑一声:“我说放下。若是不放,我手中的当票今日就会送到信安县主手中,不止当票,还有证人。你以为东西还回去就没事了?偷盗御赐之物,知道是什么罪吗?”


    “御、御赐?”许嬷嬷傻眼了,“怎么会是御赐?”


    “这是陛下当年赏赐给应安王的,应安王送给了信安县主,你说这是不是御赐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许嬷嬷心中大骇。


    “你说呢?”女子斜睨她。


    女子的态度无疑证实了许嬷嬷对她身份的猜测。


    许嬷嬷无奈又将玉佩放回了桌子上:“姑娘想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女子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这是香粉,这两日想法子给信安县主用上。”


    许嬷嬷听到女子的话后脸色一变:“姑娘当我是什么人了,我便是死也不会害县主性命。”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真要害她性命找你做什么。”


    “那这是……”


    “这香粉用上之后,只会让人脸上痒,用了三次就会起红疹,七日后方能消除。”


    “姑娘是想我给县主用三次香粉?”


    “第三次,就用在陛下万寿那日。”


    许嬷嬷倒吸了口气,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这女子背后的主子,该不会是与县主不对付的某位贵女吧?


    对方故意做局,想让县主在陛下宴会上丢丑?


    许嬷嬷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目光游移不定:“我若是帮了姑娘,有什么好处?”


    “等你用了第一瓶香粉,这五张借据我就还给你。”


    “五百两是否太贵重了些?”许嬷嬷心中有些许不安。


    “区区五百两,也只有你这老东西能瞧得上眼,我家殿……”女子似乎意识到说漏嘴了,赶忙找补,“我家主子不在意这些黄白之物。”


    许嬷嬷心中一惊,还有什么不懂的,这女子背后的,怕是哪位公主吧?


    她依稀记得,县主确实与某位公主关系极差,这几年,对方出现的宴会,县主从不露面。


    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她反而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害命就好。


    “那剩余两次呢?我能得到什么?”


    “第二次,我会给你当票。第三次,你做的好的话,玉佩也是你的,你可以将它放回去,让一切回归正常。如何?”


    许嬷嬷犹豫了好一会儿,咬咬牙道:“这些不够,若是宫宴之后,县主察觉到了香粉有问题,她同样不会放过我。”


    “那你还想要什么?”女子问。


    “五百两,再给我五百两。”就算到时候被发现,这些银子也足够她儿子生活了。


    女子冷笑一声:“你似乎没有弄清楚自己的身份,除了你,有的是人愿意帮我做事。而我,可以随时送你们母子去死,你想试试吗?”


    许嬷嬷听出对方话语中的狠厉,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姑娘,我只是一时失言,并没有……”


    “行了。”女子不耐烦地打断她,“你且安心就是,这香粉是查不出问题的,不信,你可以找人验一验。”


    许嬷嬷最终还是伸出手,死死抓住了那个瓷瓶:“我会按照姑娘说的去做,也希望姑娘说话算话。”


    “这是自然。”女子语气一顿,“过几日,我要见你时,会让人给你传话。”


    许嬷嬷将瓷瓶收好,起身时还盯着桌上的玉佩。


    女子轻哼一声:“别看了,你当我有多蠢,会把真的玉佩拿出来?”


    许嬷嬷面上一热:“姑娘到时候可别拿假的糊弄我才是。”


    “只要你做得好,区区玉佩算什么,到时候自然还有别的赏赐。”


    许嬷嬷拿着香粉离开了,包厢中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响起了女子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声。


    余大家坐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今日的脸。


    她想她大约装得很像,对方不但没有察觉,反而随着她的引导,已经给她安排好了身份。


    从大通坊买来消息时,她也没想到,自己要见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她不由回想起当年,她和许则成还没去交州之前。那个面容沧桑,在老家受尽丈夫折磨,却显得格外淳朴的妇人带着儿子来投奔远房侄子。


    她想着只是多两张嘴而已,便让他们留下了。对方在她面前不停磕头,说一定会谨守本分,这辈子当牛做马都要报答她的恩情。


    余大家拿出她买来的借据,看着上面的名字。


    十几年过去了,人果真都是会变的。


    她在许嬷嬷身上,已经找不见当初的影子了。许嬷嬷的那个寡言少语的儿子,也变成了和他爹一样的人。


    时间,真是可怕。


    说来还挺有趣,若非成了身份低微的戏子,认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她也没机会知道,上京的大通坊,还可以买卖消息。


    听说这些消息,大多是各个府上的人卖出去的,一个消息从几文钱到百两银子不等。那些零零碎碎的消息收来的时候可能很便宜,但有人买的时候,消息就变得值钱了。


    许嬷嬷和翠红的消息一共花了她一百两银子,着实不便宜。


    但这银子,花得舒心。


    十一月二十三日,距离陛下万寿,只剩七日。


    这是许嬷嬷近一个月来第三次出府,回来时,她怀中已经多了个瓷瓶。


    同样的瓷瓶,她已经有了两个,这是第三个。


    之前使用这瓶中香粉时,她心中忐忑不安,担惊受怕了好几日,如今却已经心如止水。甚至已经想好,该如何将这香粉送到县主手中,让她受用了。


    如那女子所说,这瓶中的香粉只会让人脸发痒,并无毒素。为此,她还找了府上的丫鬟试了香粉,她们果然都没事。


    如此,她也就越发的心安理得了。


    就算自己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做。


    由她动手,她心中自有分寸,不会伤害县主。县主最多只是长些疹子,实在算不得什么。


    当天下午,翠红也偷偷出了府,将许嬷嬷近日的所作所为,通通告诉了让她传递消息的人。


    她的记性不错,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从许嬷嬷十七日鬼鬼祟祟出府,到对方又认了一个丫鬟做干女儿。


    再说到二十日,许嬷嬷为县主推拿,期间燃了新香,县主很喜欢。


    等翠红说完,她得到了二十两银子,如今,她已经得了七十两银子了。


    翠红喜笑颜开地收了银子,忽然听身旁的人问:“信安县主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翠红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异常,我听伺候县主的柳绿说,县主最近总觉得脸上痒,许是天冷,屋中太干了,她正到处为县主寻好用的面脂。”


    问话的人扯了扯嘴角:“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翠红很快离开了。


    等她走后,余大家顶着一张毫不起眼的脸慢悠悠地走出那条无人小巷,第二瓶香粉已经被许嬷嬷用在韩小彤身上了,如今,只差最后一瓶了。


    十二月初一,天降小雪。


    今日是陛下万寿,天还未亮信安县主便起床梳妆。辰时正,已然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见县主上了马车,许嬷嬷眼疾手快将提前准备好的手炉塞到信安县主手中。


    “嬷嬷这是?”信安县主只觉得手中一暖,不由垂眸去看。


    许嬷嬷笑道:“今日天寒,县主仔细着身子,这手炉里用了县主之前说好闻的那种香粉,可以定神。”


    信安县主闻言面上露出一抹笑来:“许嬷嬷有心了。”


    “当不得县主夸赞,老奴在家中等县主和大人回来。”许嬷嬷恭敬地站到一旁。


    “好。”信安县主拿着散发着淡淡香气的手炉,与许则成一起坐上了去皇宫的马车。


    第125章 第 125 章 没事,有人脸掉了


    马车驶出侍郎府后, 拐了个弯,很快便上了天街。


    今日天街上格外的热闹,沿街商铺门口皆挂上了红色灯笼,灯笼上写着万寿、安康等各式各样的祝寿词。


    信安县主打开车窗, 掀开帘子的一角, 往外面看去。


    此时的地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 雪上是交错的车辙印,还有大大小小的脚印。


    她还记得自己来上京的那一年,也刚好下了雪。


    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雪,轻飘飘的, 落在掌心很快就化掉了。


    转眼,都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她的目光从地上的雪移开, 又看向路两旁的灯笼, 忍不住笑道:“这灯笼可真是喜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呢。”


    “陛下万寿之日, 可不是比过年还要热闹。”许则成见她又往外探了探身子,提醒道,“当心吹了风着凉。”


    信安县主回头看他一眼,嗔道:“你只会让我当心,还不如许嬷嬷贴心。”


    手炉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还带起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那香味丝丝缕缕, 让人抓不着,偏是这样, 才格外让人喜爱。


    信安县主想着,等从皇宫中回来,倒是可以问问许嬷嬷从哪里买来的香粉?


    许则成一笑:“我还会给许嬷嬷月银,让她整日关心你。”


    信安县主被他逗乐, 她放下手,靠到许则成身上。


    许则成一手揽着她的肩,两人享受了一会儿安静的氛围后,他突然在她耳边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澈儿的忌日了。”


    信安县主原本闭上的眼睛睁开了,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便敛去了。


    “是啊,又是一年了,当初若非出了意外,那孩子还能活得好好的。”


    许则成轻叹一声:“是那孩子性子太倔,都已经被送上了马车,却自己跳了下来。”


    结果就那样摔断了脖子。


    当初他们从交州返京,原本一切都很顺利,却到了许澈这里出了岔子。


    那孩子说什么都不肯认母亲,外人只当他从小离开母亲身边,与母亲不亲近。


    可后来他们才知,那孩子认定了他的母亲是假的。有一次还躲开了奶娘,跑去了王府找应安王,最后还是被应安王世子送回来的。


    那时候,许则成就知道,这孩子不能留在身边了。


    即使那是他第一个孩子。


    这些年,每每想起那个孩子,他都难掩愧疚。


    若是那孩子还活着……若是……


    他不再往下想了,那孩子活着的前提,是一切都未发生,可是已经发生了。


    许则成沉浸在对儿子的怀念中,信安县主却觉得脸上越来越痒,刚开始她碍于脸上的妆,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用修剪得精致的指甲轻轻挠了挠。


    可这股痒意仿佛渗进了骨头里,怎么挠都不缓解。


    见她已经将侧脸挠出了两道红痕,许则成抓住她的手,皱眉问:“怎么了?”


    “脸上有些痒。”


    “不能挠了,会留下痕迹。”


    信安县主忍不住发脾气:“那你说怎么办?”


