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有说, 具体的地方吗?”阿缠又问。
申轻雾摇了摇头:“他没有说过。”
这个是真的没有说,也没有说的必要,因为流风对她说起过他大哥的时候,他的大哥其实已经死去有些年头了。
阿缠显得有些失望, 但能从申轻雾口中知道这个消息, 对她而言已经足够。
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让申轻雾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阿缠将方才告诉过回雪,她们需要尽快离开大夏的事一并告诉了申轻雾。
申轻雾并无太多反应,之前她与回雪说要留在西陵,不过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如今能与女儿一同离开, 无论去哪里,她都是愿意的。
“回雪已经与你商量好了去处吗?”她问阿缠。
阿缠点头:“正巧, 我方才还与她说, 旷野之地算是个不错的去处,那里各族混居, 若是回雪成功转化为妖,修为至少在三境,只要小心些,你们在那里生活无恙。”
虽然西陵一下子冒出了许多四境,但其实四境并不那么常见,五境更是凤毛麟角, 三境修为在外面,只要足够谨慎, 不要自找麻烦,就能过得不错。
“也好,那就去旷野之地吧,听名字应当是个不错的地方。”
很多年前, 她第一次从流风口中听说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这样觉得了。
那时流风还说,有机会就带她去看一看,谁能想到,十几年后,她们要去那里生活了。
这时陈慧开口道:“既然要去大夏之外,是否要提前准备舆图?不过市面上有这种舆图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了重点,阿缠想了想道:“明日我们去找找看吧。”
实在不行,她只能凭借自己知道的一些内容手绘了。
三人在房中坐了大约一个时辰,她们正在商量离开时要带上的必要生活用品,以及各族的一些忌讳,免得不小心惹上麻烦。
大多数时候都是阿缠说,申轻雾认真听着。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抓挠声。
三人停下说话,陈慧走上前将房门打开,外面滚进来一个浑身雪白,长了六条尾巴的团子,那团子的尾巴尖上带着些许的黄色毛毛。
阿缠见状先上前,一把将团子抱了起来,并偷偷感受了一下手感,肉乎乎。
埋在毛毛里的狐狸脸才这露了出来。
“回雪?”申轻雾也凑了过来,眼中满是惊奇。
申回雪张张嘴,没能发出人声。
“阿缠,回雪这是怎么了?”
“没事。”阿缠神色轻松道,“只是刚得了妖力,不会控制。等适应一段时间,她就能自如掌控妖身,也能说话了。”
她数了下回雪的尾巴,六条尾巴,果然到了三境。
被她抱在怀里的申回雪跟着点了点头,阿缠抬手摸摸她的脑袋,申回雪的耳朵动了动,歪头蹭了蹭她的手。
既然申回雪现在无法说话,也变不成人,阿缠便也不好再问她方才吸收内丹的经过,打算等她恢复之后再说。
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阿缠与陈慧便回了自己房间,将回雪交到了申轻雾手中。
“回雪,我们睡觉了?”申轻雾抱着软乎乎一团的女儿,心也跟着化了似的。
小狐狸点点头,打了个呵欠。
将女儿抱回床上,安置好之后,申轻雾吹灭了蜡烛,也回到了床上。
夜色渐深,屋外隐约传来虫子的鸣叫声,身边的回雪踹开了盖在身上薄被,缩成一团,六条尾巴像是花一样散开。
申轻雾却依旧睁着眼,毫无睡意。
并不是因为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而激动,而是因为之前阿缠突然提及的流风的大哥。
许多过往的记忆,随着阿缠的忽然提及,涌入了她脑中。
有一些事,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其实都记在了心里,流风对她说的那些话,仿佛是在昨日一般。
流风很钦佩他的大哥,比起他那位被称为狐王的母亲,在他心中,他大哥才是最厉害的。
有一次,她见到流风喝了很多酒,问过才知道,那天是他大哥的忌日。
他以往只说他大哥有多好,许多事都不曾提及,那一日似乎想要找人倾诉,便与她说了起来。
他说,他大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纵横妖族,只有妖皇能与之匹敌。
虽然申轻雾对妖族了解不多,可申家毕竟是猎妖世家,还留着一些古籍,上面记载过妖皇的强大。
或许每一个弟弟都觉得自己的兄长强大无比吧,她那时候想着,却也不愿意与他分辨这种小事,便问:“既然你大哥这般厉害,他又因何而亡,难道是因为仇杀?”
流风摇头:“当然不是,我大哥可是五境,连母亲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还格外的记仇,白日里的罪过他的,晚上他便要报复回去。
这世上,能称得上他仇人的,也在百年前被他算计,被围杀至死,死得相当惨烈,连魂魄都没留下。”
这时申轻雾才变得认真起来,她知道流风不会编造出一段关于他兄长的虚假经历骗她,毕竟那也没有什么必要。
五境的狐妖,她申家的祖宗都没见过的强大妖族。
“他这样厉害,你又怎么能确定,他是真的死了?”当时的申轻雾提出疑问。
流风眼神有些迷蒙,对她说:“我最后一次去见他时,他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找他了。还让我回青屿山告诉母亲,将他的魂灯撤了。”
见她不懂,他就解释说:“母亲的每一个儿子在离山的时候,都会在山中留下一盏魂灯,我与大哥都点过那盏灯。你们人族说人死如灯灭,就是这个意思。我那次回山的时候,大哥的魂灯已经灭了。”
“那害死他的人是谁?”
当时流风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不会知道答案了,才听他说:“应当……是大嫂。”
“谁?”申轻雾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又听流风说:“如果大哥不愿意,他不可能那般轻易的死去。我母亲非常在意大哥,在看到他的魂灯灭掉时,也只是一直守着那盏灯,而不曾下山为他报仇,想来大哥早就告诉过母亲了。除了大嫂,我想不到还有谁能杀了他。”
“那你大嫂呢?”
“或许也死了吧,我并不能肯定。”
“为什么啊?”
“他们之间本就隔着血海深仇,我大哥强求来的缘分,走到这个地步,倒也正常。”
那时候申轻雾想到了流风总是会提及的侄女,他的大哥大嫂,不正是那两只小狐狸的父母吗?
她忍不住问:“这件事,你的两个侄女知道吗?”
流风摇头说:“她们不知道,大哥可以让我给他带话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就是不打算告诉她们。”
“这样对她们而言会更好吗?”年轻的申轻雾一时也难以分辨,流风与他母亲瞒下这件事,对那两只小狐狸来说,是否真的是好事。
可是,真相真的如流风说的那般,父母相残,确实太过残忍了。
流风笃定地告诉她:“这样的选择就是最好的。”
他说:“阿绵想来不会在意这件事,父母活着与否对她并不重要,她也不会好奇。那姑娘看着柔弱好欺,心却是冷的,她只在意阿缠。
偏偏阿缠,也不知道那样执拗的性子随了谁,明明从未得到过她爹娘的注意,偏又那般在意他们。”
那一次流风提起阿缠时,语气带着心疼。
他说:“阿缠出生那时候已经被大哥大嫂抛下了,就不必让她被抛下第二次了。知道了真相,不过是清醒地意识到,她的父母,一直都没有选择过她。
我大哥的风光,他的女儿们不知道。他的好处,他的女儿们也没有享受过。他死了,也不曾想过告知他的女儿们。既然如此,就不必让她们知道了。”
他还说:“还不如让阿缠心中带着一点期待,慢慢的长大,等她长成一只大狐狸,总有一天,她会不再眷恋他们,彻底走出去。
许多妖族就是这样离开父母兄长,成长起来的。阿缠或许成长的慢一些,但她一定会长大的。”
流风的话语中满是对阿缠未来的希冀。
可是流风啊,你的阿缠好像还没长大,就遭遇了意外。
申轻雾睁着眼,心中幽幽叹息,又过去了十几年,阿缠变成了人,却依旧还是在打听她父亲的消息。
她不知道流风说的长大需要多少年,只希望真的如他所说,阿缠总有一天会忘掉他们。
第二日,阿缠还未醒来时,忽然感觉脸蛋上湿漉漉的。
她睁开一只眼睛,就见到一团狐狸正在舔她。
“回雪,你要克制一下。”阿缠语气严肃,随后翻了个身,伸出一只手将狐狸团楼入怀中。
回雪嘤嘤地叫了两声,她还不能克制本能,正在适应中,再舔一会儿。
这时候已经是巳时中,阿缠抱着狐狸团又赖了会儿床,才抱着回雪一起走出房门。
陈慧不在,申轻雾将放在锅中热着的吃食端了出来,见阿缠到处寻人,才对她道:“慧娘去帮我买东西了。,她说要将昨日列的单子上的东西都提前买好。”
阿缠听后点点头,坐下来吃她的晨食。
一边吃还要一边喂给好奇的回雪,见她们两个玩的开心,申轻雾也没有打扰。
一直到了未时,陈慧才带着一车的东西回来了。
随后,她又将一本有些老旧的志怪话本递给阿缠,对她说:“我之前找书铺的老板打听,那老板听完我的要求,就给我找了这个话本,说是这上面就画着大夏之外的舆图。”
阿缠有些惊奇,翻开后,竟然真的见到书中有许多配图。
话本最后一页是一整张舆图,只有大概的区域划分,余下的便是途经这些地方的水域。虽然没有太多细节,但于阿缠所知的相差不大。
“如何?”陈慧问。
阿缠将话本递给申轻雾:“是可以用的舆图,想来话本的作者不是寻常人,等我一会儿将旷野之地的位置标记出来就能用。”
解决了最麻烦的舆图,其余的事到不必过于担忧了。
随后,又听陈慧道:“今日明镜司张榜了,对外公布了申家的罪行,并且会在明日午时,在菜市口将申家家主以及一应同族斩首示众。”
她看向申轻雾,问道:“你要去吗?”
申轻雾点点头,开口道:“毕竟是我大哥,我去送送他。”
随后又补充道:“我会小心,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阿缠点点头,她对申家的事没那么在意。
申家毁掉的时候,她已经对申家已经失去了兴趣,对他们的死并不如何关心,只道:“那你们去吧,我在家中陪着回雪玩。”
说罢又想起了什么,对陈慧说:“慧娘,你到时候帮我瞧瞧,薛滢是否也在其中。”
陈慧点点头:“知道。”
次日,陈慧带着头戴帷帽,面上还裹着一层面纱,最后又画了浓妆的申轻雾一起出了门。
临走时,在灶房里给她们闷了一锅鸡肉。
阿缠与回雪正在玩拍爪游戏,还没玩一会儿,就闻到了灶房传来的香味。
于是一人一狐都跑去了灶房,蹲在灶台前,眼巴巴地看着。
慧娘说还要焖上一刻钟,她们都有些等不及。
比起阿缠,回雪显然有些不太老实,她好奇地伸出爪往灶坑里探,结果爪子上的毛被余温烧黑了一片,她惨叫了一声,忽然就变回了人身。
阿缠仰头看着申回雪,她的容貌并未有任何改变,但身上曾经昭示着她是半妖的特征,却都消失了。
申回雪回想起自己之前都做过些什么,默默捂上了脸。
不过她并未尴尬太长时间,因为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她与阿缠盛了炖的极美味的鸡肉,又盛了两碗饭便自觉坐到桌旁吃饭。
两人边吃边说话。
阿缠问她:“吸收内丹时可发生了意外?”
“并没有意外,只是后来妖力改造身体的时候很疼。”回想那时的情景,她眼眶微微泛红,不过很快又想到了一件事,“阿缠,我看到了我爹。”
阿缠一愣。
申回雪说:“我几乎没有费力,内丹中的妖力便主动流向了我,最后内丹要被彻底吸收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他也在看我,只是那虚影太淡,转瞬就散去了。”
申回雪的话语中带着些许遗憾。
“这样啊……”
“不过我与我爹果然长得很像。”她变成狐狸的时候第一时间爬到梳妆台上照镜子,反正就是很像。
阿缠忍不住笑,感觉化为妖之后,回雪放松了许多。
“阿缠,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申回雪语气中充满感激。
“不如你帮我一个忙,就当回报我了。”
“什么忙,只要你说,我一定为你做到。”
阿缠说:“我在旷野之地,可能有两个认识的人,我不知道他们具体在何处,也不清楚他们是否还在那里。我想请你帮我寻一寻他们的踪迹,若是没寻到便罢了,若是寻到了,也不必惊扰他们,给我传个消息回来就好。”
“好。”申回雪郑重地点头,将此事记在了心里。
第112章 第 112 章 我要走了
午时已至, 菜市口外人山人海,几乎大半个西陵城的人都来了这里。
申家自百年前开始,便已经是西陵城内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昨日明镜司张榜公布申家的罪名, 几乎震动了整座城。
其中罪行有豢养妖族, 贿赂官员, 以及残害西陵以及周边百姓数百人。
事实上,明镜司在申家查到的,远不止于此。
申之恒这些年,虽然通过蛟母繁育出了半妖, 却只得了一个天赋上佳的蛟龙王,他觉得远远不够, 便依旧继续用妖丹来制造半妖。
但那些承载内丹的人, 却不是出自申家,而是他在周围以及西陵城内精心挑选的。
明镜司的人彻查申家时, 还找到了许多被留存下来的,已经半妖化的尸体。
更别提,他用活人来过滤妖丹中狂暴的妖力,直至妖力变得温和,才导入选定好的目标体内。每一次尝试,死的至少有十几人。
这些消息都没有对外公布, 而是直接通过明镜司的特殊渠道上呈皇帝。
若非如此,皇帝也不会这么快便下令, 要求将申家全族就地处死。
时辰还未到,周围百姓的议论声混杂在一起,聚成一股声浪。
申轻雾跟在陈慧身边,两人混在人群中, 前面虽然还挡着两排人,却也能看清那些跪在法场上的申家人。
今日处死的人中,几乎都是申轻雾的熟面孔,她的大哥大嫂侄女,堂哥堂嫂以及他们的子嗣,还有许多人。
她看到申之恒那满是惊恐的脸,回忆停留在他隐晦地劝她,让她参与父亲试验的那一刻。
申轻雾嘴角微微扬起,还真是风水轮流转,申之恒有没有想过他也有今天?
午时三刻一到,身为监斩官的沈灼一声令下,由明镜司卫充当的刽子手挥起手中鬼头刀,刀光落下,人头滚滚。
申轻雾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申家的落幕。
曾经,为了人族,为了正义而存在的猎妖师家族,终究走上了绝路,被她亲手送上去的。
申轻雾无声地笑了起来,心想,真好,终于都死干净了。
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回雪了。
陈慧也如愿在一堆倒地的尸首中找到了薛滢与她的头。
薛滢死时,眼睛还是睁着的,年轻的脸上满是绝望与不甘。
她大概不想死,也想不到,会落得这样一个死法。
斩首之后,百姓依旧流连不去,有人惊恐,未来的很长时间,今日之事,都会是西陵城内最大的谈资。
陈慧带着申轻雾挤出人群往家中走去,来到小院外,一边与申轻雾说话,一边开院门的陈慧忽然转头扫了一眼。
“怎么了?”申轻雾问。
陈慧面上露出几分疑惑,答道:“这两日,每次回来都感觉有人在盯着我,之前我还当是错觉。”
她最近吸收了妖兽血,虽然还未进阶,却变得比以前更敏锐了。这种让她警惕的感觉一再出现,终于让她产生了警惕。
申轻雾闻言有些担忧:“是否要告诉阿缠,若是有人监视,定然也是为了我和回雪。”
陈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会儿与她说一声。”
两人进了门,便见到已经恢复人身的申回雪。阿缠正在指点她如何使用妖力,直到见到二人,她们才停了下来。
“娘。”申回雪叫了申轻雾一声。
申轻雾上下打量着女儿,终于放下心来:“没事就好。”
陈慧则走向阿缠,对她说:“已经见到了薛滢,她今日与申家人一起被斩首了。”
阿缠装模作样地评价道:“真是可惜,年纪轻轻的,被自己爹娘送上死路。”
季婵死的时候,他们一家人还在亲亲热热的赏着花灯。风水轮流转,可真是转得快啊。
“对了,最近两日,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阿缠并未怀疑她,而是道:“正好我有事要找白休命,一会儿将这件事告诉他就好。”
“我陪你去?”
“不用,你在家中帮回雪她们收拾行李吧。”
“现在收拾行李,是这两日便要离开吗?”陈慧意外地问。
申回雪听到她的话,回身朝陈慧笑了一下,对她和申轻雾道:“我已经和阿缠商量过了,尽早离开这里,明日天气应当不错,适宜出行。”
申轻雾没有意见,陈慧心中倒是生出几分不舍,从上京到西陵,一路上相处,转眼就要分别了。
申回雪又道:“将来若是有机会,慧娘可以带着阿缠来旷野之地寻我。”
陈慧想了想,这个将来似乎也并不是很遥远。
她快要二阶了,等她三阶了,说不定也可以如回雪一样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好。”她郑重应下。
阿缠是一个人出门的,她离开小院的时候倒是没感觉被人盯着,大概是她足够迟钝。
再一次来到西陵王府外,守门的依旧是明镜司卫。
听说她要见白休命,对方也并未呵斥,而是让她等着。等了大约半刻钟,那守卫将她带去了地牢外。
阿缠在地牢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见到白休命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带着一股血腥味。
见阿缠嫌弃地皱了皱鼻子,白休命故意往她这边走了两步:“找我有事?”
两日不见,他气色似乎好多了。阿缠的目光从他脸上划过,心中觉得满意,想着自己似乎应该先客套一下,便道:“你今天气色不错。”
白休命挑眉。
又听她有些嫌弃地挑剔道:“就是气味不太好闻。”
“行,下次见面提前通知我,我沐浴之后再去见你?”
阿缠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看来是真的很嫌弃了。
白休命低头看了看自己今早才换过的衣裳,带着她往自己住的院子去:“走吧。”
“去哪里?”
“不是嫌味道不好,去换身衣裳。”
“哦。”阿缠跟了上去。
白休命去内室换衣服的时候,她就坐在外间喝茶,手边还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她每一个都尝了尝,很好吃。
白休命换了身暗紫色窄袖交领长衫走了出来,见阿缠盯着那几样点心,便问:“饿了?”
阿缠摇头:“我刚吃过饭。”
慧娘焖的鸡肉真好吃。
“那留下来吃暮食?”
白休命说完,便见阿缠一直盯着他瞧。
“看什么?”他问。
“你最近看起来,像是个好人了。”阿缠由衷道,竟然都会留她用饭了。
“所以你以前屡次三番说我是个好人的话,都是在骗我的?”
这男人可真是小心眼。
不小心又被抓到把柄,阿缠立刻神色自若地转移话题:“你不要转移话题,我来找你是说正事的。”
白休命也不与她计较,做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开口道:“说吧,什么事?”
“慧娘与我说,这两日感觉有人盯着她,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察觉到了申回雪没有死,查了过来?”
“嗯。”
“嗯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话呀。”阿缠不满他的敷衍。
“你将申回雪母女要走的第二日,张憬淮就来找我要人。我告诉他人死了,但是他没信。”
张憬淮没能见到秦横,却也没有离开西陵。
他第一时间便盯上了与申回雪关系亲近的阿缠,不过还算知道分寸,没有让人入宅探查,只是在外盯着。
“他?”阿缠皱起眉,虽然嫌弃这人,到底说了句还算公允的话,“他倒是有些担当。”
毕竟是诛九族的大罪,这位精明世故的理国公世子,能主动将把柄送到白休命手中,至少证明他确实在意回雪。
不过阿缠很快想到了一个问题:“盯了我两家日,说不定他已经发现了回雪在我家中,那他岂不是拿捏到了你的错处 ?”
“是啊,想好怎么补偿我了吗?”
阿缠不想补偿,于是提议:“不如灭口吧。”
白休命几乎被气笑。
“明日我便要送申回雪母女离开,那位理国公世子不会出来捣乱吧?”她有些担忧地说。
“不必在意他,他不会将事情闹大。”白休命语气随意,似乎这真的没把张憬淮放在心中,而是问她,“她们打算走哪条路?”
“离开大夏最近的路线便是走西城门,但是那里要手令,所以我们商量先去雍州,再转道。”
“不用那么麻烦。”白休命递给她一张纸,阿缠接过一看,这是官府出具的通行文书,有三日时限,还盖着官印。
有了这个东西,就可以直接走西城门了。
看上面的日期,他放人那日,便已经开具了文书。
阿缠一边想这人真是周全,一边飞快将文书收了起来,脸上绽出甜甜的笑容:“谢谢白大人。”
阿缠最后还是没能留在西陵王府用饭,明日回雪就要走了,白休命什么时候都能见,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天色渐暗,一直盯着阿缠住处的护卫终于离去,他绕了一圈,进了一家客栈。
昨日,张憬淮就住在这家客栈中。
那护卫敲响房门,很快里面便传来了声音:“世子,属下回来了。”
“进来。”张憬淮的声音响起,那护卫走进来之后,发现房间中除了张憬淮还有一人,这人有些陌生。
看到他进来,那人朝张憬淮拱拱手:“世子,下官先离开了。”
张憬淮“嗯”了一声,还在回想方才这人带来的消息,白休命曾让人去衙门开具了一张通关文书,限期三日,明日是最后的期限。
房门被关上后,护卫低声汇报道:“世子,今早那活尸与一名看不清容貌的女子离开了季婵的院子。看身形,并非季婵,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并未靠近她们,但感觉那人极有可能是回雪姑娘的母亲。”
“昨日去买舆图,今日家中突然凭空多出一人……”张憬淮嗤笑一声,“我还当白休命无情无欲呢,原来也会徇私枉法。”
那护卫垂着头,不敢随意插话。
沉默良久,张憬淮忽然站起身,似乎打算出去。
“世子。”那名护卫终于开口叫住了他。
“还有事?”张憬淮问。
“既然白大人已经将回雪姑娘救出来了,世子何必再参与到此事当中?”护卫说话的时候,额上微微冒汗,他也知自己的身份不该妄言,可总不能看世子越陷越深。
“闭、嘴。”张憬淮声音极冷,看起来已经动了怒。
那护卫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却并未闭嘴。
“世子,你心知肚明,这件事之后,回雪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留在你身边了。”护卫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不如就这样放她走吧。”
他身为张憬淮的贴身护卫,从小便与对方一起长大,甚至比理国公更了解张憬淮。
虽然国公府上下都觉得,张憬淮养着申回雪,不过是年轻人图一时刺激,他却知道,世子是喜欢回雪姑娘的。否则当初见到她时,也不会她的几句哀求,便将她要走。
一养便是这些年。
可喜欢又能如何,世人眼中的身份地位甚至都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种族才是。
理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半妖。
世子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所以拖了很多年,终于还是与旁人定亲了。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意外,或许世子还能强留回雪姑娘在身边,可现在,最后一丝侥幸都没有了。
“滚出去。”张憬淮一字一句道。
那护卫依旧跪着,他抬起头看向张憬淮:“何况,我们理国公府,也得罪不起白休命。世子,他已是四境,之前两名四境大妖联手都没能要了他的命,若无意外,他就是我大夏下一任明王。”
“滚!”张憬淮怒喝。
那护卫朝他磕头,然后起身走了出去。
护卫一直在门口站着,张憬淮终究没走跨出那道门。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阿缠便起来了。今日外面起了雾,看起来白蒙蒙的。
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回雪用阿缠教她的袖里乾坤之法将随身物品暂时收了起来,母女二人换了轻便的衣裳,又在脸上装扮了一下,掩盖了容貌,四人才一起出门。
街上的人不多,西城门离阿缠住的地方有些远,可这样长的距离,转眼就到了。
今日守城的士兵竟然是上次阿缠与白休命过来时见过的那位,他似乎是这些守城士兵的首领,阿缠给他看了通行手令,又与他商量,能否出去送送朋友,一会儿便回来,对方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阿缠心中还在奇怪,这人之前明明很是在意规矩,难道是给白休命面子?
谁知四人出了城门,却看见浓重的雾气中,有一道身影已经提前等在了那里。
其余人还未认出那人是谁,申回雪已经一眼认出了他,是张憬淮。
这些时日她都不曾想过张憬淮,昨夜忽然想起了他,但那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张憬淮曾是她的救命稻草,很长时间她只能从他身上汲取一丝情谊,可终究无法长久。
本以为悄无声息地离开,也不必道别,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阿缠也已经分辨出那人的身份,微蹙起眉,心想白休命昨日还说不必在意这人,今日人就这么出现了,真是阴魂不散。
张憬淮没有过来,申回雪朝他的方向看了片刻,便迈步朝他那里走去。
“回雪。”阿缠叫住她。
申回雪朝她笑笑:“阿缠,我与他说几句话,没事的。”
申轻雾从两人的对话中似乎也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见女儿执意上前,却也没有阻止。
申回雪走到了张憬淮面前,他今日依旧骑着马,在她走过来时,他从马上下来,站到了她面前。
“张憬淮,我要走了。”她看着他,这般说道。
第113章 第 113 章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张憬淮沉默的注视着申回雪, 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落在他眼中。
她身体上那些曾经让人侧目的属于妖族的痕迹都不见了,显然不会是因为她变成了人。
张憬淮开口问她:“不能留下来吗?”
申回雪摇摇头:“不能。”
“是因为你被抓之后,我没有去找你吗?”
申回雪似乎有些意外他会这样问, 愣了愣才答:“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那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对你不够好, 所以你恨我?”
很多的事,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可是从来没有人说开过。
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可是都要分别了, 申回雪沉默许久,还是选择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我不恨你, 相反, 我一直记得是你救了我,让我免于落入更难堪的境地, 我从来都很感激你。”
“只有感激吗?”
申回雪垂下眼,许久才道:“你知道的,张憬淮,喜欢在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你不会为了我改变,当我有能力的时候,也不会为了你停下脚步。”
她喜欢张憬淮吗?当然是喜欢的。
他们在一起这些年, 他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会在心里留下涟漪。日积月累, 增增减减,始终还是喜欢的。
她甚至很清楚张憬淮喜欢她,他为她破了很多例,顶着理国公的压力将她留了下来。
她还记得, 张憬淮有一次外出办差回来,受了一身伤,还没忘记送她礼物。
那根簪子她喜欢了很久,离开上京的时候,还是留在了那里。
可这些,对他们而言,都不是最重要的。
他们不会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和事,而选择彼此。
张憬淮张了张嘴,想说可以,但其实是不行的。
他的一切来自家族,必要回报家族,他不能行差踏错哪怕一步,也不能为了申回雪,放弃整个理国公府。
张憬淮站在那里,像是能够感觉到,整个家族压在身上的那股沉重感,压得他的心脏一阵阵疼。
申回雪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张憬淮,祝我一路顺风吧,我也祝你得偿所愿。”
她是真心希望张憬淮能够一直这样好。他本来就是天之骄子,愿他往后也不必为谁低下头。
“祝你,一路顺风。”张憬淮终于还是开口了,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要做无谓的挽留。
“山高水长,张憬淮,后会无期。”申回雪转过身,泪滴从泛红的眼眶中垂落。
此生,都不再见了。
走回到申轻雾身边,申回雪对阿缠与陈慧道:“阿缠,慧娘,我们走了。”
“路上小心。”
“一路顺风。”
申轻雾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道:“阿缠,希望你往后的日子,都能开心。”
你开心了,流风也会很高兴。
阿缠一怔,随即笑道:“我会的。”
母女二人渐渐走入了浓雾中,身影终于消失不见。
直到阿缠与陈慧回到城门内,张憬淮依旧站在那里,看着申回雪离开的那条路。
送走了申回雪母女回到家中,阿缠感觉家中冷清了许多,忽然就不想继续留在西陵了。
“慧娘,我们多买些西陵的特产,收拾收拾,准备回上京吧。”
“白大人要回上京了吗?”陈慧问。
“差不多,不会等得太久,他出发之前会让人通知我们。”
“那好,明日我们便出去逛逛,除了特产,还有香料,别忘了,你可是对熟客们许诺过,等你回去要做些新奇的香丸的。”
“哎。”阿缠叹了口气,每次不想努力的时候,慧娘都会催着她上进。
又等了四日,她们终于等来了白休命派人传来的消息。
明日,押送西陵王与其亲眷的队伍便要归京了,这次沿水路走,乘官船,从济水到淮水,在交州上岸,然后直奔上京。
阿缠对此并无异议,毕竟她是蹭人家船的,而且坐船要比坐马车舒服多了。
第二日一早,两人还未出发,就有明镜司卫过来敲门,告诉了她们巳时出发,并主动将她们的行李放到准备好的车上运走。
阿缠与他们道谢后,跟着运行李的人往那头走去。
走出家门她们这才发现,去往码头的这条路的两边,每隔几米便站着一名士兵,看样子都不是好惹的。
路上能见到不少沿街的百姓躲在门后偷偷往外瞧,他们似乎听说了西陵王即将被带回上京受审,都很好奇,想要凑个热闹。
阿缠原本还期待,会有拦路为西陵王抱不平的戏码,可惜并没有。直到她们到了码头,都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西陵王执掌西陵多年,却也没有如何受西陵百姓爱戴。
百姓在当权者眼中愚昧无知,可到底也不是傻的。
申氏一族与西陵王府关系如此亲近,申氏犯下的罪孽,必然有西陵王一份,否则朝廷来的官又怎么会将西陵王府抄家,将西陵王全族都抓了起来?