    许则成用手掌压着她发痒的侧脸,然后慢慢按揉起来,那股痒意竟然消退了。


    “好了。”痒意消失后,信安县主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看向许则成的目光中满是崇拜,“还是相公有办法。”


    许则成笑而不语,替她整理了一下头上的步摇。


    马车前行的速度渐渐放慢,许则成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他们已经来到了宫门外。


    车内的二人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等马车停稳后,许则成先下了马车。


    等信安县主下车时,许则成伸出手,扶着她踩着车凳走了下来。


    同时,还有好几辆马车也停了下来。


    其中一辆车架装饰得繁复奢华,连车帘子上都绣了金丝。一看这马车,信安县主便蹙起眉。


    这是普宁公主的车架,普宁公主向来与她不对付,几次当众羞辱她。


    果然,没一会儿,身材高挑,身着华服的普宁公主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普宁公主的目光扫视一眼周围,一下子便瞧见了信安县主与她身旁的许则成。


    她理都没理身后的驸马,迈步朝二人走去。


    “信安,好久不见。”她虽然是对着信安县主说话,目光却始终放在许则成身上。


    许则成仿佛并未察觉,恭敬地向对方行礼:“微臣见过普宁公主。”


    “许大人不必多礼。”


    信安县主见她眼睛都要黏在许则成身上了,语气有些冷硬:“公主,今日可是陛下寿辰,迟到了可不好。”


    普宁公主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小心思,冷嗤一声:“信安,你瞧你这幅样子,当年和我抢人的胆子哪里去了?”


    信安县主沉下脸,并不言语。


    普宁公主却不管她高不高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最后目光落在她脸上:“我怎么瞧着,你变丑了不少呢?”


    “你……”信安县主忍了又忍,才没有当众翻脸。


    这时,驸马终于走上前,姿态放得很低:“公主,时辰要到了,该进宫拜见陛下了。”


    普宁公主嗯了一声,抬起手,驸马赶忙接住,那姿态不比宫中的太监好多少。


    许则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想当初,这位驸马也是与他同科的进士,也是文采风流,可惜,尚了公主后,便只能和这个不守妇道,行事浪荡的公主过一辈子了。


    而他那时候的处境,也不比对方好多少。


    等普宁公主先进了宫门,信安县主才开口:“夫君,我们也进宫吧。”


    入宫之后,二人轻车熟路地走向永寿殿。沿途许则成还遇到几位同僚与他们的夫人,便停下与他们说了几句话。


    今日不同往日,比起上朝时,他们此时显得放松许多。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的护卫齐呼:“拜见明王。”


    几人赶忙转身,迅速分列两旁,让开了路。


    明王身着玄色蟒袍,大步走来,许则成与众官员当即弯腰行礼,信安县主站在许则成身后,也随众人一同行礼。


    明王只是“嗯”了一声,并不理会他们。


    等明王走过之后,几人才起身,余光却又瞥见一道颀长身影缓缓走近。


    白休命内着黑袍,外罩一件暗红色广袖外衫,连发冠上都镶着红宝石。虽然一张俊美的脸上无任何表情,却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白休命悄无声息地从几人身旁经过,连脚步声都未曾让人听到。


    几人也并未出声打招呼,而是装作没瞧见一般,各自转开了脸。倒是几位女眷,看得目不转睛。


    等人走远了,礼部左侍郎才淡淡开口道:“这位白大人穿得倒是应景,知晓体会上意,难怪能得陛下看重。”


    “王兄此言差矣,还是要认个好爹才是。”


    那人说完后,几人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当日在朝堂上,虽然百官对于处决西陵王一事都是赞同的,对康亲王弹劾白休命之事也无甚反应,但事情过后,朝中却又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一些官员认为,西陵王不管如何,也是白休命的亲爹,身为人子,却送亲爹去死,这等人,怎配与他们同朝为官?


    其中反应最激烈的是翰林院,倒是御史台,反而没什么反应。


    奈何此事已盖棺定论,皇帝听闻朝中传言对白休命不利,直接下旨申饬了翰林院学士,这股风被强行压了下去。


    虽然许多人心中不满,可皇帝态度太过强硬,这件事他们也只能在同僚之间私下说上一说了。


    女眷们对白休命并不了解,并不知其中内情,更不知她们相公究竟在笑什么,只有信安县主知道。


    西陵王事发之后,许则成也回家与她说过这件事,他言语之间便不大瞧得上白休命,说他是佞臣。


    几人自以为白休命离得足够远,说话声音也足够小了,却不知他们的话,尽数传入了走在前面的那对父子耳中。


    明王听得几人的话后啧啧一声:“这些官员,长得丑就算了,还嫉妒我儿,真是不会欣赏。”


    白休命瞥他一眼,懒得理他。


    “年轻人,就该穿些新鲜的颜色,不信你回头问陛下,他定然也觉得你今日穿得好看。”


    “我官袍的颜色一样新鲜,父王若是再将我的官袍藏起来,我以后都不去王府了。”


    “知道了,才几岁大,怎地般啰嗦?”


    白休命抽了抽嘴角,放弃和他讲道理了。


    两人进了永寿殿后,便往一旁的长庆宫去了,此时皇帝与皇后就在长庆宫中。


    一众皇子公主以及与皇帝亲近的宗亲此刻都在长庆宫中。


    往日应安王是没机会进来的,不过今年康亲王和顺亲王接连倒霉,他却被宗室众王爷推举出来,让他出任宗令一职。皇帝虽未应下,却也给了他不同以往的待遇。


    应安王看着被皇子公主环绕的皇帝,心中却在想,不知女儿和女婿可顺利进宫了?前日王妃还念叨着信安,宫宴之后,倒是可以让女儿女婿一同回王府坐坐。


    应安王的心不在焉无人察觉,皇帝与一众儿女亲戚都说了几句话,转眼便又过去了大半个时辰,这时大太监来报,吉时将至,该开宴了。


    长庆宫中众人齐齐告退,他们需先回永寿殿。随后皇帝与皇后才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往永寿殿而去。


    信安县主是以吏部侍郎夫人的身份入宴的,位置不算靠前。她对这位置并无不满,还怡然自得地与身旁礼部侍郎的夫人说话。


    两人随意闲聊几句后,众王爷入殿落座,信安县主一眼便瞧见了应安王。


    应安王也在四处看,似乎正在找她。不过可惜,她的位置偏了些,应安王没瞧见,只得回了他的位置上坐下。


    信安县主心中却想着,今日父王竟在宴会前见了陛下,看来之前听到的传言极可能成真,年后,父王便会被推举为宗令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由一喜,父王成了宗令,说不定还有机会被晋为亲王,说不得,她还有机会晋为郡主。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是太远了,信安县主收回发散的思绪,又耐心等了片刻,皇帝与皇后终于入宴了。


    两人落座之后,由太子开始,再到下面的众多王爷公主,还有各地官员,一一上前献礼。


    官员献上的寿礼大多并不贵重,却各有巧思,皇帝面上放松,似乎对这些礼物都很满意。


    等官员们献礼结束,最后收尾的却是一直在外并未归京的东平王与北荒王。


    这两位王爷都有重礼奉上,几乎比往年的寿礼贵重了一倍,似乎是在向皇帝表示他们的态度。


    众朝臣与宗室王爷们一时心情复杂,却无人敢在此时多言。


    等献礼之后,皇帝说了几句国泰民安之类的祝词后,便宣布开宴。


    宫女们端着各色菜肴款款而来,乐声响起,舞姬们在殿中翩翩起舞,殿中一派欢乐祥和。


    信安县主又感觉到那股恼人的痒意了,周围有人在看着,她只好侧过身用袖子遮着。


    她使了才许则成用过的法子,一手按着脸,轻轻按揉。


    许则成要应付周围同僚,并不能多关注她。而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股挥之不去的痒意上,也无心与周围人攀谈。


    她就这样揉了好一会儿,一时好一时痒的过了近一个时辰。此时殿中正是热闹的时候,皇帝正在与皇后说话,两人还举杯碰了碰。


    忽然,那股痒意一下子消失了,倒是有什么东西好像掉了下来,她只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可周围并未有寒风吹过,她为何会觉得面上发冷?


    信安县主心中不解,还未来得及低头去看,就听到身旁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整个大殿。


    殿中众人在经过短暂的慌乱之后,全都看向尖叫声响起处,随后信安县主就瞧见了一张张惊骇的脸,全都对着她的方向。


    她听到有人惊呼:“那是什么怪物?”


    还有女眷直接翻了白眼晕了过去。


    皇帝离得稍微有些远,还未看清究竟发生了何事,只得问坐在左下首的明王:“出什么事了?”


    明王往那边瞧了一眼,淡定道:“没事,有人脸掉了。”


    皇帝一时愣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掉了?”他又问了一遍。


    明王喝下杯中的酒,告诉他:“脸,掉了。”


    皇帝自诩见多识广,无论何事都不能让他动摇。哪怕曾经有刺客在宫宴上刺杀他,他都不曾变过脸,但是今日,着实不知该作何反应。


    在他的寿宴上,有人的脸掉了?


    听听,这话正常吗?


    好在皇帝只是愣怔了一下,便朝一旁的太子和坐在太子身侧的白休命招手。


    二人同时起身,来到皇帝御座下。


    皇帝吩咐道:“太子去将朝臣安置好,莫要惊扰了女眷,让他们管住嘴。”


    太子恭敬道:“儿臣领命。”


    随后皇帝又看向白休命,面色露出几分无奈:“去查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个意外,还是谁送给他的特别的寿礼。


    最好与东平王和北荒王无关,否则……


    等皇帝与皇后被禁军护着离开永寿殿时,太子已经安排好了人手,送与此事无关的朝臣与其家中女眷离开永寿殿,那些皇室宗亲们则被排在了最后。


    禁军在殿内守着,虽然有人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应安王一家还在到处张望,似乎想要寻找信安县主的踪迹,可惜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白休命此时就站在信安县主的桌前。


    他身后是匆匆离去,不敢往这边多看一眼的朝臣们,那些人离开后,殿内杯盘狼藉,再无欢腾热闹气氛。


    而此时,信安县主已经发现掉下来的东西是她的脸,她眼中满是惊恐,双手捂着脸,正瑟瑟发抖。


    许则成站在一边,脸上满是恐惧与惊讶,似乎对于这一幕难以接受。


    挨着他们坐的几名朝臣与其家眷并未离开,而是被请到了一旁。方才尖叫的那位礼部侍郎的夫人被吓得不轻,被宫女扶着坐在一旁顺气。


    盯着信安县主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白休命才终于开口,他神色如常,语气更是平静:“信安县主不如与本官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是信安啊,白,白休命,是有人害我,一定是有人要害我,我才变成这样的!”信安县主哭嚎着,她的尖叫声惊动了应安王,不过他们才起身,就被禁军拦住了。


    “许大人呢,有什么想与本官说的吗?”白休命又看向许则成。


    许则成看了眼信安县主,信誓旦旦道:“在下,在下以为县主定然是被奸人陷害。”


    白休命似乎觉得两人的反应很有趣,笑了一下:“很好,本官就喜欢嘴硬的人。既然你们谁都不想承认,那就先验血脉吧。”


    第126章 第 126 章 我们信安最是孝顺懂事……


    听他说要验血脉, 信安县主身体一僵,感觉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蹿了上来,她心中慌乱,却不敢开口。


    一旁的许则成面上一沉, 质问道:“白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说的不够清楚吗?”