听说还是西陵王世子大义灭亲。
比起西陵王的生死,市井百姓更好奇的或许是西陵王与他亲生儿子之间的恩怨情仇。
今日码头上并无人寻常百姓出没,也没有船只停泊靠岸。
岸边停着五艘官船,比阿缠来时乘坐的船大许多。
明镜司卫将阿缠她们的行李送上了第一艘船。
来时的路上阿缠与几名明镜司卫搭话,听说明镜司指挥使也要与他们同往,她还依稀记得那位看起来就不太好相处的指挥使,也还记得是他将白休命停职的。
现在看来,当日停职的那一幕八成是白休命与他那位上司联手演给西陵王的戏码。
想到自己要与对方乘坐一艘船,阿缠感觉不大自在。
不过很快,她的烦恼便没有了。
她与陈慧上船后,一直等到巳时,那位指挥使也没有登船,她反而等来了白休命与他的一干下属。
今日白休命终于穿上了官袍,远远看上一眼,气势骇人。
“你怎么上了这艘船?”等他靠近,阿缠忍不住问。
“有什么问题?”
“后面的船不是还有押运上京的犯人吗,你不用去守着他们吗?”
“不用。”见阿缠很是疑惑,他便多说了一句,“指挥使在那艘船上。”
总觉得明镜司的任务分配好像反了?哪有指挥使干活,镇抚使在旁看热闹的?
阿缠倒是不知道,白休命倒是想要去看守要犯,但是秦横没敢让。
生怕他路上一时忍不住,将西陵王大卸八块,到时候难道要将一堆西陵王送到皇帝面前吗?
偏偏沈灼还被留在西陵收尾,秦横这个指挥使就只能自己上了。
所以说,年轻的时候不要什么人都教,教出的崽子长大了惹祸,还不是需要他收拾烂摊子。
巳时已到,脚下的船沿着济水,缓缓驶离西陵。
阿缠站在甲板上,看着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城池,心中那一丝丝怅惘渐渐消散。
此时已是深秋,济水两岸山中树叶五彩斑斓,有绿的、黄的、红的,连成一片,像是哪位画师在此涂抹过景色。
这一次,水中再无蛟龙兴风作浪了。
船行五日,在第六日的傍晚,终于停在了交州下辖的宝丰县。
交州府的官员,与宝丰县的县令等人早早在岸边等候。
白休命下船与他们交接,交州知府早就已经接到上边的命令,让他全力配合明镜司办差。
见到人后也不多话,直接让白休命验收提前准备好的囚笼,车架,马匹等物。
白休命检查无误,五艘船上的明镜司卫这才依次下船。
西陵王府的众多囚犯被押下船的时候头上都罩着黑色头套,身穿一样的囚服,一时很难分辨出身份。
这些囚犯被一一锁入囚车中,随后后面的船上抬下一个个箱子,这些箱子足足装了三艘船。
阿缠终于知道那多出的三艘船到底是装什么的,估计是白休命走的时候将西陵王府的地皮都刮下来一层。
随后,一行人随着交州知府前往驿站,阿缠与陈慧则缀在队伍后面。
远远看到了驿站的位置,阿缠便叫来了一名明镜司卫,让他给白休命传个话,说自己出去散散心一会儿回来,便拉着陈慧往县城中最热闹的街市走去。
今日宝丰县中似乎有什么活动,天色已经不早了,依旧有不少百姓还在街上流连,且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阿缠两人跟着人群走了过去,还没靠近,便听到了热闹的敲锣打鼓的声音,没多久就见到一处空地上支了个大大的戏台,戏台左右两边站着的人打着赤膊,脸上涂红,手中举着火把,口中发出呼和声,与锣鼓声应和。
台上的几人赤着脚,身上的穿着更为繁复,脸上带着不同的面具,口中唱着古怪却又让人印象深刻的调子,舞动身体。
他们的动作十分夸张,却自有一番韵律之美,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这是在做什么?”阿缠忍不住好奇,询问一旁的正踮着脚看得兴致勃勃的一位大婶,那大婶怀里还抱着个不大的娃娃,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大婶很是热情,对她道:“姑娘一看就不是我们宝丰县的人吧,这是在唱鬼戏呢。”
“鬼戏?”阿缠以前并未听过,只好猜测道,“是为了驱赶鬼怪吗?”
“哎呀,鬼戏的作用可多着呢,驱鬼都是小事,我们交州的鬼戏可是为了祭祀神明,保佑来年风调雨顺。”
“这般厉害?”
“那可不。”大娘骄傲地指着台上道,“今日姑娘运气好,遇上了我们交州最有名的鬼戏班,他们今日唱完之后,可就要往上京去,据说要给皇帝老爷祝寿呢。”
大婶正说着,她怀里抱着的小娃娃拍拍她,啊啊了两声,指着台上示意她看,大婶赶忙转过头。
阿缠也发现,周围看戏人的嘈杂声都小了许多。
随后,她只听到鼓声密集响起,台上唱鬼戏的人各自转场下台,空荡荡的戏台上忽地亮起一簇火光,火光闪过之后,台上便多出一人。
那人穿着宽大的红色戏服,初时是背对着台下百姓的,一股空灵的吟唱声响起,那人的身躯随着音调开始做出各种舞蹈动作。
即使不用旁人讲解,阿缠也能感觉到,后上场的人比之前面几人跳得更好。
见台下观众兴奋又压抑的模样,想来这位也比之前的几位更有名气。
等台上那人转身之时,周围一片吸气声。
阿缠仔细看去,那人没带面具,却长了一张很是吓人的脸,至少她没见过哪个正常人的脸是长成那样的,五官分布十分别扭可怖,并不像是装扮出来的。
“慧娘,你看那脸是真的还是假的?”阿缠凑近陈慧耳边问。
陈慧也盯着台上的人看,眼中也有疑惑:“瞧不出异常,像是真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又听到旁边有人说了起来。
“哎呀,余大家这脸,每次见到都不一样,也不知是如何画的,怎么如真脸一般?”
“可不是,上一次我去府城看戏时,余大家分明不是用的这张脸,还别说,今日这个瞧着更凶恶几分,着实骇人。”
“看惯了余大家的脸,我都不乐意看那些面具了,总是差了点什么。”
“那木头面具哪能与号称千面鬼的余大家比。”
这人说完后,顿时引来一众赞同声。
那位余大家的戏结束后,如来时一样,在一片火光中消失。台下的百姓也不如方才那般小心了,大声赞美起对方的唱腔与舞戏。
阿缠与他们的看法相同,即使她不懂,也不妨碍她欣赏。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余大家的那张脸,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那般逼真?
戏台上又来了新的角,不过大家口中还在议论方才的余大家。
有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遗憾地对身旁人道:“可惜今年过年时看不到余大家的鬼戏了,往年有人来请,余大家都不肯去京城,怎么今年突然就要去了?”
“我倒是听我们村里张家在府城的那个老三说过,我跟你们说,你们可不要告诉旁人啊。”一个大娘突然压低声音说。
“你倒是快说啊。”有人急切道。
周围至少凑了十双耳朵在听,阿缠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据说余大家当年遭遇意外撞坏了脑子,忘了自己已经成过亲了,如今忽然又想了起来,这次是要进京寻她相公呢。”
“这……余大家在我们交州扬名也有几年了,也不见有人来寻她,那人怕不是早就换了婆娘,还能寻到吗?”有人迟疑地说。
“谁知道呢。”周围人一片唏嘘。
阿缠只是随意听了一耳朵,只当听了个热闹,也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第114章 第 114 章 白大人辛苦了
看过鬼戏, 阿缠与陈慧在附近的摊位吃了馄饨。
老板的手艺一般,但胜在量大,来往看鬼戏的人多,生意很是不错。
吃完馄饨, 她们又去不远处的摊位买了蜜饯和麻糖, 旁边是卖面具的, 阿缠口中叼着一块麻糖,好奇地看着面具摊上挂着的鬼面具。
来买鬼面具的人多是家中有稚儿的,听老板说,若是夜里孩子哭闹, 就将面具挂在床头,能将不干净的东西惊走, 十分有效。
阿缠觉得这些面具做的很特别, 犹豫了好一会儿,从中挑了一个最大的, 拿在她手中堪比盾牌。
这鬼面具足足要价一百文,老板也没想到她会瞧上这一直卖不出的面具,乐呵呵地将面具取下来交给她,还送了个巴掌大的小面具。
等她们抱着面具回驿站的时候,正好与告辞离开的一众交州官员撞了个正着。
走在前面的那位知府倒是没什么官威,仔细瞧了眼面具, 笑呵呵地问:“姑娘这是去看鬼戏了?”
阿缠答道:“是,刚看完回来, 很是精彩。”
“正是,其他地方的戏可是完全比不上我们交州的鬼戏。”这位知府一脸自豪,显然是鬼戏的重度爱好者,夸鬼戏的时候, 都不忘记贬低一下其余竞争对手。
这时,白休命走了过来。
那知府见到他,神色一肃:“下官这便带人离开了,白大人请留步。”
白休命微微颔首:“刘大人慢走。”
阿缠让到一旁,让这些地方官员先出了驿站,这才抱着她的面具走了进去。
走了两步,她又退回到白休命身旁,讨好一笑:“白休命,我的房间在哪里?”
白休命睨她一眼:“刚下船就跑的没了踪迹,我还当你不打算回来了。”
“怎么会呢,我出去玩的时候,心里可都记挂着你呢,这是我送你的礼物。”说着将怀里的巨大面具塞到了白休命手中。
“礼物?”白休命低头看了一眼被强塞过来的礼物,不是很理解这东西的用途。
阿缠神色认真地解释道:“这是交州特产的鬼面具,挂在床头,可驱逐鬼祟。面具越大效果越好,我当然要把最好的买回来送给你啊。”
说罢脸上满是你还不快来夸夸我的表情。
站在不远处的陈慧默默别开了眼,心想那卖面具的老板可没说过后半截话,若他有阿缠一半的口才,也不用担心面具卖不出去了。
白休命将面具翻过来,自己看了看。这面具做得狰狞,驱逐鬼祟的效果尚未可知,但若是挂在床头,半夜吓死个把人倒是轻轻松松。
不过他还是收下了这份“重礼”,他一手拿着面具,一边对阿缠道:“走吧,带你去你的房间看看。”
阿缠立刻跟上去,心想这人真是越来越好哄了。
这次来的人实在太多,尽管交州知府已经将驿站周围的房舍都清空给明镜司入住,但房间也不是很充裕。
今晚阿缠要与陈慧宿在一间屋子里。
阿缠对此倒是没有异议,房间虽然简陋了些,但打扫的很干净,被褥也都是崭新的。
将人送回了房间,白休命正打算出去,忽然被阿缠拽了下袖子。
他回过身:“又怎么了?”
“我们明天几点出发?”
“巳时初。”
“我会准时回来的。”她决定明天早起再出去逛一逛。
“还要去玩?”
“怎么能是玩呢,我这叫……”阿缠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贴切的词,“体察民情。”
白休命似笑非笑地问:“那你体察到了什么民情?”
“宝丰县的麻糖可好吃。”说着将放在桌上的油纸包打开,捏起一块麻糖递到他嘴边,眼巴巴地看着。
白休命看了那麻糖一眼,张嘴咬住。
等白休命从阿缠房间中走出来的时候,几名还未回房的明镜司卫就看到他们的大人一手拿了个奇怪的盾牌,嘴里还咬着一块糖,看起来就十分亲民。
几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被白休命冷眼扫过去,顿时一哄而散。
这晚阿缠睡得很踏实,下了船,终于没有那种晃晃悠悠难以着地的飘忽感了。
醒来时还未到辰时,她与陈慧洗漱后,便出了驿站。
昨天吃馄饨的时候,听人说宝丰县孙记羊汤味道极好,就在唱鬼戏的隔壁街,她正打算去试试。
她来的已经有些晚了,孙记羊汤馆中坐满了人,见是两位眼生的客人,老板娘便将她们带到角落的位置坐下,与她们同桌的也是名女子。
那女子身形消瘦,只挽了简单的发髻,不施粉黛,她面色不大好,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很快,老板娘便端了两碗羊汤上来,其中一碗只放了羊血。
阿缠见到对面女子吃的胡饼不错,便说也要同样的饼,结果老板娘一脸为难地说店中只有蒸饼,并不卖胡饼。
那女子听到阿缠与老板娘的对话,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突然开口道:“若是姑娘不嫌弃,我分你一块胡饼。”
这女子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空灵,这样特别的声音,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你是余大家。”阿缠笃定道。
那女子扯动了一下唇角,面上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姑娘认得我?”
“昨日我才听过你的戏,你的声音很好听,鬼戏也好看。”阿缠由衷赞美道,“不过胡饼就不必了,我吃蒸饼就可以。”
“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交州人?”余大家问。
阿缠解释道:“我们是京城人,正打算回京,昨夜路过宝丰县,恰好看了场鬼戏。”
“那还真是有缘,我原也是京城人,如此这般缘分,这胡饼就当我与姑娘的相识之礼了,姑娘莫要嫌弃。”
说罢,余大家将桌上还放着两块胡饼的油纸包推了过来。
见她都这样说了,阿缠便没有再推辞,这位余大家看起来也不是在故作客套。
短暂交流后,两人都不再交谈。阿缠坐下喝了几口汤,羊汤的味道果然极鲜美,配上酥香的胡饼,正是相得益彰。
阿缠吃了半张饼,抬头去看余大家,她也正在吃饼,不过并不直接张嘴去咬,而是用手掰成小块吃。
她的举止自带几分优雅,与整屋子的人格格不入,却又并不显得刻意。
这种吃东西的姿态,季婵是学过的。在一些场合,若是许多闺秀都是这般仪态,若不如此,是会被人暗中耻笑家中教养不好的。
联想到昨夜听的那些传言,阿缠不由对面前这位余大家的身世产生了些许好奇。
“我听人说,余大家唱完这场戏,便要与戏班去京城为圣上祝寿了?”阿缠主动挑起话题。
消息都在百姓中传开了,想来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听到阿缠的话后,余大家不疾不徐道:“都是大家抬举,并非为圣上祝寿,戏班是受应安王所邀去上京的。
王爷途径交州时喜欢上了听鬼戏,回京后一直念念不忘,想我们去京中唱上几场。又因陛下万寿节将至,便推举了我们戏班,只是得了个机会而已。”
说罢,她抬眼看了看阿缠:“姑娘看起来绝非寻常人,可是知道应安王?”