    “王爷与王妃就在此处, 白大人可敢当着他们的面这般说?你不仅是在羞辱县主, 更是在羞辱他们!”


    “验个血脉就算是羞辱?”


    “难道不算?还是白大人以为王爷与王妃会认错自己的女儿。”


    “许大人强词夺理倒是很有一套。”白休命看着与他据理力争的许则成,开口道,“来人,将他的嘴堵住。”


    “你敢!你区区一个四品……”


    许则成话音未落, 一旁的禁军已经上前将他的嘴堵了起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 自然不是这些有修为在身的禁军对手, 只挣扎了几下便被按倒在地。


    他跪趴在地上,身上崭新的官袍沾上了方才不知谁洒落的酒水, 很快被洇湿了一片。


    见到这一幕,信安县主的哭声彻底消失了。


    她僵坐在那里,身体不自觉地颤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白休命看都没看她,对另外几名禁军吩咐道:“去将司天监监正请来, 另外去明镜司找封旸,让他将蒋言带进宫。”


    他语气顿了顿, 继续道:“听闻许侍郎与信安县主育有一女,去许侍郎府中,将他们的女儿带进宫。让人看好侍郎府,在本官开口之前, 不许放任何人进出。”


    “是。”


    三名禁军不敢耽搁,转身便要离开永寿殿。


    “不要!”见白休命竟然连她女儿都不放过,信安县主此时已经顾不得用手捂着脸了,她向前扑去,想要抓住对方袍角,却被侧身躲过。


    她重重摔倒在地,口中依旧哀求不已:“不要,求求你放过宝儿,她还小,她什么都不懂。”


    这时,殿内无关之人几乎走光了,嘈杂声逐渐消失,她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被禁军拦住的应安王听到了宝儿二字,几乎可以确定说话的就是自己女儿。


    他不顾禁军阻拦就要往那边去,应安王妃更是直接给了拦在她面前的禁军一巴掌,愤怒地骂道:“滚开!”


    禁军不敢伤了二人,只得硬受了这番拳打脚踢才好容易将人拦下。


    原本应安王世子也想上去帮父母,却被世子夫人强拉住,这才没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世子夫人看向声音那处,她也听出了那是小姑子的声音。


    更确切的说,是小姑子伤了嗓子后的声音。早先,她刚嫁给世子的时候,小姑子的说话声并不这样,后来信安从交州回来,说是受了伤,嗓音也是那时才变的。


    方才她隐约听人说怪物,脸掉下来,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记得很久之前,世子私曾下与她说,信安从交州回来后,像是变了个人,口味变了不少,性子也变了,变得越发孝顺懂事,也知道敬爱兄长,还让她与对方多多往来。


    其实她那时候也觉得小姑子的变化有些太大了,可府上无人觉得不妥,她以前与信安并不熟,从未深思过。


    可如今再想,只觉得脊背发凉。


    信安县主的哀求丝毫没有让白休命动容,不多时,还未走出宫门的司天监监正就被请了回来。


    监正见惯了大场面,近距离见到信安县主的脸时也只是略微有些诧异,随后便问白休命:“叫老夫回来有何事?”


    “劳烦您替她验一下血脉。”


    监正眉头一扬,往袖中摸了摸,很快便摸出一块黑色玉盘。


    这玉盘与之前他用过的那白色的玉盘相似,不过上面只有一个凹槽。他上前从信安县主手上取了血,将血滴在凹槽中。


    玉盘吸收了血液后,最里面的一格起了一层红光,随后便灭了。


    监正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严肃,他对白休命道:“此人没有皇室血统。”


    白休命点点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他再次开口:“信安县主现在可有话要与本官说?”


    信安县主牙齿打颤,刚想开口,却听到一旁的许则成发出急促的呜呜声。


    她转头看过去,许则成正死死盯着她,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白休命并未阻止两人的眼神交流,见她不开口也不着急,让人将监正请到一旁歇着,便在殿中继续等待。


    不过两刻钟,封旸带着他指名要的蒋言来到了永寿殿。


    两人见到白休命后,恭敬上前行礼。


    蒋言不等白休命开口,便主动问:“大人有何吩咐?”


    白休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地上的信安县主:“去看看她的脸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言蹲下身,非但没有被信安县主那可怕的模样惊到,反而饶有兴致地凑上前去。


    信安县主反而被他的眼神惊住,不由想要往后缩,却被左右的禁军按住。


    蒋言的手摸上信安县主的脸,此时,她的脸分成了两层,外面那层是肉色的,原本应该贴合整张脸,如今却不知为何缩了一圈。


    肉色那层缩小后,便露出了后面红色的血肉,那上面似长了一层膜,所以并没有血液渗出。


    蒋言从随身腰包中取出一把巴掌大的骨刀,他一手掐着信安县主的脸,不让她乱动,另一只手则迅速在她那层肉色的脸皮上割了一刀。


    意外的是,他的刀竟然没割动。


    随后他又换了两把刀,才终于割掉了一小块。


    蒋言无视了叫得像是杀猪一样的信安县主,拿着那一小块皮翻来覆去的检查,还在上面滴了几种不明液体。


    随后,他又将掉下来的那张脸拿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放手。


    一旁的禁军看着他一边摸着那张掉下来的脸一边发出奇怪的笑声,浑身寒毛直竖,对明镜司的敬畏又增添了几分。


    就这样又过去了约一炷香的功夫,蒋言一脸兴奋地起身,对白休命道:“大人,属下已经检查完了。”


    “说。”


    “属下认为这人脸上的皮,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委蛇皮。”


    他们都未见过委蛇,但明镜司的记载中有委蛇的存在。


    见白休命点了下头,蒋言又继续道:“这人的脸上有削骨的痕迹,她应当重塑过脸型。她的整张脸皮被削掉后,贴上了委蛇皮,然后又贴上了新的脸皮。这委蛇很是神奇,能让脸皮完美贴合在脸上,若非撕掉脸皮,无人能够察觉异样。”


    蒋言虽未亲眼见过换脸,却将整个过程都说中了。


    “只有这些?”白休命似乎对这个答案还不够满意。


    蒋言赶忙道:“属下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书中记载,委蛇是远古神明,死后尸身可万年不腐,按常理来说,这张皮即使被割下来,也该一直维持着新鲜的状态,可属下却发现,这皮似乎有了风干的迹象。”


    随后他又补充道:“正是因为这张皮风干失去了活性,所以原本粘合的脸才掉了下来。”


    “风干?”白休命忽然眯起眼,“什么东西能让委蛇皮风干?”


    “这……属下也不知道。”蒋言很是惭愧。


    “你觉得……”白休命语气微顿,“黑火石行吗?”


    蒋言一愣,随后思索起来,然后脸上慢慢露出兴奋之色:“大人的这个想法很特别。”


    他激动地在原地转圈:“黑火石有吸水性,应该能让尸体迅速风干,这办法似乎是可行的,不过属下还要再试验一下才能确认。”


    白休命垂眸看着信安县主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阿缠那理直气壮的小脸。


    烘干衣服,她可真是敢说。


    站在一旁的封旸见到他家大人忽然哼笑出声,那笑容危险得让他浑身一寒,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封旸。”


    “大人……”封旸小心翼翼躬下身。


    “去给他找些黑火石来。”


    “是。”


    封旸未及多想,领命后迅速离去,他才出殿门,那边禁军已经将信安县主与许则成的女儿宝儿带了进来。


    宝儿似乎刚哭过一场,眼睛还是红的,看着有些可怜。


    信安县主见到女儿真的被带过来了,又开始挣扎,连许则成也看向女儿的方向。


    白休命对监正道:“还要再劳烦您一次。”


    监正又用同样的法子替宝儿验了血,玉盘与方才一样,也只闪了一下便灭了。


    “她也非皇室血脉。”


    宝儿抽噎着,她还不懂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验过血脉之后,白休命让禁军分别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又带着监正走向应安王一家。


    见到白休命,应安王尚未来得及反应,反而是应安王妃蹭地起身,面色不善地指着他道:“白休命,你莫要以为有陛下为你撑腰便能够为所欲为,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被应安王拉扯着跌坐回去。


    应安王妃瞪向应安王,却听应安王冷声呵斥道:“住口!”


    他们成婚这些年,应安王何曾用这种态度对她,应安王妃一时被震住了。


    应安王虽然在家中窝囊些,但是一个郡王能在京中过得还不错,心中怎么可能没有成算。


    康亲王和顺亲王的下场在那摆着,他自然知道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即使面前之人是小辈,该低头的时候也要低头。


    白休命没有与他们计较,对监正道:“劳烦监正先验应安王父子的血脉,随后再验一下王妃与信安县主是否有血缘关系。”


    监正如白休命说的那样,依次为众人验证过血脉之后,开口道:“应安王父子身份无异常,应安王妃与信安县主并无血缘关系。”


    “有劳监正,还请您在此稍候。”


    监正知道他是要去向皇帝汇报了,这种事越少人插手约好,他摆摆手道:“去吧。”


    白休命让禁军带着应安王一家到长庆宫外候着,自己则迈步进了长庆宫。


    宴会草草结束,此时皇后已经先回寝宫了,长庆宫中只有皇帝和明王正在下棋。


    见他进来,皇帝放下手中棋子,问道:“查得如何了?”