阿缠倒也没有否定对方的话,只是点点头:“听说过一些,但是不多。”
这位郡王一直很低调,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便是十分惧内,府上并无姬妾,只得了一子一女。
儿子没什么本事,女儿倒是嫁得不错,听闻是榜下捉婿为自己寻的相公,如今她相公已经是吏部侍郎了。
阿缠将发散的注意力收回,笑道:“以余大家的能力,定然能马到成功。”
“借姑娘吉言,若是有机会,到了京中我请姑娘听戏。”
“若是余大家到了京中,我定然是要去捧场的。”
余大家喝完了羊汤,与阿缠道了别,便起身走了。
阿缠一直目送她离去,才收回了目光。
“昨日见了余大家的鬼脸,还当她真的长得青面獠牙,也不知是如何装扮的,竟那般逼真?”阿缠忍不住与陈慧道。
陈慧却并未在意这个,在民间能被称上一句大家的,都是有些绝活在身上的,不足为外人道。
她对阿缠道:“她的脸色不太对,身上有些阴气。”
阿缠也注意到她脸色不好,却也没什么头绪,只道:“许是不经意沾上的?”
寻常人总走夜路也容易沾染阴气,鬼戏嘛,夜间开唱,偶尔引来游魂倒也算不得多罕见,平日里多晒晒太阳便好了。
陈慧点点头,也同意了阿缠的说法。
两人用完饭回到驿站的时候,明镜司卫已经在整理行装,见阿缠与陈慧回来,有人将她们引向队伍后面的马车中。
那马车宽大舒适,似乎还做了减震,比来时乘坐的马车也不差。
巳时初,队伍终于出发了。
这一行便是整整十日,当阿缠终于看见上京的城门时,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恍若隔世的感觉。
转眼,她到上京都快要一年了。
上京的秋日比西陵要冷上许多,阿缠准备的衣衫不够厚实,在马车中坐着都觉得有些冷,幸好很快就能回家了。
到了城门口,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
略等了片刻,队伍依旧没动。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阿缠掀开车窗的帘子探出头,就见到白休命骑着马来到车旁。
“前面怎么了?”阿缠问。
“没什么,有人挡了路。”白休命说得轻描淡写,随后又道,“进城后我让人直接送你回家。”
“好。”阿缠点点头。
想来挡路的人地位不低,怕是与西陵王有关,这种事,她就不去掺和了。
不过随即,她眼珠一转,朝白休命招招手。
“还有什么想说的?”
白休命俯下身,她探出小半个身子,凑到他耳边说:“你说晋阳侯夫妇这般着急将女儿嫁入申家,是不是得与申家有些见不得人的关系?”
申家与晋阳侯一家的关系她自然是心知肚明的,白休命亲自调查的消息,想来也不会出错。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申家获罪,连薛滢都被处死了,晋阳侯一家,凭什么能安然无恙呢?
白休命瞥她一眼:“你就想说这个?”
见他要起身,阿缠忙拽住他的衣襟,又把人拽了回来,不满道:“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说。”
“你回京后,是不是很忙?”
“是有很多事,怎么了?”他问。
“那我要见你怎么办?”
“见我。”白休命凝视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
“我见你难道还需要理由吗?”她反问得理直气壮,当然是想见他。
至于为什么?阿缠想了想,最后归结为习惯使然。这些时日整日都能见到他,突然见不到了,她不习惯不是很正常吗?
明明离京前她还没有这个毛病,都怪白休命!
白休命微愣,眼中溢出些许笑意,对她道:“明镜司的守卫可曾拦过你?”
“我才不去明镜司,而且为什么要我去找你?”
白休命当即从善如流道:“那改日我邀你去我家中做客可好?我府上养了一池龙鲤,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
龙鲤,这个名字就已经让阿缠喜欢了。
他的回答勉强让阿缠满意,她微微扬起下巴:“我考虑考虑。”
白休命眉眼柔和下来,又听阿缠问:“那晋阳侯一家呢?”
说了半天,还没忘记这事。
白休命失笑:“一会儿就去抓,定然仔细调查。”
阿缠顺手拍拍他胸口:“白大人辛苦了。”
在车中听着两人说话的陈慧扯了扯唇角,心想幸亏白休命只是宗亲,这辈子没有机会登临帝位。
否则,一定是个昏君。
第115章 第 115 章 你想如何严惩白休命?……
又等了好一会儿, 前面的队伍才终于动了。
阿缠乘坐马车经过城门口的时候,发现距离城门不远处有一辆极为奢华的车架被从中间劈成两半,一匹马拉一半。
只看马车,今日拦路的人至少也得是个王爷。
她还以为西陵王落魄到这个地步, 原本攀附他或与他相熟的人应该敬而远之才是, 没想到真有人为他奔波。
阿缠将心中疑惑说给陈慧听, 陈慧摇摇头:“哪里是为了西陵王奔波,他们怕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
西陵王是少有的双字亲王,驻守边境之地,曾经也手握西陵军权。
可惜老西陵王去的太急, 兵权没能交到儿子手上就被皇帝截住了,如今西陵王被押解回京, 怕是大夏皇室往后就没有这个封号了。
连西陵王都这般轻易被皇帝解决掉, 那些有封地有实权的王爷们能不担心吗?
要知道,除去西陵王, 二字亲王还有两位呢,他们二人心中该如何想?
阿缠不懂皇室内的权利纠纷,但她懂一个道理,谁拥有最强大的力量,谁就拥有决定权。
妖族都是这样的,或许大夏皇族还要顾及一些别的?
她只希望白休命能得偿所愿, 不然,总觉得他会做出一些大逆不道的事。
进了城之后, 一队六人的明镜司卫将阿缠她们护送回昌平坊。
当终于看到自家店门的时候,她心中竟也有了几分安定的感觉,终于回家了。
那几名明镜司卫随后又帮她将两车行李卸下来搬到屋中,这才告辞离开。
关上了房门, 两人没有急着收拾行李,而是先去打扫房间,晚上还要住人。
走了这些时日,屋子里都带着一股尘土味。
阿缠十分勤快地去打水,手还没碰到水桶,就被陈慧拎着放到椅子上坐好,还给她找了一套厚实的衣裳让她换上。
“前两日你还在发热,少碰冷水,老实在这里坐着,别乱动。”
阿缠抱着衣服强调:“我只是有些轻微发热,而且我现在已经好了。”
前几日在路上,她恰好进入了内视状态,束缚在她腰上的那根锁链自己断掉了。
想来是她帮了申轻雾,终于得到了反馈。
那根链子断掉后,她如往常一般身体不适,但并没有持续很久。可见,随着身上锁链的消失,她的体质确实有所好转。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白休命送的那一堆补身体的灵果灵药起了作用。
陈慧完全不理阿缠,她只好放弃说服对方,听话地回到前面去换衣裳。
等她磨磨蹭蹭换好了衣裳,她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干净了。
阿缠站在自己房间外,忽然就有点理解慧娘为什么不肯让她干活了,她由衷觉得,慧娘怕她再发热都是借口,分明就是嫌弃她干活太慢!
两人回来的第二日,店门开了,隔壁的徐老板才知道她回来了。
阿缠将之前在西陵买的一套瓷器送给对方,他果然爱不释手。
徐老板拉着阿缠在店门口聊了好一会儿,先是问了问她在西陵的见闻,然后又给她分享了一下最近京中发生的事。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徐老板口中,最近京中只能用风平浪静来形容。
言语间他还有些失望,似乎遗憾没有热闹可以看。
阿缠没有告诉徐老板,他想要的热闹很快就要来了。
而此刻,朝堂上已经在为如何处置西陵王而争执不休。
原本西陵王的罪名证据确凿,等皇帝下令之后,便可尘埃落定。
可今日早朝,几位多年不上朝的老王爷突然穿着亲王服出现在了朝堂上,连在宗室中颇有名望的宗令康亲王也在
众朝臣都感觉到这几位老王爷来者不善,偏偏今日明王还没上朝。但皇帝似乎毫无所觉,朝会依旧有序进行。
待到朝堂上再无大臣出列时,白休命才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明镜司已将西陵王罪行全部记录在册,请陛下御览。”
大太监亲自将白休命当朝呈上的折子交到皇帝手上,皇帝看过后,面色阴沉:“勾结四境妖族偷盗皇族禁库,放任属地世家谋害百姓,控制妖族作乱,呵呵,我大夏的王爷可真是好样的!”
皇帝将手上的折子一摔,底下的大臣却都在偷偷看着白休命。
若是他们没记错,那西陵王可是白休命的亲爹。
白休命恍若对旁人的目光无所察觉一般,神色淡然地说:“臣请陛下下旨,赐死西陵王,以儆效尤。”
白休命话音落下时,朝堂上寂静了一瞬,但很快就有几名重臣站了出来。
大理寺卿:“臣附议,西陵王罪大恶极,当斩立决。”
“微臣反对。”刑部尚书站了出来,在大理寺卿不善的目光下,开口道,“只简单的处死并不能起到警示作用,西陵王身为大夏亲王与妖族勾结,乃是叛国重罪,当施以剐刑。”
好么,本以为这位的反对是想帮西陵王,原来是嫌弃他死的太轻松。
“臣等附议。”以往听到剐刑会立刻跳出来说刑部尚书是酷吏的御史们都出来表示赞同了。
平日朝堂上,众臣因为一件小事都能吵起来,今日意见却是出奇的一致。
毕竟他们与西陵王并无关系,无关利益时,他们更愿意按照律法来处置这些无法无天的亲王。
何况明镜司调查的那些证据,连他们都觉得触目惊心,西陵王与妖族勾结已经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十几年。
说不定某天醒来,大夏的西陵就成了妖族的地盘,简直骇人听闻。
“既然众卿这般说了,那……”
“陛下,臣反对。”兵部尚书齐海站了出来。
从西陵王勾结妖族的消息传回上京后,齐海就一直称病在家。今日他的病却突然好了,也能上朝了。
“齐尚书有何话说?”
“陛下,调查此案的明镜司镇抚使白休命乃是西陵王亲子,十几年前便因其生母之死怨恨西陵王,经他手调查出的结果,不足取信。”
白休命道:“齐尚书,本官记得十几年前你站在这里,信誓旦旦地对陛下说,西陵王被妖族所惑才害死了我母妃,情有可原其罪可免,这句话你可认?”
“本官确实说过这句话。”齐海微微扬起头。
“嗯。”白休命又拿出一份奏折,“陛下,这是明镜司指挥使秦横秦大人问出的相关口供,与西陵王勾结的猫妖亲口承认,西陵王当年并未被妖族蛊惑,他以被妖族迷惑为借口,谋杀先王妃,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
西陵王妃也承认,西陵王曾以王妃之位利诱其父齐海,在齐海的帮助下西陵王成功脱罪。”
齐海心中一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臣冤枉,臣是被蒙蔽的。”
白休命轻嗤一声:“齐大人,你女儿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为了取信本官,甚至交出了你们之间传递的书信。看你们父女的对话,你可不像是对此一无所知。”
皇帝看了第二份奏折后,甚至都没有出言申饬,直接吩咐禁军:“拖下去。”
齐海瘫坐在地,被两名禁军拖了下去。
今日之后,上京大概不会再有齐家了。
解决了齐海,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谁知一道苍老却显威严的声音横插进来。
“陛下,本王代表宗室,反对如此草率便处死西陵王。”
皇帝看清说话的人后,目光中闪过一丝冷光:“康亲王的理由又是什么?”
年过七旬,却只有五十多岁模样的康亲王缓缓道:“若西陵王真的犯下重罪,处死他也是应该,但这一次明镜司的调查结果,恕本王不能相信。”
“哦?康亲王也在质疑明镜司的调查结果?”皇帝问。
康亲王转头看了一眼身穿朱红官袍,在朝堂上年轻得有些过分的白休命,说道:“本王并非不信明镜司,只是不信白休命。自古以来,子告父乃是忤逆重罪,即使西陵王有种种不堪,依旧难掩爱子之心,可白休命却趁机上告其父,可见人品之低劣。
本王还听闻,他在西陵时,便意图杀害西陵王。心性如此残暴之人,由他插手对西陵王的调查,如果能够服众?
莫说不能够说服我等一众皇室宗亲,连天下百姓也无法交代。
康亲王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复又补充道:“陛下,西陵王祖祖辈辈镇守西陵,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因白休命的构陷,就这般轻易断定其罪行?”
白休命几乎是被康亲王指着鼻子骂,面上却毫无情绪波动,只道:“此次抓捕西陵王,指挥使大人也在,康王便是不信本官,也不信我明镜司的指挥使吗?”
康亲王顿时冷笑一声:“白休命,别人不知你当本王也不知吗?秦横也算是你的老师,他自然会偏心于你,他的话当然不能信。”
“连明镜司指挥使的话都不能信,康亲王觉得,谁的话可信?”皇帝问。
“陛下,追根究底,西陵王也是皇族宗亲。本王认为,陛下可委派宗室中德高望重的长者督办此案,由刑部与大理寺为主导重新调查,查清楚西陵王是否被人陷害。
毕竟那据说与他勾结的妖族已死,这些所谓的口供也可能是白休命为了栽赃西陵王捏造出来的。”
康亲王这提议让被他点名的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位宗令倒是好手段。
先踩明镜司,还要拉着他们入局,如此为了争夺明镜司让渡出来的这份权利,他们自在要站在宗室这边。
可惜的是,老王爷毕竟离开朝堂太久了,他不太了解陛下。
“还有吗?”
“请陛下严惩白休命。”
皇帝似乎笑了一下,但康亲王并未看清楚。
他只听到皇帝问:“你想如何严惩白休命?”
康亲王义正言辞道:“此等弑父之人,罪不容诛,我大夏宗室是断然无法容忍的。当废除此人修为,贬为庶民,以正皇室风气。”
“其他几位皇叔也是这般想的?”皇帝问。
其余几位王爷互相对视一眼,点头道:“是。”
“白休命,你可有话要对康亲王说?”
白休命走到了康亲王身边,问他:“康亲王觉得本官要弑父?”
康亲王看着走近的人,冷笑道:“白休命,现在狡辩已经来不及了。”
“本官没想狡辩,只是想告诉康亲王,若是本官想让他死,他就绝对没办法活着到上京,知道为什么吗?”
康亲王冷眼看着白休命,并不说话。
白休命撩起官袍,忽地转身,一脚踹到康王胸口,只见对方毫无反抗之力地倒飞出殿门,然后重重摔落在地。
三境的康亲王,连反应都来不及。
白休命的声音轻飘飘响起:“因为本官是四境,我想杀人,指挥使也拦不住。”
朝堂上下一片死寂,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他这般嚣张的举动。
有些朝臣原本还以为今日明王不在,白休命势必不是这些老王爷的对手,没想到……不愧是明王的儿子,和明王一样手段粗暴到让人无言以对。
“白休命,你竟敢当着陛下的面谋害康亲王!”其余几名亲王当即怒喝,却在白休命转头看过去的时候,不停地往后缩,生怕落得和康亲王一样的下场。
“放肆。”皇帝呵斥道,“朝堂之上拳脚相向,成何体统。”
“臣有罪。”白休命立即跪地认罪。
“念在你认错态度诚恳的份上,罚你一年俸禄。”
“陛下仁慈。”
朝臣们都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帝与白休命已经完成了认罪惩罚的全部流程。
至于那位被一脚踹出去的康亲王,方才已经被禁军抬走了,看刚才那挣扎着要爬回殿内和白休命拼命的模样,应该没事。
“陛下,白休命嚣张至此,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放过!若宗室人人效仿,国将不国啊。”康亲王倒下了,顺亲王又站了出来。
“顺亲王此言差矣,本官只是怕康亲王不信,亲自演示一番。您大可放心,他并未受伤。”
“你……”顺亲王被噎了一下,没受伤就可以随便踹人吗,身体没受伤,可是伤了面子!
白休命却不再理会顺亲王,而是对皇帝道:“臣请陛下彻查康亲王。”
“理由?”
“臣发现康亲王与西陵王书信往来密切,书信中,康亲王对狐妖甚是感兴趣,几度询问。臣怀疑,康亲王通过西陵王,也与妖族有所勾结。”
“可有证据?”
“还没有。”
“那就去查。”皇帝看了眼刑部尚书,“这件事就交给刑部,务必要彻查,不能让康亲王蒙受不白之冤。”
其余几名亲王倒吸了口气,他们中有谁是经得起查的,刑部一查,康亲王就算没有勾结妖族,其他的事也足够他喝上一壶了。
他们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皇帝分明就是要借白休命的手对付他们这些与他不是一条心的宗亲!
第116章 第 116 章 谁都不能夺走她的地位……
“顺亲王可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顺亲王一个激灵, 目光开始游移不定。
他们来时原本想着用礼教与大义逼皇帝退让,可谁知白休命一脚将所有的计划都踹没了。
什么礼教宗法大义,在绝对的实力和天赋面前,都得退让。
亏得他们昨日还特地找人绊住明王, 让他无法上朝, 现在想来, 明王根本就不怕有人针对他这个养子。
还不到而立之年,就进阶四境,这意味着什么,身为皇族子嗣的他自是清楚。
他们白氏一族年轻一代数百人, 这绝世天资凭什么就落到了白休命身上?
可心中再恨也无济于事。
“顺亲王,陛下问你话呢。”
见顺亲王愣着不说话, 大太监提醒道。
顺亲王此时已有退却之心, 可又不能直接退让,否则说他怕了一个小辈, 以后他在京中该如何立足?
思来想去,他才开口,却不像方才那般咄咄逼人了:“陛下,倒是还有一件事,希望白大人解惑。”
“说。”
“昨日,白大人归京后便派明镜司卫抓捕镇北侯与晋阳侯, 镇北侯参与盗窃禁库尚且能够理解,抓晋阳侯一家又是为何?”
说到一半, 他转头看一眼白休命,见对方并未有动手的意向,才继续说,“本王听闻白休命与晋阳侯有些私怨, 此等行径是否、是否有公报私仇之嫌?”
“哦?白休命,你与晋阳侯有什么私怨?”皇帝似乎对这个话题产生了一些兴趣。
“臣与晋阳侯并无私怨,会将其带回明镜司,是因为晋阳侯不日前将其继女嫁入申氏。臣实在好奇,无亲无故,晋阳侯缘何这般着急将女儿嫁入远在西陵的家族?”
这番话说下来,皇帝面色一沉:“还有这等事?”
“正是,待臣调查清楚之后,若晋阳侯真是无辜的,自然会将其释放。若查到他与申家有所勾连,也不能怪臣冤枉他。”
“此事定要严查,凡是与申氏一族有瓜葛之人,全都要查清楚,一个都不能放过。”
“臣领旨。”
“顺亲王?”皇帝目光扫过顺亲王。
顺亲王当即恭敬道:“陛下,白大人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本王没有疑问了。”
“嗯。”
皇帝对顺亲王的识趣还算满意,他的目光扫过大殿,见再无人跳出来反对处死西陵王,才开口道:“西陵王与妖族勾结,指使镇北侯等人偷盗禁库,谋害原配,放纵申氏一族作恶数年,倒行逆施,十恶不赦,当诛。”
“陛下英明。”众朝臣齐声道。
“刑部尚书所提议的剐刑太过残忍,不好示于人前,便由你们刑部私下处置吧。”
“臣遵旨。”刑部尚书还以为皇帝会驳回他的提议,没想到竟然采纳了,看来西陵王的所作所为果然惹怒了陛下。
“退朝吧。”皇帝起身离开大殿,众朝臣恭送。
那些皇室宗亲们退朝之后各自归家,也不再私下说皇帝打压宗亲,偏袒白休命,不尊祖宗礼法之类的话了。
至于白休命与西陵王的关系,更是没人提及。
今日朝会一散,西陵王的罪行便对外公布,不多时就已传遍了整个上京。这是本朝第一个被皇帝下令处死的亲王,如何能不让人震惊?
现在市井中到处都是在议论此事的,西陵王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就已经名扬上京,可惜他本人没机会知道了。
皇帝不让明镜司沾手此事,下朝后,刑部尚书便派人去了明镜司,与白休命交接,要将西陵王押回刑部大牢,择日处死。
这一次交接,秦横倒是没有再阻止白休命见西陵王。
从西陵被押解回上京,西陵王这些时日吃不好睡不好,原本就失去了修为的他显得越发苍老。
走出镇狱时,他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样刺眼的太阳,却无法让人感觉到一丝暖意。
身后的狱卒见他不动,推了他一把,他脚步踉跄了一下,身上的镣铐带着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西陵王往前走了几步,见一群刑部差役出现在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还故意对秦横道:“怎么,你们明镜司将本王的案子移交出去了?”
秦横双手环胸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而带着刑部差役过来的白休命淡声道:“西陵王似乎对此事并不惊讶。”
“本王当然不惊讶,无论你们明镜司如何构陷本王,也会有人为本王向陛下求个公道。”
他在皇室中,并非孤立无援。
白休命语带讥诮:“今早确实有几位王爷上朝为西陵王求情。”
西陵王眼睛一亮,下一刻却被白休命的话打入深渊:“可惜康亲王身子太弱,没能撑到把话说完便被抬走了。至于顺亲王等人,他们选择了弃暗投明。”
“你在说谎!”
白休命看着西陵王,看着他从得意到不可置信,再到颓然,最后是绝望。
曾经的自己怎么会觉得这个人强大到无法打败?
白休命忽然觉得有些无趣,他朝身后站着的刑部差役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交接了。
刑部差役押着西陵王往外走,经过白休命身边时,他忽然扭过头,表情狰狞地对白休命说:“白休命,你害死了自己亲爹,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皇帝只是在利用你,明王真的不会介意你弑父吗?你迟早会不得好死!”
白休命听着他的嘶喊,心中已无一丝波澜。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质问明王,皇帝为什么要放过西陵王。
那时明王并没有给他任何理由,只是告诉他,你只管变强,将来会有人将公道送到你手上。
他曾经想要的,果然得到了。
西陵王最后被人堵住嘴,架着出了明镜司衙门。
终于把烫手山芋送走了,秦横现在都不想多看白休命一眼,随意朝他摆了下手,大步往衙门外走去:“行了,这案子你收尾,没事别烦我。”
白休命早已习惯他当甩手掌柜,懒得理他,径自往镇狱走去。
西陵王处置了,案子还没结,朝中与西陵王书信往来的官员不多,但也有几人,都需要接受调查。
不过暂时被抓回明镜司的,只有镇北侯与晋阳侯,他们还在狱中等着问话。
白休命先去见了晋阳侯。
这位曾经显赫一时,如今泯于众人的侯爷见到他后依旧一脸怒容。
“白休命,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和申家毫无关系。”晋阳侯透过牢门死死盯着朝他走来的白休命。
“看来晋阳侯不愿意配合本官。”
晋阳侯心中充斥着怒火与深深的无力感,昨日他突然得知薛滢嫁的那家人被皇帝下令诛了九族,甚至没有通过三司复核,而是就地处决。
他的女儿也在其中。
甚至没有人通知他们为他的滢滢收尸。
一年之间,接连失去一双儿女,他心中悲痛难忍,薛氏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偏偏这时候明镜司还以他与申家勾结的名义将他抓进了镇狱。
“白休命,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一定要针对我?”
“晋阳侯慎言,本官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你还是好好想清楚,该交代些什么吧。”
“本官无愧天地,没什么要交代的。”忽然晋阳侯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瞪大眼,“是季婵,对不对?你是因为季婵才诬陷我!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诬陷当朝侯爵。”
白休命静静盯着他自说自话半晌,才淡淡开口:“江开。”
“大人。”一直隐在暗处的江开走了过来。
“教教晋阳侯,该如何与本官说话。”
江开瞥了眼晋阳侯,咧嘴一笑:“大人放心。”
当晋阳侯在镇狱中百般煎熬时,晋阳侯府也是一片兵荒马乱。
晋阳侯昨日被明镜司卫破门抓走,薛氏因为受到太大刺激,吐血晕倒方才逃过一劫。
幸好管家能勉强掌控局面,才没让侯府彻底乱起来。
此时管家正一脸焦急地守在正房外,想着这一年侯府的遭遇,忍不住低声道:“这都是什么事啊。”
自从侯夫人过世,侯爷将嫡女赶出家门,侯府就像是遭了诅咒一般,两个小主子说死就死了,现在侯爷还被抓了,这侯府竟隐隐有了倾覆之兆。
正房内,薛氏躺在床上,床幔垂下,丫鬟在外间候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她的头很疼,浑身无力,可即使这样,她依旧闭不上眼睛。
一闭眼,就仿佛能够见到那日被她逼着嫁给申映霄的女儿。
她为了自己,逼着女儿嫁到了申家。那时候,她还能欺骗自己,以女儿的身世,嫁入背靠西陵王的申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不到两个月时间,西陵王倒了,申家灭了,她女儿也死了。
滢滢最是怕疼,砍头那般疼,她当时该是如何的害怕。
她死的时候,是否怨恨过自己这个当娘的?
每每想到这里,薛氏都觉得心脏一阵阵剧痛,先是昭儿,现在又轮到了滢滢,还有她那未出生的孩儿,怎么一个都留不住呢?她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
眼泪顺着薛氏的眼角无声地往下流。
许久,她强撑着坐起身,哑着嗓子开口:“来人。”
“夫人,您醒了?”门外候着的丫鬟惊喜地快步上前。
薛氏只看了那丫鬟一眼便移开目光,问:“侯爷呢,他怎么不在?”
往日她生病时,侯爷都会陪在她身边。
丫鬟偷瞄了一眼薛氏的表情,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夫人您晕倒之后,侯爷被明镜司卫抓走了,他们说侯爷可能与申家勾结,需要带回去调查。”
薛氏的身体晃了晃,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们竟然连侯爷也不放过?
“夫人,管家还在外面候着。”
“让他进来。”
很快,管家被丫鬟带着进了正房,他规矩地站在屏风后,眼观鼻鼻观心。
“府上情况如何?”薛氏问。
“侯爷被带走时,府中下人有些慌乱,不过已经被老奴训斥过了,当是无碍。”
“侯爷被抓走时,可吩咐过什么?”
“侯爷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带走了。”管家的头垂得更低了。
那群明镜司卫凶恶至极,直接堵嘴抓人,侯爷哪有机会开口。
“外面呢,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管家略犹豫了一下,才道:“老奴听说,陛下判了西陵王死罪,其中一项罪名便是放纵申氏一族作恶。”
薛氏心中一寒,虽说他们真的与申氏一族越不熟,可别人能信吗?
侯爷不在,她一个妇道人家,那些与侯爷交好的勋贵如何肯帮她?
她越想越是绝望,可在绝望中偏又生出了逆反的心理。
她好不容易从地方小吏的女儿一步步熬成了侯夫人,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何能被人轻易打垮,谁都不能夺走她的地位。
不能就这样干等着,她必须想个办法,至少要先将侯爷救出来。
忽然,薛氏眼睛一亮。
她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她曾经在交州相识的故友,认出对方后,她便将此事压在心底,从未想过去打扰。可现在,她走投无路了。
“过来,为我梳妆,”然后又吩咐管家,“去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夫人,您还病着呢,如何能出去?”丫鬟一脸的忧心忡忡。
“住口。”薛氏眼神凌厉,“还不快去!”
很快,丫鬟为薛氏梳洗完毕。又有婆子送来一碗参茶,喝过后,薛氏感觉稍微有了些力气。
她被四个丫鬟扶到马车上,强忍着头痛,对车夫吩咐道:“去许侍郎府上。”
车夫一时没想到薛氏说的是谁,忍不住问:“夫人说的是哪位侍郎?”
“吏部侍郎,许则成。”
第117章 第 117 章 来自交州的故人薛寻芳……
晋阳侯府的马车停在了侍郎府外, 门房见来的是位陌生的夫人,且还有丫鬟左右扶着,不敢怠慢,恭敬问道:“不知夫人有何事?”
薛氏朝门房道:“妾身是来求见信安县主的, 烦请替我通传一声。”
见那门房面露难色, 薛氏又道:“你只要对县主说, 来自交州的故人薛寻芳求见,若是县主不允妾身便离开。”
“好吧,夫人稍等。”
门房离开大约一刻钟,才带着一名丫鬟来到门口。
薛氏身子还虚弱着, 只站了一会儿便冷汗岑岑,见到从门房身后走来的丫鬟, 她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了下来。
丫鬟来到薛氏面前, 朝她行了一礼:“薛夫人,县主请您进去说话。”
“劳烦姑娘了。”
丫鬟在前带路, 许是看薛氏身体不适,走得并不快。
她并未带薛氏去正院,而是去了后面的一处花园。
此时虽已是深秋,但花园中的花依旧在盛放,在花丛中,立着一座亭子, 一名年过三十,气质温婉的女子正坐在亭中。
将薛氏引到花园之后, 那丫鬟朝亭中女子行礼,随后默默退去。
“你们也退下吧。”薛氏对身旁的丫鬟道。
搀扶着她的丫鬟有些担忧,但也不敢多嘴,只能听话地往花园外走去。
等周围的人都走了, 薛氏暗暗吸了口气,才迈步上前,她走到亭子的石阶前忽然直直跪了下来。
“县主,妾身实在是没法子,才敢来打扰您。”
亭中的女子静静凝视薛氏许久,突然开口问道:“薛夫人与我相识多久了?”