    白休命上前行礼,开口道:“可以确认,信安县主并非皇室血脉,也非王妃私生女。她用了非常手段换了脸,替换了真正的县主,吏部侍郎许则成应该是她的帮凶,不过二人一直闭口不言,不愿配合。”


    皇帝猛地拍了一下棋盘,将上面的棋子都震乱了:“混淆皇室血脉,谋害皇族,他们俩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指着白休命道:“无论用什么办法,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把人换掉的,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还有真正的信安,无论是生是死,都要问出她的下落。”


    “是。”白休命应下,随后道,“陛下,应安王一家正在宫外候着,是否传他们进来问话?”


    皇帝冷着脸道:“也好,朕正想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为人父母的,亲生女儿被换了都没有察觉。”


    很快,应安王一家被传了进来。


    他们一家人都显得很沉默,显然尚未从方才验证血脉得到的真相中缓过来。


    给皇帝行礼问好之后,应安王听到皇帝问他:“应安王可知道了现在这个信安县主并非你亲生女儿的事?”


    应安王低下头,嗫嚅道:“刚知道。”


    “应安王妃呢?”


    应安王妃红着眼眶道:“陛下,这其中是否出了什么差错?我们信安最是孝顺懂事,她每月都要回来探望我和王爷,得了些好东西就要送来王府,从未做过对我们不利的事,她怎么可能不是我女儿呢?”


    说罢,她又去推身旁的应安王:“你倒是说话啊。”


    应安王沉默许久,也点了点头。


    在他们眼中,信安真的是极好的女儿,根本无从挑剔。


    应安王妃这番话只换来皇帝一声冷笑:“应安王妃这是在怀疑明镜司的调查结果?”


    “臣妇不敢,只是……万一真的出了错呢?”


    她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皇帝的不悦,却依旧硬着头皮将此番话说出口。信安曾经为了她,在冬日里一路跪拜去寺庙祈福,这么孝顺的孩子,怎么能是假的呢?


    “白休命,你说呢?”皇帝道。


    白休命看向应安王妃,似笑非笑道:“应安王妃与信安县主还真是母女情深。不过王妃可曾想过,万一没有出错,你那位被替换的亲生女儿此时如何了?”


    应安王妃神色一僵。


    “看来是没有想过了。”白休命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随后落在了后面的世子与世子夫人身上,“世子觉得,你的妹妹被换了吗?”


    应安王世子抖着唇,半晌说不出话。


    反倒是世子夫人在白休命的注视下上前一步,先是朝皇帝恭敬行礼,随后对白休命道:“白大人,臣妇听闻信安的脸皮整个掉了下来,这件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世子夫人想说什么?”


    世子夫人的脸色白了白,她能够感觉到身后公公与相公的注视和婆婆不善的目光,可今日他们若是一问三不知,定然会惹恼陛下。


    陛下若真的发怒,对他们这些宗室可不会留手。


    她只能无视一旁的目光,说道:“臣妇与信安并不算熟,但也察觉过她的变化,她与许则成外放交州回京后,几乎变了一个人。”


    “具体说说,哪里变了?”


    世子夫人深吸了口气,细数道:“吃饭的口味,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她与许则成的感情也变好了,另外人也变得更温柔懂事。方才父王与母妃并未说谎,信安确实对他们极为孝顺,就算对王府下人也态度温和,王府中几乎无人说她不好。”


    “以前的信安县主是什么样的?”白休命又问。


    世子夫人迟疑了一下才道:“以前的她……嚣张跋扈,行事不顾后果,总是惹麻烦,惹母妃生气。县主对夫君还好,对我却不大瞧得上,离京之前因为她要将澈儿留在京中,母妃还与她吵了一架。”


    听完这番话后,连皇帝都忍不住了,他指着应安王夫妇道:“你们是瞎了眼吗,这么明显的破绽,你们就没觉得有问题?”


    应安王妃小声辩解道:“可是、可是信安的那些变化都是有原因的。”


    皇帝已经不想听她说话了,他沉着脸对白休命道:“去告诉监正,让司天监将皇族都给我清查一遍,若是有混淆皇族血脉,顶替身份的,以谋逆罪处理。”


    “是。”


    “至于你们……”案子没查清楚,皇帝一时还未想好如何处置他们,只道,“事情查清楚之前,谁都不准离开王府半步。”


    白休命与应安王一家离开长庆宫后,皇帝的好心情也被败坏得一干二净。


    他对一直没有开口的明王道:“你说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女儿被换了吗?”


    明王轻笑,手一挥,方才棋盘上的棋子一一落回原位:“这不重要,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这个信安才是他们想要的。”


    皇帝冷哼一声:“在他们口中,原本的那个信安处处不好,如今看来,至少那个信安是真性情,不像他们,虚伪至极!”


    白休命走出长庆宫时,外面的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应安王一家并未走出多远,他站在宫门口凝视那几人的背影片刻,转身回了永寿殿吩咐了几句。


    应安王一家往宫外走的时候,正好撞上了押送信安县主和许则成的禁军。


    见他们眼巴巴地看过来,信安县主身旁的禁军忽然侧过身,抓着信安县主的头发,强行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让他们看清楚。


    随后就见应安王妃尖叫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127章 第 127 章 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母妃!”应安王世子眼疾手快接住倒地的王妃, 试图唤醒她。


    另一边应安王也捂着胸口几欲要倒,他没想到,所谓的脸掉了,竟是这般骇人的模样。


    曾经那个温柔贴心的女儿, 在这一刻的应安王眼中, 与食人的鬼怪无异。


    “你们没看到我母妃晕倒了吗, 还不快叫太医过来!”应安王世子见怎么都唤不醒王妃,转头对周围的禁军大声呵斥。


    一群禁军听了他的话后却依旧站在原地不动,带队之人姿态恭敬道:“还请世子恕罪,陛下的命令是即刻送几位回王府, 其余的事,陛下不曾吩咐过。”


    “你、你们……”应安王世子怒极, 还想和他们辩驳, 却被世子夫人一把推开,她上前用力掐王妃人中, 好一会儿,王妃才有了反应。


    王妃虽然转醒,却瘫坐在地上怎么都起不来,最后没办法,只能让世子背着她往宫外走。


    至于方才押送人犯的那一队禁军,早已走得不见了踪影。


    世子气喘吁吁地背着应安王妃, 好容易走到了宫门口,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忽然听到后面有喊声。


    应安王一家人停下脚步,转过身,却见是一名禁军抱着宝儿出来了。


    那禁军将宝儿放在地上,对几人道:“王爷, 白大人说,这孩子父母被抓,侍郎府被封,她此刻无家可归,希望你们能代为照拂。”


    即便是在一刻钟前,就算知道了信安并非他们血亲,他们都会愿意照顾她的女儿。


    可是此刻,所有人都沉默了。


    看到宝儿,他们就会想到信安那张可怕的脸。


    那禁军只是在传达白休命的话,并不是在和他们商量,说完话之后,转身就走。


    宝儿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如往常一样去抱应安王的腿,应安王却像是受到惊吓一样,连连后退了几步。


    “外祖父?”宝儿疑惑地看着他。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还是世子夫人开口:“宝儿,跟在我身后,我们要出宫了。”


    宝儿似乎感觉到了大人对她的态度变化,想要如往日一样撒娇,抬头却看到了世子夫人严厉的目光,顿时被吓到,忍了又忍才没哭出来,而是乖乖地走到世子夫人身后。


    世子夫人也不愿意让宝儿留在王府,可她到底还是没能忍心将这孩子扔下。


    如今看到宝儿,总让她想到了失踪的澈儿,信安一家没回京的时候,澈儿一直在她身边。


    许多事情,如果一开始不想,就不会觉得有问题。


    可现在知道了信安的身份有异,澈儿那孩子的失踪,又是否与这个假的信安有关?


    她甚至在想,如果是自己,顶替了真正的信安的身份,还会留着她的儿子活下来吗?


    她不会。


    这个假的会吗?真相不得而知,但无论哪一种,对澈儿都很残忍。


    宝儿什么都不懂,但从她娘顶替了信安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背负起罪孽了。


    应安王一家出宫了,但这桩毁掉了陛下万寿宴的案子才刚刚开始。


    去送宝儿的禁军刚回来,另一边蒋言已经兴匆匆地举着一块皮过来找白休命了。


    他手中的是方才让封旸去明镜司库中取的化蛇脸皮,虽然不及委蛇皮,但用在试验上相差不大。


    此时,这皮已经有了风干的迹象,上面还有一些瘢痕,是被黑火石腐蚀的。


    “大人,黑火石确实如您说的那般有用。”说着,他将化蛇脸皮送到白休命眼前,“这块化蛇皮已经有了风干的迹象。”


    白休命伸手在那块皮上感受了一下,略微发硬,化蛇死后,尸身至少也能维持死前状态几年到几十年不等,这种触感,显然并不正常。


    “做的不错。”


    蒋言喜笑颜开:“多谢大人夸奖。”


    不过很快,他又谦虚道:“属下还差得远,若非大人提醒也想不到黑火石还有这种用途,就是不知暗中下手之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悄无声息地将委蛇皮风干了。”


    “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转头吩咐封旸:“将侍郎府的人都带回明镜司,挨个问话,本官要知道这段时日信安县主的衣食住行每一个细节。”


    “是。”


    封旸带着蒋言先行离开,白休命则留下与刚回来的太子说了几句话,才不疾不徐地往宫外走去。


    回到明镜司后,白休命直接去了镇狱。


    此时,江开正在审问许则成,不过还没有成效。


    听到几声突兀的敲击声,江开走出刑讯室,抬头便见到了站在外面的白休命,他上前低声道:“大人,他的嘴很硬,无论属下怎么问,他都只说是被骗了,并不知晓信安县主是假冒的。”


    “他不愿意开口,就换个人来说。”


    江开眉梢一扬,让下属将假的信安县主带了过来,不过并没有让她露面。


    随后,他又回去继续审讯许则成。


    毕竟是朝廷重臣,以防他们大人日后被弹劾,暂时江开还没有给对方上重刑,只是用了鞭子。


    即便如此,也差点让许则成去了半条命。


    他被挂在架子上,身上一道道血痕极为骇人。


    江开刚才离开,他才松了口气,结果没一会儿,人又回来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骗的。”许则成的嗓子已经哑了,还不忘记强调自己的无辜。


    “是谁骗了你?”


    “县主,是县主骗了我,我一直忙于公务,根本不知道县主被调换了。”


    而此时,许则成口中的假县主就站在外面听着他说话。


    只听了几句,她就被人带走,去了另外一间审讯室。


    那间审讯室很干净,没有浓重的血腥气,里面摆着一张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看到白休命时,她的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


    她被吊在架子上,看着正对她坐着的神色被明明灭灭的火光掩住男人,恐惧的感觉在一点点升腾。


    “你叫什么名字?”白休命问。


    信安县主撇过头,不肯说话。


    “你是如何换掉信安县主的脸?”


    “白休命,你不必问这些没用的,我不会告诉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本官不会轻易杀人。”白休命语气和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既然你那么喜欢割人的脸皮,本官便先让你尝尝被剥皮的滋味。”


    他朝后勾了勾手指,一名明镜司卫走了进来。


    “将她身上的皮割下来,别把人弄死了。”


    那人当即回道:“属下的手艺大人放心,保证让她活得好好的。”


    眼看着那人拿着刀过来了,信安县主眼中的惊恐难以掩饰。


    那明镜司卫丝毫不理会她的叫嚷声,捏住她的一只手,刀尖划破了她的手指。


    信安县主只觉得手指一疼,疼痛一开始并不明显,刀上似乎带着止痛的药粉。但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她手指上的皮剔了下来。


    看着自己那根血糊糊的手指,还有下面那一层薄薄的皮,信安县主惨叫不已,不是疼,而是恐惧。


    她曾经亲身体会过脸被割掉,骨头被削掉的滋味,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她还只是个乡野村姑。如今的她,锦衣玉食十几年,如何还能承受得了这种痛苦?


    “本官从不勉强人,你和许则成都只有一次机会,谁先说出真相,谁就有机会活下去。”


    “我说。”信安县主咬着上下打颤的牙,想着方才听到的,许则成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她身上,既然能活下来的人只有一个,那个人当然应该是她。


    毕竟如果不是许则成,她根本就不会成功。


    “我先说了,你是不是不会杀我?”信安县主又问。


    “是。”


    “我说。”她又重复了一句,“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白休命唇角微扬,在他身后的那面墙外,江开正拎着半死不活地许则成,将方才信安县主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江开戏谑道:“许大人,看来信安县主比你更想活下去。”


    “不不不,那个女人满嘴谎话,你们不要听她的,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知道,你可以问我。”为了活下去,许则成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


    “好啊,那就从头开始说吧。”


    这个故事听起来有些老套,无外乎是旧时的邻居,多年不见的青梅竹马再次重逢,一个有了跋扈的妻子,一个有了不懂风情又落魄的未婚夫。


    二人都对自己的处境不满,一个有心一个有意,暗中便有了苟且。


    故事到这里便有了分歧,许则成说,是假信安县主告诉他,她的未婚夫家传承了一手换脸秘术,可以将别人的脸换在自己的脸上,任何人都看不出异常。


    而假县主则说,是许则成听她说起这件事后,起了心思,撺掇她去哄骗她的未婚夫,让对方给她和真正的信安县主换脸。


    之后,便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们迷晕了信安县主,换了脸,又害死了她。


    再然后,他们回到了上京,过了十几年自在逍遥的富贵日子。


    “你们杀了真正的信安县主?”白休命问。


    “是,许则成亲自动的手,刀扎在心脏上,人没了气息才被裹了席子扔去了乱葬岗。”


    白休命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没有继续待下去,而是叫了人过来继续问话,他先离开了镇狱。


    出了镇狱后,封旸已经调查完了侍郎府的人,正在等他。


    封旸将几张口供放到桌案上,对白休命道:“大人,信安县主身边的丫鬟已经将她近日所有行程与日常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按她们所说,县主这个月回过一次应安王府,听了一次鬼戏。


    之后便是府上的许嬷嬷给她推拿过两次,两次还都用了一种新香,据说县主十分喜欢。”


    “鬼戏?哪里的戏班,唱戏的是谁?”白休命突然想起了现在还挂在他府中的面具,开口问。


    “是从交州来的戏班,戏班的台柱子叫余安,是一名女子。听闻她唱鬼戏时并不与旁人一样用面具,而是戴着家传的鬼面,那鬼面看起来与真脸无异,为此很受追捧,被人称为余大家。”


    “……交州的戏班子,还真是巧。”


    “大人,您说什么巧?”封旸没听清白休命的话,出声问道。


    “没什么,说说那个许嬷嬷。”白休命拿起桌上的口供翻看起来。


    封旸压下心中疑惑,说道:“属下命人调查了这个许嬷嬷,她是许则成的远房亲戚,许则成成婚不久,她就带着儿子一起来京中投奔。


    她在府中地位颇高,县主待她也不错,唯有一件事,她儿子之前曾因贪墨府中银钱,被赶了出去。


    属下查到,她儿子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还偷了县主的东西玉佩去典当。但属下找过去的时候,赌坊的人说,有人花了高于借据上的银子将借据赎走了,那当铺的老板也是同样说辞。”


    “那个人的容貌他们可还记得?”


    封旸略显无奈道:“这就是问题所在,赌坊的人说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声音沙哑,小眼睛,厚嘴唇,有些丑。当铺老板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女人,大眼睛,小嘴,长得还挺漂亮。”


    白休命并未就此发表意见,而是道:“继续说。”


    “之后,属下又调查了府中人的近日的行踪,发现有两人行踪有异,一个就是那许嬷嬷,另一个叫翠红,是正院的洒扫丫鬟,听闻曾经得罪过信安县主。


    属下细问后发现,这个翠红是被许则成看上了,才被故意被找个错处从二等丫鬟罚成了洒扫丫鬟。”


    “她们去见了谁?”


    “翠红见的那人容貌普通,她说不出对方的特点,那人给了她一百两银子,让她盯着许嬷嬷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


    “许嬷嬷呢?”


    “许嬷嬷说,她见的是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她怀疑是与信安县主有仇怨的普宁公主的丫鬟。据她形容,那人柳叶眉,凤眼,瓜子脸,是个容貌不错的女子。


    对方用许嬷嬷儿子在赌坊的借据,还有她儿子偷盗信安县主玉佩一事威胁她,要她将三瓶香粉给信安县主用上,对方还特意强调,最后一瓶香粉要在入宫前用,她就将香粉撒进了给信安县主的手炉中。”


    “她没有问过那是什么香粉吗?”


    “她问了,那人说那种香粉可以让人脸上发痒,起红疹,还说她们主子就是要让信安县主在陛下寿宴上丢脸。许嬷嬷曾经找过香料店的人分辨过,香粉是无毒的。她还取了些香粉用在府中丫鬟身上,并无异常。”


    白休命哼笑一声:“这做香粉之人,可真是心灵手巧。”


    封旸一时也不知道他家大人是真的在夸,还是在说反话。


    “对了,许嬷嬷说她今早还见过那个给她香粉的人。”


    “她们说了什么?”


    “那个人忽然和许嬷嬷说起信安县主的两个孩子,还突然问她县主的儿子是不是已经死了?许嬷嬷当时被惊到,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然后对方就离开了。”


    封旸汇报完之后,有些为难道:“大人,属下已经让画师画像了,可是他们口中的这四名女人容貌各不相同,身高体型虽然相差不大,但也算常见,多余的痕迹再没有留下,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将人找到。”


    白休命将看完的口供放下,其中供述与封旸说的相差不大。


    与其说是四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人拥有四张不同的脸。


    这个人特地选择在陛下的万寿宴上动手,所作所为充满了报复的意味。


    能选择这样一种复杂又危险的办法暴露假信安,必然是与假信安那张脸有着莫大关系的人。


    那个人还关心信安县主早先走失的那个孩子的生死,除了真正的信安县主,白休命实在想不到其他人。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时隔这些年,才想要来报仇?


    这个真相,或许需要找到对方才能知晓了。


    不……


    除了真正的信安县主外,还有一个人也应该知道,甚至应该称对方为帮凶。


    “大人?”见白休命一直沉默不语,封旸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去查那个鬼戏班子,戏班中每一个人的身份来历都要查清楚,尤其是那个余大家。另外,仔细检查他们的脸,确保每一张脸都是真的。”


    封旸瞳孔一缩:“属下明白。”


    他正要退下,却见白休命站起身,似乎也打算出门,不由好奇问了一句:“大人也要出去?”


    “嗯。”白休命从他身边经过,他要去见见那个满嘴谎话的小骗子。


    第128章 第 128 章 你被贿赂到了吗,白大……


    白休命到昌平坊的时候, 雪已经停了。


    香铺门口的雪被铲掉了一些,还留着薄薄的一层。地面上依稀可见杂乱的脚印,还有车辙印。


    他的目光略过这些痕迹,推开店门, 迈步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 白休命就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他转头看了过去, 阿缠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一旁摆着取暖的碳炉,她怀里还抱着个手炉,一股淡淡的梅香自手炉中飘散。


    白休命走进来都没有将她惊醒。


    他也不叫醒阿缠, 走到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为自己添了杯水, 而后拿起摆在盘中的榛子, 一个个捏了起来。


    阿缠是被一阵阵咔嚓咔嚓的声音吵醒的,她拢了拢怀中的手炉, 一转头,就见到身旁坐了个人,吓得她困意都没了。


    等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白休命。


    “你怎了来了?”心跳慢慢回落,阿缠打了个呵欠,声音懒洋洋的。


    “我怎么不能来?”


    “今日不是有万寿宴……”阿缠说到一半的话在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卡住。


    白休命将去了壳的榛子仁放回盘中, 推到她手边:“你也知道今日是万寿宴。”


    阿缠眨眨眼:“这又不是秘密,整条街的人都知道。”


    白休命慢条斯理地开口:“但是整条街中, 一定只有你知道,万寿宴上发生了什么,对吗?”


    当然不是,慧娘也知道, 阿缠在心中小声哼哼唧唧,然后做惊讶状:“咦,万寿宴上出事了吗?”


    白休命不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他黑眸深邃,眸中并没有急于知道真相的迫切,反而带着灼人的意味。


    阿缠的手指在手炉上胡乱抓了两下,莫名感觉心跳有些乱。


    “寿宴上,信安县主的脸突然掉了下来。”白休命说。


    他的目光依旧没有收回,阿缠第一次因为旁人的注视而不自在,她这时候应该表现出惊讶,可是她却没能及时做出反应。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不再看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好好的人,脸怎么会掉下来呢?”