薛氏抬头对上信安县主的目光,说:“已有二十八年了。”
两人就这样看着对方,终于信安县主轻叹一声:“你身子不适,起来坐吧。”
“多谢县主。”薛氏慢慢地站起身,走入亭中。
等薛氏坐下,信安县主将手旁的杯子推了过去。
薛氏毫不迟疑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入口后微微一愣,随即才低头看向杯中。
“姜蜜水,现在还喜欢喝吗?”信安县主问。
薛氏眼眶微红:“喜欢的。”
“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很早了,我那时候有了身孕,被侯爷接来上京,有几次在节日的时候远远见过你,后来也有几次巧遇,就认出来了。”
“怎么不来相认?”
“我没想过打扰你。”薛氏看着信安县主的眼睛,再一次重复,“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想过与你相认。若非今日走投无路,也不会找到你这里。”
“寻芳,我自然是信你的。”信安县主语气越发温和,“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何事,能让你这位晋阳侯夫人如此狼狈?”
“这件事说来复杂,大概要从我嫁给侯爷开始说。”
“那便说吧,我正好有时间慢慢听。”
于是,薛氏便将她与季婵之间的恩怨情仇都说了一通,包括一双儿女是如何因季婵而死于非命的。
薛氏一番话说完,已经泪水涟涟。
在某一瞬间,她也曾后悔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将季婵赶出侯府,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许多事。
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
薛氏眼中含泪道:“我与季婵相斗,却连累我可怜的滢滢孤单的死在了西陵,她才十七岁啊。她死了还不够,明镜司的人竟然说侯爷与申家勾结,直接将他带走了,如今,我竟无一人可以依靠。”
听她说完,信安县主又问:“明镜司衙门并非不讲道理,若是查出晋阳侯与申氏无关,自然会放人,你又为何如此惊慌?”
“还是因为季婵。”薛氏如今提及阿缠时,甚至已经无力愤怒了,她甚至对这个名字产生了些许不可言说的恐惧。
“她能左右明镜司不成?”
“县主以往大概从未注意过外界发生的小事,所以不知晓,季婵早些时候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白休命,这次白休命去西陵时,她竟也一路跟了过去,然后又一同回来。
上一次我与季婵当堂对峙,白休命便毫无缘由地偏袒她,如今他们才回上京,白休命就拿侯爷开刀,若说不是季婵暗中撺掇,谁会相信?”
信安县主略思索了一下,才道:“你这继女,手段不凡啊。”
薛氏说的这些虽然只是她的猜测,却也不难证明。
薛氏苦笑,也不隐藏自己的心思:“本以为是个能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谁知道这软柿子带毒。如今侯爷就落在白休命手中,生死不过是对方的一句话。季婵恨毒了我与侯爷,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那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呢?”
听到信安县主的话,薛氏面露狂喜之色:“我不敢奢求太多,只希望侯爷能平安走出明镜司。”
“好,这件事我应下了,你且回去等等,过两日晋阳侯就会归家。”
“多谢县主,县主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薛氏也不问信安县主会用何种手段让明镜司放人,当即便想跪地磕头,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往后莫要这般客套,你还病着呢,不要忧思太重,好好养病才是。那两个孩子都是可怜的,你若出了事,谁还会记得他们?”
“县主说的是。”
“回去吧,等过些时日你身子好了,我再邀你出来散心。”
薛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重重点头:“都听县主的。”
“你那个继女,你也不必多在意,改日我找个机会瞧瞧她,看看她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能把你一身胆气都吓没了。”
薛氏心中苦涩,她以前也不信邪,总是以为轻松就能处理掉季婵,可每一次都失败。
如今,她只希望信安县主能帮她指一条明路。
与薛氏说完了话,信安县主便招了丫鬟过来,让她们送薛氏离开。
一路走出侍郎府,看到了侯府的马车,薛氏心头一松,她没想到今日竟然会如此顺利,原本沉重的身体似乎都变轻了许多。
就在她被丫鬟扶着上马车的时候,一顶轿子停下了侍郎府门口,从里面走下来一个身材削瘦,留着短须的中年男人。
送薛氏出门的丫鬟见到男子后,赶忙笑着迎了上去:“世子,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县主,县主昨日还说您最近忙得很,都不见踪影。”
来人正是信安县主的嫡亲哥哥,应安王世子。
“妹妹在家中忙什么呢?”应安王世子随着丫鬟进入侍郎府,目光只是扫过薛氏便移开了。
“县主见了一位故人,这会儿还在花园中呢。”
“行,带我过去吧。”
见应安王世子跟着丫鬟过来了,信安县主起身迎了过来:“哥哥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我了?”
“父亲喜欢的那个戏班子来京里了,他非要在家中办个赏菊宴,邀人来陪他看鬼戏。”
信安县主听出应安王世子话语中的抱怨,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还笑,父亲还说要将鬼戏班子举荐给陛下,你说说他,陛下是要过万寿,这鬼戏听称呼就不吉利,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可鬼戏确实很好看啊,说不定陛下不在意呢。”
应安王世子一脸无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父亲当初会喜欢上鬼戏,就是你带坏的。”
信安县主只是笑,也不与兄长分辩。
“父亲让我告诉你,赏菊宴那日早些去,你有些时日没去王府,他和母妃心里记挂着你呢。”
“哥哥不说我也会提前去的。”说着她似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想邀请两个人同去赏菊宴,不知哥哥能否帮我与嫂嫂带句话,劳她帮我送两张帖子?”
如今应安王妃已经不大管事,王府中的大小事宜都由世子夫人,也就是信安县主的嫂子安排,赏菊宴的请帖也是从她那里送出去的。
“你就会支使我,说吧,要请谁?”
“一个是晋阳侯夫人薛氏,另一个叫季婵。”
“晋阳侯夫人?”应安王世子想起方才见过的人,眉头微蹙,“今日在朝堂上,听说晋阳侯府牵扯到了西陵王的案子,你什么时候与她走得这么近了?”
信安县主语气随意:“哥哥忘了,我十几年前曾经随夫君去交州三年,当然是那时候认识的。”
应安王世子并未把妹妹的话放在心里,只道:“罢了,你想邀请谁都可以,不过你素来是个没心眼的,自己多注意些,莫要被人哄骗了才是。”
“知道了,过两日若是晋阳侯没被放出来,我便不邀她去父王的赏菊宴了。”
“随你。”
应安王世子似乎还有事,又与她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
等人终于走了,信安县主坐回亭子里,看着远处依旧青翠的树木,目光逐渐幽深。
薛寻芳……真是个麻烦啊。
不过,倒是个聪明的人,也难怪能坐上晋阳侯夫人的位置。
今次便帮她一把,其余的,倒是可以等等看。
到了夜间,侍郎府安静下来。
正院中,信安县主靠在许则成怀中,轻声与他说话。
“相公,今日晋阳侯夫人来寻妾身。”
“那个薛……”
“薛寻芳。”
“她找你干什么?”许则成问。
“她想求我救晋阳侯。”信安县主幽幽道,“听说晋阳侯得罪了白休命才被抓了进去,她想要我念在二十多年情谊的份上,帮她一把,我应了。”
“她倒是敢开口。”许则成语气微沉。
“哎呀,些许小事而已,况且晋阳侯虽然能力差了些,到底也是勋贵,说不定能给夫君些许助力,我又不好拒绝她。”
“也罢,我便帮上一把。那薛氏,你自己斟酌。”
“放心,妾身知道分寸。”
夫妻二人耳语许久,这才抱成一团睡了过去。
第118章 第 118 章 听起来这位县主的经历……
阿缠回京的第四日, 才与陈慧一起回了崇明坊的宅子,本想着等宅院收拾干净了,再去对面将军府拜访,谁知林岁竟然主动来了。
林岁牵着阿缠寄养在将军府的那匹马, 手中还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
阿缠赶忙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然后带她去马厩将马栓好。
“我还想一会儿再去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阿缠问。
“我大哥说的,他说白大人押解西陵王回京,我想着你与他有交情,定然会同路, 这两日便让门房注意着你家这边。”林岁解释道,“如何, 西陵好玩吗?”
阿缠回忆了一下在西陵的经历:“好玩算不上, 但是足够惊心动魄。”
于是,她给林岁讲了一下自己在去西陵的路上被蛟龙袭击, 到西陵没几日又见申家冒出一头巨大蛟龙。
当然,她没忘记把自己从这两段故事中摘了出去,纯粹从旁观者的角度讲给林岁听。
即使是这样,也足够震惊旁人了。
“难怪陛下要杀西陵王,那申家还只是西陵王府的一个附庸家族吧?”
“是啊,白大人为了抓人, 主动入局,差点成了申家的女婿。”阿缠戏谑道。
突然听到这种精彩内幕, 林岁忍不住瞪大眼睛:“后来呢?”
“他与人定亲当日,申家被那头蛟灭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被明镜司卫端了。”
林岁由衷感慨道:“白大人为了办案,可真是牺牲不小。”
“谁说不是呢。”
林岁忽然压低声音问, “我听说晋阳侯将薛滢嫁到了申家,是真的吗?”
“这你也知道了?“阿缠有些意外,她还以为林岁对这些事不关心呢,“是真的,薛滢死的时候,慧娘还去看了。”
“我原本也是不知道的,昨日听白玥说的。”林岁突然想到阿缠不知道白玥是谁,便又解释道,“白玥是我之前在街上认识的,她和丫鬟出来玩的时候遇到了贼,我帮她把那贼抓住了。”
阿缠忍不住笑,果然是林岁的风格,朋友都是从路见不平开始的。
“姓白,她是皇室中人?”
“她爷爷是应安郡王,昨日我与她提起你,她还有些惊讶,似乎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你。”
阿缠随意点点头,她对白玥没什么印象,以往季婵与对方应该并无交集。
陈慧收拾完了屋子,留林岁在家中用了饭,三人便坐在屋中闲聊,一直到晚上,听说阿缠这两日都不回昌平坊了,她才回了将军府。
第二日过了晌午,林岁才过来。
这次她倒是没带吃食,反而拿了张请帖来。
“这是什么?”阿缠见到她手中请帖,好奇地问。
“白玥今早送过来的,说应安王府要办赏菊宴,王爷特地从交州请了鬼戏班子来,她邀请我去,还邀请了你。”
“为什么会邀请我?”阿缠觉得这请帖送的有些奇怪。
“她说人多热闹。如果你不想去,我到时候与她说一声就好。”其实林岁也不懂白玥为何会邀请阿缠。
阿缠原本是没什么兴趣的,不过听林岁说起鬼戏,忽然就改变了主意。
“没关系,反正我最近也闲着无事,和你一起过去凑个热闹也好。”
不出意外,那鬼戏班子应该就是余大家所在的戏班了,不管这请帖为什么会送到她手上,为了余大家走上一遭倒是很值得。
林岁听她答应下来,不由有些高兴,她也不是很喜欢参加这些宴会,因为之前的事,她在外的名声很差,那些世家小姐们像是躲瘟神一样躲着她,她也懒得搭理她们。
但是白玥的请帖不好拒绝,不过这次有阿缠陪着,她倒是能自在许多。
阿缠拿过请帖打开,宴会的时间就在三日之后。
这次去应安王府参加宴会,陈慧并没有陪着一起去。不过将阿缠接走时,林岁再三和陈慧保证,一定会保护好阿缠。
毕竟林岁现在也算是入门的修士了,寻常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带的两个丫鬟也是林奕特地为她寻来的,都会些拳脚功夫。
两人坐着马车到应安王府的时候,王府内外都十分热闹,看车架,今日应邀前来的多是勋贵宗亲。
她们出示了请帖,便被一旁候着的一名丫鬟带去了后花园。
还没走进花园,她们在沿途就已经欣赏到许多品种的菊花了。花盆错落有致地摆在路旁,各色花盘争奇斗艳,有些品种更是十分罕见。
这让阿缠不由想到被自己落在西陵的那盆花了。
见阿缠与林岁二人在欣赏路边的花,带路的丫鬟也不催促,还放慢了脚步。
两人多花了些时间才终于来到花园中,王府的花园占地极大,一眼望不到尽头。两人跟着丫鬟顺着水边的游廊往前走,走到第一处亭子时,就见到了一名身着华丽的圆脸少女与四名丫鬟站在那里。
见到林岁,那少女拎着裙摆迎上前,与其很是熟稔:“我还当你今日不来了呢。”
林岁面色稍微温和了一些,说道:“你的邀请,我怎么会不来。”
少女听她这样说,顿时高兴起来,随即她又看向阿缠,眼中是藏不住的好奇:“这位就是季姑娘吧?我叫白玥,之前听林岁说起你许多次,一直无缘得见。”
“白姑娘好。”阿缠朝白玥微笑。
只是短暂的打了个照面,阿缠便看出来,这位白玥姑娘是个心思简单干净的,对人的喜恶一眼便能瞧得出来,难怪林岁会与她交好。
“走吧,我们先去水心斋,我娘和我姑姑都在那里,等见了她们之后,我们就可以出来玩了。”
虽然林岁觉得白玥的母亲可能不会喜欢她的女儿与自己接触太多,但来参加宴会,去拜见宴会主人之一也是礼数。
两人随着白玥穿过游廊,下了游廊后,便见到一座戏台,戏台上有人忙忙碌碌,似乎正在布置场景,还有几人站在台上,应该是在熟悉场地。
阿缠的目光从那些人身上扫过,并没有见到余大家。
很快,她们经过戏台,来到了后面的水心斋。
水心斋内,乐声袅袅,还未走进去,便听到女子说话的声音。
宽敞的厅堂中已经坐了几位妇人,她们皆是满身珠翠,一看便出身不凡。
坐在上首的,是一名圆脸妇人,身形丰腴,脸上带笑,看着就是脾气极好的人。
她对白玥实在太像,不难认出对方的身份。
世子夫人左下首,坐着面色柔和的信安县主,她怀中还抱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
“娘,姑姑。”白玥兴冲冲地走进门,先朝母亲和亲姑姑打招呼,然后又朝其他人问好,“诸位夫人安好。”
屋中诸位夫人都笑着回应,信安县主怀中的小女孩跳下母亲的膝头,朝白玥奔去:“姐姐。”
白玥伸手接住女孩,顺手捏捏她的脸蛋,才对两位长辈介绍道:“这是我的好朋友林岁和季婵。”
“见过世子夫人,信安县主。”阿缠与林岁与对方见礼。
“别客套,今日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你们尽管玩得开心些。”世子夫人竟比想象中的更温和一些,也不提她们家世,只问了些她们平日里的喜好,还说若是看上了哪盆花,和白玥说上一声尽可以抱走。
白玥在旁撺掇,说她祖父养在后面水云花房中的菊花最是漂亮,一会儿就去搬,被世子夫人虚点了下额头,笑骂一声。
信安县主听着世子夫人与她们说话,目光落在了阿缠身上。
看起来是个很标志的姑娘,姿态柔美,举止大方。声音尤其悦耳,娇软动听,若是向人撒娇,定然少有人能不动摇。
她前两日特地差人去打听了这姑娘与白休命的关系,还以为薛氏言过其实,没想到两人关系竟比她以为的更深一些。
白休命先是为了这姑娘半夜开宫门寻太医,又从镇北侯手中救人,前些时日还同去西陵,最后更是一同归来,足见两人关系非同寻常。
若非听薛氏说起这姑娘的难缠,连她都能看走眼。
她原想着若只是因为薛氏能力不济才输给对方,倒是可以顺手帮一把,如今倒是得思量一番,是否值得了。
阿缠很快便感觉到了明显的打量目光,她微微偏过头,正对上信安县主的目光。
她朝对方笑了下,对方也回以微笑,然后移开了目光。
与世子夫人又说了些话,信安县主开口叫了黏在白玥身上的女儿回到她身边,她们这才与白玥一同离开水心斋。
刚走出门,又见一名丫鬟引着人走来。
双方正面迎上,阿缠微一愣,竟然是薛氏。
薛氏远远便瞧见了阿缠,一直盯着她,那阴沉的目光,着实让人浑身不舒服。
等薛氏走到近前,阿缠忽然开口:“夫人一直盯着我瞧,可是有话要说?”