    “大概是因为,有人用了一种很神奇的香粉,让她的脸掉了下来?”


    “什么香粉这么厉害啊?”


    “我也很想知道,所以专门来讨教。”


    阿缠立刻将头转了回来,一副被冤枉的模样:“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一直安分守己,从来不做坏事。”


    然后她就见白休命笑了。


    并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他似乎是单纯被她的话逗笑了。


    “真的不打算教教我?”他的话语中并没有以往的试探,而是直白的,等着她给出回应。


    阿缠眼中带着一丝迟疑,她从不怀疑白休命的敏锐程度,自己做过的事,他早就心知肚明,不过是从未抓到过把柄。


    这样说似乎还不够准确,应该说,他没有想着追根究底。


    在她身上,白休命唯一深究过的,是她这具身体是否被夺舍。


    他的怀疑同样是对的,可惜他用过的所有手段,都只是在为她验明身份。只有这件事,才是他真正的底线。


    在其余的事情上,他的底线就很宽松了。非但如此,他还很好哄。


    阿缠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敢在他的底线旁踩来踩去。


    以前他们只算是熟知对方本性,现在,他们的关系应该不只是熟人了?阿缠想,或许自己可以稍微信任他一点点?


    见阿缠脸上的表情时而犹豫,时而凝重,白休命觉得有趣,出声问:“这么为难?”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她忽然说。


    白休命先是一愣,随即点头:“当然。”


    “按照常理,就算我让你以身相许,你都不能拒绝我。”阿缠的表情越发的严肃。


    白休命眉梢一扬,没有否认。


    “如果你敢突然翻脸……”


    见她铺垫了这么久,才终于说出重点,白休命忍不住笑了一下:“不敢。”


    “真的?”那双杏眼中充满了怀疑。


    “你想要什么保证?”白休命道,“不然我先以身相许,你再说?”


    “想得美!”


    阿缠白他一眼,又朝他勾勾手指。


    白休命微微倾身,他听到阿缠说:“黑火石碾碎煅烧之后,浸入鲛人油中炮制,再加上一点沙棠树汁,就可以用来风干尸体。”


    见他转头看过来,阿缠一脸得意:“当然也可以用来风干脸皮,效果特别好。”


    既然都已经说出口了,她就越发的理智气壮:“上次你来的时候,我都说过要教你了,谁让你不学呢?”


    白休命回想了一下,她还真说过要教他来着。


    在阿缠面前,他的认错态度向来良好:“还真是我的错。”


    “知道就好。”


    “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那个假县主得罪过你?”这是白休命能想到的最靠谱的理由。


    “没有啊,我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真的?”他不大相信。


    “当然了。”阿缠一脸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表情。


    “那你究竟是在哪条路上见到的不平?我们从交州回上京的那条路吗?”


    这人可真是太敏锐了,阿缠偏偏不告诉他,而是很感兴趣地反问:“你查到什么了?”


    “查到了鬼戏班。”白休命并不隐瞒,“听闻鬼戏班中有位余大家,唱戏时不戴面具,而是用家传鬼面,鬼面仿佛长在脸上一般,十分神奇。我恰好记得,你在交州时听过鬼戏,似乎很喜欢。”


    “你查案也太草率了,就凭我可能和对方接触过你就怀疑人家?证据呢?”


    “明镜司办案,也可以不需要证据。”


    “昏官!”


    “所以,我查对了?”白休命完全没有被她蒙混过去。


    阿缠没有否认:“你真的只凭这一点就怀疑她?”


    “原因之一,她身上有疑点便值得怀疑。”


    阿缠撇撇嘴,幸好她有先见之明。


    她顺手从身旁的碟子里摸了几粒榛子仁,放到嘴里嚼嚼,真香。


    “那你还怀疑过什么?”她问。


    白休命从她手里抢走一粒榛子仁,说:“我还怀疑,封旸可能没办法在鬼戏班见到她,你说对吗?”


    “我怎么知道,她的腿又没有长在我的身上。”


    阿缠虽然将真相告诉了白休命,却绝对不会将余大家的行踪说出去。


    白休命替她倒了杯水,语气平静道:“今日大雪,陈慧却不在店里,她驾着马车离开,是去了城外?”


    “快要到年底了,庄子里杀鸡宰羊,慧娘去拿肉了。”


    白休命不置可否,继续道:“今日是陛下万寿,在万寿宴上闹出这样的事,明镜司定然会插手调查,如果她不想牵连到别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上京是个不错的想法。”


    阿缠不动声色,听他继续说。


    “你帮她报了仇,她心中定然十分感激你,临行前至少该与你告别,而恰好,有辆马车要出城。当然,也可能是她要走,那辆马车才打算出城?”他看向阿缠,“我说的可对?”


    阿缠才不应他,而是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的行踪,说不定人家就是不想让你找到呢。说起来,她才是受害者,你不是应该调查害她的人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陛下那里需要一个交代。我既然查到她还活着,总不能欺君。”


    阿缠将手炉放到桌上,起身轻巧地绕到白休命身后。感觉到一股梅香袭来,白休命微垂下眼,一双娇嫩的手压在他肩上捏了捏。


    好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这是在给他捏肩,虽然力道小的可怜,但心意确实传达到了。


    “白大人。”阿缠在他耳侧说话,“你就不能不找了吗?反正陛下又不知道人还活着。”


    “如果她死了,那在万寿宴上对假县主动手的人应该是谁?”


    阿缠绞尽脑汁帮他找借口:“就不能是那张皮用得久了,自己掉下来了?”


    “这个答案会让陛下觉得我很无能。”


    阿缠立刻不高兴了:“皇帝怎么为难你呢?”


    “大概是因为有人先在他的寿宴上为难他了吧。给陛下送了这么大一份礼,不掉脑袋,都是陛下仁慈。”


    阿缠悻悻闭上嘴,又用力捏了两下,才小声嘟哝:“不是说陛下爱民如子吗,他肯定能理解我们的苦衷。”


    “你们的苦衷就是,先把天捅个窟窿,然后试图贿赂办案官员?”


    “那你被贿赂到了吗,白大人?”阿缠在他耳边问,吐气如兰。


    “没什么感觉,再用力点。”


    阿缠听话地用力捏捏:“现在感觉怎么样,?”


    白休命刻薄地评价:“手艺一般。”


    虽然手艺不怎么样,但不妨碍她脾气大。贿赂不成,阿缠立刻翻脸,不捏了。


    肩上的力道忽然消失,白休命问:“怎么不继续了?”


    “手都按疼了。”阿缠伸出手让他看,她的手臂穿过他颈侧,从后面看,就像是阿缠抱着他一样。


    白休命看着从后面伸过来的细嫩小手,抬手握住,轻轻揉了揉。


    “当初她为什么不选择报官?”他问。


    阿缠叹了口气:“她早些年失去了记忆,等想起来的时候,去报过官,但是验证血脉那一步就失败了。”


    白休命眉头一皱:“她被喂了药?”


    显然,他也是知道那种改变血脉的药的。


    “嗯,她也是没办法,好容易随着鬼戏班子来了上京,原本指望着王爷与王妃能有所怀疑,结果却见到了一家和乐。”


    白休命握着她的手,侧过身看她:“你为她不平?”


    “难道不应该吗?”阿缠语气认真,“只有事情闹大了,每一个对不起她的人,才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第129章 第 129 章 我好像生病了


    白休命抬眼:“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阿缠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 眼睛弯弯:“因为查案的人是你啊。”


    “阿谀奉承。”


    阿缠凑近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那你喜欢听吗?”


    “不是说我是昏官吗。”白休命声音缱绻,“昏官……自然是喜欢的。”


    两人目光交错,阿缠的心跳陡然加快, 双颊也在发烫, 她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她感觉, 自己的身体好像有些不对劲,是生病了吗?


    白休命没有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见阿缠躲开他的目光,他的眸中反而晕出一丝笑意。


    “那余大家的事呢?”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阿缠动了动手指,她纤细的手指在他掌心中轻轻挠了两下, 像是在催促一般。


    白休命失笑, 可真是又没耐性又吝啬,只哄了一句就理直气壮的要奖励。


    他捏住她作乱的小手:“想让我放过她, 至少应该先告诉我真相吧?”


    阿缠回想着余大家说的那些往事,慢慢讲给他听。


    十几年的经历,说出来也不过寥寥数语。


    阿缠说得很细致,几乎将余大家告诉她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了白休命。


    从余大家的角度来看,她是忽然被许则成和韩小彤害了,她没想过这两个人早有首尾, 毕竟,韩小彤那时候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乡野丫头。


    阿缠讲述的角度倒是正好能够和白休命之前问出的口供对上, 只有一处有些差别。


    “当初出手杀人的是韩小彤?”白休命与阿缠确认。


    “余大家亲口说的,不会有错。”阿缠肯定道。


    “我倒是小瞧她了。”白休命微眯了眯眼,敢在镇狱里对他撒谎的人,可不多见。


    阿缠反而觉得这勉强算是一件好事了:“如果当初是许则成动手, 恐怕就没有今日的事情了。”


    男子与女子的力道毕竟不同,当初余大家能活下来,全靠一个个巧合的叠加,但凡中有一个偏差,她都只会是一具无名尸了。


    讲完后,阿缠眼巴巴地看着白休命:“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余大家好歹也算是你的亲戚,她都这么惨了,是不是很值得帮一点小忙?”


    “一点小忙?”白休命哼笑一声,“上次你的一点小忙是让我放走两个死刑犯,这次是帮你欺君。”


    阿缠瘪瘪嘴,不就是欺君吗,反正都已经熟练了,再来一次怎么了?


    然后她就听白休命说:“没有下一次。”


    没有就没有……阿缠突然眼睛一亮,立刻反应过来:“你答应了?”


    “下不为例。”


    阿缠唇角翘起:“真的?”


    “只要她不到我面前乱晃,我可以当做这个人消失了。”


    “怎么会呢,你不是都猜到了吗,她已经离开上京了。”阿缠语气诚恳。


    白休命轻笑一声:“我是说过她会离京,但没说过她不会回来。”


    他捏着阿缠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说:“复仇的人,不会仅仅满足于仇人被抓,他们一定想要亲眼看到仇人的下场才肯罢休,况且,这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仇。”


    阿缠一愣,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你连这个都问出来了?”