“你的算盘落空了,侯爷已经没事了。”
“这样吗,那真是恭喜侯夫人了。”阿缠有些意外,看来白休命动作很快,竟然真把人抓进去了。
她原也没指望这点事能把晋阳侯怎么样,只是单纯不想他们好过,故意撺掇白休命找他们麻烦而已。
见她轻描淡写的模样,薛氏呼吸略微沉重:“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记得。”
阿缠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薛夫人,心思不要那么重。你气色不大好,可要好生休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晋阳侯府怕是要人丁凋零了。”
“你……”
阿缠朝她微微颔首,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薛氏在原地,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白玥虽然心思简单,但也知道阿缠与薛家的关系不睦,便解释了一句:“我母亲与那位薛夫人并不熟,她是姑姑邀请过来的。”
说到这里,白玥眼神不由飘忽了一下。
姑姑原本也是要邀请季婵的,不过是她听到母亲与父亲说有些为难,不知送了帖子对方会不会来,她又想起林岁说过与季婵关系好,她才主动应下了这事。
虽然不知道姑姑为何会邀请季婵,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坏事。
“信安县主吗?”阿缠心头一动,这位县主竟然与薛氏相熟,那自己受邀前来,是因为白玥,还是因为这位县主的意思呢?
她回想方才的情形,一时有些难以判断这位县主对她的喜恶。
阿缠没有再深思,又问:“县主似乎并不常参加宴会?”
“是,我姑姑早些年为了祖母伤了身子,所以才不常外出,往日只会来王府陪伴祖父祖母。”
“县主金尊玉贵,怎么会伤了身子?”阿缠很是好奇。
白玥是个藏不住话的,听到她问,便顺着她的话道:“有一年祖母病重,姑姑在冰天雪地里一路跪拜去国安寺为祖母祈福,后来祖母果然好了,她却落了一身病。”
“原来是这样,县主可真是孝顺。”阿缠赞叹一句,又问,“我见县主的女儿很是可爱,方才怎么不将那小姑娘一起带出来玩?”
“我姑姑把宝儿当眼珠子一样,若是将宝儿带出来,她定然要跟出来了。”
“在王府中还不放心吗?”
白玥叹息一声:“这又是另一桩憾事了,早年我姑姑与姑父有过一个儿子,谁知姑姑给祖母祈福的那段时日,那孩子被人拐了,从此就寻不见了。”
“没有报官吗?”
“怎么会没有报官,可是那时姑父不在府上,姑姑也不在,那些刁奴见主子不在便怠慢了,等他们发现人不见的时候,已经丢了两日,再也找不见了。”
阿缠点点头,听起来这位县主的经历着实有些惨了。
“难怪如此,县主可真是不容易。”
阿缠正与白玥说话的时候,林岁突然看向一旁的假山后,呵斥一声:“谁,出来。”
阿缠与白玥也转头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假山的山洞中缓缓走出来一个人。
“余大家?”阿缠认出了对方身份。
余大家此时依旧面色惨白,眼眶微微泛着红,似乎刚刚哭过。
林岁见状不由有些后悔,她还以为是有人偷听她们说话,方才便不该把人喊出来。
余大家朝三人屈身行礼:“抱歉,打扰了。”
“你是戏班的人吧?没什么打扰的,是我们惊扰了你。”白玥语气温和,并不在意这种小事。
这时候,她看起来与她母亲就更像了。
余大家盯着白玥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移开,落到了阿缠身上。
此时,她已经收敛了情绪,对阿缠道:“姑娘,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
“倒也不算太巧,我是听说今日应安王府有鬼戏听,特地来捧场的。”
余大家扯了下唇角,似想笑却没能笑出来:“那今日定然不会让姑娘失望。”
随即,她又对白玥道:“在下先离开了。”
看着余大家离去的背影,白玥微微蹙起眉,总觉得那道削瘦的身影有些莫名熟悉,可她确认自己从不认识这人。
第119章 第 119 章 你哥哥他再也不会回来……
直到余大家的身影消失, 白玥依旧没有收回目光。
“白玥,你怎么了?”林岁见她一直盯着离开的余大家,不禁开口询问。
白玥摇摇头,强压下心中那股莫名的感觉, 将视线收回:“没事, 我带你们去我祖父的花房看看吧, 平日里他可从来不让人进去。”
“好啊。”阿缠随口应下。
水云花房坐落在花园的西北角,门外还有护卫守着,可见应安王是真的很在意这里了。
见到白玥过来,门口的护卫并未多问, 直接开门让她们进去。
花房很大,沿着三面墙修了三层的架子, 每一层上都摆满了菊花。有橘红色的, 花盘足有脸大,像是凤凰的尾羽。也有花瓣纤细, 长短错落,像是炸开的烟火一样。
即使是平日里对花草没什么兴趣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流连忘返。
白玥见阿缠盯着一盆花良久,十分大气道:“看上哪盆和我说,一会儿我让丫鬟搬到我院子里, 等你们离开的时候再带走。”
“这样不好吧?”阿缠有些迟疑。
“哎呀,不要在意那种小事, 没什么不好的。”
见阿缠不肯说,她便指着阿缠看得最久的哪盆花对丫鬟道:“这个搬走。”
然后又看向林岁。
林岁摇头:“别看我,我不要。”
“好吧。”白玥也不强求,然后又指了两盆花道:“这两个也要搬走。”
等丫鬟们拿了花, 她才道:“行了,你们将花送到我院子里去,路上小心点,可别被祖父和爹瞧见了。”
“是。”三名丫鬟齐齐应下,然后搬着花盆走了。
门口的守卫欲言又止,也没敢让她们把花盆放下。
等人离开后,白玥主动上前将其余花盆挪了挪,将被搬走的三盆花留下的空隙填补,这才拍拍手:“好了。”
阿缠嘴角抽了抽,这是偷拿过多少次才会这么熟练啊?
忽然后悔方才没有强烈拒绝这份礼物了,总有种自己做了帮凶的感觉。
三人将花房逛了一遍才刚出来,就见一名王府的丫鬟匆匆往这边赶。
见到她们终于是松了口气:“姑娘,焕春园那边快开宴了,世子夫人和大姑娘正到处找你呢。”
“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白玥应下,带着阿缠与林岁她们往焕春园走去。
焕春园就在戏台的对面,来时阿缠只注意戏台,倒是没关注另外一边。
此时那里已经摆了许多张桌子,受邀前来的客人也都一一落座。
女客与男宾的桌子分列左右,中间由几个花架隔开,上面摆满了花。既顾全了礼数,又不忘风雅。
白玥并未带着她们在女客那边落座,反而带她们去了靠近主桌的一张桌旁。
那桌子上已经坐了几名年轻女子,其中一位长得和白玥有些像,但年纪明显要大一些,还盘着发,想来就是丫鬟口中的大姑娘,白玥的亲姐姐了。
白玥招呼着阿缠与林岁坐下,自己则坐到了姐姐白珂身旁。
白珂从丫鬟手中接过湿帕子让她擦手,然后问:“去哪儿玩了,一直不见你人?”
“去偷祖父的花了。”
白珂瞪她一眼,小声说:“花房那边的痕迹打扫了没有,可别被祖父发现了。”
“哎呀知道了,你喜欢的那盆独占芳华我也帮你搬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来我这里拿。”她可是很讲义气的,姐姐帮她应付这些客人们,她帮姐姐从祖父那里偷花。
“不愧是我妹妹。”姐妹二人短短几句话,就分赃结束了。
阿缠在一旁听着,觉得这对姐妹很是有趣。
又等了一会儿,王府的主子们终于到了。
应安王与世子走在前面,世子夫人与信安县主则扶着王妃同行,县主的女儿则被丫鬟牵着手走在后面,小姑娘看着怏怏的,有些没精神。
王妃瞧着身子不太好,但精神不错,一直与身边的信安县主说话,面色看起来很是柔和。
经过她们这桌的时候,白珂与白玥姐妹齐齐出声向王妃问好,应安王妃才将注意力转了过来。
她带着几分审视的目光从桌上其他人身上一一略过,扫过阿缠与林岁时,眉头明显皱了起来。
最后目光落在了白玥身上:“方才怎么一直不见玥儿?”
世子夫人在旁赔笑道:“玥儿与她的两个朋友玩耍去了,让母妃见笑了。”
应安王妃瞥了世子夫人一眼:“就是你这般不上心,才让她这样不守规矩,瞧瞧她,什么人都能……”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信安县主打断了:“母妃,这么多人在呢,大家都等您落座呢。”
王妃又不满地瞪了眼白玥,到底看在女儿的份上,没有将话说完。
阿缠自然是听出来了,这位王妃显然对她和林岁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很高兴。
方才见到王妃对信安县主那样温和,还以为这是个好相处的人,没想到是个刻薄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没想过给自己孙女留些脸面。
白玥似乎已经习惯了,她面色丝毫没变,等着祖父祖母落座后,才拉着阿缠她们坐下。
很快,王府下人们端上各色菜肴,戏台上也响起了锣鼓声。
白日里看鬼戏,到底还是差了些氛围,但胜在新奇,大家一边用饭一边看着戏台,倒是很下饭。
宴席吃到一半,余大家终于上场。
她刚开了嗓,便引来台下宾客叫好。今日余大家的鬼面并不像之前见到的那样吓人,却也如上次见到那般生动,并不像是覆了张假面那样僵硬。
白玥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边盯着戏台,一边凑到阿缠身边问她:“这位余大家的脸是怎么画出来的,怎么像是真脸一样?”
“白姑娘可真是问倒我了,许是余大家的独门秘诀?”虽然阿缠是第二次看余大家的戏了,但是依旧没瞧出那鬼面的端倪。
白玥心中实在好奇,忍不住倒:“一会儿宴会结束倒是可以去问问那位余大家,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说?”
这出戏唱完,台下众多宾客叫好,就连之前对鬼戏不以为然的应安王妃也连连点头。
等余大家下台了,她才对坐在一旁的应安王道:“王爷难得没糊弄我,这戏子唱的着实不错,该赏。”
应安王略显得意地捋了捋胡须,招手让一旁伺候的丫鬟上前:“没听到王妃的话吗,还不快去送赏。”
丫鬟正要过去,又被应安王妃叫住:“等等,还是叫那戏子过来吧,方才那鬼面瞧着很特别,让她来给我讲讲。”
“是。”丫鬟领命离去,不多时带着刚卸了妆的余大家走了过来。
没了鬼面之后,余大家这张脸看着就太过寻常了些,王妃只瞧了一眼便道:“你这容貌着实一般,还不如顶着方才的鬼面。”
由于阿缠她们的桌子离主桌不远,她清楚地听到了应安王妃的话,忍不住偏过头。
主桌上的人全都面色如常,显然是早就习惯了应安王妃这样的说话风格。
余大家听了这番话,面色如常,朝应安王妃浅浅一拜:“多谢王妃指点。”
“指点算不上,我倒是很好奇你那鬼面是如何贴在脸上,还那样灵动的?”
“那鬼面乃是特制的,与妾身的脸十分贴合,又用了胶,再经过常年练习才如真容一般活灵活现。”
“原来是这样。”听她细致的解释了,应安王妃似乎又觉得无趣了。
正在这时,王府的下人带着一名身穿月白色儒袍的男子走了过来。
信安县主还未动,她身旁坐着的宝儿已经扑了过去,叫了声:“爹。”
来人正是吏部侍郎许则成。
许则成才接住女儿,就听王妃斥责道:“宝儿还不快回来坐着,怎地这般没有规矩?”