    “只是看到了许家下人的供词,得知自己的孩子死了,她不会毫无触动。”


    确实不会。


    阿缠没有告诉他,其实余大家早就知道了,但是再一次直面这个真相,她依旧无法承受。


    那日在应安王府,她和林岁还有余大家都听到了韩小彤的话。韩小彤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女儿,那个孩子不会再回来了。


    再想到余大家被人换脸到喂药再到灭口的全过程,不用多想就知道,他们不会让那个可能成为意外的孩子活下来。


    但是这个真相毕竟没有被亲口证实,直到今早,余大家从别人的口中确认她的孩子早就死了,她的情绪再一次失控了。


    原本已经决定离开京城的她,犹豫了很久才来找阿缠,说她不想走了。


    即使可能会暴露身份,她也要亲眼看到那两个人的下场。


    阿缠能够理解她的选择,依旧将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了她。


    之前买黑火石的时候,阿缠一起买了许多材料,其中的一小部分,被她用来做了一种胶。


    以虎蛟尾为主料熬制出的胶,不会伤害脆弱的皮肤,还能够维持很长的时间。如果余大家选择用胶将脸黏住,大概一直到她死亡,那张脸也不会掉下来。


    之后的计划,阿缠没有过问,也没有问她要换一张怎样的脸,只是让慧娘将对方送到城门口。


    但她想,余大家一定还会回来。


    不过那时候,她大概已经换了容貌,和其他人一样,拥有一张正常的脸,如果她不想,旁人怕是很难认出她了。


    白休命猜得实在太准,阿缠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只好生硬地将话题扯开。


    她问:“皇帝会怎么处置那两个人?”


    白休命没有戳破她的小心思,配合地回道:“混淆皇室血脉,足够判他们死罪。”


    这件事里,重要的并不是信安县主受了什么样的委屈,而是有人敢冒名顶替皇族宗亲,这才是皇帝的愤怒之处。


    “应安王一家没有求皇帝开恩吗?”


    可以无视韩小彤身上所有的疑点,把她当成亲女儿疼爱了十几年,想来韩小彤应该是他们心中最完美的女儿了,他们应该不会舍得让她去死才是。


    “求了。”


    “然后呢?”


    “然后陛下让他们回府去。”


    阿缠一脸失望:“就这样?”


    “出宫的路上,应安王一家恰好遇到了被押解回明镜司的韩小彤。”白休命的语气不疾不徐,“十分不凑巧,他们看见了她的脸,听闻应安王妃被吓晕了过去。”


    “看来应安王妃的承受能力有些弱。”阿缠的语气唏嘘,“我还以为她们母女情深,无论韩小彤变成什么样应安王妃都能接受,原来也是要看脸的。”


    与其说应安王妃喜欢她的女儿,不如说她喜欢的是符合她要求的女儿。


    从行为举止到长相,大概都在衡量的标准内吧。


    曾经的余大家是不合格的,如今失去了脸的韩小彤,大概也失去了资格。


    白休命在阿缠这里坐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起身离开,阿缠送他出门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扯了扯他的衣袖。


    “怎么了?”白休命停下脚步,转头问她。


    “我方才想起一件事。”阿缠语气有些不确定,“前些时日我收到了应安王府的帖子,邀我去赏菊宴,我也是在那时候再次见到的余大家。”


    “有什么问题?”


    “那日薛氏也去了,她是被韩小彤邀请过去的,遇到我时,她很得意地对我说晋阳侯已经没事了。”说到这里,阿缠看向白休命,“当时晋阳侯被放回去,可是朝中有谁帮他说话了?”


    听她问起这件事,白休命回想起当日情形,说道:“确实有官员在早朝上为晋阳侯开脱,我记得许则成也在其中。”


    一开始白休命提及严查晋阳侯,当时陛下在气头上,自然开口说要严查。


    后来有御史以及一些官员认为无证据关押一名侯爷不妥,还弹劾白休命公报私仇云云,陛下才松口让他放人。


    现在想来,那些文官为何会针对这件事发难?


    “许则成与晋阳侯平日里有交情吗?”阿缠又问。


    在季婵的记忆中,晋阳侯府和侍郎府从未走动过。


    “没有。”白休命肯定道。


    “既然他们没有交情,那就是薛氏与韩小彤的交情了?什么样的交情能深厚到许则成会为了晋阳侯奔波?薛氏成为晋阳侯夫人不过一年,一年时间,足够她一个曾经的外室与信安县主建立这么深厚的交情吗?”


    阿缠仔细分析之后,越发觉得自己想的是对的。她一抬头,就见白休命盯着她看。


    又是那种灼人的眼神,她心跳漏了半拍,眼神飘忽:“我刚才说的话你有没有听到?”


    “听到了。”白休命抬手将她鬓边的发丝勾到耳后,指尖轻轻触到她脸颊,他对她说,“回去就查。”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阿缠顿时高兴起来。


    将他送到街对面,阿缠转身往店里走,短短的一段路,还去旁边踩了会儿雪,最后似乎是有些冷了,才回了店里。


    白休命就站在街对面看着她玩,眉眼中是旁人从不曾见过的温柔。


    白休命离开后又过了一个时辰,陈慧才驾着马车回来了。


    听到门外声音,阿缠推开门走了出来,陈慧刚将马车停好,从车上下来。


    她打开车厢,里面堆满了各种食材,除了两只收拾干净的整鸡外,还有一整只羊。


    阿缠见到那只羊顿时傻眼:“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羊肉偶尔吃一顿还好,就当做改善伙食,难道之后几天还要天天吃羊肉?她不要!


    陈慧见她噘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不禁好笑:“不是给你吃的,徐老板帮我们看了这么久的铺子,半扇羊是送给他的。”


    “那还有一半呢?”阿缠才不那么容易糊弄,她最多能接受一盘羊肉。


    “吕老板喜欢吃羊肉,听说庄子里宰羊,特地央我带些回来,她按照市价买。”


    听说是吕老板要,阿缠这才松了口气。


    她们从西陵回来之后就发现另一边的店铺易主了,隔壁新开了家古董铺子,店铺的老板是名女子,听闻对方不久之前才与前夫和离。


    这位夫人与陈慧多有来往,阿缠与她倒是不算熟悉,只知道对方身体似乎不大好。


    “好吧。”听陈慧说得有理有据,阿缠总算不再纠结那一只羊了。


    两人搬了三次才将车厢里的东西搬回后院,然后陈慧去了灶房分割羊肉。


    她将给徐老板和吕老板的羊肉分好后,陈慧拿着剩下的一条羊腿开始片肉。


    阿缠坐在矮凳上,一边看她干活,一边帮她烧火。


    往炉灶里塞了两块木头,阿缠便双手托腮,坐在那里发呆,炉灶里火光跳动,映得她的脸蛋红扑扑的。


    陈慧见她今日似乎有些沉默,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刚才白休命来过了。”


    陈慧手上的动作一顿,神色带着一丝警惕:“这么快?是来调查余大家的?”


    “嗯。”


    “那……他可说了什么?”


    见陈慧如临大敌的模样,阿缠忍不住笑:“没事,我将余大家的事情与他讲了,他答应我不去寻找余大家的踪迹,虽然让他找他也未必能找得到。”


    见阿缠说得这样轻描淡写,陈慧一时心情复杂。


    那位白大人大概只有在面对阿缠的时候,才会这么好说话。


    在皇帝的万寿宴上闹出这么大的事,他都敢遮掩下去。


    “那你刚才在想什么?”陈慧将发散的思绪收回,还不忘记问她。


    “我感觉我好像生病了。”阿缠一脸纠结,还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今天一直觉得脸很烫。”


    “嗯?”陈慧放下手中的菜刀,去一旁洗了手用手巾擦干净,然后才将手覆上了阿缠的额头。


    测了好一会儿,陈慧才移开手:“没有发热。”


    说完之后,陈慧不放心,又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觉得脸发烫的?”


    于是阿缠就将之前的两次异常说给陈慧听,说完后还忧心忡忡地问:“已经好几次了,我是不是需要找大夫瞧一瞧?”


    人类的身体这么脆弱,她生怕自己得了什么隐疾,还没找到活得长久的办法,自己先坚持不住了就糟了。


    陈慧的表情十分复杂,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你没生病。”


    “那我是怎么了?”阿缠不解。


    “你可能……是喜欢上白休命了。”


    第130章 第 130 章 他眼光可真好


    “喜欢?”阿缠缓缓地眨了眨眼, 难得感觉到了迷茫。


    她当然是知晓世间情爱的,她还知道,什么样的自己能让人类男子对她俯首帖耳,也有人说, 对她这样好的人就是喜欢她。


    可阿缠从来没有喜欢过谁, 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那时候的她只觉得疑惑, 为什么人类的喜欢这么轻易?


    “怎么能确定,我喜欢上他了呢?”面对未知的时候,阿缠从来都很好学。


    陈慧想了想,她的人生经历虽然还算丰富, 但在感情方面也算不得很有经验。所以她能够为阿缠提供的帮助,也只是最浅显的。


    “喜欢一个人, 你会不自觉地偏心他。”


    “他那么好用, 我当然要偏心他。”阿缠说得理直气壮,她当初还想过把人供在家里。


    “见到他的时候, 还会心生欢喜。”


    阿缠认真想了想:“可我好像也没那么欢喜,他每次过来都是找我的麻烦。”


    还没等陈慧继续开口,阿缠又迅速推翻了自己方才的话:“好吧,是有那么一点点。”


    见陈慧沉默地看着自己,阿缠又比划了一下:“再多一点。”


    说完之后,阿缠又觉得这种判断方式好像不是很可靠, 她试图反驳道:“可是这不是很正常吗?我觉得他每次见到我的时候也很欢喜。”


    “这只能证明他也喜欢你。”陈慧一针见血。


    这一点倒是不需要特地去寻找证据,只要她长了眼睛, 就能看得出来。


    陈慧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在去西陵之后,白休命对阿缠的态度就越发的不同了。


    阿缠完全没有因为陈慧这句话而震惊,反而一脸高兴:“原来他也喜欢我吗, 他眼光可真好。”


    既然这样,她就勉为其难地也喜欢他好了。


    阿缠单方面决定,两人已经是互相喜欢的关系了。


    陈慧默然,感觉自己多余为阿缠的感情之路担忧,还不如多担心一下她的挑食问题。


    白休命从昌平坊回去的时候,明镜司衙门已经挑起了灯笼。


    他从衙门外走来,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衙门口守卫恭敬朝他行礼,他随口问了句:“封旸回来了吗?”