宝儿瘪了瘪嘴,慢慢挪回桌上。
王妃似乎见不惯她这小家子气的模样,又道:“这孩子,也不知道像谁,一股小家子气,当初澈儿如她这般大时,都已经很懂事了。”
她口中的澈儿正是早年失踪的外孙,如今府上也只有王妃不时还提上几句,其他人都怕惹了信安县主伤心,不再提及。
“娘,宝儿还小呢。”信安县主出声道。
“什么还小,这孩子性格不随你,也不随姑爷,连长得都不像咱们家的人。”
信安县主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看向坐到她身旁的许则成。
许则成笑呵呵开口道:“母妃教训得是,女婿日后一定多多教导宝儿。”
应安王也帮腔道:“行了,信安还不是因为身子骨不好,才没有那么多时间教导宝儿,你总是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扰了大家兴致。”
信安王妃被王爷说的面上闪过一丝悔意,用公筷夹了一枚虾子到信安县主碗中:“这是从运城送来的虾,你父王知道你喜欢,特地为你留的。”
王妃先软和下来,主桌上的气氛这才松快起来。
信安县主抿唇一笑:“谢谢父王,谢谢母妃。”
“一家人,客气什么。”
信安县主也不动筷,反而是许则成将虾夹了过来,然后亲自为信安县主扒掉虾皮,然后又将虾送回她碗中。
应安王世子笑着调侃道:“早先就听人说,吏部侍郎许大人与其夫人是神仙眷侣,今日本世子也算是亲眼见到了。”
“大嫂,你快管管大哥。”信安县主娇嗔道,世子夫人笑而不语。
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竟是把立在一旁的余大家忘了。
余大家看着一桌子的人,眼中那一缕异样的光彩逐渐隐没在暗沉的眸光中。
她看着信安县主将那枚被剥好的虾子送入口中,身旁的许则成又夹了一个,继续帮她剥。
她一直很好奇虾子的滋味,但她从小便吃不得这个东西,每次吃了都要起疹子。
母亲总是觉得她在装病,与她吵了好几回。生病的时候哥哥来看她,还说以后桌上都见不到这道菜了。
都是骗子。
信安县主似乎察觉到有人看着,抬起头见是余大家,才终于记起还有这么个人在旁看着。
“母妃,旁边还有人呢。”
经她提醒,应安王妃才又将在注意力放回了余大家身上,她语气随意地吩咐道:“行了,别在这站着了,你这戏唱的不错,拿了赏赐退下吧。”
余大家接过丫鬟手中盖着红布的托盘,再次行礼:“谢王爷与王妃赏赐。”
她端着那托盘,转过身去。
身后许则成端起酒杯,朝王爷与世子敬酒,她听到应安王一口一个贤婿的叫着,听到世子口中叫着妹妹。
她一步步走远,最后眼中一片死寂。
阿缠方才便一直在看着主桌那边,自然也瞧见了余大家的神情变化。
虽然不是很明显,可她能够感觉到,余大家周身的气息很是晦涩。
不过又想到方才王妃那堪称无礼的态度,余大家这般表现倒也算是正常了。
台上的鬼戏终于到了尾声,底下的客人也酒足饭饱,开始逐渐离席了。
王爷与王妃走得最早,世子与世子夫人陪坐在一边,倒是信安县主没有走,正在喂女儿吃饭。
许则成只坐了一会儿,便走到男宾桌旁与人说话。
阿缠与林岁其实也吃饱了,看了戏赏了花,她不禁有些困了,就想要告辞离开。
白玥还记着方才的花,非要带她去取花,她便和林岁和白玥过去了,留下两个丫鬟去通知车夫将马车准备好。
取了花之后,白玥本来想送她们出去,恰好白珂来了,她便让丫鬟送阿缠与林岁出去。
结果丫鬟还没带她们走出后院,就被一名嬷嬷叫住,那嬷嬷面色有些严厉,似乎有话要吩咐,丫鬟有些为难,阿缠便道:“姑娘自去吧,我们认得出去的路。”
丫鬟面上闪过一丝歉意,朝她们福了福身,赶忙朝嬷嬷走去。
阿缠与林岁对视一眼,往外走去。
王府实在是有些大,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沿着回廊走出拱门,便看到一片竹林,竹林对面是堆叠的假山。
两人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话,听声音似乎是信安县主与宝儿。
宝儿似在抽噎:“娘,外祖母又说我不如哥哥,你找到哥哥后,是不是就不要宝儿了?”
信安县主声调温柔:“怎么会呢,娘的孩子只有宝儿一个人。”
“可是哥哥呢?”
“你哥哥呀……”信安县主轻声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后这一句声音极轻,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倒是宝儿一脸惊喜地问:“真的吗,哥哥不会回来?”
“当然是真的。”
听到了这番对话,阿缠扯了扯林岁,两人趁着没被发现,飞快闪身躲到了假山后。
她们悄声走到假山另一侧,稍稍探出头往外看,信安县主已经走了过去,似乎并无察觉,依旧抱着宝儿在哄。
可阿缠却注意到,一道身影从竹林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是余大家。
此时她的表情显得格外狰狞,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似乎就是冲着信安县主去的。
第120章 第 120 章 你说,这算是什么样的……
只看余大家的表情和举止, 就能看出她的目的。
她忽然想起,之前碰到余大家,她们就在说宝儿口中的哥哥,那时候, 余大家的情绪便不太对劲。这一次, 依旧是在说那个孩子。
阿缠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想法, 她侧头在林岁耳边道:“能不能阻止她,不要让别人发现。”
“可以阻止,但是她会发现我们。”
“没关系,我正好想知道, 她为什么要杀信安县主?”
林岁点点头,她其实也很好奇。
她的目光扫过地面, 从脚边捡起一粒石子, 将内息运转到手上,夹在指间的石子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打在了余大家肩头。
注意力全都放在信安县主身上的余大家被肩上的疼痛惊醒,她迅速将匕首收回袖中,左右环顾,然后看到了对面假山后一上一下冒出的两个脑袋。
阿缠与余大家遥遥对视,在她的注视下,余大家在原地僵立片刻, 终于缓缓退回了竹林中。
三个人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信安县主与宝儿的声音逐渐远去。
阿缠与林岁先从假山后走了出来, 她怀里还抱着方才从白玥那里拿来的花。
两人走出来后并未离去,而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等着,终于,余大家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站在距离两人几步之外, 眼中并没有杀人被发现的恐慌,只有死一样的沉寂:“你们不去报官吗?”
“报官做什么,说你要杀害信安县主吗?我们又没有证据。”
“但是应安王府的人会信。”
“是吗?”阿缠一脸的无所谓,“可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没有关系,方才为什么要阻止我?”余大家问。
阿缠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如果你用匕首杀了她们母女,身上一定会溅到血,我猜你并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甚至没有策划逃跑路线,而是临时起意想要杀人,所以你若是杀了人,很快就会被抓起来。”
余大家没有说话,因为阿缠猜对了。
她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才敢来上京,她甚至能够毫无情绪波动地面对他们了,可还是被那个女人寥寥数语刺激到了。
她早就有所预料的不是吗?可真的听到了,情绪根本不受控制。
那时候她脑子里只想着,一定要杀了那个女人,给她的澈儿赔命。
差一点,她就成功了。
“只要她死了,就算赔上我一条命又如何?”
“虽然不知道你与信安县主有何仇怨,但为仇人搭上自己的命,不值得。”阿缠缓缓开口。
余大家惨笑一声:“说的好听,你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不值得呢?她该死!”
“如果你愿意说,我们倒是很愿意听听她是如何该死的。”
余大家沉默下来,看起来并不想将自己的遭遇说出来。
林岁在旁冷声道:“你连杀人都不怕,还怕说出真相吗?”
或许有时候,真相就是难以说出口。
阿缠打了个呵欠,她实在有些困了,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开口道:“算了,这里也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地方,我平日里住在昌平坊的香铺中,改日余大家若是有空,可以去那里寻我。”
见余大家依旧没有反应,阿缠也不强求,只道:“报仇有许多办法,并不是只有杀人赔命这一种,你想不到别的出路,别人或许能够想到。”
言尽于此,阿缠对林岁道:“走吧,我们回家,有点困了。”
林岁接过阿缠手中的那盆花,与她一同往外走去。
等她们走远了,余大家才转过身,看着两人的背影,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毫无温度的脸,眼中闪烁着明灭不定的光芒。
离开了应安王府,阿缠在马车上就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家中的卧室内了。
外面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屋内一片昏暗,她盖着柔软厚实的棉被,倒是并不觉得冷。
阿缠在床上趴了一会儿,心想下了秋雨之后,天气就会越来越冷了,这么快又要到冬天了。
赖了会儿床,她从床头拿起外衫穿上,才走出了卧房。
屋外的雨下的不大,顺着房檐滑落,滴滴答答砸在地上,她白日里抱回来的那盆花就在房檐下摆着。
“慧娘。”阿缠站在门喊。
“醒了?”陈慧打开她房间的门,见阿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提醒道,“回屋里去,别吹了风着凉。”
“知道了,林岁呢?”阿缠往后面挪了挪,抻着脖子问。
“一直睡着也叫不醒,她把你送回家就回去了。”
陈慧关上门,顺着房檐走到阿缠的房门口:“我听她说你们在应安王府遇到意外了?”
“可不是,还是和余大家有关的。”
阿缠和陈慧一起走进房间,陈慧替她将屋内的蜡烛燃了起来,屋中顿时明亮许多。
阿缠坐到椅子上,对陈慧道:“我怀疑,那个信安县主的身份有问题。”
“怎么说?”陈慧感兴趣地问。
她与信安县主年岁相差不大,虽然后来陈家败落,与对方无甚交集,但她也曾远远见过这位县主。
阿缠便将之前在王府发生的事说了一通,然后道:“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信安县主用那样的态度说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会回来了,再加上余大家的反应,所以才怀疑起两人的身份来。”
陈慧点点头:“说起来,你口中的这位信安县主,和我以前见过的,差别还真是很大。”
“以前的信安县主是什么样的人?”阿缠好奇问。
陈慧回忆了一下:“我印象里,这位县主性子跋扈,动辄便与人吵架,反正不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我记忆最深的是她榜下捉婿这件事,当时事情闹得很大,别人榜下捉婿都是家中父兄出面,她就十分与众不同,自己出面,派了王府侍卫当街绑走新科进士,这事儿可是轰动一时。”
“后来呢?新科进士被皇室县主绑走,皇帝没反应?”
“还没来得及反应,那新科进士便同意了这桩婚事,应安王当天便将婚事敲定,然后才入宫请罪去了,这桩事儿成了人家的私事,皇帝还能说什么?”
“可我今日见到的那位县主,言行举止得当,眉目温和,看起来脾气很好。”阿缠简单描述了一下她对信安县主的印象,又道,“听说她还十分孝顺,王妃重病时,她一路跪拜去寺庙为王妃祈福。”
陈慧道:“可是据我所知,县主与王妃的母女关系并不好,两人曾在宴会上当众吵起来,那位王妃说话很刻薄,县主也是丝毫不让,这在当初也不是什么秘密。
就算她心中还是很在意母女情分的,可我觉得,以她的性格更愿意砸银子将寺庙中的和尚全都请去王府为王妃祈福,也不会自己一路跪拜去寺庙。”
这种说法并不绝对,可是慧娘口中的信安县主是个直来直往的人,看上的男人就绑走,和母亲意见相左就当众吵起来,也不遮遮掩掩。
这样一个性子强硬又直接的人,怎么会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白玥说过,恰好那个时候,县主的孩子丢了。
这些事联系起来,由不得人不多想。
“可惜这些猜测没人能够证实。”阿缠轻叹一声,“也不知道余大家会不会去昌平坊找我?”
“希望她会去吧。”陈慧轻声说。
今日下午下了雨,原本与王府说好的夜戏也停了,戏班的人早早回了住的地方。
余大家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将房门闩好,便坐在梳妆台前,她盯着铜镜中的自己,然后缓缓抬起手在耳后摩挲着。
过好一会儿,她的双手稍稍一用力,竟将整张脸都撕了下来,然后将撕下的脸放到了一旁。
镜中只剩下一张覆了一层白皮的,平滑的脸。那根本不像是人的脸,更像是一张白色的恐怖面具。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回到床边将装着面具的箱子从床底拉了出来,打开后,里面摆着许多鬼面具,还有几张人的面具。
它们都是制作出来的,但不是余大家自己制作的,她只是这些面具最合适的使用者。
因为人的脸并不是平滑的,除非是特制的面具,否则很难与人脸完美贴合。
可是她的面具不一样,这些面具能够完美地贴上她的脸,戴上后,就像是真的脸一样。
余大家从中选出了一张鬼面,她将鬼面覆在脸上,脸上的那层白皮就自动与面具黏到一起去了。
可惜这样的黏合是有时限的,不能超过两日。
她只能不停更换不同的脸,永远都不能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脸。
余大家坐回椅子上,看着镜中的鬼脸,想着白日里应安王妃的话,说她容貌平平,不如鬼面。
因为属于自己的那张漂亮的脸,一直在她那孝顺的女儿脸上啊。
多可笑啊,时隔十几年,当她终于找到了记忆,生出了勇气回家,她的家人已经彻底将她遗忘了。
那个取走了她脸的人彻底取代了她,曾经嚣张跋扈与母亲关系不睦的信安县主,现在是一个性情温柔识大体,与相公琴瑟和鸣,对母亲百般孝顺的好人。
没有人觉得不对。
就算是一样的脸,可她和那个女人的性格,分明完全不同,他们真的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吗?。
心中的那股恨意连绵不断的涌了出来,如果没有来上京,她心中始终抱着一丝期望,可来了,却让她直接陷入绝望。
为仇人搭上性命,不值得吗?阿缠的话忽然又跳了出来。
那还能怎么办呢?
她……真的能帮自己吗?
余大家心中生出几分动摇,她从来就不是一个轻信的人。那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而已,只与她见过两面,她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可是,或许是她在深渊中呆了太久,每一个希望,她都不想放弃。
第二日,阿缠与陈慧回到了昌平坊。
原本还想多歇几日,可是阿缠心中还想着余大家的事,猜测到底不是真相,她更好奇那件事的真相。
只是不知,余大家会不会来找她?
回到香铺的第一日,余大家没有来。
第三日,依旧没来。
第四日下了一整天的雨,一直到傍晚,也没有余大家的身影。
阿缠心想,今日她也不会来了,看来她注定无法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就在她打算关店门的时候,一道撑着伞的削瘦身影,从街头缓缓走来。
伞沿压得有些低,那人一直来到店门口,手中的伞才稍稍抬起,露出了那张苍白的面孔。
“姑娘,叨扰了。”
阿缠面上露出几分诧异,微侧了侧身:“进来吧。”
余大家走进了铺子,将伞收拢放在门边,阿缠顺手关上门,带着她往后面走:“你来得巧,慧娘刚做好了饭。”
“我吃过饭了。”
“好吧,那等我先吃完饭,我们再聊,好吗?”
余大家点点头,她花了三日时间找人在昌平坊打听阿缠,知道她与应安王府和那个女人都没有关系,她不像是来刻意接近自己的。
就算这样,余大家心中还是不抱希望,可她还是来了。
两人坐在桌旁,不多时,陈慧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里面装了一小碗饭,四碟菜。
她将饭菜放到桌上,才开口询问:“余大家吃饭了吗?”
余大家虽然对阿缠印象更深,但也认出了那日与阿缠一起同行的陈慧,她摇摇头。
见陈慧竟也不吃饭,忍不住道:“你不吃吗?”
陈慧看了眼阿缠,阿缠朝她狡黠一笑,出声道:“她不用吃饭。”
“不用、吃饭?”余大家似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不是人,不需要进食。”陈慧在一旁轻描淡写道。
让一个人放松下来的最好办法,就是抛出一个足以震惊对方的消息,这时,对方就会觉得,自己身上的秘密,似乎不值一提了。
此时的余大家,就是这样。
“你先坐着,我去后院收拾一下。”陈慧没有坐太久就找了借口离开。
阿缠不算太饿,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两人隔着桌子坐着,有了方才的一个小插曲,一直紧绷的余大家,似乎也放松了下来。
她盯着阿缠,问她:“你说,有别的办法可以报仇,是真的吗?”
阿缠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道:“这要看,是什么样的仇?”
她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句地说:“那个女人,换走了我的脸,夺走了我的身份,我的亲人,我的孩子,你说,这算是什么样的仇?”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