    “封千户半刻钟前才带了人回来。”


    白休命微微颔首,迈步进了衙门。


    此时封旸正铁青着脸指着一干下属道:“无论你们用什么法子,都要问出那个所谓的余大家近期的所有行踪,她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可能会去什么地方,都给我问清楚。”


    “属下领命。”几名百户齐齐开口应道。


    正在这时,门被推开,封旸抬头正要骂人,见是白休命,心下一沉,赶忙上前道:“大人,属下已经检查过整个鬼戏班,除余安之外的所有人都查过了,他们身上并无异常。”


    “余安人呢?”白休命问。


    封旸将头深深埋下:“属下无能,宵禁解除后余安便离开了住所,至今下落不明。”


    不过随即他又补救道:“属下已经将鬼戏班中与余安相熟之人都带了回来,他们与余安相识数年,定然能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


    “做的不错。”


    本以办事不利会被大人斥责,没想到竟然得到了一句夸奖。


    封旸抬头瞄了白休命一眼,感觉自家大人今日心情似乎不错的样子,他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回去。


    随即又听白休命道:“今晚将口供问出来,明早我要进宫。”


    “这么着急?”封旸脱口而出,随后为难道,“可是没有抓到人,大人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如实交代即可。”白休命说完后,又吩咐道,“我要知道余安这些年的生活轨迹,问话的时候仔细点。”


    “是,属下亲自去问。”


    既然大人不急着寻找余安的下落,封旸这边的压力顿时轻了许多。


    这天晚上,明镜司一整夜灯火通明,有两名千户被派去城外寻人,江开与封旸则蹲在镇狱,一份份口供被接连送到白休命桌案上。


    皇宫里,皇帝过了一个不那么愉快的万寿,不过夜间,吃了太子亲手做的长寿面,心情已经有所好转。


    只有应安王府,一家人用过暮食后依旧没有散去,全都沉默地坐在正厅中。


    白玥白日里并未去宫中,也是等她娘回家后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此时正坐在她母亲身边,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良久的沉默之后,应安王才终于开口:“信安的事,你们是怎么想的?”


    他先看向王妃,王妃似乎还不大舒服,她一手撑着头,神情恹恹。


    听到王爷提及信安,她眼前浮现的就是那可怖的脸,顿时又觉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世子夫人见状上前将准备好的药喂入王妃口中,她这才缓和许多。


    “那孩子与我们到底有多年的情分在……”


    正在给王妃顺气的世子夫人手上动作一顿,难得有些失礼地打断了她的话:“母妃,这些情分,不过是她顶替了真正的信安才得来的,若非如此,她也没资格出现在您面前。”


    这要是往日,王妃早就斥责世子夫人不懂礼数了,今日却是完全没有反驳。


    她叹息一声:“罢了,也是我当初识人不清,以为信安终于长大了,谁知那竟然不是她,而是个假的。”


    应安王当即安慰王妃:“不是你的错,是那许则成狼子野心,用了手段才能哄骗了我们全家。”


    这时,世子也跟着附和道:“儿子也有错,没能发现妹妹的不对劲。”


    一家人在那各自认错,白玥看了眼她娘,她娘并未再开口,也没有如往日一样安慰她爹。


    应安王又道:“今日这件事发生得实在不凑巧,扰了陛下的万寿宴,陛下定然心中不满,等案子水落石出后,陛下怕是还要再见我们……”


    说着,他看了眼王妃,提醒道:“到时候王妃可莫要冲动了。”


    王妃摆摆手:“王爷多虑了,我知道轻重,不会再失言了。”


    “那便好。”


    这时,世子开口道:“爹,你说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


    王妃瞪了儿子一眼:“还能是谁做的,当然……”


    她的语气突然顿住,迟疑不定地看向应安王:“莫非是信安回来寻仇了?”


    应安王沉声道:“若是信安还活着,为何不私下来我们,而是要将事情闹到万寿宴上?”


    王妃不知想到了什么,皱起眉:“那孩子早些年便是个驴脾气,这么想想,这件事说不得还真是她做的。”


    王爷叹息一声:“若真是她,怕是一直在心中怨恨我们呢。”


    “可她也不该将王府推上风口浪尖,真是冤孽。”


    世子虽然也觉得这种不顾全大局的风格与他妹妹很像,到底没有开口应和父母。


    白玥听着祖父祖母一人一句,心中却对他们的话并不赞同。姑姑被人冒名顶替十几年时间,就算真的是她回来报仇了,也是应该的。


    祖父祖母这些年都没认出自己女儿是假的,现在却怨真的女儿不顾及王府。


    若是她,怕是根本没有姑姑这样的本事,还能蛰伏十几年等待复仇的机会。


    见白玥跃跃欲试似乎打算说些什么,世子夫人回到座位上,转头瞪了她一眼。


    白玥当即领会了她娘的意思,瘪瘪嘴,不敢开口了。


    之后,王爷与王妃又说了许多没有根据的猜测,最后实在是没话说了,世子夫人才推了推世子,世子开口道:“父王、母妃,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这案子交到了明镜司手上,怕是很快便能见分晓了。”


    听到儿子这么说了,两人才终于起身打算去歇息了。


    等王爷与王妃走了,世子夫人对世子道:“世子先回房吧,我送玥儿去她的院子。”


    世子看向女儿时,神情略微温和一些:“好,下雪路滑,让丫鬟多提几个灯笼,走慢些。”


    “知道了,世子也小心些。”


    白玥挽上世子夫人的手,母女二人一起走出了正院。


    回小院的路上,白玥打发丫鬟们走在前面,她手中也拿着灯笼照明。


    母女二人走得不快,走出一段路,白玥忽然开口:“娘,若是我有一天也被人换了,可怎么是好?”


    突然发生了这种事,只是代入一下自己,她便觉得害怕。


    世子夫人握住女儿有些凉的手,语气笃定:“不会有那么一天。”


    “为什么?可是姑姑不就这样被换了吗?”


    想到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十多年的姑姑是假的,她现在还觉得不真实。


    听说她的脸整个掉了下来,明镜司的大人已经被断定是她换走了自己真正的姑姑的脸。


    “因为你若是被人顶替,娘一定会发现的。”


    什么样的人会连女儿被换了都不知道?


    第二日一早,朝中众臣仿佛集体失忆一般,绝口不提昨日万寿宴上的插曲,只当并未发生过,谁也不愿意触皇帝霉头。


    但不少人都知道,昨日司天监全员出动,在各个皇亲国戚的府邸进出,似乎还抓了几个人。


    朝会之后,朝臣们三三两两离去,白休命才走出大殿,就被等在外面的小太监叫住了。


    那小太监恭敬道:“白大人,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小太监引着白休命去了御书房,皇帝已经换了一身常服,见白休命走进来,便问他:“调查得如何了?”


    “臣已经查清前因后果,也查到了幕后之人,但臣只查到了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并未能寻到其行踪。”


    皇帝并不关心前因后果,直接问:“幕后之人是谁?”


    “是真正的信安县主。”白休命道,“如今她已经改名余安,以唱戏为生,不久前戏班受应安王府邀请来了京中为王爷唱戏。”


    “这么说,他们父女之前便见过面了?”皇帝冷哼一声,“有什么话不能私下说,一定要在朕的万寿宴闹出来?”


    “接着说,为何连你都找不到人?”


    “臣只查到她最后出了城,也派人去寻找其踪迹,却发现她出城后便消失了。”


    “消失?难不成是有人帮她?”


    白休命摇头:“应该不是。”


    “那她是怎么消失的?”


    “臣怀疑,她是换了容貌,换了身份,变成了另一个人。”


    “换容貌?”皇帝的眉头高高挑起,“怎么换?”


    白休命解释道:“臣从假县主韩小彤口中得知,她换脸所用的委蛇皮只有两张,已经全部被用掉,余安的脸被割掉后再无法恢复,也不能更换其他人的脸。


    后来臣得知,余安的养父很会做人皮面具,她唱戏用的许多面具都出自她养父之手,而余安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她唱戏时用的假脸如真脸一般,活灵活现。


    臣怀疑,人皮面具之下,她的面孔怕是与韩小彤此刻一般无二,余安的那张脸,怕也只是一张面具而已,所以更换身份对她来说,应该很容易。”


    皇帝点点头,似乎被白休命说服了。


    “既然如此,她又为何要掩去行踪?难道是怕被朕责罚?”


    皇帝虽然对她的行为不满,但还不至于如何为难她,反倒是她躲躲藏藏,让皇帝很是不悦。


    “……此事怕是与陛下无关。”


    见白休命言辞闪烁,皇帝更来了兴趣:“怎么,你知道原因?”


    “臣在调查许家时,得知了一个消息。真正的信安县主与许则成所生的儿子并没有失踪,实则已经死了。”


    “什么?”皇帝有些惊讶,“难不成是被他们害死了?”


    白休命颔首:“那小儿觉出母亲不对劲,一直吵闹不休。后来那二人便以为应安王妃祈福无法顾及家中为幌子,故意让人绑走他,想将他送离上京,谁知他跳车时摔断了脖子。”


    皇帝重重拍了一下桌案:“许则成真是不堪为人,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白休命微微垂下头,等皇帝稍稍平复一下,才继续道:“臣还听闻,那小儿之前曾经去王府将此事告知王爷,却并未被重视,他们反而将他送了回去,最后才导致他身死。


    许家下人将这件事告知了余安,臣认为,她心中怕是怨恨着应安王一家,根本不想与他们相认。”


    听完白休命这一番话,皇帝心中倒是有些同情起这个他几乎没什么印象的侄女了。


    沉默片刻,皇帝终于道:“罢了,虽然行事狂悖,到底事出有因。只是闹了朕的万寿宴,算不得大罪,找不到便算了。”


    白休命唇角微扬:“陛下仁慈。”


    “既然案子查清楚了,也该让应安王一家知道前因后果。”皇帝对身旁的太监吩咐道,“派人去传应安王一家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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